《离世乱》 正文 第 1 章 离世乱 作者:伊芙/木乃伊芙 第 1 章 】整理 离世乱————伊芙 1. 陆王府最近忽然热腾起来,原因无他,全拜一个新来的文人所赐。 陆王爷生性豁达,喜交天下益友,这并非什么奇闻轶事。王爷府邸招募的人才数量之多才华之出众,才真正叫人叹为观止。 纵观九州,一位雅士,倘若他是出自陆王府,必定翩翩公子意气风发,才华逼人德行俱佳。又倘或他是一位勇士,则定然神勇过人仗义能为,敢于天下人先而先。 正因如此,那新来的文人才会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城里头几乎每家每户都对他的身世经历萌生几分好奇,于是流言四散,不觉传入陆王府大公子陆宋桀的耳朵里。 陆宋桀胳膊肘斜搭在木桌上,张开口打了一个半大不小的呵欠,两眼始终笑眯着望对面弹琴的俏丽女子。半晌,他微微偏转头对身旁的秦若阳道:“父王真该多招些才色兼备的美女收入府中,成天面对那群干瘪的文人和粗矿的大汉简直是要人的命。” 秦若阳仿佛并不能体谅好友的苦衷,只是不耐烦地用手中的茶杯轻敲桌边,问道:“我们究竟何时才回去?” 陆宋桀闻言,“唰啦”一声抖开手中折扇:“若阳啊,你怎的这般无趣?” 秦若阳不语,依旧拿杯底敲着桌面。 陆宋桀于是哈哈笑地合上扇子,站了起来,转头道:“不过我正是中意你这点。” 两人自戏楼一路闲晃回府,半途之中,陆大公子三番两次驻足观赏街头艺人表演,购买街边便宜但却新奇的玩物,直到踏入陆王府门槛的时候,秦公子身上的银两早已施尽,手中却多出不少纪念品来。 陆大公子前脚方跨进门,陆二公子陆晋尧后脚亦跟了进来,总管张老头见状,上前逮住他道:“二公子回来得正好,王爷在书房等您。” 陆晋尧听说父王召见,心底先兀自慌了起来,前思后想尤不曾记得自己干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恶事,又不敢违命,一抬头恰巧望见前头的陆宋桀与秦若阳,便高声喊道:“王兄!若阳兄!” 陆晋尧大步上前,陆宋桀闪避不及,硬是被拖了一同去往书房。 陆王爷端坐房中,惬意地低头品茗香茶。他身旁合手立着一位陌生的年轻书生,素服裹身,腰板挺直。陆宋桀一见便知他正是那位如今街谈巷议的文人。 “晋尧啊,这位是岑穆公子,今后便是你的伴读了。”陆王爷向那人点头致意,随后道,“小犬有劳你照顾。” 名唤岑穆的男子浅笑颔首,作揖答:“承蒙王爷爱戴,岑穆必将不负重任。” 他抬头间,视线不经意扫过面前三位公子,乘此机会暗将他们打量了一番。 陆晋尧此刻松下一口气来,频频点头应:“多谢父王。” 一旁的陆宋桀微微眯起眼揣度片刻,仿佛觉得那个岑穆颇有几分眼熟,可是记不起究竟在何时何地与此人有过交集,之后不久也便忘到九霄云外去。 毕竟,陆王府充其量不过多出一个人来罢了,在外人看是个天大的消息,府里的王爷公子家丁食客们却并不当作一回事。 如此而已。 岑穆伴随陆二公子回房,陆晋尧见他一路上闷声不响,对这个文人产生了一点兴趣,于是问道:“岑公子可是本地人?” 岑穆摇头答:“前朝覆没,南方动乱时,流散至此。” 哦?看样子果然有点来头。 “那么岑公子如何与父王结识?”陆晋尧又问。 “路经此地,偶遇陆王爷招纳贤士之诗会,岑穆斗胆一试,遂同王爷结下不解之缘。”岑穆据实回答,半句不假,不过省略了一些过程。 陆晋尧很是惊奇,忙不迭道:“原来岑公子有参加当日诗会!” 然他问完才发觉自己竟对这书生毫无记忆,当日诗会中脱颖而出的几位诗人皆早已为父王所收纳,为何却无此人? 陆晋尧疑惑地转头望那文人,岑穆但笑不语。 几日前的陆王府诗会,人声鼎沸,热闹非常。岑穆几乎要被淹没在来自五湖四海的众多文人之中。 他当时坐在会场角落,衣衫素朴,并不起眼。 主持诗会并且具有最终决判权的陆大公子与好友秦公子拟定诗题,邀文人们尽情施展才华。岑穆的几次努力都付诸流水,没能引起两位公子的注意。 日头正中的时候,他趁众文人休憩之际寻去公子房前,恰遇上陆大公子,于是心知不该错过这毛遂自荐的大好时机。 “陆大公子。”岑穆上前作揖,见陆宋桀奇怪地低头瞧他,这才笑脸相迎道,“岑某素闻陆大公子盛名,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 陆宋桀听说这话,很是好笑,同样作揖道:“岂敢岂敢,不知岑公子找在下有何贵干?” 岑穆稍待片刻,四顾无人,拉了陆宋桀到一旁悄声絮叨:“岑某原是小小奏疏御史,为前朝皇帝撰书圣令,无奈家国倾覆,颠沛流离。今日有幸得见陆王府诗会,意欲一展诗情,还望陆大公子多多提携。”说罢,他自袖管里露出一颗硕大的黑色宝珠,抬起头来望陆宋桀道,“此乃邻邦友国赠与前朝皇帝的东海宝珠,陆大公子倘若不嫌弃,敬请笑纳。” 陆宋桀乍见到岑穆手中那颗闪着莹润色泽的宝珠时,不觉眼前一亮,遂迷起眼笑得有趣。他心道:面前这一位还真是大言不惭,为前朝写公文的乌合之众也敢前来参加诗会,还意欲贿赂判官,真正胆识过人,可敬可佩。 “前朝的奏疏御史,为何要来参加本朝诗会?”陆宋桀开口笑问,视线终于从岑穆手中的宝珠转移到他脸上,“况且在下看岑公子年纪轻轻,不似能在前朝担任奏疏御史一职,想必是公子记错了吧。” 陆宋桀倒是真知道前朝有一位年仅十二便做了奏疏御史的时称天才之士,因其公文写得极佳,被皇上招入宫中御赐“岑”姓,然此人早在前朝颠覆之际便销声匿迹。谁想今儿个竟会有此等不知好歹之人冒其名而毁其誉? 岑穆被陆宋桀这一反驳,脸色顿时煞得铁青,半晌说不出话来。 恰逢下午诗会锣声再起,陆宋桀重赴会场,转身便把岑穆的事儿给忘了个精光。而岑穆亦因羞耻之心,没有再继续参与诗会。 他后来之所以能堂而皇之地入驻陆王府,全凭那叠银票打通关卡,受陆王爷的好友举荐而致。这些不在话下。 ☆☆☆ 岑穆进驻陆王府之后,日子过得并不如想象当中惬意,他没有料想竟会在陆王爷的众多食客里遇上昔日旧识。 晌午时分,莫赟在人群之中发现了岑穆,于是挤到他身旁轻声道:“你果然也来投靠陆王府。” 岑穆呵呵笑说:“想不到与莫公子如此有缘。” 第 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 章 离世乱 作者:伊芙/木乃伊芙 第 2 章 莫赟是前朝文官,具体参任的职务岑穆已经记不清,当初为了拉党结派不至被人孤立才会与他交好,谁知现今却成了唯一晓得他过去种种之人。岑穆心想自己倘要从头来过,决不该与旧识有任何瓜葛。 奈何莫赟却不自知,还刻意接近:“我早两年入的王府,有什么不明白的事情尽管问我。” 岑穆撇头望他,思忖片刻,道:“经常同陆大公子混迹一块儿的那位秦公子是什么人?” “你说秦若阳秦公子?”莫赟挑高眉毛,清了清嗓子,预备长篇大论,“他可挺有一点来头。秦公子的父亲是为本朝皇帝打下天下的将领之一,德高望重。秦家又跟陆家是世交,所以两位公子关系甚好……” “两位?”岑穆出声打断,“莫非陆二公子同他俩关系不佳?” 莫赟被他的问题震到,摆个噤声的手势,回头张望一番,这才小声说:“虽然没有什么依据,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秦公子非常不喜欢陆二公子,可是陆大公子和陆二公子的情谊却很深,所以表面上他们三个和乐融融,实则并非如此。” 岑穆闻言,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原来那人是武将之后,秦若阳。他想。 2. 午后,秦若阳旁若无人地自大门外跨步进来,张总管抬头冲他笑笑地打了声招呼,伸手指向正屋后头:“大公子在后园。” 秦若阳闻言,眼皮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很快恢复原状,转而往后园方向走去。 偌大的园子里鸟语花香,园中小池清澈见底,一眼可以望到其间穿梭的游鱼。陆宋桀却不知藏匿何处。心知好友今儿个又萌生了戏弄人的兴致,秦若阳照例板起脸来,依着小径一路慢寻。 快行到池子附近的时候,他忽听得假山后头传来依稀的人声,犹疑间轻步踱去,便见几个陆府家丁围着一个书生而立,剑拔弩张。 “还不老实交待!那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看似带头的壮汉跨前一步,作势要夺书生手中之物。 书生拿不屑的眼神打量一番围住他的家丁,又再抱紧怀中的东西——那东西用了白布包裹,细而长,极似一柄长剑。 书生扬起脖子道:“我手中之物,与你们何干?” 壮汉冷笑一声:“哼!正好!咱们王爷的藏宝阁昨儿晚上丢了一把宝剑,你要是没做亏心事,尽管将手里的玩意儿交由我们验证一下。” 说罢,他伸手一把握住书生怀里的东西,书生被狠狠吓到,脸色即刻青了一半,却仍旧死命地搂住怀中之物,与壮汉争抢。在旁的一干家丁见状,于是一拥而上,不由分说照书生身上打去。 见此情景,秦若阳的眉头蹙得越发紧,终于忍不住出声阻止:“住手!” 他从假山后头出来,走到众人中间,看了书生一眼,将他拉至身旁,这才冲那些家丁沉声道:“光天化日,身处陆王府大院,你们的举止也太过放肆。” 带头的壮汉见来人竟是秦公子,心下一惊,连忙磕头谢罪:“公子饶命,小的们并非有意。”他抬头望秦若阳一脸不耐,急匆匆解释道,“只是这新来的食客在园中鬼鬼祟祟了好一阵……” “我不过途经花园,驻留观赏片刻,你们便跳出来要夺我东西,分明是蓄谋已久!”书生出声打断,被那壮汉虎目一瞪,又再缩了回去。 壮汉不理书生的辩解,径自向秦若阳禀报:“一个书生,抱着柄长剑在王爷府里闲晃,实在形迹可疑,小的们这才上前质问,没想扰了公子的兴,小的们罪该万死。” “无妨。”秦若阳大手一挥,“你们去吧,他交由我来处置。” 陆王府家丁们互望一阵,不知是否该就此作罢,便见带头的壮汉一声令下,众人遂悻悻而返。 秦若阳待他们走远,方才回身,低头瞧局促不安的书生,柔声问:“你不是陆晋尧的伴读?不好好看着他,到这儿来做什么?” 岑穆闻言,受了惊似的,双肩微微一颤,遂抬起头来,将怀里的东西双手奉上,一边道:“这是小生传家之宝,实在贵重,可惜小生不谙武道,留在身边亦是暴殄天物。本想交托于府里的英雄豪杰,物尽其用,没料途中竟能遇见公子,真乃天意!还望公子笑纳。” 秦若阳闻言颇感意外,接过白布包裹的长剑,用手掂量一下,十分之轻。掀开白布,里头青白色的剑鞘顿时显露出来,上有红色宝珠点缀。 秦若阳略微一愣,不由自主握紧剑柄,拔剑出鞘,一时间剑光闪耀,煞气甚重,惊动了池子里的游鱼,一哄而散。剑气随后渐趋柔缓,仿佛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吸收似的,直至消散殆尽。 久久不能回过神来,秦若阳拿手爱抚一般滑过剑身,举目瞧了面前的岑穆一眼,又将宝剑递还给他,道:“此等稀世之宝实在难得,我不配使用。” 岑穆却执意不肯收回,与秦若阳拱手:“秦公子身世显赫,才能卓著,正是国家栋梁,为国贡献之时,如今不过宝剑配英雄,除您以外,又有谁敢说他配得上这柄剑?” 秦若阳有些心动,低头反复审视那剑鞘、那剑柄、那剑身,又再伸手轻轻抚摸过,这才下定决心似的深吸一口气答:“那么我就暂且收下此剑,今后倘若遇上更为般配的人物,再赠与他不迟。” 望着秦若阳将宝剑紧握在手,岑穆嘴边不觉勾起一抹浅笑,再三揖拜:“多谢秦公子,多谢。” 他笑得开怀,引得秦若阳也忍不住眯起眼来。 “那么小生就此告辞,以免陆二公子午睡起来寻我不着。”岑穆最后冲秦若阳道别一声,便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花园,往偏房去。 秦若阳依旧立在原地,目送书生的背影消失在走道尽头,然后举起手中的宝剑放在日头之下一照,剑鞘上的宝珠即刻映衬出璀璨的光芒。 正当他看得入神之际,头顶上方忽然传来“哗啦”一声响,陆宋桀的脑袋便凭空倒吊在了秦若阳身旁。只见那脑袋咧着一张笑歪了的嘴一颤一颤道:“原来如此,我终于想起他是谁了。” “谁?”秦若阳收起剑,撇头问倒挂在树梢上的好友。 “不,没什么。”陆宋桀耸了耸肩,身子一前一后地悠悠晃荡,丝毫没有要透露内幕的情态,一会儿,他拿手拽住秦若阳的发髻玩耍起来,口中一边嗫嚅,“若阳啊,帮我一个忙行不?” “怎么?”他有不好的预感。 “替我问刚才给你宝剑的那人讨一颗东海宝珠吧,我想要那珠子已经很久了。”陆宋桀双手揉着秦若阳的发髻,不多久便把他一头长发给揉散了下来。 秦若阳抬手一把握住陆宋桀的胳膊,生生将他从树上拽到地下,板起脸道:“你在开哪里的玩笑?” 陆宋桀于是呵呵笑地甩开手中折扇,轻轻摇着:“咱们的若阳终于懂得我开的玩笑了,可喜可贺。” 秦若阳无奈挑眉,倒也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握着宝剑的手始终把得牢牢。 ☆☆☆ 岑穆回到偏房时,陆晋尧正坐在床边,脑袋磕着床柱,半梦不醒的样子被丫鬟服侍着穿衣。 “二公子,该起来念书了。”岑穆走到案边,拿今日将读的书籍一卷一卷挑拣出来放好,开始替陆晋尧磨墨。 “又要念书!”陆晋尧烦躁地用脑袋蹭床柱,抬手挥开丫鬟重又倒回床上,“我今天不想念书!” 岑穆回头白了一眼他那没有志气的主子,点头示意一旁的丫鬟先出去,随后慢步踱到床边,居高临下地俯视陆晋尧问:“二公子将来打算做什么?” “什么做什么?”陆晋尧瞪了一双不明所以的眼瞧岑穆。 第 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 章 离世乱 作者:伊芙/木乃伊芙 第 3 章 “我替你回答吧。”岑穆不屑地冷哼一声,“你打算一辈子靠着你的父王,头顶陆王府二公子的光环过活。没有野心,没有抱负,做个无用之人。” “你说什么!”陆晋尧从床上翻身而起,满脸怒气。他没料想一个小小的伴读也敢对他如此不敬,简直不可饶恕。 岑穆却不以为然,根本不把陆晋尧的愤怒放在眼里,反倒说得更欢:“难怪方圆百里以内,陆大公子声名在外,受人景仰,而陆二公子却碌碌无闻,仿佛附属品一般,只不过挂了个陆王府的名号。难怪陆王爷如此器重大公子,凡事交由他负责,却从未见二公子有何作为。难怪……” “闭嘴!”陆晋尧面色僵青,抬手一把捏住岑穆的脖子,瞪起眼珠勒令他噤声,“你是个什么东西?少来教训我!” 岑穆被陆晋尧的指头掐得顺不过气来,只得仰着脖子缓缓吐息。现在这状况颇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本以为陆二公子不过一个懦弱的富家少爷,却不知他自尊心还挺旺盛。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之时,门外忽然传来家仆的禀报,道是皇上邀王爷公子们今儿晚上在宫里头饮酒赏月,王爷吩咐公子快做准备。 陆晋尧听罢禀报,转回视线重又瞪了将要窒息的岑穆一眼,这才大发慈悲地松开手,推门大步跨了出去。 3. 及至夜间,圆月升上半空,皇宫后花园里已经是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流光溢彩,灯火辉煌。皇上皇后与众王爷高坐亭台之上,举杯邀大臣们共饮,好不热闹。 年近天命的皇帝放眼望底下众人欢聚一堂,显得尤为兴致高昂,与陆王爷从美食聊到佳人,再从佳人谈至词赋。 宫调奏完一曲又是一曲,美酒敬完一杯又是一杯。 皇上笑弯了眼伸手拉过陆王爷身旁的陆二公子到跟前来仔细打量他道:“晋尧真是一年俊朗过一年啦!这皇城上下都快找不到能同你媲美的公子哥儿了。” “皇叔过奖。”陆晋尧咧嘴嘿嘿一笑,回头招陆宋桀过去,冲皇上道,“王兄才是真正的英俊潇洒气宇不凡呢,瞧这方圆百里有几人敢同他并肩而立却不感害臊的?” 陆宋桀听闻此言,不置可否地拿折扇柄挠了挠头。他这招人怨的弟弟,每回都不忘把他扯进去当垫背。 皇上于是抬头瞅了陆宋桀一眼,笑问:“近来可好?” 陆宋桀拱手作揖:“托皇上鸿福,宋桀诸事皆顺。” 皇上于是点点头,重又牵起陆晋尧的手喃喃:“真是一年俊朗过一年,一年俊朗过一年啊,哈哈哈!” 陆大公子在皇上那儿得不到注目,反倒松下一口气来,同陆王爷禀报一声,兀自下了亭台去找秦若阳。 陆二公子只得认命地跟随皇帝一同呵呵呵,不知笑的什么。待到好容易空闲下来,他挥手示意家仆给自个儿杯里添酒。边上的陆王爷见状,沉声命道:“少喝些,省得待会儿又找不着北。” 陆晋尧被父亲一句话吓掉半条命,连忙推开面前的酒杯,正襟危坐。皇帝哈哈哈地拽过陆王爷的袍子:“今儿月好人好,不必拘泥,尽管让他喝吧!” 陆晋尧抬眼偷偷地觑陆王爷一脸无奈,便放心大胆地仗着有皇上撑腰,让家仆接着往杯里倒酒,谁知那不知好歹的仆人竟只斟了半杯,便停下手中的动作轻声道:“王爷吩咐了,要您少喝些。” 陆晋尧一阵气恼,心忖是哪个不要命的家伙,一边抬起头来,见到身后之人时愣了半拍,遂叫道:“怎么是你?” 岑穆搁下酒壶,笑笑地答:“我是二公子的伴读呀。” “你只是我的伴读!”为何会跟了他来皇宫大院?那些个侍从都死哪儿去了? 未待陆二公子得到个明确的答复,皇上忽然又伸手一把握住他的胳膊,语带含糊地说:“晋尧啊!朕把宝贝女儿许配给你如何?” 闻言,陆晋尧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恶寒,鸡皮疙瘩即刻爬满全身,他战战兢兢地开口询问:“皇上说的可是季艾公主?” 要说起皇上最为宝贝的女儿,自然非那个刁蛮跋扈的季艾公主莫数了。季艾公主倒也长得标致,水灵灵天生一个仙子下凡,可惜容貌与性格相去甚远。但凡一提到她的个性,全国上下哪位年轻少爷不得大汗淋漓敬谢不敏?皇上竟异想天开要给他俩赐婚? 皇帝听到陆晋尧的问题,眼中忽然射出一道精光,直看进他眼睛里,惊得人不知所以,幸而皇后娘娘适时转头搂住皇帝的胳膊,柔声道:“皇上,您醉了。” 陆王爷和陆二公子于是不约而同齐声附和:“诚然,诚然。皇上您醉了。” “朕没有……”皇帝的最后那个“醉”字被皇后娘娘犀利的眼神硬生生给逼回肚子里去,遂打着哈哈左顾右盼,“说起来,艾儿怎么还没有来?” “听她说今儿个会去后山打猎,怕是又玩得不亦乐乎,忘了晚上的宴席了吧。”皇后轻叹一声,仿佛在责备爱女,然语气里透出的那股隐藏不住的怜惜,却叫人听得分明。“来人,给我去前头催催。” 陆晋尧见状,脑袋里忽然萌生出一个恶念,他当即拦下将要离开的仕女,向皇后建议:“不忙娘娘费心,就让我的家仆去寻公主好了。” “也罢。”皇后浅笑颔首。 陆晋尧回头赏了岑穆一个白眼,心道这下你一时半会儿可回不来了吧。 岑穆自然看出陆二公子的心思,也便顺从地去往公主殿前,理所应当被人拦了下来,说是:“公主打猎累了,正在休息,有什么话等起来再说。” 岑穆无奈,抬头仰望雄武气派的公主殿,感慨万分。 想他也曾是前朝皇帝面前红极一时的人物,赐姓、重用,仅凭这两点,出入大殿无人胆敢不敬他三分。然而时光荏苒,物是人非,如今再站在所谓皇宫之内,偏偏没有他的位置,一切都高高在上,不得不从头来过。 岑穆回过身去,踱到殿前的碧池边,身倚石柱望水中游鱼。水里却倒映出他的脸,面色苍白,眼神坚定。 “在想什么?” 一个身影出现在水中,他的身后。岑穆扭转头,摇着扇子满脸笑意的陆大公子便赫然跃入眼帘。 陆宋桀来到岑穆身旁,垂眼亦去看鱼池:“莫非在想这水里的鱼儿看似自由自在,其实还不是被框在这小小的池子里?” 他的话若有所指,岑穆不发一言。岑穆明白陆宋桀的厉害,丝毫不敢与他争辩。 两人漠然而立,谁都不再开口。花园那头传来喧嚣之声,隐隐约约,断断续续。 许久,岑穆终究按捺不住,转头向陆宋桀道:“赏月宴席热闹非凡,陆大公子信步至此幽静之地,想必是厌烦声色犬马,岑某生来顶顶敬仰公子这般人物,实在佩服地五体投地。”说完低头行了一个不小的礼。 陆宋桀闻言,越发笑得恣意:“赏月宴席热闹非凡,岑公子信步至此幽静之地,想必也是厌烦声色犬马了?” 岑穆再次被驳得哑口无言,每一回的奉承对于陆宋桀似乎都不起作用。他紧了一紧肩头,只得坦诚:“岑某受皇后娘娘之命,来此请公主入宴。” 陆宋桀回头瞥一眼殿门外严守的兵士,不禁暗笑一声:“依照岑公子的请法,恐怕到天明宴席散场公主也出不来。” 说完他抖开手中的扇子来到公主殿前,把守一见来人是陆大公子,犹疑片刻即刻放行。陆宋桀却不进去,只在门外招了一个小丫环嘱咐:“就说陆宋桀亲身前来请公主入宴。” 丫环点头往里通报过去。 岑穆眼见这状况,连忙俯身给陆宋桀作揖:“多谢陆大公子。” 第 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 章 离世乱 作者:伊芙/木乃伊芙 第 4 章 陆宋桀拿扇子挡住岑穆欲行的大礼,待他直起身子这才说:“那么在下就先行告辞了。倘若看到若阳,记得别说见过我。” 4. 陆大公子言罢,未待岑穆做出任何反应,即快步离去。另一头随后传来坚实的脚步声,岑穆循声望去,便见脸上挂着无奈两字的秦若阳稳步踱来。 秦若阳抬头看到岑穆的时候眼前一亮,鬼使神差地径直走到他跟前,张了张口竟发现自己不知要说什么。 岑穆亦愣愣地盯住秦若阳的脸,好一阵,终于记起打招呼:“秦公子。” “嗯。”秦若阳应了一声,右手无意识地摸向腰间,此刻的他身着宽松的官袍,腰上并没有配剑。他却说:“那真是一把好剑。” 岑穆瞪了一双眼,笑道:“宝剑配英雄。” 秦若阳也不自觉露出微笑,四顾着搜寻了片刻,遂走到池边柳旁,折下一根柳枝递给岑穆道:“折柳赠才子。” 岑穆接过柳枝,心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慨。 生平头一回,收到这样的礼物。 两人不言,只是相视而笑。须臾,秦若阳想起什么似的,对岑穆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后会有期。”岑穆拱手,目送秦若阳一路离开。 季艾公主翩翩然自寝宫里疾步而来,远远望见殿外立着的人并非陆王府大公子,于是表情显得有些不悦。 “陆宋桀在哪里?他不是亲身前来迎接本公主吗?”季艾扬起纤巧的下巴,脖子挺得直直,拿了一双细长的凤眼扫过面前陌生的男子,质问道。 岑穆回过神来俯身行礼,谦恭地答:“陆大公子尚有重要事宜未曾办妥,因而先行告退。” “有什么可大过迎接本公主的事?不识好歹的东西!”季艾未待岑穆说完便厉声打断,眼上两条柳叶眉怒得几乎要拧成一个结。 训斥罢,她一挥长袖便打算回去寝宫:“今儿个没有见到陆宋桀,本公主是不会参加宴席的!” “公主!”岑穆紧追上前,被殿外的守卫拦腰截下。他眼见季艾渐行渐远,心忖这回可真要合了陆二公子的意了,然一低头,留意到手中的柳枝,忽而又有了主意。 “公主!陆大公子要小人转达一样礼物给您!” 季艾听闻这话,顿时停下脚步回身盯着殿外的岑穆,不发一言。 岑穆赶紧举起手中柳枝,抓住这难得的机会高声道:“陆大公子要小人对公主说‘人月两相宜,折柳赠佳人。’今日是难得的月圆之夜,公主难道不想好好珍惜良辰美景?” 季艾脒起眼来,朝那弯着美丽弧度的东西注视片刻,嘴角忽然勾起一抹艳笑,重又来到殿门外,接过岑穆呈递的抽着嫩绿小芽的柳枝到手里把玩。 “没想陆宋桀倒颇有诚意吗!”季艾面有喜色,抬眼瞅向岑穆。 “陆大公子自然诚心诚意来请公主。”岑穆心底暗自舒了一口气,丝毫没防着季艾竟举手往他脸上刮了一嘴巴,直打得他眼花好一阵。 季艾瞪眼道:“也不知早点告诉本公主!” 说完她一声冷哼,领着众丫环往花园方向摇摇而去。 ☆☆☆ 赏月宴一直闹腾到圆月西沉方罢,王爷大臣们尽兴而归,皇上早喝得神志不清,被皇后与众丫环们搀扶着往后宫去,一路上嘴里碎碎叨念:“明儿的早朝谁都别来!在府里好好躺着,哈哈哈哈……” “皇上,留意脚下。”皇后给皇上引路,一边勒令身旁伺候的公公,“赶紧吩咐御膳房给熬了醒酒汤端来!” 皇上依旧口齿含糊,不断重复着:“一年俊朗过一年啊……” 陆王爷目送皇上远去的背影,不禁暗地里咬牙切齿,回头叫住同样摇头叹息的秦将军道:“将军可还有雅兴至本王府上一聚?” 秦将军沉默片刻,了然地点头命身后的秦若阳:“若阳,你先回去。我跟你陆伯伯有话要谈。” “孩儿遵命。”秦若阳撇眼瞧瞧冲他摆手故作不舍的陆宋桀叹了口气,视线又悄悄往陆晋尧身旁探去,目光接触到要找的人那一瞬间,便悄无声息地移开了。 月已将没,朝日尚未升起,陆王府里一片宁静。该睡的早已入睡,不该睡的且坐在书房里谈论着一些事。 “哎!”陆王爷开头先哀叹一声,并不做任何论断。 秦将军端茶小啜一口,痛心地接道:“皇上怎得变成这个样子!” “皇上已有多久没有上过早朝?”陆王爷问。 “快半个月了!”秦将军的口气颇义愤填膺,缓缓补充道,“沉迷声色,夜夜笙歌!他当初分明是个清醒的主子,哎……” “可不是?”陆王爷亦抬手喝茶,在口中酝酿了一阵,这才继续,“然现时怨声载道民不聊生,纷纷指天仰叹国之将亡。这可如何是好啊!” 秦将军不语,心里头倒是隐约明白了几分,不过他不是傻瓜,陆王爷没有亲口说出来的话,他也是不会率先点破的。 书房里突然静默下来,唯能听见屋外虫鸣之声,反反复复。 此时门外响起一声轻咳,惊到房中两位大人。 陆王爷自座位上蹦了起来,高声问:“外面何人?” 遂见一青衣男子弓着身子,小步踏入房中,拱手自荐道:“在下莫赟,乃陆王府中小小一名食客,王爷恐怕并不记得在下。” “夜半三更,你在本王书房外做什!”陆王爷心下起疑,却不敢轻举妄动。 莫赟弯腰毕恭毕敬地行了一个大礼:“王爷莫要担心,莫赟并无恶意。莫赟不过想给王爷出个主意。” “什么主意?”陆王爷问。 莫赟眼珠子骨碌一转,悄然合上书房大门,这才折回身眯起眼来轻声道:“皇上不问朝政已有多时,各地的王爷臣子们对此心怀不满也已久,如今正是逼皇上退位,另立新主的好时机,何不把握机会?” 陆王爷闻言,微微转头望了秦将军一眼,见他扳着一张面孔不动声色,于是登时变得火冒三丈,伸出手指面前的莫赟道:“大胆!天子脚下,竟然口出此等不敬之词!” 莫赟见形势不妙,两腿一曲便跪下叩头:“莫赟口出狂言,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第 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 章 离世乱 作者:伊芙/木乃伊芙 第 5 章 “罢了。”秦将军舒出一口气,终究发话。他起身来到陆王爷身旁,整了一下官袍说:“这事容我再回去慎重考虑一番,今日便谈至此吧。” 陆王爷见状,急忙摊手摆了个请的姿势送将军出门:“将军慢走。” 5. 自那日皇宫赏月宴以来,岑穆一度显得沉寂不少,也没见他怎么催促陆二公子念书,成天一个人闭门不知研究什么,倒是陆晋尧自个儿觉着无趣,偷偷跑去偏房探望。 “岑穆,要不要跟我出去玩?” 二公子的脑袋自房门外探入,岑穆头都没抬,答道:“公子一个人去吧。” 陆晋尧自讨没趣,灰溜溜就要晃荡出府,岑穆忽然搁下手边的书叫住他:“二公子。” 陆晋尧驻足回头,满含期待地望向自己的伴读。 “倘若我说要去参加科举,你会不会赞成?”岑穆问。 陆二公子略微一愣,两眼盯住对面的书生好一阵,这才嘿嘿地笑起来:“你都做了陆王府的食客,还去参加科举做什么?” 岑穆闻言,笑而不答。 几日后,陆二公子的伴读换了人,陆王府中少掉一名食客,谁都没有留意,除了秦公子以及知悉详情的张管家。 “陆晋尧的伴读为何换人?” 秦公子某日不经意地提起,引来陆大公子一阵邪笑:“你何时如此关心起我们家晋尧了?” “我没有关心他。”秦若阳闲闲地伏在鱼池旁无所事事,视线毫无焦点地游移向天外。 “咦?那你在关心谁?”陆宋桀不觉笑眯起眼来。 秦若阳心不在焉地答:“我谁都没有关心。” 陆宋桀于是了然点头,展开扇子乐呵呵道:“那个人现在正在试场忙于应付科举考试,你若惦记得慌,便去那儿附近转转,如何?” “少开无聊的玩笑。”秦若阳口气显得不屑,转而低头瞧池中之鱼。 鱼儿一群一群地掠过。 此刻烈日当空,烤得整个试场一片热气腾腾,岑穆的汗水沿着脸颊滑落,滴在纸上,极慢地酝酿开去。 他立在试场里头,手上提着笔,思绪如飞,方阅毕试题即抱有了十足把握,因而下笔神速。 早撰写惯奏章公文的奏疏御史又岂会被这区区八股难倒?关于那议论政策治世的文章不恰好是他的专攻? 简直如有神助。 岑穆自试场出来,拐过两条街打算回客栈歇息,走至半路,忽听得边上卖生嚷:“来看看诶!前朝岑穆岑御史的真迹咧!”他登时停下脚步,转而向一旁走去。 岑穆随意捡起书摊上一张字画摆到面前仔细端详,倒的确临摹得有几分神似,他抬头问那穷书生:“岑御史是何人物?” 书生故作惊讶道:“公子竟不知岑御史?他可是蒙前朝皇帝亲点,十二岁便入世的奇才啊,公文写得极佳,行云流水,深得皇帝喜爱,还御赐他岑姓呢!只可惜在战乱中不知所踪,哎……”书生颇为惋惜地摇头叹息,好似方才提及的竟是他的一位多年不见的故友。 岑穆听罢满意地点点头,心内重又拾回一些当年的自尊,于是兴致高昂地买下几幅赝品,继续赶路。 行至客栈附近的时候,有人在对面酒楼上喊他的名姓,岑穆仰头,便见陆大公子手捧鸟笼立于窗前,另一只握着纸扇的手示意他过去。 岑穆只稍作犹豫,便顺从地上了酒楼。 二楼客人众多,然岑穆一眼便瞧见窗边的陆大公子与秦公子。无论何时,他们两位总是如此与众不同。 “今日实在有幸,竟能在此巧遇两位公子。”岑穆人尚未至桌边,却已先行弯腰作揖。 陆宋桀呵呵笑着请他坐下,遂道:“非也,非也!我俩今日可是特意前来会见岑公子的。” “噢?”岑穆不解,心道这陆大公子平日里半真不假半冷不热的,现下会有何事? 他于是转头望向一旁沉默不言的秦公子,试图从他那儿摸索出一点什么来。秦若阳捏着酒杯的手在唇前微微一顿,原先追着岑穆的目光有瞬间的涣散,接着他冲岑穆浅笑,点了一下头。 陆宋桀唤小二再上一壶酒,继而笑道:“咱们府里有人成天惦念你,问你打算何时回来。” 秦若阳无言地斜陆宋桀一眼,继续喝酒,岑穆丝毫没有留意,谦恭道:“劳烦二公子挂念。” 没想那陆晋尧却还是个至情至信之人,他倒要好好重新衡量一番。 “哈哈哈!”不知为何,陆大公子忽然拿扇子柄敲打桌边,大笑起来。 秦若阳终于按捺不住,在桌下用脚跟撵陆宋桀的脚趾,这才止住他狂肆的笑声。 “岑……公子,何时会回陆王府?”秦公子波澜不惊地问完,继而补充了一句,“陆晋尧和大家都挺惦念你的。” “噗哧!”陆宋桀在旁将刚喝进口的酒水重又喷回杯中。 岑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过一会儿才说:“岑某会在客栈待到放榜。” 秦公子略一思索,唇边绽开一抹笑意,道:“岑公子定能高中。” 6. 那日,三人饮下不少酒水,直至日暮时分两位公子才懒懒起身告辞。 接下来的日子是百无聊赖。 陆秦两家的来往益见频繁,先前不过秦公子常往陆王府里头跑,这会儿连带了秦将军与将军夫人也跟着一同串门,家长里短的。 “亏得你们家没有女儿,否则人都得以为咱们两家这是结了亲呢!”陆夫人呵呵呵地慢摇团扇,口吐香莲。 “可不是?”秦夫人连连点头,拿下巴努了努陆夫人的腰腹道,“你那肚子也真够争气,两胎愣是没见着女气,京城两大公子却全从里头蹦出来。” 第 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 章 离世乱 作者:伊芙/木乃伊芙 第 6 章 “哪儿的话?你们家若阳那才叫做一个文武双全绝无仅有呢,不是为咱家两只小犬所能及。” 两人相互奉承,花枝乱颤。 随后不久,今年的科举头名揭晓,得中状元的书生名唤岑穆,再度轰动整个京城。 陆王府的食客没有依约回去,他被皇上召见入宫。 空阔堂皇的大殿之中,仙乐飘飘,如梦似真。皇帝斜倚在高高的龙椅边半睁着眼,懒懒开口:“朕看过你的策论,写得不错,很合朕意。” “承蒙皇上厚爱。”岑穆附身跪拜于大殿正中,他的两条手臂微微打颤,手背上能够看到隐约浮现的青绿色的筋络。 并非由于紧张,只是介于某种莫名的激动罢了。 无甚话题,皇帝忽然合上眼皮打了一个冗长的呵欠,然后啧一下嘴,睁开两眼仔细审视一番底下跪着的状元郎,慢声令道:“抬起头来。” 岑穆听命抬头, 视线依旧规规矩矩地盯住气派的龙椅,丝毫不敢逾越。 皇帝扫视过状元郎的脸,片刻后重又仔细打量了一阵,遂开怀大笑:“好!好!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个俊俏过一个啊!哈哈哈!” 岑穆闻言,忙不迭磕头:“多谢皇上夸奖。” “你,叫什么名字?”皇帝问。 “岑穆。” “岑穆,你愿不愿意当驸马爷?” ☆☆☆ 骄阳正当时。 岑穆回到陆王府,恰好遇上莫赟,莫赟拱手作揖道:“恭喜状元郎。” “莫公子何须与我客气。”岑穆扶起青衣书生。 莫赟思量着望了岑穆半晌说:“恕在下直言,岑公子既已高中状元,为何还要回来陆王府?” “岑某不过是来向王爷公子们请辞。”岑穆笑答,心想这莫赟还真不懂得看人说话,他既已中了状元,自不会再留下同他争宠,无需多余的记挂。 陆王爷声名虽响,可终究是及不上皇帝的。 “岑某择日将会入驻驸马府,莫公子且记得时常前来探访。” “驸马府?”莫赟闻言稍稍一惊。 “诚然。”岑穆笑弯起嘴角,侧身向天一拱手,“皇上现已允诺将季艾公主许配与我。” 不知为何,莫赟变得有些焦躁,扯住岑穆的衣摆问:“你没有拒绝?” 岑穆顿时蹙起眉头,挥开莫赟的牵绊,反问:“我为何要拒绝?” 莫赟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收回手臂低声道歉:“失礼。” 岑穆不言,却瞪住对面的书生,他猜不出莫赟的心思,有些气闷。 见状元郎脸上挂着显而易见的怒意,莫赟只得心虚告辞:“在下尚且有事要办,先行一步。”他顿了一顿,又说,“岑公子多多保重。”这才离去。 此刻距离王爷府不远的皇宫内里,皇后娘娘瞪起一双圆眼难以置信地开口:“皇上在与我说笑?” “朕像在说笑?”皇帝不耐烦地拿手指揉着脑侧。 “那皇上定是喝醉了。”皇后摆出一张温柔的笑脸,招手示意下头去端醒酒汤。 “不必!”皇帝从床上坐起,厉声道,“朕自己的女儿难道朕都不可以做主吗?” “皇上!”皇后扬起下巴,用了眼角的余光盯住惴惴不安的皇帝,“艾儿即便要出嫁也得风风光光,她是皇帝的女儿,怎可随意许配给九流的寒士?” “他现在是状元,不是寒士!”皇帝的情绪也被皇后激得渐趋激昂。 皇后冷笑一声,并不将皇帝放在眼里,她一语点穿玄机:“恐怕那状元郎相貌堂堂吧!” 皇帝不言,脸色阴沉下来。 皇后于是越发得意,索性翻出旧账:“自与我成亲以来,你也隐忍许久,不近男色,实在难为皇上了。陆王爷家的二公子你不敢碰也碰不到,就指望着招个能够任你摆布的女婿回来好好赏玩?别肖想了!” “住口!”皇帝从床上一跃而起,刚想发威,怎奈脑中一阵晕眩,又再倒了回去,好一阵子才虚弱地接道:“朕是皇帝!要嫁女儿由不得你阻挠!朕倘是怒了,连你一块儿给废掉!” “你敢!”皇后娘娘这会儿也不由得勃然大怒,废后这种话岂是可以随便让人说的?她皱起眉头,尚未发话,生生被皇帝打断。 “哼!别以为自己有父亲撑腰我就不敢动你,将军他年老体迈自身难保,你以为我还会畏惧他的势力?”皇帝说到这儿,简直要爽快地大笑三声。他等了多少年,终于盼到这个时刻,不必继续屈服于皇后的淫威。 “你……”皇后急火攻心,一根纤纤玉指停在空中,张了一张口便被气晕过去。 东宫一时间嘈杂起来,太监仕女御医往来其间,皇帝趁乱摸了出来,头也不回地大步逛去侧妃殿中。 7. 季艾公主要出嫁,消息传遍全国。 岑穆不久后入驻驸马府,没来得及歇脚,便得忙于应付闻讯赶来道贺送礼的王爷大臣。陆王府与秦府自然也没有忘记派遣使者前来。 陆大公子笑着作揖道:“岑公子好福气。” “哪里,哪里。”岑穆谦辞。 “艳福不浅。” “哪里,哪里。” 第 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 章 离世乱 作者:伊芙/木乃伊芙 第 7 章 秦公子在旁等他俩寒暄完了,这才上前一步,盯着岑穆的眸子望了半天,终究在对方失去耐心以前憋出一句:“恭喜。” “客气。”岑穆答。 季艾公主自闻悉自己的婚事,便开始大闹皇城,从公主殿一路砸东西砸到皇帝寝宫,被皇帝一句“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驳回,又一路哭诉至皇后娘娘的东宫。 皇后此时早已卧病在床,又听得公主遭受这极大的委屈,于是心头越发愤懑,不由病上加病,一崴头竟咳出大口血来,着实把季艾公主吓了个半死,连忙伏在床头安慰道:“女儿肯嫁了,肯嫁了,母后切勿生气。” 这桩婚事也就莫名奇妙给定了下来。个中缘由,全因了机缘巧合天时地利作祟。 半个月后,黄道吉日,公主移师驸马府之日。 皇后娘娘挣扎着自病床上爬起,被仕女们搀扶住去往公主殿,坚持要为季艾公主穿鞋。 季艾公主端坐床边,一身行头颇为繁复,尤其头上那顶凤冠,缀满金银珠宝,压得她动弹不得。 皇后娘娘一来,即刻扑通跪倒在公主脚下,号啕大哭,惹得季艾不觉也红了眼眶,泪珠子擒在眼眶里没敢往下掉。 “艾儿啊,你铁石心肠的父王将你嫁走,只留得我一人在宫中,他这是报复我呀!”皇后撷起一旁的红色锦缎鞋子,拿一双颤颤巍巍的手给公主套上,不意泪水啪嗒滴在鞋面上,顺着鞋边儿滑落至地。 季艾公主抬起袖子抹干眼角泪痕,柔声道:“艾儿会时常回来探望母后。” 皇后替公主着完鞋,搂住她的脚踝抽泣一阵,终究松手,仰起脖子正声嘱咐:“倘若那驸马胆敢对你不敬,我必替你做主。” 公主欣然点头应允。 送亲大队浩浩荡荡吹打弹唱一路来到驸马府,岑穆早已立于门槛之外预备迎接。 皇城内外,热闹非凡。街头巷尾拥满了旁观的人群,意欲一睹新娘芳姿。驸马府内亦人声鼎沸,各方前来贺喜的使者一切就绪,便等着闹洞房。 随一声“公主驾临”的通报,八人大轿稳稳落在驸马府外,未待岑穆上前,公主自个儿掀了帘子出来,由丫环引领着一路往府里走,身后即刻跟上长长一列奴才,手捧各式珍宝,丝毫没将驸马爷放在眼里。 驸马府里酒杯碰撞之声,闲聊开怀之声迭起,都为这天大的喜事而倍感高兴。谁都没有料想到竟会有人在此刻,率领大队人马闯进府里。 大门“碰”的一声被踹开,身着兵服,手中执刀的兵士鱼贯而入,瞬时掌控了局势。 岑穆自酒席间抬头,望见来人众多,惊出一身冷汗,半晌没能蹦出一句话来。 一身轻铠的秦若阳面朝岑穆而立,攒紧手中宝剑,简洁明了地高声道:“昏君沉迷声色逆天而行,人人得而诛之,现此行已由陆王爷代劳,特命我等前来斩除遗害。” 席间一片哗然,对于皇帝已死之事难以置信。 岑穆心下一沉,直感到脑袋上的长发根根竖起,而全府众人又偏将希望放在他的身上,等他做出应对。 怎会如此?事情发展得太快,完全出乎岑穆所能设想,他无能为力。 “大胆奴才!你所谓的遗害可是在指本公主?”身后忽然响起清亮的女声,霸气十足。 岑穆回头,只见季艾一身红衣,面露桃花,手里拽着蒙头的帕子驱步自后屋走来,一时艳压群芳,招致众人纷纷倒抽一口冷气。 及至庭上,季艾顿住脚步,拿了一双杏眼不屑地扫过周遭众兵士,冷笑道:“弑君犯上,又何必拿出冠冕堂皇的理由!今日本公主在此,要杀要刮悉听尊便。只是苍天在上,本公主遭受的冤屈,总有一天会报应到你们头上!” 秦若阳略微一愣,命人过去擒拿公主,又转头看向行将晕倒的岑穆,问道:“驸马爷可还有话说?” 这是在做梦。岑穆对自己道。一定是在梦魇之中。 “秦公子……不,秦大人……今日是在下大喜之日,你莫不是要公主与我双双人头落地?”他笑得僵硬,早已不辨此刻事件的重点,惟见面前秦若阳的脑袋分裂作四五个,同时在半空漂浮。 秦若阳闻言,心内五味陈杂,半天没能下令动手。 驸马府中的气氛登时显现一种诡异。 许久,岑穆忽然站了起来,毫无征兆地朝秦若阳踏出一步,手臂仿佛要抓住他似的缓缓举起,身子却猛然往一旁倒了下去。 在他失去意识以前最后听到的是秦若阳喊他名字的声音。 “岑穆!” 8. 黄道吉日,公主出嫁之时,皇位易主。 世事难料,瞬息万变。 陆王爷不过钻了婚庆的空子,谁也无话可说,亦无胆量说。 现如今把着实权的,可就是这陆王爷了。 陆王爷立在雄壮幽深的皇宫大殿中央,痴痴仰望前方金光璀璨的雕龙宝座。 许久,许久。 终于他迈步,一节一节地登上阶梯,距离宝座越来越近,眉眼间的欣喜之态亦展露无疑。 陆王爷回身坐上宝座,两手轻轻抚摸过龙头把手,惬意地闭目向后靠去,舒展身心。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一个声音突兀打断陆王爷的美梦。 王爷睁开眼来,便见殿下的青衣男子。他于是起身,整了一下长袍上的褶皱,笑道:“何来的恭喜?” 莫赟掂量片刻,拱手答:“王爷为民着想替天行道,声望益高,企不值得恭喜?” 陆王爷哈哈大笑,腮边的长髯随之抖动不已:“值得恭喜,恭喜得好!” 随后,以陆王爷为首的开国老臣们决定推举年仅不过八岁的南湘王继承王位,其用意所在,实乃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 当晚,岑穆自噩梦之中醒来,大汗淋漓。 “你醒了?”一张稚嫩的脸出现在面前。 第 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 章 离世乱 作者:伊芙/木乃伊芙 第 8 章 岑穆有些不明所以,挣扎着起身点了点头,视线环顾过陌生的房间,记不起自己究竟如何来到此地。 “我……”岑穆张口不知该问什么。 少年于是嘿嘿地笑。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秦若阳跨步进来,少年回头道:“公子,岑公子醒了。” 秦若阳抬眼望床上状似虚弱的岑穆:“没事了吧?” “岑穆无恙,多谢秦公子关心。”岑穆意欲下床,被秦若阳拦下。 “公子体虚,还是躺着吧。”秦若阳顺手接过少年手中的茶杯递到岑穆嘴边,“陆王爷奉了圣旨,大赦公主与驸马。两位大可在将军府里安心静养。” “圣旨?”岑穆一惊,终于回忆起晕倒之前的种种,连忙发问,“如今的天子是……” “原先的南湘王府小王爷。”秦若阳解答。 岑穆不语,了然于心。 是该静养一下,好好考虑接下来如何应对了。他想。 是日,青天白云,碧波流水。 岑穆闲来无事,懒懒伏在池塘边上,望水中倒映着的自己的容颜,面庞清秀,眉眼分明。他忍不住探出手去,轻抚水里的人,指尖触及水面的霎那,蕴起一片涟漪,荡漾开去。 “唉。”他叹息一声,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 于是有人在背后冷笑,极其放肆。 岑穆回头,便见红衣女子慢步而来,连忙起身恭迎:“公主殿下。” “驸马爷何必多礼?”季艾语带嘲讽,瞥岑穆一眼,自顾自踱至池边坐下,“驸马爷好兴致,懂得顾惜美景。” “公主过奖。”岑穆立在一旁,不敢同坐。 季艾抬眼望他满身戒备,越发感到好笑:“驸马爷见到本公主竟这般拘谨。” “公主多虑了。”岑穆额际不觉渗出许多冷汗。 季艾见状,不悦地拧起眉头,顿感意兴阑珊,她起身对岑穆说道:“驸马爷当日的救命之恩,本公主来日必定会报,只是驸马爷切勿将自个儿的分量看得过重,本公主怕你担当不起。” 见岑穆依顺地点头称是,公主这才满意一笑,循着来路又翩然回去。 待到公主走远,岑穆方感浑身脱力,身子向后一倾,斜倚在池旁栏杆之上。 “岑公子?”少年自屋里出来,看见岑穆脸色苍白地靠池而立,于是上前搀扶,“公子嘱咐要你多歇息的,可不是?” 岑穆低头冲少年笑笑:“我没事。”顿一顿又问,“秦公子现在何处?” “公子被陆王爷招去宫中,尚未回来。”少年引岑穆到长廊下的石凳边坐下,自己则坐到对面笑望着他不语。 岑穆于是好奇抬头:“我的脸很奇怪?” 少年摇摇头,嘿嘿地笑:“公子的那把宝剑可是岑公子所赠?” “正是。” “公子可宝贝着呢!一直挂在书房中,连我都不准碰一下。” 岑穆略一思索,抬手拍拍少年的脑袋道:“你又是谁?” 少年自凳子上蹦起,挺着胸脯高声道:“我叫做小宝,是公子的贴身侍从!” “贴身侍从?”岑穆上下打量小宝一番,有意刁难,“为何秦公子去宫中却不将你带在身边?” 小宝有一点发急,憋红了脸蛋辩解:“公子以前一直将我带在身边的,上次皇宫赏月宴的时候,我还在宫中见过你呢!你当时跟着陆二公子,我就想怎么一个仆人也能拿那么好的宝剑赠人。” 岑穆见小宝说得激动,不觉戏弄之意更甚,于是道:“可是秦公子去陆王府寻陆大公子的时候可从来没见过你呀。” 小宝闻言,眯起眼来笑得高深:“嘿!那是规矩。陆大公子同公子单独见面时,身边从不带仆人。” “噢?那今日秦公子又为何留下你来?” “那是公子要我照顾岑公子。公子说你受了惊,这段日子里需要人陪着,切不可落单,他别人都不放心,就吩咐我了呗!” 切不可落单?岑穆心道,莫非秦若阳竟怕他会寻短见? 他于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直把小宝给吓一跳。 “岑公子,你没事儿吧?”他过去给岑穆抚背顺气。 岑穆低头笑得一颤一颤,摆手道:“没事,没事。” “小宝,你如何惹岑公子生气?”秦若阳端着一碗黑沉沉的药汤,忽然从屋里出来。 “公子回来啦!”小宝乐颠颠地迎上前,待见到秦若阳手中的药汤,这才猛吐舌头道,“啊!我忘记了。” 秦若阳无奈叹一口气,来到岑穆身旁坐下,将碗举至他面前:“滋补养生之水。” 岑穆望一眼碗中之物,嫌恶地蹙起眉头:“话虽说良药苦口,可日日喝这滋补养生之水,实在令岑某难以下咽。” 秦若阳见状,转头对小宝道:“叫厨子炖一点冰糖燕窝来。” 小宝应声往后头去了,岑穆这才接过药碗放到鼻下闻一闻,依旧没有喝,原样退还给秦若阳。 秦若阳不言,犹疑着端起碗来,同样放到鼻下闻味,又再舀起一勺到嘴里浅尝,即刻脸色大变。 岑穆觑他一脸青红皂白,终究忍不住哈哈大笑。 第 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 章 离世乱 作者:伊芙/木乃伊芙 第 9 章 9. 秦若阳将药碗搁在一旁,表情颇为严肃:“岑公子日后还是不要喝这滋补养生之水了。” “多谢秦公子饶命。”岑穆同他打趣,见秦若阳一脸毫不在意的样子,转而问道,“今日陆王爷召公子入宫,不知有何要事?” 秦若阳脸色微微一沉,含糊道:“不过是一些琐事罢了,岑公子无需挂心。” 岑穆不言,两眼望向对面试图保持镇静的秦若阳,须臾,再度发问:“秦公子说皇上大赦公主与我,可是实话?” “此话不假。”秦若阳答得话中有话,愈发令人起疑。 “秦公子尚有事隐瞒。”岑穆断言。 于是两人默默对视,暗潮汹涌。 许久,秦若阳毫无预兆地低头叹息一声,道:“皇上明令大赦公主与驸马,暗则将两人贬为庶民。” 贬为庶民!! 听闻这四个字,岑穆浑身上下顿时结了冰似的感到一阵凉意。 原以为高中状元,得做驸马可助他重回皇宫大殿,谁想这不过是另一个新的开始,一切打回原样。 只因了皇上的一句话,便前功尽弃。 “呵呵。”岑穆笑笑,却说,“能够保全身家性命已是大幸,岑某又岂敢奢望什么。秦公子多虑了。” 秦若阳闻言,张口还欲安慰,小宝端了冰糖燕窝出来,话题便就此打住,没有继续。 接下来的日子,百般无聊。岑穆每天除去在后花园发呆,便无他事可做。 季艾公主一日要路过花园两三次,每一次都是前去质问秦将军为何不许她出将军府,到后来便要求进宫参见皇上,却遭拒绝。 “并非老臣不让公主前去,实在是老臣不能担保公主安全抵达皇宫大殿。”秦将军满脸无奈。 “将军此话怎讲?”话虽如此,季艾心里倒也猜得八九不离十。 然秦将军只是摇头,现今局势不同以往,他不可说。 陆王爷能够默许公主存活于世已是不易,若叫他知晓被贬为庶民的公主人尚且还在京城,难保不起杀念。 陆王爷是何等人物?连秦将军亦不敢轻易断言。 可是岑穆再也等待不下去了,他不甘心。 是日,岑穆不期然敲开秦若阳的书房大门,走了进去。 秦公子正坐在房中看书,一见来人,即放下手中卷轴,笑道:“岑公子有事?” “诚然。”岑穆也不拐弯抹角,单刀直入,“岑某希望秦公子能为在下在宫中觅得一官半职。” 秦若阳感到些许为难:“岑公子何出此言?是府中的下人伺候得不好?” “不是。” “那么还是饭菜不合胃口?”秦若阳又问。 岑穆依旧摇头,视线转而望向墙上挂着的那柄长剑,他可认得那剑。 “秦公子莫不是不愿帮忙?”他反问道。 秦若阳不语,记起父亲大人的叮嘱。 岑穆会意,冷然一笑:“秦公子如有不便,岑某也不刁难。不打扰公子了。” 说罢,他回身出去,顺带替秦若阳关上书房大门,径自出了将军府。 秦若阳在房里只略一踌躇,待到追出门外时,已不见岑穆身影,不觉心内烦躁,登时没了看书的闲情,顺手捡起一根树枝当作剑,舞弄起来。 话说那天陆宋桀在自家王府后园的树干上歇息,闷得慌,心里惦记着久不曾来探访的秦公子,猛一低头忽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自外头进来,嘴角不觉绽开一抹邪笑。 他急急自树上跳下,跟着岑穆往陆二公子房里跑,忽又见岑穆从房中出来,满脸沮丧。他知晓,今儿个陆晋尧不在府内。 “岑公子?”发话的是青衣书生,抢了陆大公子的台词。 “莫公子。”岑穆回身作揖。 “许久不见,岑公子近来可好?”莫赟拿了审视的目光打量岑穆,心道他怎的还在京城? “托莫公子的福。”明知他连日背运仕途不济,还问那样的问题,这莫赟也真够狠毒。 “岑公子今日是来找二公子的?”莫赟斜眼瞟了一下门户紧闭的偏房发问。 “一点小事,二公子既然不在,岑某改日再来拜访。”岑穆说完要走,不欲同莫赟再有牵连。 “不知我可否帮得上忙?”莫赟却不善罢甘休。 “不劳莫公子操心。”猫哭耗子。 “岑穆!” 莫赟一把拽住将走的岑穆的长袖,岑穆回头狠狠甩开对方。 “莫公子究竟有甚要事?”他问得咬牙切齿。这莫赟三番四次对他不敬,即便他岑某人已不是驸马爷的身份,莫赟的态度也太过逾越权职。 莫赟蹙起眉头来,轻声说:“我只想帮你,我们不是朋友吗?” 哈哈!简直太好笑了。莫赟竟是如此单纯一人,他把他当作朋友? 第 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 章 离世乱 作者:伊芙/木乃伊芙 第 10 章 岑穆低头抓起莫赟的手掌放在自己手中,抬眼望他道:“莫公子,在下实在感动,在下一直以为莫公子只将在下当作曾经共事的陌路人,没想在下在莫公子心中竟占得如此重要的地位。” 莫赟一阵心悸,着实被岑穆的举动吓到:“岑……” “莫公子可否为在下在宫中觅得一官半职呢?岑某感激不尽。”岑穆问得直白。 两人一时相望无言,莫赟不知岑穆这话是否当真,岑穆不懂莫赟此刻心中所想。 半晌,岑穆松开手冷笑:“岑某不过说笑,莫公子切勿当真。” 末了,他道一声别,依旧回去将军府邸,徒留下仍不辨真假的莫赟还呆呆立在原地。 “莫公子。”陆宋桀终究浅笑出声,刷拉地抖开手中折扇自暗处出来。 莫赟惊然回身,对陆大公子行个大礼:“大公子。” “方才那位可是岑公子?”陆宋桀明知故问。 莫赟心下一沉,忙不迭道:“大公子看错了,方才那是在下一位故友。” 陆宋桀于是呵呵地笑眯起眼,摆了摆手中的扇子,往莫赟肩膀上轻巧一点,将脑袋凑了过去:“莫公子且听我一言……” 10. 三日后,岑穆收到曹尚书的亲笔委任简函,命其即日前去吏部报道。 岑穆手握简函抖了半天,这才稳定下情绪,去往书房向秦若阳道谢。 秦公子只是一脸茫然:“吏部曹尚书?我与他并无交集。” “推荐在下之人不是秦公子?”这情况倒出乎岑穆意料。 总不能是莫赟吧? 秦若阳摇头:“岑公子打算前往任职?” “诚然。” 这件事看来不好办了。秦若阳暗道。 岑穆到吏部上任的消息很快传至陆王爷耳朵里,公主遗留在京的事情自然也没能瞒住。秦将军闻讯大吃一惊,尚且不及责怪秦若阳没有看好岑穆,倒是先发制人,没等陆王爷找上门,亲自先去了王爷府一趟。 “将军今日来此的目的,本王明白。”陆王爷毫不在意,笑着请秦将军入座喝茶。 秦将军偷偷觑王爷老狐狸般不动声色,心底暗叫不好。 “公主她……” “将军。”陆王爷没等秦将军说完,兀自打断道,“依将军看来,当今圣上的年纪是否小了一些?” “嗯?”秦将军不知陆王爷这支的是哪一招,不敢妄加断言,只说,“王爷以为如何?” 陆王爷端起茶杯来浅尝一口,顿一顿才继续道:“古来的规矩,皇位应传嫡系子孙,太子为前,长者为前。” “不错。”秦将军附和。 “可惜先皇淫乱,嫡系子孙统统牵连入内,只留得一位公主,众大臣才力推旁系的南湘王府小王爷。” “诚然。” “然,南湘王毕竟年岁尚小,难以胜任天下。”陆王爷言至此,又再抬起茶杯品茗了半日,方说,“将军以为除南湘王外,还有谁能够担当一国之主的重任?” 秦将军顿悟,抬眼瞧身旁的陆王爷,王爷面带慈祥地亦然回望他,瞪得滚圆的两眼一动不动。 “这……”南湘王称帝也不过数月,陆王爷未免操之过急。 “将军心中可有适当人选?”陆王爷搁下茶杯,口气近乎逼问。 秦将军的脑门上溢出不少虚汗。他深知现时今日的陆王爷与数月之前不能同日而语,而自己的把柄又落在王爷手上,丝毫大意不得。 “怎样?”陆王爷的脸色昭示他已等得不甚耐烦。 秦将军于是淡然一笑,顺从道:“如今普天之下,能够承袭这王位的,自然只有王爷您了。” 陆王爷闻言,不禁哈哈大笑。 “秦将军抬举。”他说。 “此话再真不过。”秦将军乘着寒暄间隙悄然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水。 陆王爷立起身来,过去拍了拍秦将军的肩膀,宽慰道:“有你这个坚实的后盾,本王也就放心了。至于公主和驸马……”王爷的眼珠子骨碌碌转向满脸僵硬的秦将军,“既然他们已是庶民,便没有追究的必要。不过那岑穆原是我王爷府的食客,本王还望将他收回府内,将军可有异议?” 秦将军猛力摇头,口内念叨:“王爷尽管放心将人带回。” 陆王爷这一招支得够狠,秦将军想,不但赚得自己的背后支持,又将公主安置到身边,随时把握其行踪,实在高明。 不久后,岑穆携季艾回到陆王府。王府内不觉热闹起来。 久未谋面的秦公子再度来访,陆大公子喜形于色,邀他外出同游。 “若阳,前阵子怎的不来王爷府?”陆宋桀摇着折扇问得随意。 “公事繁忙。”秦若阳答。 “呵呵,公事繁忙。”陆宋桀笑眯起眼来,脑中忽而闪过一个坏念头。他抬起手肘撞撞秦若阳:“岑公子暂居将军府时,你可有乘机上下其手?” “别开恶劣的玩笑。”秦若阳微愠,撇过头去不欲让陆宋桀察觉。 “也对。岑公子都已与那如花似玉的季艾公主成亲,又怎会留心到世上还有一位如此关心他的秦公子呢?” 第 1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 章 离世乱 作者:伊芙/木乃伊芙 第 11 章 “陆宋桀,你想说什么?”秦若阳终究发怒,回身拽过陆大公子的袍子。 陆宋桀一付老神在在的表情不慌不忙将脑袋凑近,笑道:“在陆王府,岑公子与公主可是同居一室。若阳,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秦若阳的手紧了一紧,神情异常僵硬,却执意挤出一张笑脸:“有何不明白的?他俩共处一室实在正常不过。” “若阳。”陆宋桀拿扇子拍拍自己胸膛,“倘若难过,我随时等着安慰你。” 秦若阳默然,回身赏了陆宋桀脑袋一掌。 ☆☆☆ 南湘王登基三月之后,陆王爷废帝,自立为王。换下一批年迈的老臣,美其名曰照顾开国元老,赐他们安度晚年,然详知内情的人自然看出,替补空缺的年轻人之中,十有八九乃当年陆王府邸的食客。 就在这新旧替换的过程中,岑穆恍恍惚惚被提拔为吏部侍郎,位高权重。一时又成为街谈巷议的话题。 11. 那日,岑穆在宫中遇上莫赟,两人之间相隔了半个御花园。 莫赟抬眼一见岑穆,回身欲走,没想岑穆竟尾随其后,追来同他讲话。 “莫公子。” “岑公子。”头一回由岑穆率先开口打招呼,莫赟感到十分别扭。 “多谢莫公子当日推荐之恩。”岑穆拱手作揖道。 “举手之劳罢了。”莫赟不以为意。 “在下倒不知莫公子竟与曹尚书相识。”倘若知晓,他早就不吝惜巴结莫赟了,何须在秦若阳身边转悠? 莫赟不置可否地笑笑,他哪儿来的福气能与曹尚书相识,还不是靠了陆大公子一封举荐信。 岑穆见莫赟不语,以为他尚在意自己当日的态度,于是道:“莫公子切勿将岑某前日之话放在心上,在下那天实属心急乱语,如有得罪,还望多多包涵。” 莫赟闻言略微一愣,不觉低头笑道:“我并未放在心上。” 岑穆暗自松一口气,遂问:“莫公子可还当在下是朋友?” “那是自然。”他答得爽快。 岑穆脸上顿时绽开明朗的笑容。 两人闲聊少时,谈到当年的丰功伟绩,不禁莞尔。莫赟心道:普天之下总算有一人能明白他在说什么。 可惜时间不多,两人又皆有公务尚需处理,于是约定闲时再聚,这才恋恋不舍地相互道别。 莫赟唇边挂着抹不去的笑意直往大殿内走,前脚才刚跨入殿内,便被两旁兵士自后头擒住,猛按他的头颅跪拜于地。 莫赟心内大乱,瞪了一双惊恐的眼奋力扭头望殿上的皇帝:“皇上?” 皇帝面无表情地高高坐在龙椅上俯视地下之人,问:“莫赟,你可知朕今日为何召你前来?” “莫赟不知皇上如此做是何用意!”莫赟的面庞擦着地面,说话间牙齿磕到舌头,渗出许多鲜红的血来。 “哈哈!你不知?你果真不知?”皇帝笑得恣意,半晌,忽而拍案而起,瞪圆了怒目厉声道,“我国向来以忠、孝闻名,尊天子、尊长者,可是你这小小的奴才竟敢拿言语诱骗朕弑君废帝,你倒是说说你该当何罪?” 莫赟看着皇帝一脸佯装的悲愤,忽然开始明白什么。 想他待在陆王府那些年来,虽早已探出陆王爷的阴险狠毒,却万万想不到他奸猾至这般田地。既已做了帝王,还仍担心万民之口。 陆王爷的行为那不叫弑君,是替天行道;即便被人看作弑君,也是他这该死的奴才怂恿所致。陆王爷总是对的,未曾错过。 “呵呵,呵呵呵呵!”莫赟难以自制地大笑起来,声音洪亮,断然答道,“莫赟最大的罪过,莫过于落入陆王爷早已设好的圈套,任您摆布!” 皇帝眯起眼,亦然欣喜:“莫赟,你果真是个聪明人。为朕而死你该感到荣幸。” 说完他甩一下龙袍,重又坐回宝座上,回头示意老太监继续。 老太监领命跨前几步,展开圣旨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昭曰:莫赟欺君犯上,叛国离间。特令斩首示众,并灭其九族。钦此。” 老太监言罢,城门兀然开启,立时行刑。 此回的灭族案来得突然,皇帝又顺利除去一部分中立人士,原先众多并非莫赟九族之内的官员同样被牵扯进去,惨遭不幸。 奇怪的是,岑穆却没有在此诛杀的名单之列。 莫赟被拖出大殿之后,老太监弯腰立在皇帝身旁,轻声道:“恕老奴愚钝,替死鬼遍地都是,皇上为何偏挑上一个微不足道的莫赟?” 皇帝冷笑一声,抬手拍拍老太监的脑瓜子:“莫赟原本确实微不足道,可惜他偏在朕意图称王时跳出来对朕说‘何不把握时机’。你要明白,半年前他可以对陆王爷讲这样的话,半年后照样能够对南湘王、定北王讲相同的话,留他活口可是一件不易之事。” “皇上英明。”老太监称赞道,“老奴尚有一事不明。” “说。” “那岑穆与莫赟关系非比寻常,且岑穆在民间声望颇大,为何不乘机将他……” “哈哈!”皇帝会意,大笑不止,“岑穆?那个小鬼?” “皇上……” 皇帝稍歇,勾起嘴角不屑道:“岑穆又何须多担心?他声望虽大,可惜不过一介庸才罢了,能有今日的地位,实属运气。” 岑穆自宫中回到侍郎府邸,才端起茶杯小憩片刻,凳子尚未坐热,外头便传来莫赟被斩的消息,他手上一抖,茶水洒了一地。 季艾自后头出来,扫一眼地上的水迹,对岑穆道:“驸马爷倒是闲适,你就不担心陆王爷将你一同杀掉?” “公主可有妙计?”岑穆虚心求教。 第 1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 章 离世乱 作者:伊芙/木乃伊芙 第 12 章 季艾啪嗒将一张纸甩到桌上,岑穆拾起一看,竟是一封休书。 “公主这是何意思?”岑穆仰头观望。 “本公主可不意与你共赴黄泉,乘早写下休书,本公主好自作打算。”季艾说得蛮横,压根没将岑穆的生死放在眼里。 岑穆低头叹气,起身拉过季艾的胳膊,柔声道:“公主,我俩毕竟夫妻一场,岑穆自会担保公主的安全。” 季艾不言。 此刻,侍从进来禀报,说是二皇子陆晋尧驾到。 12. 岑穆在季艾耳旁咕哝了两句,哄她去屋内歇息,这才起身恭迎陆晋尧。 “岑穆!” 陆晋尧嘿嘿笑着溜达进来,头一眼看见的是岑穆扑通一声跪倒在自己面前,着实吓一大跳。 “二皇子饶命。”岑穆磕头道。 “岑穆,你这是做什么?” “在下同莫赟并无瓜葛,恳请二皇子留在下全家活命。”岑穆说完又朝地上重重磕了一个头。 陆晋尧的笑容这会儿全僵在了脸上,他俯身卖力拽起岑穆,将脑袋凑至他面前,盯住他的双眼认真道:“不明白你究竟说什么,我今天来是因为王兄嘱咐邀你到宫中一聚。你去是不去?” “太子邀请?”岑穆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忙道,“当然去。” 只要不是来灭他口的,说什么都好。 岑穆于是随了陆晋尧入宫,来到花园时,陆宋桀早已同秦若阳把酒饮上。 “太子殿下,秦公子。” 岑穆上前招呼,见秦若阳抬头望他,便说:“许久不见了,秦公子。” 秦若阳笑笑答:“将军府一别已久,何曾不惦念。” 岑穆了然,弯起嘴角。 四人稍后围坐一圈,饮酒做诗,好不欢畅。 几壶酒下肚,陆宋桀的话逐渐变得多了起来,一会儿掐着秦若阳的脖子道:“若阳啊若阳,我就是喜欢欺侮你。”一会儿又搂住陆晋尧的肩膀说:“晋尧啊晋尧,来世你我还要做兄弟。” 陆晋尧嘿嘿笑,举杯送到陆宋桀嘴边:“倘或真有来世,我们定然还需这般相聚。” 陆宋桀神志不清,昏昏沉沉的,脑袋一偏挨在陆晋尧肩头。他伸了一根指头出来点秦若阳,勒令道:“来,来,为太子殿下舞剑。” 秦若阳无奈:“进宫参见太子殿下,我哪敢带什么利器?” 陆宋桀于是大声嚷嚷,命下人将自己收藏的名剑宝刀全部抬出,任凭秦公子挑选。秦若阳从中随意捡出一把,乘着酒兴舞弄起来。 一时间,剑光闪动,剑身划破气流,在耳旁激起蜂鸣。舞剑之人很快与剑路混为一体,出神入化。 岑穆目不转睛地盯住对面的人与剑,目随影动,他移不开视线。 “如何?我们若阳果真英姿飒爽常人难及吧?”陆宋桀不知何时凑过身来,笑得狡黠。 “秦公子自然是人中豪杰。”这点毫无疑问。 陆宋桀一阵痴笑,忽而抬起食指,按上岑穆的脖子,然后一路往下滑至他的左胸,轻声道:“这里,有没有一点撼动呢?” 岑穆愣住,蹙起眉头,望着怀中的陆宋桀不言,心底揣测他说这话究竟是何意图。 就在这当口,手中尚舞着剑的秦若阳不意回头,便瞥见亭台之中陆宋桀的不轨举动。他当下收势,丢了宝剑,大步走回去,拽起陆宋桀道:“太子殿下醉得不清。” 陆宋桀抬头,瞧秦若阳两眼冒火似的烧人,于是拿了同样挑衅的眼神瞪回去。 两人就那样维持古怪的姿势立了半晌,一旁的岑穆同陆晋尧谁也没能上去分开他俩,一个是因为摸不清状况,另外一个则是没那胆量。 突兀,陆宋桀哈哈大笑,掰开秦若阳的手蹲到地上抖了好一阵,这才颤颤巍巍地拉住坐在旁边的陆晋尧的袍子道:“晋尧,搀我一把。” 陆晋尧扶陆宋桀起来,陆宋桀歪歪斜斜倚在弟弟身上,口齿含糊道:“今儿真叫开怀!我可醉得不清啊,哈哈!” “太子……”岑穆也立起身,意欲过去搀扶,被陆宋桀大手一挥回绝了。 “醉死我也!晋尧,快带我回宫歇息。” 陆晋尧闻言,朝秦若阳无奈耸肩,转身扶着陆宋桀亦步亦趋地往回走。 直至行出很远,陆宋桀这才站直身子,扭了扭微酸的脖颈,回头冲陆晋尧笑道:“晋尧,想不想出宫玩?” 陆晋尧先是拿了不明所以的眼神打量王兄突如其来的变化,遂卖力点头:“想!” 另一边,秦若阳与岑穆尴尬地站在亭台中相对无语。秦若阳踌躇许久,终究发话:“宋桀他,今天玩得太开心了。” “呵呵。”岑穆只是笑。 “嗯,我送你回府吧。”秦若阳又说。 “好。” 两人缓步踱至宫外,一路上谈不了几句,无非是一些可有可无的话题,甚至称不上是话题的东西。 然后,始终沉默的岑穆抬起头望秦若阳,欲言又止。 “有话请讲。”秦若阳说。 第 1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3 章 离世乱 作者:伊芙/木乃伊芙 第 13 章 “方才……”岑穆颇有些犹豫,可仍然继续道,“方才太子似乎误会了。” 秦若阳闻言,心中不觉咯噔一动:“此话怎讲?” “秦公子喜欢的人……”岑穆越说越觉得这话题很有几分禁忌的意味,“秦公子喜欢太子吧?” 秦若阳奇怪岑穆怎会讲到那个份上去,只是答:“嗯,不讨厌。” “太子也喜欢秦公子。” 他不过拿他当乐子罢了,如果那能也称得上喜欢的话。 “大概。” “太子以为在下喜欢秦公子,方才有些吃醋。”岑穆说完,不觉低声笑了起来,却没有留心身旁秦若阳的脸色暗淡下来。 秦若阳自嘲地笑笑,心道,要是陆宋桀现下也在这儿,又该好好拿他娱乐一番了。 没想岑穆继而补充说:“秦公子下次若有机会,可否替在下向太子解释此事?”他可不欲与陆大公子为敌。 秦若阳心头暗暗纠结,轻声叹息:“岑公子……我其实……” “啊!”岑穆忽然打断秦若阳的说辞,被路边的小摊吸引过去,秦若阳只得将未完的话重又咽回肚子里,乖乖跟在后头。 岑穆捡起小摊上的簪子摆在手中细细掂量一番,回头寻求秦若阳的意见:“这支如何?” “不错。”秦若阳随口答道,“不过岑公子这是买来做什么?” 岑穆低头挑得认真,口里一边念叨:“我想送给公主,不知她会喜欢哪种。” 秦若阳刚要伸出的手顿在小摊上方,片刻,便恢复行动。他捡起摊上最纯净的一根白玉簪子,递给岑穆道:“只要是岑公子送的,公主想必都会喜欢的。” 岑穆接过来一看,亦十分满意,才要询问价钱,秦若阳却抢白:“这根簪子我买了。” “秦公子?” 秦若阳回头笑得有一丝僵硬,口气却无比严肃:“请务必让我来出银子。” 13. 岑穆回到府中,径直往书房去,翻箱倒柜地寻找什么,不多久便累得口干舌燥。 这时,恰有丫环敲门进来,手里端着碗参汤,搁在桌案边就要退出去,岑穆拦住她道:“好机灵的丫头,你怎知我想喝参汤?” 丫环咯咯地笑,抬手悄悄往门外一指:“公子还没回来小姐就惦念着呢。” 岑穆瞧一眼门口地上晃动的影子,不觉眯起眼,悄然踱至房门边,忽而一个飞窜,搂住毫无防备的季艾,笑道:“多谢公主关心。” 季艾被吓得结实,用力推开嬉皮笑脸的岑穆,拿手轻抚自己的心口缓神,好一阵才嗔怒道:“谢什么?本公主不过怕你早升极乐,没人再来担保本公主的安全!” “那是,那是!”岑穆连连点头,不欲与公主争辩,右手又往衣襟里一伸,掏出一根白玉簪子递至公主面前,“今日在市上看到的,特地买来赠与公主。” 季艾不屑地瞥那簪子一眼,冷哼一声:“真正粗俗!” “公主不喜欢?” 岑穆有些许失落,不知该如何面对,谁想季艾竟侧过身去,大声命道:“还不速速替本公主戴上?” 岑穆释然,将簪子戴好,欣赏一番,满意地赞道:“公主果真天生丽质,现有了这白玉佩饰,更是锦上添花。” 季艾挑高眉毛,但笑不语。 翌日清晨,皇帝收到岑侍郎所赠的珊瑚树一株与简函一封。简函中称:此树乃邻国蛮族进贡给前朝皇帝的稀世珍宝,世间再难寻得一株形态色泽能与之相媲美之物,还望皇上喜爱。侍郎另外也写道:臣虽不才,然于珍品赏玩却颇为精通,皇上倘有欲收藏而极难觅得的宝物,臣自当竭力攉取之。 皇帝阅毕简函,不禁哈哈大笑,伸出手来摸了摸跪在一旁替他捶腿的老太监的脑袋,感慨着:“世间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自那日起,岑穆入宫的次数逐渐增多,除去与太子殿下的十日一聚,还得算上皇帝时不时的召见。岑穆几乎无所不用其极地搜寻天下奇珍,以博得皇帝欢心。 那一日,与太子一干人等相饮甚欢之时,皇上传令来寻岑侍郎。岑穆于是起身告辞,随小太监去往御书房。 皇帝早早在那儿等候。 “皇上。”岑穆下跪行礼。 皇帝大手一挥道:“平身。”遂转头命人抬来一个案几,置于房中,上摆两只酒杯,邀岑穆对饮。 岑穆此时胃中已是酒水泛滥,再难下咽,又不敢有违君命,只得乖乖入座,手里握着斟了酒的杯子在嘴边小口品尝。 皇帝一口饮尽杯中之物,搁下酒杯,两眼牢牢盯住对面的人道:“岑侍郎曾对朕信誓旦旦:倘有欲收藏而极难觅得的宝物,当竭力攉取。此话可是当真?” “自然。”岑穆不疑有它,答得爽快。 皇帝歪嘴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他伸手越过案几,拍了拍岑穆的肩膀:“朕正是中意侍郎这点。” 岑穆抬起头望对面的皇帝,问:“皇上此次想要何物?” 皇帝呵呵笑地倚在案几边,边饮酒边兀自念叨:“朕此次所要之物十分珍稀,其出身显贵,天生傲气而又秉性凌人,常人见之则自惭形秽,不敢轻薄。而天底下能将其奉献与朕的,却仅有侍郎一人。侍郎可曾想到?” 岑穆沉默片刻,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毕恭毕敬地拱手请教:“恕臣不才,臣想不到。” 皇帝眯起眼来,笑地颇有几分危险意味:“侍郎果真不知?” “不知。” “朕要的是一个人,而非物,侍郎可曾猜到?” 人? 岑穆闻言,愈发茫然,低声回应:“臣猜不到。” 第 1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4 章 离世乱 作者:伊芙/木乃伊芙 第 14 章 皇帝抬手奋力朝案几一拍,震得上头的酒杯亦凌空跳跃,直把岑穆吓到不知所措,连忙跪在地上磕头求饶:“皇上息怒!” 皇帝冷哼一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岑穆,怒道:“此人原为公主之身,被先皇御赐给了你,现居侍郎府邸。你还不知朕说的究竟是何人?” 岑穆感到自己撑在地上的双手十指难以抑制地颤抖,整个身子也随之不住抖动。 他怕,他怕皇帝一怒之下砍掉他的脑袋。 “皇、皇上。”岑穆开口,每一个字都显得断断续续,“臣不知皇上、原来性喜内人这般女子……臣今晚便将她送来宫中服侍皇上……” 话已至此,皇帝也便不再虚张声势,逐渐平息怒意。只见他缓步走来,一只极大的苍老的右手在岑穆僵直的脖子上来回抚弄,柔声说:“侍郎真真懂得朕的心意。” 岑穆谨而慎之地慢慢仰起头,待看到皇帝脸上恢复了往日的慈祥笑容,这才拘谨道:“那微臣,这就、先行告辞了。” “去吧。”皇帝恩准。 一路目送岑穆跌跌撞撞地跑出御书房,皇帝再难压抑满脸笑意,乐滋滋地回转身来,便发现了一直斜靠在屏风后头的陆宋桀。 “皇儿都听见了?”皇帝问得无关痛痒,坐回案几旁给自己倒酒慢尝。 陆宋桀面无表情,脸上不露一丝破绽,倒也答得镇定:“儿臣什么也没有听见。” 皇帝咽下口里的酒水,笑得开怀:“宋桀,所以朕才喜欢你多过晋尧。你实在与我太过相像。” “多谢父皇夸奖,可是儿臣并不觉得与父皇相像。”陆宋桀不屑,“儿臣今日前来,不过是想向父皇请示,将若阳调入宫中任侍卫总长一职。” “可以。皇儿想要如何便如何吧,不必每件事都来向朕请示。”皇帝说完,抬手示意陆宋桀坐下共饮,“不同朕喝一杯?” 陆宋桀瞥一眼案几上岑穆方才用过的酒杯,弯起嘴角笑了笑:“儿臣尚且有公务缠身,来日再喝。”说完便转身朝房门外去。 “宋桀!”皇帝在背后喊,见陆宋桀停下脚步,接着道,“我这是在替晋尧报当日受皇帝羞辱之仇!” 陆宋桀停顿片刻,笑道:“晋尧自己都不以那为羞辱,父皇又何须多此一举?” 言罢,他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御书房。 14. 侍郎府邸,庭院深深。阳光自云层后透射出来,斜斜照在正房屋檐上,灼起一股热气。 “别做梦了!” 季艾纤手一挥,打落桌头茶杯。白底蓝纹的茶杯连同杯盖一块儿砸在地上,碎成一片一片的瓷块。 “公主……”岑穆面露难色。 “不要叫我!你还不配喊我!” 季艾的眉头紧锁,眼中尽是怒意。稍歇,她仰起下巴,口气极为轻蔑地冷笑,“你不是答应了人家陆王爷吗?好啊!你倒是自己去给他侍寝啊!” “公主……我也是万不得已……”岑穆过去一把拽住季艾的袖口埋头抽泣,“皇上扬言你若不去,就要灭我九族!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公主的生命安全着想!” “滚开!”季艾毫不客气地抬腿踢开赖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只觉他如今的作为令人作呕至极,“你又何必找那有的没有的借口?什么为了我的生命安全?简直笑话!我堂堂一个公主,若是名声被人糟蹋,何以谈得保住这条命!” 季艾低头扫过横躺在地上的岑穆,连多看他一眼的欲望也没有,径自转了身往外头走。 “站住!”岑穆用手肘支撑起身体,奋力大吼一声,顿时止住门边女子的动作。 季艾满心烦躁,回过头来看他,便见岑穆眼中闪现叫人不寒而栗的冷然。 “公主?哈哈!”岑穆闲适地伏在地上,拿手指拂过鬓角的长发,“说什么堂堂公主这样的话。到如今还不能接受现实吗?季艾,你早就不是什么公主殿下了。” 季艾被戳中痛处,心中又悲又怒,霎时红了眼眶,开口辩驳:“即便……” “若不是倚靠我在朝中奔波忙碌,你以为还有谁能够养得起你这娇贵的庶民?”岑穆积怨已久,还嫌自己说得不够严重,雪上加霜道,“别忘了当日是谁要人手下留情,救你于刀下。你还尚欠着我一条命,用身子来还又有何妨?” “岑、穆!” 季艾急火攻心,反手抓取门边的青瓷花瓶就朝地上的男人砸去,不偏不倚恰好击中他的头部,只听“砰”的一声响过,岑穆直感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侍郎府邸随之传来一声丫环的尖叫:“不好啦!快找大夫来!公子脑袋上破了一个窟窿!” 季艾余愤难平地回到自己房里,用力砸上房门,恨不得能将地面踩出个坑来似的踏步至桌边,给自己倒上一杯茶,才啜了一小口,便连杯子一块儿给死命甩到地上。 想来她的人生之所以会变得如此不幸,全都要拜了岑穆所赐。自嫁给他的那一天起,父皇母后惨遭杀害,皇位被夺,而她自己则贬为庶民,跟着这个没出息的废物寄生京城,她可从没有一句怨言。 现在倒好,他反而变本加厉要她去宫中给天诛的陆王爷侍寝!他究竟当她是什么! 尤记得出嫁那日,母后搂着她的脚踝嘱咐:“倘若那驸马胆敢对你不敬,我必替你做主。” 然,现时今日,连唯一护着她的母后也已不在。 季艾越想越委屈,不禁伏在桌上嘤嘤哭泣起来。哭着哭着,疲累感适时来袭,很快催人进入梦乡,柔情萦绕。 待到醒来,天边已是火烧云团,而桌上不知何时添了一盏烛火,红彤彤的更照得人倍感暖意。 季艾起身来到梳妆台前,低头望着铜镜里的自己发了一阵呆,这才开始着手妆扮。 眉,要蛾眉青黛。 眼,要明眸流盼。 腮,要红装粉饰。 唇,要朱唇皓齿。 罢了,她挽起一头散乱的长发,面向铜镜,信誓旦旦。 “岑穆,难为我们夫妻一场。你既不仁不义,我便依了你!” ☆☆☆ 第 1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5 章 离世乱 作者:伊芙/木乃伊芙 第 15 章 秦若阳头一回在宫中巡夜,他怎么也料想不到竟会遇见季艾。他看到她时,她显得行色匆忙,并没有留意到宫门之后还有一个人。 她这么晚还来皇宫做什么?他暗忖。 秦若阳有幸见过季艾本人的机会不多,除去以往宫中举办夜宴,偶尔能从广场上遥望矗立在亭台里的公主殿下,仅剩的一次近距离亲眼目睹其容貌,便是公主出嫁、陆王爷叛变那日。 那日季艾手上提着蒙头的红帕子,一出现便艳惊全场,叫人印象深刻。然而今晚的她却更为妩媚动人,衣阙飘飘,翩翩然恍若花中仙子,妖娆万分。 也难怪,岑穆会如此痴心于她。 秦若阳胸口一阵愤懑,没有犹豫,跟随季艾往宫殿深处走。 季艾并未防着身后有人跟踪,快步来到御书房,抬眼望里头灯火通明,心知皇帝在此,于是伸手推开书房大门。 木门吱呀一声划开,皇帝坐在案几对面,仰起头来,房内的灯光将他脸上恣意的笑容映得通透。 季艾于是挺直背脊,双手提起长及地的裙边,迈步傲然踏入房中,犹如一位真正的公主。 木门在她身后再度吱呀地合上,阻隔了门外噪吵的虫鸣,以及秦若阳满脸的难以置信。 15. 翌日,岑穆自昏沉的睡眠中苏醒,头痛欲裂。 丫环适时地递上一碗汤药,岑穆低头喝了一小口,又给吐出来。他抬手摸一摸脑门上紧缠的白布,恍惚间忆起昨日之事,顿时吓得清醒不少。 “季艾在哪里?”他一把抓住身旁的丫环问。 “小姐一早出门去了,叫奴婢将这个交予公子。” 丫环奉来一封信并一根白玉簪子——他日前赠她之物。岑穆打开信封一看,寥寥数字:“救命之恩既报,勿寻。” 救命之恩既报?也就是她去过皇帝那儿了? 看来这颗脑袋和脖子暂且不必担心分家,岑穆想着暗自松一口气,然后问:“小姐说没说她去哪儿?” “她只说出去走走。”丫环答。 “出去走走?”岑穆举起手中的白玉簪子沉思片刻,又看那信一眼。 勿寻? 勿寻! 岑穆自床上跳起,忽然大声吼道:“小姐何时出的门?你们怎的不阻拦她?” 丫环被吓一跳,连忙跪下:“奴婢只知小姐天未亮才从外头回来,整理了一些东西又出门去。奴婢又怎敢过问小姐去往何处……” “整理东西?她整理东西了吗?”岑穆在丫环口中抓到一句重点。 丫环不明公子问话是何意图,只答:“是。” 那也既是她并没有自寻短见了? 万幸。 岑穆于是起身梳理一番,出门赶往将军府邸。 据他所知,京城以内,季艾能够投靠的也只有秦将军了。 岑穆来到将军府门前,恰好遇上自里头出来的秦若阳。 “秦公子。”岑穆率先拱手作揖,丝毫没有留意秦若阳脸上闪过的一丝尴尬。 “岑公子。”秦若阳两眼瞪住他脑门上的伤口,“你的头……” “一点小伤罢了。”岑穆抬手摸摸自己的额头,遂回归正题,“恕在下冒昧,敢问内人今日可有拜访将军府?” 秦若阳略微一愣,当下联想起昨晚的事来,不觉抬眼望向岑穆,意欲询问,却见他一脸茫然不知内情的模样,便犹豫起究竟该说与否。 岑穆耐心等待秦若阳给予自己答覆,然其久久不应,只得出声催促:“秦公子?” 秦若阳回过神,皱了皱眉头道:“夫人不在府内,我也没有见过她。” 不在?小小的京城,她还能去往何处? 岑穆黯然,垂下脑袋:“那我还是去其他地方找找。” 言罢,他转身要走,秦若阳忽而自背后一把拽住他的胳膊。 岑穆回头,秦若阳的视线不经意撞上对方,然后挪开,口里说道:“我陪你去找。” 两人拜访过几位大人府邸,没得出个满意的结果,只得绕着京城内圈转悠大半天,中途停下来吃过一顿饭,岑穆全没有进食的心情,随意扒了两口,也便继续上路,秦若阳见岑穆魂不守舍的样子,亦然食欲不佳,且陪他饿了一天。 待到日暮时分,两人皆已身心疲惫。秦若阳走至半路,回身发现岑穆满头大汗,提起袖子要替他擦拭,然手臂举上半空,又觉不妥,便放了下来。 “岑公子。”秦若阳喊他,“何不回府里瞧瞧?或许夫人已经回去。” 岑穆气喘吁吁地俯身歇一口气,这才仰起头微微一笑:“也好。” 两人最终回到侍郎府邸,一进大堂坐下,未来得及饮一口茶,岑穆便问下人道:“小姐可有回来?” 管家毕恭毕敬地答:“未曾。” 于是他像一条蔫了的鱼似的瘫回椅子里。 秦若阳慰藉说:“或许夫人再晚些就会回来。” “不会的。”岑穆拿手臂掩住此刻沮丧的容颜,“是我的错,她不会回来了。” 第 1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6 章 离世乱 作者:伊芙/木乃伊芙 第 16 章 秦若阳不知如何回答,单凭直觉牵引,走到岑穆身边,低头俯视他,仅仅只是凝望而已。 良久,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夫妻两个,床头吵架床尾和。夫人不会放在心里的。”不欲岑穆这样继续沮丧下去,他依旧耐心安慰。 岑穆睁开眼来瞧面前立着的男人,现下唯一还会替他着急的人。 他没有多想,脑袋抵上秦若阳的腰迹,重又合起眼,深吸一口气,鼻尖便嗅到一股淡淡的檀香,叫人安心。 秦若阳被岑穆的动作惊到,身子猛然变得僵硬,一双手犹豫不决地举起,又放下,然后再度举起,最终轻轻搁在岑穆的肩膀上。 岑穆却兀自叹着:“她不会回来了。” 一句话深深扎伤秦若阳的心。 莫非岑穆果真不知季艾昨晚是在宫中过的夜?为何他竟这般痴情于她?她本不值得他这样啊! 秦若阳想着,不禁加重手上的力道,握得岑穆的肩膀微微泛疼。 “岑穆,你不是还有我吗?”他说着,俯身将他拥入怀中。 16. 岑穆感到自己的额头隐隐作痛,不知是昨日的旧伤复发,抑或是被秦若阳的说辞所扰,他拿两手撑住对方身体,借力仰起头来望他,眼中满是疑惑。 “秦公子,你方才说了什么?” 秦若阳未曾这般暴露在岑穆的逼视之下,登时显得手足无措,好一会儿,才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再度张开双臂搂紧怀中之人,在他耳畔轻声喃喃:“岑穆,倘使吓到了你,便用力推开我罢。” 岑穆的脑中霎时一片空白,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 他不懂。 这里的王公贵族每一个都好生奇怪。陆大公子对待秦公子的态度,秦公子对待自己的态度,无一不叫他毛骨悚然。 然而秦若阳的体温却顺着他的臂膀传至岑穆身上,燥热难耐,催得他胃中阵阵热浪翻滚。他觉得自己简直要将今日所剩无几的食物倾盘吐出。 于是,岑穆猛地回复神志,聚力推开面前的秦若阳,站了起来,高声命道:“来人,送客!” 秦若阳压根没防着岑穆这一推,脚下趔趄地朝后退开好几步方才站稳,面上已是血色全无。 他抬起头,眼睁睁看岑穆不带半点亏欠之意地遣人送客,直感浑身上下虚脱一般使不上力来。 随后,惨淡一笑,转身离去。 ☆☆☆ 近日,西北蛮族似有不轨之举,过了时限仍迟迟不肯上交年贡,朝廷三番四次催讨未果,只得向皇帝禀明。皇帝闻讯,即刻召令众大臣商讨此事。 大殿之上,文官武臣齐集一堂,交头接耳地议论纷纷。 “那蛮族皇帝骄横得紧,从不将本朝派遣的使者放在眼里,未曾好酒好菜招待过。” “可不是,先皇当年召他进京时他才多大?立在堂上也不三跪九拜,却自命不凡,定要先皇赐坐,方才罢休。” “这回更甚,礼部派遣去往大漠的使者,可是至今未还呢!你不看看礼部尚书?脸色自早上一直绿到现在。” “皇上!”礼部尚书顶着一张绿脸跨前一步,拱起手义正言辞道:“大漠蛮族此次显然蓄意为之,居心不良。拒纳年贡在前,扣留使者在后,这乃对本朝的不敬,大大不敬!若不及时遏制,后患无穷啊!”他说得格外激动,极其强调不敬二字。 “嗯。”皇帝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转而问道:“各位爱卿以为如何?” 下头忽然一片死寂。 须臾,秦将军举步出列,同样一拱手道:“老臣赞成尚书的意见,皇上不该坐视不理,若不叫那蛮族尝点苦头,此事亦然难平。老臣愿亲自率军出征,定不负皇上重望!” 底下一干大臣眼见秦将军自愿领兵,忙不迭应声附和:“诚然,诚然。” “皇上可不能放任蛮族继续猖獗!” “要好好教训他们一番!” 皇帝俯视其下众人达成共识,于是抬起手掌,拍了拍雕龙宝座的龙头把手,令大臣们噤声,遂将身子微微朝前一倾,瞪着秦将军的眸子再度确认了一遍道:“将军果真愿意亲率军队?” “还望皇上赐臣这个机会!”秦将军抱拳答得坚毅。 “好!”皇帝大手一挥,转头对一旁的奏疏御史道,“速速替朕拟定一封战书,即日递往大漠。” 不多时,皇城大门徐徐开启,役使驾着一匹枣红色宝马呼啸而过,马蹄在黄土上肆意飞踏,扬起的尘烟尚未得及地,这一人一马却早已消失得不见踪影。 战书自繁荣辉煌的皇宫大殿途径各大驿站,快马加鞭一路赶往遥遥的苍茫大漠。 五日后,夜深,大漠帐营外灯火通明,女人和孩子围着篝火起舞,男人们笑坐在一旁喝酒吃肉,好不欢畅。 某座素朴的帐营之内,韩殷怒而一掌击在案几之上,强壮手臂上的肌肉鼓得满满。 “我呸!”他不齿地破口大骂,“那个姓陆的老头也敢自称为王!汉人全都死光了不成?” “皇上……”奴才在旁轻声叫唤。 “做什么!”韩殷转过身来,两道浓眉在眼上飞扬跋扈,杀气腾腾。 “中原皇帝刚才叫人送来一封战书,说是我族藐视朝廷,拒不纳贡,约我族半月之后在鹿耳平原一战。” 奴才呈上战书,韩殷一把抓过,瞄一眼书外的皇印,回头丢入火盆。 战书滋啦一声烧着,高高窜起耀眼的火光,随后金光渐暗,转变成柔和的淡青色,同焦黑的灰烬一块儿消逝,惟呈现出背后一团冲天红发的韩殷,拉开嗓门大声嘲笑道:“我族当年臣服的是太上皇帝,那老不死的陆老头也好意思来分羹!” 奴才点头,然后问:“那皇上可要回中原皇帝一封应战书?” 第 1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7 章 离世乱 作者:伊芙/木乃伊芙 第 17 章 “荒谬!我韩殷跟人打仗何时写过什么应战书!汉人虚伪,你理他做什么!”韩殷往自个儿的虎皮宝座上一靠,悠闲地翘起两腿,顺便拎起宝座旁的酒坛子往口中灌进不少辛辣的酒水,兀自开怀大笑,“哈哈哈!陆老头想打仗,咱们就陪他好好玩上一玩!” 17. 又是一晃五日过去,朝廷方面没有收到应战书,却换来急报一封,道是大漠蛮族突袭边境,竟已攻下西北一座城。 皇帝急招众大臣商议对策,以秦将军为首的众臣纷纷表示应该迎战,却有少许文臣持反对意见。 “皇上,古来仪礼教导天下子民,凡事必讲一个‘礼’字。我朝尚未收到应战书,切不可枉自出兵。”冉冉白须的老臣举着颤颤巍巍的手臂向皇帝解释。 “荒谬!”秦将军出声打断,朝皇帝一拱手道,“皇上!蛮族此次已是极度的公然挑衅!拒纳年贡、扣留使者,现在更是不发应战书便大举出兵,简直不将我朝放在眼里!对待此等野蛮不讲究礼数之族,我朝又何须对牛弹琴?皇上!事不宜迟,请立即下令出兵!” 将军言罢,身后一干人等不约而同下跪恳求道:“皇上!请下令出兵!” 皇帝不言,心中揣度,虽说那蛮族不讲究礼数,可我朝乃是礼仪大邦,如今未能收到应战书便出兵对阵,倘若传至周边数国,岂不要贻笑大方? “这……各位爱卿说得皆有理……”可他究竟该否下这道出兵令呢? “皇上!还犹豫什么?”秦将军迫不及待地催促,“请出兵!” 众大臣因而附议:“皇上!请出兵!” 皇帝不觉蹙起眉头,一只手掌在雕龙宝座的龙头把手上攒了又攒,难以下定决心。 就在此刻,外头又传至一封急报,来人一路疾奔闯入大殿,双膝跪地道:“蛮族已在西北边境插旗为王。” “插旗为王?”皇帝面露愠色,五指不觉紧扣住宝座龙头口中所含那颗白玉珠子。 “是!蛮族的韩殷自封为……”那人说及此,稍稍一愣,这才接着道,“自封为伍王!” 大殿里众臣听闻此言,纷纷倒吸一口冷气,霎时噤声,心头暗叫那韩殷果真嚣张跋扈不识好歹。 “混账!”皇帝突然怒吼一声,自宝座上站了起来。 秦将军仰头望,惊异地发现七窍生烟的皇帝手中握着的那颗白玉珠子——竟硬生生被他自宝座上掰下来! “秦将军!” “有!”将军应声上前一步。 “朕命你即刻率领二十万大军前往西北边境收服蛮族,不成不归!” “臣领命!” ☆☆☆ 是日晚,月牙半悬天际,岑穆应召进见。 自与秦若阳不欢而散那天起,已有多时不曾入宫,太子的邀请他也推说身体不适而拒绝,却仍推不过皇上召见。 皇帝照旧在御书房里点上百盏灯烛,摆了酒席招待。看岑穆乖顺入座,这才浅饮一口酒水说道:“朕近来为众多事务所扰,心内烦躁,侍郎可有什么新奇的宝物供朕赏玩?” 岑穆略一思索,俯身据实禀报:“前阵子倒是从南方搜来一件珍宝,名曰双龙戏珠。据称乃由千年奇木雕制而成,做工精细栩栩如生,两脉龙身呼之欲出灵气逼人,而中间那颗宝珠随龙身位置换移,能够幻化出九九八十一种色泽。真正绝无仅有。皇上若是喜爱……” 岑穆说得投入,丝毫没有察觉皇帝此刻早已慢步踱至他身后,笔直站定。 “朕若喜爱,侍郎打算如何?” 皇帝开口接道,着实吓岑穆一跳,他方回过头去,身子忽遭一股强大的力量冲击,平衡顿失,倒在榻上。 岑穆愣愣望着压将在他身上的皇帝,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书房内飘起冉冉熏香,烟雾缭绕如幻似真,蒸腾得人昏昏欲睡。 “朕今日想要金龙戏珠,侍郎预备如何?” 皇帝笑得淫邪,一边粗暴地扯开岑穆蔽体的官袍,在他身上肆意抚弄。 “皇上?” 岑穆虚弱开口,直感浑身无力,手指微微动了动,手臂却抬不起来。没有丝毫反抗的力道,只能任凭皇帝将他的外衣扒得散乱一团,狼狈不堪。 紧接着,下身被一阵凭空而来撕心裂肺的疼痛侵袭,皇帝肥硕的身子开始在他面前猛力晃动,伴随低沉的粗喘,和阵阵腐臭。 “朕是皇帝!朕是天下最大!”皇帝的声音显得虚无缥缈。 岑穆觉得自己简直快要被疼痛杀死,嘴里只是无意识地喃喃:“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仿佛在生与死的关隘徘徊游走了整整一世,岑穆被无尽的黑暗包围沦陷,找不到出口。他彷徨许久,却终不见天日。 朦胧间,鼻尖传来一股淡淡的檀香,似曾相识。就好像秦公子身上的味道一般,叫人安心。 待到岑穆终于恢复意识,月牙隐在层层云墙之后,天外尚未能见日光,皇帝早已睡死在旁。 他忍着下身的剧痛,拾起散落一旁的官袍,随手往身上裹一裹,便推开房门往外头去。 必须得回侍郎府邸,不可继续留在此地。 他这样想着仰起头,正面对上的,是面如土色的秦若阳。 18. 狭长得似无尽头的皇宫廊檐之下,岑穆与秦若阳相对而立,久久无言。 自岑穆进入御书房那一刻起,秦若阳便一直守在门外,看着头顶的月牙儿待过大半夜,直至他这样衣衫不整地走出来,与他对望。 现下,秦若阳的眉头微微蹙起,一双手在两侧握成拳状。他的两眼紧紧盯牢面前的岑穆,对于对方将要出口的话语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许久,岑穆忽而移开黏着一起的视线,举步自秦若阳身旁经过,没有半句废话。 第 1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8 章 离世乱 作者:伊芙/木乃伊芙 第 18 章 甚至没有个一招呼。 秦若阳的心口狠狠一收,他猛地伸出手臂,未待思考透彻,便抓住了岑穆的胳膊。 “你没有什么话要说?”秦若阳问。 “说什么?”岑穆回过头来,脸上的神情颇为不耐。 “为何夜半还在宫中?” 岑穆闻言,稍稍一愣,遂甩开秦若阳紧拽着自己的手,弯起嘴角笑得嘲讽:“我为何要向你解释?” 秦若阳被问得哑口无言,张嘴迟疑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沉声挤出一句:“你明知我对你……” 却遭岑穆生生打断:“太子殿下对秦公子同样关爱有佳,公子莫不是凡事都向他禀报得一清二楚?” 秦若阳不言,心内纠结万分,然后他沉思片刻,突然严肃道:“岑穆,你当日拒绝我,只因我是男人,抑或因我只是侍卫总长?” 岑穆冷笑,答得奥妙:“秦公子以为如何?” 然后他未给秦若阳再度开口的机会,转身往长廊外走。 身上刺骨的疼痛已然不允许他继续在宫中耗下去,他似乎又有了晕眩的幻觉。 秦若阳在背后目送岑穆的身影逐渐远离,走得摇摇晃晃。当看到那消瘦的身子直挺挺朝着地面倒下去时,秦若阳的面色顿时变得惨白。 “岑穆!”他低吼着飞奔过去。 ☆☆☆ 自蛮族韩殷在西北边境自立为伍王起,皇帝自觉被触动了威严,成日心浮气躁,动辄暴跳如雷。而出师北战的秦将军并未料想到对手之强大,造成边境战况惨烈战火纷飞,一时难以决胜,更添皇帝烦扰。 恰逢有人上奏,举报南方小城一人自撰史书,言语间不失对于时政和皇上的讥讽抨击,皇帝闻悉大怒,当即判其死罪,并明令禁止民间自行撰史,违令者、杀无赦。 又有好事者携书生闲赋之诗词,手指其中“取而代之”之类语句,歪解其义曰:暗喻皇上弑君自立之词。 上怒,因大兴文字狱。 刹时间,举国上下,一片人心惶惶。 然此刻的岑穆却深陷梦魇,毫不知情。 他呆立在漆黑的夜里,伸手不见五指,辨不清自己究竟身处何地。 岑穆试探着踏出左脚,前方似乎空当一片,无立足之地;转身向后,依旧如此。 于是他只得继续呆立,略感疲惫。 突然有人喊他:“岑公子。” 岑穆循声望去,前方竟凭空遁出一道蓝白色的影子,形同水火,缥缈异常,叫人看不真切。 “何方高人?”岑穆开口询问。 “岑公子不认得莫赟了?”那团鬼火幽幽地说。 “莫赟?”岑穆心中大惊,不觉向后退开一步,脚下却无踩踏之处,于是又战战兢兢地挪步回来,抖声道,“你不是已经死了,为何还留恋阳间?” 鬼火呵呵地笑,飘忽到岑穆面前打了个旋,这才说:“此地并非阳间,是为阴阳交界之处。” “阴阳交界!”岑穆终于感到四周阴风习习,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邪恶的眼睛正直直瞅住他,意欲将他也拖入永无尽头的炼狱之中。 岑穆心底暗叫不好,莫不是自己真被皇帝折磨致死? “岑公子切勿担心,你还是个活生生的人。”鬼火读出岑穆心中所想,于是安慰,“今日莫赟进你梦中一见,只为提醒公子一事。” “是何事?” “莫赟今日来提醒岑公子:公子势弱,待在陆王爷左右势必招惹杀身之祸。” 岑穆闻之有理,连忙拱手请教:“敢问岑某应当如何应对?” 鬼火稍一停顿,调转语气说得高深:“近日天降祥瑞,南有贵气,吉往西北。” 岑穆蹙起眉头思索片刻,犹感疑惑:“既然南方有贵气,为何去往西北才是吉利?” 鬼火道:“天机不可泄漏,公子请自行揣度。” 说罢,那团蓝白色的影子倏忽消逝在半空,惟留下缕缕青烟。 “莫赟!”岑穆见状,伸手去抓那缕青烟,可惜烟尘无形,怎能为凡人所攉?他只得眼睁睁看着青烟自手中溜走,再难挽留。 19. “莫赟!” 岑穆大喊出声,掀开眼皮,才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 倚着床柱打瞌睡的小宝被他这么一叫唤,吓得身子朝前一冲,脑袋磕碰上柱头,顿时撞得七荤八素。 “岑公子,你醒啦!”小宝手揉额头上撞疼的地方嘿嘿笑道,“饿不饿?我叫人给你熬粥去!” 他说完要往外走,被岑穆拦下。 “小宝,给我一杯水。” “好!” 小宝依言倒上茶水递过去,岑穆渴极,三两口饮干。 第 1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9 章 离世乱 作者:伊芙/木乃伊芙 第 19 章 小宝乘机道:“岑公子你可真能睡,这五天里躺在床上愣是一动不动,可把我们公子吓坏了,又是请大夫又是熬药喂水的,连晚上都不肯回房歇息,就怕你万一醒来要吃要喝没人及时答应。今儿这不是宫中有事召他去,他才百般不情愿地离开,走前还千叮万嘱要我好好照顾你!” “噢。”岑穆随口应了一声,自床上坐起来说,“我要回侍郎府邸了,记得替我向秦公子道谢。” “岑公子不等我家公子回来再走?”小宝皱起面皮,连忙过去搀扶。 “不了,我现在就走。”他偏是不想待到秦若阳回来,到时两人一碰面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岂不自找尴尬? 岑穆由小宝侍奉着裹上外套,怜爱地拿手揉了揉他的脑袋,然后跨步向外,没走出几步,身子忽感一阵无力,软软的就瘫在桌边凳子上。 “岑公子!”小宝急急上前撑住他,关切地问,“没事吧?” 岑穆脑袋昏昏沉沉地搁在桌面上,好一会儿才偏过头来朝小宝笑了一笑说:“我能否吃点东西才回去?” 小宝一愣,忙点头道:“好!”遂跑出房外。 一炷香以后,岑穆连连咽下三大碗芬香扑鼻的糯米粥,这才心满意足地起身告辞,徒步踱回侍郎府邸。 方走至府门边,忽然有人从后头拽他的袍子,他低头一瞧,是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不觉嫌恶地撇了撇嘴,自怀中掏出几个铜板丢到地上。 怎料那小乞丐见着铜板非但不弯腰去捡,反倒把手攒得更紧,还开口大声质问:“你就是岑侍郎吧?” 岑穆用力扯了扯自己的袍子下摆,愣没将它从小乞丐手中夺下,只得耐着性子答:“你如何知道?” “有个生得跟天仙似的姐姐说:岑侍郎就是侍郎府里最不像男人的那个男人。”小乞丐说罢,自个儿咧开嘴大笑不止。 岑穆霎时憋红了脸,举手做揍人状,语带恐吓道:“大胆!你竟敢侮辱朝廷命官!” 小乞丐丝毫不把岑穆的威吓放在眼里,低头从腰带上解下一封信塞过去,一边说:“这是天仙姐姐叫我顺道送来的,银两她已经给过。没事儿那我就走了。” 他说完也不顾岑侍郎的脸色是如何青一阵白一阵,兀自打道回府去。 岑穆满腹抑郁无处发泄,粗鲁地撕开信封,抽出里头的信函来,摆到面前粗略一瞧。 这不瞧还好,一瞧更是将他气得直要吐血。 信封里竟是一封休夫书,上有娟秀字迹言道:盖岑穆未能恪守夫道。助纣为虐,羞辱公主,有违君臣之道,更违天伦。特此休之。 署名是季艾公主。 此外,信中另附一简函,曰:当日辞别过于匆忙,竟遗漏休夫书一件,今朝托小童千里迢迢送至府上,特意补回。 岑穆怀揣着信,自门外一路走进前院,气闷到浑身发抖难以自制。管家从旁迎上前来,小声禀报,说是大堂里已有贵客等候。 岑穆心下疑惑,自己才刚从将军府里回来,并未通知任何人,怎会恰好有人登门拜访?况且,他这小小的侍郎府邸也从未能吸引过什么贵客,不知今儿来的究竟是何许人也。 这样想着,他也便到了堂前。 堂上此刻正有一老一少两人。年少的那位锦缎袍子,雕龙绣凤,两腿悬空坐在气派的红木椅上不客气地饮着茶,稚气的面庞上五官平直,不泄露一丝神情。年老那个亦然面无表情,立在他身后,毕恭毕敬。 岑穆见到堂上之人,浑身上下即刻高度戒备,扑腾地冲进大堂,跪倒在地,高声叫道:“岑穆见过小王爷。” 没错,现下岑穆叩拜之人,便是南湘王府小王爷。一年以前,这个小毛孩子还被众多老臣一致推举为王,高高坐在皇帝的宝座之上。 小王爷抬起头来瞥岑穆一眼,请他入座。 岑穆战战兢兢坐到椅子上,未能喘一口气便听闻身边的小王爷开口道:“本王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求,不知侍郎可曾愿意帮忙?” “小王爷敬请吩咐。” “侍郎与那兵部尚书可有交情?”小王爷问得随意。 “并无。”此乃实话。 “噢。”小王爷颔首,一派意料之中的语气,“本王想请侍郎替我向兵部尚书借兵。” “借兵!?”岑穆大吃一惊,转头仔细打量小王爷一番,心道:简直胡闹!这小小的毛孩竟然也想要兵?他以为这是游戏,可以随他想借就借?岑穆于是故作为难状道:“这恐怕……” 小王爷回过头来,两眼直视对面的岑穆:“岑侍郎,本王这可是为了你好。” “啊?”岑穆不解。 “岑侍郎应当知晓,自蛮族韩殷自立伍(五)王,来势压陆(六)王爷起,王爷已在国内各地掀起文字狱。”小王爷言及此,低头拿杯盖涮了涮茶叶,小啜一口,继续道,“侍郎的确时运极佳,前几回陆王爷清理朝臣时,且将你遗漏,免去你的杀身灭族之祸。然,侍郎莫不是因此以为自己回回都能躲过?” 岑穆听罢小王爷这一番话,心头莫名地慌乱起来,不意记起先前莫赟在他梦中所言,恰巧同小王爷现下的言语吻合。 “岑侍郎。”小王爷见岑穆略显动摇势态,接着劝说,“你若是肯助本王一臂之力,本王便可保你不死。” 岑穆抬眼审视对面投注过来的平静而又笃定的眼神,包含着丝毫不似一个九岁孩童该有的稳健。 莫赟对他说近日天降祥瑞,南有贵气。指的莫非就是这小小的南湘王? “岑穆愿听小王爷指教。”岑穆恭敬道。 20. 翌日,岑穆根据小王爷指示,携一座百年对鱼砚台至兵部尚书府中。乘下人入内通报之际,他便在大堂上回忆小王爷昨儿交待的话,生怕一会儿记错,会将事情搞砸。 小王爷说:“陆王爷前几回替换下不少老臣,以自家的食客填补空缺,然他尚不敢对兵部尚书轻举妄动,毕竟尚书兵权在握,就算皇帝,也得敬他三分。” 小王爷又说:“老臣们,尤其是被遣老返乡的那些,并不赞同陆王爷称帝,他们宁可侍奉一个不谙世事的南湘王,也不要受制于一个精明狠毒的陆王爷。” 兵部尚书,自然亦属老臣之一。 兵部尚书从内屋出来,一见到立在堂上的岑穆,便拱手寒暄一阵:“岑侍郎,久仰久仰。” “岂敢岂敢。”岑穆同样作揖。 “不知侍郎今日登门有何贵干?”尚书邀岑穆入座,眼见他将手中的锦缎礼盒搁在桌上,笑嘻嘻地推过来,于是问:“这是……” 第 1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0 章 离世乱 作者:伊芙/木乃伊芙 第 20 章 “岑某听闻尚书祖上曾有一家传之宝,名唤百年对鱼砚台。其表面白净光洁无一丝尘垢,然点上泉水之后便会浑然一片墨黑,实在是奇物。” “诚然。”尚书摇头惋惜道,“怎奈前朝动乱之时此物早已不见踪迹。” 岑穆于是呵呵笑起来:“岑某性喜搜集天下奇珍,偶有一次途径南方小镇,于溪水边见两顽童把玩此物,甚觉新奇,于是便设法取来研究,可时至今日未能确定该物是否尚书家传之宝,特来请尚书亲自验证一番。若是真品,则必物归原主。”说罢,他朝尚书摊手摆了一个请的姿势。 尚书疑惑地瞧他一眼,伸手打开锦盒,待见到盒中之物,大大吃了一惊。 “哎呀!”他狠力一拍自己的大腿感叹,“这正是老夫的家传之物啊!没想多年后竟能失而复得,这,这真乃……” “真乃天意!”岑穆顺口接道。 尚书将砚台自盒中取出,怜爱地来回抚摸,神情显得异常复杂。好一会儿,他又把东西重新放回去,再仰起头时,脸上瞬时恢复严肃:“那么侍郎今日来访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岑穆点一点头,朝外稍一张望,遂压低声线:“事实上,今日岑某前来,是受了南湘王府小王爷之托。” “小王爷?”尚书闻言,不觉抬手捋了捋嘴下的长髯。 “小王爷说想去北方探访定北王。大人想必也知晓他们兄弟情深,时不时往来也是常有之事。” 尚书颔首。 岑穆于是继续道:“可惜近日西北边境战火燎原,山林匪盗四起,小王爷随身携带的侍卫又不足,他担心途中安全,于是特要岑某来向尚书借精兵百人,护他北行。” 尚书面露难色,低头略一思索,道:“小王爷既知西北危险,为何又要此时北去?” 岑穆闻言,又再往外打量半晌,直到确定屋外确实没人,这才说:“其实小王爷对此亦很苦恼。自被当今皇上废掉之后,他小小一个孩子被丢在无人的南方边境,分派到的全是一干老弱残兵,根本起不到护卫作用。他为自保,这才要去投靠定北王。” 尚书听闻此言,心有不忍。小王爷怎说也是皇室一员,如今竟流落至此,真要归根究底,他也不得不负上一点责任。 尚书叹息一声,缓缓开口道:“可是精兵百人这个数目……老夫恐难掩饰过皇上的耳目。” 岑穆微微蹙起眉头,谨慎地问:“那么尚书以为……” 尚书将脑袋掠过木桌之上,凑到岑穆面前悄声说:“不过老夫可以拨八十人给小王爷,且个个皆是年轻力壮勇敢擅斗之士,今晚便能送至府上。” 岑穆听罢,惊喜地瞪大双眼,连忙起身给尚书行一大礼:“小王爷必然感激不尽!” 当晚,兵部尚书依言将八十精兵送至侍郎府邸,小王爷亲自到院中检视,甚感满意。 岑穆在一旁道:“小王爷果然神机妙算,竟用苦肉计骗得尚书借兵。王爷早知若直说想要五十人,尚书定要将数量再行削减,于是索性便说借兵百人,现今反倒多出三十,实在是妙!” 小王爷对于岑穆的极力奉承并不表态,仅是抬头问:“你可准备好与本王一同出发?” “王爷打算何时走?” “此地不宜久留。”小王爷道,“即刻动身。” “即刻!?”岑穆丝毫没有准备,一时没了主意。 只见小王爷跳上庭院中的一颗大石,面朝众人高声道:“即日起,尔等的所作所为兴许会被视作大逆不道,兴许将违背尔等所愿。若是顾忌人言,现在尚有一次机会,尔等尽可以走出这个大院!” 话音落,众兵士依旧定然地望着大石上的小王爷,没有半个人敢动上一动。 小王爷扫视底下半晌,再度深吸一口气开口:“若是留下,日后一切后果由本王负责,尔等且凭本王吩咐,不得有半点差池,违令者杀无赦!” 随后他一转身往外头去,门外早已备好一顶轿子,老仆人弯腰立在一旁,替小王爷掀开帘子。 小王爷回头对岑穆道:“侍郎还犹豫什么?” 岑穆不言,依令钻进轿子里,小王爷紧接着跟了进来,坐到他身旁。 轿身很快被抬起,开始稳稳向前移动,身后是八十人的护卫队。岑穆偏头往外看去,硕大的侍郎府同皇宫一起,离自己渐趋遥远。 “王爷打算一路坐轿子前往定北王府?”岑穆忽然问。 那得花上多久的时间啊? 小王爷摇头:“出了京城自会换上千里马。”他顿一顿,想起什么似的看向岑穆,“侍郎可会骑马?” 岑穆茫然。 小王爷转回头去定定地瞅着前方,讲得轻松:“学会它。” 岑穆顿时有了打道回府的念头:“呃……其实小王爷前去探访定北王,不一定非得带上下官。” 小王爷冷哼一声:“谁说我们这是要往定北王府去了?” “难道不是?”岑穆这下越发糊涂起来。 “如今战乱,留你在京城,本王可担保不了侍郎的安全。” 岑穆摆摆手,毫不在意道:“战乱只在西北边境,绝打不到京城以内。” “侍郎且勿恁早下定论。本王偏说这场仗会打得轰轰烈烈,直至京城以内。”小王爷抬头,视线牢牢盯住岑穆,用气势将他震慑,然后才说,“还有,我们此行的目的地,正是西北边境。” 21. 皇城以内,某日早朝时分,吏部曹尚书上奏说是吏部少了一人。 皇上听后颇不耐烦:“笑话,吏部人手不够,那是尚书自己的问题。此种小问题又何必拿来上奏?” 曹尚书闻言,急得满头大汗:“皇上,臣并非此意。” “那尚书究竟是何意?”皇帝早已耐心不存,没好气地发问。 “吏部侍郎失踪已有十来日。头几日秦侍卫前来替侍郎请假,禀明他身体不适,臣也就准了假。可是侍郎就这么一去不回,连着十日不见踪影。臣曾派人前去探访,回报说侍郎府中空空如也,臣又去质问秦侍卫,侍卫道是侍郎前五日尚在将军府邸,五日以前便已离开。” “那就派人去找呀!” 第 2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1 章 离世乱 作者:伊芙/木乃伊芙 第 21 章 “臣已命人搜遍整个京城,确认侍郎并不在京内。” “荒唐!”皇帝一拍龙椅站了起来,“那么大个人还能人间蒸发不成?下令给朕全国搜查!” 皇宫内里,御花园,清池边上,两抹人影倒映水中,随波摇摆。 “无论如何,此事我一点也不知情。”秦若阳义正词严道。 “我还能不信你?”陆宋桀一手惬意地扇着扇子,另一手把一只小酒杯,仰起头来一口饮干杯中物,“不过你说这岑穆究竟能跑去哪里?” “我怎知。”秦若阳亦然抬手喝酒。 罢了,他大手一挥,酒杯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扑通一声没入池内。 另一边,小王爷一行出了京城,一路马不停蹄去往西北。 快至边境时,为避开与本朝军队打照面,他特地令人绕路而行,缓了两天才抵达韩殷所占的边城。 城内,此刻战火稍歇,韩殷正立在城门上遥望前方,忽见一小队人马驱驰而至,眯起眼来仔细打量一番,嘴边忽然绽出大大一抹笑容。 韩殷回头向城下的士兵吩咐道:“打开城门!” 小王爷被邀请入城,同韩殷私下会面。 韩殷命人摆上一桌好酒好菜,与小王爷对面而坐,笑道:“没想两年不见,你小子已经长得那么大了。” 小王爷伸手推开一旁的酒缸,拿起茶壶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举杯道:“以茶代酒。” “哎呀!你怎么还是这么冷淡?我俩好歹也算世交,我还看着你长大的,偶尔跟我多说两句话又不会死!”韩殷大表自己的不满,起身扯了一大块羊肉放到小王爷面前,接着道,“这次来找我有什么事?” 小王爷闻言搁下茶杯,抬头盯住韩殷,一字一顿地慢说:“助你一臂之力。” 韩殷此时尚未来得及坐下,半弓着身子呆呆望面前的小王爷一脸严肃,半晌,忽然大笑出声:“哈哈哈!就凭你带的那几十个人?这是打仗啊朋友!” 小王爷毫不气恼,依旧半温不火道:“依照你的方法,就算打到明年此时,也不会有个结果。” “喂!你这什么话!”韩殷不悦,蹙起眉头。 “大漠兵力充足,战斗力旺盛是不争的事实,可是本朝主将秦将军亦有多年沙场经验,光是双方消耗兵力,绝难分出上下。更何况你现在占得一座城池,却不愿轻易放手,便处在了下风,若是秦将军围城,不出数月,大漠族必将全军覆没。所以我建议你还是放弃这城,以退为进最佳。”小王爷说罢,心满意足地咬下羊肉来嚼。 韩殷的大脸上顿时露出复杂的神情:“你刚才说要助我一臂之力原来不是说笑?” 小王爷没停下嘴上的动作,左手往怀里一伸,摸了半天掏出一张羊皮纸来,啪地按在桌上,抽空道:“全国要塞的详细地图。” 韩殷见状,并不急于拿来欣赏,只是拎起酒坛子咕咚咕咚往口中大灌一口,遂抬手抹干净嘴巴:“你当我是傻子?你也是汉人,凭什么无条件帮我?” “我可没说无条件帮忙。”小王爷搁下羊肉,重新将羊皮纸塞回怀里,这才道,“若是你肯答应我三个条件,我必助你战胜汉人军队。” “少来!”韩殷不屑,“就凭你小小年纪外加门口那几十个人?” “打仗是要用脑子的。当然你也可以拒绝。”小王爷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我会前往秦将军处建议他围城玩玩。” “你来真的啊?”韩殷过去一把拽住小王爷细瘦的胳膊,将他拖了回来。 小王爷抬头看他,催促道:“本王现在时间紧迫。你如何决定?” “这可不是儿戏……”韩殷嗫嚅着低头瞅小王爷,虽然明知想从他脸上瞅出点什么情绪来也是徒劳,“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小王爷于是点头。 韩殷最终叹一口气,败下阵来:“先说说看条件。” 小王爷掰开韩殷的手指,重又坐回席间,伸出三根指头来:“第一,我要你取陆王爷和秦将军的项上人头。第二,定要留陆秦两家公子的活口。第三,战胜后不得伤害无辜百姓。” “你跟那两个老头有什么深仇大恨?要下此毒手?”韩殷兀自念叨,遂一拍手掌,茅塞顿开状,“啊!年前陆老头把你捧上皇帝宝座,又废了你,心怀不满?可是那又牵扯不上姓秦的呀!” 小王爷摇头:“年前那一捧一废不在意料之内,戴上皇冠那日起我便装疯卖傻,这才免去杀身之祸,否则哪能自陆王爷眼皮底下躲过?然这种小事尚且不足挂齿,之所以要他们的项上人头,实属为父王报仇!” “南湘王爷……”韩殷顿悟。 “你也知父王当年卷入宫中王位之争而惨死,只因他在百姓与朝臣之间声望颇大。当初为皇上出谋划策之众以陆王爷为首,亲自狠下毒手的则是秦将军。杀父之仇不可不报,我等这一天已久。现如今天时地利人和,你我合作一举两得,岂不……”小王爷说得激动,满脸怒意,一回头,猛发现韩殷正伸长了脖子新奇地端详他,不觉板起脸来恢复一贯冷淡道,“你做什么?” “我第一次看到你脸上有表情,好不神奇!” 小王爷顿感无言,愣愣地瞪住面前的大漠皇帝好一阵,开口道:“三个条件你倒是接不接受?” 韩殷回过神来,转手拎起一旁只剩半缸的酒缸,中气十足道:“好!我就信你一回!咱们敬酒为盟!今后就是穿在一根弦上的蚂蚱了!”说罢他抬起缸子咕咚咕咚饮尽,冲小王爷使了个眼色。 小王爷替自己杯中斟满茶水,举杯道:“以茶代酒。” 22. 三日后,两军再度交锋,战于边境。 是时,战场上烽烟四起,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叫嚣与杀戮之声层层相叠。 几个回合过后,大漠军队渐显颓势,节节败下阵来,开始往西北后撤。 官方军这边,有兵士策马前来禀报,说大漠蛮族弃城而逃,问秦将军是否乘胜追击。 秦将军紧握长剑高踞马上,虎目圆瞪眺望前方大漠军撤离之处,然后大手一挥下令道:“给我追!” 官方军于是一路追逼大漠军退出一百多里地,大漠军只是边打边退,始终找不到反攻时机。 时值晌午,天边忽然雷鸣大作,降下倾盆大雨。 秦将军带队冒雨追至半路,忽然勒马而停。 再往前去便是鹿耳谷,传说中的天堑,易守难攻。看来大漠蛮族是想在此设下埋伏,好一举将他们扼杀殆尽。 第 2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2 章 离世乱 作者:伊芙/木乃伊芙 第 22 章 “哈哈,实在天真!”秦将军开怀大笑,“天堑之所以称之为天堑,便是要由人来破的!” 他随后一个回身,朝下头兵士命道,“速速带上两队人马绕路包抄,我要蛮族死在自己所设的圈套之中!” “是!”兵士领命,即刻抽出两队人马往回赶。 秦将军依旧跨坐马背之上,满脸自负地笑望前方,任天降甘露将他从头至尾淋个通透。他座下的棕红色骏马打着鼻息,四蹄不安分地来回踏动,一付蓄势待发之姿,随时准备冲刺。 此时此刻,人间竟安静无比,惟听得大雨临空而落之声,哗哗地砸在大地之上,淹没了烟尘,冲刷着黄泥烂土,显得无比空灵。 不多时,后方传来马蹄声,先前派遣离开的兵士驾着战马飞奔而至,语带惊惶:“将军!将军!后方山体滑坡,巨石挡道,回不得了!” “什么!?”秦将军大惊,心底刹时空落落的一片,虚脱了。 他回首再望前头的鹿耳谷一眼,兀自冷笑。 人算不如天算! 恰逢此时,四周围隐隐响起大漠军队的鼓号之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圈起整个山谷。 山上林中,无数人头攒动,个个身着大漠军服,口中念念有词,仿佛神喻,闻之极厌,却又挥之不去。 小王爷同韩殷立在山崖巅峰,居高临下俯视这一切。 “这就叫做瓮中捉鳖。”小王爷的视线牢牢盯住谷中官方军的首领,缓声道,“秦将军多年沙场经验,匡死了他的想象。他只道是天堑可以伏兵,却不防宽敞大路有时也能转换成为陷阱。” 韩殷抬起胳膊搁在小王爷肩膀上,狠力拍了两下:“原来你带来那八十人不是用来打仗,而是派去挖巨石的。佩服!佩服!” 小王爷不予搭理,一个人继续自言自语:“天降大雨不但延缓军粮的输送,又疏松了山上泥石,好将官方军封在大漠军势力范围以内。这场仗不必再打,只需待他们活活饿死。” 他说完,重又将视线转回至山谷之中。 山谷正中,秦将军牢牢把住手中之剑,两眼集中注视面前的鹿耳谷,身旁的噪声一瞬间便消失一般,渐趋远离。 雨声慢慢压过人声,唰唰地响着。马蹄方才践踏过的地方形成一个个小小的水坑,掺和了黄色的泥沙,往外渗出。 突兀,秦将军举高长剑,大吼一声:“冲啊!” 整队人马便如滔滔海浪,齐往鹿耳谷方向涌去。 两军正面冲突,局势稍稍与前不同。 大漠军天时地利人和,眼见胜利在望,不觉气势大增;官方军既有了毫无退路的觉悟,外加数量上的弱势,更感己方无无甚胜算,索性自暴自弃。 官方军如今只得秦将军一人誓死抵抗,深入敌方,斩杀兵将无数,意欲杀出一条血路来。 “秦将军!” 忽然有人在山林之上喊他,秦将军猛地扬起头,未待看清叫他的究竟是何人物,便被一支箭头贯穿咽喉。 喉咙口窜入大量空气,灌得他阵阵哽咽,脚步亦不自觉向后踉跄两下,天地仿佛掉了个头,身子轰然倒下去。 他看到天空上落下细碎的雨水,砸在他的额头,他的眼窝,顺着咽喉上那一支箭的箭身滑入喉咙之中。 他好渴。 为何恁多的雨水却解不了他的渴? 喉咙上那一支箭堵得他难受,他捏着手中的长剑,想要举起胳膊来砍断喉咙上的箭,奈何动弹不得。 雨,下得越来越大。模糊了他的眼。 什么也看不见了。 韩殷收起手中的大弓,拉开嗓门朝下宣布:“现在缴械投降的,一概饶你们活命。还试图抵抗的,格杀勿论!” 谷中官方军兵士闻言,一阵沉默。 雨水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浸湿了他们的铠甲,划过刀剑盾牌,显得格外沉重,是为寻常之人所承受不起。 经过一段漫长似无尽头的等待,首先有个步兵丢掉手里的军刀,紧接着便是大片武器落地碰撞之声。骑兵们有的将长矛狠插入泥土,有的握剑踌躇不决,终究松手。 到最后,官方兵士竟无一个还手握兵器。 韩殷于是乐滋滋地回过身去,冲小王爷嘿嘿一笑,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怎么知晓今日定会有雨的了吧?” 小王爷依旧望着谷中众人,心下暗松一口气,回身爬上自己专用的千里马驹,看了韩殷一眼,口气严肃地答:“天机不可泄漏。” 随后,他一拉缰绳,“驾!”的一声,飞驰离去,徒留下后知后觉的韩殷还呆呆立在原地。 半晌,他方醒悟过来,大吼一声:“你这算是什么答案!”一边飞身上马,追赶小王爷去也。 23. 官方军全军覆没,秦将军战死沙场。 消息传至京城,上下震惶。 皇帝招来群臣,就接下来该派遣何人去往前线一事进行商讨。 大殿之上,可见众人间有意无意的推托之辞:“秦将军经验丰富,仍遭此浩劫,我等初出茅庐之辈怎能应对自如?” “诚然,诚然。”有人附议,“依臣之见,应当下旨召回告老还乡的李将军,以博得最大胜算。” 皇帝大手扭住龙头宝座上的珠子,额际逐渐浮现青绿色筋络。忽而,他出声大骂道:“一群饭桶!” 殿内顿时一派死寂,众臣抬头仰望勃然大怒的皇帝。 “什么才华逼人德行俱佳、神勇过人仗义能为!当初挤破头要进陆王府的时候,一个个把自己吹得天花乱坠,真到了用武之时,却连个屁也不敢放!留得你们这群饭桶在朝中何用!统统给朕拉出去斩了!” 第 2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3 章 离世乱 作者:伊芙/木乃伊芙 第 23 章 众臣听闻皇帝此言,吓软了腿骨纷纷跪下磕头求饶:“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啊!” 就在大殿上响彻一片哀号之时,殿外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那人身裹孝服,挺直脊背向着殿上的皇帝一拱手道:“皇上!臣恳请带兵出征!” 皇帝稍一眯眼,视线越过殿内众人的脑袋向外探去,发现殿外之人竟是秦将军之子秦若阳,便招手命他进来说话。 “若阳啊,你何德何能来向朕恳请带兵?”皇帝背靠到龙椅上发问。 “家父出师未捷,没能替朝廷立功,辜负了皇上厚望。臣甘愿继承父业,领兵杀敌,以不负皇上所托。”秦若阳答得坚定。 皇帝闻言哈哈大笑,直笑得底下众臣,包括秦若阳在内,心里起毛。 “不负朕所托是假,替父报仇才是真吧!”皇帝笑道。 秦若阳被说中心事,咬紧牙关默不做声。 皇帝于是摆摆手,示意他回去:“打仗并非儿戏,单凭你一腔复仇之心也赢不了那大漠蛮族。朕可不会轻易拨兵供你消遣。” “皇上!您不试一试怎知我定然会败?”秦若阳猛然抬头,意图力挽狂澜,“倘若皇上肯给臣一次机会,臣必不叫您失望!” 皇帝冷笑一声,不屑道:“你父亲当日请我出兵时也曾说过此话,结果呢?他一代老将久经沙场尚且遭此恶果,更别提你年纪轻轻毫无经验,叫朕如何放心将兵权交予你?若阳,看在与你父亲多年共事的份上,朕劝你还是回家慢慢平复心境为妙。生死无常,凡事都要看得开一些。” “皇上!” “不必多说。”秦若阳满腔愤慨被皇帝轻易忽视,皇帝转头吩咐一旁的奏疏御史,“以朕的名义赋诏令一封,速命李将军回朝中复职。” 另一方面,大漠军乘着势头正猛,三个月间竟拿下五六座城,其中又有半数守城将领是为小王爷亲自上门说服。 因而,小王爷这一路来可说累得不轻,每到一座城市稍有间隙,他便要抽空小憩片刻。 那日,岑穆端着饭食去到小王爷房外,被老仆告说:“王爷正在休息,岑公子请小心。” 岑穆点点头,推门而入,抬眼恰能看到此刻躺在床上的小王爷,小小的身子蜷成一团,胸口一起一伏地吐着气,面容十分安详。 也只有在睡着时,他才更像一个孩子。 岑穆这样想着回身合上门,将饭食搁在桌边,然后轻步踱至床头,蹲下身来静静观望床上之人。 小王爷正睡得死沉,丝毫未曾察觉身旁有人接近,一张小嘴时不时微微张合,仿佛在念叨什么。岑穆于是将耳朵凑过去仔细聆听,便闻小王爷高声一喊:“凡事自有本王一人负责!”直震得他一阵耳鸣头晕。 岑穆挺起腰杆,拿手掌拍拍耳朵,无可奈何地瞧着小王爷翻身又睡,幼小的背影静静的,竟撩起他心底一股暖意。 “小王爷。”岑穆轻声喊,“你饿不饿?” 小王爷没有搭理,依旧睡得熟透。 岑穆于是兀自喃喃:“小王爷累了吧。” 小王爷搁在床板上的手指忽然微微一动,随后又没了动静。 岑穆心头随之一颤,呆望了一阵,确定小王爷果真不再动弹,这才弯下腰,替他身上盖上一层薄毯,小声说:“那就请王爷多休息一会儿。” 他说完转身要走,掌心忽然多出一只温润的小手,回头看,小王爷睁了一双大眼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的脸。 “岑侍郎。” “什么?”岑穆冲小王爷笑得开怀。 “你吵醒我了。” 小王爷起身梳洗一番,坐下吃饭。岑穆在对面立了很久,一言不发。 此时房间里极静,唯有咀嚼以及吞咽食物发出的细碎声响。 许久,小王爷放下筷子,抬起眼来,视线对上岑穆,道:“侍郎有话请讲。” 岑穆摇摇头:“等小王爷吃完再说也不迟。” 小王爷却盯着他的双眼重复:“侍郎有话请讲。” 岑穆垂眼斟酌了一下用词,遂开口:“岑穆只有一事不明。自来到西北以后,小王爷完全没有吩咐岑穆做过任何要事,却当我为下侍来用。小王爷当日说带岑穆前来只为保我一条活命,莫不是说真?” 小王爷认真听完岑穆问话,瞅着面前三菜一汤少时,幽幽地答:“的确。” 得到这般答复,岑穆仿遭雷击一般呆立当场。他没有想到,身处乱世之中,他原不过廉价的贱命一条,若没有了小王爷庇护,随时皆能丧命。 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就不要离开京城,即便被陆王爷治死,好歹史书上会带过一笔岑侍郎这个人物。 可现如今,他算什么? 看出岑穆心有所思,小王爷也不着急,推开凳子站了起来,缓步移至岑穆身旁才说:“侍郎切勿妄自菲薄。本王邀你随行,保你活命是一,其次固因你身上有一样旁人难得之物。” 岑穆闻之,斜过眼来瞅那小王爷,问:“是何物?” “运气。” “运气?” 小王爷坦诚颔首,慢慢解说:“侍郎须得明白,世间万物皆有灵性。有些人天生时运不济,即便身怀绝技亦难出人头地;而有些人则天赐福气,他只需稍做努力,便可脱颖而出。侍郎便属这后一类。” 岑穆不敢妄言,他不知小王爷此话究竟是敷衍他,抑或发自肺腑。 小王爷见状,接着道:“在这动乱时期,运气于我尤为重要,这也可算作一项本领。因而本王才带上侍郎同行,为大漠军助威。这样说,侍郎可还明白?” 岑穆默然,勉为其难地一点头答:“岑穆明白了。” 24. 第 2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4 章 离世乱 作者:伊芙/木乃伊芙 第 24 章 大漠军依旧一月一月有规律地向京城逼近,势不可挡。 伍王韩殷带兵前袭之余也不忘加强后方巩固,大漠高层同贵族们先后入驻攻陷的城镇,加以控制。 与之正相反,官方军前后派遣的几位将领不是在战场上为国捐躯,便是弃甲投降,不禁令皇帝大失所望。 眼见敌军大举逼近,皇帝竟一时慌了阵脚,不知接下去究竟该把军队输往前线,抑或留下精兵守备京城。 京城以内,明眼之人早瞅出端倪,协同家眷钱财逃往南方避难;亦有迟些顿悟的,弃下金银自小路出城,留得性命要紧;尚得大富大贵之士,或不舍身外之物而留下,或迟疑不决错失时机,被牢牢锁在城中,进出不得,只待听天由命。 是时,大漠军逼至京城以外,情势一触即发,全城戒备。 出乎皇帝意料,大漠军却并不急于攻城,只闲适地在城外安营扎寨,养精蓄锐,同城中水生火热的官方军斗起心理战。 该日深夜,兵部尚书府中接到一封密函,是为小王爷亲笔所揭开密函,借着烛光眯眼一瞧,上道:伍王慈悲为怀,不意两军屠杀,为害无辜。尚书若是以民为重,还望三日后令人开启城门。伍王承诺,定不伤城内百姓分毫。 尚书阅毕,若有所思地捻了捻嘴下长髯,遂将密函投入烛火之中烧尽。 三日后,日出东方,旭日烧红了天际。未待鸡鸣之声落下,京城城门兀然开启。 城内大半将领收到指令按兵不动,大漠军没有动用武力,大大咧咧地入了城,谁想此刻却有两队人马分别自东南两方突破,出其不意斩杀大漠士兵。 伍王闻讯,亲自领军前往南边一探究竟,又命一队人由小王爷率领去向东边拦截。 小王爷掉头策马往东疾驰,很快望见前方率队而来之人,心底暗道:真叫做一个送上门来。 他于是勒马而停,回头吩咐身后兵士:“对方两位将领乃太子与二皇子,只可活捉,不许伤其性命。” 言罢,小王爷丢下众人,重又驾马而走,不知去向。 身后,两方正面冲突,刀剑相向亦是难免。 此刻南边的形势与之相仿,伍王带队而至,便见前头气势汹汹,杀到眼红的突袭军。韩殷于是一勒缰绳,止住身后一干兵士,静立原地望对方一路奋勇袭来。 岑穆乘此间隙控马至韩殷耳旁低语:“带头那人便是秦将军之子。” 韩殷了然点头。他答应过小王爷要留此人活口。 秦若阳率城内禁军百人正面应对大漠皇帝,至于结果如何,他并不作过多希冀。今日这两队人马的目的旨在拖延时间,好让皇上安全离城,他一早抱了必死决心,这才毫无牵挂地出来。 只是秦若阳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能在敌军阵营之中发现失踪已久的岑穆。 多么可笑。失踪的真相原来如此。 他睁着一双眼,视线随岑穆身影来回晃动。 须臾,秦若阳拔剑指向前方韩殷,高声吼道:“蛮族韩殷!有胆便出列与我单独一战!” 秦若阳吼得声嘶力竭,以至于谁都没有探出他实则底气不足。 毕竟,他手中现握着的那把剑,是一个名叫岑穆的书生所赠,而那个书生,此时正位列敌方军阵之中。 “哈哈哈!”韩殷忽然大笑,驾马出列,回敬秦若阳道,“想跟我单挑可以,不过你倘是输了,便要从我的跨下爬过!” “废话少说!”秦若阳未待韩殷说完,双腿一踢马肚,挥剑冲了出去。 韩殷见状,举刀挡下这来势凶猛的一剑,手臂随着刀身嗡嗡好一阵战抖,他不觉心中惊喜,久未曾见过这般生猛的壮士,于是不觉认真起来,一时竟与秦若阳战得不可开交。 东边,双方激战之中。 陆氏两兄弟所带兵士数目堪忧,寡不敌众,只得边打边退,却仍不断消耗大量兵力。相较之,敌方士兵杀完一批又再涌出新的一批,不厌其烦。 应接不暇的刀剑飞舞,与空中不知何处降下的乱箭交相辉映,越发消磨人的意志。 陆宋桀渐感体力不济,渐显疲态。 身旁忽然传来陆晋尧沙哑的吼声,陆宋桀回头一看,便见他左肩中了一箭,皮破肉绽。 陆宋桀举剑挡开三两支乱箭,控马后退至陆晋尧身旁道:“你先走,这边由我应付!” 陆晋尧手捂肩膀上的伤处,难以置信抬起头瞪住陆宋桀的眸子,扯开嗓门大声叫:“我不走!” “别耍性子!现在可不是逞能的好时机。”陆宋桀面含怒气,拽过弟弟手中的缰绳拖马至较安全之处,这才笑笑地劝解,“你赶快回去看看父皇可有顺利出城!” 陆晋尧大怒:“别以为我是傻子,这借口也太糊弄人!” “晋尧,莫非你信不过我的实力?”陆宋桀歪嘴笑着伸出左手,按在陆晋尧左肩之上,直按得对方伤口一阵生疼,接着乘其不备,握住他肩膀上那一支箭猛力拔出。 一瞬间,血花四溅。 陆晋尧脑中一片晕眩,简直要昏死过去。 “晋尧,自己多保重。”陆宋桀低声说完,抬腿狠踹陆晋尧的坐骑,令其朝向城外奔去。 直到确认陆晋尧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之中,陆宋桀这才回过头来,面前已是一片狼藉。 有人握刀驾马向他慢步踏来,陆宋桀瞥头瞅他一眼,露出疲惫的笑颜。他将双手高举过头顶,右手一松,长剑随即落地。 “汀!” 秦若阳的宝剑飞将出去,在空中打了一个旋,最终笔直地插在地面上。 韩殷将大刀架在失败者的脖子上,惬意地深吸一口气道:“你是想要从我跨下爬过去呢?还是投降?” 秦若阳不言,闭起眼来把脖子往前一挺:“你尽可以杀了我!” 韩殷不悦,皱起眉头瞪了秦若阳一阵,随后反转大刀,拿刀柄狠狠朝秦若阳脑壳上砸去。 秦若阳闷哼一记,应声摔到地上。 第 2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5 章 离世乱 作者:伊芙/木乃伊芙 第 25 章 “给我绑回去!”韩殷命道。 随后他调转马头,兀自向着宫殿方向去。 岑穆依旧坐在马背上没有动弹,眼睁睁望地上秦若阳狼狈的样子——血水自他的额头上滑落,没过了眼睛,一直流向地面,渗进土里。 秦若阳默不做声,充血的双目牢牢锁住对面马背上之人。 大漠军士兵过去拿绳子将他五花大绑,模样甚丑。岑穆于是不置可否地撇撇嘴,回马跟随韩殷离去。 25. 京城内终于渐趋宁静,此时城后乱岗上却有一人神色慌张,挥鞭而走,胯下坐骑在山岗上胡乱跑了一阵,忽而扬起前蹄长啸一声,将主人甩下马背。 陆王爷重重跌到地上,痛得龇牙咧嘴,他张口正欲开骂,身后兀地响起一个稚嫩的嗓音道:“陆王爷,好久不见。” 陆王爷起身回头,便见小王爷悠哉游哉地高踞马上,俯身望他。 “陆王爷向来风光无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今朝竟落得这般下场,实在是可惜。”话虽这么说,小王爷脸上却全然望不见惋惜两字。 陆王爷见状,冷然一笑,低头拍拍袍子上的泥土:“没想南湘王竟投靠了大漠蛮族,难怪蛮族军对本朝各要塞了如指掌。” “王爷过奖。”小王爷悠然地说,“本王在此等候多时,特来感谢陆王爷两次放我生路。” “噢?”陆王爷故作惊讶。 “原本父王死于王位之争时,王爷便可乘机除掉他尚在襁褓之中的小儿,免得夜长梦多,然王爷一时心软,留得本王一条小命,实乃感激不尽。还有年前那短短数月的君王生活,亦全拜众王爷大臣所赐,王爷你废了我的王位,却不杀我,于我不得不说是一大恩赐,本王在此谢过。”说完他轻巧地略一颔首。 陆王爷仰着脖子望对面的小王爷,咧开嘴笑笑:“南湘王说这话,莫不是要放朕走?” “诚然。”小王爷伸出右手摆了一个请的姿势道,“时间不多,王爷尽可以随意。” 陆王爷一愣,心下闪过众多揣测,然后狐疑地慢慢背转身去,举步往前踏了两下,右手却悄然摸至腰间的剑柄之上。 就听“噌”的一声,陆王爷拔剑出鞘,回身朝小王爷飞扑过去,口里说道:“朕今日要南湘王你陪朕一块儿走!” 小王爷眼见陆王爷手中长剑直指自己的咽喉,不觉睁大双眼,一动不动地望对方飞速靠近。 随着一阵剑光闪烁,血红色液体夹杂碎沫凌空飞洒,血气浸染了整片天空,腥味十足。 陆王爷身子直直往前一冲,一剑挥空,脑袋却依着力道滑翔出去,骨碌碌地滚落至地,死不瞑目。 “陆王爷,我早说过时间不多,你为何不走?”小王爷好整以暇地向着地上的尸首发问,末了,一拉缰绳发令:“咱们回城去。” “是。”老仆人在一旁收起手中染血的长剑,沉声答道。 ☆☆☆ 不久后,陆王爷的尸首被发现躺倒在城后乱岗之上,身首异处。太子遭俘,二皇子下落不明,一代王朝宣告灭亡。 是时,伍王韩殷称帝,建立新朝。 依照南湘王指示,新朝将依旧沿用前朝制度、法令等一系列相关措施,全国范围内暂且休养生息,力图恢复战争所扰乱的秩序。 与此同时,大漠族民的地位亦然蒸蒸日上,开始与汉人持平。 皇宫大院以内,大漠族人替代了旧有的宫女侍卫,陆王爷一手提拔的大半朝臣被换下。岑穆乘着这间隙,毅然晋升为左丞相,位列开国将领之一。 新朝开国大典,皇帝本欲大肆铺张庆贺一番,却为南湘王极力反对。 “战争方过,百姓负担已经过重,现再举办大型庆典,必遭怨言。何况皇上又非汉族,更易为人非议。现时该以养生为主。”小王爷进言。 韩殷颇不耐烦地一翻白眼,负气大骂:“我呸!汉人有何高人一等之处?虚伪造作,成日嘴边挂着伦理道德,所作所为却自打嘴巴!” 小王爷抬起眼来望宝座上的韩殷,不表态度,只说:“皇上,请注意自己的言词。” 韩殷蹙眉,一把扯下脑袋上那顶珠帘皇冠,自宝座上跳下,到小王爷身边给他戴上,端详一阵,摸摸自己的下巴赞道:“果然你比较合适。” “皇上,皇位一事非同小可,切不可拿来乱开玩笑。” “你给我闭嘴!”韩殷高声打断小王爷的话,见他略略受惊,于是满意地大笑道,“我也没说你的话不对,大不了就不办庆典,但是你得陪我对饮一晚作为补偿。” “谨听皇上旨意。”小王爷拱手。 韩殷不悦,伸出两手捧起小王爷的脸蛋面向自己,严肃地一字一句说:“还有,没有外人的时候,不许再喊我皇上!” “为何?”小王爷问得直白。他还是头一回遇上一个皇帝不愿别人喊他皇帝的。 听罢对方的问题,韩殷简直气闷得要抓狂,他瞪起怒目牢牢盯住自己手中托着的那一张小脸,对方面上依旧是一派永远瞧不出情绪的平板,可他偏偏怜爱得紧,舍不得放开。 两人维持如此诡谲的姿势半晌,小王爷终于开始考虑起要不要再度开口发问,却见韩殷忽然低下头,往他嘴唇上轻轻一咬,舌头也顺便滑了过去。 随后韩殷直起身子,说:“你哪来那许多莫名其妙的问题?记得今晚来我寝宫畅饮通宵!” 小王爷稍稍一顿,遂答:“好。” 26. 骗得小王爷承诺后,韩殷一人无所事事的在大殿上偷着乐,不知怎的忽然记起先前逮到的两名阶下囚,于是乘着兴致正浓,往殿后天牢寻去。 天牢内里,煞气甚重,墙垣上阴湿霉黑,皆因长年不见日光所致。 韩殷坐在问讯房中见两位犯人被押进来,强行跪倒,于是摆手推开一旁的差役,招那两人起来,一边问:“你们两个要不要投靠我?” 秦若阳不屑,傲然撇过头去,不予回应。 韩殷也不气馁,转而看向他身边的陆宋桀。 陆宋桀见状,眯起眼悠然一笑:“容我再考虑一下。” 第 2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6 章 离世乱 作者:伊芙/木乃伊芙 第 26 章 秦若阳闻言,难以置信地回头瞪住好友,怒道:“你打算投靠杀父仇人?” 陆宋桀笑着将视线笔直地迎上去,用了一贯闲散的口吻反问:“若阳,你又何苦想不开?” 秦若阳心头狠狠遭了一击,对于陆宋桀的话语竟震惊到难以理解。 想不开?陆宋桀说他想不开? 国破家亡的他们莫非要降伏于仇敌淫威之下才算看得开?堂堂陆大公子居然堂而皇之地讲出这般大道理,真真叫他哑然。 “看来你们俩尚未达成共识。”韩殷接过差役递来的酒碗灌下一口,这才走过去拍了拍秦若阳的臂膀道,“那就再给你们三天时间好好考虑。” “不必了!”秦若阳睁大一双圆眼死死盯住眼前嚣张的蛮人,厉声打断道,“别说三天,即便三个月、三年,你也休想从我口中听见一句可以!” 两人随后又被押回牢房,关在一墙之隔的相邻两间。 陆宋桀俯身钻进去以前,偏头往秦若阳的方向瞟了一眼。秦若阳自然看到,只是没有搭理。 差役锁上两间牢房木门,将钥匙往腰间一挂,丁零当啷地慢步踱出去。随后是碰的大门紧闭之声,四周便安静下来,牢中偶尔可听见某处传来不知名的虫鸣,情境无比凄凉。 秦若阳挨墙坐着,脑袋里空荡荡一片,不知该想些什么才好,背后忽然响起咚咚两声,他晓得陆宋桀在隔壁敲墙。 “若阳。”陆宋桀喊。 秦若阳不语,闭上眼打算睡觉。 又是咚咚两声,陆宋桀接着喊:“若阳?” 秦若阳不耐开口:“我不同投靠敌人的人说话。” 陆宋桀于是呵呵地笑起来,他说:“若阳,你终于肯张嘴了。” 秦若阳蹙起眉头,起身走到牢房另一头,不欲与隔壁的人再多废话,却闻陆宋桀悠悠地问:“若阳,你想死吗?” 秦若阳冷哼一声。即便是死,他也不会学人投降。 “若阳。”陆宋桀背靠牢房墙壁,视线毫无焦点地望着头顶上方,“你我好歹兄弟一场,若真不愿做违心之事,我也尽可以陪你同死。人不是说不能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死吗?”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弯起嘴角笑了笑。 隔壁的秦若阳沉默依旧。 认识陆宋桀多年,他从来猜不透好友心思,成日满脸堆笑,不知真假,讲起话来亦是颠三倒四,前言不搭后语。就好比现在,他压根不明白陆宋桀真正的主意,他究竟是想投降苟活,抑或陪他赴死? “陆宋桀,你真愿意与我同死?”秦若阳问。 “自然。”陆宋桀答得爽快,紧接着又掉转口吻道,“可是若阳,你须得考虑清楚,人死不能复生,若一时冲动,今后就再见不到岑穆了。” 秦若阳眼皮忽地一跳,然后他仿佛悟透了什么,心底不觉燃起熊熊怒火。 “陆宋桀!你这时候提岑穆做什么!”秦若阳一跃而起,握紧拳头往两间牢房之中的墙壁上狠命一击,指关节顿时被墙面挫伤,渗出一些血丝。“别以为拿岑穆出来说事我就会甘愿投降!要做苟且偷生之事,你尽可以一个人去!倘你再敢给我下圈套,咱们就绝交!” 隔壁一时没了动静,须臾,忽然传来陆宋桀大笑锤地之声。 “哈哈哈哈!若阳,你这无趣的性子何时何地都恁的叫人喜爱!”陆宋桀简直笑得要流眼泪。 他没料想此刻提到岑穆,竟能引起对方如此剧烈的反应。 这下可轮到秦若阳被陆宋桀的笑声吓到,好半晌想不透他怎能在牢房里还维持这般清闲心境。 待到陆宋桀终于笑完,深吸两口气回过神来,这才严肃地问:“若阳,你可知此回大漠族的军师是谁?” “我怎会知!”秦若阳没好气地答。 “南湘王府小王爷。” “小王爷?”秦若阳惊道,“他是大漠族的军师?” “没错。”若不是那日在城东与敌军当面对峙,他自己约摸也不会相信这天方夜谭似的话,“南湘王当年是为父皇和秦将军所杀,小王爷想必来替父报仇。而大漠族进城后却没有当机立断至我俩于死地。若阳,你可知这意味什么?” “什么?”秦若阳眯起眼来。 陆宋桀惬意一笑:“小王爷决不会杀死我们。他要我们也体会丧父之痛。” 秦若阳沉思片刻,问得踌躇:“此话当真?” “半句不假。”陆宋桀笃定道,“若阳,既知如此,我们何不乘机顺着他们的意,瞒天过海俟机卷土重来?小王爷做得的事我们自然也做得!” 秦若阳脑里一片混乱,颇有些不能适应情势变化,皱着眉头问:“你果真打算复仇?” “这可比现在去死难多了。”陆宋桀笑笑,有意激秦若阳道,“你莫不是怕自己做不到?” 秦若阳不屑,举掌一拍墙壁:“你做得的事我自然也做得!” “那就一言为定。” ☆☆☆ 是日晚,小王爷依约来到皇帝寝宫,同韩殷对面而坐,饮酒吃肉。 房中薰香阵阵,纱幔轻舞。 韩殷满脸兴致勃勃,一坛接着一坛猛喝,不久便眼神迷离,飘飘欲仙。 他伸出手来拍拍面前小王爷的脸蛋笑说:“你来西北之后一度忙于与汉人对战,都没有好好同我聊上一聊。你可知两年不见,我有多想念你?” 小王爷按下韩殷的胳膊劝说:“少喝两口,我尚且有话要叮咛。” 韩殷于是呵呵笑,乖乖将酒坛子搁到一边,认真看着小王爷:“你说,我会牢牢记在脑中。” 小王爷略一颔首道:“你既已贵为皇上,将来凡事便要以百姓为重,切不可乱发脾气,记得谨言慎行……” 第 2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7 章 离世乱 作者:伊芙/木乃伊芙 第 27 章 韩殷闻言,脸色渐差。又是这些话,每日一重复,他都不厌其烦! 除去国事,小王爷眼中究竟还有没有他的存在? “别说了!”小王爷话未完,韩殷忽而举手一拍桌子立了起来。只见他眉头拧得死紧,不甘心道,“为何你时时刻刻都要同我谈皇帝该做的事?难得我们两人独处,就不能让我清静一下!” 小王爷噤声,少时,仰起头来望韩殷,依旧把话耐心说完:“皇上,你可能遵守我方才所说?若是答应,我将来便不会再提。” 韩殷无奈,低头望小王爷,只是望着他的脸,便发不出脾气。 韩殷只得败下阵来,沉声道:“我答应还不行?” 小王爷于是举杯敬韩殷:“预祝你成为一代明君。” 之后,小王爷果真不再提起君王之道,与韩殷一直畅谈欢饮直至夜深。 韩殷最终不胜酒力,沉沉睡去,嘴边尚且挂着一抹痴笑。 现如今,这世间之事在他看来,简直完美到无以复加的程度。 因而,当第二天醒来,闻悉小王爷已然去世,他全然不能接受这般事实。 27. 小王爷的死,是始料未及的。 岑穆一大清早听闻此事,即刻起身赶往王爷府。 丞相府距离王爷府并不遥远,可是一路上他都显得忐忑不安,甚至疑惑起这条道何时竟变得如此狭长而难行,仿佛永远走不完似的。 岑穆心说,一定是传讯有误。小王爷昨儿还好好的同他讲话,怎可能天这么一黑一亮,人说死便死?他不信。 皇上只比岑穆早一些到达王爷府,岑穆来到小王爷卧房门口的时候,皇上正依靠在木门边,两眼直直地望着房里那具尸首发呆。他的身子不受控制般微微抖动,以至于连带了木门也嘎吱作响。 小王爷躺在地上,手里握着一把剑,脖子上的血迹早已凝固。他就像平日里睡着的样子,一动不动,静静地躺着,双目紧闭,十分安详。 老仆人自一旁稳步上前,跪下给皇上磕了一个头,然后呈上一封信说:“这是小王爷吩咐老奴转交给皇上的。” 皇帝战抖着双手展开信封,看罢信中内容,仰起头用力吸了一口气,一行清泪便顺着脸颊滑落,手中的信函亦拿捏不住似的缓缓飘落在地。 岑穆俯身去捡,见上头两行工整的行楷书道:“杀父之仇不可不报,灭国之罪不得不尝。” 他的心间忽然感到一阵空落,不知为何。 岑穆自觉与小王爷相处一年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每日抬头不见低头见。小王爷用计退敌,亲临战场,他都看在眼里;小王爷疲累了休息时,他也没少操心,到后来,连他自己都以为他原就是为照顾小王爷而来的。 即便小王爷从来不曾对他笑上一笑,也没有任何感激之辞,即便小王爷同皇上的关系较他更为密切,他却丝毫不在意。 从岑穆记事以来,小王爷是唯一一个令他如此全心全意对待之人。 可是,他现在死了,自刎而死。 岑穆无奈笑笑,不再深想下去。 一切都是上天注定,他不该有违天命。 “哼!”皇上忽而在旁冷笑一声,语带嘲讽地愤气道:“我都快忘了!你也不过是个汉人!虚伪的汉人!可以拿一条命来证明自己清高的汉人!” 在场众人霎时沉默下来,不知如何应对。 须臾,老仆人冒着大不敬的威胁开口:“皇上,请下令安顿小王爷尸首。” 屋内一干家仆见状,纷纷下跪恳求皇上尽快安顿主人的尸体,不要再任凭他这样继续下去。 皇上面无血色,定定神再看了小王爷一眼,这才于心不忍地合上眼皮,缓缓吐出两个字:“厚葬!” 见下仆抬走小王爷的尸首,老仆人再度跪下一磕头,向皇上说:“老奴膝下无子,看着小王爷一路长大,早已视之为己出,现如今王爷一去不回,老奴亦时日不多,还望皇上恩准老奴余生能为王爷守陵。” 皇上闻言,略一点头:“准了。” 说罢,他不欲再留在此地,回了身便往门外走,经过岑穆身旁的时候,抬起头望了他一眼。 两人皆惊异于对方眼中隐隐透出的决然之情。 三日后,韩殷依言来到牢中,差役扣押两名囚犯出来,强迫其下跪。 韩殷木然地望着两人不语,许久许久,久到秦若阳按捺不住,回头拿眼神询问身旁的陆宋桀。 “你们考虑清楚了没有?”韩殷终于发话,问得颇有些心不在焉。 陆宋桀直觉情况有异,示意秦若阳不要开口,自己却出声反问:“不知皇上指的是何?” 韩殷不言,依旧拿了古怪的眼神瞧地上两人。半晌,他一拍桌子站起来,下令道:“放了他们!” 言罢,果真有人过来解开两人手腕脚踝上的镣铐。 两人互望一眼,不明所以地起身。 韩殷见两人依旧立在原地不动,勃然大怒:“还不走?” 秦若阳于是转身,搀了陆宋桀往大牢外去,一边在他耳旁低语:“韩殷这算什么意思?” 陆宋桀耸耸肩,斜了眼悄声答:“兴许待会儿会有大内高手拿宝剑守在牢门口等咱们。” 秦若阳一惊,回头瞪他:“你这是说笑还是认真的?” 陆宋桀咧嘴笑得难看,不置可否。 快行至天牢大门口时,刺眼的日光从门外射进来,明晃晃的。久不曾见光的两人不禁眯起眼来,好好适应了一番,这才继续迈步往前。 第 2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8 章 离世乱 作者:伊芙/木乃伊芙 第 28 章 突然门外闪出一个人影,手中握一把长剑,往他俩的方向快步行来。秦若阳心中一动,行动快过思维,摆好了架势正面迎上前去。 莫不是真被陆宋桀料中?他心道。 飞身至来人面前,秦若阳刚要举手给对方一掌,待看清那人的面貌,遂大吃一惊,连忙收掌,一翻身,双腿稳稳落地。 “公子?”小宝被吓得不轻,一张脸蛋显得苍白。 陆宋桀后来居上,见此情景,不觉哈哈大笑。 小宝顺了顺气,将手中之物奉上,一边满含激动地说:“这是岑公子方才送来的,他叫我拿着剑在天牢门口等候,便能见着公子,我原先不信,没想竟是实话……”说至此,小宝忽然呜咽起来。 许久不见,公子瘦了好多,脸上身上大大小小的全是伤口,不复往日神采。小宝越看越觉悲伤,不禁大哭起来,一边擦眼泪一边不忘扯秦若阳的衣袍:“公子,咱们赶快回府,我替你烧水梳洗一番。” “那我可怎么办才好?”陆宋桀出声打断,低头瞅瞅自己,那一身模样也比秦若阳好不到哪儿去。他于是撇撇嘴,皱起眉头。 秦若阳瞟了一眼小宝奉上的宝剑——他自然认得这剑,剑仍然是那把好剑,可秦若阳心底却泛起一股反感。他没有伸手去接,却握住小宝的胳膊问:“回府?回哪里的府?将军府难道还在?” 小宝摇摇头,张开口正要回应,尚未出声,便被人抢白。 “将军府自然早已不在。” 秦若阳撇过头去,便见岑穆立在一旁,一身整洁体面的官服,意气风发。 “两位若是不嫌弃,岑某想请两位至府上歇息。”他说着定然地望向对面的秦若阳,等待答复。 秦若阳亦拿了相对的目光回应。这一瞬间,他觉得岑穆好像变了个人,从前的岑穆总是异常谦恭,不会如此逼人地直视他。 “好啊。”秦若阳道,“那就有劳岑公子了。” 28. 秦、陆两人暂且在丞相府内安顿下来,充作食客。 岑穆说:“秦公子当日曾救过我一命,岑穆现在来还。” 陆宋桀于是不怀好意地调侃:“除去救命之恩,丞相可还有私心?” “并无。”岑穆答得毫不犹豫。 新朝依照小王爷所布好的道路平顺发展,渐趋繁荣以及昌盛,生机勃勃。 据传皇宫里头的皇上性情淡泊,既不热衷于声色犬马,又对穷奢极侈无甚兴趣,成日只是埋头公文,为天下子民担忧。 陆宋桀摇摇扇子撇嘴道:“这可怎么行?皇上如此下去,迟早是要得病的。丞相何不时而邀皇上来府上小聚,饮酒做诗?” 岑穆想来也对,便去宫中宴请皇上,声称府内近日得来几坛好酒,香醇可口后劲十足。 韩殷迟疑片刻,抵不住那美酒诱惑,自然答应了。 几日后,丞相府中,亭台楼阁,四人围坐。 陆宋桀举杯起头道:“多谢皇上手下留情,饶陆某一命。陆某在此先干为尽。”说罢他一仰头,满满一杯酒水下肚。 韩殷望他不语,回身拎起一旁的酒坛揭封,托住坛底搁嘴边一抬,咕咚咕咚灌酒入口中,直看得另三人瞠目结舌。 末了,韩殷举起袖子往嘴上一抹,极爽地舒出一口气来,赞道:“果然是好酒!” 岑穆于是适时地笑说:“皇上好酒量。”随后回头吩咐下人再多拿几坛酒来。 秦若阳坐在韩殷对面暗中观察对方一举一动,手边酒水一杯接着一杯,自己亦毫无知觉。 陆宋桀忽然提议:“皇上不如给我们说说大漠风情吧,也好叫我等多长点见识。” 韩殷闻言,不觉一愣,遂哈哈地笑起来:“大漠风情?大漠没有中原好啊。”话虽这样说,可他的语气里却隐含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怜惜,“中原繁华,灯红酒绿,叫人流连忘返。大漠不过是一些牛羊,天圆地方,还有大漠族民。” “所以皇上带了族民来占我们汉人的地?”秦若阳冷不丁冒出这一句,登时吓得岑穆绿了脸。 岑穆回头瞟皇上一眼,见他无甚反应,忙不迭掉转身一把拽住秦若阳的袍子,咬牙切齿道:“没想到秦公子如此不胜酒力!醉了酒就赶快回房歇息!” 谁料秦若阳偏不依,反倒推开岑穆的钳制,步步紧逼韩殷道:“皇上为何不回答我的问题?” 岑穆怒极,心说秦若阳今儿个是算计好了要弄死他才肯罢休。 “秦……” “啪!”韩殷一拍桌子立了起来,打断岑穆喊到一半的名字。 岑穆心惊胆战,黑了一张脸回头望向身后的皇帝,就怕他这么龙颜一怒,会砍光他们几个的脑袋瓜子。 韩殷心中自然不是没火,可惜他尚未醉到忘记曾答应过小王爷的诺言,于是顺了两口气,一甩手道:“今朝各位内火太旺,不宜饮酒,我先回宫了!” 他的话方说完,未及掉过头去,便见秦若阳晕晕乎乎间,右手往桌下一探,竟拔出一把长剑直指过来。 岑穆被秦若阳这动作大大惊到,即刻松了手向后退去,不防脚下稍没踩稳,整个人便跌在地上。一时间撞翻了桌子,砸碎了酒杯酒坛,汀呤哐啷一番响,狼狈之至。 秦若阳两眼直直逼视过去,望着韩殷一动不动,仿佛要将这些日子以来所承受的众多不堪全部返还给对面那人。 他手中的剑尖抵着韩殷的脖子,只待稍一用力,便可至人于死地。 杀一个人原不过如此简单。 韩殷挑眉迎视对面投来盈满杀意的目光,毫不畏缩。他韩殷什么场面没有见过?战场上面对千万的敌人都没有皱过一丝眉头,又怎会害怕小小一把剑! 现在拿剑指着他的秦若阳可谓毫无破绽,但他若真想杀他,则必得挪动这剑,而那时便是决一胜负之时,双方胜负机会各半,谁都没有占了优势。 杀一个人其实要比想象中还难许多。 岑穆坐在地上仰头望面前的两人,他能感受到那股似有若无的紧张氛围,因而一动也不敢动。他想喊秦若阳住手,可是他知道他不会听。 第 2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9 章 离世乱 作者:伊芙/木乃伊芙 第 29 章 秦若阳稍稍攒紧手中的剑柄,预备使力。 突然,不知何处探出的一只手握住了他持剑的手臂。 “若阳,你的习惯仍然没变啊。”陆宋桀笑笑地开口,“一喝醉便爱找人来比个高下。” 秦若阳莫名地回头看陆宋桀,不知他此举是何意图。如此良机,错过就再难找第二次机会! 他转动手臂想要挣脱陆宋桀的束缚,怎奈竟挣脱不得。 韩殷在对面稍稍一愣,不觉大笑出声:“原来你是想要找我比武,早说不就得了?来人,上刀!” 言罢,有两人抬了一把极重的宝刀呈上来,韩殷瞅了一眼,单手执刀掂掂分量,又搁回去,骂说:“混账!我们是比武,又不是决斗,拿这么重的刀来做什么?” 陆宋桀于是派人重寻一把好刀给韩殷过目,韩殷阅毕,点了点头:“不错。”然后回头请秦若阳至亭台下慢慢切磋。 陆宋桀过去扶起尚在地上哆嗦的岑穆坐好,令人再摆一桌酒席,替岑穆斟满酒递过去,在他耳旁轻声道:“放心,若阳胜不了。我们只待慢慢观赏即可。” “胜不了?”岑穆口里喃喃,详细地捉摸起这话中含义,接着他扯住陆宋桀的袍子问得紧张,“莫不是会死?” 此刻,亭台下两人已然开始对战,陆宋桀看得兴致盎然,好半晌才略一斜眼反问道:“丞相大人是在担心自己的安危,还是担心若阳的安危?” 岑穆不懂,瞪了一双眼呆呆看陆宋桀诡谲地笑。 “陆公子为何总要如此问?我是在担心大家的安危!”他早被陆宋桀不明所以的问题烦透,再难忍耐。 陆宋桀于是悠然一笑,甩出扇子来轻摇慢扇,说:“陆某不过替若阳不值罢了,他怎会对丞相你情有独钟?” 岑穆再不言语,探手去拿桌上的酒杯,一口饮尽,随后回头望亭台下难分难解的两人。 亭台之下,果真同陆宋桀所言相吻合,仅仅三十几个回合,秦若阳便不敌韩殷,败下阵来。 岑穆看罢,这才开口:“陆公子此举实乃多余。秦公子的心意,岑某一早已经知晓。” 一同去寻季艾那日,秦若阳便对他表明心意。 若是他们之间真该有些什么,何须等到今时今日? 29. 酒席散场以后,陆宋桀打着呵欠尽兴而归。一脚踏进房,转身要关门,一只手掌忽的自外头抵住门框。陆宋桀顺着那手臂一路往上瞧,果不其然,是秦若阳。 秦若阳板着一张脸,活像有人欠了他钱似的,伸出手臂来用力一推,将陆宋桀推到屋子中央,自己也跟进去,关了门。 秦若阳坐到圆桌边,拎起茶杯往桌面上一放,“啪”的一声,随后抬头:“你现在可以解释了。” “解释什么?”陆宋桀佯装不解。 “为何阻止我杀韩殷?”秦若阳质问面前之人。 陆宋桀自腰间抽出那把御用的纸扇到脖子上挠了挠,眼珠子不经意地骨碌碌转了一圈,遂道:“韩殷的功夫果真很好,三十几个回合内便能胜你。” “若不是他有意放水,早胜过我两次。”秦若阳心有不甘地回忆。罢了,这才醒悟过来,一拍桌子道:“你别岔开话题!” 陆宋桀于是过去拍拍秦若阳的肩膀,安慰说:“机会有的是,最重要的是你也乐在其中,岂不皆大欢喜?” 秦若阳忽然有一种被愚弄了的错觉,他一把握住陆宋桀的手问得严肃:“宋桀,你究竟是不是当真要报仇?” 陆宋桀低下头来看秦若阳漆黑色的眸子笑笑:“现在尚不是时候。国内方经历过一场战火,好不容易建立新朝,百姓生活有了着落,若是此时一国之君又死于非命,谁能担起皇帝这个重任?” 秦若阳听罢这番言论,狐疑地觑陆宋桀,心中暗忖他这该不会是敷衍之辞? 陆宋桀于是又道:“况且以你现如今的功夫,压根动不到韩殷分毫。此事应当从长计议。” 秦若阳不言,心底自然明白陆宋桀所说为真,只感万般不甘。 而自那一日起,韩殷似乎玩上了瘾,每隔一段时日便要去丞相府与秦若阳对上几招。刚开始两人不过止于刀剑之争,到后来演变成为经验之谈与武功心得间的交流与补进。 韩殷恍然惊羡于中原剑法的精细纤巧,秦若阳则深深为大漠刀功的大气磅礴所折服。 岑穆坐在亭台中不可思议地望身旁的陆宋桀,希望得到一个解释。 陆宋桀只是笑得暧昧:“你猜?” ☆☆☆ 时秋,狩猎佳日,皇帝招众臣猎于后山。 鼓声响过,皇帝一马当先,回头冲秦若阳一甩头,示意一比高下。 秦若阳不屑,举臂扫过背上竹筒里的箭头,策马迎上前去。 两匹宝马一棕一白,并驾齐驱于山林之中,穿梭自如。 忽而,前方有一白兔跃过,只见两人齐齐拉满了弓瞄准,手指一放,两支箭便呼啸着飞射出去。 眼见着两箭一路指向目标,即将贯入白兔体内,不意天外竟凭空飞来第三支箭,霎时打落先前两支。 皇帝与秦若阳愕然回头,便见陆宋桀乘于马上,立在稍远一些的地方向两人笑说:“抱歉,射偏了。” 秦若阳被扰了兴致,撇嘴向皇帝道:“咱们若一块儿行动,一天也打不得多少东西,不如各顾各的?” 韩殷慷慨一笑:“好,狩猎结束再细数战利品也不迟!” 说罢,他一拉缰绳,朝着反向驰去。 秦若阳驾马慢步林中,细细搜索猎物行踪,他猛一抬头遥遥地望见树林对面有一个人,模样极似岑穆,于是不自觉控马而去,一会儿便出了树林。 林子外是一片小小的空地,有脉溪流顺势而下,波光粼粼。岑穆此刻正躺在溪水边闭目休憩,坐骑被拴在一旁低头饮水。 第 2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0 章 离世乱 作者:伊芙/木乃伊芙 第 30 章 不欲吵到地上之人,秦若阳下马轻步踱去,一直走到岑穆身边,地上的人都没有醒。看来他睡得很熟,且十分惬意。 距此不过数十米的林中正在进行一场杀戮的游戏,而此地却如此详静,竟是天壤之别。 不知这一刻的相逢能不能算是一种天意。秦若阳想。 他沉默不语地久久立在岑穆身旁,被阳光晒得浑身充满暖意,然后终于感到一丝疲惫,蹲下身子,回头细细端详起岑穆的睡容。 岑穆睡着的时候眉头会微微蹙起,那张嘴却稍稍张开,显得毫无防备。 看着看着,秦若阳忍不住探出手去,拿手指轻轻抚平岑穆眉宇间的褶皱,随后视线就再也无法自对方潮湿的红唇上挪开。 秦若阳,理智一点。 他在心里这样告诫自己,身子却已俯下,贴近地上熟睡的男子。 秦若阳,你是正人君子,绝不可乘人之危。 岑穆的面容就近在眼前,每日每夜都叫他魂牵梦萦,却又往往自噩梦之中苏醒,只因那一张他放不下的容颜。 这般情形之下,该与不该的界限早已模糊不清。 一开始,爱上面前的这个人便是一个极大的错误。 老天爷总爱戏弄痴情之人,他偏不幸恰好被选中。 秦若阳的手指从岑穆的眉间渐渐滑至他的唇上,轻轻摩挲。 “岑穆,快些醒来。”他小声叹息,“请你快些醒来。” 否则,连他自己都难控制自己的情绪。 仿佛回应他的呼唤一般,岑穆喉间忽然发出一声轻哼,着实吓到了秦若阳。 他惊恐地一抖手指,将胳膊收了回来,目光却没能从岑穆身上移开。 岑穆并没有在秦若阳的呼唤之中苏醒,除去那一声不明所以的轻哼,他不再给予任何反应。 秦若阳终于惊觉到自己所做之事,心脏猛地突突乱蹦,他直起身子,脸色异常难看。 该回去了。他对自己说,非回去不可。 想到这里,秦若阳正要站起身来,一旁的岑穆口中忽然含含糊糊地冒出三个字:“小王爷。” 秦若阳直感胸口一阵刺痛,回头望一眼尚在梦中之人,那人全然没有知觉。秦若阳深吸一口气,起身跑向自己的坐骑,纵身一跃,驾马飞驰而去。 岑穆恍惚听得马嘶声,以为是自己的坐骑挣脱了缰绳,弃他而去,于是猛地从梦中惊醒,回头一看,那匹马还好好地拴在那里,这才松下一口气来。 随后身旁草丛里一样白晃晃的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拾起一看,竟是一块玉佩。 岑穆仰头环顾四周,什么也没有发现。他又低头瞅瞅手中的白玉,没有更多考虑,揣入怀中。 30. 秦若阳一路回到林中,思绪很乱,心绪不宁。 林子里的枝杈树叶总是时不时地划过他的脸颊和手臂,很是扰人。秦若阳索性控马上了一旁的小坡,俯视下头密林,试图探寻一些大点的猎物。 他可不能两手空空地回去。 秦若阳两眼专注地瞪着林子里头,稍有什么风吹草动都看在眼里。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不多久,一头麋鹿进入了他的视野范围。 秦若阳抽出竹筒里的箭,架在弓上,对准慢慢挪动四蹄的猎物,箭头随目标走动而有所偏移。 他的猎物往前走着,一步两步,然后,逐渐被什么东西遮住了。秦若阳调整视线,竟发现韩殷在较他更低一些的地方,张着弓,预备射杀那头鹿。 呵!又同他看上相同的猎物。秦若阳撇嘴一笑,放下弓来,拾起缰绳驾马要走。 忽而,他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他松开缰绳,重又回过头去望底下的韩殷,韩殷此刻背对着他专心狩猎,身边一干守卫,谁都没有留意更高的地方,有人正拿了复杂的眼神注视皇帝。 须臾,秦若阳再度举起手中的弓,箭在弦上,拉满。 弓与箭、箭与弦之间,霎时形成一个完美的角度。 韩殷现时的箭头对准的是林中的麋鹿,秦若阳手中的箭头指向的则是底下的韩殷。他们现在的关系,就好比螳螂与黄雀。 秦若阳握着弓的手渐感到力不从心,仿佛随时把不住那一根细小的弦。 时间就像静止了一般,四周悄无声息。 忽闻得一声弦振,一支箭凌空射出,在空中划过一段不远的路程,噗地贯穿麋鹿的脖颈。那鹿应声倒地,在地上扑腾地痉挛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韩殷大笑着控马而下,去拾他的战利品。 秦若阳还遥遥地坐在马上,手里的弦绷得死劲。 随后他放下弓,轻叹一声,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何竟没有动手。 他看到韩殷在底下笑得猖狂,似乎十分满意今朝的猎物。 秦若阳仰头看看天色不早,心道这次狩猎,必输无疑了。方思及此,他稍一转头,不意竟瞧见对面小坡上立着一人,手里的弓已张得满满,正瞄准底下毫不知情的韩殷。 秦若阳心头一动,不及多想,手里的弓箭重又举起,拉弦一射,正中对面那人左胸,便见此人手中之箭飞将出去,斜斜插入一旁树干,人却从小坡上翻腾着滚了下去,一直落到林间。 韩殷才在欣赏自己所获,身旁忽的从天而降一个人,啪地坠到地上,他稍稍一愣,走过去一看,竟是吏部曹尚书,于是回头大喊道:“快传御医!” 罢了,他仰头往两边小坡上张望,便见秦若阳手里尚握着弓,一动不动。 第 3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1 章 离世乱 作者:伊芙/木乃伊芙 第 31 章 韩殷微微皱起眉头,手指坡上的一人一马,大喝道:“给我拿下!” ☆☆☆ 秦若阳数月前才自天牢里出来,这会儿又被人架着送了回去。 韩殷依旧坐在问讯室里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半晌也不说一句话。秦若阳亦耐得住,默不做声。 岑穆同陆宋桀因了皇帝允许,这才能立在一旁。 岑穆此刻早已急得满头大汗,秦若阳再怎么也是他府上的食客,倘若真弄出点什么事来,他自然也脱不了干系。 “皇上,这其中必有误会。”岑穆率先开口。 韩殷摆摆手,边上会意,递过来一大碗酒水,他一口灌下肚,这才没好气地发问:“为何谋害朝廷命官?” 秦若阳不语。他也想弄明白自己为何这么做。 为护驾而击毙凶徒?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真是可笑。 问讯室里一派死寂,韩殷满脸不耐地拿手指在桌面上来回敲打,等待答复。 秦若阳依旧一言不发,任面前三人巴巴杵在那儿,六只眼睛在他脸上来回打转。 终于,韩殷再难压制心中火气,一拍桌子跳了起来,吼道:“就算有心找死,你倒也随便给我个理由啊!” 秦若阳移开目光,踌躇片刻,说:“失手所至。” 韩殷怒而转身,一脚踹翻木桌,吓得身旁的岑穆就差没有立即下跪求饶。 韩殷大骂:“虚伪!真真虚伪!一个个都如此虚伪!” “皇上不如就立斩我吧。”秦若阳提议。 韩殷回过头来,一把拔出差役腰间的大刀冲到秦若阳面前,指着他的面孔冷笑:“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秦若阳脖子一仰,任凭处置,更添皇上怒意。 陆宋桀见状,摆了张笑脸上前打圆场:“皇上息怒。即便现在杀掉若阳也于事无补,若真欲了解详情,不如由我代为询问,日后定能给皇上一个满意的交待。” 韩殷瞪大虎目直直逼视面前的秦若阳,见他依旧没有任何悔意,不觉怒火中烧,甩手将大刀往地上一扔,乒的一声。 “不必了!我不需要了解详情!”韩殷一把拽住秦若阳的领口,将他拉至身前,咬牙道,“不过可不能轻易放过你,我还得跟门外那一群大臣交待。” 说罢,他松开手,高声发令:“来人!即刻把犯人给我遣送去南湘护城!” 南湘近海,距京城千山万水,众人心知,这一遣送就同发配边关无甚差别。 “多谢皇上手下留情。”岑穆忙不迭下跪磕头。 陆宋桀愕然回首望秦若阳满脸无甚所谓,于是一个箭步上去,向皇帝一拱手请求:“皇上,请许我与若阳一同前往南湘护城。” 韩殷气恼不已,大手一挥:“想去的都尽管给我去!” “多谢皇上恩准。”陆宋桀道。 31. 静谧幽深的山间小道上,一队人马缓缓而至。 “你又何必跟我同去南湘这种偏远之地?”秦若阳手拽缰绳,回头看身旁的陆宋桀。 此事本就与他无关,非得自个儿莫名其妙牵扯进来。 陆宋桀乐呵呵地摇着扇子,东张西望,仿佛他们此行并非发配边关,而是去边境观光。 陆宋桀说:“皇上让你去南湘守城,换做别人,那是贬谪,可是于你,这就叫升迁!你跑去南湘当将军,我岂能不乘机捞一把?” 秦若阳不屑,一撇嘴道:“宋桀,今日的笑话说得可一点也不高明。” 陆宋桀耸耸肩,不置可否,随后他拿扇子戳戳秦若阳的脑袋,问得奸邪:“倒是你,做什么没事去射那曹尚书一箭?” 秦若阳心头一紧,虎了脸答:“因为我想去南湘当将军。” 陆宋桀闻之,哈哈大笑。 忽而,身后传来一阵马蹄飞踏之声,有人喊道:“公子!” 两人勒马回头,便见小宝满面灰黑,乘马一路追赶过来,直至两人面前时忙不迭自马上飞扑到地下,双膝跪地哭丧道:“公子去南湘,为何不带上我?” 陆宋桀斜眼瞟秦若阳,见他皱着眉头不知该如何回答,于是呵呵笑地下马搀小宝起身,拍拍他肩膀说:“你要愿意不妨就一起去。” “宋桀!”秦若阳出声阻止。 陆宋桀回头冲他一笑:“皇上说了,想去的都尽管给他去。你想抗旨?” 秦若阳无奈,只得默许。 秦、陆两人入驻南湘,任职正副将军,驻守南城。 自两人南去次年起,皇上每到夏季便要协同左丞相往南方行宫避暑,途中定然折去南湘城内歇息几晚,这才离开。而秦、陆两位将军自然也只待每年此时,方能与皇上、左丞相相逢。 时光荏苒,一晃四年。 时夏,韩殷与岑穆暂居南湘。 韩殷那日铁了心肠定要同陆宋桀比骑射,陆宋桀推托不得,只好稍作敷衍。韩殷因而不悦,又拉了秦若阳下场,说今日他俩非得有一人胜了他才可罢休,否则这比试没个尽头。 岑穆见他三人玩得畅快,剩自己一个无所事事,便同下人嘱咐一句,兀自出了府外闲逛。 第 3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2 章 离世乱 作者:伊芙/木乃伊芙 第 32 章 脚步踏在街市之上,听着耳边的叫卖之声,鼻中嗅到的是食物的香味。 岑穆心中不觉略有感慨。 南湘,南湘。 小王爷当年就是出生在这个地方。 他走到街边贩卖小饰品之处低头检索一番,没见什么格外出众的东西,于是又掉头往另一边号称贩售家传宝物的摊上稍稍一瞅,唇边不觉挂上一抹笑意。 “这柄壶怎么卖?”他在众金银闪亮的宝物之间,拿起一柄看似有少许破旧的茶壶问那摊贩。 摊主仰头瞟一眼岑穆身上精细工整的衣料着装,以及他腰间叮当作响的大串佩玉,伸出一只巴掌道:“五十两。” 岑穆故作惊讶,搁下茶壶质疑:“如此破旧一壶竟卖五十白银,未免太贵!” 摊主立起身仔细打量面前的岑穆一番,拿了眼白瞅他,动作异常夸张道:“看大人你一身华服,才不过区区五十两银子便喊贵?你也瞧瞧我这摊子上有哪一样宝物不比这破茶壶贵的?那都是上百年的家传古物!若不是缺钱用,我又何必全都拿出来倒卖?” 岑穆耐心听罢摊主那一段空口白话,冷笑了一声,口气颇为不齿,拿了指头点那茶壶:“我说这壶充其量只值十两白银,你倒是卖不卖我?” 摊主心惊,暗自较劲一番,暗道:这破水壶弄来时才几个铜板,今朝碰到个冲头,愿出白花花的十两银子买下已经是赚翻,要不就给了他吧? 岑穆见对面犹豫不决,佯装要走,一边说:“你不肯那就算了。” “别啊!”摊主上前拦住岑穆,笑脸相迎道,“十两就十两吧,今儿我等钱急用,就算便宜你了。” 说着便要将茶壶送进岑穆怀中,不料却有一只大手从旁伸出,砸了五十两白银在摊上。 “这壶我要了。”一身白衣的男子单手背在身后开口道。 岑穆不意有人打断自己的好买卖,抬起头来瞪对方一眼,心中顺便揣测此人什么来头。 看他锦衣华服品位有佳,应当不是普通商贾,他头顶发髻上那一根簪子价值不高,却似有点来头,仿佛是南方特产,还有腰间的缎带,上头所镶金丝,亦乃南方极品。 这样稍稍一掂量,岑穆便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此人定是附近权贵人家的公子,官阶高不过三品。 岑穆一把夺过摊贩那柄壶到手里把玩,两眼却望那白衣男子:“公子,这壶我已先要了。” 白衣男子笑眯起眼来,回头望不明所以的摊主问:“方才这位公子说他出多少价钱?” “十两银子。”摊主据实回答。 男子又回头瞅瞅岑穆,笑说:“我可是出五十两白银。价高者得,摊主不会反对吧?” 岑穆气不过,挑起眉来。这小小一个权贵公子,也妄想同他堂堂左丞相抢东西?他于是自怀中也摸出五十两来丢给摊主:“现在价钱相等了,先来先得,公子可有意见?” 男子张开口感叹地吸一口气,随后又眯起眼来望着岑穆直笑:“公子可真是奇怪,方才还说这壶只值十两,现又愿意出五十两来买。变得还真快。” 岑穆懒得同他废话,转身要走。现下他身旁什么侍卫也没带,那男子显然有意挑衅,若真动起手来,他可是一点胜算也没有。 然白衣男子似乎并不愿这样轻易放过他,自身后一把握住岑穆肩膀,硬生生将他掰回过身来。 岑穆直感肩膀一阵生疼,痛得说不出话。 白衣男子依旧笑得无害:“我还未曾说完,公子如何走得恁快?” 说罢,他又去腰间钱袋里一掏,竟拿出一锭亮闪闪的黄金,转手递到目瞪口呆的摊主眼前说:“我们不妨让摊主自己选,看他是愿意价高者得,抑或先来先得。” 那摊主听闻此话,猴子似的一把握住白衣男子手里的黄金,口中喃喃:“自然是价高者得,价高者得了!” 岑穆顿时哭笑不得,只冷言嘲讽白衣男子:“公子真真慷慨,这壶即便罕见,也绝不值一锭金子!” 男子毫不介意,探手接过岑穆手中的茶壶,勾起嘴角冲他一笑:“这自然不费公子操心。” 然后,白衣男子悠哉游哉地手把战利品缓步远去,徒留下尚立在原地的岑穆干瞪了一双眼兀自气闷。 32. 岑穆郁郁地回到将军府时,那三人的骑射比赛胜负已分。 韩殷用力拍着陆宋桀的肩膀信誓旦旦:“来年,我定要赛到胜过你为止。” 陆宋桀呵呵笑说:“皇上,你就饶了我吧。” 岑穆见缝插针地上去打了一声招呼,称自己身体不适,就要回房歇息。韩殷觑他一眼,安慰说:“丞相好好休息,若是明儿个一早仍感不适,我们便推迟出发。” 岑穆撇嘴一笑,不说什么。他回过身去,腰间的玉佩叮当地响。 翌日,皇上一行依照原有计划移师行宫,秦、陆两位将军送行至城门外,依依惜别。 一长队人马浩浩荡荡才行出不远,忽闻得京城来人急报,说是南方邻国送至战书一封,上言本国边境士兵肆意侵扰其国民,欲同本国一战。 皇上闻言,面上露出久不曾见的兴奋表情,即刻令人摆驾回宫,准备迎战。 京城内有前朝遗老反对应战,进言称:“南国开战理由过于牵强,恐有不轨之图。况且本国尚才平息战火,步入正轨,元气大伤应是精心养息之时,万不可恋战。” 又有老臣提议:“不妨邀南国皇帝坐下一议,共商繁荣大计。” 皇帝一腔热情被瞬间浇熄,摆了张半死不活的臭脸回头瞅另一边大漠族臣问:“各位以为如何?” 有武将大步上前一拱手回:“区区南朝废国何足挂齿?只待给我三千兵马,便能踏平那蝼蚁小地!” 韩殷闻言,哈哈地笑,转而问一旁的岑穆:“丞相觉得怎样?” 岑穆出列作揖:“臣一切听凭皇上旨意。” “皇上,切不可任意妄为!”兵部尚书突然自对面举步出来,立到岑穆身旁,劝说皇上,“身为国君,凡事自是应该以民为众。无论我朝与南国孰强孰弱,但凡打起仗来,受苦的都是百姓!”否则,他当初也不必亲自下令守城士兵替大漠军队敞开京城大门,迎接他们入内。 第 3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3 章 离世乱 作者:伊芙/木乃伊芙 第 33 章 韩殷听罢这话,心头微微一动。腹中似有无名怒火冉冉窜起,却被他硬生生给压了下去。 他轻叹一声,摆手朝身旁的奏疏御史发令:“赋昭喻一封给南国皇帝,叫他派人来我朝和谈。” 七日后,南国回话曰:本国使者体弱,千里迢迢恐有不便,还望贵国派遣使者前来。 “这分明是不把我朝放在眼里!什么使者体弱!简直狗屁不通!”大漠族武将在朝中破口大骂。 韩殷皱皱眉,偏头对礼部尚书道:“使者的选任就有劳爱卿了。” 中原使者于是即日领命前往南国和谈,一去便是整整一个月,未能谈妥条件。 岑穆从宫里出来,回到丞相府,总管悄悄凑过来说府上有客。 岑穆颔首,一路前往大堂,来至门前时,便见一白衣男子双手背于身后,正仰头望着他堂上那一幅山涧竹林图。 岑穆不觉啧着嘴暗自打量那人的背影,丝毫不能忆起对方究竟是何人物,于是低头咳嗽一声,跨过门槛。 白衣男子回过头来,见到岑穆的模样,嘴角露出一丝隐约的笑意,随后恭迎道:“丞相大人。” “阁下是……”岑穆略微感到他有些眼熟,但他并不记得自己与此人有甚交集。 “在下夏肖雨,方从南国而来,特意拜访丞相。”夏肖雨满脸笑意地自我介绍。 岑穆一听,忙不迭回身望向堂外,确认此外没有生人,这才对夏肖雨一摊手说:“夏公子,书房请。” 两人慢步踱至书房,岑穆喊人递上两杯茶水,便遣散所有下侍,向那白衣男子笑道:“南国向与本人无甚瓜葛,不知公子此次前来何事?” 夏肖雨眯起眼,伸手推过一只盒子到岑穆面前,摆了一个请的手势。 岑穆望他一眼,迟疑地低头打开礼盒,待看清盒中之物,脸上的笑容即刻变得僵硬。 他终于记得这白衣男子是何人物! 夏肖雨刻意忽视岑穆此时神色的极大转变,乐呵呵地兀自摇晃着脑袋说道:“此壶乃用百年奇木制成,可吸收日月精华,又经过上万次极品茶叶冲洗,茶香早已渗透其中,只需朝里灌入清水,稍一酝酿,出来的便是一壶好茶。在下知晓丞相喜爱收集天下宝物,又对此壶情有独钟,特意拿来进献。” 岑穆感到自己双手手指抖动得厉害,他“啪”地合上盒盖,仰起头来朝对面之人假笑:“夏公子果真有眼光,可惜此壶花费公子一锭金子,贵而之重,若是收下,被人知晓,恐怕会以为我同南国之间有甚难以言喻的联系,还是退还公子罢。” 夏肖雨见状,笑得愉悦。 “丞相大人接收与否,自然由大人决定,不过在下今日前来是奉了南国皇帝之令,恳请丞相一件事。” “有事请讲。”岑穆斜了眼瞟对方。 夏肖雨这才恭敬地发言:“南国皇帝想请丞相助他一臂之力。” 岑穆瞪大眼来瞧对面的白衣男子,仿佛他方才说了一个极好笑的笑话。 “公子可是在开玩笑?”应证自己的说辞一般,岑穆一阵冷笑,“我堂堂左丞相,位高权重,一心侍奉我朝国君,每日唯有期盼我朝蒸蒸日上,为何却要助你南朝小国一臂之力?” 对于岑穆话语中隐含的贬斥,夏肖雨不以为意,依旧一派清闲道:“国君原先为丞相预备了两百箱奇珍异宝,要在下送来,可这一路实在距离遥远,恐怕招摇过市,为丞相带来不便,于是就留在南国以内,随时欢迎丞相来取。在下此次前来,也仅带了一份心意而已,还望丞相见谅。” “笑话!这天下什么奇珍异宝我没有见过?”岑穆不屑,拿了眼白朝向夏肖雨,“更况且我又何必为了区区两百箱珍宝,便背叛我朝?那同公子用一锭黄金购得这只卖五十两白银的茶壶有何分别?” 他说罢立起身来,作势要下逐客令,夏肖雨却泰然地杵在原位一动不动,眯起眼来继续说:“原来如此,丞相是为这两百箱奇珍的价格不值背叛朝廷。那么敢问,丞相的一条命是否值得这个价呢?” 岑穆心惊,防备地回过身去瞅安坐在椅子上的夏肖雨,两腿亦不自觉地缓缓向外挪动:“公子此话怎讲?” 夏肖雨咧嘴笑得一片灿烂,毫无预兆的,一闪身来至岑穆身后,五根手指抵在后者细嫩的脖子上,脑袋凑到他耳旁小声吐气:“丞相以为呢?” 岑穆猝不及防,身子僵直在夏肖雨身前,心脏一路狂跳,心说今儿个自己是真死定了。 夏肖雨的手指掐着岑穆的皮肉来回摩挲,讲话时长发蹭着岑穆的脸颊,一阵瘙痒。 须臾,身后忽然响起一阵大笑,夏肖雨松开手,拍拍岑穆背脊:“丞相无需惊慌,在下方才是同你开玩笑。我们为何不回座上重新商议此事?” “是。”岑穆战战兢兢地挪回椅子上,回头牢牢盯住笑意盈盈的夏肖雨。 夏肖雨说:“丞相若是肯助南国一臂之力,南国皇帝便可保你不死。” 岑穆略一点头,朦胧间觉得曾几何时,仿佛有人对他讲过类似的话。 夏肖雨又说:“南国就快向贵国开战,那之后很多时候需得有丞相接应方才能成。丞相只待按照吩咐办事即可,南国皇帝自然承诺你这一条命。否则,贵国以内亦存在许多其他接应,若是他们得知你有悖诺言,便会来府上探望。丞相可曾明白?” 岑穆听罢早已汗如雨下,急忙点头:“明白!” “那么期待丞相大人的表现,在下现行告辞。”夏肖雨稍一拱手,脸上的笑令人不禁毛骨悚然。 33. 南国皇帝坚持要中原皇帝拿边境六座城池作为求和的条件,否则即刻开战。中原使者自南国传讯回来,满腔愤慨溢于言表。朝中大臣纷纷提议迎战,原先还稍作反抗的老臣们也不再发言,权当默许。 中原与南国谈判破裂,两国进入对战状态。 一时间,中原各地战火四起,韩殷措手不及,连败几场战役。 中原朝臣只道南国此次有备而来,可是谁也没有料想他们的布局竟已如此周密,只待时辰一到,立刻一呼百应。 韩殷带兵亲临南方,同南国大军主将正面交锋,小胜几场同时小败几场,双方僵持不下,进入持久之争。 岑穆打那日在府内受了惊吓,变得成天心惊胆战,疑心有人暗中监视,于是加强丞相府四周防卫,无事绝不出门,亦不见客,原想这样总该万无一失,谁料隔天便在府里收到一封信,信上没有署名,问侍从问丫环问总管,谁都说不知此信从何而来。 岑穆只得展开信纸来看,边看边汗流浃背。末了,他往椅子上一摊,浑身上下直感虚脱无力。 翌日,岑穆依照信上所说,召集前朝老臣到府内小聚。 见兵部尚书、吏部侍郎、礼部侍郎各自入座,这才咳嗽一声发话:“几位都是官场老友,也不必多做介绍,晚辈就直奔主题吧。” 他抬眼望向那三人,征得同意之后娓娓道来:“我朝与南国开战,皇上亲征,各位也已知晓。现如今,皇室空虚,朝中实权大多掌握在我等手中……” 第 3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4 章 离世乱 作者:伊芙/木乃伊芙 第 34 章 话已至此,简洁明了,岑穆不再继续。 然那三位并不表态,兀自低头饮着茶。 岑穆目光于是扫过三人,微微一顿,转而问道:“几位可还记得四年前秋日狩猎发生的那件事?” “秦若阳公然射杀吏部曹尚书,下官自然记得。”吏部侍郎脱口而出。 此事可是曾经轰动一时,想他不记得恐怕也难。 岑穆颔首,端起一旁的茶杯到嘴边,用杯盖轻轻撩开浮在上头的茶叶,不经意地开口:“各位可知射杀真相为何?” 礼部侍郎放下茶杯,认真地望向座上之人:“丞相请说。” 岑穆却只顾低头品茶,任那几位眼睁睁看着他一动不动,许久,这才大发慈悲地解答:“皇上是非汉人,当日弑杀陆王爷,取而代之改朝易代,才有今日地位。老臣们表面上俯首称臣,背地里自然不能全然敬重于他。” 说到这儿,他略一停顿,暗地里观察座下几人的反应,果真不出所料,三人或多或少将心虚两字写在脸上。 岑穆于是又说:“曹尚书同皇上心存芥蒂已久,皇上看不惯前朝老臣的气焰,打算杀他灭口,曹尚书得知此消息,欲在狩猎时分先下手为强,不料有人暗中泄漏天机,皇上将计就计,一早命了秦若阳在山间埋伏,射杀曹尚书,事后再伪装成误伤,其实一切早在皇上计划之中。” 对面三人闻言,霎时面如土色。 兵部尚书自始至终没有发过一言。此刻他抖着一双老手端了茶杯往嘴边送,杯盖随之同杯边碰撞,发出喳喳的声响。 须臾,尚书咽下嘴里的茶水,仰起头来问:“皇上为何不早早除去我等?” 岑穆泰然地笑笑,冲尚书一点头:“尚书可曾记得皇上当日是如何杀进城来的?” “小王爷呈密函于我,恳请开放城门。”尚书答。 “诚然,皇上是仰借了汉人之力才得到这中原的。恕晚辈直言,各位以为就蛮族之智,想要信服中原百姓,机会有多大?”岑穆言罢,又再端起茶杯小啜一口,也不及等到回应,接着道,“况且中原之大,要想依照管制蛮人的方法来同样治理汉人,简直是痴人说笑。小王爷去世前曾嘱咐皇上,要他善用汉人那套制度,方能治理硕大的中原大地,可皇上一个大漠族人,哪儿能懂这个?自然是利用我们来步步完善他的一方大业。” 座下又是一阵沉默,窗外,虫鸣之声嘈杂,厌得人心逐渐麻木。 随后,吏部侍郎率先打破沉寂:“这样看来,我等应当无甚性命之忧。” “非也。”兵部尚书接过话头,否定道,“皇上称帝已近五年,汉人那一套规矩大漠族早已摸熟,现在即便没了我们几个,于皇上亦无大碍。”他这么分析完,回头瞅瞅岑穆,问,“丞相,我说的可对?” 岑穆闭上眼,仿佛于心不甘一般用力一点头,引得座下两人倒抽一口冷气。 “现在几位既已知晓内情,敢问,倘若站在皇上的立场,几位以为何时除掉我们这些气焰嚣张的前朝旧臣是为最佳?”岑穆再接再厉,问得诡谲。 兵部尚书狐疑接口:“莫不是……” “诚然。”岑穆首肯,“自是战乱初定,才方便清理朝臣。” 这话无疑雪上加霜。因为依照丞相大人的言语来推测,只要此回我朝力压南国,平息战火,便是时候轮到他们这几人挨刀子了。 三人随即在座下展开一番讨论,将左丞相撇到一边。不过岑穆毫不介意,任凭那几位杞人忧天,自己吓自己。 半晌,兵部尚书作为代表,仰头望向岑穆询问:“丞相以为我们如今该如何应对?” 岑穆惺惺作态地蹙眉深思片刻,嘴上仿佛自言自语地轻喃:“战乱初定之后便有威胁,若是战火永不要停……” “战火总有停的一日。”尚书恭敬拱手,催促岑穆,“我等现已决定,一切全凭丞相指教,还望丞相明示才好。” 岑穆点一点头,终于讲出等待已久的台词:“晚辈现在也并非让你们几位去行什么大逆不道的行径,否则万一到时皇上安然无恙自前线回来问罪,咱们谁也担不下来。现下最重要的是,无论朝中发生何事,前线发生何事,没有我的指令,几位最好保持按兵不动。这样,我才好担保你们几位的性命。” 座下三人听罢,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遂立起身齐齐冲岑穆一拱手说:“谨听丞相教诲。” 34. 说服老臣们以后,岑穆又同几位寒暄一番,那三人这才谨而慎之地离去。 岑穆稍候片刻,唤人备马,独自一个依约往城外山头的古亭去。 快到山头之时,他留意到道旁拴着的一匹白色骏马,毛发矗立双目圆瞪,于是一拉缰绳下了马,将之系在那白马身旁,徒步上山。 人尚未到古亭,便已能见亭子中立着的那一抹白色身影,双手背在身后,悠然眺望山下风光。 岑穆迈步进入古亭,白衣男子回头望他,微微一笑,随后朝亭子外瞟了一眼,不禁赞道:“丞相果然言而有信,孤身前来。” “诚然。”除非他不想要这一条小命了,“公子信中嘱托之事我已办妥,不知还有何吩咐?” 夏肖雨闻言,并不即刻回答,只是慢步踱至岑穆身旁,伸出手来就往他腰间摸索。 岑穆大惊,方要朝后退开,却被对方一把搂住,牢牢抱在怀里。 “你做什么!”岑穆大声责问,奋力挣脱而不得。 夏肖雨将下巴搁在岑穆肩头,一双大手依旧在他腰背来回游走,嘴上笑说:“丞相的确是没有带人来,不过为安全起见,在下还得搜一下你身上有否带着暗器。” 说罢,他那两只手掌轻缓抚过岑穆背后,任何一寸细微之地也不放过。手指的触感带着略高的体温,穿透薄衫映在岑穆的皮肉之上,直把他憋得险些两眼充血。 待到将怀中之人整个背部摸了个透彻,夏肖雨总算心满意足地松开手。 岑穆顿感浑身上下轻松不少,略松下一口气,尚未缓过神来,手臂又被人拽住,眼前的景物忽然大大转了一圈,静止下来之时,他感觉自己又回到夏肖雨怀里。 这次,换成背脊贴着他的胸。 “你!” “正面我还没有搜过呢。”夏肖雨在岑穆耳畔粲然一阵笑。 岑穆咬紧牙根,只觉如此遭人羞辱,颜面尽失。 好不容易熬到夏肖雨再度松手,岑穆立即退出大段距离,贴近古亭边缘,警戒地注视对方一举一动,问:“公子可还有事?倘若没有吩咐,我便要走了。” 夏肖雨瞧岑穆全身戒备的模样甚是有趣,不禁抬腿往前跨了一步,便见对面之人朝后退开一步,于是调侃:“丞相大人如此防备于我,好生多虑。” 第 3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5 章 离世乱 作者:伊芙/木乃伊芙 第 35 章 岑穆不言,只是瞪住对方。 夏肖雨心情甚好,眯眼笑说:“丞相大人,你脸红什么?” 岑穆全身霎时激起不少疹子,头皮发麻。他稍一作揖:“府中尚有要事,我先走一步。”便转身没命似的往山下跑,头也不敢回,生怕一回头就会看见夏肖雨从后头一路杀来。 眼见着自己的坐骑就在前方,岑穆加紧脚步飞奔过去,双手颤颤巍巍地去解树干上的缰绳,怎奈心头越急,那绳子偏越不听使唤,反倒系得更紧一些。 岑穆心脏跳得飞快,简直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额头上的冷汗也不觉滚落在地。 “丞相可是需要帮忙?”身后忽然响起悠哉的声音。 岑穆猛地回身,脚下一软,跌坐在地。只见夏肖雨面目狰狞,踏着地上的碎石断枝,嘎达嘎达地走近,朝他探出一只手来。 岑穆心知逃不过这一劫,用力闭上眼,随后便感到身子临空而起,被甩到马背之上。 “丞相大人每次都跑得如此之快。”夏肖雨道,“我话还未说完。” 岑穆愣愣地低头望马下的夏肖雨,心头惊悚仍未能抚平。 “什么话?”岑穆问。 “丞相不必回府,我们现在要前往南方。”夏肖雨说着过去替岑穆的马解开绳子。 “现在!?” “南国皇帝说是时候让你过去了。”夏肖雨点头,回身上马一拉缰绳,示意岑穆跟上,同时不忘顺便威胁:“丞相大人最好乖乖听话,否则战乱之地,我可难保你的安全。” 岑穆心内五味陈杂,试探地发问:“我若不在朝中,南国岂不是很多事务都没有接应?” 夏肖雨满脸无甚所谓,耸耸肩道:“你是否还在朝中已无大碍。” 岑穆闻言,脸色一青,微微蹙眉:“你们南国可有必胜把握?” 他明白自己现在已然没了价值,也明白一旦背叛中原王朝便无法轻易回头,今朝这一离开要么全胜而归,要么客死他乡。若是南国胜算不大,他便应该留在京城,瞒天过海继续做他的左丞相,否则必将前功尽弃得不偿失。 夏肖雨勒马,转头笑得自负:“没有九成九的把握,我国又怎会向中原宣战?现在南国又得到丞相相助,更是变为十成十的把握。你说我南国岂会输?” “我?”岑穆受宠若惊,抬手指自己的鼻子。 夏肖雨点点头,仰起脖子道:“打仗,依靠的是实力和运气。” 岑穆心头悄然一动。 他的视线牢牢盯住对面的白衣男子,一举手一抬足。他觉得他很像一个人。 “丞相何须过多惊讶?你正是我南国所寻找的运气!”夏肖雨说罢,一拉缰绳,控马飞驰出去,一边回头冲岑穆笑道,“丞相,你可还明白?” 岑穆失神地望着前头骏悍的白马,以及马背上神采飞扬的男子,好一会儿才张开口,高声应道:“我明白了!”随后亦驾马跟上。 果然很像,小王爷。他心说。 35. 岑穆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竟能在遥遥南国见到那个人。 十几日的长途跋涉之后,他跟随夏肖雨所乘那匹白马驰入皇宫,便看见那人站在大殿里,满脸笑意地对他说:“岑穆,好久不见。” “你,你为何在南国?”岑穆颇有些受了惊似的向后退开一步。 “你不知道?”那人说罢,呵呵地笑起来,随后又板起面孔瞪住岑穆,道,“自然是为替父报仇了!” 岑穆不禁脸色大变,回头去看夏肖雨。 莫非他将他带来此地的真正目的竟在于此! 夏肖雨只是眯:“你就别吓他了,陆二公子。” 陆晋尧不悦,瞪大眼反驳:“谁吓他了?我说的是实话。” 他话未说完,后脑勺忽然遭到一击重创,顿时痛得眼冒金星。 揍他那人遂收起拳头,斜眼瞟他,安然训道:“你就是这样同皇上讲话的?” 陆晋尧抱着脑袋愤然回头,怒目瞪向那人:“你自己又好到哪里去!分明是有心寻我麻烦!” “是啊是啊!我偏是想揍你,怎么样!” 两人于是在大殿上怒然对视,相持不下,见将动手。 岑穆却紧抓住方才那人话里的重点,难以置信地转回头去,伸出手愣愣指着身后的白衣男子发问:“皇上?你?” 夏肖雨笑笑地颔首,轻声问:“丞相大人没有看出来?” 岑穆一阵心惊,夏肖雨是皇帝?南国的皇帝! 他心绪很乱,只依稀记得先前自己对这南国皇帝一系列不敬的举动,足以弄丢他一条小命。他于是两腿一软跪到地上,连连磕了两个响头,道:“岑穆有眼不识泰山,一路对皇上多有得罪,还请皇上饶命。” 殿上立着的几人顿时停下手中动作,低下头去看岑穆的怪异行为。 须臾,夏肖雨俯身搀起岑穆,笑说:“丞相何必多礼?南国上下向来不拘小节,这种客套的礼数便免了吧。”他说着,引岑穆到纠缠在一块儿的两人面前,“陆二公子同你是旧识,我也就不多介绍。旁边这一位,唐墨唐公子,实乃上天赐予我南国的神将。” 陆晋尧不屑地一撇嘴:“上天赐予?分明是我捡来的。” 唐墨面色一沉,抬腿就往陆晋尧肚子上踹:“明明是我捡到你这小无赖!” 夏肖雨伤脑筋地抬手揉了揉脑侧,偏头看看岑穆:“具体事宜,我以后会向你仔细说明。” 岑穆默然,只是乖乖点头。 第 3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6 章 离世乱 作者:伊芙/木乃伊芙 第 36 章 岑穆后来才得知,原来当年陆晋尧从皇城逃脱之后,一路在马背上昏迷了数日,待到好不容易醒来,马儿早已不见踪影,自己却孤身被遗弃在密林之中。而唐墨,则是深居密林的高人,无意间同陆晋尧相识,两人遂结伴来到南国,欲助南国皇帝攻克中原。 中原,战火燎原。 韩殷亲率的中原军队同南国大军正战得火热,刀剑之下断肢残骸举目可见,血肉横飞亦是难免。久不曾释放的嗜杀之血在体内沸腾澎湃,喷涌而出,斩断阻挡面前的敌人躯体,只须挥刀,便可得到快意。 战场之上,不用多虑,压抑、恐惧、愤慨、悲伤统统可以化为力量,一路向前,见人杀人,见佛杀佛。 只有不曾间断地杀!杀!杀! 中原军队士气正猛,锐不可当。韩殷知晓,今朝这一场仗,赢家会是他们。 他仰起头来瞭望苍天,阳光普照,无比温暖。 突然,天边一片黑压压的不知何物铺天盖地往这边涌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盖过了日头,天色忽地暗了下来。 南国军队接到命令,以最快速度后撤回去。中原军尚未反应及时,天上那一片黑云便叫嚣着凌空俯冲而下,照着中原士兵头上盖去。 人间顿时一派惨状。惊恐的尖叫之声回旋在空阔山谷,荡起阵阵回响,越发令人毛骨悚然。 “你可知那唐墨的本领有多大?”夏肖雨笑笑望向岑穆。 岑穆狐疑地看他,稍一思索,答:“饱览经史典籍,兵法掌控自如,神机妙算,随机应变?”再如何了得的将领,无非也就具备这些,不过看其运用自如的程度罢了。 可是夏肖雨却摇头一一否决:“唐墨久居山林,并不与外界接触,无从得来那经史典籍、兵法战书,他为人单纯随性,也非心机叵测府邸深沉之人。” “那我就不懂他何来的本领了。”岑穆答。 夏肖雨弯起嘴角笑得高深,他说:“唐墨的确是个神人,他久居山林,习得鸟兽之言,可随意操控飞禽走兽,所向披靡。” 岑穆愕然发问:“皇上可是说真?” 夏肖雨欣然点头。 “难怪皇上说南国有十成十的把握。”岑穆道,“看来此次,中原大军必败无疑了。” 中原主力在边境遭遇重创,皇上负伤退回京城,一同回来的残兵不超原先两成,七零八落,溃不成军,且每人身上都负有古怪伤口若干,竟无一人幸免。 有大夫诊断确认那伤口是为鸟禽所伤,问其缘由,一个个噤若寒蝉,闭口不谈,仿佛谁都不愿回忆起那一段残酷的经历。更有甚者,受了惊吓,神志不清至口吐狂言,道:“苍天震怒!天要亡我!” 一时间,谣言四起,民间纷纷揣测朝廷即将颠覆。虽说宫中的皇帝并不信以为然,只待好生养病,卷土重来,然军心、民心尽然已逝,自是难以挽回。 而南国军队此时却一路横扫,接二连三攻下多座城池。主动弃甲投降的守城之将更是无数。南国皇帝乘机火上浇油,教人给中原皇帝送去一封信函,上道:“陛下早知如此,当初又怎会不接受六座城池之请?只可说天意如此,勿要垂死挣扎。” 韩殷阅毕那信函,怒而自卧榻上一跃而起,扯碎信函到口中狠狠咀嚼,罢了再吐入火盆之内。 适时有人入内禀报,称是左丞相失踪已久,宅内空空。韩殷闻言,悲从中来,胸口一阵堵得慌,费力咳嗽两声,一口血便喷在床铺上。 “太好了!一个个都赶不及去投降!”他抬手用力擦去嘴边的血迹,回头高声问道,“南方现有多少城池已被攻破?” 下头进来回报说:“南方二十二座城池,已有二十一座纳入南国之下,唯有南湘,至今尚未能攻下。” “南湘?”韩殷忽的眼前一亮,直起身子,在宫内来回踱了几步,忽然哈哈大笑,“南湘!” 36. 南湘城外遍布南国军营,生着袅袅炊烟。 城内,一派死气沉沉。 “被围也有三个月,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陆宋桀立在城门之上,往外略一张望。 秦若阳不言,深深地吐息,看上去十分费力。 半晌,他缓缓回过头去看城门上疲累的兵士,兀自捎出一口气来,说:“南国军人数众多,正面迎击绝无胜算。” 陆宋桀闻言,垂下头去沉思片刻,忽然道:“不如由我去邻国恳请皇帝出兵解围?” 秦若阳一愣,抬头觑陆宋桀满脸严肃,分毫不似说笑。 陆宋桀又说:“邻国虽始终保持中立,然其同本朝关系素好,前去请求出兵或许能成。况且南湘离之不远,快马加鞭过去,只待两个时辰。” 秦若阳握拳,紧紧蹙眉,不能决断。 “若阳?”陆宋桀催促。 秦若阳抬眼遥望城外耸立的无数人头与营帐,只问:“你如何突出重围?” 陆宋桀眼前一亮,即刻答道:“城内有马队数队,抽出其中一队,夜深时分开城放马疾走,我伏身其中,便可乘乱混出城外。” “不可。”秦若阳立即否决,“此举太过危险,若是你被南人所擒,我一人如何支撑大局?” 陆宋桀万般无奈:“若阳,你究竟是不信我的能力,抑或不信你自己?” 秦若阳张了张口,原想说他信陆宋桀,可又好像不是,只得继续保持缄默。 今日南国又来袭两回,依旧未能攻破城门。南国军的士气再强,仿佛总也强不过南湘士兵的意志。 秦若阳照例站在城楼之上,指挥众人放箭倾倒石块,以阻止敌人攀上城门。南国军悻悻而返,退回自家营前休憩。他们不急,皇上有令,只待慢慢同南湘耗着,他们总有弹尽粮绝的一日。 南湘城门之上,两位将军一动不动地屹立,注视前方敌营。 身后忽然传来小宝的声音:“将军,请吃点东西。” 秦若阳回头看,小宝手上正端着两碗白粥,旁边还有一块半大不小的烧饼。他并不伸手去接,反而低头瞅瞅身旁的兵士发问:“他们可曾吃过?” “将军!”小宝急道,“这是城中百姓专程贡献出来给将军的粮食!” “混账!”秦若阳直感胸中阵阵怒意层层相叠,不禁破口大骂,“人全都饿死了,留我们两个守这空城做什么!” 第 3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7 章 离世乱 作者:伊芙/木乃伊芙 第 37 章 小宝被他这么一吼,满心满脸的委屈,眼眶里蓄满泪水反驳:“这是大家一番好意!” “你!”秦若阳怒急,抬起巴掌就要往下扇,被陆宋桀一把捏牢。 “饿了几天了,省点力气留着杀敌吧!”陆宋桀说罢,过去替小宝抹一把脸上的眼泪鼻涕,笑笑地建议:“小宝,回去把烧饼撕碎了放进这两碗粥里,多和点水,烧一大锅来大家一块儿喝。” 小宝瘪着嘴点点头,眼角边的泪珠子随之甩落到地上。 待到小宝离开,陆宋桀这才回过身,视线笔直地锁定秦若阳的脸,道:“如何?你是要让我去邻国借兵,还是大家赖在这儿等死?” 秦若阳瞪起眼,狠力吸一大口气,随后慢慢吐出。 是日暮,一队无人骑乘的战马在城门内待命,陆宋桀坐在其中一匹马背之上低头看秦若阳,信誓旦旦曰:“我一定会尽快带兵回来。” 秦若阳只是抬手拍拍他的胳膊,说:“切记要小心。” 陆宋桀抓紧缰绳,眼见面前的城门一点一点开启,由一条细小的门缝,逐渐转变为空阔大道。有人拿长鞭抽打头马,便听那马长嘶一声,闪电一般冲了出去,大队马匹于是紧跟而上,浩浩荡荡朝向敌军阵营奔腾而去。 身后,南湘城门吱呀地重新合上。 对面的南国军忽听有人禀报,说是南湘城门被打开,南国将领出外一看,竟见一队马群直直往他们的方向突破过来,未待弄清情况,早有人往一旁退去,让出条道来。 马群快要到达南国军阵以前,一直伏在马背上的陆宋桀身子忽而一偏,两腿夹住战马侧身,便一头隐进了奔腾的马群之中。 他稍一抬头,见到敌军将领正立在前方,命人朝马群放箭,他于是抽出战马身旁竹筒里的箭,架在弓上,向着那将领左胸瞄准,拉紧弦,右手一放,那支箭随即嗖的一声飞射出去,刺穿了那人的铠甲,直中胸膛。 马群突破重围,行出南国军范围以外,陆宋桀这才回身上马,转过头去瞧那横死的将领,不觉哈哈大笑,一路往南。 邻国夜色正浓,皇宫内歌舞升平,忽而有人来报,说中原的陆大公子求见。 皇帝微楞,斜了眼思索片刻,遂摆手让歌姬们统统下去,传陆大公子进来。 陆宋桀疾步踏入大殿,人未及殿中央,便拱手道:“陆宋桀恳请皇上出兵解围!” 皇帝斜倚在塌上,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一圈,慢声说:“还请陆大公子详细说明。” 陆宋桀心知邻国皇帝蓄意周旋,怎奈有求于他,只得憋下气来回:“南国与中原对仗,皇上想必知晓。现,南湘被围数月,城中兵民皆无食粮再继,还请皇上看在多年与中原之交的分上,出兵解围。” 皇帝懒懒长吁一声,哀叹:“悲哉!”随后他吸了吸鼻子,伸手抓过一件袍子披在身上,才慢悠悠地说:“可是我与那南国素无仇怨,今朝为你中原出兵得罪南国皇帝,岂不失算?” “天下都传皇上宅心仁厚,必不会见死不救。恳请皇上先出兵救南湘于水火之中,日后趟您有所需,在下定然全力满足。” 皇帝不予答复,只是咧嘴笑得欢畅,他拍拍手掌命道:“来人!怎的人陆大公子迢迢中原赶来,也不摆桌酒席好生款待?” 言罢,即刻有人摆好席位酒肉,请陆宋桀入座。宫内重又恢复先前的声色,歌舞伶人翩然回至殿中,又有侍女陪伴左右,斟酒伺候。 皇帝笑说:“早听闻陆大公子懂得赏玩之道,一直想请公子来共赏声色美酒而不得,今日真乃天意,将公子送至我宫中。公子可还喜欢这些?” 陆宋桀此刻怎会有那赏玩之心?只能对美酒美人顿生反感。他立起身肃穆道:“皇上,南湘城内几千民众尚还饿着肚子,我怎能在此品酒吃肉?在下实难下咽,还请皇上尽快出兵!” 皇帝叹息一声,摆出闷闷不乐的样子,继续顾左右而言他:“陆大公子,这些都乃本王一片心意,你却不懂珍惜。” “皇上!请出兵解南湘之围!”陆宋桀依然坚持劝解。 皇帝低头咳嗽一声,音乐嘎然而止。 “陆大公子。”皇帝说,“我国同中原关系尚好,正是中原势力正强之时,四内无一不尊其为王者。然而现时,小小的南国也敢肆意侵辱于他,本王实在不能相信中原以后能为我国做些什么。” 陆宋桀心急,他自知中原大势已去,却仍极力挽回:“皇上,陆宋桀的声名可能担保将来之事?” 皇帝一愣,呵呵地笑了起来:“本王自是愿意相信陆大公子,可是陆大公子亦要让本王看到你的诚意啊!其实,本王一直欲将你纳入我军中,以你的声望,足可招来不少能人义士……”他说罢,抬起眼来定定地瞅着对面陆宋桀,等待答复。 陆宋桀稍一挑眉,脸上忽然绽开一抹笑颜:“皇上想看在下的诚意?” 皇帝颔首。 陆宋桀于是俯身,自小腿旁抽出一把亮闪闪的匕首握在手心,直吓得身旁两位侍女倒抽一口冷气往后退开。 陆宋桀仰头冲皇帝笑得泰然:“这便是在下的诚意。”话音刚落,他举起匕首往案几上奋力一剁,霎时间血色染红整张案几,溅得酒杯之中一股腥气。 皇帝面色全失,突感胃中阵阵暗潮汹涌。 不顾身后侍女的惊恐尖叫,陆宋桀拾起自己鲜血淋漓的左手小指递到殿上的皇帝面前,睁着一双凌然的眼,笑说:“陆宋桀向自己的断指发誓,今后贵国凡有任何请求,中原都不会拒绝。请皇上即刻下令出兵!” 皇帝心惊,视线下移到陆宋桀垂下的左手之上,被切开的伤口如泉涌一般,有鲜红的血水源源不断落下。 “快请御医替陆大公子止血!”皇帝高声喊。 陆宋桀紧瞪住皇帝的眼睛,却道:“皇上,南湘几千民众还在等你的答复!” 皇帝面有难色,支支吾吾开口:“待陆大公子止了血再说吧!” 陆宋桀闻言,脚下趔趄地往后退了一步,握着断指的右手垂了下来。 “不必了。”他忽然冷笑一声说,“我看即便止了血,皇上也不会派兵的。” 皇帝被说中心事,沉默不言。 陆宋桀于是一拱手道:“那么在下就告辞了!”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大步朝外跨去。 重又驾马弛出皇宫,陆宋桀回头仰望繁华奢靡的皇宫大殿,心头愤慨难以平息,于是抽出马侧竹筒里的箭,朝向皇宫飞檐上猛射。箭头飞越过长远一段距离,穿透金瓦,牢牢钉在皇宫飞檐之上。 陆宋桀咬紧牙根,直到口中填满血腥之气,这才开口怒骂:“苟且之徒!若是此次不死,来日定要踏平你国!” 罢了,他一拉缰绳,调马往南湘的方向去。 37. 第 3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8 章 离世乱 作者:伊芙/木乃伊芙 第 38 章 南国,夏肖雨收到回报,南国军顺利北进,中原大多守城将领现已臣服,部分按兵不动,亦有动摇趋势。依这形势,夺下京城,也只是迟早之事。 “可是我尚有一事耿耿于怀。”夏肖雨举着酒杯感叹。 “是何事?”陆晋尧抬起头望他。 夏肖雨小啜一口杯中之物,视线扫过面前几人,这才慢道:“距此不过数百里的南湘城至今未能攻破,实在令我难堪。” 唐墨呵呵一笑:“这有何难?皇上只管令我前往便可。” 夏肖雨垂下眼去,勾起嘴角摇了摇头:“小小一座南湘却要动用唐公子之力,未免大材小用。况且,南湘的副将是乃陆大公子,我可不希望他伤得太重,无法体验同陆二公子的重逢之喜。” 陆晋尧闻言,心内五味陈杂,默然低头饮酒。 夏肖雨见状,于是说:“因而,唐公子同陆二公子不必顾虑南湘,你们尽管前去京城替我拿下大漠韩殷即可。南湘那边,我同丞相大人自会负责。” 那几人听罢,纷纷拱手:“臣领命。” 南湘,清晨时分,陆宋桀自城外回来。他只身坐在战马之上,眼望面前的南国军兵士,大吼一声:“闪开!” 一时间,气势慑人。南国兵士竟真依言让出路来,任其泰然回到城中。 秦若阳得知陆宋桀借兵不成,蹙紧眉头吐出一口气,只叫人好生替陆将军疗伤,自己则立在城门之上,遥望天边日出。 天色逐渐转亮,秦若阳心忖,不知今日南国军的来袭可还能应对如初。 城门上,又有兵士因饥饿死去,城中能够食用的家禽牲畜却早已吃完,不可再占用百姓所剩无几的食粮。 莫非,他们真要这样以失败告终? 须臾,秦若阳回过身去,朝下人发令:“将剩下的几匹战马宰了烹食。” 或许还能撑上几天。 或许。 半月后,南国皇帝亲自来至南湘城外,静静观望城上之人。 “左边那个是秦若阳,右边的是陆宋桀。”岑穆手指城门向夏肖雨说明。 夏肖雨唇边挂着若有似无的笑容,拍拍岑穆的胳膊回头道:“丞相大人,有劳你了。” 岑穆额际不觉渗出一些虚汗来,他抬眼望向夏肖雨的脸,虽然看似笑着,却不知他此刻究竟是何心境。 南湘城门之上,秦若阳眼见一骑人马自敌军阵营中缓缓驰来,他于是眯眼仔细打量一番,待到终于看清来者何人,心里忽然被什么东西扯住似的,感到一阵无名的疼痛。 又是他!竟然又是他! 秦若阳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竟三番四次在敌军队列中发现岑穆的身影! 这个叛徒!十足的叛徒! 秦若阳的手指毫无自觉地用力抓着城门上的石块,直到指甲深深嵌入石块之中,沁出血红的液体,才被身旁的陆宋桀出手阻止。 岑穆在城下勒住缰绳,仰起头来看两位将军,高声道:“秦将军,陆将军,反抗对你们没有好处。整个中原皆已在南国控制之下,京城亦已被我军攻破。你们现在若是开放南湘,南国皇帝可看在你等识时务的份上,饶你等不死。否则,便与城中众人同灭!” “混账!”秦若阳一拳击在石墙之上暗骂。 他现终于知晓,岑穆生性是如何一个卑贱之人。他只恨自己没有及早发现,被骗至今! 秦若阳反手一把抽出陆宋桀背后的弓箭,拉弓瞄准底下之人。岑穆见状,心惊胆寒,忙不迭一拽缰绳,就要驾马逃回南国军阵。 谁料此刻箭已离弦,嗖的一声飞射而去,不偏不倚插入那马的脖颈,马儿应声倒地,将岑穆甩出几尺远。岑穆顾不及喊一声痛,踉跄爬起,跌跌撞撞朝南国军方向跑。 夏肖雨这才控马而去,俯身一把捞起地上的岑穆,带到身后,任其死命搂住自己的腰腹,遂略微一笑,安慰说:“放心,有我在。” 之后,南国军依旧如往日一般试图攻城而不得,悻悻退回军营。 日暮时分,南湘城门上有人来报,说是城中所能食用之物俱已耗尽。 秦若阳听闻,下了城门,郁郁往城内踱去,一路上眼见成群饥死街头的干瘪尸首,痛心疾首。 他到府中唤来小宝,望他许久,一张嘴几度开合,未能说出些什么。 小宝只是睁着无邪的眼,乖乖盯住秦若阳的脸,笑问:“将军,怎么了?” 秦若阳两眼黯然无神,不能直视小宝毫无戒备的眼神,他于是低下头去,喃喃开口:“小宝,你跟着我几年了?” 小宝仰头思索片刻,答得也快:“我自出生起便被送至将军阁中,如此算来,应是一十四个年头。” “竟已这么多年。”秦若阳感慨,随后便不再出声。 小宝也并不急躁,静静地立在一旁伴着秦若阳发呆。 半晌,秦若阳立起身,板着脸问:“小宝,你饿不饿?” 小宝微微一愣,拿手去捂住自己的肚子,使劲摇头。 秦若阳伸出手来按在小宝的脑袋上,恍然惊觉他竟已长得如此之高。 “小宝。”秦若阳眼底闪现隐约泪光,用力压着小宝的脑袋,不欲被他抬头时发现自己的失态,“今后,你就再不必担心饿肚子了。” 那一晚,南湘的守城兵士吃下他们最后一顿晚餐,每人都为能在这顿饭食内找到肉糜而感惊羡。 秦将军说:“今朝算你们的福气!一只野兔自城外闯进,被我生擒。好好给我吃完今朝最后一餐,明日一早,我们便要向南国军发动攻击。无论生死,这都是最后的机会!” 兵士们一致欢呼,低头咀嚼。 陆宋桀望着食之甚欢的众人,却不动他那份食粮,只是回头看向对面逐渐生起火堆的南国军营,口中轻喃:“我倒是不知南湘附近有野兔散居。” 第 3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9 章 离世乱 作者:伊芙/木乃伊芙 第 39 章 “你不知,并不表示没有。”秦若阳伏身到陆宋桀身旁,视线与他看向同一个地方,嘴里说得颇轻描淡写,“不要浪费粮食,你可是想明早昏倒在战场之上?” 陆宋桀默然,回头望一眼搁在地上的晚餐,蹲下身去。 那一顿饭食,不知为何,显得比以往任何一顿,都更为美味。 38. 天边有暗红色的光芒潜伏,那光源仿佛泉水一般从地下冒出,猛地一跃而起。 日头终于冲破地平线,霎时点亮整片大地。 南湘城幽闭许久的城门内忽然传来一声轻不可闻的声响,稍纵即逝,以致谁都以为那不过是自己一时的幻觉。 可是南湘的城门终究是开了,毫无预兆地打开。 铁甲战铠的兵士瞪大了杀意盈盈的双目一涌而出,他们叫嚣着,如洪水猛兽般直冲向城外敌营。 杀戮,人与人之间,人与兽之间,无有区别,无有优劣。 南国的乱箭在空中飞舞,刺穿迎面而来的人的胸膛。 南湘的刀剑在地上横行,斩断阻碍在前的人的躯干。 人浪一排一排地倒下去,可是立着的人、奔跑着的人似乎一点也没有减少。 战鼓滔天,厮杀正烈。 此刻,秦若阳的眼中,只容得下一人。 那个乘马处在重重兵阵最后,脸上始终漾着自得笑意的南国皇帝! 他于是举剑左右挥砍,卖力杀出一条血路,飞马向着目标而去。风声在耳旁呼呼掠过,攒着热气和腥味,扑面而来。 鲜血四处飞溅,秦若阳甚至分不清那究竟是来自敌人,抑或自己。 夏肖雨眼见秦若阳驾马笔直杀来,脸上却依旧保持微笑泰然不动,只待对方将至身前,忽听得耳畔岑穆惊叫:“皇上,小心!” 夏肖雨唇边即刻绽开一抹大大的笑容,只见他伸手一把拽住岑穆的胳膊,用力将他提至自己身前。 对面秦若阳握剑的手臂微微一震,剑尖猛地向一旁偏去。只这瞬间犹豫,他便被身后突如其来的一支箭射中背部,一阵毛骨悚然的刺痛感临空而至,伤得人撕心裂肺。 岑穆脸色惨白,回头去望背后的夏肖雨。 夏肖雨低头冲他笑笑,道:“丞相可有伤着?” 岑穆稍一摇头,反问:“皇上,你没事吧?” “我没事。”他答得轻松。 秦若阳自马背跌至地下,被蜂拥而上的南国兵士团团围住,无数兵器指着他的脑袋,动弹不得。 夏肖雨高踞马上,视线扫过前头所剩无几的南湘兵士,忽然高声喊道:“南湘的兵士听着!你们将军已被我擒下,现在投降,尚有活命机会!” 战场上众人顿时停下手中动作,回头齐齐望向深陷南国军阵的秦将军。 须臾,陆宋桀大吼一声:“若阳!”一把大刀就顺势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陆宋桀斜眼瞥那持刀之人,轻叹一声,慢慢举起手来,丢掉手中兵器。 秦若阳同样被几把刀子横梗在肩头,小心翼翼地起身,向后退开,逐渐远离南国皇帝。他手上的剑尖垂向地面,在松软的泥土上划出一长条深深的刻痕,从南国军阵一路延伸至南湘城。 直到退出很远,秦若阳这才终于能够移开火烧一般的视线,忽而举起手中长剑,声嘶力竭地朝前吼道:“岑穆!倘有来世,这一切我定要向你讨回来!” 那柄剑随着震天的怒吼,往岑穆的方向用力掷了出来。剑身在空中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终与另一柄剑相撞,碰飞出去,斜斜插入土中。 岑穆低下头看那反射着闪闪光芒的宝剑,即便染满血污,依旧遮不去它本身的华彩。 他,自然是认得那把剑的。 夏肖雨收回自己的剑,大手一挥,指示小队人马进入南湘,随后又回头招来大军,手指遥遥京城方向,喝令一声,大军前头便已整装出发。 夏肖雨这才将脑袋凑至岑穆耳旁轻声发问:“敢问丞相大人,我们现在可否进京了?” 岑穆没有搭理,两腿稍一使力,自夏肖雨的马上跳了下去,跑到那剑所在之地,奋力拔起,拿手抚过剑身,又撩起长袍细细擦拭一番上头的血迹,随后他抬头四处张望一番,终于发现孤身躺在前方不远处的青白色剑鞘,飞奔而至,拾起来,插剑入鞘。 夏肖雨控马过去,眼望那纯净的剑鞘半晌,说:“是把好剑。” 岑穆仰起头来,笑答:“丢了可惜,原是出自于我。” 夏肖雨闻言颔首,伸手要取那剑,岑穆却一把抱入怀中,摇了摇头:“已经赠人。” 夏肖雨略微一愣,大手悬在半空,过一会儿才轻轻放下,回头叫人牵来岑穆的坐骑,一拉缰绳别过头去,嘴上说:“丞相请赶快。” 中原最后一座城池被南国军攻下,秦、陆两位将军由大军押送至京。京城方面早有陆、唐两人恭候,等待迎接南国皇帝。 大漠韩氏霸占中原不过短短五年便遭灭亡,江山易主,实乃可惜。 39. 夏氏入主京城,登基为帝,中原各地俯首称臣。 皇上对于新朝改制颇有一套,又得岑穆这位旧臣相助,很快替朝廷更换了一批新势力,令之更为得心应手。 朝中方定,陆晋尧向皇上恳请前去牢中劝降,皇上恩准。 陆晋尧至天牢,要人押来秦、陆二人,自己则心神不宁地在审讯室里来回踱步,思考待会儿的开篇之词。 不多时,外头传来镣铐叮当声,哗啦啦地擦着潮湿地面一路而来。 第 3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0 章 离世乱 作者:伊芙/木乃伊芙 第 40 章 陆晋尧回过头去,看到久不曾见的陆宋桀一派消瘦颓丧之态,方才脑袋里想好那番废话立时丢出九霄云外,只是忙不迭过去用力拥住对方肩膀,喊了一声:“王兄!” 陆宋桀略感惊讶,抬起沉重的手臂拍拍陆晋尧脊背:“晋尧,这些年你上哪儿去了?” 自京城一别,陆宋桀也曾多次派人搜寻陆晋尧的下落,可惜即便把整个中原翻过一个个儿来,也未能找到蛛丝马迹。陆宋桀亦试想过,或许晋尧早已不在人世,或许那箭伤竟至于夺人性命,或许…… 他只是未能料到,陆晋尧却自逃去遥遥南国。 陆晋尧教人提来两把椅子,请陆宋桀与秦若阳坐下,兀自说道:“我从昏迷醒来以后,就一心想着报仇之事,后来得知南国皇帝倾心中原,便前去助他一臂之力。” 陆宋桀闻言,笑得不置可否,只斜过眼去瞅身旁的秦若阳,但见他冷哼一声并不表态,于是也不好多说什么。 陆晋尧却分毫没有看出端倪,一把握住兄长的手臂,说得激动:“王兄,现如今我俩终能重逢,都是靠了皇上恩典。你只待说一声愿意,马上便能离开这里!” “陆晋尧你给我住口!”秦若阳终究按捺不住,出声喝道。 陆晋尧不觉吃了一惊,回头去看一旁的秦若阳满脸怒意,不知他为何这般生气。 秦若阳唰地立了起来,拿眼瞪住莫名抬头望他的陆晋尧,训斥道:“你带南人来犯我中原已是荒唐之至,这会儿还要诱我俩与你一同服侍那南国皇帝,你的良心何在!” 陆晋尧遭那话一慑,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眉头微微一蹙,同样拍着桌子跳起来,回敬道:“秦若阳!你凭什么说我!你自己又好到哪里去?那蛮族韩殷弑杀秦将军的仇你不报,反倒死心塌地为他卖命,你倒是得了他什么好处?” “胡闹!”秦若阳又骂,“是杀父之仇重要,还是那灭国之罪严重?我护的是这浩瀚中原,才不是那大漠蛮族!你连轻重都不能分辨,少来谴责于我!” “你!”陆晋尧气极,手握拳头举至空中,同那秦若阳对峙老半天,然后终见陆宋桀叹一口气也立起身来,站到他俩中间。 “我说你们两位有话不能坐下来讲?站着多累啊?”陆宋桀摆一张笑脸迎上前,拽起两人胳膊就往椅子上摁,愣是没给摁下。 陆晋尧一撇头,拿眼神牢牢锁住自己的兄长,严肃地问:“王兄,你究竟是愿意还是不愿?” 陆宋桀尴尬地呵呵笑了两声,答得敷衍:“容我再考虑考虑。” 秦若阳闻言,睁大眼难以置信地瞪住好友的后脑勺,随后伸手一把掰过他的肩膀,面朝自己,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大吼一声:“陆宋桀!” 陆宋桀眯眼望对面的秦若阳,微微一笑:“若阳,你又何必想不开?” 没料秦若阳却愤怒依旧,竟一把拽起他的衣襟拖至身前,高声道:“陆宋桀你少来这一套!已经是第二次了!第二次!你当我还会信你不成?想要投靠南人尽管一个人去!黄泉路上有的是壮士豪杰与我为伴!” 陆宋桀心底一动,嘴角遂弯起一抹笑意,他缓缓垂下:“原本还想有所为,怎料你心意已决。想我们朋友一场,今朝你自愿赴死,那我亦不妨同你做伴。” 身后响起椅子被人碰翻的巨大声响,陆宋桀回过头去,见弟弟一脸惨白,愣愣瞅住他俩,摇摇欲坠。 陆晋尧拿手指住陆宋桀,抖声道:“你竟忘却韩殷的杀父之仇,要为了他而死!” 陆宋桀耸耸肩,并不反驳。 陆晋尧眼底闪现隐约泪光,迟疑许久,终究极力喊出一句:“今生今世,你我再非兄弟!” 罢了,夺门而出。 秦、陆两人重又被押回天牢内里。俯身钻入牢房以前,陆宋桀斜眼瞟了秦若阳一下,秦若阳则回以一个释然的神情。 待到差役锁好门,钥匙的丁零当啷逐渐远去,牢房墙壁上这才响起咚咚的敲击之声。 秦若阳向着墙壁另一头问:“你这回是打定主意真要同我一块儿?” 陆宋桀略微一笑:“咱们若阳何时变得这般多疑?陆宋桀早说过,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你当我是说笑?” 秦若阳背靠墙壁而坐,仰头望霉黑的监牢顶端,稍稍舒出一口气,小声道:“抱歉,宋桀。我总是连累你。” 未能听到墙后之人回答,牢房外忽又再传来钥匙声。铁门轰隆隆地开启以后,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一步一步踏来,伴随那人腰间成串的玉佩叮当,一直到秦若阳所处之地,然后停下。 秦若阳回头看向木栅栏外,在昏暗的空间里定睛仔细打量那条黑影一阵,随即转过头来,依旧无所事事地仰头望牢房顶部,不发一言。 “秦将军。”岑穆抓着木栅蹲下身,视线越过一根根的栅栏,“你果真不愿降伏于皇上?” 秦若阳这时连对此人冷哼都不屑一顾,索性闭目休憩,权当外头一只苍蝇嗡嗡乱叫。 “无妨。”岑穆淡然一笑,“我今日不过是来告诉你们一个消息:韩殷并没有死。” 天牢之中静得诡异。不闻人声,仅有不知何处传来滴滴落水与陌生的虫鸣。 岑穆独自陈述,并不介意是否有人在听:“陆、唐两位将军攻破京城之时,韩殷并他两名仆从自后山潜逃出去。他与其中一人互换衣衫,唐将军赶上那辆马车时,里头只剩两人,韩殷不见踪迹。” 岑穆说罢,起身站直。他说:“皇上看在你俩是为一代豪杰,特叫我来询问,两位身后可有何遗言?” 秦若阳略一偏头,目光恰好停留在木栅外那人腰间。成串名贵罕见的玉佩之中,他偏偏发现了那一块,白净剔透,一尘不染。 呵。他在心头兀自暗笑一声,他可找了好久,总算叫他找到。 秦若阳于是说:“还望我俩死后,尸骨能够葬在南湘。” 岑穆略一点头,答:“我会向皇上禀报。” 随后他转身往外,叮叮当当。 铁门轰隆隆地合上。 陆宋桀在隔壁终于喃喃开口,口气颇有几分沮丧:“若阳,我可不想葬在南湘……” 秦若阳微楞,遂撇撇嘴:“抱歉,又连累到你。” “哎……”陆宋桀叹息一声,“罢了。那么多年,我早习惯。” 40. 时秋,万物萧瑟,花木凋零。 依照圣旨,秦、陆二人自京城再被押往南湘行刑,埋葬于此。 第 4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1 章 离世乱 作者:伊芙/木乃伊芙 第 41 章 西北方面有传闻说,韩殷已然全身而退,回去接着当他的大漠皇帝,那前五年的种种只道是过眼浮云。 京城以内,陆晋尧与唐墨开国有功,被封作异姓王。 岑穆因以公文见长,皇上故命他重任奏疏御史一职,伴己左右。 皇宫,御花园。 一抹消长身影半倚在朱红长廊边,无所事事地垂目望那池中游鱼,忽而来去难以捕获。 这水里的鱼儿看似自由自在,其实还不是被框在这小小的池子里。 曾几何时,陆大公子指着池中的游鱼这般对他发话。 陆宋桀以为岑穆不愿为这小小的鱼池所束缚,妄图逃脱,实则不然。 岑穆自然知道心底所想要的是何物,只是一直以来他都没有找到,所以只得不停地摆着尾巴,自池子这一头游向另一头,然后再游回来。 如此循环往复,历史轮回。 可是现在,他好像终于能够抓住一点什么了。 虽只一点点,但已足矣。 这样想着,岑穆不觉弯起嘴角轻轻笑了一笑,然后他俯下身子,宽大的衣袍便顺势滑入池中,水气沿袖摆一路向上攀爬,湿了手臂。 他的双手撑在池边,缓缓垂下头,面庞于是贴近水面。 水中,倒映出他自己的脸。 面色苍白,然而眼神坚定。 岑穆于是合起眼来,亲吻水中幻影。 身旁随即响起皇上略带揶揄的嗓音:“御史大人,陆、唐两位王爷已在席间恭候多时,你可是打算叫朕继续等候下去?” 夏肖雨说着话,一双大手早已覆上岑穆按在池边的手背。 十指纠缠,他自背后抱他起身。 四人在亭台之上饮酒,美酒美食,寻欢作乐。 台下有南国女子翩翩起舞,妩媚妖娆。 陆晋尧呵呵地笑着,颇有几分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意味。他含含糊糊地半睁着眼,嘴里念叨:“今生不足为乐,来世我们还需这般相聚。” 身旁的唐墨瞪他一眼,抬手拍拍他的脑袋:“恁快便醉了?真不经喝!” 陆晋尧被这么一拍,身子便往那儿骨碌碌地滚了下去,后脑勺“咚”一声砸上岑穆坐着的石凳,吓他一跳。 “陆王爷,你可还好?” 岑穆起身弯腰去搀陆晋尧,怎奈对方醉得似一滩烂泥,愣是纹丝不动。最后还得唐墨亲自出马,才伸手一捞,将他夹在腰旁。 夏肖雨低头瞅陆晋尧一阵,然后仰头向唐墨说:“有劳王爷送他回去了。” 唐墨满脸无奈,不舍地瞟那桌上的酒肉:“下回再继续。”说罢抬腿要走,忽而又停了下来补充道,“可不能再给他沾酒。” 乘他说话的空当,陆晋尧微睁开迷蒙的眼朝前头一扫,恰好见着岑穆腰间那一大串叮叮当当的玉佩,于是伸出手来一把抓牢其中某块,口齿不清地问:“你怎会有秦若阳的玉佩?” 听闻那个名字,岑穆心中不觉一惊,垂眼去望陆晋尧手里那纯净的玉,映射着盈盈白光,有几许梦幻之姿。 岑穆神情尴尬,嘴角硬是扯出一丝笑容:“陆王爷认错了吧,这玉是我从山间捡来的……” “哈哈!我怎会认错?”陆晋尧高声打断,呵出两口酒气,捏着那玉死命不放,“这一块玉佩采自天然,未经雕琢,王兄说正是因此,它才显得高贵……” 话说及此,陆晋尧猛地噤声,握着玉佩的手一松,垂下头去。一会儿,自底下传来抽泣声,断断续续,进而终于演变作号啕大哭。 唐墨不耐,哼了一声:“今儿可真醉得厉害。”随后他手臂稍一用力,将陆晋尧提至肩上,抗了就往外去。 直到陆晋尧痛彻心扉的嚎哭之声消失在远处,岑穆这才怅然若失地缓缓坐回自己的位置。 朦胧间,他眼前仿佛浮现出一幅隐约的景象。 流水潺潺,长满嫩草的空地,马儿在一旁乖顺地低头饮水。 他闭目躺在空地之上,有人对他说:岑穆,快些醒来。 请你快些醒来。 可是他却睁不开眼,眼皮死沉。 ☆☆☆ 翌年夏,皇帝至南方行宫避暑,岑御史与之同行。 将到南方以前,皇帝特意命人改道去往秦、陆两将军埋葬之地探望。 岑穆跪在秦若阳的坟前许久,为他上了一炷香,随后将那一把辗转多次的宝剑搁下,口里轻喃:“宝剑配英雄。除秦将军外,岑穆实难找到再能配得上此剑之人。” 他静静望着那个隆起的小土堆,那下面埋着秦若阳的尸骨。 秦若阳那时朝他吼:“倘有来世,这一切我定要向你讨回来!” 岑穆笑。 秦若阳的今生已经结束,岑穆却还有长远一段路途要走。 想到这儿,他忽然记起什么似的,低头到腰间解下那块玉佩,摆至宝剑旁。 第 4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2 章 离世乱 作者:伊芙/木乃伊芙 第 42 章 “秦将军,你致死都仍是这般顽固不化。”岑穆说,“倘或真有来世,你以为我真会叫你轻易得逞?” 最后恭敬地小跪片刻,岑穆立起来,转身回到皇帝的八人大轿前。夏肖雨自里头替他撩起帘子,问:“可以出发了?” 岑穆略一颔首,俯身钻进轿子。 皇帝一行重又浩浩荡荡地启程,如一脉长龙般,逐渐远离南湘。 南湘山头某处,唯有一把宝剑,一块玉佩,以及一炷尚未燃尽的香。 [完] ———————————————————— 终于平坑了,泪…… 某人完结感想:写古文很累,写第三人称很累,写大构架的东西很累 总之,累得要死 ||| 然后是恶趣味小结—— 本文杀死人物一览表:食客莫赟一名 (按照时间顺序排列)陆家老王爷一名 南湘王府小王爷一名 陆家仆人小宝一名 陆大公子陆宋桀一名 秦公子秦若阳一名 逃脱死亡命运人物一览:主角岑穆一名 陆二公子陆晋尧一名 大漠皇帝韩殷一名 密林高人唐墨一名 南国皇帝夏肖雨一名 我感到自己终于圆满了……终于解脱了…… 】整理 第 42 章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