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故人来[出书版]》 分卷阅读1 似是故人来[出书版] 作者:青卿 《似是故人来》作者:青卿 书名:似是故人来 作者:青卿 出版社:鲜欢文化 出版日期:2013年04月10日 语言:繁体中文 isbn:9789863037798 装订:平装 内容简介 林渺行刺威武将军失利, 逃亡途中阴错阳差上了安乐侯──颜玉函的马车。 尽管暂时躲过了官兵缉捕, 没想到却惹上了这风流轻狂的纨裤侯爷。 说也说不过、骂又骂不走, 林渺只能任顾玉函牛皮糖似的黏在自己后头, 比被官兵追捕还要令人头痛。 只是林渺哪里知道颜玉函的心思── 当年他能力不足留不住心爱的渺渺, 这次,他可不会再让怀中的人儿从手中溜掉! 第一章 夜色阑珊,月小星淡,一辆华丽气派绘彩鎏金的马车由两匹通体雪白的健马拉著,轻快平稳地行驶於路人稀少的空旷长街中,一路留下清脆的马蹄声与辚辚的车辙声。 风过无痕,一抹黑影从路边一株大树後如一只猫儿般倏然腾跃而起,利落轻盈地推开车厢後面虚掩的车门闪身而入。前面赶车的精壮车夫未曾发觉任何异处,仍旧尽心尽责地催动马车前行。 车厢内宽敞明亮陈设奢华,地上铺著雪白的羊绒毯,角落一张小几上还摆著一套精致酒具,馥郁酒香盈满一车。 小几边斜倚著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漫不经心慵懒无状,狭长眼眸半睁半闭;女的粉面桃腮酥胸半露,娇若无骨媚眼如丝。 乍见有人一身黑衣鬼魅般闯入,女子受惊之下花容失色,刚要开口惊呼,林渺右手出指如风在她颈中疾点数下,女子霎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不许乱动,否则杀了你们。” 林渺低声开口,声音清澈如泉却又冰冷如霜不含半点烟火气息,在温暖的春夜中听来让人不寒而栗。他头上蒙著面罩,只露出一双眼睛,眼尾上挑,眸色纯黑,在灯光映照下泛著一层琥珀色的异芒,光彩夺目,锐利明晰,如暗夜中一匹静候猎物蓄势待发的豹。 右手封住女子哑穴时,林渺左手一柄匕首同时快逾闪电般抵上男子的咽喉,那匕首刀刃上犹自带著一线血痕,凝成一滴血珠後坠落至地上纯白的毛毯中,如雪地上绽开一朵红梅,娇w异常。 紧接著,又有一大串鲜血从林渺身上滴落,毯上红梅霎时开成一片。细看去,他竟是浑身浴血,只不过因为服色深黑,看上去不那麽明显。 那女子脸上桃红一下子褪了个干净,接著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男子却似乎醉得不轻,仍未搞清自己眼下处境,微眯的眼睛慢慢睁开一些,一双桃花眼在浓密修长的睫毛下微微一闪,光波流转醉意迷离。他伸出手来在小几上撑了一下,似乎想让自己坐直一些。 林渺左手毫不迟疑地向侧边一拉,锋利的匕首顿时在男子白皙的脖颈上划出一条细微的血线来。 男子似乎这才清醒了,眼睛眨了一眨,薄唇抿了一抿,露出一个饱受惊吓可怜兮兮的表情来。 这男子相貌生得十分俊雅,剑眉星眸玉面丹唇,若是面前换了另一人,看他现出这种无辜受伤的神情来肯定立马就会心生怜惜手下留情,只可惜林渺依旧眸光冷冷没有半点波澜,仿佛看到的只是一只蚂蚁,若有需要随时可以出手将之捻死。 男子挑挑眉,很识相地不再动弹,只一双风流轻佻的桃花眼略有些不安分地在林渺身上来回轻扫了一下。 林渺只觉那目光犹如一片羽毛般拂在自己身上,令他莫名觉得有些发痒,恼怒之下提起右掌便要揍人。 恰在此时,一阵杂沓的马蹄声滚雷般自後方由远及近传了过来,不过须臾就已驶到近前,在寂静的夜里听来格外惊心动魄。 林渺眸光一凛,迅速低声令道:“把他们打发走,不许乱说话,否则──” 说话之间,手中匕首再次紧紧抵上男子咽喉。 男子面现惶然之色,赶紧道:“放心好了,我保证不会乱说话,只要你不杀我。” 林渺对他的贪生怕死十分鄙夷,不过如此正好,省了许多麻烦事,当下冷道:“先把他们打发走了再说。”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林渺在男子眼中看到一抹兴奋促狭跃跃欲试的意味,不过那光芒一闪即逝,快得让他无从捕捉。 “停车!” 一声暴喝擂鼓般骤然响起,一匹快马抢到马车前面拦住去路,跟著又有数十人举著火把纵马上前将马车团团围住,个个都是肌肉虬结精悍魁梧的彪形大汉。 马车夫不得已拉紧缰绳勒停白马,车厢因为仓促急停而重重一顿,马车夫不由破口大骂:“他娘的,谁这麽大胆敢拦颜府的车,活得不耐烦了麽?赶紧把路让开!” 先前喝停马车的大汉似乎有些忌惮,先前强横的语气收敛了许多,“原来是颜府的车,敢问车内坐的可是安乐侯颜玉函小侯爷?” 马车夫傲然答道:“不错,现在可以让路了吧?” 对方并未退让,只是说话之间显得十分焦虑踌蹰,“失敬失敬,我等是李如山将军府上的家将,正在奉将军令捉拿刺客……” 马车夫将手中马鞭“啪”地一甩截断了大汉的话,怒道:“你们捉拿刺客跟我家侯爷有什麽关系?识相点赶紧让开,否则……” “王贵,车怎麽停了,不知道侯爷我赶著回去麽。” 一句懒洋洋的抱怨後,车厢侧边一尺见方的窗口帘子掀开一角,露出一张俊美无俦醉意朦胧的脸来。 马车夫王贵赶紧跳下地来恭恭敬敬道:“回禀主子,这几个人自称是李将军的家将,要捉拿什麽刺客,硬是拦在路上不肯让开。” 颜玉函剑眉一挑神情微凝,“哦?居然有这等事,是李将军遇刺了麽?现在情况如何?” 领头的汉子也立即下马抱拳应道:“卑职威武将军麾下越骑校尉张通见过侯爷,将军受了伤,不过没有大碍。那刺客中了将军一刀後负伤逃脱,我等刚才循著血迹一路追踪,一直追到前面路边一棵大树底下就断开了,正巧您的马车从那里经过,所以……” “所以,你们怀疑那刺客藏在本侯爷的马车上,想要拦下来搜上一搜?”颜玉函顺口接道。 张通显得颇为尴尬,吱唔道:“这,卑职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颜玉函勾唇一笑,又“呃”地一声打了个酒嗝,然後慢条斯理道:“什麽意思都无妨,今日你们若不上来搜一下想必回去後无法向李将军交待。来吧,赶紧的,春宵一刻值千金,本侯爷还赶著回府呢。” 听到前面一句话,张通顿时松了口气,听到後一句话後不由心领神会地露出一个猥琐的笑容,心中不无w羡地感叹,都说安乐侯声色犬马风流轻狂,果然名不虚传,有个贵为皇後的姐姐撑腰就是好啊。 虽然到此时张通对刺客藏身於马车之中的怀疑已经去了大半,但正如颜玉函所说,如果不亲眼证实一下彻底排除这个可能性,他的确没法向他家喜怒无常性情暴戾的将军大人交待。得罪了安乐侯固然没好果子吃,但李如山发了怒那他项上人头必定不会稳当。 如果颜玉函态度强硬坚决不让搜车,张通当然奈何不了他,但现在既然颜玉函如此好商量,主动大方做了让步,他自然乐得捡个现成便宜。 於是张通深鞠一躬马屁拍得山响:“都说安乐侯宽宏大量高风亮节深明大义,果然名不虚传,卑职佩服得五体投地。” 颜玉函显然听得十分受用,摇头晃脑道:“好说。” 张通一边暗中耻笑一边来到马车边,刚要伸手将车门打开,车厢内突然传来几声呻吟,低柔萦回若有若无,虽然听不真切,却足以令人想入非非。 张通一愣,先前只以为颜玉函赶著回府与侍妾们寻欢作乐,却没想到这车上就有一名女子,看来之前颜玉函一路上与这女子还不知如何颠倒快活呢。 接著,窗口又伸出一只女子的手来,纤指如葱皓腕如玉,一群粗鲁汉子顿时看直了眼,连张通都忘了自己本来要干什麽了。 接著那只手缓缓抬起,在颜玉函俊美无双的脸颊上若即若离来回轻抚。颜玉函顺势张口含住一根玉指,旁若无人地亲吻吮吸啧啧有声。 眼前画面太过旖旎香w,一群汉子忍不住面红耳赤血脉贲张,连呼吸都粗重起来。 马车夫王贵则站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没有半点不自在,显然对自家侯爷的风流无状早就习以为常了。 片刻後,颜玉函吐出那根手指,放下窗帘回头朝车内轻笑道:“怎麽,等不及了?乖,让将军府的张校尉看一眼侯爷就带你回去了。” 车内女子模模糊糊低哼几声,又似撒娇,又似埋怨一般老大不情愿。 接著,车内再次响起令人耳热心跳的暧昧声响。 张通和一众家将喘著粗气面面相觑,从彼此眼中都读到同一个信息,这安乐侯如此放浪形骸无所顾忌,那刺客决计不可能藏在这马车上,颜玉函也决计不可能是被人挟持威逼了。 这麽一来,张通心中不免著急,没什麽心思继续听颜玉函与车内女子上演春宫,只怕再耽搁下去刺客就逃得远了。 这时窗口帘子一掀,颜玉函再次探出头来,唇边噙著意犹未尽的盈盈浅笑,眉头却微微蹙起,朝张通颇为无奈道:“抱歉,女人有时候就是这麽麻烦,张兄弟稍候片刻,等她把自己收拾妥当了再上来搜查吧。” 张通几乎要翻个白眼,肚里暗骂一句娘,口里却诚惶诚恐道:“不敢不敢,先前是卑职糊涂了,那刺客藏在哪里都不可能藏在侯爷马车上。抱歉打扰侯爷这麽长时间,得罪之至,还请侯爷勿怪。” 颜玉函十分大度道:“无妨,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你们也是职责所在。那刺客也太猖狂了,竟然连威武将军都敢刺杀,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张通叹道:“可不是麽,幸好将军没出什麽大事,不然……侯爷,对不住,卑职得抓紧时间去别的地方追捕那刺客了,否则怕会真的被他逃了。” 颜玉函点点头,“去吧,希望能尽早将那刺客缉拿归案,不然让他逃了以後这日子怎麽能安生得了。回去了替本侯爷向你们将军问个好,过两天本侯爷得空了就去府上拜访探望。” 张通匆匆点头应下,然後翻身上马大声喝道:“兵分两路,一路给我挨家挨户搜查这一带的民居,另一路跟我把这片林子包抄起来!” 众汉齐声应喏,自动分开退往两边,将马车前行道路让了出来。 王贵跃上马车,将长鞭一甩,喝了声“驾”,两匹白马撒开蹄子飞驰起来,不消片刻就将张通等人甩得不见踪影了。 马车里,颜玉函拍拍双手十分闲适地靠回车壁上,朝林渺挑挑眉,邀功一般低声笑问:“如何?” 林渺早已被颜玉函刚才一番煞有其事出神入化的表演震撼到失去言语功能,满心都是不可思议与羞愤难堪。 先前被吓晕的女子仍旧未醒,否则就算被点了哑穴也一定会大呼小叫将他暴露出来。刚才颜玉函是捉著她的手伸到窗口处朝张通等人装模作样比划了一番,至於那些奇怪暧昧的声音则是他在颜玉函的示意下配合著发出来的。 此时见颜玉函一脸得意促狭的笑容,看上去分外恶劣,林渺十分後悔,他刚才是鬼迷心窍了麽,居然会跟这麽个轻浮浪荡子合演了这麽一出荒唐戏码,还发出那种连他自己都想象不到的不堪入耳的羞耻声音,实在是平生从未有过的耻辱经历。 早知如此,他宁愿与张通等人正面遭遇血战一场,哪怕不敌身死也要痛快些,而不用像现在这样难堪到无以复加了。 回想刚才一幕,林渺禁不住心跳加速面红耳热,所幸脸上蒙著黑巾看不出来,否则他保证自己一定会毫不迟疑地用匕首在这笑得格外刺眼的男子身上扎个透明窟窿,看他如何再笑得这般张狂。 见颜玉函还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等著回答,林渺冷冷答道:“不怎麽样。” 期待的赞美落了空,颜玉函露出一个大失所望的表情来。 林渺懒得再理会这样一个贪生怕死风流好色又莫明其妙的无耻之徒,靠著车厢另一侧的壁板疲惫虚弱地闭上了眼睛。 本来凭他的身手要杀李如山并不太难,两人交手了二十多个回合後李如山就渐渐处在了下风,奈何此人太过阴险狡诈,在他必杀一剑刺来时随手抓过旁边床上一名吓傻了的小妾挡在身前。他心中略有迟疑,招式也留了些余地,长剑穿过那小妾右肩继续往前直刺李如山胸口。 不料李如山竟贴身戴著一片护心镜,尽管这一剑贯注了林渺十成功力将那护心镜刺穿,却也卸去了他八成力道,只在李如山胸前扎了个一分深的浅浅伤口,并未伤及要害。 而在那时李如山一手捏住剑尖阻挡来势,另一手已经抡起大刀朝林渺当头劈下。武威将军并非浪得虚名,这一刀挟著开山劈石之势,若是换了旁人多半会被开膛破肚一剖两半,饶是林渺转身闪避够快,刀锋也从他左肩一直划到右腰,在他背上砍出一道深可及骨的伤口。 之後将军府的家将潮水般涌了上来,林渺自知今晚大势已去,如果继续恋战只有死在乱刀之下,於是拼力杀出一条血路逃了出来。眼看追兵如影随形,而自己又失血过多难以为继,林渺不得已在半路跃上一辆从身边经过的豪华马车…… 此时危险解除,紧绷许久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下来,林渺顿觉身心疲累至极,浑身力气也随著後背伤口的血液一同汩汩流出。 他在心中对自己说只是暂时放松休息片刻,一会儿就能重新振作精神返回住处给自己上药疗伤,可是意识却不受控制地渐渐模糊,直至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彻底吞没。 眼见林渺手一松,匕首掉在了地毯上,跟著人一歪就要沿著壁板滑下来,颜玉函适时长臂一展将他抄在手中,紧跟著抬手就将他蒙面的黑巾扯了下来,要知道他从林渺上车时起就等著这一刻了。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张褪尽血色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两道墨似剑眉斜飞入鬓,合著的眼帘上浓密纤长的睫毛如蝶翅般微微轻颤,接下来是秀挺的鼻梁与同样失去血色干枯发白的嘴唇。 虽然此时林渺双目紧闭,颜玉函却知道一旦睁开,那双纯净的黑眸会像冰雪般冷锐凛冽,又像泛著异彩的琉璃般令人目眩。 视线稍微一错,颜玉函看到林渺左耳後的颈侧上有一颗痣,米粒大小殷红似血,脸上立时现出异色。平时这个位置为头发所掩不易看到,现在少年不醒人事毫不设防地仰躺在他腿上,才让他有机会看到这颗隐蔽的小痣。 红色小痣点缀在暖玉一般细腻的浅蜜色肌肤上,看上去有种别样的w丽妖娆之态。 颜玉函一瞬不瞬地死死盯著那粒红痣,片刻後,桃花眼眸中渐渐浮现出连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温柔之色,仿佛受到蛊惑一般伸出手指在上面轻轻摩挲了一下,口中无意识低喃两个字:“喵喵……” 昏迷中的林渺眉头轻蹙低吟一声,仿佛对颜玉函的轻唤做出回应一般。 颜玉函如梦方醒,倏然收回右手。接著又感觉托著林渺的左手一片濡湿,抽出来一看,满手的血。 他将布偶一般任人摆弄的林渺轻轻翻转过来,然後看到了那条斜贯整个後背的刀伤,鲜红的皮肉可怖地向外翻卷,而血还在源源不断从那触目惊心的伤口里渗出来。 颜玉函皱了皱眉,自言自语道:“小家夥,居然能够撑到现在,骨头挺硬的嘛。李如山那老匹夫出刀也真够狠的,本来就该死,现在又罪加一等了。” 林渺很年轻,大概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虽然气质是融冰碎雪拒人於千里之外地清冷,且出手果断老辣毫不留情,但微翘的上唇还是隐约流露出一分不易为人察觉的少年稚气。 这时,歪在角落里昏迷半晌的女子嘤咛一声似乎将要醒转,颜玉函看也不看随手一挥,女子连眼睛都没睁开,又嘤咛一声重新昏了过去。 颜玉函脱下外袍将比他矮了半个头的林渺从头到脚包了个严严实实,再如易碎的珍宝一般紧紧抱在怀中,然後提高音量道:“王贵,今晚不回府了,去别院吧,把车赶快点。” “是。”王贵应道,适时调转马头驶向另一条略窄的道路,然後扬起马鞭在两匹白马背上抽了一记,马车霎时风驰电掣般疾驶起来。 此时他们所处方位离颜家的太平别院比安乐侯府要稍近一些,王贵只当自家主子嫌马车空间不够宽敞,急不可耐要找个落脚地方与车内的姑娘颠鸾倒凤,因此十分尽责地将马车赶得飞快。 不过颜玉函会发出这个命令倒是很有些出乎王贵的意料,颜家别院位置偏僻环境清幽,颜玉函素来喜欢在那里悠闲自在独居数日,从来不会把外人带去那边,无论是相好的姑娘还是平素往来的达官贵人。 王贵暗忖,看来今天这个叫云罗的鸣翠坊新晋头牌花魁的确有些旁人及不上的本事,能令自家主子另眼相待。 第二章 林渺缓缓睁开沈重如山的眼皮醒了过来,视线开始十分模糊,过了好一会儿才看清自己身处的环境。 这是一间十分雅致整洁的房间,装潢陈设无一不精无一不妙,却又不显半点奢华与张扬。而他面朝下俯卧在一张宽大结实的雕花梨木床上,身上盖著洁白细软的冰蚕丝薄被,头顶悬著素雅的莲青色帐子。 窗外阳光明媚绿柳婆娑,有清越宛转的鸟鸣声啁啁响起。微风徐吹,带来清爽怡人的草木芬芳。 林渺一时间有些恍惚,占据脑海的记忆是浓重夜幕下一片雪亮林立的刀枪剑戟与血肉横飞好似地狱一般的残酷场景,怎麽醒来却是这样静谧安闲鸟语花香仿佛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他究竟死了没有? 门口光影一变,潇潇洒洒满面春风走进一个人来,立即将林渺拉回现实,也让他同时感觉到後背伤口的痛楚。 他显然没死,但这似乎并不值得多麽庆幸,如果非要面对眼前这个人的话。比较起来,他更愿意自己是躺在冰冷潮湿的水沟里醒来的。 颜玉函一见林渺看过来,霎时眼中一亮,“你醒了?” 废话。林渺懒得接腔,见到此人脸上灿烂得过分的笑容就没来由地心生烦躁。 他不知道这个人为什麽会在他昏迷後仍然救了他,也懒得去想这个问题,唯一的念头就是尽快离开这里,回到他熟悉的环境中去,於是他手一撑就想翻身坐起来。 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过後,林渺重新重重趴回了床上,後背也因为这一动作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让他禁不住闷哼一声,疼出了一头的汗。 身上盖的蚕丝薄被滑到腰下,他才意识到自己竟是浑身赤裸,只不过上身夸张地缠著一圈圈厚厚的白布,把他裹得像只茧里的蛹。 他皱起眉头,有些费力别扭地将薄被重新拉至腋下。 那柔韧紧致的蜜色腰臀之间完美起伏的大好春光一闪即没,颜玉函颇为遗憾地挑挑眉,把手中药碗搁在床边案头上後十分诚恳道:“你失血过多,昏迷了三天三夜,只进了些药汁汤水,自然没什麽力气。就这麽趴著好了,不必急著下床。” 三天?那杨小灰不是要急坏了!林渺心里一急又要挣扎著起身。 颜玉函一个箭步上前压著他光裸的肩头将他按回床上,老实不客气地数落道:“都这个样了还逞什麽强,看看,伤口又渗出血了吧。” 颜玉函手上似乎并未用多大的力,但以林渺现在的状态却无法与之对抗,只能顺势重新趴下来。 发现男人修长温暖的手掌握著自己的肩头竟似不打算松手,林渺眸中寒光一闪,冷冷道:“把你的脏手拿开。” 颜玉函被噎得不善,愣了一下後悻悻然收回手。 他安乐侯什麽时候被人如此嫌弃过?这世上不知有多少男女渴望在他这双手下神魂颠倒,这小子居然敢不识好歹骂他脏,真是岂有此理。 别仗著侯爷我让著你就敢胡说八道,你等著── 片刻後,颜玉函不怒反笑,悠然道:“嫌本侯爷的手脏麽?那对不住了,你那身破破烂烂的衣服是我给你脱的,身上臭烘烘的汗和血是我给你擦的,乱七八糟的伤口也是我给你上药包扎的,你全身上下都被我这双脏手摸了个遍了,怎麽办?” 林渺气得眼前阵阵发黑,世上还有比这个人更无赖无耻的人麽?那晚上了他的马车果然是个天大的错误! 实在不想再看到这个人了,林渺深吸一口气,咬牙慢慢道:“出、去。” 颜玉函本来好整以暇等著欣赏林渺暴怒骂人会是怎生模样,谁料半天竟等来了这样简单生硬的两个字,一时间有些接受不能。有没搞错,他才是这里的主人好不好,这院子是他的,屋子是他的,床是他的,被子也是他的,这小子凭什麽赶他出去?如此无礼粗野,真是欠缺调教。 他极其不满地抱怨道:“哎,你这是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吗?不说以身相许,至少也得感激涕零吧?” 林渺对他後面一句无耻之辞直接忽略,只是面无表情地反问:“我求你救了吗?” 颜玉函再次被噎得说不出来话来,没错,他的确没有求他搭救,而是拿著明晃晃的匕首逼著他救的──虽然那匕首在他看来跟纸扎的没什麽两样,但千金难买安乐侯乐意不是,难得让他碰到这麽新奇刺激的事情和这样一个独一无二的人。 他无可奈何将手一摊:“你的确没求我,是我哭著喊著求你让我救的,行了吧?” 林渺本就为先前那句强辞夺理的反问而隐隐不安,无论此人再怎麽恶劣,也不管他救他究竟出於什麽动机,毕竟他的确救了他的命,他用这样生硬的态度来对他的确有些说不过去。此时再听颜玉函这麽一说,心中不由更是羞惭,不知道如何应对才好,索性把头埋入枕中闭上眼睛不予理会。 林渺这一举动颇有些稚气,颜玉函见状莞尔,刚才被蛮横顶撞的些许不快霎时烟消云散。这小子看著厉害,其实也不过是个还未长大、心性单纯的孩子罢了。 他本想继续逗弄两句,见林渺趴在枕上大有你不出去我就把自己闷死的架势,只得妥协让步,笑道:“那碗药趁热喝了,不然会很苦。”说罢衣袂翩然走了出去。 过了片刻,林渺侧过脸来长出一口气,随後看到床边案上的药碗。略踌躇了一下後,他用手肘撑在床上把上半身稍稍抬起来一些,再取过了药碗端到嘴边,小心喝了一口浓得像墨水一样的药汁。 药比想象中还要苦,也不知里面加了些什麽成分,林渺的五官霎时痛苦地纠结成团,几乎要把这口药原样吐回碗里。但他终究没这麽做,现在不是娇气挑剔的时候,他只有喝了药尽快恢复体力才能早些离开这里回家去。 他并未怀疑颜玉函会在药中下毒,如果此人真要对他不利,也不会大废周章把他救回来了。 窗外绿柳掩映处,颜玉函饶有兴致地观摩了林渺愁眉苦脸捏著鼻子喝药的整个过程,然後才噙著笑意施施然离开。这少年比他想象中更为有趣,以後有他在,自己的日子想必不会无聊了。 喝完了药後趴著调息了一会儿,林渺感觉自己体力似乎恢复了几分,於是跃跃欲试地想要下床活动一下,但刚把被子掀开他又赶紧趴了回去。 见鬼,他浑身除了上身可笑的缠了一坨白布外什麽都没穿,床上也没见到任何衣物,要怎麽下地活动?刚才怎麽就把这个问题给忽略了呢? 那姓颜的一定是故意的,想要把他困在这里看他出丑难堪!林渺心中暗恨。 他现在可以百分之百确定了,颜玉函之所以会把他救回来根本不是出於好事做到底的仁善心理,非亲非故的,自己又曾经拿匕首要挟过他,还划破了他的脖子,他有什麽理由以德报怨?圣人都难以做到。 如果不是富贵闲人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想要拿他寻开心找乐子,就是想让他把伤养好一些後能够更好地报复折磨他,除此之外再也没有能够解释得通的理由了。 没错,一定是这样! 越想越恨,林渺不自觉握紧拳头在枕上重重捶了一下,只当那是某人笑得恶劣的脸。只是这一下用力过猛失了分寸,又疼得他嘴角直抽。 他发誓,只要他恢复了行动能力,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个无耻之徒打得趴在地上爬不起来。 身体终究还是太虚弱,趴著趴著困意袭来,林渺就在对颜玉函的诅咒中昏昏睡了过去。 与此同时,正在别院荷塘边翘著腿悠哉游哉钓鱼的颜玉函莫明其妙连著打了两个喷嚏,然後摸摸鼻子自语道:“咦,谁在想我?” …… 这次林渺是被扑鼻的香味给勾醒的,睁眼一瞧,那无耻之徒正端著一个碗立在他床前。 颜玉函见林渺醒了,拿勺子在碗沿上当当当敲了数下,笑吟吟道:“来,开饭了。” 那架势那口吻怎麽琢磨怎麽别扭,好似逗弄小猫小狗一般,又象对叫花子施舍一样,林渺先前没处发泄的火气腾地一下就窜了出来,从牙缝里恨恨挤出一个字来──“滚!” 颜玉函郁卒不已,那药里加了那麽多清热去火的黄莲,这小子火气怎麽还这麽大?嘴上却不以为意地笑嘻嘻道:“你确定不吃麽?这鱼片粥里的鱼可是我早上亲手从塘里钓上来的,这粥也是我亲自煮的,皇帝老儿都难得吃上一回这麽美味的粥。” 说著鼻子凑到碗边夸张地嗅了一下,由衷赞道:“恩,真香,本侯爷的手艺真是好得没话说。” 话音刚落,林渺三天来只进了汤汤水水的肚子立即应景地大声鼓噪起来,让他先前强横冷硬的气势霎时失去了支撑的底气,脸上也羞惭地发起热来。 眼见颜玉函看著自己笑得越发得意,林渺恨不得扑上去一口咬死他。为免落入过於难堪的境地,他强作无事地冷嘲道:“哪有人这麽自吹自擂的,脸皮真是比城墙还厚。” 颜玉函剑眉一挑,“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不信你尝尝,要是你这辈子吃过比我这碗鱼片粥更美味的粥,就算我输给你,无论你提出什麽要求,只要我办得到,都可以满足你。” 这句话他可不是夸夸其谈大放厥词,而是建立在充分的自信基础上,他那贵为皇後的亲姐和皇帝姐夫有回吃了他熬的粥後赞不绝口,差点逼他进宫当厨子。後来他好不容易百般拒绝耍赖才推辞掉,又保证每次进宫都会带上一些自己亲手烹制出来的美食以示孝敬,帝後二人才算放过他。 圣人说君子远庖厨,多年来我行我素随性惯了的安乐侯是不当一回事的。他爱美食好享受,以他的品味来看世间最美味可口的食物不在别处,而在他自己家。不过颜玉函平日轻易不下厨,没办法,应酬往来太多,难得有时间有闲情去别院小住几日,别说旁人,连他自己都没有太多机会吃到自己亲手做的饭菜,实在嘴馋了才勉为其难做上一点。 何况林渺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麽富贵人家出身的,自然更没有什麽机会品尝美味佳肴,颜玉函这番话自然说得底气十足。 林渺一脸怀疑,“此话当真?你不会是说假话蒙人吧?” 颜玉函十分不满自己的人品受到质疑,没好气道:“当然是真,我颜玉函几时说过假话?” ──当然,三天前和李如山那帮家将对上时编的那一套自然是不作数的,安乐侯自动忽略。 林渺被颜玉函的提议激起了好胜之心,自然也无余暇去追究那晚的事情,慨然道:“那好,我就跟你 恋耽美 分卷阅读2 似是故人来[出书版] 作者:青卿 打这个赌,如果我的确没吃过比你做的粥更好的,我林渺也任你提一个要求。” 颜玉函眼中光芒霎时大盛,光华流转动人心魄,轻笑道:“原来你叫林渺。” 林渺顿感後悔,他怎麽心直口快把自己的名字说出来了?可是说都说了後悔也晚了,只能冷哼一声作为回应,然後拥著被子小心坐起身来,再朝颜玉函伸出手。 颜玉函想也不想就握住了那只手,细细摩挲著感受了一下,恩,修长微凉,骨节分明,掌心粗糙,比他的手要稍小一些,与他以往握过的任何一只手都不一样,但感觉不坏…… 林渺面红耳赤用力甩掉某人的魔爪,怒道:“我让你把粥给我,你抓我的手干什麽?!” 颜玉函讪笑著把粥递了过去,又讨好道:“用不用我喂你?” 林渺强忍暴走的冲动,一字一字道:“不、用!”说罢拿起勺子开始吃粥。 其实先前闻到香味的时候,林渺就知道这粥味道一定不错,吃起来果然如此,爽滑鲜美浓淡得宜,对於他三天粒米未进的可怜肠胃来说实在是上佳的安慰与享受。 颜玉函目不转睛盯著林渺的一举一动,既得意又满怀期待道:“怎麽样,味道如何?” 林渺三下五除二将一碗粥吃个底朝天,然後点头肯定道:“的确不错,火候刚刚好。”说著意犹未尽地伸出舌尖,将碗底剩余的一点残渣舔进嘴里。 这番举动林渺做得随性自然,丝毫不觉得有任何不妥之处。 颜玉函还来不及为林渺的表扬沾沾自喜,只见他一截嫩红舌尖在恢复了些许血色的淡粉薄唇间一出即没,霎时就感到有些口干舌燥,不自觉也伸舌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然後咽下一口唾沫。 林渺见颜玉函眸色深沈表情诡异,心中虽觉奇怪,却也无暇理会,只道:“不过,虽然你煮的粥不错,我还是吃过比这更好的。” 一句话顿时把心猿意马的颜玉函拉回现实,当下断然反驳道:“不可能!” 林渺同样反问:“怎麽不可能?” 颜玉函不以为然道:“空口无凭,你怎麽能证明你吃过更好的,我又如何知道你不是说假话蒙人。” 林渺毫无怯意,“这个我当然能够证明,只希望到时候你不要抵赖不认帐才好。” “我安乐侯是这样的人吗?说,你是吃的哪家酒楼厨子做的粥?” 颜玉函颇为光火,这小子实在放肆,居然敢一而再地质疑他的人品,等下他非得好好教训他一顿不可。全京城凡是稍微有点名气的大小食肆他都吃了个遍,至今还没发现有哪家厨子比他手艺更好的,所以这场赌局他是十拿九稳必胜无疑。 等下怎麽教训林渺才最能挫掉他的锐气让他痛哭流涕向自己求饶呢?恩,先这样这样,再那样那样…… 看著林渺瘦削却绝不单薄的光裸肩头,想象下面健美颀长的柔韧身体与丝绸般细腻的蜜色肌肤,颜玉函心中一荡,又禁不住想入非非起来。 林渺见颜玉函神游天外笑得邪恶,不由心生烦躁,提高音量道:“我吃我自家做的粥,你等著瞧好了。废话少说,拿衣服来。” “衣服?什麽衣服?”颜玉函尚未从旖旎幻想中醒过神来。 “你说呢?”林渺咬牙,光著胳膊握拳朝颜玉函威胁性地挥了一下。 “哦。”颜玉函这才反应过来。虽然有些不情愿,但既然打了赌,也只好勉为其难配合一下。 “稍等。”说罢转身出了门。 片刻後颜玉函拿著一套内外衣物回来放在林渺枕边,自己双手抱臂好整以暇地站在一边旁观。 林渺无语,伸手朝门口一指,面无表情道:“出去等著。” 颜玉函忍不住要逞一下口舌之快,勾起唇角露出一个邪笑,“你全身上下都被本侯爷摸遍了,现在还怕被我看不成──哎,你别急嘛,我不过开个玩笑罢了!” 颜玉函闪身出门落荒而逃,身後飞来的药碗和粥碗“啪啪”两声在门上砸了个粉碎。 林渺额头青筋直跳,好一会儿才将满腔怒火平息了一些,然後尽量迅速地起身穿衣。 衣服有些宽大,并不太合身,质料轻软做工上乘,穿在身上十分柔软舒适,一看就知道是颜玉函的。林渺低头看看不伦不类的自己,心中只觉别扭怪异,但有得穿总比光著强,眼下也不好计较太多。 行动之间後背伤口疼痛不已,但好歹喝了药吃了粥恢复了不少体力,林渺忍痛慢慢走了出去。 见林渺出来,颜玉函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桃花眼中熠熠生辉。伤後的林渺脸色苍白身形清瘦,以往咄咄逼人的冷锐气质淡化许多,又穿著略显宽松的柔软衣物,整个人凭添两分飘逸纤秀的味道,看上去格外清新可人。 当然了,以林渺的先天条件,不穿更好…… 林渺自然不知道此人脑子里转著什麽龌龊念头,只颇为不自在道:“厨房在哪儿?” “你是说,你自己来煮粥?不会吧。”颜玉函讶然。 林渺翻个白眼,“很奇怪麽?你都会煮,我怎麽可能不会煮。” 少年人好胜心强,至此林渺完全忘了之前要把颜玉函打得趴在地上爬不起来的誓言,也没想到当务之急是尽快离开此地返回住处,只是一门心思想要杀杀颜玉函的威风让他输得心服口服,看他再如何嚣张得意,浑然没发现这个赌局有多麽无聊。 颜玉函对林渺说的话并未当一回事,只当他年轻气盛嘴硬逞强,会做饭炒菜自然算不得什麽本事,但味道好坏技艺高低那又另当别论,当下风度翩翩地做了个手势:“随我来。” 於是二人一前一後去往後院的厨房。 此时已是晚间,夜色笼罩大地,别院中清幽寂静,园中仅有寥寥数盏灯火作为照明之用,一路行来安安静静竟是没有碰到什麽人,只有荷塘传来阵阵响亮的蛙鼓,颇有田园野趣。林渺甚至有种错觉,仿佛自己是走在家门不远的野地里,而非高门大户庭院深深的太平别院。 厨房里干净整洁十分宽敞,锅碗瓢盆米面油粮和各类食材分门别类摆放得分外齐整,有很多稀罕东西林渺都叫不出名目来。不过没关系,他一向认为,并不是材料越高级,做出来的东西就一定越好吃。 接下来林渺淘米加水上罐生火一气呵成,又随手取了几样熟悉简便的食材在案上丁丁当当切起来,刀法娴熟利落干脆。 颜玉函懒懒斜倚门边旁观,闲闲道:“渺渺,平日你都自己做饭麽,刀功不错嘛。” 林渺将他的问题抛在一边,瞪著他道:“你叫我什麽?” 颜玉函笑嘻嘻道:“渺渺啊,你不是叫林渺麽。” 渺渺,听起来像唤阿猫阿狗一般,林渺一阵恶寒,继而磨著牙道:“麻烦你叫我全名,我跟你不熟。” 颜玉函大摇其头,“这可不行,你我之间哪里不熟了,根本是关系非比寻常,叫全名太生分疏远了。从现在开始我就叫你渺渺,你叫我玉函好了,或者颜大哥也行。” 林渺浑身霎时窜起一层鸡皮疙瘩,强忍作呕的欲望道:“我和你之间好象没什麽关系吧。” 颜玉函煞有介事道:“怎麽没有,太有了,我救了你──恩,是我求著救了你,不管怎麽说,我总算是你的救命恩人,而且我还对你一见如故相逢恨晚,好象很久以前在哪里见过你一般。” 颜玉函说得认真,林渺却听得眼角直抽,此人自说自话厚颜无耻的本事天下简直无人能及,谁跟他一见如故了?一见成仇还差不多! 粥不是一时半刻能够煮好的,等待的过程中两人你来我往进行了一番鸡同鸭讲不大友好的对话。 “渺渺──” “叫我林渺!” “恩,渺渺,你最喜欢吃什麽?最讨厌吃什麽?” “……我为什麽要告诉你?” “难道你自己都搞不清楚?那我告诉你好了,我最喜欢吃鱼,最讨厌吃芹菜。对了,渺渺,你今年十几了?” “你管我十几!” “不管十几我都算是你的大哥哥,我二十有四了。渺渺,听你口音不象京城人氏,你原本是哪里人呢?” “……” “我祖籍西川,年少时一直住在那里,十岁後才搬到京城来。西川地方虽小,却是山青水秀人才辈出……” “闭嘴!再罗嗦信不信我把你塞进灶里当柴烧?”林渺忍无可忍挥起拳头。 颜玉函一脸无辜加委屈,“渺渺,你怎麽能如此暴力无情?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啊!” 林渺简直要抓狂了,心中涌出深深的无力感,一个颜玉函简直比十个李如山还要可怕! 论起斗嘴,十个林渺也不是一个颜玉函的对手,既然颜玉函不肯闭嘴,那只好他来闭嘴了,无论颜玉函再如何试探撩拨也坚决不再开口。 但即便如此也没熄灭颜玉函自说自话的热情,两人等粥熟的过程中他就滔滔不绝地介绍起自己从小自大的成长经历以及家世背景来,直把祖宗十八代都交待了出来。 对於颜玉函的幼时经历林渺不感兴趣,基本是左耳进右耳出。而说到此人的出身,就算他再漫不经心没听进多少,那些只言片语也足以让他暗自心惊。 他一向深居简出不问世事,以往在城中打探李如山的消息动向时偶尔也听过安乐侯的名头,只知此人风流轻狂身家不凡,现在听了颜玉函本人亲口自我介绍才知道他背景深厚,并不只是一个侯爷这麽简单。 颜氏一族在数百年前就是人丁兴旺人才辈出的世家旺族,出将入相者数不胜数。颜玉函的父亲就是翰林院掌院学士,亦是皇帝年轻时的帝师,是为天下读书人表率的当代大儒。长姐颜玉华贵为皇後,与皇帝相敬如宾恩爱甚笃。 颜家固然了不起,但在林渺眼中,身边这位颜家子弟颜玉函却不过是个外表光鲜内里草包的绣花枕头,不过托了祖上荫佑和皇後姐姐的庇护才得了个安乐侯的闲散爵位罢了,自己屁本事都没有,有什麽好得意的。出了这麽一个不学无术的子孙後代,颜家老祖宗怕不气得在地底跳脚。 第三章 颜玉函好不容易将自己的情况介绍了个七七八八,林渺的粥也煮好了,将手中最後一点菜碎往瓦罐里一丢,清新甜淡的粥香霎时溢满整个厨房。 颜玉函讲了半晌口水都讲乾了,一闻此味顿时又口水泛滥,跟著肚子里也叫唤开了。傍晚他煮好鱼粥後就先给林渺端了一碗,自己还没来得及吃,此时闻到粥香自然馋涎欲滴。不过这粥味中似乎还混著某种异样的味道,当下他既惊且疑地问道:“粥里放了什麽?好像挺香的。” 林渺一边盛粥一边面无表情道:“穷人吃的东西,安乐侯别嫌弃就好。” 颜玉函摸摸鼻子,接过粥碗,正要吃,一眼看到粥面上撒的点点青翠,立刻惨叫起来,“天哪,怎麽有芹菜?!” 他对下人素来大度,自己虽然不吃芹菜,却不阻止下人吃,所以厨房里有芹菜也属正常。只是颜玉函无论如何没想到,自己刚刚才表达过对芹菜的厌憎之情,林渺居然还是明目张胆地放入粥中,这不是存心跟他作对嘛! 林渺终於忍不住笑了起来,嘴上却轻描淡写道:“刚才没跟你说,我喜欢芹菜的味道,做菜的时候经常会放少许芹叶。” 颜玉函一下子愣住了,两人相遇以来,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林渺的笑容,虽然笑意很淡,却像冰天雪地里突然绽开一朵奇葩般令人惊w,微翘的唇角边洋溢著少年人独有的狡黠和愉悦,那双琉璃深瞳更是明澈剔透光彩夺目。 见颜玉函目不转睛地盯著自己,林渺别扭地转过头,敛了笑意没好气道:“看什麽看,我脸上又没长花。” 颜玉函心里恶俗地接道:虽然没长花,但却比花美。知道这句话说出来一定会招来林渺的拳头,因此他颇为诚恳道:“渺渺,你笑起来很好看,应该多笑一些,不然总这样冷著脸,把人都吓跑了。” 林渺耳根微热,脸上却冷了下来,“你管我笑不笑,我吓人我乐意。这粥你倒是吃不吃?不吃算了,赌局取消。” “吃,怎麽不吃。别说是芹菜,就算砒霜本侯爷也认了,美人一笑抵千金嘛……”颜玉函越说声音越小,最後牙一咬,心一横,拿起勺子大口大口吃将起来。 这粥是纯粹的素粥,主要食材除了大米和小米,还加了些山药和红薯块,以及最後作为点缀和提味的芹菜,除此之外一应调料全无,油糖盐都没放过。 颜玉函这辈子还从没吃过这麽清淡的粥,也不知是饿得狠了,还是美色当前,入口只觉这粥清新宜人齿颊留香,好像活到这麽大还没吃过这麽可口的东西,连一向最讨厌的芹菜似乎都变得美味起来,不知不觉间一大碗粥就落了肚。 见颜玉函吃得香甜,林渺心中得意,却还想听颜玉函亲口赞美,於是面上云淡风轻,心里却不无紧张期待道:“味道如何?” 颜玉函学林渺先前一般意犹未尽地舔舔碗底,正要说话,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在厨房外面的小径上响起,同时有人高声唤道:“主子,您在厨房里吗?” 颜玉函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不耐烦地应道:“老潘,出什麽事了,大半夜地鬼叫什麽?” 一名管家打扮的中年男子一路跑著来到厨房门口,气喘吁吁道:“主子,威武将军在门外求见!” 林渺如同当头棒喝一般蓦然清醒过来。 他是怎麽回事,前面一直在做梦吗?还是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居然会无聊到和这个厚颜无耻、夸夸其谈的安乐侯,打赌看谁煮的粥好吃,还听他胡言乱语讲了一大通废话,他最应该做的事不是立即远离此人返回住处吗? 林渺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恢复了冰雪一般的凛冽肃杀之色,然後看也不看颜玉函一眼,绕过他出了厨房。 颜玉函忙道:“渺渺,你去哪儿?” 林渺已经懒得纠正他的称呼了,只是冷冷道:“回家。” 美人翻脸真是比翻书还快,颜玉函颇为无奈道:“这个时候你不能出去,整个院子肯定都被李如山的人包围了。” 林渺神情淡淡,“那又如何,最多不过一死。” 这种无所谓的漠然疏离态度,让颜玉函十分恼火,蹙起眉头道:“既然你急著回去,想必家中有人牵挂等候,那怎能轻言生死?你死了倒是简单,就不怕在乎你的人伤心难过吗?” 林渺闻言一震,眼前不由浮现出杨小灰眼泪汪汪、可怜兮兮的小脸来。 自三日前相遇以来,林渺眼中的颜玉函不是贪生怕死、阴险狡狯,就是风流轻浮、厚颜无耻,像这样冷峻严肃甚至有些严厉的神色,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一时间为他气势所慑,对他的质问竟无从辩驳。 颜玉函一见林渺换了表情,心中没来由地酸溜溜起来。林渺此刻想到谁了,神色居然如此忧虑凝重,难道不幸给他言中,这小子真有什麽在乎的人不成?是至亲的父母,还是…… 由不得颜玉函心里猜疑泛酸,管家潘忠急急追问道:“主子,威武将军还在门口等著,您要不要见?”一边问,一边忍不住偷眼打量林渺。 三天前的夜里,颜玉函突然带回两个人来,一男一女,全都昏迷不省人事。 女的睡了一夜之後醒了过来,别的毛病没有,对前晚发生的事情却记不得了,被侯爷一张银票打发回了鸣翠坊。 至於另一个男的,就是眼前这位冰冷如霜的清俊少年了,颜玉函没有介绍,回来後直接把人抱到自己屋里。接下来三天里,从早到晚在病榻边打转,与之相关的一应大小事情,全都亲自打理,连潘忠都不让插手近身,比老母鸡护崽还要紧张,让太平别院上下人等咋舌不已。 老实说,这少年相貌虽然的确不错,但冷著一张面瘫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看上去就跟一根冒著寒气的冰柱似的,啃上一口说不定会崩了牙,吃进肚里也不消化。论风情,哪里及得上那个人比花娇的云罗姑娘的万分之一,也不知自家主子怎麽鬼迷心窍,看中这麽一位。 刚刚看两人对话间的神情,自家素来所向披靡的主子,根本是热脸贴在了冷屁股上,真是,何苦来哉啊! 潘忠在肚子里为自家主子打抱不平,颜玉函一无所知。他端著侯爷派头道:“见,当然要见,威武将军亲自光临怎麽能不见?老潘,你去把李将军请到前厅稍坐,侯爷我马上就来。” 潘忠应了一声,转身匆匆离去。 林渺心中一凛,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颜玉函知其所想,微微侧头揶揄道:“你怕我会和李如山串通一气,把你卖给他?” 林渺不答,只是眸光更冷。 颜玉函微微一笑,“渺渺,别紧张,你先回房,我去前厅把那老匹夫打发走。” 林渺蹙起眉头,不明白这人为何会不问情由,一而再地救助自己。三天前在马车上,还可以说是被自己拿刀逼著,不得已而为之,现在这样又做何解释? 他一个家徒四壁、犯上作乱的亡命之徒,对於颜玉函这个富贵f人来说根本无利可图。反观李如山,却是兵权在握、不可一世,哪怕颜玉函背景深厚、家世非凡,要对付这样一个手握实权的铁腕人物,恐怕也没那麽容易。 林渺直直盯著颜玉函的眼睛,想藉此看清他内心究竟打著什麽鬼主意。 颜玉函也直直回视林渺,一派坦然自若。 片刻後,一无所获、反而差点被颜玉函眸中流转的光波迷了眼的林渺,终於忍不住问了出来:“你为什麽要救我?” 颜玉函勾唇一笑,颠倒众生,“渺渺,我不是说过吗,我和你一见如故啊。” 林渺翻了个白眼,心跳有些小小不稳,暗自骂道,这个无耻的妖孽,连男人都勾引! 颜玉函见林渺的神情,就知道他对自己的话不以为然,当下也不多做纠缠,只柔声道:“渺渺,听话,回房等著,我一会儿就回去找你。” 他十分自然地抬手摸了摸林渺的头,然後快步向前院行去。 林渺瞬间石化。 原地呆怔半晌後,林渺突然就红了脸,继而又气不打一处来。 有没搞错,他当自己是自家养的阿猫阿狗,还是跟他有过风流韵事的哪个相好?居然跟自己说出这般暧昧的话,做出这般亲腻的举动来。他是自己什麽人,凭什麽要自己听话,又凭什麽要自己等他?! 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林渺不自觉再次握紧双拳,浑身肌肉随之绷紧,後背传来一阵钝痛。 离前厅还有两丈的距离,颜玉函就拉长声音高声道:“威武将军大驾光临,本侯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鹞眼鹰鼻、身材壮硕的李如山,从厅中大步走了出来,哈哈大笑像打雷一般,“侯爷这麽说就见外了,本将前些天还道怎麽许久不见侯爷,原来是躲到别院来享清福了。难道这里还藏著一位闭月羞花的小美人,让侯爷流连忘返乐不思归?” 李如山身形相貌,和任何一个虎背熊腰的健壮武人一般无二,但眼中精芒闪烁,说明他并非只是头脑简单、徒有一身蛮力的粗野武夫。 “将军真会说笑,什麽美人,我这院子里连只母蚊子都没有,跟和尚庙也差不多了。” 颜玉函调侃道,继而敛了笑意换上正经神色,“将军,听说三日前你遇刺受伤,今天上午我还送了拜帖去将军府上,门房说你有伤在身近期不便见客,我才作罢了,怎麽现在竟专程跑到我这别院来?将军的伤势不碍事吗?” 李如山将厚重的胸脯拍得邦邦作响,满不在乎道:“本将这麽多年血里火里都厮杀过来了,些许小伤何足挂齿?都是底下那帮蠢材大惊小怪、小题大做。本将後来才知道,他们竟然连侯爷你的面子都不卖,真是气煞我也,一人狠狠打了几十板子。 “那晚张通他们追捕刺客的时候,冲撞了侯爷你的马车,本将过意不去,这不刚得了些空,就专程上门来给侯爷你赔礼道歉了。”说著,作势要朝颜玉函抱拳一揖。 颜玉函连忙上前拦住,嗔怪道:“将军这麽说才是真的见外了,咱们谁跟谁啊。对了,那刺客抓到没有,什麽人这麽丧心病狂,竟敢捋将军你的虎须?” 李如山将一双硕大的铁拳捏得喀喀作响,磨著牙冷笑道:“没抓到,让那小子给逃了。虽然他刺我一剑流了两滴血,我却也砍了他一刀流了一盆血,说起来还不算太吃亏。那小子受的伤不轻,谅他也跑不远,等抓住他看老子不放乾他的血,把他挂在城头上晒成肉乾!” 一言既出,厅里伺候的几名下人齐齐打了个寒战。 颜玉函挑挑眉,带著惊惧之色赞道:“真不愧是威武将军,果然威武!那刺客也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居然敢打李大将军的主意,这不是嫌命太长嘛。” “罢了,这等丧气事就不必说了。”李如山摆摆手,接著露出淫猥的笑容,“听说本将遇刺那晚,侯爷正带著鸣翠坊的当家花魁云罗出来快活,可有这回事?前阵子本将忙於军务,一直没抽出空去鸣翠坊转转,没想到这一错过就让侯爷占了先机。 “据说那姑娘是个千娇百媚的尤物,迷死人不偿命的,却不知为何第二天回鸣翠坊後,人就有点糊涂了,真是让人扫兴。” 颜玉函将手一摊,也笑得不怀好意,“谁知道怎麽回事,可能那姑娘太过娇弱,承受不住本侯的疼爱吧……” 话未说完,窗外传来一声异响,声音很轻,但李如山似乎早等著出现什麽异於寻常的动静,当下手按腰刀奔至窗前喝道:“什麽人?” 颜玉函脸色微变,正要开口,院里又传来喧哗叫嚷,跟著是一阵刀枪撞击与呼喝打斗之声。 李如山沈声道:“侯爷,你这太平别院今晚只怕有些不太平。” 颜玉函并未接腔,快步来到厅边扬声道:“出了什麽事?” 管家潘忠一脸煞白地跑了过来,打著哆嗦道:“回,回主子,刚才有个蒙面黑衣人闯了进来见人就杀,现在威武将军带来的家将,和那黑衣人在院子里打起来了!” 李如山“锵”的一声拔出鬼头刀,当仁不让道:“娘的,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进来!侯爷,定是那刺客去而复返来找你的麻烦了。别怕,有本将在,管教他今晚有来无回!”说罢,也不等颜玉函发话就冲进了院子。 颜玉函眸中闪过一抹冷色,轻嘲道:“贼喊捉贼,这老匹夫还真是好算计,当本侯爷的院子是你家菜地吗,说进就进。” 潘忠听得不明所以,战战兢兢道:“主子,咱们现在怎麽办?” 颜玉函将宽大的袖子卷了两卷,眯著眼睛道:“凉拌。今晚侯爷我得活动活动筋骨,否则咱家院子真得被人当作菜地给踏平了。” 潘忠一听立即精神大振,一扫先前的颓丧之势。激动啊,有多久没见过自家主子出手了?他都快记不得自家主子有什麽本事了,还当他本来就是一个众人眼中虚有其表、不务正业的浪荡公子哥儿了,真是罪过啊罪过。 此时外面的打斗已经转换了场地,蒙面黑衣人在李如山家将的围攻下,不住从前院退往後院。 因为夜色太黑,加上园中草木过於繁茂,黑衣人三转两转下就不见了踪影,李如山的家将就逐个地方一一搜索过去。李如山本人则手持鬼头刀站在一块假山石上,目如鹰隼,居高临下地扫视四周,一旦目标物现身、即二话不说将其一刀毙命。 且说那黑衣人蹑手蹑脚走上一条回廊,正打算贴近一间亮著灯光的屋子,侧後方一棵柳树的暗影里突然走出一个人来,慢条斯理道:“这位兄台,看阁下身形颇有几分眼熟,莫非本侯以前在哪里见过?” 黑衣人闻言一震,此人何时到了他的身後,他竟半点未曾觉察?再一看,那玉面丹唇、似笑非笑之人,不是安乐侯颜玉函是谁?当下更是悚然一惊,这人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绣花枕头吗,几时有了这等深不可测的功夫? 然而此时此刻由不得他多想,更不敢开口答话。目中凶光一闪,长剑一挺,就朝颜玉函刺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砰”的一声响,旁边那间屋子的房门骤然大开,一个人从屋里闪电般飞身而出,将正冲向颜玉函的黑衣人撞得一个趔趄,紧接著人就挡在了颜玉函身前。 事发突然,不仅黑衣人大感意外,颜玉函也是既喜且惊,忍不住脱口叫道:“渺渺!” 他无论如何也未想到,林渺居然会不顾伤势挺身相救。两人相识时间尚短,还来不及建立什麽交情,虽说自己名义上是林渺的救命恩人,但他心知肚明,其实少年并不怎麽领情,对他颇为排斥。 另一方面,他对林渺的了解也并不充分,虽然从第一眼起心底便对少年有莫名好感,不由自主想要亲近,但这点微妙情绪他自己尚且未能厘清,更不能指望林渺能够理解。 因此,此刻看到林渺,颜玉函真是喜出望外,看来这少年并不如他表面上那般不近人情,自己在他心目中也并不是那麽不堪的。 林渺并不答话,也不去看颜玉函,只觉後背一阵温热濡湿。他知道这一下动作扯裂了伤口,虽觉疼痛,背脊却是挺得更直,脸上犹如寒冰碎雪般冷酷狠绝,整个人如同一柄出鞘宝剑般寒光湛湛、杀气腾腾。 黑衣人不由自主打个寒战,突然心生怯意丧失了斗志,转头仓皇朝院外逃去。 林渺抬腿要追,颜玉函却是抢先一步从他身边飞掠而过,口中急道:“渺渺,让我来!” 话音未落,人已经如影随形般追上黑衣人,出招的动作似乎慢到极致,却又让人看不清具体是什麽招式,只见长袖翩然衣袂飞扬,一招一式宛如行云流水,顷刻间就将黑衣人的长剑夺了过来架在对方颈中,那黑衣人兀自不敢置信一脸震惊。 林渺脸色比先前还要苍白两分,一言不发地死死盯著颜玉函。 糟了,玩过头了,看样子这回林渺是真的生气了!他应该早些坦白自己会武功的事实才对……颜玉函自知理亏,低声道:“渺渺,抱歉,我并非故意隐瞒!” “是,你并非故意,而是随心所至。”林渺冷笑著打断,“侯爷一身功夫深不可测,要戏弄谁都是轻轻松松手到擒来,演起戏来更是出神入化、天衣无缝。” 颜玉函更感尴尬,正待继续软语安抚,李如山已经带著一大群家将闻声而至,将三人团团围在中间。 待李如山看清场中形势後,脸上登时变得难看起来,蒙面黑衣人眼中则露出惊恐绝望之色,接著喉间发出咕噜一声轻响。 颜玉函眼疾手快出指如风,在黑衣人颈中点了两下,令他全身僵硬无法动弹,跟著一把扯下他脸上黑巾,再箝住他下颚迫使他张开口,将他舌下压著的一颗毒丸挖了出来,然後冷笑道:“我说怎麽看著有点眼熟,原来竟是张校尉。不知本侯哪里得罪张校尉了,竟然半夜三更闯入本侯别院中来行凶杀人。” 潘忠举著火把跑了过来,火光映照下,人人看得清楚,那黑衣人疏眉小眼鼻弯嘴阔,正是李如山心腹校尉张通。 李如山手下家将当场齐齐傻眼,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张通面如死灰,哪里答得出一个字来。 那晚他带队追捕林渺自然无果,把那整片城区掘地三尺,都没能发现半点蛛丝马迹。他作为任务执行者,对身负重伤的刺客漏网逃脱负有重大失职之责,回去後,差点被暴跳如雷的李如山当场军法处置砍了脑袋。 紧急关头时,张通突然福至心灵想起一个可疑情节,颜玉函最後从马车车窗探出头来时,颈中露出的白色里衣边缘,似乎沾有一点血痕。 彼时张通已经被颜玉函一番唱作俱佳的生动表演扰得 恋耽美 分卷阅读3 似是故人来[出书版] 作者:青卿 心神大乱,一心急於摆脱他继续追踪林渺,因此把这个小小细节给忽略过去了,等到李如山追究他办事不力的责任时,他才骤然想了起来,然後赶忙汇报了这一重大线索。 李如山当即就认定,那名刺客当时就藏身在颜玉函的马车之中。 结合颜玉函那晚去太平别院後,数日内一直深入简出闭门谢客,李如山进而判断,刺客仍然躲在太平别院之中。 无论颜玉函是被刺客胁迫,还是与刺客串通一气故意包庇,李如山这次都不打算息事宁人,誓要将刺客揪出来千刀万剐、挫骨扬灰,并藉机将他早就看不顺眼的颜氏一族打落尘埃,永不翻身,正可谓一箭双雕。 颜玉函身分特殊背景深厚,在无确凿证据下无法轻易妄动,李如山与张通密谋後,想出了今晚这麽一出虚虚实实、暗渡陈仓的计策,让张通假扮刺客进入太平别院,自己则以协助捉拿刺客为名,光明正大地搜捕真正的刺客。 此计本来可说是天衣无缝十分高明,前面进行得也很顺利,可惜李如山与张通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颜玉函竟然身负绝学,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假扮刺客的张通制住,从而将这场混水摸鱼的戏彻底打乱,令场中本来对自己绝对有利的形势急转直下,发生根本倒转。 颜玉函扔了长剑负手而立,眼帘轻掀扫视一周,然後大惑不解地向李如山问道:“李将军,这究竟怎麽回事,张通不是你的得力属下吗,为何会潜入本侯别院肆意行凶?” 李如山的脸色已经沈得比锅底还黑,额头青筋暴突,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前来,二话不说挥起鬼头大刀用力斩下。 一片惊呼声中,张通的头颅冲天而起,颈中热血飞溅三尺,接著头颅落地,在众人面前滚了一圈,兀自还是双目圆睁五官扭曲、绝望而又惊骇的表情。 第四章 颜玉函知道李如山一定会杀人灭口,因此早已避让开去,见鲜血洒得遍地都是,不由嫌恶地皱起眉来,不轻不重道:“李将军,你在我别院中大开杀戒,似乎有些不妥吧?” 李如山强抑暴戾之气,铁青著脸沈声道:“侯爷,此事是本将大意了。枉我信任张通将他重用提拔,料不到他竟是包藏祸心的奸险小人,本将不将他一刀砍了,实在愧对侯爷。” 颜玉函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李如山手握重兵性情残暴,若是真将此人逼急了,当场发起狂来也不好对付,何况自己的确窝藏了刺客,认真追究下去,难免会露出破绽对林渺不利。 此时李如山既已低了头,颜玉函便善解人意道:“也难怪将军如此动怒,被心腹之人背叛的确让人痛心,好在此贼现在已经被将军亲手正法,没有造成什麽不可挽回的恶果,将军也算出了一口恶气。” 李如山腮边横肉直抽,颜玉函的语气分明带著幸灾乐祸的意味,说的话却是冠冕堂皇无可挑剔,他只好克制戾气强忍下来,乾巴巴道:“多谢侯爷体谅,本将感激不尽。没想到侯爷居然有这等好身手,真是深藏不露出人意表,连本将都被瞒了过去,佩服佩服。” 颜玉函谦虚道:“过奖过奖,本侯并非有意隐瞒,实在是雕虫小技何足挂齿,哪里能跟将军天生神力相比。” 李如山乾笑道:“侯爷太谦虚了,本将自愧不如啊!” 虚伪。林渺冷眼旁观两人肉麻无耻互相吹捧,心中只觉厌烦至极,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且慢!” 一声疾呼却是两人同时发出。 颜玉函顾不得许多,抢先道:“渺渺,你别生气,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林渺本来心中出奇愤怒,此时听了颜玉函这句话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於是淡淡自嘲道:“侯爷太抬举我了,我有什麽资格和你生气?” 之前颜玉函离去会见李如山後,林渺为那个看似温柔的一个小动作和听似关切的一句话而纠结半晌,既恼又惊,既喜又忧,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哪里来的这些莫名其妙、无病呻吟的怪异情绪,他原本不是一个心性清冷、从不受外力影响的人吗? 尽管有些唾弃自己,在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理驱使下,林渺还是如颜玉函所说回房,心里安慰自己此人虽然既无耻又无聊,好歹还是有点可取之处。 至少他救过自己;至少他放下侯爷的架子,与自己好声好气说了那麽多话;至少││他为自己亲手煮过一碗鱼片粥。 当张通在屋外向颜玉函挺剑刺去时,林渺在突如其来的揪心之下飞身而出,将张通撞了开去,根本没来得及考虑,颜玉函为何会有恃无恐与张通正面遭遇。 等到颜玉函不费吹灰之力,三招两式就轻易制伏张通之後,他才知道自己闹了多大的笑话。 原来这个在他眼中贪生怕死、百无一用的纨裤子弟,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武功与他相比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原来从一开始在马车里被他威胁时,颜玉函就在作戏。原来他彻头彻尾就是一个被人愚弄欺骗和消遣游戏的东西…… 林渺满心苦涩,既恨颜玉函戏耍自己,又恨自己放松警惕由人戏耍。想到最後,连当时吃著觉得鲜美可口的鱼片粥,现在回味起来都如那碗药汁一般苦不堪言。 李如山早已注意到这个脸色苍白、眉目冷锐的清俊少年,心中已经认定,此人正是那晚刺杀未遂负伤逃脱的刺客,只是前面急於解决张通、收拾烂摊子而无暇他顾,此时见林渺与颜玉函关系紧张,立即上前阴恻恻道:“小子,看你气血不足步履滞重,显然身负重伤,本将若没猜错的话,想必是後背中了一刀吧?” 林渺顿时变了脸色,然而不等他开口,颜玉函又抢先道:“李将军好眼力,这小兄弟是本侯一个远房表弟,因家道中落难以为继,数日前入京来投奔於我。不想来时路上遇到强盗打劫,表弟一人寡不敌众,中了匪首一刀,所幸性命无碍活了下来。 “本侯这表弟自小性子冷僻别扭,对谁都难得有个好脸色,连本侯这个做兄长的都拿他没办法,让将军见笑了。” 李如山语塞,对颜玉函这番面面俱到的解释,仓促间竟找不出什麽漏洞来。 林渺不置一辞,心里止不住冷笑,此人还真是演戏演上瘾了,居然把他说成远房表弟,还给他胡乱编排这样离奇的身世遭遇来,也真是难为这位侯爷了。 颜玉函唯恐李如山揪著林渺的身分不放,只要再多问两句,林渺一定会露出破绽来,当下急转话题,指著一地狼藉面现难色道:“将军,你看这如何处理是好?” 李如山眼角抽了抽,转身朝一群呆若木鸡的家将吼道:“一群废物,还愣著干什麽,还不赶紧清扫乾净把尸体弄走?!” 李府家将匆忙应声上前,只是受惊过度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对著身首异处、死不瞑目的张通,一时间不知从何下手。 潘忠赶紧出面分派活计,没多久工夫就将地方清理出来冲洗乾净,彷佛之前那场血腥杀戮只是众人的幻觉一般。 颜玉函拍拍手,心有馀悸道:“真是虚惊一场,还好没出什麽大乱子。老潘,等会儿跟底下人交代一声,今晚的事情不得对外透露半个字去,尤其是侯爷我那位皇後姐姐,省得她担心得睡不著觉。不过明日替我传个话给姐姐,说三表姐的二舅子的小侄儿渺渺进京了,过些日子等她有空时,我和渺渺一同进宫晋见。” 潘忠不假思索朗声应道:“是,老奴明白!” 李如山不是白痴,转念一想,就觉得林渺的身分来历大有可疑之处,本要开口质疑,一听颜玉函这番吩咐顿时犹豫起来。毕竟张通是他的属下,蒙面夜闯安乐侯别院,却在众目睽睽下被颜玉函本人生擒,他之前曾经夸口要刺客有来无回,现在无异於当众自打耳光。 他并没有什麽有力的证据,证明林渺就是三天前刺杀他的刺客,而皇後护短爱弟人尽皆知,万一事情闹到皇帝跟前,他不仅奈何不了颜玉函,搞不好自己还要被皇帝治个用人不当、识人不明之罪,那可是既赔了夫人又折了兵了。 越想越觉得形势对自己不利,李如山心里将颜玉函和林渺恨之入骨,面上却还要强笑道:“多谢侯爷这番安排,本将领情了。今晚的事情全怪本将失察糊涂,实在惭愧。时候不早了,本将就此告辞,改日再专程好好摆一桌酒席给侯爷压惊赔罪,如何?” 颜玉函只希望这瘟神尽快从眼前消失,当下随口应了下来,然後就要潘忠送客。 很快一大群人如退潮一般走了个乾净,院里重新回复一派清静。 林渺面无表情地经过颜玉函向院墙走去,看架势,是要往与李如山相反的方向,越墙离开。 颜玉函忙道:“渺渺,你重伤未愈,现在出去还很危险。” 林渺冷冷看著他,语气没有丝毫起伏,“不劳侯爷您费心。侯爷真要我留下来也简单,杀了我就是。” 颜玉函苦笑,“我要想杀你早就动手了,又何必等到现在。” 林渺点点头,“说得不错,侯爷要杀我本就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不过,有个问题我想问一下,不知侯爷能不能据实以答。” 颜玉函见他态度还算平和,自觉情况还有转机,不由满含期待道:“渺渺,你想问什麽?我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林渺蹙眉,这人可不可以不要再用这种宠溺亲腻的语气与他说话,还当他好欺哄戏弄吗? 他耐著性子道:“不知侯爷觉得是你煮的鱼片粥味道好,还是我煮的杂粮粥更胜一筹?” 颜玉函料不到他竟然提出这个问题来,微怔一下後笑道:“我承认你煮的杂粮粥味道更好,我这辈子还没吃过比它更美味的粥。愿赌服输,说吧,渺渺,你想要什麽?” 无论林渺提出什麽要求,颜玉函自信以自己的能力都可以满足。武功秘笈、良驹名剑、奇珍异宝,只要是这世上有的,就没有他得不到的,所以後面一句话说得十分爽快。 还真敢夸口,林渺冷笑,一字一顿道:“我想要你的命。” 颜玉函顿时傻眼,“渺渺,你、你不是开玩笑吧?你怎麽会想要我的命呢?我们关系这麽好……渺渺,我们打个商量吧,换成别的东西行不行?我保证不赖帐。” 林渺毫不客气道:“侯爷,做不到就是做不到,下次不要把话说得太满了。你救过我一命,现在我把你的命还给你,你我就算两清了,从此以後各不相欠。” 林渺自知这个以命换命的说法有取巧之嫌,不够光明正大,但当此之际他别无他法,他不想亏欠颜玉函太多,更不想与对方再有任何瓜葛,心中隐隐觉得越靠近此人,自己就越贴近某种未知的危险,这种感觉极其不好。 颜玉函一怔,继而道:“渺渺,我虽然救了你,但其实并未想过要你回报什麽,你不必对此耿耿於怀。” 林渺嘲道:“侯爷不要回报,是侯爷慷慨大方高风亮节,我却不能不知好歹欠你人情。不必再说了,你我到此为止吧。”说罢再不理会颜玉函,疾步奔至墙下,忍著背痛提气纵身跃过一丈高的墙头。 颜玉函对著空空如也的院子摸摸鼻子,唇边缓缓绽放一抹微笑,自语道:“渺渺,你变狡猾了,这一招不错,很有我的风范,我喜欢。不过,抱歉,我刚才又骗了你,我这人从来都是睚眦必报、锱铢必较的,我救了你一命,哪可能不要你回报呢?这一次算是我们打平了,不过我会让你继续亏欠我,你逃不掉的。” 这时,潘忠一路小跑著过来,刚要开口,颜玉函挥手截断道:“好好看家,侯爷我要出门一阵子,要有人再来惹事,就把皇後娘娘搬出来镇宅。”说著一撩袍角,以极尽优雅飘逸的姿态从墙头飞掠而过。 李如山穷凶极恶,先前无功而返必定不会善罢甘休,而林渺目前状况堪忧,颜玉函实在不放心任他这样离开。而且,他对林渺多接触一分,想要进一步亲近和了解他的愿望,就愈加强烈一分。 林渺坚持要走,他的确不好强人所难予以阻拦。但是,他还有好些问题没搞清楚,要向林渺求证,不能让少年就这麽走掉了。 执著坚韧,一向是颜家人的优良传统。 潘忠望著空空的墙头哭笑不得,“我的侯爷,您走得还真潇洒,要是皇後娘娘招您入宫可怎麽办?” 夜色浓重,林渺在京郊无人的野地里踉跄前行,所幸李如山将埋伏在太平别院外面的人撤了一部分,而他出来的那条巷子无人把守,否则必然被人抓个正著。 背後伤口本就未愈,刚才一番对峙又耗费许多体力和心神,林渺的意识又逐渐开始模糊,只完全凭著顽强的意志支撑自己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终於出现熟悉的小木屋,发黄的窗纸透出一团烛光,昏暗却温暖,照亮门前一方小小天地。 回来真好,这里才是最适合他、最令他感到安心的地方。 林渺强聚最後一分力气推开木门,眼看著人也要跟著扑倒在地,身後适时伸出一双修长有力的手臂来,将精疲力竭陷入昏迷的林渺稳稳抱住。 杨小灰原本躺在里屋的床上,百无聊赖地望著房顶发呆,听到外面的动静後,赶紧一个鲤鱼打挺跳下地,连鞋子也顾不得穿,光著脚跑到外屋,嘴里叫著“渺渺哥你终於回来了”,出来却见一个陌生男子站在屋里左右张望,怀里打横抱著双目紧闭、面色惨白的林渺。 杨小灰大惊,一叠连声地叫道:“你是谁?你把渺渺哥怎麽样了?你快放开他!”跟著如同一匹愤怒的小狼般张牙舞爪,就向颜玉函冲了过去。 渺渺哥?颜玉函皱眉,只见一个顶著鸡窝头、浓眉大眼的十来岁男孩,恶狠狠地扑向自己,当下轻轻往侧边一让,再伸出脚来随意一勾,男孩立即趴在地上,跌了个狗吃屎。 杨小灰呸呸吐出嘴里的泥,十分机灵地就地往回一滚,然後抱住颜玉函的腿,张嘴就是一口。 颜玉函痛嘶一声,抬起脚来想把杨小灰甩到一边,可杨小灰像狗皮膏药一样黏得死紧,除非下狠手,否则怎麽都甩不掉。 没奈何下,颜玉函磨著牙道:“小鬼,还不放开你那狗爪子,你不想让你的渺渺哥活了?” 这一句果然起了作用,杨小灰松了爪子,骨碌一下爬了起来,红著眼圈带著哭腔道:“渺渺哥这是怎麽了?他的脸色怎麽这麽难看?他,他不会真的要死了吧?” 颜玉函懒得回答,只冷脸命令道:“不想他死就去烧锅热水来。” 眼前这陌生男子长得十分高大俊美,气势霸道又嚣张,板著脸凶巴巴的样子颇有些吓人,杨小灰一时间心慌胆怯,不敢再和他对著干,揉了揉眼睛赶紧去厨房干活。 颜玉函抱著林渺进了里屋,屋里有两张窄小的木床,左边一张床上乱糟糟地摊著被子,右边那张整洁乾净一尘不染,遂走至右边将林渺面朝下轻轻放在床上。 林渺身上穿的是颜玉函的一件浅蓝色春衫,现在後背浸出了斑斑血迹,颜玉函将他上衣解开小心褪至腰间,就见背上原本包裹的白布被鲜血浸染得一片殷红。 颜玉函皱起眉头,起身到床边一个粗笨的柜子里翻了一下,不出意外地找到一些疗伤药物。他拿起剪刀在烛火上来回烤了一下,然後将林渺背上包扎的布条剪开,再小心翼翼一点点揭下来。 杨小灰已经烧了盆热水眼巴巴地等在旁边,看到林渺後背血肉模糊的惨况时,泪水就忍不住成串掉了下来,鼻子也跟著一抽一抽的。 颜玉函听得心中烦躁,头也不抬地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哭什麽!要哭就滚远点,别在这里碍手碍脚!” “谁,谁哭了?我才没有!”杨小灰又羞又怒地反驳,赶紧抬起袖子抹了把脸,然後咬紧嘴唇再也不敢出声了。 尽管颜玉函动作十分轻柔小心,但将与血肉黏连一起的布条剥离下来时,昏迷中的林渺还是痛哼出声,浓丽的长眉倏然蹙起,身体也开始无意识地挣扎。 颜玉函听得心中一紧,忙用手按住他肩头,另一手轻抚他头顶,柔声道:“渺渺,乖,再忍一忍,上了药就不疼了。” 杨小灰打了个寒战,搓了搓胳膊上窜出来的鸡皮疙瘩。他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这是刚才那个对他又踢又骂的大恶人吗,怎麽这会儿变得这麽温柔体贴了?这前後差别也太大了吧! 林渺依旧未醒,但人却奇迹般地很快安静下来不再挣扎。 除下浸血的布条後,颜玉函清理了林渺背上的创面,均匀撒了厚厚一层金创药粉,再仔仔细细缠上乾净的布条。 林渺一身衣服血渍斑斑再穿不得了,颜玉函正要将他全身衣物除了,顺便给他擦身,转头见杨小灰还目不转睛地看著,当下住了手,下巴朝外一抬,“小鬼,出去,到外屋睡你的觉去。” 杨小灰立即不服气地反驳,“我为什麽要出去睡,我以前和渺渺哥都是睡在这间屋里的。” 颜玉函把眼一眯,十分嚣张道:“那是以前,从现在开始这里我说了算。” 杨小灰立即炸毛跳起脚来,“凭什麽你说了算?这里又不是你的家!你这个大坏蛋,搞不好渺渺哥就是被你害成这样的!” 这死小孩太不可爱了,长得也不讨人喜欢,林渺怎麽会有这样一个弟弟?颜玉函火了,腾的一下站起来,拧著眉毛恶狠狠道:“小鬼,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问凭什麽?看清楚了,大爷凭的是实力。” 说著,抄起门边一根不知是作门栓还是兵器用的铁棍,运力一弯,那儿臂粗细的铁棍霎时首尾相接,成了一根铁环。 杨小灰看得眼珠子差点脱眶,不是吧,这公子哥儿一样的人,怎麽会有这麽大的力气? 颜玉函把铁环重新扳直成铁棍丢回地上,拍拍手慢条斯理道:“小鬼,你说是你的脖子硬,还是那根铁棍硬?” “……” 杨小灰眼露惊恐之色,颈後汗毛根根竖起,却兀自咬紧牙关狠狠瞪著颜玉函。 还行,虽然不可爱,总算还有骨气,不算太丢林渺的人。颜玉函见恐吓达到一定效果,便略缓了声色道:“小鬼,你叫什麽名字?” 杨小灰梗著脖子大声道:“我不叫小鬼,我叫杨小灰!” 颜玉函挑挑眉,姓杨啊,那就不是林渺的亲弟弟了,难怪一点都不像。脸上一本正经道:“杨小灰,我姓颜,是你渺渺哥最好的朋友,你叫我颜大哥好了。” 姓颜的?从没听渺渺哥提过有这号朋友,他向来都是独来独往的。杨小灰心生警惕,一脸怀疑。 颜玉函半真半假道:“我和你渺渺哥可是生死之交,只不过有一阵子没见过了,而且我的身分比较特殊,不便对外透露,他没告诉你也很正常。你渺渺哥这次出门遇到了一个大仇家,那人卑鄙无耻穷凶极恶,一刀把他砍成重伤,要不是我排除万难舍生忘死把他救出来,你现在就看不到他了。” 杨小灰一听就白了脸,林渺背上刀伤之深他是亲眼见过的,颜玉函给林渺细心上药的过程,他也全部看在眼里,当下对颜玉函的身分再无怀疑,看他的目光更多了几分感激和崇拜。 颜玉函又试探著问道:“杨小灰,我和林渺有一段时间没见过了,这次也是碰巧救了他,他受重伤後又一直昏迷,所以我们还没来得及叙旧,我对他现在的情况也不是太了解,你知不知道他和那仇家怎麽结的仇?” 杨小灰一脸茫然道:“不知道,渺渺哥从来没跟我提过他家的事,我只知道他很小的时候就和我一样没有亲人了。前几天渺渺哥出门的时候,只说可能会晚些回来,其他的都跟平时一样。” 顿了顿,杨小灰又十分担忧道:“颜大哥,渺渺哥的仇家是谁,怎麽这麽难对付?我一直觉得渺渺哥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呢。” 看来这小鬼什麽都不知道了,具体情况只有从林渺本人这里了解才行。颜玉函答道:“你渺渺哥当然厉害,只比颜大哥我差了那麽一点点。 “他那仇家论单打独斗,不是你渺渺哥的对手,只是那老贼阴险狡诈,手下又狗腿众多,他一个不小心著了道才受了伤。放心好了,有你颜大哥在,从今以後保证没人再伤得了你渺渺哥。” 杨小灰闻言对颜玉函更为崇拜,满脸欣羡道:“颜大哥,你这麽厉害啊!我也好想像你这样,以後当个盖世大侠,打遍天下无敌手。” 颜玉函得意道:“颜大哥靠的是天分,天分懂吗?不过颜大哥看你也是个可造之材,将来一定会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话说回来,杨小灰,林渺还没来得及告诉我,你和他究竟什麽关系,你们又怎麽会住在这麽一个鸟不生蛋的偏僻地方?” 杨小灰被夸得云里雾里飘飘欲仙,傻笑道:“我和渺渺哥没什麽关系,我本来是个孤儿,爹娘得了瘟疫早死了。 “两年前我到这里偷东西吃,被渺渺哥抓到了,他是个大好人,不但不打我,还给我东西吃。这辈子还从来没人对我这麽好过,所以我就发誓要一辈子跟著他,他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渺渺哥被我缠不过只好收留了我,他又跟我一样没有亲人,所以我们两个就相依为命了。” “原来如此,能够遇到他,算你小子祖上烧了高香。”颜玉函点点头,心中却对林渺大起怜惜之情,同时又不无欢喜,原来渺渺放心不下急著回来看的人是这小鬼,真是虚惊一场。 随後他又故作神秘状道:“杨小灰,现在颜大哥有一项危险而又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你敢不敢接?” 杨小灰顿时来了精神,“什麽任务?” 颜玉函一本正经道:“你渺渺哥虽然被我救回来了,但危险并没有解除,他那大仇家现在正四处抓他,搞不好什麽时候就找到这里来了。 “从今晚开始你就睡在外屋,随时注意外面的动静,我留在里屋照顾保护你渺渺哥,万一你发现有什麽不对就马上通知我,我就带著你渺渺哥立即转移到安全地方去。怎麽样,这个任务有没问题?” 杨小灰热血沸腾,把胸脯一挺,大声应道:“没问题!”顿了顿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别别扭扭道:“那个,颜大哥,我开始还以为、以为你是害了渺渺哥的大坏蛋,所以才骂你的,你、你别放在心上,等渺渺哥醒了也别告诉他,行不行?” 很好,孺子可教,正合吾意。颜玉函十分痛快道:“行,我保证不告诉他,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杨小灰咧嘴笑道:“谢谢颜大哥,你只管放心,我保证在外面做好警戒,不让一只苍蝇飞进来!”说著十分利落地把自己床上的被褥一卷,雄纠纠气昂昂地去了外屋。 成功收服并打发掉了麻烦碍事的小鬼,颜玉函顿觉舒心许多,关上房门回到床边,先深吸一口气定定神,才将林渺身上的衣物小心褪了个乾净,再从袖中取出汗巾在热水里浸湿,然後开始从上到下擦拭林渺光裸的身体。 第五章 杨小灰躺在外屋用两张长凳拼成的临时小床上,一开始还支著耳朵瞪大眼睛全神戒备,只是时间已经很晚,他又正是嗜睡的年纪,所以没过一会儿上下眼皮就开始打架,再过一会儿就合上眼睛睡死过去了。 而屋里没了干扰放心给林渺擦身的颜玉函,却心神不属,饶是屏息敛气,心中默念空即是色、色即是空,擦到後来仍然止不住开起了小差。目光在林渺颀长健美的蜜色胴体上四处梭巡後,渐渐变得火热起来,手上动作也变得暧昧,在那劲瘦柔韧的腰与紧致翘挺的臀所形成的完美丘壑间,流连往返。 “擦完没?我冷得很。” 颜玉函一愣,定睛一看,林渺侧著头,一双黑眸透过微垂的浓密长睫冷冷地看著他,当下难得老脸一热,不无尴尬地咳了咳,声音因为克制欲望而变得喑哑,“渺渺,你醒了啊,现在感觉如何?”说著十分识趣地拉过被子,盖在林渺光裸的身体上。 “死不了。” 林渺的回答依旧生硬疏离,不带任何感情,但其实脸上已经控制不住地热了起来。好在披散的长发将他脸庞遮盖了大半,所以颜玉函看不到他脸上羞恼的红晕,不然他会无地自容。 “侯爷,这里是我家,很晚了,请你离开这里回自己的家去。” 林渺再次低低开口。 他实在不明白,这个人怎麽硬是缠上他了,如同索命厉鬼一般挣不脱甩不掉。离开太平别院时,他自认自己已经摆明立场与颜玉函划清了界线,只当与此人相遇相识是一场荒诞不经的梦,他的离开昭示著梦醒,从此以後两人井水不犯河水,再无交集。 当他在颜玉函反覆擦拭自己敏感的腰侧而苏醒时,一开始还以为自己真的在做梦,直到奇异的酥痒感蔓延全身,令他躁热不已,甚至於盖过了背上的痛楚,他才意识到那双不规矩的手的主人,是个实实在在的大活人,而非他头晕眼花下产生的幻象。 如果他可以选择,定然不会如此客气地下逐客令,而是跳下床来将颜玉函直接扫地出门。只可惜现在心有馀而力不足,就连翻身都困难,更别提对付这个武功本就不在他之下的无耻之徒了。 颜玉函如何听不出林渺语气中的排斥和抗拒,但他若是脸皮薄一些就此离开,他也就不是颜玉函了。 相识至此,就算他还未能充分了解林渺,对他的脾气大体上还是有把握的,这少年其实是个面冷心热、吃软不吃硬的人,外表有多麽冷硬,内在就有多麽柔软。他面上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酷表情,只不过是一层自我防御的外壳罢了,并非用於伤人的武器。 因此,颜玉函放低姿态软语央求道:“渺渺,你都说了现在已经很晚了,外面伸手不见五指,又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没处落脚,我这个人什麽都不怕,平生就是怕黑,你就看在我刚才给你上药的分上别赶我走了,好不好?” 林渺一头黑线,果然是无耻无下限,本想破口大骂,又怕吵醒外屋睡得正香的杨小灰,只能咬牙低声吼道:“不好!我管你怕黑还是怕死,总之这里不欢迎你,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博取同情没用了吗?看来渺渺对无赖手段的抵抗力又提高了一层。不错,是个好现象。 颜玉函一计不成再生一计,换上肃然之色道:“渺渺,我走了不打紧,你和杨小灰怎麽办?他年纪还小,根本没有自保能力,你现在又重伤不起,万一李如山的人找到了这里,你们俩肯定逃不掉。你不珍惜自己的性命倒也罢了,难道能眼睁睁看著杨小灰年纪轻轻就命丧於此吗?” 林渺心中一凛,答不出话来。 他爹娘早亡,无亲无故,唯一对他好的师父,两年前已经与世长辞驾鹤西归,如今这世上令他放不下的人,就只有一个杨小灰了。 虽然两人并无亲缘关系,但都是孤独无依之人,杨小灰对林渺又亲热崇拜得不得了,开口渺渺哥闭口渺渺哥的。林渺也是少年人心性,害怕孤单寂寞,有了杨小灰作伴,日子好过许多,於是很快就和杨小灰亲近起来,平时f来无事,还会教他习武练字。两年下来,两人感情日益深厚,不是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 林渺自小就怀著刺杀李如山为爹娘报仇的信念,对於自身生死早已看淡,但正如颜玉函所说,如今的他已无法对杨小灰的生死置之不理。 颜玉函见林渺沈吟不语,就知道说到了点子上,於是趁热打铁道:“渺渺,我不会在这里待太久的,只要十天,十天後你的伤基本痊愈、也恢复功力了,到时候我就离开,如何?” 至於为什麽只是十天,现在不可说,也不能说。 林渺怔忡,十天,说短不短,说长也不算长。只 恋耽美 分卷阅读4 似是故人来[出书版] 作者:青卿 ,为什麽是十天?只是十天吗? 林渺没有问出口,心中涌出某种莫名情绪,迟疑片刻後终於妥协,低低道:“那好,十天就十天,只要侯爷您不嫌弃这里寒酸简陋就行。” 於是,一个为期十天的约定就此成形。 颜玉函自然是嫌弃的,他这辈子何曾踏足过这等寒酸的地方,事实上自打进来这灰扑扑的屋子,就一直有些坐立不安,不过能有机会亲近林渺,这些困难就算不了什麽了,咬咬牙也不是不能克服。 此时听林渺松了口接纳了自己,顿时笑逐颜开,他满不在乎道:“怎麽会嫌弃呢,其实你这里空气清新趣味盎然,与我那别院也差不多,挺好的,哈哈,挺好。” 林渺一听便知颜玉函是言不由衷,本想嘲讽几句,转念想到这位锦衣玉食、养尊处优惯了的侯爷,要在这里与他和杨小灰一样吃苦受罪过穷日子,心情莫名就愉悦了起来,甚至有些期待接下来的日子,於是将快要出口的刻薄之辞吞了回去,唇边还不知不觉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来。 颜玉函此时正得意於计谋得逞,见林渺一笑不由心旌摇曳,忍不住就去握林渺露在被外的一只手,轻唤道:“渺渺……” 林渺一个激灵,如触火石般抽回手来,低斥道:“手脚放规矩些,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以他目前的处境,这句话其实根本不具实质性的威胁力,但颜玉函偏就受他威胁,当下讪笑著收回手来,“别生气,我是看你手放在外面怕你冷,想帮你暖一下。” 林渺暗啐一口,没好气道:“不敢当,我一点都不冷。很晚了,我困了,侯爷也早些安寝吧。”说罢闭上眼睛再不理会颜玉函。 颜玉函讨了个没趣,心情却并不坏,反正他留在这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这就是个可喜的进步。 屋里能睡人的地方只有杨小灰那张小床,颜玉函没得选择,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从矮柜里找出一套被褥来铺在床上,好在虽然又旧又破,总算是乾净的,并没有什麽异味。缩手缩脚躺上去後,心里安慰自己,总有一天会把现在吃的苦从林渺身上加倍讨回来。 第二天早上,颜玉函按往常的作息时间,在浅淡的晨光中醒了过来,猛然睁眼一看,林渺还好好躺在对面床上,睡颜恬静呼吸悠长,当下放了心,知道他是气血亏损太多比较嗜睡罢了,以少年的身体素质,好好调养数日应该就能恢复。 他起身下了床,略略舒展了一下睡了一夜硬板小床而有些酸麻的四肢。 此时的林渺完全不设防,睡得好似孩童一般纯真香甜,长睫随著呼吸轻轻颤动,淡粉微翘的嘴唇也微微开启,隐约露出一点玉白的牙齿,别有一番娇憨动人的情致。 颜玉函不由看得入了神,不知不觉靠得越来越近,直到林渺无意识地在枕上蹭了蹭,这才醒过神来停了动作。 怕扰人清梦,颜玉函强忍著上前亲吻梦中少年的冲动,又屏住呼吸静静欣赏了片刻,才轻手轻脚出了房。 外屋的杨小灰同样呼呼睡得正香,口边涎水直直淌到地上。 颜玉函二话不说,被子一掀,把人抄起来夹在胳膊底下就往外走,出了门後再把人丢回地上。 杨小灰还没搞清楚状况,睡眼惺忪一脸茫然,打著哈欠抱怨道:“渺渺哥,天还没亮呢,让我再睡一会儿……”说著就歪歪扭扭往回走。 颜玉函一脚踢在他屁股上,压著声音笑骂道:“小懒鬼,看清楚人了再叫。天怎麽没亮,太阳都快晒你屁股上了。” 杨小灰这才清醒过来,捂著屁股苦著脸道:“颜大哥,是你啊,你怎麽起这麽早?往常这个时候我还在睡觉呢,你把我叫起来做什麽?” 颜玉函颐指气使,“自然是起来干活了,去厨房生火做点滋补易消化的东西,等你渺渺哥醒了吃。” 林渺不是独居,而有一个拖油瓶干扰固然不好,但有个干活跑腿的小跟班可供差遣,也算不错。 杨小灰一听肚子立即应景地响了起来,继而乾笑道:“颜大哥说得不错,可是,厨房里的东西前天就吃完了,现在一粒米都没有,怎麽做?” 颜玉函皱起眉头,“前天就吃完了?那你昨天吃什麽?” 杨小灰倒也老实,红著脸讷讷道:“就,就刮点锅巴加点水煮点粥呗……”见颜玉函面色不善,急忙辩解道:“渺渺哥没回来,我也没心情弄吃的。” 颜玉函没好气道:“就是懒,找什麽藉口,你渺渺哥一直不回来,你就饿死算了。听著,你现在进城一趟,找一个叫太平别院的地方,再拿这个东西找一个叫潘忠的人,让他送点药材补品和吃的来。”说著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东西递了过去。 杨小灰接了一瞧,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牌子,黑乎乎的,不知道什麽材料,上面刻著弯弯曲曲认不出来的花纹。他一边翻看小牌子一边怀疑道:“这东西跟块烧火的炭一样,有这麽顶用吗?” “有眼无珠的东西,当然顶用,比皇帝老儿的圣旨还顶用。”颜玉函笑骂道,接著又朝杨小灰屁股上踢了一脚,“听清楚了,这个任务可是比昨晚的任务还要艰钜重要,路上机灵点,一不要乱说话,二不要随便亮牌子,三不要招惹什麽不三不四的人来,否则你就别回来了。” 杨小灰顿时精神百倍斗志昂扬,大声应道:“明白,保证不出差错,颜大哥你就等著瞧好了!”说罢将小牌子往怀里一揣,一溜烟地跑走了。 颜玉函去厨房从缸里舀了一瓢水简单洗漱了一下,然後再出门绕著木屋遛弯去了。 厨房墙根下有一小块菜地,稀稀疏疏种著几样大众菜,白菜萝卜之类,还有一小片长势喜人迎风招展的芹菜。 想到那碗芹菜杂粮粥的诞生过程,颜玉函不禁哑然失笑,忽然觉得这种以往他敬谢不敏、深恶痛嫉的菜,还是颇有可爱可取之处的。 继续随走随看。 这一带是丘陵地,比较偏远荒僻,放眼望去只有寥寥数间农舍点缀其间。时值仲春,风景倒很是不错,山花烂漫摇曳生姿,木屋後不远处就是一片竹林,郁郁葱葱生机勃勃,旁边还有一条小河,清澈见底,游鱼历历。 带著泥土花草芬芳的晨风吹拂耳畔,颜玉函只觉神清气爽心情飞扬,暗赞不愧是他看上的人,连住的地方也和本人一样清新宜人灵气十足。等那件大事一了,他就把这片地买下来,从此与林渺二人共住其间,想必会十分快活…… 片刻後,颜玉函笑叹著摇摇头,林渺现在还看他不顺眼得很,怎麽可能愿意和他双宿双飞,这可真是白日做梦了。 一边自嘲一边晃晃悠悠返回木屋,远远地就见林渺站在门边发呆,苍白消瘦的脸上有掩饰不住的落寞表情。 颜玉函心中一紧,快步上前道:“渺渺,你起来做什麽,怎麽不在床上歇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林渺抬头的一刹那,颜玉函在他眼中看到一抹欣喜的亮色,只不过那光亮稍纵即逝,很快便恢复了往日的锐利清冷。 他淡色薄唇里吐出的语句,也一如既往的漠然疏离,“我只是背上中了一刀,腿又没断,也不是七老八十,老在床上歇著干什麽。” 颜玉函顺势接道:“那倒也是,适当活动一下也好,只是不要太辛苦。” 林渺轻哼,“辛不辛苦我自己知道,用不著你提醒。” 还真是不客气,好心当作驴肝肺。颜玉函挑挑眉,状似随意道:“渺渺,我刚才只是在附近转了一下。” 林渺不明白他说这句话是什麽意思,不耐道:“那又如何?你没必要向我知会行踪。” 颜玉函微微一笑,“不怎麽,好叫你放心,十日之内,在你伤愈之前,我是不会离开这里的。”心中接道:十日之後,我会依约离开,但我终将还会回来,到时候就算你赶我也是不走的。 人与人的缘分就是这般奇妙,有些人认识一辈子,却无足轻重鲜少来往;有些人相识不过数日,却觉得与他彷佛前世就有牵绊,今生再遇就不能轻易罢手。对於颜玉函而言,林渺就是後者这样的存在。 林渺心中如打翻五味瓶一般不辨滋味,随即辩解道:“谁不放心了,你少自以为是。我,我刚才只是在找小灰罢了,他早上一向爱睡懒觉,今天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眼见林渺苍白的脸颊上,浮现出一抹浅淡红晕,颜玉函心情大好,也不继续纠结这个问题让林渺难堪,只笑道:“不用担心那小子,厨房里都空了,比蝗虫过境还乾净,所以我让他进城去弄点吃的东西回来。” 林渺脸上红晕立即又退了下去,蹙眉道:“他才十岁,能弄到什麽东西吃?难道你要他去偷去抢吗?” 颜玉函满不在乎道:“十岁已经不小了,该让他锻一下了。你也别太小看你这个便宜弟弟,他可比许多成年人都要机灵,遇到你之前不也好好地活到了八岁,这次你若是一直不回来,他也总要自己想办法继续活下去的。就算他真的去偷去抢,只要不被人抓住,那也是他的本事。” 前面一番话,颜玉函说得头头是道,林渺自觉有理无法反驳,听到最後一句话後,顿时火冒三丈,怒道:“一派胡言,偷抢算什麽本事,根本是为非作歹!” 林渺气急之下胸口发闷,止不住咳嗽起来。 见他动了真气,颜玉函连忙收起玩笑之态,伸手到他胸前,一边帮他顺气一边正色道:“别急别急,我只是开个玩笑罢了。我这麽正经守礼的良民,怎麽可能让他为非作歹。如果那小子真的去做坏事,我来替你教训他,这总行了吧?” 林渺止了咳却有些呼吸不稳,涨红了脸让到一边避开颜玉函的手,“你要是正经,这天底下就没有不正经的人了。小灰要教训也是由我来,你是他什麽人,哪里轮得到你。” 颜玉函立即不满地抗议,“渺渺,话可不能这麽说,虽然我昨天才认识杨小灰,比不得你和他一起生活两年感情来得深厚,但是我和他却是……” 觉察到不对,颜玉函硬生生把最後四个字吞了回去。 林渺冷笑,“说啊,怎麽不说了?但是你和他却是一见如故,对不对?安乐侯真是长袖善舞交游广阔,和谁都能一见如故。” 颜玉函面上尴尬,心中却是欢喜,“渺渺,你在吃醋吗?” 林渺脸色瞬间暴红,几乎要滴出血来,斥道:“你少自作多情了,他还是个孩子,我吃什麽醋?!我吃饭吃菜吃药吃苦就是不吃醋!” 颜玉函轻笑,从善如流道:“好,不吃就不吃。渺渺,你误会我了,这一点必须要澄清,我做人很有准则的,不是和谁都能一见如故。杨小灰那小鬼头要不是你弟弟,我才懒得多看他一眼呢,我对他只是爱屋及乌罢了。” 林渺啐了一口,“花言巧语口舌如簧,你还真敢往自己脸上贴金。” 颜玉函笑道:“过奖过奖。” 林渺站了有一会儿,说了半天话又动了气,头不免又开始发晕,遂略略斜靠在墙上垂下眼帘暗自调息,背脊却依然绷得笔直。 颜玉函知道劝说林渺进屋休息肯定会被无视,不如索性找点事情给他做,也好顺便让他解解闷散散心,於是提议道:“渺渺,那边有条小河,我看里面有不少鱼,反正咱们现在f著也是f著,不如去钓鱼吧?” 林渺本想习惯性地反对,转念一想又觉得可行。最近几日在床上歇得太多,实在气闷不过,而和颜玉函在这里单独相对又大大不妥,钓鱼的话一来可以透透气,二来这项活动无须交流,可以落个耳根清静。 心中虽然肯定了颜玉函的提议,林渺嘴上却道:“说得轻巧,我这里可没有鱼竿,怎麽钓?” 颜玉函成竹在胸,“这个容易,包在我身上,你进屋坐著等一会儿就好。”说罢就朝屋後竹林行去。 林渺这次没有拒绝,也想看看颜玉函要怎麽凭空变出鱼竿来,便在门边安心坐下等候。 颜玉函去了小竹林,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没错,就是当初林渺抵在他咽喉上用来威胁他的那一把,後来被他据为己有…砍了两根粗细长短适中的翠竹,再将枝叶刮削乾净扛了回去。 林渺看到颜玉函手中的匕首,就想起了那晚令他耿耿於怀的荒唐遭遇,心中顿时又有些不快,然而看颜玉函忙得不亦乐乎,终究忍住了没有发作。 钓竿削好後,颜玉函又进了里屋,从柜子里找出昨晚看到的针线,线系在钓竿尖端上,针随手弯成钩挂上去,一根简易鱼竿就此成形。如法炮制,眨眼工夫,第二根鱼竿也做好了。 颜玉函将成品在林渺眼前晃了晃,不无得意道:“怎麽样,不错吧?” 林渺没钓过鱼,没有那份f情逸致,凡事讲求方便效率实用,要吃鱼了只用叉子叉,快准狠。但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鱼竿由什麽部分构成他大概还是了解的,当下嗤笑道:“哪里不错了,这麽简陋,浮子都没有,钓得起来吗?” 颜玉函笑嘻嘻道:“姜太公直钩都能钓,安乐侯这个自然更不在话下,中午你就等著喝鱼汤吧。渺渺,咱们还可以再来比一比,谁钓得多谁就可以多喝一碗鱼汤。” 说到鱼汤,林渺自然而然想起了那碗鱼片粥。奇怪的是,与昨日不同,现在回想起来又觉得那粥美味无比。 他不屑地轻哼道:“你就吹吧,要是钓不上来,你就喝泥汤好了。” “没问题。走,钓鱼去!”颜玉函笑道,一手拿了两根鱼竿,竿头挑一只竹篓,另一手提著两把小竹椅,意气风发出了门,直奔小河而去。 林渺慢慢腾腾、拖拖拉拉地跟在後面,看著前面那人潇潇洒洒似乎不知人间愁苦的背影,听著那人嘴里随意哼著的不知名的小调,莫名感觉今日的阳光似乎格外温暖明媚。 第六章 在小河边上找了块平坦结实的岸沿,颜玉函将两把竹椅挨著放好,中间只隔一尺的距离。 林渺一声不吭地将椅子提起来,再顺手拎了把鱼竿,走出三丈远又拐了个弯後,才放下椅子坐下来。 颜玉函大失所望,算盘果然还是不能打得太响啊。 林渺正准备把鱼钩甩进水里,又想起一个问题来,鱼饵呢?总不能真等著鱼儿自己咬那光秃秃的鱼钩吧?听人说钓鱼用蚯蚓作饵比较好…… 念头刚起,林渺就被自己恶心到了,头皮一阵发麻。 说来有些惭愧,想他堂堂七尺男儿,最怕的居然是软乎乎蠕动的虫子,如果要他去挖蚯蚓,他宁愿喝泥汤。 至於为什麽会怕虫子,似乎是因为在他十分年幼时,某个跟他玩在一块的大哥哥,恶作剧般往他脖子里扔过一条大青虫,而把他给吓到了。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自那以後,林渺心里就对光溜溜的软虫落下了阴影。 当时的具体情形,由於年代久远已经模糊不清,那个大哥哥是谁、长什麽模样也记不得了,但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和大哥哥唇边狡黠的笑容,至今仍然鲜明地烙印在脑海深处,偶尔回想起来,还令林渺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嗯,那种笑容和某人颇有异曲同工之处…… 林渺下意识朝颜玉函看去,却见那人在身边草丛里随手一挥,似乎抓住一个什麽活物,然後穿在鱼钩上,轻抬右臂扬竿一甩,鱼钩在空中划过一道闪亮银光,坠入了水中。 察觉到林渺的视线,颜玉函也看了过来,然後唇角一翘,露出一个灿烂无敌的微笑,一口整齐白牙在阳光水色映照下闪闪发亮。 林渺头皮一麻,心中一跳,赶紧回过头来。好一会儿定了神後,效仿某人的作为,在身後草丛里抓了一只蚂蚱穿在钩上,再把鱼钩甩了出去。 云淡风轻春日融融,颜玉函微眯著眼睛,舒舒服服地靠在椅子里,只觉前所未有的安f惬意,虽无醇酒助兴,身边亦无美人添香,但对岸林渺的眉目神情、一举一动却可尽收眼底,那可是要比任何醇酒美人都要令人愉悦的风光。 至於钓鱼什麽的,自然是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所谓钓客之意不在鱼,在乎水边佳人也││当然了,以他常年垂钓的经验水准,并不担忧自己中午会喝泥汤。 不同於颜玉函的慵懒放松,林渺背脊挺直表情专注,一眨不眨地盯著前方的水面。既然要比,他就不想输给那人。 他很後悔自己选了这麽一个地方垂钓,与颜玉函之间的距离看似远了,但实际感觉却是相反,自己全身彷佛都笼罩在对方的视线之下,那视线比阳光还要灼热,令他如芒在身、如坐针毡,几乎连头都抬不起来,只能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鱼竿上,以化解自身尴尬。 好在这局面没过多久就被打破,忽闻颜玉函大笑著叫道,「上钩了!」 林渺抬头一看,那人将鱼竿高高提起,鱼钩上挂著一条巴掌长的鲫鱼,兀自水淋淋泼剌剌地垂死挣扎。 颜玉函旗开得胜心情更佳,鱼儿虽小,但却比在自家别院荷塘中动不动就钓上一尺馀长的大鱼,要更有成就感。他将鲫鱼从钩上取下後,朝林渺炫耀似地扬了扬,唇边笑容竟有如孩童般天真得意。 幼稚。林渺翻个白眼收回目光。 这条河里的鱼群,往日没少受林渺和杨小灰的鱼叉荼毒,但鱼钩这种新鲜器具,还是头一遭见到,因此纷纷前仆後继,不断上钩送死。 只是不知什麽原因,满河的鱼儿似乎全部集中到了颜玉函那片水域中,林渺时不时就能听到那人收竿拉鱼的呼啦啦声响,和夸张的欢呼,而他这边则像死水一潭,别说鱼了,连个水花都见不到。 林渺十分郁闷,明明自己钓得更专注用心,为什麽有收获的反而是心不在焉的那一个?先前被颜玉函注目的别扭不适,逐渐转化为一无所获的挫败和焦躁。 不知过了多久,忽觉手中鱼竿一沉,原本静止下垂的棉线,被猛然扯成绷直的斜线,竿身也随之被拉成一张弯弓,清灵灵的水面下,隐见一条一尺来长的大鱼,闪电般左奔右突。 林渺瞬间紧张起来,忙不迭地起身去拉竿。奈何那鱼挣扎得厉害,反抗力量颇大,林渺估计不足,这一下不但没将鱼拉起来,後背反而因为手臂骤然发力而传来痛感。 颜玉函已经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当下心急火燎扔了鱼竿冲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叫:「渺渺放松些,别那麽用力拉!」 林渺却充耳不闻,实际上也没有多馀的心思注意颜玉函说了些什麽,只是一味咬紧牙关用力收竿。好不容易有鱼上钩,怎能轻易放过! 好在颜玉函眨眼工夫已经冲到林渺身後,一把握住他手中鱼竿,用自身力道稳稳控制住,同时不容置疑道:「撤力,我来拉。」 此时的林渺,整个人都被颜玉函用双臂圈在怀中,周身被清爽淡雅的男性气息所包围,清晰地感受到身後人胸膛的宽阔坚实,与臂膀的强劲有力,又有温热的吐息直直喷洒在耳际。他没来由一阵战栗般的晕眩,身体刹那间变得僵硬,手上却失了力道,连鱼竿都握不住,只感觉到自己心跳异乎寻常的激烈与紊乱。 以颜玉函的力气,自然无须与大鱼多做纠缠,手上微一运力,一条大鱼就带著淋漓水花被扯上了岸,然後「啪」的一声落在了草丛中。 颜玉函并未察觉到林渺的异样,很快将他放开,兴高采烈地拉著线,将那条一尺来长、两三斤重的鳜鱼提了起来,眉飞色舞地笑赞:「渺渺,你真厉害,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一条鱼可抵得上我刚才钓的十条鱼啊!」 林渺脸上发热、心跳不稳,先前大鱼上钩的喜悦,已被冲得乱七八糟无处可寻,只扯动嘴角勉强应道:「是吗,还好吧……」 颜玉函眸光一凝,把鱼扔回地上,看著林渺的脸不无担忧道:「渺渺,你脸好红,不舒服吗?是不是刚才收竿扯痛了伤口?」 林渺慌忙摇头否定,「没有,只是太阳晒得久了些。」 「不会是发烧了吧?」颜玉函不放心地又问,正待伸手去摸林渺额头,远处忽然传来杨小灰的大叫。 「渺渺哥,颜大哥,原来你们在这里啊,害我好找!」 林渺赶紧闪身避开颜玉函,一边迎向杨小灰一边责怪道:「小灰,你还敢说,一大早跑哪里去了?害我担心半天。」 杨小灰一路小跑过来,抹了把头上的汗水,理直气壮道:「我进城弄吃的去了啊,颜大哥早上吩咐的,他没跟你说吗?」 林渺绷著脸连连反问:「你怎麽弄?他说什麽你就听什麽吗?你就不怕他把你给卖了?」 杨小灰又是点头又是摇头,「颜大哥好厉害的,我又不值钱,他才不会卖我。是吧,颜大哥?」说著一脸崇拜地朝颜玉函看过来。 颜玉函含笑点头,「当然。」 当然个鬼!林渺看不过杨小灰对颜玉函的巴结狗腿样,气咻咻一个栗爆敲在他头上。 杨小灰摸著被敲痛的脑袋,龇牙咧嘴不无委屈道:「渺渺哥,你为什麽打我?我说的都是实话啊,不信你问颜大哥。」 颜大哥颜大哥,他给了你多少好处就把你收买了?你个吃里扒外、胳膊往外拐的叛徒!林渺更为光火,伸手去抓杨小灰要教训一顿。 杨小灰见势不妙,急忙抱著头往颜玉函身後躲,嘴里大叫:「颜大哥救我!」 颜玉函伸手拦住林渺,没什麽诚意地劝道:「好了好了,跟这小鬼生什麽气,都是自家人,分什麽彼此内外。」 一听这话林渺更是恼怒,「谁跟你一家人了?再说混话连你一块儿打!」说著握紧拳头在颜玉函眼前晃了晃。 颜玉函一下子伸手握住了那只没什麽威胁力的拳头,笑著哄道:「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手下留情。」 林渺心中一跳,想要抽回手,对方却不放,只是笑吟吟地看著他。 正大呼小叫闹得不可开交之际,又有一人跑了过来,满头大汗道:「主子,原来您在这里,急煞老奴了!」 颜玉函总算松了手,转身面朝头戴斗笠一身短打、装束与普通农夫一般无二的潘忠道:「急什麽,天又没塌。」 潘忠摘下斗笠苦笑道:「天是没塌,但如果主子您不回去,那只怕也差不多了。」 一边说,一边忍不住朝林渺看了过来,他斟酌著行了个礼,不无谄媚道:「林公子好。」 林渺眼角一抽,胡乱点个头算是还礼。 颜玉函漫不经心道:「什麽事大不了的,你没把什麽不相干的人带来吧?」 潘忠赶紧摇头,「没有没有,老奴见了您的牌子,就知道您要低调保密,所以就一个人赶了车运了东西来,保证路上没人盯梢。只是││」 潘忠欲言又止,忍不住又瞥了一眼林渺。 林渺面无表情地对杨小灰道:「你这几天都没练功对不对?现在给我回去蹲一个时辰马步去,否则今天不许吃饭。」说罢当先朝木屋行去。 杨小灰惨叫一声,一边跟上前一边苦苦哀求,「渺渺哥,我已经两天没吃什麽东西了,早上又进城跑了一趟,现在饿得小手指都抬不起来,你今天就行行好,别让我蹲马步了好不好……」 「再罗嗦,就加一个时辰!」 「呜呜,渺渺哥……」 见一大一小走得远了,颜玉函才懒洋洋道:「有什麽事说吧。」嘴上说著话,视线却还飘飘忽忽地投向远处。 潘忠咽了口唾沫,毕恭毕敬道:「主子,宫里一早就来了人,传话说娘娘许久没见想你了,让你尽快入宫一趟。」 颜玉函皱起眉头若有所思,「原来都是一个月一见的,这回见了还不到十天,怎麽又要我入宫了?难道,昨晚的事情传了出去?」 潘忠立即撇清自己道:「主子,老奴可是遵照您的吩咐,半个字都没透露出去的。」 看看颜玉函脸色,潘忠又小心翼翼道:「主子,老奴以为,昨晚的事情被娘娘知道了也好,可以震慑一下那位威武将军,让他知道厉害,省得他以为咱们好欺负,再上门来耀武扬威。」 颜玉函大摇其头,「非也。昨晚之事真相如何,侯爷我和李如山那老匹夫彼此心知肚明,他的确是顾忌著我姐才鸣金收兵,不敢妄动,但咱们也不好咄咄逼人,将事情闹得不可收拾,一则可能会暴露林渺惹来更多麻烦,二则狗被逼急了也会跳墙,何况是李如山这头凶残成性的恶狼。 「李如山丧心病狂,妄想抢夺我姐夫的皇位本就该死,如今还伤了我的人,那更是非死不可,但眼下还不是除掉他的最佳时机,否则会打草惊蛇。等著瞧好了,这老匹夫是秋後的蚂蚱,蹦j不了几天了。」 见颜玉函成竹在胸的模样,潘忠好奇心顿起,忍不住问道:「主子,此话怎讲?」 李如山手握重兵、圣眷正隆,据传不日即将领兵十万开赴北疆,代天子巡检边塞,并向北狄诸部落施恩招抚,以展天朝大国煌煌国威。这可是风光无限、百官w羡的绝顶美差,回来後必定还会加官进爵、厚封重赏,无论怎麽看,李如山都是红中发紫,前途辉煌,何来秋後蚂蚱一说? 颜玉函摸了摸颔下并不存在的胡须,高深莫测道:「不可说,自己领悟去吧。」 潘忠参悟不透,只能不遗馀力地大拍马屁,「主子,您真是高瞻远瞩、深谋远虑、睿智过人啊,老奴佩服!」 颜玉函笑骂道:「行了行了,老是这些辞,我的耳朵都听出茧了,也不换些新鲜的。」 「主子您多包涵,老奴辞穷了,想不出什麽新鲜的,反正主子您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就是了。」 潘忠腆著老脸送上最後一记马屁,心中默默道:主子,老奴赞美了您十几年,您不是一直都挺受用的吗,怎麽今日倒抱怨不够新鲜了。只怕您是想听那位林公子的赞美而不得,所以才把怨气转移到老奴身上了吧? 颜玉函自然听不到自己被多年忠仆暗中腹诽,对他的终极马屁也懒得理会,略加思索後道:「眼下侯爷我还不能回去,等下我修书一封,你带回去送进宫里,皇后娘娘见了应该不会再催了。」 潘忠点头应下。 颜玉函又摩拳擦掌吩咐道:「把这鱼洗剖乾净了在厨房里伺候著,侯爷我今日要亲自下厨。」 潘忠一听就口水泛滥,连忙应著,再乐颠颠地去收拾东西,心中又感叹道:看来今日要沾林公子的光大饱口福了。林公子啊林公子,看来您才是世上最厉害的那个人啊! 颜玉函先去厨房後面的菜地里扯了一把芹菜,绕到前面後,就见杨小灰一头大汗、两腿颤颤地在门外蹲马步,林渺则手持竹鞭坐在一旁的凳子上,若看到杨小灰哪个动作不合标准了,随手就是一鞭子敲了过去。 杨小灰有苦不敢言,只能咬牙强撑,见颜玉函过来,急忙递了个可怜兮兮的求援目光。 与此同时,林渺也冷冰冰一眼瞥了过来。 颜玉函先向林渺报之以无懈可击的灿烂微笑,再向杨小灰无奈地挑挑眉,表示爱莫能助、自求多福,然後和潘忠一起进了厨房。 不大的厨房里,各类物什已经满满当当堆成了一座小山,几乎没剩多少下脚之地,有米面油粮、有肉菜瓜果、有参茸虫草、有棋盘茶叶,除此之外甚至还有两酒。 潘忠适时补充道:「老奴还带了几件换洗衣物来,放在正屋里了,想著主子您或许用得上。」 颜玉函点头,拿起一酒拍开一点泥封轻嗅一下,赞道:「十年的海棠醉,很好。老潘,今天的差事办得不错,想得挺周到。」 潘忠眉花眼笑著谦虚道:「主子过奖了,都是老奴应该做的。」 颜玉函伸手随意指点江山,「这个这个,还有那个那个,全部洗净切好备用。」 「是!」潘忠应了一声,立即开始行动起来。 屋 恋耽美 分卷阅读5 似是故人来[出书版] 作者:青卿 的杨小灰蹲了半个时辰马步後,厨房里开始传来香气,馋得杨小灰腹鸣如鼓、口水滴答,一个劲地转头朝厨房频频张望。 林渺也忍不住偷偷咽了一口口水,只是眉不稍动,目不稍斜,背脊依旧挺得笔直,竹鞭挥出去依旧快准狠。 好不容易捱满了一个时辰,杨小灰马上四脚朝天,瘫在地上作挺尸状。 这时,潘忠从厨房出来唤道:「林公子,杨小哥,开饭了!」 杨小灰立即「嗷」的一声死而复生,一个打挺从地上蹦起来,再如离弦之箭般冲进厨房。紧接著,厨房里就传来喜出望外震耳欲聋的尖叫声,「啊││这麽多好吃的,颜大哥你太厉害了!」 林渺皱眉掏了掏耳朵,又揉了揉鼻子,然後起身镇定自若地走向厨房。毕竟受伤以来,一直汤汤水水的到现在也是饿得狠了,更何况这里是他的家,颜玉函在他的厨房生火做饭,他这个做主人的去吃也是天经地义的吧! 进了厨房,林渺才知道杨小灰先前那一嗓子,嚷得并不算太夸张。 不算小的一张四方桌上杯盘碗盏摆得满满当当,主食两道,一为白米饭,一为鱼片粥;菜有六味,红红绿绿、清爽鲜亮煞是好看,其中三道菜主料没吃过,叫不出名字,另外三道倒是一目了然,极好辨认,包括一道白切鸡,一道鲜笋炒肉片,一道清蒸鳜鱼。此外,还有一个鲫鱼汤。 无论认得还是不认得,这六菜一汤都有一个共同点││上面无一例外,都撒了点点青翠欲滴的芹菜叶。 林渺讶然,这家伙不是最讨厌芹菜吗,怎麽今天每道菜都放了,脑子被太阳晒糊涂了吗?不由自主朝颜玉函望去,却见那人正含笑凝望自己,眸中春水潋滟,尽是温柔宠溺。 心跳骤然失了节奏,林渺一时间竟不知如何自处,视线在难以言述的心情下一触即退,然後垂头对著满桌菜肴手足无措。 杨小灰急不可耐,一边使劲吞咽泛滥的口水,一边连连催问:「可以吃了吧可以吃了吧?」 颜玉函清咳两声,掸掸依旧洁净不染半分尘埃的衣袖,颇为谦虚道:「时间有限,准备仓促,都是些清淡的家常菜式,中午先将就著吃点吧,晚上再做点好的。」 杨小灰这辈子何曾一顿饭见过这麽多菜,俨然用看神仙一样的目光仰望颜玉函,热泪盈眶,语无伦次道:「颜大哥,你怎麽没早点来我们家呢?你太了不起了!你就是那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啊!」 颜玉函也不无遗憾道:「是啊,真该早些来的,不过现在来也不算晚,以後你就跟著颜大哥吃香的喝辣的好了。」 杨小灰抬起袖子抹了抹眼泪,然後重重点头应道:「嗯!颜大哥,你真好!」一边说,一边将一只黑乎乎的爪子,悄悄伸向那盘白切鸡的鸡腿,娘哎,他都多久没见过荤腥了啊! 林渺已经定下神来,眼疾手快一个栗爆敲在杨小灰头上,喝道:「洗手!」 「啊!」杨小灰抱著头跳起来,忍痛乖乖到池子里舀水洗手。 潘忠正往碗里盛鱼汤,奶白色的汤水衬著青翠的叶子,看上去格外悦目。忍了又忍,他终於还是忍不住提出困扰了自己多时的问题,「主子,您不是不吃芹菜的吗,怎麽今天……」 颜玉函挑挑眉,大言不惭道:「那是以前,近来侯爷我改了口味,觉得这菜也不错,看著赏心悦目,闻著芬芳宜人,而且据说还可入药,能镇静安神、养血补虚,这麽好的东西,侯爷我怎能错过。」 潘忠心悦诚服大力点头,「主子说的是,果然是好东西。」 林渺脸上没什麽表情,心中却是再次掀起波澜,某人这些话与其是在回答潘忠,倒不如说是故意回答给他听的,叫他不多想都不行。 颜玉函对他一再纵容示好,林渺不是木头也不是傻子,全都一一看在眼里,可他依旧想不明白,堂堂侯爷,要什麽没有,何必非要放低姿态对他这样一个人做到如此地步,哪怕他始终冷面以对,依然乐在其中不知疲倦? 林渺本来坚定地认为,颜玉函是f来无事拿他消遣打发时间,此时却动摇茫然起来。 说话之间,潘忠已经在桌上布好碗筷,随即垂手恭立一边,规规矩矩道:「主子,林公子,杨小哥,请入座用膳。」 这话一出,林渺顿感不自在起来。 颜玉函一撩袍脚在首位十分潇洒地坐下来,随口道:「都是自己人,用不著那些规矩。老潘,你也坐下来一起吃,今天跑腿送东西的也辛苦了。」 潘忠诚惶诚恐,连连摆手,「主子折煞老奴了,老奴哪能和主子您同桌进食,这些事都是老奴应尽的本分,一点也不辛苦。」 颜玉函把脸一拉,不悦道:「叫你坐你就坐,难道你还要我来给你盛饭不成?」 「不敢不敢,老奴坐就是了!」潘忠抹了把头上的冷汗,又对林渺恭恭敬敬道:「林公子,您先请坐。」 林渺也不多客套,点个头後在颜玉函左手位坐了下来。 杨小灰不用招呼,迳自一屁股坐在了林渺对面,然後眼巴巴地望著颜玉函。如今在他眼中,这位新来的无所不能的颜大哥,俨然成了一家之主。 老潘这才在下方坐了下来,然後拘谨又感激地等著自家主子发话。 只有林渺转开了头,心中暗恼,有没搞错,他才是这个家的主人好不好! 颜玉函微微一笑,当仁不让地做了饭前致辞,「今天是个好日子,值得庆贺。本来有菜有酒才成席,但渺渺伤势未愈不便饮酒,今日就暂且用茶水来代替好了。」 说罢,他举起茶杯来朝林渺示意,然後仰头喝下。 林渺心中百味杂陈、无言以对,也只能端了茶杯慢慢啜饮。不知道是什麽茶,汤色清润,气味芬芳,入口微苦,而後回甘。 杨小灰哪有心情喝茶,见林渺细品慢饮,不由急得抓耳挠腮,却又不敢开口催促,只敢把吞口水的声音故意放得更加响亮些。 放下茶杯,颜玉函笑道:「好了,废话少说,吃饭吧。都放开些,不必拘泥客气。」 一声令下,杨小灰哪还客气,抄起筷子就狼吞虎咽胡吃海塞起来。百忙间隙,偶尔抬起头对颜玉函的手艺极尽吹捧之能事,浑然不觉得自己用辞有多麽肉麻。 颜玉函对杨小灰的赞颂一一笑纳,对他饿死鬼投胎一般的吃相也不以为意,始终言笑晏晏心情极好,潘忠则使尽浑身解数,插科打诨、处处凑趣,饭桌上一时间其乐融融,热闹非常。 只有林渺一直埋头默默吃饭,将食不言贯彻始终,但心中也不免诸多感慨。 他八岁时,爹娘为李如山所害双双身亡,其後因缘巧合遇到了师父,并得其收为弟子,师徒二人四海为家,到处云游。 十六岁时师父在一座深山里病逝,他葬了师父後,只身出山,来到京郊独自生活。其後不久收留了无家可归的孤儿杨小灰,又是两个人作伴过著简单清寒的日子,像今日这般四人围坐、佳肴满桌的热闹场景,实在是久违了。 第七章 说说笑笑、吃吃喝喝,一顿饭将近一个时辰才吃完,六菜一汤全部扫光,人人满足,皆大欢喜。 潘忠自去收拾厨房,将另外三人请到屋外坐著消食。 坐了片刻後,林渺感到有些倦乏,却还强撑著端坐椅中。 杨小灰更是饱暖思瞌睡,直接说道:「早上起得太早,困死了。颜大哥、渺渺哥,我去睡午觉啦。」说著哈欠连天的进了屋,自觉地在昨晚临时搭成的简易床铺上躺了下来,顷刻间就发出了鼾声。 颜玉函看看林渺脸色,柔声道:「渺渺,你也去休息吧。」 林渺正不想与他单独相对,当下也不废话,直接起身进了里屋。 颜玉函含笑目送他离开,然後找来纸笔开始写信。 潘忠将厨房收拾乾净即来向颜玉函辞行,小心问道:「主子,您大概要多久才会回去?若有旁人来问,老奴也好心里有数。」 颜玉函漫不经心道:「要不了太久。皇后娘娘不催就行,其他人无须理会,只说本侯爷出门远游,归期未定就是。你以後不用再来此处,免得被人见到起疑。」 潘忠点头应下,双手接过呈给皇后的亲笔书信贴身放好,然後戴上斗笠驾车离开。 下午时间转眼即逝,林渺睡足起身时,已是日薄西山的黄昏时分。 出了里屋,林渺发现外屋空无一人,杨小灰也不在。连忙快步走了出去,听到隔壁厨房里传来动静,不由侧头瞥了一眼,就见里面一高一矮两个人正在忙碌,高的挥舞锅铲一派大家风范,矮的蹲在灶前添柴生火烟熏火燎。 林渺放下心来,心中暗觉好笑,正要收回视线,颜玉函适时转过身来,笑吟吟道:「渺渺,醒了?稍等一会儿,晚饭马上就好。」 杨小灰也回过头来,淌著口水朝林渺傻笑,「渺渺哥,等下我们又要大饱口福了。」 此时小鬼头上脸上身上手上蹭得到处都是灶灰,倒是名副其实的「小灰」了。 林渺不看颜玉函,只对杨小灰道:「没出息,像几辈子没吃过似的。」然後掉头走开。 天边晚霞如火瑰丽绚烂,林渺面对苍茫四野深深吸了一口气,温暖馨香的烟火气息霎时充盈胸间。 一刹那,林渺觉得自己似乎别无所求了,什麽仇恨、血泪、苦痛、寂寞尽皆离他远去,只有一种名为幸福满足的朦胧感觉,在心间悄然滋生。 但他很快又清醒过来,这样看似安f静谧的时光只是表面的、暂时的,在不久的将来就会离他而去,数日後一切都会回复原本的模样,就如此刻一般,晚霞终将消退,夜幕终将降临。 颜玉函与他是生活在不同世界的两类人,前者注定要离开这里,继续当锦衣玉食、不知愁苦的安乐侯爷。 自己则要留在此地,继续清贫度日、刻苦修炼,伺机为爹娘报仇,成之他幸,不成他命。 他不能对未来抱有太多期待和奢望,更不能沉迷於眼下不切实际的安逸生活,而忘了自己姓啥名谁,否则数日一过,曲终人散後,等待他的只有失落与惆怅酿成的苦酒。 想到最後,林渺心中微微抽痛,心情再次沉郁下来。 晚霞尽退、暮色四合时,杨小灰探头叫道:「渺渺哥,开饭啦!」 林渺神色如常进了厨房,桌上菜式换作了四菜一汤。 杨小灰献宝一样摇头晃脑道:「渺渺哥,我来给你报菜名,这个是虫草八宝鸭,这个是桃仁山鸡丁,这个是五香鹿肉,这个是油焖口蘑,这个是当归乌鸡汤,怎麽样,厉害吧?」 林渺不置可否,只看著杨小灰一双乌漆抹黑的手。 杨小灰吐吐舌头,赶紧乖觉地洗了手脸,肚里有了中午的饭菜油水垫底,觉悟也提高了,不用人吩咐就分外殷勤地盛了两碗饭,一碗先捧给颜玉函,道一声「颜大哥辛苦了」,一碗再捧给林渺,说一句「渺渺哥多吃点早些康复」,自己再盛了一碗美滋滋地端在手中。 颜玉函笑著予以肯定,「这才像话,行了,吃你的吧。」 杨小灰立即眉开眼笑开动起来,期间仍然不忘了对饭菜赞不绝口,对颜玉函赞美吹捧。 林渺心事压身而胃口不佳,只是埋头吃饭,没怎麽动菜。吃著吃著,突然伸来一双筷子,将一片鹿肉放入他碗中。 略略一顿後,林渺并未抬头也不开口,只是将那片鹿肉默默吃下。 眼角馀光中,那人唇角微翘,笑得欢喜满足,味蕾突然就恢复功用,品出嘴里鹿肉的鲜香滋味来,然而随後心中却更添一分惆怅。 晚饭後的清洁打扫工作,自然而然落到了杨小灰头上,杨小灰倒也不推辞抱怨,一边卷袖子一边狗腿道:「颜大哥,要是能天天吃到你做的菜,让我干什麽都行!」 颜玉函笑骂道:「瞧你这点出息,怎麽不说自己练好了手艺做给我和你渺渺哥吃?你渺渺哥的厨艺不在我之下,这两年你小子享大福了。」 杨小灰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嘿嘿笑道:「那倒也是。」 林渺的手艺於杨小灰而言,自然是没什麽可挑剔的,只是林渺素来清心寡欲,严以律己,口腹之欲也淡薄,一向是有什麽吃什麽,以简单温饱为目的,不会专门在食物上下工夫,与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颜玉函相比,贪嘴好吃的杨小灰当然倾向於後者。 好不容易收拾打扫完了,杨小灰刚想坐下来挺尸,林渺的竹鞭已经敲了下来,「练功。」 杨小灰不敢违抗,哭丧著脸站到屋外,一拳一脚地练起来。 颜玉函则搬了把椅子坐在一边,一边喝茶一边饶有兴致地观看,偶尔出言指点一二,对杨小灰倒有醍醐灌顶之效,居然越练越起劲,效率比往日高了不少。 林渺虽然面上神情淡淡不以为然,心里对颜玉函的功力与修为倒不得不佩服,只是想起最初自己被此人装模作样戏耍了一番,胸中还是不免忿懑难平。 颜玉函敏锐地捕捉到一丈开外的林渺朝自己迸射出来的愤慨目光,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强大怨气,当下不由打了个寒战,然後腆著脸凑到他身边,低声道:「渺渺,别生气了,我不是存心要捉弄你,只是没找到合适机会提前告诉你罢了。 「所谓曛错能改、善莫大焉耄你就不要与我计较了吧?等你养好了伤,我随你发落处置,要打要骂都由得你,好不好?」 两人挨得极近,颜玉函说话之际,林渺脸上又控制不住地热了起来。他不著痕迹地错开一步,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淡淡道:「不敢当。我计较不计较的,对侯爷您有这麽重要吗?更别说什麽处置发落了。其实今天你应该和老潘一起走,完全没必要勉强自己遵守十日约定,硬是拖到我养好了伤再离开。」 颜玉函大摇其头,「哪有勉强,我是甘之如饴求之不得。」顿了顿又试探道:「渺渺,其实,我离开後还会再回来的,而且希望以後能一直留下来。」 林渺闻言心中一跳,「你,你说什麽?」紧接著断然否定,「这不可能!」 「为什麽不可能?」颜玉函紧追不放,「你我并非有什麽深仇大恨的仇家,在一起生活又很愉快,连杨小灰都希望我能够留下来,可以天天吃我做的菜……」 林渺强行截断道:「他还是个孩子,有奶便是娘,懂得什麽!就算我们不是仇家,也并不是什麽朋友,我也不觉得和你在一起有什麽愉快的,反而觉得厌恶心烦。你要走趁早,别赖在这里了!」 林渺不知不觉中提高了音量,最後一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话出口後才觉得不妥,他的情绪表现得太过激烈,根本不正常。 颜玉函没有应答,定定注视著气息急促、即使在夜里依然看得到面色发红的林渺,片刻後正色道:「渺渺,你究竟在怕些什麽?我或许戏弄过你,也向你隐瞒了一些事实,但请相信我,我绝不会伤害你。」 林渺心中不无震动,但忽又涌出难以言说的寂寥伤感,涩声道:「你凭什麽要我相信?你本不用向我保证什麽,这世上也并没有什麽是绝对的。我怕些什麽?我不知道,你也无须知道。安乐侯所求无非是游戏人间自在安乐,凡事还是不必认真的好。」 颜玉函怔在当场,心中好似被扎入一把毫针般细密地刺痛。 相识以来,见过林渺冷漠、愤怒、愉快、羞恼诸般情绪,每一种在他眼中都别有意趣,让他忍不住想要进一步逗弄,看对方还会出现什麽样有趣的反应,但此刻的林渺只给了他一种感觉││心疼,让他只想将对方拥入怀中细细安抚。 然而,「游戏人间」、「不必认真」,这八个字又如一记重掌掴在脸上,令颜玉函第一次感到难以辩驳的狼狈和挫败。 他与林渺的相识,的确开始於一场於他而言,是f极无聊下随性而起的游戏,结果意外发现这个游戏对象十分特别,不止是外表赏心悦目吸引了他,其他特质同样不容忽视,有些方面更与他自以为早已遗忘、其实一直深藏心底的某个久远人物影像有所重合,他便身不由己地一头栽入了这个游戏里。 而随著时日推进与对林渺的深入了解,颜玉函早已忘了自己认识他的初衷,少年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无不牵动他的内心。 只是,他现在不遗馀力地想对林渺好,殊不知这些没头没脑、有违常理的举动,在戒心十足、毫不知情的林渺看来有多荒唐离谱。 林渺所言一针见血,过往的安乐侯的确是游戏人间,只求安乐,可是这一次并非游戏,或者说现在他已经深陷其中假戏真做了,这一点林渺可曾领会得到?有无可能他感知到了,只是自欺欺人不愿相信? 素来成竹在胸、自信满满的安乐侯,如今也不敢确定了。 「颜大哥,渺渺哥,你们……怎麽了?」 杨小灰迟疑的询问声,打破了二人间令人窒息的沉闷气氛。 林渺深吸一口气,挺直背脊走过去,「唰」的一鞭子抽在杨小灰背上,冷冷道:「不是在练功吗,怎麽停了?这麽不专心,以後能有什麽出息?你听好了,今晚要是不能把上回我教你的那套拳法全部学会,就不许睡觉!」 杨小灰委屈不已,他可不是偷懒,刚才正专心练功时,忽听林渺好像在跟颜玉函争执什麽,转头一看就吓了一跳。他和林渺朝夕相处共同生活了两年,还从未见过他这样情绪低落的模样,而颜玉函也一改他印象中的恣意洒脱、从容自在,变得极其严肃冷峻。 两人之间好像竖著一道看不见的墙,那种隔阂与距离感令杨小灰深感不安,这才忍不住开口询问,不料却遭到林渺毫不留情的训斥,怎不令他委屈难过。往日林渺固然对他要求严格,打骂也是家常便饭,但都只是象徵性地做做样子,并不会像此次这样声色俱厉。 尽管如此,杨小灰却不敢辩解也不敢违抗,与挨打挨骂相比,他更怕看到林渺脸上对他露出失望的表情来。於是他吸吸鼻子,一言不发专心致志练起功来。 颜玉函轻叹一声,负手慢慢踱开。 他对自己的魅力和手段向来自负,唯独在林渺这里一而再、再而三地碰壁受挫。每当他以为与少年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一些,下一刻又会突生变故,将这距离重新拉开。 究其原因,固然是因为林渺生活在一个自我封闭的硬壳里,拒绝他人的一切试探与触碰,无论这试探与触碰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 也怪自己最开始时态度不够端正,抱著游戏狎腻的态度来处理二者的关系,心态直如瞬间倒退了十多年回到孩童时代一般,以致失去了林渺的信任,为他一再排斥,落得今日地步,也算是咎由自取自食恶果了。 不过,谁说他安乐侯就不会全心投入认真待人?那只是他还未碰到能够认真相待的人罢了。 林渺,你说我游戏人间不必认真吗?我颜玉函这回就偏要认真给你看,你且拭目以待吧! 当晚杨小灰比往常多练了半个时辰的功,也多挨了好几鞭子,真是苦不堪言,要不是肚里油水充足,还真支撑不下来。练完後,真是连小手指都累得抬不起来了,他趴到外屋的铺子上,头一沾枕就睡死过去,哪怕天塌了都醒不了。 林渺洗漱完进里屋时,颜玉函已经睡下,但自他进屋,那人的目光就紧黏不放一路跟随。林渺目不斜视,默不作声地和衣上了床,只当那边床上躺的是一截木头。 然而趴了许久,林渺也难以入睡,心里有许多情绪如潮水一般翻涌,不由自主想了许多,是这两年他已经很少会想的事情。 他明白自己今晚是迁怒了,对杨小灰太狠了些,但实在是控制不住脾气,对自己近来情绪上的起落,也有种无措的茫然感。 师父曾经说过,自己的性子最是冷静隐忍,具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坚韧。 虽然师父也时常抱怨,他这个少年人不够活泼天真,性子冷过头了,比他这个老头子还要刻板无趣,但病逝前对他这个徒弟还是比较满意放心的。 可是,这些日子的他根本是与冷静隐忍大相迳庭,变得连自己都感到陌生了。 颜玉函问他怕什麽,他回答不知道,其实他知道。他害怕改变、害怕别离、害怕孤单,害怕拥有了再失去,害怕倾注了感情後,到头来落得一场空,无论哪一种,都会让他从内心深处感到惶恐不安。 爹娘为他起名为「渺」,意喻浩瀚辽阔、豁达开朗之意,但他却辜负了爹娘的殷切期望。他其实是一个胆小鬼,一个悲观怯懦微不足道的胆小鬼。 年幼时爹娘为了躲避李如山的迫害追杀,一直带著他过著四处逃亡、颠沛流离的生活,在每一个地方都只作短暂停留。他每次都在某个地方刚刚结交了小朋友後,就不得不跟著爹娘搬去下一个地方,一来二去地他也就麻木了,小小年纪就开始关闭心门,拒绝与人深入交往,免得分别时黯然心伤。 他告诉自己,他只要有疼爱自己的爹娘就好,爹娘会永远陪伴他,朋友夥伴什麽的不要也罢。 可是造化弄人,没过几年,爹娘就惨遭杀害彻底离开他了。 当时他被爹点了穴道,塞在一间马厩的草料堆里,眼睁睁看著李如山如地狱厉鬼般,用鬼头大刀将爹娘先後残杀。 一切回归平静後,年仅八岁的他在爹娘遗体边哭了一天,仅凭自身力气又花了三天工夫,硬是用爹的断剑挖了一个大坑,亲手埋葬了爹娘。 当时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儿恰好路过,了解事情经过後说他根骨奇佳、意志顽强,是学武奇才,就强行收了他作徒弟。 最开始,他生无可恋并不领情,整天不吃不喝,不吭一声,更不用说练功了。 师父火了,骂他比驴还强、比猪还笨,养条狗都比养他强。他不服气,为了证明自己比那些畜牲要强,就乖乖地吃了饭,然後开始奋发学武。 後来师徒相处久了他才知道,师父之所以会收他为徒,根本不是看上他的武学资质,只不过因为一个人清f太久实在无聊,看他死了爹娘无亲无故,性情又与一般孩子不同,以为会很好玩,所以才留在身边聊以解闷。 结果师父收了他之後,才发现自己根本看走了眼,林渺比一般孩子更加沉闷无趣,不仅不会讲笑话,连听笑话也不会,经常让独自大笑不止的他觉得十分挫败。 对於师父而言,林渺这个小徒弟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学武刻苦,外加对他十分孝顺吧。 师父年寿虽高,连自己究竟有多大岁数都说不清楚,但一直精神矍铄、鹤发童颜好似世外神仙,他曾经也一度天真地以为师父会长生不老,比他还要活得长久。可是他又错了,师父与常人无异,也会老,会病,会死。於是,在他十六岁的时候,他又成了一个人。 独自一人生活的日子实在苦闷,之所以後来收留了杨小灰,与其说是怜悯他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身世,倒不如说是怕了那几个月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日子。 杨小灰其实很乖巧懂事,与年少时的他相比,天性中多了几分正常孩童该有的活泼顽皮,多亏了他,林渺才不会孤僻到连说话的人都没有。 对於杨小灰在自己身边存在的意义,林渺十分清楚,杨小灰还小,如今才不过十岁大,在他练好武功能够自立前,两人应该还能再彼此相伴三五年。有这几年也够了,他并不奢望有什麽能够长长久久,毕竟谁都没有责任必须陪伴他一生。 至於杨小灰长大了、离开他以後,又有谁来陪伴他?他也并不关心,无论是谁都好,都只是他单调平凡生命中的过客。 而如今突如其来硬生生闯入他生活的颜玉函,应该连过客都算不上吧。他的停留既不可能有三五年那麽长,也不会有三五个月,最多只剩下不到十天罢了。就像流星一般,在他的天空划过一道灿烂夺目的光芒,然後转瞬即逝。 他有什麽理由为了那注定消失的刹那光华,迷失自我、改变自我?没有。所以,他这几日的情绪波动完全是没有必要的,是纯属庸人自扰。 若从未得到过,也就无所谓失去,所以,没有付出最好,他不欠人,人也不欠他。 最後这几日,就顺其自然吧,再不作无谓烦恼。 熄了灯後屋里一片寂静,虽然睡著两个人,但呼吸声都细微悠长几乎听不到,反而是外屋杨小灰的呼噜声和窗外的虫鸣蛙鼓声,清晰可闻。 今晚的月亮很好,皎皎银辉透过半开的窗户洒了进来,给屋里的事物蒙上一层半透明的朦胧微光,为那些白日里粗陋笨拙的家什,平添了几分光彩。 林渺真的很困、很乏、很想睡,也一直紧紧地闭著眼睛,可就是睡不著。想著颜玉函就躺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就莫名紧张,连呼吸也下意识地放轻,只是自己的心跳声在静夜里却似乎变得更响亮了。 心里烦躁不安,但却不能翻身排解,只能始终保持面朝下的姿势趴在床上,於是乎就变得更加烦躁。 「渺渺,睡不著吗?要不要我讲个故事给你听?」 颜玉函低柔醇厚的声音骤然响起,林渺吓了一跳,旋即就有翻白眼的冲动。 当他三岁小孩儿吗,还要讲个故事哄著入睡才行?这无聊无赖无耻的家伙又会讲什麽故事了? 林渺不想说话、不想理会颜玉函,一声不吭装成已经睡著的样子。 然而颜玉函完全不识趣,或者存心不想让他睡,见他没反应只当他默许了,於是清了清嗓子自顾自讲了起来,「从前有个小地方叫西川,那里有个聪明绝顶、博学多才、丰神俊秀、玉树临风的十来岁小少年……」 什麽西川,这人又来给自己脸上贴金了。林渺听得不耐,刚才就算真的睡著了,现在也不能不被吵醒了,忍不住出声冷嘲道:「你见过哪家十来岁的孩子是这样的?这还是人吗,别是山精鬼怪变的吧!」 颜玉函一本正经道:「我自然是见过的,绝对没有一点夸张,要不改天介绍给你认识?」 林渺翻个白眼,「没兴趣。」 颜玉函挑挑眉,继续娓娓道来,「且说这样一个堪称优秀完美的小少年,家里很有钱,也有很多地,还有亲人在城里当著官儿,在西川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家里条件这麽好,按理说这个小少年应该每天都很开心才是,但其实不然,他也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烦恼……」 林渺再次嗤笑著打断,「什麽烦恼,肯定是吃饱了撑著。有钱有势的都不是什麽好东西,在这样人家里长大的孩子也没什麽好的,饿他三天你看看他还会有什麽烦恼。」 颜玉函被呛得不轻,嗔怪道:「渺渺,你这样偏激是不对的,不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有钱人虽然大都不是东西,但也并非全都不是东西,比如这个小少年他就是个东西……呸,什麽东西不东西的,你都把我绕糊涂了。」 头顶沐浴著银白月光的林渺,在毫无自知的情况下无声而笑,黑眸在暗夜中熠熠闪亮,如寒星般璀璨。 颜玉函呼吸一窒,竟忘了自己接下来要讲些什麽。 等了片刻後,林渺问道:「然後呢,怎麽不讲了?」 颜玉函醒过神来也跟著笑了,颇有些得意的味道,「怎麽,你对这小少年的故事感兴趣了?」 林渺也呸了一声,「鬼才有兴趣,这麽无聊的故事也就你编得出来。我睡了,你闭嘴吧。」说罢合上了眼睛。 颜玉函知难而进、毫不气馁,恬不知耻道:「渺渺,你不想听,我想说,行不行?」 林渺有种无力感,发誓今晚再不说一个字,看此人如何能够自说自话表演下去。 第八章 颜玉函微微一笑,没有回应没关系,听到了就行,於是接著讲述:「那小少年的家教极 恋耽美 分卷阅读6 似是故人来[出书版] 作者:青卿 严,长辈们都希望他长大以後,能够继承家业光耀门楣,因此聘请了许多名师宿儒来教他,每天给他发派似乎永远都做不完的繁重功课,有文也有武。 「小少年虽然很聪明,很多东西都是一点即通、过目不忘,但他不喜欢做那些枯燥无聊的功课,也不喜欢辛辛苦苦地练武,可惜他没得选择。如果功课不能按要求完成,不但要受各种惩罚,也不能出门玩。 「不过,就算小少年努力提前完成功课,得到出门玩耍的机会,也找不到可以一起玩的人,因为他家附近同龄的孩子对他很不友善,都不跟他玩,见到他就远远躲开,所以小少年觉得很是孤单寂寞。」 林渺虽然闭著眼睛,却没堵著耳朵,听到後面差点习惯性地嘲讽一句,肯定是那小少年太自以为是,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别的孩子才不愿意跟他玩。但听到最後四个字时,心中却微微一动,再没有人能够比他更能理解这四个字的涵义了。 於是,那个在他看来还是吃饱了撑得慌的故事主角,现在令他隐隐生出些许感同身受的怜悯之情来,尽管他仍然坚持两者根本性质并不相同,这富家子的孤单寂寞,多半是无病呻吟自寻烦恼罢了。 「有一天,小少年像往常一样一个人被关在後院做功课,院墙底下的狗洞里,突然钻进来一个他从没见过的小娃娃。小娃娃比小少年小了六七岁,个子很小很小,像只小猫一样,只有这麽点大。」 颜玉函说著,伸手装模作样地比划了一下。 林渺忍不住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又飞快地闭上,暗道:那麽大哪里是人,也不像猫,根本是只耗子好不好。连点常识都没有,还说不是胡编乱造…… 「那小娃娃浑身爬得脏兮兮,头发乱蓬蓬,只是一双眼睛又黑又亮,滴溜溜转个不停,看什麽东西都很新鲜好奇的模样,见到小少年也不害怕,还甜甜地叫他一声大哥哥,然後在杏树底下的草丛里爬来爬去地找杏子吃。 「小少年问过才知道,原来那小娃娃在院外捡到一颗杏子,看杏树长在院子里,就顺著墙下的狗洞钻了进来。 「小娃娃笑起来的时候咯咯响,还有两个小酒窝,说起话来奶声奶气,又慢慢吞吞的,说不清楚的时候会连比带划,急得小脸通红。小少年越看越觉得他很可爱,就爬上树给他摘了许多又甜又大的杏子,还用汗巾帮他把脏兮兮的小手擦乾净。 「小娃娃吃得很开心,吃完了,还会意犹未尽地把手指上的汁水全部舔掉,然後说大哥哥你真好,谢谢你。小少年听了也很开心,比听到大人的夸赞还要开心。」 空气中似乎飘浮著若有若无的甜杏味道,林渺的心也在不知不觉放松下来,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从那以後,小少年和小娃娃就成了好朋友,这也是他这辈子交到的第一个朋友。虽然两人年纪差了好几岁,但一点隔阂也没有,别提多要好了。 「小少年每天都会提前摘很多杏子等著小娃娃来吃,还把大人给的点心偷偷省下来留给小娃娃,小娃娃吃完以後,就和小少年在院子里捉迷藏、抓蚂蚱,看蚂蚁上树,或者乖乖趴在小少年膝盖上听他讲故事。 「这些普通孩子都会玩的游戏,小少年以前从未接触过,原来还以为没意思,和小娃娃成为朋友以後才知道多麽有趣,那段日子是他有生以来最开心的一段时光。 「小娃娃很崇拜小少年,觉得他什麽都懂、什麽都会,总是眨著黑亮亮的大眼睛望著小少年,说大哥哥你真厉害。每当这时,小少年就高兴得飘飘然,觉得自己真的很厉害了。 「小少年虽然和小娃娃玩得不亦乐乎,但他心里知道这事一定不能让家里人知道,否则必会出来干涉,所以他向所有人瞒著这件事,小娃娃也每次都从狗洞钻进来,玩累了之後再悄悄从狗洞爬出去,谁都注意不到。 「可是没过多久,这个秘密被小少年的家人发现了,然後马上就把那个狗洞堵了起来。院墙很高很陡,小少年当时爬不过去,而无论他如何苦苦哀求,家里人都不许他出门半步。狗洞被堵上的那天,小少年在院子里听到小娃娃在院子外面哭了很久,直到後来被人抱走。 「小少年很难过,第一次认识到自己不但不厉害,根本是很没用,连唯一的小夥伴都留不住,於是从此开始苦练武艺,发誓以後一定要做个真正的强者,能够按自己的意愿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拥有自己在乎的人,不受任何人的干扰和摆布。 「後来小少年的功夫突飞猛进,三个月後的一天他终於翻过院墙到了外面,然後就到村子里去找小娃娃,可是怎麽也找不到。 「小少年不知道小娃娃姓什麽,只知道他小名叫喵喵,为此曾经还取笑过他,说这个名字像小猫一样,惹得小娃娃还生了他半天气。後来小少年问了人才知道,小娃娃一家三口是年初才搬来的,三个月前又搬走了。 「小娃娃的爹娘从来不和村里其他人来往,大家也不知道他们叫什麽名字,不知道他们原本从何处来、後来又去了何处。所以,小少年就和那个叫喵喵的小娃娃断了联系,从此再没见过他了。 「十多年後,小少年长成了一个成熟的大男人,他有自己的坚持、有自己的原则,可惜因为活得太过随性自我,而成了世人眼中轻狂无状、不学无术的富贵f人。有一天,男人遇到了一个有趣而特别的少年,并对他一见如故,因为这少年与小娃娃喵喵一样,左耳後都有一颗米粒大小、殷红如血的小痣。 「可是,喵喵根本不记得男人是谁了。十多年过去,喵喵的性情也发生了很大改变,全不似幼时那般活泼爱笑,反而变得清冷又孤僻、不愿轻易相信人,总是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对男人也有些成见和误解,总是对他凶巴巴的没个好脸色,还一再拒绝他的靠近和帮助。 「但无论喵喵现在对男人如何排斥,男人都下定决心要对他好,就像当年自己对待小娃娃时期的喵喵一样,要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要让他成为世上最快乐的人,要让他脸上总是绽放纯真灿烂的笑容。 「男人现在已经有了足够的能力,相信这世上再也没有什麽能够将他和喵喵分开,也相信喵喵终有一天会重新接受他,像幼时一样全心全意地信赖他。」 声情并茂地讲完後,颜玉函被自己的故事感动了,不胜唏嘘了一阵。等了片刻,发现林渺没有半点动静,他不由唤道:「渺渺?」 无人应声。 颜玉函大感失望,「睡著了啊,难道我讲的故事真的很无聊吗?」 林渺仍旧闭著眼睛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回应。 颜玉函轻轻起身走下地,在林渺床前蹲下来。 林渺的呼吸又轻又缓,几乎让人感觉不到。浓长的眼睫在月光映照下,在脸颊上投下一道暗影,令他的侧面轮廓更显清秀俊美。暗影之外的肌肤晶莹光洁,如玉石般细腻通透。闪著水润光泽的薄唇习惯性地微微开启,吐息清新悠长。 颜玉函怦然心动,情不自禁倾身过去,轻轻贴上那双唇,如蜻蜓点水、如风掠湖面,轻触浅尝。 睡梦中的林渺不安地蹙了蹙眉,旋即舒展眉头回归安静。 颜玉函抬起头来,唇边绽放微笑,心中默道:「好吧,故事没有听完也没关系,能够助眠也算不错。不管你是不是喵喵,我都不会放开你了。渺渺,做个好梦。」 说完转身回到床上躺下来,虽然意犹未尽,他却是满心愉快地闭上眼睛。 儿时的事情太过久远,即便林渺是喵喵,以他当时的年纪必然也记不得自己了。可是不要紧,往事不可鉴,来者却可追,他已经认定了这个少年,无论他叫喵喵还是渺渺,他都不允许自己再次错过。 接下来的几天十分平静,日子如流水一般淌过。 小木屋里的气氛莫名变得轻松了许多,虽然说不上有多热闹融洽,但像那天晚上的争吵与不快并未再发生过。 杨小灰变得更勤快了,不但练功专心大有进步,对下厨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每天清晨不用人催,自己就早早地爬起来到厨房折腾。 林渺也不干涉,由著杨小灰去折腾,颜玉函则十分热心地言传身教,更大方地让他拿潘忠带来的高级食材练手。 不负所望,杨小灰在厨艺上还真有几分天赋,没过几天做出来的东西就有模有样了,味道也差强人意,只是火候的把握、食材的搭配、刀工的精准度还需进一步锤。 杨小灰得到肯定,信心大涨,兴趣更浓,大有从此将厨房据为己用之势。 对这一点,无论林渺还是颜玉函都乐见其成,林渺是出於让杨小灰得到更多锻,好为将来独立生活打下基础,颜玉函则纯粹是想给自己找个接班人,好让自己从油腻肮脏的厨房中解脱出来。 不过,颜玉函每天还是会亲自下厨做上一两道菜,只是期望的品尝对象只有一个人。可惜那人并不怎麽领情,总是将夹到自己碗里的菜,再不动声色地转移到杨小灰碗里,每每让颜玉函无奈苦笑。 杨小灰自然不知道两个哥哥暗中的微妙处境,眼里只看到桌面上互相谦让、彼此关照的友爱画面,所以别提吃得有多开心了,每顿饭都比以往多吃一碗。 平时不用指导杨小灰练武的时候,林渺会翻弄那块菜地,偶尔也去小河边钓鱼。颜玉函不必说,总是尽一切可能陪伴左右。 二人再单独相对时,林渺的态度比以往自然许多,虽不见得有多亲近,却也不再激烈抗拒。 只是两人关系也仅此而已,并无更大改善和进展,赫然便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颜玉函虽然有些著急上火,却也不想逼迫过甚,两人能够这样和平相处,已经是不小的进步了。 而林渺的伤势恢复很快,体力和行动亦日渐恢复正常。 这天傍晚,林渺趁颜玉函在厨房指导杨小灰厨艺时,自己到里屋脱去上衣,将身上包扎的布条一一除下。 背後的刀伤已经完全愈合,结的痂也脱落了,林渺侧头看了一下,伤口形成了一道肉红色的疤痕斜贯整个後背,衬著周围细腻光洁的肌肤,看上去有些怵目惊心,摸上去也有些凹凸不平。即便时间长了,疤痕颜色变浅,这道印记怕是一辈子也不会彻底消除了。 林渺回过头来,活动伸展了一下四肢,只觉灵活自如,全无滞碍不适,当下长长松了一口气。虽然多了一条难看的疤,但他并未放在心上,堂堂男儿,自不会如女子般在乎这些细枝末节。 这段时间以来,因为背伤行动处处受限,就连睡觉也不得安生,让他感觉自己形同废人一般,心理上著实压抑了许久。如今伤愈,功力恢复如常,当然值得高兴。 片刻後,林渺心中蓦然一沉,伤养好了,某人不是就要离开了?掐指一算,今日已是颜玉函留在木屋的第九天,明天就是最後一天了…… 他用力甩甩头,阻止自己再朝著那个方向继续想下去,转而思考起另一个重要问题来││既然伤已大好,就意味著之前失手的刺杀之事要重新进行。 林渺蹙起眉头,神情转为凝重肃冷。 上次之所以会失手,一是因为李如山心狠手辣、狡诈多端,二在於自己经验不足,犯了轻敌的错误。 李如山经此一事後,必定会提高警惕、加强防范,要杀他会难上加难,因此自己不能贸然行事,必须付出加倍的耐心与谨慎,务求这次毕全功於一役。若再失败,应该就不会只是受伤这麽简单了。 只是,这次要如何接近李如山寻找刺杀良机? 林渺坐在床边想得出神,忽觉背心一热,有手掌贴了上来,沿著那道疤痕轻轻抚摸。 虽然那手用力轻柔、掌心温暖,却令林渺头皮发麻,全身紧绷。他倏然转过身来,快逾闪电般擒住对方手腕,同时惊怒交加地厉声斥道:「你做什麽?!」 这伤疤是他的耻辱,见证著他的失败,他虽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变得丑陋,却也不想将它暴露於人前,让人围观,甚至染指。 颜玉函脸上没有嫌恶之色,只有疼惜之情。他定定看入林渺眼中,手腕轻翻,握住少年的手,低声问道:「渺渺,当时中刀的时候,是不是很疼?」 林渺心跳有些不稳,视线在颜玉函脸上一触即退,想要挣开他的手却没能成功,只得强作漠然道:「疼又如何?这是我学艺不精和大意轻敌应得的教训。」 颜玉函轻叹一声,伸手将这背脊挺得笔直的倔强少年拥入怀中,贴在他耳畔柔声道:「渺渺,从今以後所有的困厄苦痛,我与你一起分担。」 林渺心中狂跳一下,旋即拼尽全力想要将颜玉函推开,却被他更紧地抱在怀中。又听他醇厚微哑的声音在自己头顶响了起来,「别动,渺渺,别动,让我抱抱你。」 林渺浑身一颤,未再继续挣扎,只是身体僵直得有如铁板,後背也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小疙瘩。 片刻後,颜玉函轻笑,「渺渺,你很怕我吗?」 半晌,林渺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竟是喑哑颤抖,几不成调,「谁,谁怕你了……」 「不怕吗?」颜玉函放开他,将他身体扶正,又伸手轻轻抬起他下颔,慢声道:「那你好好看看我,看看我的眼睛。」 颜玉函的声音好似带著魔力一般,林渺原本慌乱闪躲的目光,渐渐不受控制地转到他丰神俊雅的脸上,最後定格在他双眸间。 那双桃花眼中没有往日的轻佻风流,只有满满的似水柔情,里面倒映著小小的林渺,如浩瀚大海般要将他整个人沉溺其中。 晕眩中,眼前一暗,唇上一热,颜玉函吻了上来。 林渺脑中一片空白,完全不知作何反应,只感到自己的唇,被另一双柔软温热的唇含著反覆吸吮。 过了一会儿,又有濡湿的舌尖伸了过来,在他紧闭的唇上不厌其烦地细细舔舐,好像品尝美味佳肴一般,继而又企图钻入他唇间作更深侵犯。只是林渺连头发丝都僵硬著,双唇如闭合的蚌,任颜玉函如何引诱挑逗都不开启。 又过了一会儿,唇上一凉,颜玉函退了开去,抚额哑声笑叹:「渺渺,你让我很挫折。我亲了你半天,你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真是失败。」 林渺呆呆地看著颜玉函,此时的他好似置身蒸笼,从头到脚都丝丝冒著热气,喉咙乾哑得厉害,对於颜玉函的自嘲和调侃半个字都答不上来。 「渺渺,你在诱惑我……」 颜玉函眸色加深,声音越发低哑,抬起手来,修长如玉的手指抚上林渺的脸庞,从飞扬浓丽的眉,到水雾迷离的眼、高挺秀直的鼻,再到嫣红似血的唇。 林渺心跳快得几乎要蹦出胸膛,理智告诉他要立即抽身离开,奈何身体却如遭施了定身咒般动弹不得,脑子里也似绷了一根弦,随时就要断开。 紧张之下,他不自觉间伸出舌尖,舔了下乾燥发热的唇。 颜玉函的手突然滑至林渺颈後,猛然用力将他拉近自己,灼热的唇再次压了下来。 与前一个温柔细致的吻不同,这一吻如燎原烈火般炽热,如疾风骤雨般迅猛,让林渺避无可避、逃无可逃,脑中绷了半晌的那根弦,终於「啪」的一声断开了。 柔韧灵活的舌,不容置疑地穿过林渺因为惊愕而微启的齿关,直直探入他温润的口腔内肆意侵袭掠夺,时而卷吸他僵滞的舌,时而扫荡他齐整的齿列,时而舔舐他光滑的上颚。 林渺的意识已经陷入一片混沌,在颜玉函的强势入侵下,浑身控制不住地战栗著,让他只觉自己犹如一片疾风中的落叶,无法自控,只能随风飘摇款摆。 颜玉函的吻愈加浓烈深长,修长有力的双手,在林渺光裸健美的身躯上热切地游走挑逗。 林渺气息越发急促,精悍结实的胸膛剧烈起伏,唇舌相缠、濡沫相交唤起新奇而刺激的愉悦感,电流般窜升至四肢百骸,浑身如同著了火般,似乎连血液也跟著一同沸腾了。 颜玉函拥著林渺倒在了床上,窄小的木床承受不住两人重量,发出吱吱呀呀的抗议声,听得林渺头皮发麻,勉强聚了两分力气要将身上的颜玉函推开,却被他抓住双腕紧紧压在头顶,身体也被牢牢禁锢不得挣脱。 颜玉函放开林渺的唇,在他颈间耳际流连辗转吮吻噬咬,像要把他拆吃入腹一般急迫贪婪。 无论心底多麽惊惶排斥,年轻火热的身体却在纠缠摩擦间早就起了反应。林渺已知自己无法抗拒颜玉函的强势进攻,遂闭上眼睛松了力道,由著颜玉函在自己身上任意施为,只拼著灵台最後一丝清明,死死咬住嘴唇不出一声,与身体内潮水般涌上的快感艰难对抗。 当颜玉函濡湿的舌舔上林渺耳後那粒殷红小痣时,林渺终於控制不住,发出一声难耐的低吟,身体欲拒还迎地扭动起来。 颜玉函心头一热,哑声呢喃:「渺渺,我喜欢你,你也是喜欢我的,对不对?和我在一起吧,我们以後谁也不许离开谁……」 林渺浑身酥软,意识在一波比一波高涨的欲望洪流中载沉载浮,根本听不清颜玉函说了些什麽,只是无助地将双手攀上他宽厚的肩头。 颜玉函情焰炽烈,一边在林渺胸前洒下热吻,一边探手至他身下去解腰带。 恰在这时,外间传来杨小灰的大声叫唤:「颜大哥,渺渺哥,你们在屋里干什麽?开饭啦!」 林渺浑身一震,头脑骤然清醒,猛然发力将颜玉函推开。 没有得到应答,杨小灰颇为纳闷地走了进来,嘀咕道:「怎麽回事,天还没黑透,不会都睡著了吧?」 等他走了进来见到屋内光景,不由意外地愣在当场。 颜玉函坐在床边若无其事地整理衣襟,只是脸色相当难看,阴沉沉的比锅底还黑。林渺正站在屋角背对门口飞快地穿衣,双手不易察觉地轻轻发颤,片刻後束衣停当,人却没马上转过身来。 屋内一片死寂,弥漫著某种诡异暧昧的气氛。 来得好像不是时候……杨小灰惴惴不安,咽了口唾沫,瑟缩著问道:「颜大哥,渺渺哥,你们……又吵架了?」 颜玉函哭笑不得,骂道:「你个没眼力净坏人好事的小鬼,就不能说点好听的?你哪只耳朵听到我和你渺渺哥吵架了?」 杨小灰挠挠头,乾笑道:「不是啊,那怎麽颜大哥……」 「什麽怎麽样,少废话,吃你的饭去!」 林渺总算转过身来冷冷打断了杨小灰的猜疑,表情是一如既往的肃冷,只是脸颊有些不正常的潮红。 见杨小灰讶然盯著自己的脸看,林渺恼道:「看什麽看,颜大哥刚才运功助我恢复罢了。」 不知不觉间,林渺竟顺著杨小灰的口吻,将颜玉函称作颜大哥,等他意识到不对时已经晚了,脸上本已消退了些的热意重新蔓延开来。 哦,难怪气色这麽好,脸色这麽红润呢!杨小灰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满心欢喜道:「渺渺哥,看来你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真是太好了!」 一声「颜大哥」听得颜玉函郁结顿消,通体舒泰,脸上一扫刚才的气急败坏,变得神采奕奕、容光焕发,嘴里不免信口开河起来,「杨小灰,要不是你刚才打断,你渺渺哥的伤势还能好得更快,你那一嗓子嚷得不是时候,差点害我和你渺渺哥走火入魔。」 杨小灰吐吐舌头,连忙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不知道嘛,下回你和渺渺哥再运功的时候提前跟我说一声,我保证不打扰,还帮你们在门口守著,保管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颜玉函忍俊不禁,「这还差不多,算你小子识相,下回……」 林渺再也听不下去,羞恼不堪地斥道:「你闭嘴,没有下回了!」然後气冲冲出了里屋。 颜玉函霎时转为苦笑,接著又朝杨小灰狠狠瞪了一眼,要不是这小鬼不合时宜地瞎嚷嚷,他定然已经得偿所愿了。 林渺面皮薄,好不容易放低防线,这下子又前功尽弃。刚才又发了狠话,下回再要一亲芳泽,还真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时候去。 明天他就要离开这里,尽管过不了多久还会再回来,但中间这段两地分隔的空档期,要他如何捱过? 杨小灰莫名其妙,一脸无辜。 这晚入睡,在林渺的强势要求下,颜玉函与杨小灰互换了床位。在出了傍晚那等尴尬暧昧事後,林渺已经无法在夜间还若无其事地与颜玉函再共处一室。 颜玉函如何不知他所想,尽管心中万般不愿,还是勉为其难做了让步,乖乖搬去了外屋。 只有杨小灰有些战战兢兢,还当两位大哥又吵架了,後来见二人并未恶言相向,脸色基本上都还算正常,这才松了一口气睡回了自己的小床。 尽管如此,这一晚林渺还是失眠了,辗转反侧一夜,天还未明时就起了身。 将出门时,他被颜玉函唤住,「渺渺,你要去哪里?」 林渺头也不回道:「闷得久了,出去走走。」说罢也不管颜玉函作何回应,迳自快步走了出去。 最後一日,他不想与他面对,不想坐等离别那一刻的来临,不想眼睁睁看他离去。 颜玉函望著那抹孤单背影无声轻叹。 第九章 日落西山、晚霞满天时,林渺拖著疲乏的身躯,有些魂不守舍地慢慢走回来了。快到木屋时,他突然顿住脚步抬起头来。 厨房外的草地上放著饭桌,桌上摆满了异常丰盛的菜肴,正腾腾冒著热气。杨小灰搓著手对著满桌佳肴口水滴答,颜玉函则拎著一只酒往杯里倒酒。 甘冽清醇的酒香四溢开来,飘散在袤广无垠的天幕之下,令人未饮即醉,浑然忘却此地何地,今夕何夕。 一大一小有说有笑,一团和气,彷佛过节一般开心。 倒好酒後,颜玉函放下酒抬起头来,对原地怔忡的林渺笑道:「渺渺,回来的正是时候,就等你了。」 无论是颜玉函说的话,还是他脸上的微笑,都自然随意得如同此刻拂过旷野、带著草木芬芳的煦暖春风,彷佛此间主人等候出行的亲人归来一般。 林渺有些恍惚,他为什麽还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已经走了吗? 继而怒从心起,他为什麽还没走?!非得亲口道别、非得让自己看著他离开才行吗?他怎能这般残忍! 杨小灰全没注意到林渺变幻不定的脸色,见他迟迟不上前,就蹦蹦跳跳跑过去拉他,兴高采烈道:「渺渺哥,今晚的菜都是颜大哥做的哦!还有酒喝,叫什麽海棠醉,你闻到没?好香!」说著十分夸张地吸吸鼻子,如同闻到肉骨头味道的小狗一般。 林渺深吸一口气,淡淡道:「闻到了,的确很香。」然後随著杨小灰一起走到桌边。 颜玉函端起酒杯,十分享受地轻嗅一下,旋即笑道:「总算可以喝酒了,渺渺,咱们今天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吗?是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吧。也好,明日愁来明日愁,今日何妨醉解忧。 林渺一言不发,端起酒来,慷慨就义般地一饮而尽。 酒液甘醇馥郁,入口绵甜爽净,并没有想像中的辛辣刺激,让林渺稍稍放了些心。 对於酒这种既需f钱又需f情的奢侈之物,他一向是敬而远之的。原来跟随师父学艺时,师父喜喝自酿的烧酒,酒味辛辣、酒劲猛烈,林渺第一次被骗著喝了一口後,呛得泪流满面差点咳血,自那以後,无论师父再如何威逼利诱,他也绝对滴酒不沾,让只能自斟自饮的老头儿著实郁闷不浅。 尽管对於饮酒一道并无多少经验心得,单就味道而言,林渺也品得出这海棠醉必然是难得的珍品佳酿,喝完後还无意识地伸出舌尖舔了舔唇。 颜玉函眸光一闪,微微一笑,旋即仰头将一杯酒喝得涓滴不剩。 杨小灰不甘落後,端起杯子也要喝,却被林渺一个栗爆敲在头上,斥道:「小小年纪,喝什麽酒!」 杨小灰摸著脑门苦著脸,向颜玉函投去求助的目光。 颜玉函满不在乎地劝解:「渺渺,就让他喝一口好了,解解馋罢了,出不了什麽事的。」 杨小灰赶紧把酒液堪堪盖住杯底的酒杯亮给林渺看,低声下气哀求道:「是啊,渺渺哥,我就喝一口,尝尝是什麽味道就行,保证不会喝第二口,你就让我喝吧,好不好?」 再要不允未免太煞风景,林渺只得勉强让步,「那好,只许喝这一口,而且仅此一回,下不为例。」 杨小灰喜笑颜开,点头如捣蒜,学著林渺的豪迈模样,端起杯子一气喝乾,过了片刻咂了咂嘴,目光忽地涣散开来,傻笑道:「好喝……」然後白眼一翻、身子一歪,骨碌碌滚到了桌子底下。 林渺骇然失色,惊叫一声:「小灰││」 他急忙俯身将闭著眼睛、浑身绵软的杨小灰抱在怀中,然後向颜玉函愤然怒斥,「你,你竟然在酒中下迷药?!」 颜玉函也吓了一跳,赶紧蹲下身来察看杨小灰情况,先探探脉搏,再翻翻眼皮,这才松了一口气,笑道:「别紧张,他只是喝醉了,没什麽大碍,睡一觉就好了。」 然後他又不无委屈道:「渺渺,你冤枉我了,我怎麽可能对你下药?」 哪怕是催情的春药也不可能,无论林渺的态度有多冷淡抗拒,他颜玉函也不至於沦落到要靠这种卑劣手段才能得到他的地步。就算昨晚未成也没关系,他与他来日方长,他等得起。 林渺将信将疑,亲自检查了杨小灰一番,见他心跳如常,气息平稳,唇边甚至还挂著傻笑,彷佛美梦正酣,这才放下心来,嘴上还是毫不客气地斥责道:「哪里冤枉了,就算没有下药,也不该让他喝酒,他年纪还这麽小,醉酒毕竟伤身。」 颜玉函自知理亏,赔笑道:「谁知道这小鬼这麽不中用,才一小口就醉倒了呢?以後我帮你监督著,要是这小鬼再喝酒,他伸哪只爪子我就打断他哪只爪子,如何?」 林渺哭笑不得,正要骂他两句,心中突地又是一沉。以後,他与他之间还有以後吗? 颜玉函见林渺突然沉默下来,也不知自己哪句话又犯了忌讳,只得岔开了话题,「渺渺,你先吃著,我把这小鬼弄到屋里去,省得吹风著了凉。」说罢将呼呼大睡的杨小灰提起来,扛在肩上进了屋。 等颜玉函出来的时候,就见林渺正将酒杯放下,显然又喝了一杯。 他略感意外,笑道:「渺渺,原来你酒量这麽好。」 颜玉函虽好酒,却不嗜酒,更不会喝得酩酊大醉而失态人前。潘忠知他习惯,所以只带了两海棠醉。海棠醉入口虽清甜醇美,後劲却不容小觑,与味重性烈的烧刀子比也差不了太多,而林渺不用劝酒,就眼也不眨地喝下两杯,看来他先前倒是低估了他。 林渺不答,事实上也无从回答。他刚才喝的两杯酒,已经抵得上前面十八年喝过的所有的酒了,酒量如何无法知晓,只是酒液入喉後暖暖地熨贴著肠胃,头脑里有些醺醺然、飘忽忽的感觉,十分舒服。 他提起酒,将颜玉函与自己的酒杯再次斟满,然後端起来举向颜玉函,淡淡道:「这杯我敬你。」 颜玉函眼中顿时一亮,这还是林渺第一次以这般平和、甚至称得上友好的口吻,主动与他说话,由不得他不受宠若惊,立即欣然举杯笑道:「渺渺,明天││」 「我们只谈今朝,不谈明日。」林渺迅速截断,继而正色道:「这酒是你的,我权当借花献佛,谢你为我治伤,这十天里还时常下厨让我和小灰一饱口福。」 颜玉函心中微觉不妥,此时的林渺十分镇定淡然,没有任何异常之处,但正因如此才有些不对劲,他喝得太过爽快、言辞太过恳切,与这段时间自己已经熟悉的林渺颇为不 恋耽美 分卷阅读7 似是故人来[出书版] 作者:青卿 同。 他想说点什麽,林渺挑眉道:「怎麽,我说的不对吗?」 颜玉函洒然一笑,「对,我也谢你留我十天,让我度过了有生以来第二段最为开心的时光。」 林渺未如颜玉函所想,追问他第一段最为开心的时光是什麽时候,只是乾脆地举高酒杯又是一口饮尽。 再次放下酒杯後,林渺身子轻轻一晃。 颜玉函急忙伸手扶住他,略微讶然道:「渺渺,你醉了?」 林渺眨眨眼,直直看著颜玉函,似乎半晌才反应过来他问了些什麽,然後眉头轻蹙,微微噘起嘴来,用十分缓慢的语速反驳道:「谁说的,我没醉……」 这句话听似埋怨,却又带著一分娇嗔之态,颜玉函心中一荡,扶著林渺的手臂略略收紧,哑声道:「渺渺,你……」 话音未落,林渺又是一晃,这次直接倒在颜玉函怀里,头抵在他颈窝中,呼吸灼热而急促。 颜玉函身子一僵,用尽全力勉强定了定神,将虚软无力的林渺扶正。 此时半个月亮爬了上来,挂在随风婆娑的竹林梢头,月华如银倾泻一地,春日的田野里如同落雪降霜一般皎白晶莹。 林渺颊上现出薄薄绯色,半睁半合的眼眸中浮上一层氤氲水雾,令那双纯净明锐的黑眸如同浸了水的墨玉般温润柔软,眼角也带出一抹浅淡的红,为他冰雪般清冷的面容增添了三分惊心动魄的w色。 颜玉函呼吸霎时为之一窒。 林渺皱著眉头,十分困惑费解地瞪著目不转睛凝视自己的颜玉函,片刻後眼中失去焦点,虽然仍然看著眼前之人,目光却闪烁迷离起来,脸上显出伤感幽愤之色,语无伦次地喃喃道:「颜玉函,我又梦到你了啊,真讨厌……爹和娘走了,师父走了,你也走了,小灰以後也会走…… 「没人会永远陪在我身边,来来去去的,每个人都会走……颜玉函,你,你是大混蛋,既然要走,为什麽要来……」 颜玉函再也忍不住,猛然低下头吻上林渺的唇,阻止那些让他心痛的话语继续吐露出口。 林渺颤了颤,反手紧紧抱住颜玉函,笨拙而努力地回应。 本来安抚性质的吻迅速升温变得炽热狂野,欲望如烈火般蓬勃燃烧,一发不可收拾。 林渺是醉了,颜玉函却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两人一般激动、一般热切,吻得全无章法,只想更紧地贴近彼此,要将对方吞吃入腹一般用力。 林渺根本站不住,全凭颜玉函揽在他腰背上的双臂支撑著自己。 两人相拥著倒在开满星星点点小花的草地上,激吻已不足以缓解对彼此肌肤和身体的渴望,互相胡乱急切地撕扯著对方身上的衣物,顷刻间衣衫尽褪、裸裎相对,再以无与伦比的热诚,用手指、用唇舌一寸寸膜拜对方的身体…… 颜玉函进入的时候,尽管极其温柔小心,林渺还是因为异样的不适和痛楚而绷紧身体,意识也随之清醒了两分。 他微微睁开迷蒙的双眼,看到上方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庞因为欲望和情动而愈显魅力。 颜玉函低下头来,亲吻林渺沾著泪水、轻颤不止的浓长眼睫,粗喘著轻哄:「渺渺,会有些痛,忍一忍,马上就好……」 有晶莹汗珠沿著颜玉函线条完美的侧脸滑下,滴在林渺因为急促喘息而张开的唇间,微微咸涩的味道,明明是冷的,却又感觉如火焰般灼人。 有什麽东西在这瞬间从心中破土而出,林渺连灵魂都随著身体一同战栗起来。他重新闭上眼睛,勾住颜玉函的脖颈,仰起头来回吻他的唇。 肉体的疼痛已经无关紧要,这一刻的真情与温柔,或许未来能够在心间烙印永久。 说什麽醉酒,其实只是给自己一个纵情的藉口。哪怕一次也好,哪怕依然是作戏,何妨在最後以高潮落幕? 再次得到林渺无声而主动的回应,颜玉函的理智顷刻间被焚毁殆尽,腰间用力一送,将自己硬胀发疼的欲望,全数埋入林渺紧致炙热的身体,然後忘情地律动起来。 林渺轻颤著咬牙承受,最大程度的放松、敞开并迎合,在一种古老而玄妙的节奏引领下,与颜玉函一同起舞、盘旋、飞升。 疼痛过後是麻痹,麻痹过後是陌生新奇的刺激和愉悦,继而是浪涌如潮连绵不绝的甜美快感。林渺只觉眼前接连爆开了无数焰火,绚丽灿烂、耀眼华美,令他彻底迷失了自我。 月华如水,春风如绸,两具同样修长健美又充满力度的身躯翻滚纠缠不休,喘息呻吟不绝,谱成天地间最为荡气回肠、缠绵热烈的乐章。 几番欢爱极致销魂,林渺最後承受不住而倦极入睡之前,隐约听到一句模糊的呓语,「渺渺,给我一个月时间……等我回来……」 半个月後,北疆猿愁谷。 猿愁谷是一道绵延五里、狭长纵深的峡谷,两边是森然耸立的千丈峭壁,光滑得如同刀砍斧削出来一般,连善於攀援的猿猴到了此地都会一筹莫展,望而却步,该谷因此而得名。 过了猿愁谷是大兴关,过了大兴关,就是天朝与北狄部落的交界地││辽原。 此时,一支声势浩大、打著「李」字旗号的黑甲军队缓缓进入了猿愁谷,五万人的队伍拉得老长,远远望去如同一条蜿蜒游动的蛇。 一进猿愁谷,天色骤然暗了下来,谷外午後阳光灿烂,谷内却如日落西山暮气沉沉。 队伍最前方,骑著膘壮黑马、全副黑色重甲在身的李如山缓辔慢行,抬头望向狭窄高远的天际上盘旋的苍鹰,阴鸷的眸子微微眯了起来。 一阵风过,刮在脸上有如冬日寒风般料峭。 李如山身後一名高大魁梧的参将瑟缩了一下,骂骂咧咧道:「娘的,这鬼地方这麽阴森恐怖,什麽猿愁谷,老子说是绝命谷还差不多。」 旁边另一名参将登时变了脸,骂道:「吴福,你个狗娘养的乌鸦嘴,净说些不吉利的,要绝也是绝你小子的命……」 「活得不耐烦了?都给老子闭嘴!」 李如山一声炸雷般的暴喝,两名参将立时噤若寒蝉。 进谷以来,李如山心中也很阴郁闷躁,本来出关另有数条平坦大路,但不巧数日前这一带接连下了三天三夜的暴雨,令附近的大青河水位暴涨泛滥,使得一马平川的戈壁荒原顿成一片汪洋泽国。 李如山身後这支五万人的队伍,是随他征战多年、亲自带出来的精锐亲兵,不仅作战能力强,对李如山更是死心塌地唯命是从,到了「只知李将军,不知有皇帝」的地步。 李如山半个月前才领著自己的亲兵从京城出来,而皇帝派遣的另一支五万人的京师大军,早在一个月前就上路,五日前则已经到达大兴关候在那里。 李如山因嫌京师军行动迟缓拖拖拉拉,而推迟了自己的出发时间,皇帝对此也并无异议,只要求他尽快到达大兴关与京师军会合,之後一同前往辽原,然後按照早前与北狄部落达成的协定,於四月十八日在辽原晤见其首领即可。 按亲兵军往日的行军速度,半个月的时间足够到达大兴关,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李如山一未料到这个时候此地会连降暴雨,阻了三日行程;二未料到一向温顺的大青河会涨水泛滥淹了大路。 眼看大路十天半个月里都难以通行,而晤见时间日益迫近、不容再拖,李如山不得已才匆忙绕道至地势较高、未受洪水肆虐的猿愁谷这条路。 不过明日就是议定的晤见之日,今天最多只能通过猿愁谷到达大兴关,而大兴关距离辽原尚有三日路程,所以明天的辽原晤见势必要取消,另择日期举行了。 李如山不无懊恼,但对此可能造成的後果却也并不是太在乎。 北狄部落五年前就是他的手下败将,被他打得七零八落不成气候,这次出使辽原,也是以宗主国钦命大将军的身分前去扬威示恩。李如山根本就没把这趟差使放在眼里,他功高盖世、手握重兵,无人可及,就算将晤见时间推迟个几日,料想无论是北狄部落还是本朝皇帝,都不敢把他怎麽样。 尽管如此,一进猿愁谷就天色暗沉、阴风飒飒,李如山颇觉晦气,心情大为不爽,而两名参将一通不吉利的胡言乱语,更是让他心起暴戾想要杀人了。 见李如山脸色黑如锅底,难看异常,那叫吴福的参将马上抬起手来抽了自己一个耳光,然後腆著脸赔笑道:「小的这张嘴就是这麽臭,将军千万别介意。猿愁谷算什麽,就算真是绝命谷,只要有将军您坐镇,那也是阳关大道啊!将军您可是天意授命要当……」 话未说完,吴福在李如山眼中骤涨的寒芒下识相地住了嘴。 李如山冷冷斥道:「再罗嗦自己割了舌头去!」 吴福连连点头,又连连摇头,表示不敢再废话。 李如山仍然冷著脸,心里却舒坦很多,回头大声喝道:「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今天日落之前必须到达大兴关!」然後将缰绳一扯,一马当先朝谷里驰去。 五万人的亲兵队齐声应和吼声震天,接著收缩队伍小跑起来加快行军速度。 李如山即将驰出猿愁谷时,忽见前方悠哉游哉行来一人一马,恰恰挡在谷口,马儿通体雪白神骏非凡,骑手轻裘缓带俊雅无双,却是安乐侯颜玉函。 颜玉函似笑非笑道:「多日不见,威武将军别来无恙?」 李如山初时犹如见了鬼一般,眼珠瞬间瞪得有如铜铃大,继而心中一凛,沉声道:「好说。安乐侯不在京城享清福,怎麽突然跑到这鸟不拉屎的边关来了?」 颜玉函轩眉微挑,朗声道:「陛下知悉北上路途艰险,将军行军辛苦,特命本侯前来慰问。」 李如山对这番冠冕堂皇的说辞当然不会信以为真,月前在太平别院大大吃了一回瘪後,他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原来这位一向为他轻视、素以风流轻狂不务正业闻名的安乐侯,是个深藏不露、深不可测的武功高手。 抓捕刺客一事在太平别院那晚後中断了,一是因为嫌疑人林渺和颜玉函同时失踪,暂时失去线索;二是李如山不得不立即奉旨起程北上,而无暇再关注此事。所以尽管已将颜林二人列入必须铲除的黑名单中,他也只是暂时按捺下来,准备在辽原晤见结束返京後再拿此二人开刀。 不过,照眼前情形来看,显然他已失了先机,被颜玉函打了个措手不及。 李如山心中戒意大起,面上却装模作样抱拳道:「原来如此,陛下体恤臣下,隆恩浩大,微臣惶恐。」 不出李如山所料,颜玉函立即换作兴师问罪的肃厉之色,冷声道:「你还知道惶恐?陛下宽厚仁德,对大将军信赖倚重有加,可是大将军是如何回报陛下的?明日就是与北狄部落首领商定的辽原会晤之期,而大将军现下却还在千里之外的猿愁谷,是何道理?李如山,你不遵圣旨、有负圣恩,同时延误国事,该当何罪?!」 义正辞严的连番质问,听得李如山心惊肉跳,眼角直抽,上次太平别院一事,本就令他对颜玉函恨得牙痒痒,此刻更是恨之入骨,杀机顿起。他阴恻恻道:「颜家小儿,跟老子斗你还嫩了点,凭你也敢问老子的罪,分明是找死!老子就是不遵圣旨误了国事,你能把老子怎麽样?」 颜玉函不怒反笑,悠然道:「本侯的确不能把大将军怎麽样,最多也就是让这猿愁谷成为大将军的绝命谷罢了。」 李如山额头青筋乱蹦,胸中戾气暴涨,哇呀呀一声大吼,「锵」的一下抽出鬼头大刀,纵马上前要将颜玉函碎尸万段。 忽然间,大地撼动轰鸣不绝,彷佛地震一般,悬崖绝壁上落下许多山灰石块来,砸得几名士兵脑浆迸裂,横死当场。 此时亲兵军最末尾的士兵也已进入谷内,变故突生後,五万士兵同时骇然失色,惊惶无措,队形登时就乱了套。 李如山暗道不妙,还未喝令部下少安勿躁、不得乱了阵脚,就见谷外凭空冒出无数刀枪鲜明的黄甲士兵,如潮水一般涌上来,将猿愁谷前後出口都堵了个水泄不通,看数量与自己所率亲兵旗鼓相当。 这黄甲士兵正是月前出发、本应在大兴关等候与他会合的京师军,无端端在此出现,又拦在猿愁谷口,不用说,定然是皇帝早就暗中策划好要对付他了。而眼前这位气定神f的安乐侯,不必说,定然是幕後主谋之一。 李如山倒吸一口凉气,什麽大将军战功辉煌、军威赫赫,是此次出使北狄的不二人选云云,根本是彻头彻尾的骗局和圈套,可恨他掉以轻心,拥兵自傲,将发动兵变血洗京城的时间推迟,反被颜玉函先发制人! 颜玉函噙著浅笑,一脸鄙夷,「李如山,你是本侯手下败将,本侯劝你最好束手就擒,乖乖回京请罪,或许陛下开恩,能够赐你个全尸,否则││」 李如山气得吐血,刚要冲杀过去,却又突然停了下来,回头大刀一挥,高声吼道:「都给老子听好了,今天谁能杀了这姓颜的小子,老子以後与他平分天下共同称王!」 初见颜玉函单身匹马,又被对方冷嘲热讽一番激将,李如山脑子一热,就准备亲自上阵将之砍杀,然而此刻见了京师军的庞大阵容,又经颜玉函提醒,却由不得他不胆战心惊、寒毛倒竖。 他虽还未曾与颜玉函亲自交过手,单凭那晚颜玉函三招两式轻松制伏张通,就足见此人武功修为必在自己之上,此刻虽被言辞鄙薄,却不会如普通莽夫那般与之单打独斗、自暴其短,一思之下就决定退避三舍,不与颜玉函正面交锋。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颜玉函名声在外,李如山手下亲兵多有耳闻,都只当他是徒有其表、虚张声势的绣花枕头。刚才甫见京师军数量庞大,众人本来心中惶恐,此时被李如山开出的诱人条件一刺激,当下头脑发昏、血液沸腾,嗷嗷叫著朝颜玉函扑了过去。 吴福有心想要抢个头功,挺著长枪冲在最前面。 找死!颜玉函冷笑一声,宽袍从容一展,手中当即多了一柄游龙软剑,轻轻一振下,软剑光芒骤然大盛,如银龙般耀眼夺目。 数万观阵的士兵只觉眼前一花,还没看清颜玉函如何动作,只听一声肝胆俱裂的惨叫,吴福被一剑穿心挑下马来。 十来名略晚冲上的黑甲兵想要後撤却已来不及,离著尚有一匹马身的距离,即被颜玉函沛然莫御的凌厉剑气所伤,当下血花四溅,纷纷坠马。 其馀黑甲兵震撼非常,一时间不但无人再敢上前,反而瑟缩著缓缓後退。 李如山五官扭曲、暴怒欲狂,将退至身边的一名士兵一刀砍成两半,厉声道:「都给老子上!再敢退的老子先送他见阎王!」 黑甲兵被李如山的狰狞面目和那士兵身首异处的凄惨死状吓到了,当下不敢再退,横了心蜂拥而上,欲将颜玉函团团围在中间。 颜玉函自不屑与这些不堪一击的虾兵蟹将多作纠缠,清啸一声後,提紧缰绳,胯下白马如插双翼腾空而起,越过无数人头冲出包围圈,正落在李如山身前。 与此同时,得到指令的京师军黄甲兵齐声呐喊响彻云霄,与黑甲兵杀在一处。 白马甫一落地,避无可避的李如山双目赤红、状似疯虎,挥著鬼头大刀向颜玉函扑了过去。 李如山身材魁硕,臂力惊人,加之多年征战杀人如麻、嗜血成狂,每一刀挥出都异常狠辣剽悍,在战场上素来势不可挡,所向披靡,奈何今日遇上的对手武功修为已达极致,当世罕有匹敌,不过十多个回合,就劣势尽显落於下风,一身重甲被挑得支离破散狼狈不堪。 而颜玉函始终云淡风轻、游刃有馀,觑得一个空档後,游龙剑轻描淡写斜斜刺出,将李如山挑落下马。 李如山披头散发,心惊胆寒,不敢与颜玉函再战,随手从身边抓了一名黑甲兵扔了过去,自己就地一滚,钻入厮杀正酣的黑黄甲士兵中,连滚带爬朝谷口仓皇逃去。 颜玉函侧身一闪,让过那被充当肉盾的黑甲兵,再一转身,只见人头济济一片纷乱,却不见了李如山的身影。 第十章 趁乱从人缝中钻到谷外,李如山一刀将一名黄甲兵砍落下马,自己翻身骑上,不假思索向西北方向奔逃。 多年征战令李如山对边塞地形了若指掌,北方通往大兴关,沿途必定还有大批京师军严密把守,东边则是一片无遮无拦的陡峭高地,半里开外是退无可退的万丈悬崖。而西北边穿过一片人迹罕至的原始密林後,可达大青河上游,比较而言,眼下只有选择这条路才可能觅得一线生机。 自五年前北狄被打得一蹶不振,无力再生战端後,大青河上游北狄与天朝交界处,逐渐形成了一个多民族杂居、规模不算小的边贸城市,李如山正是打算混进城去躲避颜玉函的搜捕追杀。 如今大势已去,利用手中军权谋朝篡位的打算几成浮云,对李如山而言,眼下当务之急还是逃命要紧。 将杀声震天的猿愁谷抛在身後,李如山策马狂奔百馀里,有惊无险穿过原始密林顺利来到大青河边。 大青河泛滥的洪水都冲到了中下游,淹没那些杳无人烟土地贫瘠的荒原地带,地势稍高的上游段却未受分毫影响,依旧风和日丽山青水秀,俨然塞外江南。 眼前的大青河水清如碧,哗啦啦地流得十分欢快,河面约有二十馀丈宽,河对岸数十里开外处隐隐可见边城轮廓,此时城内外一片祥和宁静,与百里之外厮杀惨烈的猿愁谷相比,截然两个不同的世界。 李如山正要跳下马背,打算从大青河泅水到对岸去,忽听身後马蹄得得,伴随而来的是一声清叱,「李如山老匹夫哪里逃!」 李如山心头一震,回头看去,一人一骑风驰电掣般奔来,瞬间便到了近前,只是那人後面并无大批追兵,遂稍稍放下心来。 马上之人身著黑甲、手握长刀,看装束打扮是他手下一名普通士兵,面皮粗黑,其貌不扬,模样并不认得,唯有一双纯黑眼眸明澈冷锐,依稀在哪里见过。 李如山不由疑惑著骂道:「你他娘的是从哪里钻出来的,敢跟老子叫阵,找死吗?!」 黑甲兵伸手在脸上一拂,揭下一张薄薄的面皮,露出原本真容,冷冷道:「你再看看我是谁。」 这下李如山瞧得清楚,这「黑甲兵」容颜清俊明秀,神情冷冽如冰,赫然正是月前出现在颜玉函太平别院中、被他疑为刺客的那名少年。 李如山心下凛然,当日若不是有护心镜保命,他已被林渺一剑刺了个透心凉。面上却故作强势,他放声狂笑道:「小子乳臭未乾口气倒不小,上次让你侥幸逃了,今日居然还敢来送死,真是活得不耐烦了!说说,你小子跟老子究竟有什麽仇,竟然阴魂不散地追著老子不放?」 林渺咬牙道:「无耻奸贼,死到临头还敢嘴硬!李如山,你可还记得十年前被你残杀的结义兄弟林峥与他妻子?」 李如山闻言一惊,重新将林渺上下打量了一番,片刻後狞笑道:「我还当是谁,原来是林峥的小崽子!来得正好,今天老子就把你料理了,也好让你们一家三口到地底团聚!」 林渺心中悲愤目眦尽裂,厉声道:「李如山,今日定要取你项上狗头祭奠我爹娘在天之灵,纳命来吧!」说罢握紧长刀,力贯双臂,朝李如山当头砍下。 李如山不敢怠慢,倾尽全力横刀过顶,「当」的一声巨响,两刀相撞火星四溅,两人俱是肩臂震颤、虎口发麻。 林渺并不擅长马上作战,李如山则恰好相反,这一刀两人堪堪打平。 李如山在林渺手上吃过亏,又怕颜玉函追兵赶到,当下不敢恋战,且打且退,眼看就到了大青河岸边。 恰在此时,又有一人一马飞驰而来,远远地叫道:「李如山老匹夫哪里逃!」 这骂辞竟是与林渺如出一辙,李如山几乎呕到内伤,林渺却是心下大快。 紧接著对打中的二人就发现这声音格外熟悉,不约而同於百忙中回头望去,就见拍马追来的人正是颜玉函。 林渺心跳霎时有些不稳。 半个月前李如山领兵出京时,他就一直潜伏跟踪,後来选了个少言寡语相貌平平、体形与自己相近的普通士兵下手,然後易容乔装混进了黑甲兵的队伍,以期伺机刺杀李如山。 然而林渺与李如山身分悬殊太大,李如山身边又整日围绕著众多部属将领,以致一路北来,林渺始终没找到合适机会与之近身接触,於是一直拖到今日进了猿愁谷。 当颜玉函单人匹马出现在猿愁谷口时,林渺的震惊意外绝不亚於李如山,心中一时间百味杂陈喜忧难明。 他虽然对朝堂政治一向漠不关心,但随著大批黄甲兵涌至猿愁谷外严阵以待,也能推断出颜玉函的现身并非偶然,而是策划良久,早有预谋。 随後,他就想起了颜玉函与他定下的十日之约,因为颜玉函离去的第二天,正是李如山率领亲兵出京之日。然而,林渺却不敢肯定二者之间的关系是偶然,还是不得已的必然。 由不得林渺多想,李如山就喝令黑甲兵向颜玉函发动了围攻。 林渺只是象徵性地与黄甲兵过招,全副心神都放在颜玉函身上。他知道颜玉函武艺高超深不可测,却还是不由自主捏了一把汗,直到颜玉函剑气如虹当者披靡,他才对他的真正实力有了深刻认识。 接下来,颜玉函跳出包围圈与李如山单打独斗,林渺则把注意力转移到後者身上。吃一堑长一智,他清楚李如山不是颜玉函对手,但此人阴险狡诈,必然不会轻易就范。果不其然,十多个回合後李如山就故技重施,随手抓了一名士兵充作人肉盾牌,然後趁颜玉函闪避时钻入混战成团的士兵中企图逃跑。 林渺顾不得出声提示颜玉函││彼时心情复杂,也让他不知如何面对颜玉函,迳自去追李如山,然後到猿愁谷外也抢了一匹马,一路追至大青河边。 现在颜玉函也追到此地,已经恢复了本来面目的林渺,势必要与之正面对上,一念及此他就心神难定,对李如山的攻势顿时弱了两分。 李如山见到颜玉函却是心惊肉跳叫苦不迭,对付林渺一个已经力不从心,再加一个刚刚打得他毫无还手之力的颜玉函,若再不逃就真的只有等死的分了。 趁林渺心潮起伏的当下,李如山虚晃一刀迫得他後退避开,然後猛然提气纵身,直接从马上跳进了大青河。 林渺清醒过来,暗骂了自己一句,紧跟著也跳进河里。 两人相继入水後,颜玉函刚刚驰抵岸边,只见李如山在前,一名黑甲兵紧随其後,两人水性相当,游行速度都很快,前後仅差半身的距离。长兵器在水中既不便施展又容易拖慢游行速度,所以两人都将长刀弃了。 颜玉函不由顿足懊恼地望河兴叹,还是来晚一步,让李如山那老匹夫跳了河。 因为来得迟,他并未看到先前李如山与那黑甲兵的打斗经过,更没看清後者长的是何模样,但想来功夫应该相当不错,至少不在李如山之下。只是黑甲兵是誓死效忠李如山的亲兵,自己也未派卧底入内潜伏,却不知眼前这名黑甲兵为何会追杀李如山,难道是见其大势已去,所以阵前倒戈,想要将其擒住以期立功? 颜玉函一边暗忖一边放眼四望,大青河上一片茫茫,前不见渔船後不见桥梁。 不过眨眼的工夫,李如山就游出十丈开外,颜玉函正犹豫是沿河上行,从大青河源头绕到对岸去,还是等京师军赶来驾船渡河时,河中形势发生了变化。後面追赶的黑甲兵突然发力鱼跃而起,抓住了李如山的左腿,李如山不得已回身与之对打起来。两人在水中载沉载浮一团混战,河中一时波翻浪涌水花飞溅。 只看了两个回合,颜玉函就觉不对劲,那黑甲兵无论身形还是武功招式,都像极了一个人。 但是,这怎麽可能? 恰在此时,黑甲兵突然面朝颜玉函浮出水来,一拳击在李如山脸上,李如山当即痛吼一声满脸开花。 「渺渺!」看清黑甲兵相貌的颜玉函,也抑制不住又惊又喜地喊道。 林渺骤然听到颜玉函呼唤自己,心中突地一跳,忍不住抬头去看。 李如山一声狂吼,反手一拳砸在林渺胸口,林渺闷哼一声向後仰倒沉入水中。 颜玉函骇得心都几乎炸开,又大叫一声「渺渺」,想也不想一头扑进了大青河。 甫一入水,颜玉函就往下坠,这才慌乱起来,一边手脚并用在水里胡乱踢腾,一边连著喝了几口水。 饶是他武功出神入化,在陆地上打遍天下无敌手,到了水里却是一筹莫展,几乎连普通会水的壮汉都不如。 只是一心担忧林渺的安危,颜玉函勉力定神屏息敛气,伸展四肢拼命划动,总算重新浮上水面,然後用完全与优雅无关的笨拙姿势,狗刨著向李如山和林渺所在方位游去。 林渺胸口中拳後就沉入了水下,而李如山也如突然消失了一般没了踪影,大青河上一时间静悄悄的,唯有河心处不断掀起波澜不停动u,彷佛水下蛰伏著什麽水怪一般。 颜玉函心中揪紧,奋力抬头连连呼叫林渺,却始终得不到半点回应,一不留神又呛了两口水,手脚不免又乱了章法,人也跟著再次往水下坠去。 手忙脚乱之际,颜玉函触到一缕滑溜细软的东西,本能让他如遇救命稻草般紧抓不放,然後忐忑不安地勉力睁眼,看自己抓到的究竟是鬼是人。 如果是人,又是哪一个? 不看不打紧,一看吓一跳,他抓住的竟是李如山的头发,後者正被他扯得痛不可当五官错位,先前中了林渺一拳的脸本就肿胀破烂,此刻更是扭曲狰狞形似厉鬼。 李如山与林渺在水中对打半天本有些力乏,但一来身体健壮剽悍,二来水性又著实不错,被扯住头发後只是短短惊惶了一瞬,接著就发现抓著自己的人是颜玉函而非林渺,而此人手脚乱动,一脸慌乱,显然水性极差,当下定了心神开始反击,忍著头皮的扯痛反手扼住了颜玉函的脖颈,一边把他往水下拖,一边手上拼命用力想要将他掐死。 如此一来颜玉函就招架不住了,在水中功力本就大打折扣,自身尚且难保,李如山的双手又如铁钳一般,怎样都无法掰开,挣扎之际,自己的耳鼻口中反而不停地灌进水来。 「颜玉函!」 危急关头,意识已经逐渐开始模糊的颜玉函,隐隐约约听到林渺焦急呼唤自己的名字,突然间福至心灵,想起靴中插著他的匕首,当即拼著最後两分力气抽出来,对著李如山的胸口用力刺去,匕首一没至柄後再左右一绞。 只听一声闷吼,血液从不断痉挛的李如山身前激射出来,顷刻间染红了一大片河水。接著,李如山松了手,瞪著一双布满血丝、向外暴突的眼睛向後退去。 颜玉函精疲力竭,怀著无穷无尽的遗憾和不甘,继续往一片混沌的水下沉去。 昏昏沉沉之际,颜玉函忽觉臂上一紧,一双有力的手将他一把抓住,接著唇被某种柔软的物什堵住,一口气随即渡了过来。 颜玉函心中一松,旋即彻底陷入了黑暗。 悠悠忽忽醒来时,颜玉函头脑依旧昏胀,眼皮沉重如山无力睁开,体内往日用之不竭的力气似被人抽乾了一般,全身上下无一不酸、无一不痛。这种力不从心的状况,他还从未体验过,感觉既难受又糟糕,一时间搞不清自己究竟是死是活。 然而,下一刻他就知道自己还活著了,因为有人抓著他的胳膊,一边用力摇晃,一边带著哭腔嘶声呼唤他。 「颜玉函,你怎麽还不醒?你不是很厉害的吗?颜玉函,你这混蛋,你听到没有,你赶紧给我睁开眼 恋耽美 分卷阅读8 似是故人来[出书版] 作者:青卿 醒过来啊!」 颜玉函霎时间只觉心里又酸又甜又软,彷佛被泡进了酸梅汤里一般,连眼睛都蒙上一层潮湿水气。 谢天谢地,他没死,真是太好了。林渺也没死,真是太好了。而他就在他身边,真是太好了。 只是,渺渺,你可不可以不要这麽用力摇我,我整个人都快被你晃散架了…… 颜玉函努力将眼睛睁开一线,发现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入目便是林渺的脸,映衬著身後繁星璀璨的深蓝夜幕。 林渺脸色惨白如纸,满头满脸湿淋淋的全是水,原本灿若寒星的眸子也失去光彩,变得黯淡无光,神情焦虑憔悴不堪,彷佛随时都会崩溃一般。 颜玉函心中瞬间揪紧,哑声轻唤:「渺渺……」 林渺浑身一震,猛然停了手中动作,凝神一看,颜玉函正微微睁著眼睛看著自己,当下喜出望外,毫无生气的眸子也霎时迸发出亮芒来,「颜玉函,你醒了?太好了,你终於醒了!你现在觉得怎麽样?」 颜玉函弯起唇角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缓缓道:「很好啊,再好也没有了。」 身上这点痛算什麽,能够醒来第一眼就看到林渺,还看到他为他这般紧张担忧,自然再好也没有了。 林渺先是一喜,继而又蹙起眉头沉下脸来,「你刚才得了失心疯吗,不会游水跳下河做什麽?嫌命太长啊!」 颜玉函苦笑,「当时一急就忘了。」 林渺回想当时情形,颜玉函跳进大青河时,正好是自己中了李如山一拳之际。想到颜玉函是因为忧急他的安危才忘了自己水性奇差,以致不顾一切地跳下来救他,心中顿时一暖。 又听颜玉函颇为歉疚道:「渺渺,对不住,是我让你分了心,才被李如山那老匹夫有机可乘的吧,他那一拳有没有打伤你?」 林渺顿时不自在起来,脸上微微发热,连珠炮般道:「谁让你早不来迟不来,偏偏那个时候来。你担心你自己好了,我再不济也比你要强,否则怎麽把你从水里救上来?平日里总是一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模样,水性居然这麽差,那些鱼都白吃了、白钓了?」 颜玉函被问得脸面无光,嗫嗫嚅嚅辩解道:「吃鱼钓鱼和游水是两回事嘛,就和会读书不一定能做得好文章一样。」 林渺翻个白眼,表示不敢苟同。 为免继续纠结平生最引以为恨之事,颜玉函转移话题,十分诚恳道:「渺渺,这回是你救了我,你想要我如何感谢?」 嘴上一边说著,心里一边不住默念,说吧说吧,想要什麽都可以,最好是要我以身相许…… 可惜林渺并不上钩,也不似他这般厚颜无耻贪得无厌,不以为然道:「我不会敲诈勒索你的,放心好了,不过扯平罢了。」 颜玉函颇为失望,却也不好再说什麽,视线一错,看到周围环境,不由疑道:「这是哪里,怎麽看不到边城?」 林渺答道:「我们被河水冲出了十几里地,已经出了上游的范围。」 颜玉函了然,皱眉道:「难怪,我说这里怎麽这麽荒凉。」 他现在与林渺身处大青河边一块地势稍高、泥土较为乾燥的空地上,周围却是洪水肆虐过後形成无数黑乎乎积水坑的大片沼泽地,彷佛张著无数巨口的怪兽。 林渺心中有个疑问,说到大青河遂提了出来:「在猿愁谷伏击阻截李如山的亲兵军,必定是你们早就定下的计策,不过你怎麽能确定这几天一定会连降暴雨,致使大青河泛滥淹了大路,而令李如山的部队不得不绕道此处?」 颜玉函挑挑眉,眼中有掩饰不住的得意之色,「李如山的覆灭是天意,也是人力所为,此间的气候环境,我早已请教过本地一位精於天象地理水性的高人,知道近期会有一场大暴雨,时间误差不超过三日。 「就算那位高人预言不准,暴雨没有如期而至,我也会派兵封堵大青河上游,令水位上涨泛滥淹了大路,李如山还是必须绕道猿愁谷才行。李如山说到底还是一个头脑简单、刚愎自用的莽夫,哪里比得上侯爷我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话说得多了些,颜玉函有些气促力乏,林渺对他的自命不凡虽然有些听不过耳,心中对他的缜密思虑倒也佩服,当下也不出言嘲讽,只等他自己平复呼吸。 片刻後,颜玉函也提出一个关键问题,「姓李的老匹夫呢?我在他胸口扎了一刀,也不知道死了没?」 林渺当即握紧双拳,面现恨色,「死了,我看著他翻了白眼。只是当时你情况危急,我没空理会他,後来就不知道老匹夫的尸体冲到哪里去了。」 颜玉函低低道:「渺渺,你杀李如山是要为父母报仇是不是?你爹叫林峥,曾是李如山的结义兄弟?」 林渺霎时红了眼圈,咬牙道:「不错。我爹与李如山本是同乡,十几岁时就和他一起从军入伍,对他敬若父兄生死追随,而李如山为人阴狠,为立功升官不择手段。 「有一次,我爹和李如山在对他二人有知遇之恩的梁义副将的率领下,突袭敌军打了胜仗,李如山为了争功,竟将不幸中箭受伤的梁副将推落悬崖。战後论功行赏,李如山被提升为副将,可怜梁义却无辜身死,尸骨无存。 「李如山自以为做得隐蔽,却不料被恰好经过的我爹看在眼里。我爹无比愤慨,认清了李如山忘恩负义、心狠手辣的豺狼本性,遂与他割袍断义,绝了兄弟情分。 「然而李如山担心残害梁副将之事被我爹透露出去,就对他暗生杀机,伪造证据收买小兵,污蔑我爹通敌谋反,我爹百口莫辩,被迫逃出军营,带著我娘和不满周岁的我四处躲避追杀。 「我们一家三口过了好几年颠沛流离的流亡日子,後来不幸还是被李如山找到。当时我才八岁,眼睁睁看著李如山用鬼头大刀先後将我爹娘的头颅斩下……」 林渺悲从中来,泪如雨下。 颜玉函何曾见他如此悲伤,心中当下又疼又怜,握住他颤抖的手柔声劝慰:「渺渺,别太难过,一切都过去了,李如山已死,你爹娘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不!这种死法太便宜他了!」林渺吼道,狠狠抹去眼泪,「我要亲手割了他的头祭奠我爹娘才行!」说罢甩掉颜玉函的手起身就走。 颜玉函拼力站起来,再次一拉住林渺的手急道:「渺渺,别激动,沼泽地晚间不能乱闯,等明日天亮再找也不迟。」 林渺此时满腔悲愤失了理智,哪里听得进去,将颜玉函猛力一推,叫道:「你让开,不用你管!」 颜玉函本就站立不稳,被他这一推後,当即一个趔趄,重重摔倒在一片水洼之中。 林渺顿时慌了神,赶紧将他重新扶抱到那块乾燥的空地,急问:「颜玉函,你怎麽样?」 颜玉函闭著眼睛,喘息一阵,瑟缩著虚弱道:「渺渺,我好冷……」 眼下是暮春时节,北地昼夜温差极大,白天热得可以打赤膊,夜间则冷得需要著冬衣。颜玉函原本内力深厚寒暑不侵,奈何溺了水後,身体受创抵受力下降,一身湿衣贴在身上本就不舒服,被林渺粗暴对待後更觉委屈难过。 林渺见颜玉函唇色隐隐泛出青白之色,又是内疚又是心疼,稍稍犹豫了一下後,伸开双臂将他抱进怀中,原本苍白的脸颊也浮上一层浅浅的红晕,低声道:「我,我刚才不是故意的……这样感觉好点吗?」 颜玉函顿时受宠若惊,心花怒放,只恨没有力气跳将起来手舞足蹈一番,表达心中欢喜,只能也努力回抱林渺,将双手圈在他劲瘦柔韧的细腰上。 二人俱是浑身湿透一般冰冷,但隔著一层湿衣拥抱在一起後,彷佛有看不见的火焰在紧紧相拥的肌肤上燃烧起来,带来难以言喻的温情暖意,两人不由同时战栗了一下。 颜玉函更是满足得在心底无声叹息。之前看到林渺被李如山一拳击中胸口,沉入水中的一刹那,他只骇得几乎魂飞魄散,根本想不到自己水性奇差无比,就那麽一头扎进了河里。原来,他比自己想像的还要在乎眼前这个少年。 此时此刻,若是真的就这样被这个人抱著死在他怀中,自己应该也可以瞑目了吧…… 二人静静相拥片刻,林渺终究有些别扭,低下头来,却见颜玉函定定地看著自己,眸光比头顶辽阔高远的苍穹还要深邃,像要把人的灵魂都吸进去一般。 林渺心中怦怦跳动起来,转开头不与他对视,用略有些不自然的声音道:「怎麽了,怎麽这样看著我?」 颜玉函哑声道:「渺渺,亲亲我好吗?」 林渺的身体一下子就僵了,默不作声。 颜玉函轻叹一声,断断续续异常艰难道:「我,我好难受……头疼,心口也疼……我是不是,要死了……」 越说声音越低,气若游丝,到最後轻到几乎听不见。 眼看著颜玉函苍白的脸上,现出令人揪心的脆弱哀伤之色,眼睛再次无力地合上,剑眉痛苦地微微蹙起,原本揽在自己腰间的手也渐渐滑落,林渺心口彷佛被人扎了一刀般,骤然痛到无法呼吸。 将仇恨悲恸和羞涩别扭统统抛至脑後,十日之约的真相也无须再追究,林渺闭上眼睛,俯身颤抖著吻上颜玉涵与自己一样冷得没有温度的唇。 虽然之前为了抢救颜玉函,林渺口对口为他渡了半天气,但那只是非常时刻的非常手段罢了。彼时什麽都没想,只是急於将眼前这个人从鬼门关前拉回来,此时却是不同,这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吻,而且是林渺第一次主动亲吻颜玉函││尽管是在某人彷佛弥留之际的可怜央求之下。 单纯的四唇相贴轻轻厮磨片刻後,林渺模模糊糊感觉到,颜玉函渐渐升温的唇开始回吻他,含著他的唇又吸又舔,而由於他此刻心头笼罩著颜玉函或许伤重不治的阴云,以致连头脑也失去了正常的思考能力。 等到温热湿滑的舌伸过来,企图撬开自己齿关钻入口腔,同时一只不安分的、冰凉的手,也从衣下探进来抚上自己腰侧时,林渺终於发觉不对劲,清醒了过来,用力将颜玉函推开,却见那人分明一脸色迷迷的微笑。 这家伙还真是生命不息,色心不死!林渺的脸色霎时就黑了下来,咬牙道:「你、你刚才要死不活的样子都是装的?是骗我的?」 颜玉函讪笑著,刚刚露出一点类似於「这个时候追究这种问题真是破坏气氛」的遗憾表情时,林渺怒骂一句「混蛋你去死」,紧接著,愤怒的拳头就呼啸著朝他身上招呼了过来。 颜玉函痛得弓起身子,刚刚恢复一些血色的脸颊再次惨白到底,同时剧烈咳嗽起来,像要把五脏六腑全都咳出来一般撕心裂肺,到最後唇边甚至沁出一丝血线来。 林渺顿时又著了急,赶紧住了手,心中愧悔万分,说话的声音都在发抖,「对不住,我,我下手太重了……颜玉函,你,你千万不要死,不然……」 说著说著,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 颜玉函半晌总算止了咳,弯起唇角露出一抹苦笑,费力地缓缓道:「该道歉的人是我,是我咎由自取。渺渺,别哭,我不会死,以後也再不会离开你。半个月前之所以只陪你十天就离开,是为了对付李如山那老匹夫,怕你担心冲动才没有告诉你。 「以往隐藏自己的实力,也是为了麻痹李如山让他放松警惕,好暗中替我那皇帝姐夫除掉他……无论如何,瞒了你这许多事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刚才我也并不想骗你,只是……只是太想你,太想念你的味道了……」 颜玉函一边说一边费力地伸出手来,想要抚上林渺的脸庞,终究因为虚弱无力而难以为继。 林渺咬咬唇,一把握住那只将要坠落、微凉的手,把它贴在自己怦怦跳动的胸口,然後听到自己内心深处传来一声喟叹。 此时此刻,他再也无法逃避自己的心,眼前这个人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植入他的心灵深处,与他的骨血融在一起。看颜玉函痛,他会更痛;在以为对方可能会离开这个世界、离开他的刹那,他突然觉得生存了无意趣,连父母大仇得报也感觉不到一丝欢喜,一颗心彷佛硬生生被撕裂一般。 他本来习惯了身边人来来去去,习惯了以淡漠的心情看待一切,不相信永远,对未来悲观,可是现在他心中第一次生出强烈的渴望,渴望与这个人相伴左右,永不分离,从此再不会惶惶不安,再不会孤独寂寞。 片刻後,林渺哽咽著坦白,「我,我也想你……」 颜玉函眼中如同腾起火苗般瞬间一亮,脸上却是一副茫然表情,「渺渺,你说什麽?我没听清。」 林渺差点又要著恼,还说不骗他,现在这又算什麽? 唉,罢罢罢,由得他去,只要他好好的,只要他在自己身边,这些无伤大雅的小欺小骗,自己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颜玉函,你听好了,我说的是,」林渺俯下身来,揪著颜玉函的衣领一字一字道:「我喜欢你。」 接下来,林渺愕然看到,颜玉函脸上骤然迸发出欣喜若狂的笑容,紧接著,头一歪,眼一闭,竟就此晕了过去! 林渺几乎再次骇得心跳停顿,直到反覆查探了颜玉函的脉搏和心跳,确认他并无大碍,只是受了过度刺激而暂时昏厥,这才放下心来,一时间哭笑不得。 对於曾经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风流侯爷来说,居然只是听到那四个字就晕了过去,算不算得上是他生平栽过的最大一个跟头?等他醒了,一定要好好奚落嘲笑他一番才是。 林渺笑著在颜玉函身边躺了下来,在璀璨星空下再次与他紧紧相拥。 ││全文完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