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剑[出书版]》 分卷阅读1 黄金剑[出书版] 作者:困倚危楼 《黄金剑 上》 作者:困困 绘者:艾利卡 出版社:威向文化 出版日期:2012/12/05 爱人究竟是怎么样一回事, 甘醇之后怎会这般的苦涩? 文案: 雨夜中一处破庙里, 凌云派弟子叶敏玉路见不平拔剑救美, 却因此摊上个风流不羁的师叔──周琰。 区区半张藏宝图,引得一连串祸事上身, 一路上师叔侄遭到追杀不说, 就连周琰为之放弃一切的那人, 亦现身痛下杀手! 眼见凡事淡泊的师叔尽管满身血污, 却仍对那人心心念念, 叶敏玉竟感到从未有过的异样悸动── 爱人究竟是怎么样一回事, 甘醇之后怎会这般的苦涩? 《黄金剑 下》 作者:困困 绘者:艾利卡 出版社:威向文化 出版日期:2012/12/05 他花费了十年,才勉强将一个人忘记。 但要爱上另一个人,却只在这一个苦涩的微笑间。 文案: 愈是多情,就愈显无情。 然而黄金剑自叶敏玉手中落下时的声响, 却久久萦绕在周琰心中。 周琰向来天不怕地不怕, 却在看见叶敏玉身上新伤之时颤抖了起来。 他花费了十年,才勉强将一个人忘记。 但要爱上另一个人,却只在这一个苦涩的微笑间。 黄金剑、藏宝图、绝世秘笈, 世人总爱稀世异宝,天下无双。 但周琰只求,怀里这人一世平安。 只是不知那颗为自己受尽风霜的心, 是否还能被他温柔地焐暖? 第一章 哗啦啦── 暴雨倾盆。 茫茫的夜色中,只路边的破庙里闪动着一丝微光。 这庙宇年久失修、蛛网遍布,平日鲜有人顾,只因今日的大雨来得甚急,方有人在庙中起了个火堆,将就着避一避雨。 火光掩映之下,十来个江湖汉子正聚在角落里赌骰子。不过这赌法与众不同,旁边非但无人吆喝起哄,反而人人都屏气凝神,偌大一间破庙里,除了骰子的滚动声外,竟不闻半点声响。 坐在赌桌两端的,一个是腰佩长剑的年轻剑客,容貌英俊、神态潇洒;另一个却面容丑怪,脸上布满了横七竖八的伤痕,连五官也因此扭曲了。 这一丑一俊,对比极是分明,但围观的众人只紧紧盯着那两枚骰子,并不朝他们脸上望一望。 掷出去的骰子在桌上打着转,眼看快要停下来时,忽听「砰」的一声,有人慌慌张张的从门外撞了进来。 来人是个浑身湿透的白衣少女。 她衣衫不整,黑发凌乱,一张清秀的面孔苍白得可怕,进门之后,双眼四下乱扫,像在寻找可以藏身的地方。可惜尚未找到,就有四个黑衣男子追进了庙中。 那四人一式一样的劲装打扮,腰间扎一条靛蓝的带子,手中尖刀明晃晃的好不吓人。他们当然一眼就看见了聚在角落里赌钱的众人,但因瞧不透对方是什么路道,便也不去理会,只一步步朝那少女逼近,狞笑道:「美人儿,我家少帮主好心请你喝酒,怎么你一点也不领情?你只要伺候好了我家少帮主,自然是荣华富贵享之不尽,总好过在这荒山夜雨里独自奔逃。万一遇上了野兽,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那少女看似柔弱,脾气却极倔强,当即「呸」的一声,道:「我宁愿死了,也不会让姓方的混蛋碰我!」 「这可由不得你啦。」为首的黑衣男子哈哈大笑,道,「总之少帮主有命,今日非将你捉回去不可!」 说着上前一步,伸手去抓那少女的胳膊。 少女咬了咬唇,一边扭身闪避,一边望了望旁边的梁柱,打算一头撞死在这破庙之内。她说到做到,情愿血溅当场,也不肯给人污了清白。 「哒哒哒──」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远处蓦地响起了一阵马蹄声,接着就是勒马停车的声响,一道清亮的嗓音问道:「少爷,此处有座破庙,不如进去避一避雨吧?」 那被称作少爷的人轻轻「嗯」了一声,声音低沉温和,虽只这么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却已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说话间,破庙的大门又再度被人推开了。 率先进来的是个青衣童子,手上提着一个食盒,衣裳甚是华丽。跟在他身后的几个丫鬟小厮,也都是差不多的打扮,手中要嘛抬着箱笼,要嘛捧着书匣,鱼贯而入之后,整整齐齐的分立两边,竟是一副贵人出行的排场。 到了最后,才见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跨进门来。他身上的一袭长衫颜色素雅,只袖口处绣了流云花纹,腰间悬着一块莹然生光的美玉,愈发衬得他风姿隽秀、容颜若画。 他们一行人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惊动了那伙围着赌钱的人,其中一个黑脸汉子不住打量着那块美玉,脱口道:「好一只大羊牯!」 他旁边的红脸汉子瞪了瞪眼睛,立刻喝道:「二弟,咱们还有正事要办,莫要多生事端!」 他俩人说话时并未压低嗓子,这几句话在安静的破庙中尤其显得刺耳。 但那年轻人却彷佛听而不闻,只吩咐身旁的小厮道:「夜里寒气重,先想法子生个火吧。」 说话的语气斯斯文文的,十分温和。 几个黑衣男子见他像是个怕事的主儿,便再也没有顾忌,继续去抓那白衣少女。少女被扭住了胳膊,痛得叫出声来,死志刚萌,却见那年轻人朝自己施了一礼,温言道:「这位姑娘的衣裳都湿了,若不介意的话,过来烤一烤火吧。」 少女听得怔了怔,尚未开口回答,为首的黑衣男子已先皱起眉来,骂道:「臭小子,不要多管闲事!」 那年轻人只是微笑:「几位大哥也可以过来一起坐啊。相逢即是有缘,小生今日去城外的宝善寺进香,不料遇上了大雨,幸好……」 他说话的声音又轻又软,煞是好听,只是未免有些里嗦、夹缠不清,黑衣男子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滚开!」 「庙里地方太小,滚起来恐怕不太方便,只要几位放开这位姑娘,小生就不再多言了。」 「好呀,你这小子是存心来捣乱的对不对?你晓不晓得我们是何人?」 「正想请阁下赐教。」 「咱们哥几个是沙海帮方帮主的手下,你小子究竟有几颗脑袋,胆敢来碍我们的事?」 「方帮主的大名,小生今日还是头一回听说,不过他老人家的名头这么响亮,日后若有机会,我一定登门拜访。」边说边拱了拱手,当真尽足了礼数。 黑衣男子见他嗦到了极点,真是越听越来气,干脆挥动手中的尖刀,恫吓道:「你再不退开,小心我在你身上斫几个透明窟窿!」 那一刀飒然有声,几乎贴着年轻人的鼻尖掠了过去。但他眨了眨眼睛,仍旧只是笑笑,说:「阁下不肯放开这位姑娘,原来是想同我较量武艺吗?只是刀剑无眼,伤到了人可不太好,咱们还是点到为止吧。」 黑衣男子原本只是想吓唬吓唬他,听他这么一说,不禁怔住了。 那年轻人却已转过了头,吩咐道:「取我的剑来。」 「是,少爷。」立刻有一个绿衣小厮翻开箱笼,取出了一柄长剑,恭恭敬敬的捧到他面前。 庙内众人见了这柄剑,全都大吃一惊──原来这剑的剑鞘竟是用黄金打造的,上头镶满了各色宝石,在火光下熠熠生辉,剑穗上则系了两颗拇指大小的明珠,叮叮当当的互相碰撞着,端的是珠光宝气,价值连城! 这样一柄宝剑,原本该是豪富之家悬在堂内玩赏的,如今却在荒山夜庙里,被一个斯文秀气、温文尔雅的青年握在手中,怎不叫人惊奇? 围坐着赌钱的一伙人里,很有几个识货的大行家,这时便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那年轻人只当没有听见,缓缓抽出了手中的长剑。不过他就连这拔剑出鞘的动作,也如同执笔描花一般,姿态十分优雅。 旁边的江湖人士见了,难免有几分不屑,但等到「铛」的一声,长剑出鞘之后,却再无人出声耻笑了。只见三尺青峰犹如一泓秋水,在月光下隐隐透着凛冽的寒芒,明眼人一瞧就知道,这定是柄摧金断玉的宝剑。 而众人的一声「好」字还未赞出口来,那年轻人就已经出剑了! 他手腕轻抬,身形微晃,分花拂柳般在破庙中穿梭来去,不过片刻工夫,就听「叮叮当当」的声响和「哎哟」、「哎哟」的叫痛声不绝于耳。原来他仗着宝剑之利,先用重手法绞断了敌人手中的钢刀,接着又剑交左手,胼指去点对方的穴道。四个黑衣男子竟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就已被他点倒! 这年轻人的剑法如何尚不得知,但他的轻身功夫之妙、认穴功夫之精,却是一目了然。而且果然如他所言,仅是点到为止,并未伤人性命。 「多谢几位大哥手下留情,看来这一场是我赢啦。」年轻人倒转剑柄,笑吟吟的走回原处,道,「嗯,可以放过这位姑娘了吧?」 几个黑衣男子哪里还说得出话,只是呆若木鸡的躺在地上,双眼兀自睁得老大,像是奇怪自己怎会败在这文弱青年的手上。 那年轻人朝白衣少女点了点头,正欲还剑入鞘,却听有人高声嚷道:「且慢!」 接着就见两道人影从角落里跃了出来,一左一右的将年轻人围在当中。他们一个脸色黝黑,另一个红光满面,相貌却极肖似,粗声道:「小子,你的剑法不错,也来跟俺哥俩比划比划。」 「他们输了留下女人,你若输了……嘿嘿,就留下手中的宝剑吧。」 这番话一说,分明是想夺宝了。 那年轻人却只笑了笑,彬彬有礼的说:「晚辈学艺不精,岂敢在两位前辈面前献丑?」 「喔,那你是打算乖乖奉上宝剑了?」 「此剑乃是长者所赐,晚辈不敢自专。不如待我回府禀明家父之后,再去拜会两位……」 「废话少说,撤剑!」 说话间,黑脸汉子出手如电,直扣那年轻人的脉门。 年轻人早有准备,不急不缓的后退一步,轻而易举的避了开去,同时举剑一撩,道:「既然如此,晚辈只好得罪了。」 剑光一闪,三个人很快就斗在了一处。 那两个江湖汉子本是同胞兄弟,使的兵器都是一支铁拐,不过一个用右手一个用左手,两人同时出招,一招一式互相配合,顿令威力大增。他们识得宝剑的厉害,所以出招之时故意避其锋芒,连走了一、二十招,竟一次也不和剑刃相交。两支铁拐舞起来沉稳有力、虎虎生风,实在叫人胆寒。 好在年轻人的剑法也自不弱,出手疾若迅风,身形飘逸灵动,凭着绝妙的轻功与那两人游斗,虽是以一敌二,却丝毫不落下风。一时间只见剑光闪动,彷佛四面八方都是他的影子,身姿优美,翩若惊鸿。 观战的众人见了这一场打斗,禁不住高声叫好。当中却有一人哈哈大笑,朗声道:「错啦,错啦,刚才这招『玉女投梭』原是该取敌要害的,但是傻小子手腕抬得太高,出剑又太慢,反倒将自己的要害送上了门去,真是好笑。」 说到最后几个字,又是一阵大笑。 他的声音虽不响亮,但是一字一句都像在众人耳边响起一般,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大伙儿循声望去,这才发现说话之人便是那个坐在赌桌旁的俊美剑客,他原本是在跟疤面人赌骰子的,不知何时也抽出了腰间佩剑,忽道:「郑老二,我要刺你左肩了!」 他身形动也不动,左手照旧按着赌桌,只右手一扬,直刺那黑脸汉子的肩膀。 这一剑使将出来,竟与年轻人先前的招式一模一样,只是出剑更快、威力更甚,黑脸汉子明知他要刺向哪里,却是避无可避,「哇」的大叫一声,左边肩膀已是血流如注。 同时叫出声来的,还有那个年轻人。他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露出一丝惊讶之色,道:「前辈刚才所使的,可是本门的追风剑法?晚辈叶敏玉,斗胆请教前辈高姓大名。」 那俊美剑客已经收回了佩剑,轻轻抖落剑尖上的血珠,沉声笑道:「傻小子,你连师叔也不认得?」 他相貌如此出色,任谁见过一面之后,都不可能轻易遗忘。 因此叶敏玉更觉惊愕,一边应付红脸汉子的铁拐,一边喃喃道:「师叔?弟子福薄缘浅,虽在师门数年,却从来不曾与前辈会过一面,不知……不知是哪一位师叔……」 闻言,那俊美剑客又是数声大笑,眼睛里神采飞扬,反问道:「咱们凌云派门下,难道有好些个放浪不羁,以致被逐出门墙的不肖弟子吗?」 叶敏玉怔了怔,脑海里立刻跳出一个人的名字来,不禁问道:「师叔可是姓周?」 他们这一问一答并未避着旁人,何况凌云派在江湖上亦非籍籍无名,所以当场有人大叫出声:「周琰?!」 那俊美剑客微微一笑,道:「正是在下。」 此言一出,围在旁边的众人竟不约而同的往后退了一步。 周琰这两个字在武林中名气忒大,倒不是因了他的高明剑法,也不是因了他的俊美皮相,而是因为他喜好男风,不爱妖娆女子,只爱俊俏儿郎。若只是断袖之癖也就罢了,偏他又是风流多情的性子,多年前痴恋一人,在江湖中掀起好大一场风波,最后甚至被逐出了师门。而他不但没有痛改前非,反而变本加厉地放纵起来,整日里眠花宿柳、混迹青楼。 此事闹得人尽皆知,但凡不好男风的人,见了他总要退避三舍,免得传出些风言风语来坏了名声。 周琰对此倒是见怪不怪,目光四下一扫,笑说:「各位怕些什么?难道周某会瞧上你们吗?」 众人脸上一阵尴尬,哪有人答得出话来? 唯有那疤面人怡然自若,冷笑道:「姓周的再怎么放浪形骸,也不至于饥不择食。」 周琰哈哈大笑,道:「不错,这位兄台倒是我的知己。」 疤面人哼了一声,显然不屑与他称兄道弟,不过那张扭曲的面孔上瞧不出什么表情,只凉凉的说:「轮到你掷骰子了。」 他俩人赌的乃是大小,谁掷的点数大便算胜出,不过十几局下来,始终不分胜负。 这时骰子一到周琰手上,众人的目光便被吸引了过去,那疤面人尤其全神贯注,双手紧紧按住了桌面。 周琰却是态度闲适,随手将骰子一扔,道:「傻小子,你是我掌门师兄收的徒弟?」 「是!」叶敏玉仍在跟那红脸汉子恶斗,却于百忙之中行了一个大礼,道,「弟子拜见师叔。」 「嗯,你这古板严谨的性子,倒是像足了我师兄。你的剑法虽还差了些火候,但也练得不错了。」 「师叔过誉了,弟子学艺未精,原不该班门弄斧。」 二人谈笑之际,那黑脸汉子已经裹好了肩上的伤口,但他记着前仇,嘴里大喝一声,铁拐猛地朝周琰头顶击落。 叶敏玉瞧得分明,连忙大叫道:「师叔小心!」 周琰连眼皮也不抬一下,仅是反手挥出剑去,剑光如寒芒点点,竟在一招之内,连刺对方七处大穴。可怜那黑脸汉子刚刚哼得一声,便直挺挺的倒了下去,与先前那四个黑衣男子作伴了。 叶敏玉松了口气,这才发现周琰出招之时,左手一直不离桌面,而桌上那几枚骰子更是滴溜溜的转个不停,完全没有停下来的趋势。原来周琰跟那疤面人看似在赌骰子,其实却是在比拚内力,靠着深厚的内劲改变骰子的点数。 他们两人的功力本在伯仲之间,因此总是打成平手,这一回周琰分神出剑,疤面人自然不肯放过机会,掌力一催,内劲如惊涛骇浪般直打了过去。不料周琰使的本就是诱敌之计,竟然勾唇一笑,爽爽快快的放脱了左手,然后俯下身去,朝桌上的骰子吹了口气。 疤面人料不到有此一招,疾吐的掌力扑了个空,根本来不及收回。 而那几枚骰子已经停了下来。 点数不多不少,正好比他先前掷的大了一点。 接着就听「砰」的一声,那张桌子禁受不住两人内力的激荡,突然间炸裂开来,木屑飞扬。 周琰纵身退开两步,拱手道:「承让,承让。」 那疤面人的眼神冷若冰霜,道:「愿赌服输,我既然输了,东西自然归你。」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红绸布包,直接扔了过去。等周琰伸手接下之后,又唰的甩出一条鞭子来,厉声说:「不过,我随时都可以再抢回来!」 那鞭子是乌黑的颜色,上头的倒刺却泛着幽幽蓝光,显然是淬过剧毒的。 周琰见了,却反而赞一声好,道:「正是要这样才有趣,咱们已拚过内力了,再来比划一下兵刃吧。」 他剑尖一抖,却并不抢先进招,直待对方的鞭子劈面而来时,方才迎了上去。一套追风剑法使出来,与叶敏玉刚才的剑招并无二致,只是出手既快又狠,霎时间只见剑光来去,每一剑都隐隐带着风声。 那疤面人则胜在鞭法刁钻诡异,每次都能攻向出其不意的位置,两人缠斗起来,又是胜负难分。 倒是叶敏玉因为少了一个强敌,已经将红脸汉子也打倒在地了,他那些丫鬟小厮们纷纷围了上来,又是递汗巾又是打扇的忙个不停。那扇子还是用檀香熏过的,阵阵香风飘散开来,与破庙中刀光剑影的场面格格不入。 只不过当下无人理会这些,一双双眼睛全都紧盯着激战中的两人。 斗到百招开外时,周琰与那疤面人在半空中对了一掌,然后各自退开数步,全都是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周琰喘了喘气,抢先道:「你已受了内伤,这一架可不能再打了。」 「阁下也好不到哪里去。」疤面人按了按胸口,冷笑连连,「只怕今日踏不出这扇庙门。」 他这句话可不是随口乱说的,那一众江湖汉子在旁边等了许久,为的就是坐收渔利,此刻见两人都受了伤,自然毫不客气的亮出兵刃,把周琰团团围住了。 大家所为的都是同一样事物,因此连废话也不多说,异口同声道:「快将东西交出来!」 周琰虽临大敌,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气,把那红绸包往上抛了抛,笑说:「这是我赌骰子赢来的彩头,可不能随意送人。谁要将此当作定情信物,倒是尽可以拿去。」 他这句话不说还好,一说更是把人气个半死。 叶敏玉一直按剑旁观,这时便也跳进了圈子中,道:「师叔,我来助你!」 他的轻身功夫本是一绝,追风剑法更是讲求一个快字,只听一阵金属相击之声,转眼之间,十几个人的兵器都已被他绞断。这一来是因为他出手迅捷,二来则是仗着宝剑之利,若论真实功夫,他倒还不是这些人的对手。 周琰趁势冲出了包围,边走边说:「好师侄,你这一招使得不错。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啦。」 快到庙门时,双唇一嘬,便有匹黑马从远处飞奔而来。 其时暴雨未歇,豆大的雨点打在身上,硬生生的发疼。周琰却翻身上马,大笑着扬鞭而去。 庙内的众人失了兵刃,却舍不得失去红绸包内的事物,也顾不得找叶敏玉麻烦,一窝蜂的追了出去。 叶敏玉瞧了瞧满地狼籍,又望了望那白衣少女,对身边的小厮吩咐道:「待大雨一停,你们便好好的送那位姑娘回去。」 他将宝剑收回剑鞘之内,也跟着出门去牵自己的坐骑。 丫鬟小厮们连忙追了上去,七嘴八舌的直嚷嚷。 「少爷要去哪儿?」 「少爷身边可不能没人伺候!」 「少爷,至少将文房四宝带上啊……」 叶敏玉微微一笑,冒着大雨跨上了骏马,道:「回去告诉老爷夫人,中秋之前,我定回府团聚。」 话音未落,人已去得远了。 第二章 叶敏玉自幼娇生惯养,从来不曾这般冒雨独行过,只觉眼前尽是茫茫的雨水,几乎连道路也瞧不清楚。幸喜他所骑的也是一匹宝马,虽在大雨之中,却依然疾驰如飞,不多时,就已赶过了那一群江湖汉子。 众人追他不上,便骂骂咧咧的叫嚷起来,金钱镖、梅花针等暗青子纷纷朝他招呼过去。 叶敏玉半回过身,袖子轻轻一卷,随手将那些暗器拂落在地,同时叫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各位接招!」 右手作势虚弹一记。 夜色中视线模糊,众人只当他也发了什么暗器,叫骂声更是不绝于耳。 叶敏玉笑了一笑,策马扬鞭,又行得一程后,终于追上了周琰。 远远望去,只见周琰独坐马上,一手挽着缰绳,一手提了个酒葫芦,正在这大雨中仰头饮酒。酒水混着雨水自他嘴角流淌下来,这一副狂放不羁的情态,当真是笔墨难描。 叶敏玉赶上几步,开口唤了一声师叔。 周琰恰好喝尽最后一滴酒,就地将酒葫芦一摔,转头瞧了瞧他,道:「怎么是你?」 接着摇头直叹:「你这小子真是傻里傻气的,我特意把那群人从破庙里引开,怎么你不知避嫌,反而也追了上来?」 「对方人多势众,师叔又受了伤,弟子既然遇上了,岂可置身事外?」 他这番话说的极为真诚,周琰直到此时才认认真真的打量他几眼,眸底笑意盎然,道:「你相貌生得很俊呀,同我走得这么近,难道一点也不害怕?」 叶敏玉本想问他有什么好怕的,但念头一转,就想起了有关这个师叔的传言。不过他年纪虽轻,却也晓得传闻不可尽信,当下并不提起,只道:「我在山上习武的时候,时常听师父说起师叔……」 「喔?师兄可是常常数落我的不是,叫你们引以为戒?」 这个自然也是有的,叶敏玉却避重就轻,道:「师父说师叔的天分极高,是难得一见的学武奇才,可惜……」 周琰知道后面定是一番长篇大论,连忙摆手道:「好啦好啦,反正我就是自甘堕落、死不悔改,此事不提也罢。我师兄他自己仰慕少林派的武功,想要出家当和尚也就算了,怎么把徒弟也教得这么古板无趣?对了,师侄你喝不喝酒、赌不赌钱?」 接下来也不管叶敏玉爱不爱听,净谈些风花雪月之事,将话题扯了开去。 他俩人并辔而行,不知不觉间天色渐明,连大雨也已止歇了。 这一日云消雾散,风和日丽,竟是个难得一见的好天气。他们身上的衣衫都被雨水淋得湿透,因此也不再急着赶路,在一条小溪边停下马来,让马儿自去吃草。 周琰较为随性,直接往那带着水珠的草地上一躺,朝叶敏玉招了招手,道:「今天日头这么好,衣裳晒一晒就干啦。」 叶敏玉可不习惯如此胡来,只脱下外面那件袍子,挂在树上晾着,自己则倚着树干坐下了,跟周琰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衣服果然干得极快,晌午的时候,周琰去附近打了只山鸡来,两人烤着吃了。 叶敏玉吃起东西来细嚼慢咽,动作十分斯文,末了还取出块锦帕擦了擦手。周琰在旁边瞧得好笑,道:「师侄你这模样,倒似个饱读诗书的秀才,一点也不像我辈中人。」 他这话原是取笑,不料叶敏玉面露微笑,说:「师叔怎知我想考秀才?我家是书香门第,我有个堂叔是庆元二年的进士,另有一个族弟刚考上了举人。我自小体弱多病,才会在凌云派习武,其实我……」 周琰听得头疼不已,只觉自己跟这个师侄志趣殊异,当真是话不投机,忙说:「你衣服若已干了,就快点回家去吟诗作对吧,若遇上那些追踪我的人,可又是一场麻烦。」 叶敏玉却坐着不动,问:「师叔怎么会惹上那伙人的?是为了那个红绸包吗?」 「咳咳,」周琰面上略现尴尬之色,道,「我这几日囊中羞涩,路过破庙时见一伙人围着赌博,便想去试试手气,不料他们赌的并非钱财,而是一件了不起的宝物。」 「是珍珠?还是美玉?」 周琰摇了摇头,慢慢吐出几个字来:「是半张藏宝图!」 「宝藏?」 「因为年代久远,这宝藏的来历已经无人知晓了,只知道藏宝图一分为二,一半在云南的白家,另一半在关外的无影城。这两处地方的人行事诡秘,等闲并不在江湖上露面,但是半年前白家内乱,年纪轻轻的家主害病死了,藏宝图更是被一个满脸伤疤的怪人抢了出来。」 叶敏玉立刻想起了破庙中那个疤面人,问:「是他?」 「嗯,这个人的功夫可真厉害,若非他早就有伤在身,我昨日绝非他的对手。」 「但师叔虽赢过了他,却反而惹祸上身,昨日破庙里那群人,恐怕来头都不小吧?」 「惹祸?」周琰将那红绸包取出来晃了晃,道,「别人争着抢着要这玩意,你却避之唯恐不及么?」 叶敏玉点了点头,正色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何况藏宝图只有半张,所谓的宝藏更是虚妄,为了这东西抢得你死我活,才真是可笑。」 「你出生富贵之家,也难怪会这样想。可听说宝藏内除了金银珠宝之外,还有一本惊世骇俗的武功秘籍,习武之人可以视钱财如粪土,但面对着绝世武功,岂有不动心的道理?」 叶敏玉想了一想,道:「武学之道,本就永无止境。譬如本门的追风剑法,由我使来跟由师叔使来,便是大不相同。那是因为我功力尚浅,不懂得其中的精妙变化,若想有所大成,必定要潜心钻研下去。一个人即使穷尽一生的精力,也未必学得好一门武功,又何必去贪图别人的秘籍?」 他这番说得有条有理,还真有些道理。 周琰怔怔听着,忽道:「不错,追风剑法虽称不上天下无敌,但若练得好时,也足以傲视群雄了。」 说到这里,突然从地上一跃而起,猛地拔出剑来,就在叶敏玉背靠的那株柳树下挖了个坑,把那红绸包埋了进去。 「师叔这是干什么?」 「当师侄的尚且有此见识,我这做师叔的怎可落于人后?」周琰边说边填平了土坑,笑声甚是爽朗,「这玩意若到了江湖上,必惹来一番腥风血雨,倒不如让它长埋于此。」 叶敏玉不过随口说说,料不到他真的会将藏宝图埋于地下,不禁问道:「师叔不打开那红绸包来看看?」 「我既无心于此,还要看它作甚?」周琰双脚踏了两踏,将佩剑插在地上,倚着树干低低笑起来,「可惜酒已喝完,不知要去何处再买美酒?」 他嘴角含笑的模样,真是说不出的风流动人。 叶敏玉呆呆瞧着他,顿觉心头一阵激荡。 他从前在师门学艺的时候,早就听说过这个师叔的大名,眼下见周琰有酒便喝、有钱便赌,行事作风全都任心随意,果然如传言般浪荡不羁。可他心中非但不觉厌恶,反而好生佩服,豪气一生,便也跳了起来,朗声道:「师叔何愁没有酒喝?我这便请你痛饮三日,不醉不归!」 +++++ 周琰听得这个酒字,立刻精神大振,击掌笑道:「好!难得师侄你这么大方,我自然也不客气啦。」 当下也不管后头还有多少追兵,就与叶敏玉策马而去,在附近的小镇上找了一家酒馆,两人对坐着畅饮起来。 周琰酒量甚豪,一碗碗烈酒灌下肚去,依然谈笑风生。 叶敏玉却不惯饮酒,只陪着喝了几杯,就觉喉咙里火辣辣的,似有一股热气直冲上来。但他不愿 恋耽美 分卷阅读2 黄金剑[出书版] 作者:困倚危楼 了周琰的兴,勉强着继续喝下去,结果酒劲一上来,就觉得耳边嗡嗡作响、眼前人影晃动,竟一头栽倒在了桌子上。 朦胧间,似乎有人在他耳边吵嚷不断,但转瞬又悄无声息了。 等到叶敏玉清醒过来的时候,早已是月上中天。 四周静谧无声,月光静静的照下来,整个天地间都似笼着一层薄雾。他与周琰共乘一骑,正行走在山间崎岖的小路上。 叶敏玉轻轻「啊」了一声,仿佛还在梦中。 「总算醒了?」周琰就坐在他身后,这时便勒一勒缰绳,低头道,「师侄你的酒量可太差了,才喝到一半就睡死过去。恰好那群人又追了上来,我打他们不过,只好抓着你落荒而逃了。」 他提起此事时,面上始终带着微笑,似觉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逃乃是十分自然的事,一点也不怕丢了面子。 随后长长叹了口气,道:「只恨那群人来的不是时候,我酒还未喝得尽兴,就被硬生生打断了。」 叶敏玉酒劲未过,人还有些迷迷糊糊的,只觉今夜的月色格外美丽。但即使如此,也抵不过周琰的微微一笑,不禁脱口道:「那便接着再去喝!天下美酒尽有,难道还怕没地方喝酒么?」 「哈哈,我也正有此意!」 周琰不觉莞尔,鞭子一扬,骏马便在这夜色中飞驰起来。 他俩人迤逦而行,一路上遇着酒家就进去买酒,遇着追兵就打打逃逃,原本只说要痛饮三日的,到后来连三十日也不止了。 叶敏玉想着离中秋尚早,就算多耽搁几日也不要紧。 周琰则是有酒喝就好,乐得打打师侄的秋风。他阅历颇丰,对武林中的掌故知之甚详,便专拣一些奇闻轶事说给叶敏玉听。叶敏玉自幼习文,更喜读书写字,从来没动过闯荡江湖的念头,但这些日子听了周琰的所见所闻,竟不由得心向往之。 江湖上的消息传得极快,不过一个月的功夫,周琰得到那半张藏宝图的事就已是人尽皆知了。因此无论走到哪里,都是麻烦不断。 这一日他们在客栈打尖,刚叫好一桌子的菜,周琰就皱了皱眉头,对叶敏玉耳语几句,然后起身走了出去。他在外面转过一圈后,又若无其事的踱了回来,只是路过叶敏玉身边时,飞快地将一团红布塞进了他怀里。 「师叔?」 「不必多问,好好收着就是了。」 叶敏玉应了一声,果然没有多问,只是一边吃东西,一边聊起了他昨日看的那本诗集。周琰对此一窍不通,听得直打瞌睡,心想若有人能治一治这师侄罗里罗嗦的毛病,就算千金万金他也甘愿奉送。 恰在此时,忽然有一人从客栈里冲了出去,接着又有一人大叫起来:「哎哟,不好!我的钱袋被小贼偷走了!」 边说边大步追了上去,只是跑得太过匆忙,砰砰砰的带倒了一堆桌椅,最后更是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在叶敏玉身旁。 叶敏玉眼疾手快,右掌一伸,稳稳地扶住了那人的胳膊,道:「小兄弟,你没事吧?」 那人抬起头来,原来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圆圆的脸盘儿,一双眼睛又黑又亮,模样十分可爱。只是现在黑眸含泪,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不住喃喃道:「我的钱袋――」 叶敏玉心中一动,说:「是被刚才那人偷走了吗?不用担心,我这就帮你追回来。」 说着便欲起身。 不料周琰伸手一挡,飞快地去抓那少年的手腕,笑道:「他自己就已是贼祖宗了,哪里还会被偷?嗯,不来偷我们就算谢天谢地了。」 那少年手腕疾翻,竟与周琰拆起招来,而且出手之快,直叫人眼花缭乱。 叶敏玉被夹在当中,真是进退两难,只听周琰在耳边说道:「这人就是鼎鼎大名的神偷贺笑风,传言说只要他愿意,连别人的项上人头,也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偷走。我十年前见他时,他就是这副德行,十年后再见还是容颜不老,也不知他究竟多大年纪了。」 贺笑风弯了弯眼睛,颊边现一个笑涡,笑嘻嘻的说:「过奖过奖,我的本领再大,却也偷不到阁□上的东西。」 「你也是为了藏宝图而来?」 「这世上的金银珠宝,再没有哪一样是我不喜欢的,你师侄那柄黄金宝剑也很不错啊。」 说话间,两人已拆了数十招。 贺笑风招招抢先,却总是被周琰挡在一步之外,始终近不了他的身。 两人的武功高低,这时已见分晓。 奇的是叶敏玉一直被他二人夹在中间,你推一掌我拍一下,闹得他头昏眼花。末了,周琰终于腾出右手,唰的拔出佩剑,直刺贺笑风的咽喉。 「糟糕!」贺笑风装腔作势的怪叫一声,在叶敏玉肩头按了一按,轻飘飘的往后退出三丈之远,道,「我的名字里有个风字,可不敢对上你的追风剑法。今日时辰不好,咱们还是改日再战罢。」 他刚才那一套掌法已自不弱,但这会儿使出来的轻身功夫,才真正是精妙绝伦!众人只见人影一闪,连他是如何离开客栈的也不知道。 「等一下!」叶敏玉回过神来,追上去叫道,「既是神偷,岂可空手而回?」 说着,一把扯下腰间所佩的美玉,朝他掷了过去。 「姓周的有这样一个师侄,倒也真是稀奇。好,我领你的情了,日后绝对不来偷你的宝剑。」贺笑风反手一扬,将那玉佩抓在手里,转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 周琰早知道这个师侄有些傻气,此刻见他所为,更是哭笑不得,道:「傻小子,这回你可吃亏了。你真以为那小贼什么也没偷到?你摸一摸自己身上,可曾少了什么东西?」 叶敏玉伸手一探,只觉怀中空荡荡的,周琰先前塞给他的那团红布,竟已不知去向。不用说,自然是被贺笑风施展妙手空空之术偷走的。但他回想起来,只记得那人是如何与师叔过招的,至于什么时候下手偷的东西,真是毫无印象。 如此神乎其技,怎不叫人钦佩? 叶敏玉这些日子听周琰说起武林中的轶事,关于这个神偷的尤其曲折离奇、精彩过人,今日见了一面,更觉此人十分有趣,所以才会解玉相赠。不过他这时静下心来一想,只觉另一个人的手段更为高明,于是慢慢坐回桌边,道:「神偷真不愧是神偷,我根本不知他是何时动手的。」 「嗯。」 「但我只是失了一块玉佩,他却上了师叔你的大当了。」 周琰仅是笑笑。 叶敏玉接着问道:「那块红布是从哪里来的?里头包的什么东西?」 「是我从外头的酒旗上撕下来的,至于里面的东西嘛……」周琰眨了眨眼睛,随手夹起一块鸡肉,「就是我们今日吃的鸡腿。」 说完之后,自己先忍不住大笑起来。 想那贺笑风巧施妙计,自以为重宝之图手到擒来,结果却得了一只大鸡腿,也不知会气成什么样子。 叶敏玉听了,也跟着笑了一笑,笑过之后方道:「他知道自己被师叔你戏弄了,恐怕很快就会再来。」 「那又如何?」周琰将鸡肉塞进嘴里,状似惋惜的说,「神偷的名头如此响亮,天下间岂有他偷不着的东西?好好的一张藏宝图,就这么被他偷了去,真是好可恶的小贼!」 叶敏玉见他说得煞有介事,不由得再次微笑起来。 自从认识周琰之后,虽然总是麻烦不断,但似乎趣事更多。明知中秋佳节日近一日,他却忍不住陪着师叔又走了一程。 他们本是沿着长江缓缓而行,有时骑马有时乘舟,眼看着快至江陵。叶敏玉早闻得江陵形胜,城内美酒更是不少,本以为定要在此耽搁几日。不料周琰却走了另一条路,竟远远的绕开了江陵城。 难道此地有他的对头? 叶敏玉心中疑惑,但是周琰不说,他也不好多问,何况他们才刚找到投宿的客栈,强敌便又追至。这回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在破庙里抢叶敏玉宝剑的那对兄弟。不过他们身边还跟了一个使剑的蒙面人,虽然瞧不见面容,但他双目精光湛然,一看就知是内家功夫的高手。 周琰原本正坐着喝酒,这时便站起身来,一边自斟自饮一边说道:「唉唉,我又不喜欢你们,怎么两位总是纠缠不休?恕我直言,两位的年纪可太大了一些,在下胃口不好,实在……嘿嘿……」 他虽语意未尽,但那一副无可奈何的态度,好像真是被人死缠烂打,正自苦恼不已。 那两兄弟气得哇哇大叫,铁拐一挥,便要冲杀上去,但那蒙面人挥剑一挡,道:「你们去对付那个小娃娃。」 接着长剑指向周琰:「姓周的,我来会会你的追风剑法。」 他声音低沉浑厚,自有一种威严气势,而且又用黑巾蒙面,显然不欲别人知晓他的身份。周琰眼珠一转,顿时计上心来,道:「好呀,废话少说,快进招吧!」 只听叮叮当当一阵响动,两边已经打了起来。 叶敏玉的功夫比那一对兄弟稍差一些,但仗着宝剑在手,暂时未落下风。反而周琰那边险象环生,只走得一、二十招,就已不是那蒙面人的对手了。 往常这个时候,周琰定要拉着叶敏玉逃跑,这时却突然「哎哟」叫了一声,也不知被刺中了哪里,竟往桌边倒了下去。 叶敏玉瞧在眼里,霍的一个「凤点头」,自那双拐之下抽出身来,飞扑过去扶住他的胳膊,问:「师叔,你怎么啦?」 「我刚才运气太急,前些时候受的内伤又发作了……」周琰喘了喘气,断断续续的说,「师侄,你不用理我,自己先跳窗逃走吧。」 叶敏玉动也不动,只挥剑挡在他身前,道:「要走便一起走!」 「傻小子,你何必陪着我死?」 叶敏玉呆了呆,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正不知如何开口,却听那蒙面人道:「谁说要取你们性命了?只要将东西交出来,我自会放你们一条生路。」 原来他自恃身份,不愿意趁人之危。 周琰皱了皱眉头,显得甚至为难,最后捏一下叶敏玉的手,道:「既是如此,师侄,你就把东西给他吧。」 叶敏玉心想那藏宝图早就埋于地下,怎么还拿得出来?眼见周琰朝自己连使眼色,方才明白过来,结结巴巴的说:「可、可是东西早已被神偷偷走了……」 「笨蛋!你怎么把真话说出来了?」周琰瞪了瞪眼睛,佯怒道,「我本来想保你一命的,现在可好,咱们只能死在一处了。」 叶敏玉咬了咬牙,连声道:「师叔……」 他俩人一唱一和,唱作俱佳,旁人怎会疑心有假?全都「哦」了一声,同时叫道:「神偷贺笑风!」 红脸汉子道:「听说那小贼前几日确实在附近出没过。」 黑脸汉子道:「真是晦气,竟然被他抢了先!」 那蒙面人把手一扬,说:「现在去追也还不迟。」 他担心上当,特意在周叶二人身上搜了一遍,见确实找不到藏宝图,心想不必多生枝节与凌云派为敌,因此轻轻巧巧的放过了他们。 那一对兄弟原本还贪图叶敏玉的宝剑,但被蒙面人轻轻一撩,竟似被线扯住了一般,乖乖跟着他出了门。 叶敏玉待他们走得远了,方才松一口气,笑道:「师叔,该起来了吧?」 周琰哈哈一笑,忽地从地上跃了起来,丝毫不像是受伤的样子。他随手又倒了一杯酒,朝叶敏玉招一招手,说:「师侄,咱们接着喝酒。」 叶敏玉果然接过去喝了一杯,道:「师叔这一招移花接木之计,用的真是巧妙。」 「那也是师侄你配合得好。」 叶敏玉回想起方才的情景,也自觉得好笑。他从来不惯说谎,但好像只要同周琰在一起,便是稍稍胡闹一番也是无妨。 「只是那位大名鼎鼎的神偷,从此却要头疼了。」 「他的轻功甚好,旁人根本追他不上,有什么好担心的?」 叶敏玉一想也有道理,又喝得几杯之后,突然说:「师叔智计过人,难怪师父常说,你若肯专心武学的话,必然有所大成。」 「奇怪,师兄也会这样夸我么?」 叶敏玉用力点头,问:「师叔可曾想过重回凌云派?」 周琰愣了一下,自嘲道:「我素来行事不羁,丢尽了凌云派的脸面,怎么好意思再回师门?」 「其实师叔并未干过伤天害理之事,只除了……除了……」 「除了我喜好男色,名声太差?」 说出这句话时,周琰神情自若,叶敏玉反倒脸红了一下,道:「断袖分桃之癖,古来就已有之,但这毛病也并非无药可医。我将来陪着师叔遍访名医,说不定……」 话才说到一半,周琰举杯的手就停住不动了。他眼睛里的光芒慢慢黯淡下去,面上虽还带着笑容,声音却已经变冷了:「嗯,你也想要我改邪归正么?」 叶敏玉忙道:「我只盼师叔能重回师门。」 「不错,我只要治好了这毛病,可就是皆大欢喜了。」周琰勾了勾嘴角,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往地上一摔,高声道,「只是如此一来,周琰也不再是周琰了!」 说着站起身来,摇摇晃晃的走到窗边,凭窗而立,抬眼望住那茫茫的江水。他像是醉得厉害,又像是清醒至极,黑眸里倒映出水天一色的美景,似有若无的叹息道:「天下虽大,奈何竟寻不到一个知心之人。」 第三章 叶敏玉心里像是被扎了一下,猛地跳将起来,但是又茫茫然然的不知该说什么。他见了周琰这种神情,也晓得是自己说错话得罪了师叔,却始终不知错在哪里。 只觉眼前这人看似潇洒随性,其实却也孤单寂寞得很,忍不住叫道:「师叔……」 周琰回头看他,眼中依然含笑,但已不似平日那般神采奕奕了,很有些意兴阑珊的意思,摆手道:「时候不早了,你回房去休息吧。」 对于方才的话题,竟是一字不提。 叶敏玉碍着礼数,只好闷闷的回了房。 这一夜本有些辗转难眠,不料第二天起来一见面,周琰就说些「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云云的话,意思是提醒叶敏玉玩得太久了,也是时候回家了。其实他纵不提,叶敏玉也正想着这件事,只是从师叔嘴里说出来,总让他觉得心中怅惘。 周琰见他怔怔出神,便取笑道:「怎么啦?你是不是不认得回家的路?可要师叔送你回去?」 叶敏玉唯有苦笑。 当下谢绝了周琰的好意,草草收拾一下东西,趁着周琰不注意,将几枚金叶子塞进他包袱里,接着又去打酒的地方,替他把酒葫芦灌满了。直到一日忽忽过去,周琰催了又催,他才辞行而去。 叶敏玉所骑的是一匹宝马,不几日就能归家,所以也不急着赶路,只沿着旧路缓辔而行。他来的时候诗酒尽兴,回去的时候茫然若失,似乎连那湖光山色,也失了从前的光彩。 过得几日,又回到了当初遇着贺笑风的地方。 他肚中正觉饥饿,便走进去叫了一桌酒菜,吃过后正欲结账,却发现身上的钱袋不翼而飞了。他衣饰华丽、外表温文,又骑骏马又佩宝剑,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会赖账的人,这时难免觉得尴尬。何况他身负武艺,没道理掉了东西也不察觉,心中正觉奇怪,远远听得有人「嘿」的笑了一声。 叶敏玉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清秀少年坐在靠窗的桌子旁,颊边酒窝若隐若现,正笑眯眯的瞧着他,可不正是神偷贺笑风? 叶敏玉怔了怔,总算才明白过来,暂时也不结账了,大步走到那张桌子前,拱手为礼道:「贺前辈,咱们又见面了。」 「坐呀,」贺笑风指一指身旁的空位,道,「什么前辈不前辈的,把人都叫老了。你怎么不叫我做『小兄弟』了?我还挺喜欢听的。」 叶敏玉面上一红,虽被他这样作弄,却也并不气恼,只温言道:「前辈说笑了。」 「嗯,我正想找你说说话、聊聊天。你刚才可吃饱了?要不要再来一盘点心?不用担心,今天我来请客。」说着,故意晃了晃手中一只样式精致的钱袋。 那钱袋瞧着眼熟,赫然便是叶敏玉方才失落的。 叶敏玉已经知道是他捣得鬼了,不禁赞道:「前辈真是好本事!只是晚辈愚钝,实在不知你是何时下的手。」 贺笑风很是得意,道:「怎么?你想学了我的本事去,当我的同行吗?你这小子呆头呆脑的,恐怕没什么出息。反倒是你师叔那个老贼,若肯拜在我的门下,必然大有可为。」 叶敏玉好生困惑,问:「前辈怎么叫我师叔老贼?」 「姓周的奸诈狡猾,连我这贼祖宗也着了他的道儿,我甘拜下风,只好称他做老贼了。」 这番歪理实在有趣,叶敏玉虽觉不妥,但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贺笑风性情活泼、言语风趣,俩人聊着聊着,倒是颇为投机。 叶敏玉挂念周琰,总是不知不觉的提起他:「听说前辈十年前就已认识我师叔了?」 「确实有过数面之缘。你师叔出身名门正派,不但剑术高明,又爱结交朋友,当时在江湖上也颇有名气。但他不知发的什么疯,竟然喜欢上了白云庄的少庄主。」 「白云庄?」 「这白云庄就在江陵城内,照说也算是武林世家了,不过并非因为武功闻名,而是因为他家的酿酒之术。」 叶敏玉「啊」了一声,说:「我师叔最爱美酒。」 「只怕他不但爱美酒,而且更爱美人。可是他自己断袖子也就罢了,别人却没有这个毛病,他却偏要死缠烂打,在江湖上闹得沸沸扬扬。」 「如此私密之事,怎会弄得人尽皆知?」 「唔,让我想想。」贺笑风一时记不清楚,连吃了两块点心,方道,「对了,是那白云庄的少庄主被他纠缠不过,提出要他去完成几桩大事。这几件事都是凶险至极的,人家原本想让你师叔知难而退,谁知他狂性一发,就不管不顾的去送死了。」 叶敏玉虽知周琰自是化险为夷了,却还是觉得心头一紧,忙问:「后来呢?」 「后来,他当然是办成了那几桩惊天动地的大事。其中之一,就是凭着一人一剑,独自挑了黄河边的青狼寨。」 叶敏玉未曾听过青狼寨的名头,经贺笑风一解释,方知是十多年前横行江湖的一伙绿林强盗,聚众占山所建的寨子。对方人多势众,而且个个武艺高强,以周琰当时的功力,当真是九死一生。 「我师叔既然践约,那么那位少庄主……」 「他成亲了。」 「什么?!」 「这种场合没什么东西好偷,所以我当时并不在场,只听别人说起,周琰浑身是伤的赶回白云庄时,正是那人的大喜之日。众人见他衣襟带血、面色可怕,只当他定要大闹喜堂了,谁知他只是喝了三大碗酒,大笑一声之后,便即扬长而去,从此再也没有踏入江陵。」 叶敏玉在师门的时候,虽也听说师叔的名声极差,却不知其中还有这许多曲折,如今听贺笑风说了,只觉得荡气回肠。却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被这故事打动了,还是被故事中的人打动了? 他想起周琰那一日凭窗而立的模样,不由得喃喃道:「我师叔果然是个至情至性之人。」 贺笑风奇怪的望他一眼,道:「你觉得他痴情,江湖中人却只引为笑柄。而且你这个大情圣师叔,如今却是自身难保了。」 +++++ 「什么?」叶敏玉大吃一惊,忙问,「我师叔出什么事了?」 「我亲眼瞧见他被人五花大绑的擒住了,你说还能有什么好事?」 「莫非又遇上了夺宝之人?但我师叔纵然不敌,也不可能无计脱身。」 贺笑风眨一眨眼睛,道:「若有人请他去白云庄喝酒,而对方又恰好是他朝思暮想的心上人,你说他会不会想法子脱身?只怕恨不得自投罗网。」 叶敏玉听到这里,已猜着了一些头尾,问:「那少庄主也想要藏宝图?」 「这可要问你师叔才知道,不过他这会儿被关进了白云庄的地牢里,也不知是生是死。」 叶敏玉眼皮直跳,一下站起身来,右手按住剑柄,当场就要赶去救人。但他刚踏出几步,便又冷静下来,略微定一定神,慢慢坐回了原处。 原来他虽担心周琰的安危,却也晓得自己毫无江湖经验,这样冒冒失失的跑去,如何能够救人?他一面告诫自己不要冲动,一面忍不住暗想,若师叔遇上这种事,会如何应对? 是了,那人只会智取。 叶敏玉深吸一口气,动手给自己倒了杯茶,脑海里飞快地转过各种念头,等到一杯茶喝完时,他唇边又已露出了微笑。 贺笑风心生疑惑,问:「你师叔危在旦夕,怎么你好像一点也不担心?」 「我不只担心得要命,而且还打算立刻赶去救人。」他说到这里,忽然站起来作了一揖,道,「不过此事还要有劳前辈相助。」 贺笑风听得笑起来,挑眉道:「姓周的又非我的师叔,我凭什么去淌这趟浑水?」 「就凭那半张藏宝图。」 贺笑风面色一变,果然微微动容。 叶敏玉接着说道:「前辈既为神偷,偷了一次不成,自然还会再偷第二次、第三次。但如今我师叔被白云庄所擒,那藏宝图难免就成了别人的囊中之物,前辈岂会甘心?」 「不错,我非要去偷回来不可。」 「偷东西的方法之一,就是声东击西,靠别的事物扰乱对方的注意力。若非我就是那个最好的人选,前辈又怎么会在此处等着我,还特地告诉我师叔被抓的消息?所以就算我不提此事,前辈也定会助我一臂之力。」 他说话和和气气的,言语轻柔,态度斯文,但是每一句都正好说中贺笑风的要害。 贺笑风呆了半晌,方才眯一眯眼睛,一言不发的绕着叶敏玉转了几圈。 叶敏玉有些儿不自在,问:「前辈这是干什么?」 贺笑风皱了皱鼻子,模样甚是可爱,说:「我瞧瞧你把狐狸尾巴藏在了哪里?」 叶敏玉不觉失笑。 贺笑风却是一本正经的叹道:「唉,唉,你以后可别跟姓周的走得太近,不然定要被他带坏。」 叶敏玉也不去反驳他,只说:「前辈这是答应了?」 贺笑风气呼呼的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了。 叶敏玉大喜,当下连连道谢。但也不愿白占别人的便宜,便说:「前辈不问问我那张藏宝图在何处吗?其实……」 「千万不要!」贺笑风连忙捂住自己的耳朵,叫道,「不是自己偷来的东西,可就没有意思啦。」 他脾气这样古怪,倒也真是个江湖异士。 叶敏玉心想若说出了实话,他可未必肯去白云庄救人了,因此不再多提。 他俩人都不想耽搁时间,结过账之后,便一同往江陵赶去。 贺笑风的江湖经验比叶敏玉老道得多,又干惯了偷鸡摸狗的事情,只路上这两天功夫,就拟出了救人之计。不过也再三提醒说,他只是为了偷东西,可绝不帮忙救人。 叶敏玉并不勉强,只是又谢了他几回,弄得贺笑风反而不好意思起来。 他们虽到了江陵,却没有急着动手救人,只夜里跑去白云庄踩了几次盘子,悄悄摸清地牢的位置。等到时机成熟之后,这一夜才换上夜行衣出了门。 两人照着先前定好的计划,进了庄就兵分两路,各自行动。 白云庄虽不是龙潭虎穴,但毕竟是武林世家,守备也自森严。好在叶敏玉练得最好的就是轻功,这几日得贺笑风指点,更是略有长进。这会儿飞檐走壁,竟是一点声息也无。 他在外头探听不到周琰的消息,也不知师叔是生是死,早已经心急如焚,这时便尽情施展轻功,一路避开巡夜的护卫,朝地牢直奔过去。 地牢外只有两个护卫守着,叶敏玉若是出手,也未必斗他们不过,但因怕发出声响惊动旁人,所以按照贺笑风先前教他的法子,点燃了怀中的一束迷香。他自己服了解药自然无碍,两个护卫却是昏昏欲睡,连哼也没哼一声,就相继倒在了地上。 叶敏玉虽觉得这个方法不太上道,但他初次接触这些旁门左道的东西,倒也觉得颇为新奇,连忙把昏倒的两人藏进了旁边的树丛中,然后迈步走进了那黑漆漆的地牢。 滴答。 滴答。 地牢内阴森寒冷,不时有冰凉的水珠滴落下来。 叶敏玉打了个寒颤,只觉得越往里走,湿气就越重。四周暗得不见五指,只远处有一点微弱的火光,却是昏黄惨淡得令人发毛。 叶敏玉为了救人,虽已将生死抛在脑后,但面对此情此境,心中也自惴惴。走到一半的时候,蓦然听见那火光处传来了一阵大笑声。 这笑声低沉悦耳,既是狂傲,又是潇洒,叫人只闻其声,便已如见其人。 叶敏玉认得这是周琰的声音,顿时精神一振,什么也不再怕,快步冲了过去。 火光下,只见一人白衣染血,双手被铁链锁在了墙上。他的黑发散落下来,脸上也满是血污,样子极为狼狈,但是容颜俊朗,嘴角犹自带着微笑。 除了周琰,还能有谁? +++++ 第九章 叶敏玉只瞧一眼,就觉心里狂跳起来,立刻冲了上去,挥剑斩断两旁的铁链。 周琰力气全无,顺着墙壁慢慢滑倒下去,却仍旧笑个不住,抬一抬眼皮,低声道:「你终于肯来见我啦?」 叶敏玉呆得一呆,还未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就被周琰一把抓住了手腕。 他的手掌烫得吓人,声音更是低沉沙哑,一字一字的说:「你不是要请我喝酒么?为何要在酒中下毒?你既然想得到那张藏宝图,又为何……不亲自来问我要?」 叶敏玉听到这里,方知他是认错了人,伸手往他额上一探,果然烫得厉害,忙道:「师叔,你可是病糊涂了?我这就救你出去。」 周琰「嗯」了一声,干脆闭上了眼睛,哈哈笑道:「好,再拿酒来!」 叶敏玉见他这般情状,心中实在担心,仔仔细细地在他身上查看一番,确定除了一些零碎小伤,其他并无大碍之后,才算放下心来。 他怕耽搁得太久,会被白云庄的人发现,所以咬一咬牙,很快就将周琰负在身上,背着他朝外面跑去。 一路上,只听得周琰不断喃喃着同一个名字,只是声音太轻太轻,根本听不清楚。但是叶敏玉知道,能让师叔这般念念不忘的,必定只有一个人。 十年前,他在这个人成亲时大醉一场,从此再也不入江陵。 十年后,他为这个人的一句话重踏江陵。 结果,却只等到一杯毒酒。 叶敏玉即便不知其中曲折,只看周琰现在这副模样,便料得到他有多么伤心失望了。他只恨自己嘴拙,说不来安慰的言语,只能闷着头往前走。 待出得地牢时,只见东南面火光冲天,四周吵吵嚷嚷的,尽是喧哗声。 「走水啦,走水啦!」 「快点救火!」 白云庄内乱成一团,所有人都在忙着救火。 叶敏玉知道这是贺笑风的杰作,庄内一乱,他才好趁机救人脱险,于是施展轻功,打算从西北角冲出去。 不料刚到墙边,耳旁就响一起道冷漠的嗓音:「好一招声东击西!不过用放火这种手段,未免太不入流。」 叶敏玉循声望去,只见一人立在树上,身形随着树枝微微晃动。他穿一袭青色的衫子,容貌在夜色下有些模糊,依稀可见面孔白皙、五官秀丽,手指修长如玉,尤其生得好看。 但这双手此刻握着一柄利剑,剑尖正对着叶敏玉。 叶敏玉不敢失了礼数,抱拳道:「若非为了救人,晚辈绝不敢出此下策。」 那人哼了一声,声音清冷如同月色:「把人留下,我便放你一 恋耽美 分卷阅读3 黄金剑[出书版] 作者:困倚危楼 马。」 「恕难从命!」叶敏玉想也不想,飞快地抽出佩剑。 那人便从树上跃了下来,挥剑直刺叶敏玉的咽喉。 叶敏玉见他剑法狠辣,当下不敢怠慢,屏气凝神,专心与他拆起招来。他本来胜在轻功过人,这会儿背上负着个人,自然施展不出,只靠着本门的追风剑法勉力抵挡。 斗到二十招开外时,已经是只守不攻,连步法都渐渐乱了。他又急着突围,连使了两次险招,连衣袖都给人家划破了,正自焦急,忽听得周琰的声音传进耳里:「傻小子,我说过多少回了,手腕要抬得更高,剑要出得更快。」 说着,在叶敏玉肩头轻轻一拍,纵身跃到了他跟前,道:「来来来,师叔使给你看。」 叶敏玉忙把剑递了过去,喜道:「师叔,你总算醒了?」 「但愿长醉不复醒……哈哈,我哪里有这么好的福气。」周琰弹了弹手中宝剑,倏地转过身去,挥剑疾刺那青衫男子。 他使的正是叶敏玉方才使过的一招「玉女投梭」,只是速度之快,当真是疾逾追风,对方纵然知道他的剑路,也是绝难闪避。 奇的是对方也并不躲闪,反而同样举剑刺来,用的竟是同归于尽的招数。 周琰「咦」的叫了出来,声音里充满了惊讶:「你、你……是你?!」 剑光一闪而过。 周琰的右手慢慢垂下去,宝剑「铛」的一声落在地上,而他肩上则多了个血窟窿,正汩汩往外冒着鲜血。但他并不叫痛,仅是直直凝望着眼前之人,低声问:「……为什么?」 对方没有答他,反手又是一剑。 好在叶敏玉见机得快,拾起剑来挡了一挡,拉了周琰就跑。「师叔,我们快走!」 周琰虽是失魂落魄,却总比半睡半醒的时候好一些,跟着叶敏玉一同跃出了墙去。耳听得后面有人追来,却好像隔了千年万年那么远,脑海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办法去想。 黑夜中不辨道路,叶敏玉拉着周琰横冲直撞,见追兵渐渐远了,才在一条小巷子里停下来歇了歇,道:「师叔,你伤得怎么样?」 「一点小伤而已,不碍事。」周琰摆了摆手,自言自语道,「奇怪,怎么越来越痛了?」 叶敏玉抬眼看去,只见他肩头仍旧鲜血直流,而他的手却一直按在胸口上,可见真正作痛的,并非刚才的剑伤。 叶敏玉一怔之下,什么也都明白了,一面撕下衣袖来帮他包扎伤口,一面问:「刚才那人……便是白云庄的少庄主么?」 周琰点点头,眼睛里突然多了一丝光彩,问:「他生得挺好看的,是不是?」 叶敏玉在夜色下并未瞧得清楚,却还是应了一句,又道:「他想要那张藏宝图,师叔给他了吗?」 周琰反问道:「你说我会不会给?」 「师叔对他一片痴情,必然……」 「啊,你也知我是一片痴情,可偏偏他却不知。」他左手仍是紧按着自己的胸口,仿佛痛得再也忍受不住,哑声说,「只要他一句话,便是我的心也可为他挖出来了,更何况是区区一张藏宝图?他为什么不亲自来同我说,反而要下毒害我?他不喜欢我,那是无可奈何之事,我也绝对不会勉强。但他却跟天下所有人一样,根本不明白我的心!」 说到这里,突然仰起头来,哈哈大笑。 笑声不绝。 只是在漆黑静谧的夜里,这笑声比哭声更加骇人。 他是疼得太厉害了,连哭也哭不出来。 所以,只能笑了。 第四章 叶敏玉怔怔在旁听着,一时不觉痴了。隔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急道:「师叔,只怕追兵片刻就至,咱们还是快些走吧。」 他见周琰浑浑噩噩的,只恐他伤心过度,连自己的性命也不要了。 周琰直笑到嗓子都哑了,再也出不了声时,才慢慢停了下来,朝叶敏玉招一招手,问:「师侄,你身上有没有带酒?」 叶敏玉一说没有,他脸上便露出一副失望的神气,好似没有酒喝这回事,比肩头的剑伤更叫他难以忍受。 叶敏玉真不知该哭该笑,伸手扶住了周琰的胳膊,道:「我知道哪里有酒,我们这就去喝。」 「好!」周琰也不客气,半边身子都压在了叶敏玉肩上,道,「可惜我没带银子,又要师侄你请客了。」 他虽言笑如常,脸色却比平日里苍白得多,一看就是强颜欢笑。 叶敏玉心中明白,却也并不点破,只快步往前走去。他感觉阵阵热意从周琰身上传了过来,显然病得比先前更加厉害,不住问道:「师叔你还好么?要不要停下来歇一歇?」 周琰当然连说没事,后来被问得烦了,便道:「我瞧上去有这么不中用吗?连一点小伤也受不住?」 叶敏玉窒了窒,暗想,恐怕你的伤却在心上。 不过他身为晚辈,这句话怎么好说出口来?刚想胡扯几句敷衍过去,却被周琰推了一把,听他叫道:「小心!」 接着就听耳边响起飞箭破空的声响。 周琰并无兵刃在手,却双足一点,毫不犹豫地凌空跃起,「啪啪啪」几声,空手折断了数支箭矢。因为肩膀受伤的关系,他的动作稍慢了一些,仍有一支箭朝叶敏玉飞了过去。 他眉头一皱,倒也并不惊慌,左脚踏上旁边的墙壁,借力在半空中翻了个跟头,竟然用牙齿咬住了最后那支箭。然后将头一甩,利箭重新飞了回去,而且力道更大、去势更急! 「啊――」不远处立刻响起了惨叫声。 叶敏玉瞧见几道人影一闪而过,料想必是白云庄派来的,不由得赞道:「师叔真是好功夫。」 周琰微微一笑,身形晃了晃,却是差些跌倒。 「师叔?!」 「没事,刚才招数使得太慢,中了一箭而已。」周琰背靠住墙壁喘了喘气,苦笑道,「病了就是病了,我以后可再不敢夸口了。」 叶敏玉低头一瞧,果然见他左腿上插着一支羽箭,正自鲜血直流。 但他伤在左腿,却绝不是因为身手太慢,而是为了截住最后那支箭的缘故。若不是为了救人,他纵使身在病中,又怎会轻易受伤? 叶敏玉呆呆瞧住那伤口,觉得心里跳得甚急,说不出是何滋味。 周琰抬头望他一眼,却道:「师侄,你先走吧。」 「什么?」 「追兵已至,后面还不知有多少人马,我如今行动不便,还怎么逃得掉?」 「我、我可以背你!」 「傻小子,你是打算同我一起死吗?」 叶敏玉面红过耳,只靠着夜色遮掩,小声说:「……那也很好啊。」 「那日在客栈中不过是做戏,今日却真正是大敌临头,你难道不怕死么?」 他不过是个普通人,怎会不怕? 但叶敏玉只是笑一笑,弯□来握住周琰腿上的那支箭,柔声道:「师叔,你忍一忍。」 说罢,手上一使力,猛地将箭拔了出来。 周琰闷哼一声,额上汗水淋漓。 叶敏玉却是神情镇定,连眼睛也不眨一下,飞快地用布条裹住了伤口。他本是富家公子,何曾干过这等事?不多时,自己身上也满是血污了。 他毫不在意,仅是随手一抹,道:「师叔,我背你。」 「不用了,」周琰此时已半坐在地上了,面上却仍含微笑,说,「咱们的老朋友来啦。」 叶敏玉回头一看,只见十数个江湖汉子从墙头跃了下来,为首的是那个内功精湛的蒙面人,其他人有的陌生有的眼熟,好些是当初在破庙里见过的。 他们的武功参差不齐,当然不可能来去无声,只不过叶敏玉刚才专心替周琰裹伤,竟未发现强敌已至。 那蒙面人踏前一步,冷笑道:「好呀,你们那天在客栈中果然只是做戏。」 「阁下到今日才发觉吗?」周琰摇头叹气,道,「那可太迟了些,藏宝图早已被别人抢走了。」 「别以为我再会上当!藏宝图若不在你的身上,白云庄的人怎么还会追你?你们乖乖把东西交出来也就罢了,否则休怪我出手无情。」 叶敏玉环顾四周,见一干人都虎视眈眈的盯着周琰,对方人多势众,便是乱刀乱剑也足可将他们斫死,看来今日是绝难脱身了。 他略一思索,心中已有计较,「唰」的一声抽出了腰间佩剑。接着却倒转剑柄,朝那蒙面人施了一礼,朗声道:「晚辈不才,斗胆领教前辈的剑法。」 那蒙面人从未将叶敏玉放在眼里,闻言不禁怔了怔,这才打量他几眼,道:「你这小娃娃好大的胆子,不过连你师叔也不是我的对手,何况是你?」 「前辈武功高强,晚辈自然万万不及。所以我只求在前辈剑下走三十招,三十招内,若能侥幸赢得前辈一招半式,那么……」 「我便饶你不死?」 「错了,」叶敏玉回头望向周琰,那柄黄金剑将他的眼眸映得灿若星辰,道,「是不许伤我师叔一分一毫。」 +++++ 周琰料不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来,一下就怔住了。「师侄,你何必为我冒这样的风险?」 叶敏玉只是反问道:「怎么?师叔料定我会输么?」 周琰顿觉词穷。 那蒙面人则更是为难,若只放过一个小小的叶敏玉,当然无伤大雅,但藏宝图还要着落在周琰身上,怎么好轻易许下诺言?虽然也可什么都不理会,直接动手擒人,不过想要夺宝的人这么多,他若不使出一手上乘功夫,如何能够震慑群豪? 他眉头一皱,很快就有了决断,双手负至身后,沉声道:「若三十招未到,你就先毙命于我的剑下,那又如何?」 叶敏玉看似冷静,其实掌心里早已捏了一把汗,直到这时才松了口气,毫不迟疑地答道:「晚辈自然愿赌服输。」 「好,你进招吧。」 叶敏玉先是恭恭敬敬地道了声谢,然后才摆出挥剑的架势来,周琰一直在旁看着,这时忍不住叫出来:「师侄!」 他虽叫出了声,却不知说什么才好,最后只望住叶敏玉,轻轻吐出两个字:「……小心。」 叶敏玉应了一声,顿觉胆气更壮,剑花一挽,率先出了一剑。 追风剑法讲究的是一个快字,配合上凌云派的轻功步法,使出来时剑光万道,直令人眼花缭乱。那蒙面人剑法平平,但胜在内力深厚,每一剑都似挟着一股劲风,单是剑气就刮得人脸颊生疼。 围观众人都是这方面的行家,见了如此激斗,不由得喝起彩来。那一对红脸黑脸的兄弟本就跟叶敏玉有仇,这会儿便「第一招」、「第二招」的数了下去。 若论真实功夫,叶敏玉跟那蒙面人差得甚远,能不能走完三十招也还难说,但他心中早有主意,勉强支撑到第十招时,突然使了一招「玉女投梭」,直刺那蒙面人的肩膀。 此招本是追风剑法中的精华,叶敏玉又多次得周琰指点,出招时又快又准,当真疾如迅风。但那蒙面人岂是等闲之辈?只一眼就看破了叶敏玉的剑路,剑尖斜撩而上,划向他的胸口。这一招乃是攻敌之所必救,叶敏玉若不变招,胸前马上会多出一个透明窟窿。不料他咬了咬牙,非但没有闪避,反而迎着剑尖撞了过去,手中长剑递得更急,一心要刺中对方的肩头。 原来他自知不是那蒙面人的对手,所谓的三十招只是一个幌子,其实早决定另辟蹊径,即使拼着性命不要,也要赢上一招半式。想那蒙面人自重身份,纵然只肩上被划破一道口子,这一局也算输了。 周围众人到此时方知他的心意,见他年纪轻轻就要丧命于此,都是惋惜不已。 周琰尤其惊讶,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叫道:「师侄――」 千钧一发之际,也亏得那蒙面人内力浑厚、经验老道,肩膀往后缩了一缩,同时重重挥出一掌。这一掌似有开碑破石之力,叶敏玉原本离剑尖只差着寸许了,却硬生生的被掌力逼退数步,张嘴吐出一口血来。 他虽受了内伤,但也因此捡回一条性命,真不知是福是祸。 周琰在旁瞧着,只觉整颗心都提了起来,双手紧握成拳,竟连伤口又裂开了也不知觉。「师侄,你已打得够了,快回来!」 他平常跟叶敏玉说说笑笑,只像平辈一般,从未用过这样严厉的语气。 但叶敏玉只作不闻,甚至连头也不回一下,将剑一挥。道:「还差着二十招,再请前辈赐教。」 「为了这姓周的小白脸,你当真连性命也不要了?他的名声可不太好,你就不怕身败名裂?」 「我本就是无名小卒,有什么好怕的?」 「你现在虽是无名,再过得十年八年,可就不好说了。」这句话中大有怜才之意,似乎打算放叶敏玉一马。 叶敏玉面色煞白,唇边犹自淌下鲜血,却只勾了勾嘴角,一言不发的再次出招。他的计谋已被识破,这回也不再掩饰,一口剑舞得泼风一般,使的净是不要性命的招式。 周琰知他心意坚决,无论怎么劝说也是无用,便慢慢弯□去,拾起了先前从他腿上拔出的那支箭,握在手中把玩着,似不再关心眼前恶斗。 而那蒙面人被叶敏玉缠得烦了,出手更是毫不留情,几招过后,众人只听「啊」的一声,叶敏玉的右手垂了下去,臂上多出好大一道口子,淋漓的鲜血顺着手指不断滴落。不过他只喘了口气,立刻剑交左手,再次揉身扑上。 那蒙面人十分不耐,干脆以掌做剑,再次击向他胸口。 恰在此时,周琰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他虽然受了点伤,但是内力尚在,笑声犹如在众人耳边响起一般,听得人心头一震。 饶是那蒙面人武功高强,也被他乱了心神,怒道:「你笑什么?」 周琰靠立墙边,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手中羽箭,悠然道:「我笑阁下的本领真是高强,竟然把金钟罩铁布衫的功夫练得出神入化。」 那蒙面人听出他话中有话,道:「我何曾练过这门功夫了?」 「咦?没有练过吗?那阁下的脸皮怎么厚比城墙、刀枪不入?」 「你……!」 「阁下也算得上是武林名宿了,提起你的大名,谁人不说一句佩服?阁下最擅长的明明是开山裂石的绵掌功夫,为什么要藏拙使剑,来欺负我这师侄?」 闻言,那蒙面人眼中杀机一闪,喝道:「你认出我是谁了?」 「像阁下这等功夫,天下间又有几人?我怎么会认不出来?」周琰顿了顿,故意拖长了声音,道,「我师兄叫我问您老人家好。」 话音刚落,就见那蒙面人额上青筋暴涨,也不去理会还在跟他恶斗的叶敏玉,袖子一扫,就向周琰扑了过去。 周琰早料到他会袭来,所以不躲不闪,只笑吟吟地竖起了手中的羽箭。 「叮――」 剑尖与箭头相碰的那一刻,周琰眸中光芒大盛,朝叶敏玉喊道:「师侄,仍旧使那一招!」 「是。」 叶敏玉听了之后,自然而然地知他心意,果然手腕一抬,使出那招「玉女投梭」。 那蒙面人这时方知上当,可是剑尖给周琰的内力粘住了,一时抽不出来,只稍微慢得一慢,就听嗤地一声,已被刺中了右肩。 +++++ 叶敏玉并不恋战,一击既中,便即收剑回鞘,抱拳道:「多谢前辈手下留情。」 他这句话一说,就是胜负已分了。 那蒙面人吃了个哑巴亏,一股气无处可出,猛地大喝一声,竟硬生生的将手中长剑震飞了出去。刚才周琰故意用言语相激,其实是合了两人之力才赢得这一招的,但毕竟是那蒙面人自己先动的手,于情于理,总归算他输了。 何况他只略一迟疑,周琰就立刻问道:「我师侄尚且知道愿赌服输,难道阁下连他这小辈也不如吗?」 那蒙面人答不上话来,不由得紧紧攥住拳头,眼睛里杀机隐现。比起那半张藏宝图,他此刻倒更关心另一件事,问:「你当真晓得我是谁?」 嗓音冰冷阴沉,听得人毛骨悚然。 周琰却是毫无惧意,反而眨了眨双眸,笑说:「当然……是假的。阁下又非绝色美人,单凭一双眼睛,我怎么认得出来?」 「那么你师兄……」 周琰更觉好笑,道:「我多年前就已被逐出师门了,哪里有机会见着我师兄?哎呀,阁下好像挺怕我师兄的。」 那蒙面人被他气得半死,突然提起右手来,「啪」的一掌拍了出去。 强劲的掌风从周琰耳边擦过,最后击在他身后的墙壁上,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墙面竟然塌了大半。 「好,这回算我着了你的道儿,但你也不见得次次都这样走运!」那蒙面人慢慢收回掌力,森然道,「我虽答应了绝不伤你,但同来的这些江湖朋友,我可管不着。」 说着,又怒瞪了周琰一眼,这才拂袖而去。 周琰早料到还有一场恶战,因而并不惊慌,只转头望向叶敏玉,问:「师侄,你还有力气接着打么?」 叶敏玉刚受了内伤,唇边血迹未干,右臂更是软软的垂在身侧,但他想也不想,就用左手拔出剑来,大声应道:「当然。」 边说边上前一步,与周琰并肩而立。 那一群江湖汉子早已等得不耐烦了,这时纷纷围拢过来,打算一拥而上。不过他们尚未动手,就先叫嚷了起来。 「奇怪,我的剑呢?」 「我的钢刀去了哪里?」 「糟糕,我的金钱镖不见了!」 黑暗中本就不辨事物,众人又都丢了兵器,登时乱成一团。 接着就见一道黑影越众而出,身后背着老大一个包袱,身形却甚是灵活,只几个起落,就已消失在了夜色之中,只远远传来一阵大笑:「这些破铜烂铁虽然值不了多少银子,但既然到了我的手里,就只好将就着收下了――」 众人听了,个个破口大骂。 叶敏玉却是又惊又喜,一下就认出了此人是贺笑风。 原来他不知何时混在了这伙人中,趁大家凝神观战之际,施展妙手空空之术,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走了他们的兵刃。 他这么一捣乱,周琰岂会坐失良机?当即朝叶敏玉使了个眼色。 叶敏玉知道这是师叔的绝活之一,打不过就跑,于是应了一声,十分配合的仗剑开路,只听「叮叮当当」一阵脆响,那些不曾丢了兵刃的人,手中刀剑也被削得七零八落了。 周琰则仍靠那支羽箭对付追兵,如此并肩迎敌、互相援护,竟真的给他们杀出一条血路来。 此时夜色沉沉,离天亮不知还有几个时辰。 叶敏玉本就不熟悉道路,这会儿更加辨不出东南西北,急忙问道:「师叔,我们往哪里逃?」 「这事不该你说了算么?」周琰似笑非笑的瞧着他,眸色比平常温柔许多,说,「你刚从别人手上赢了我的性命,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啦。」 叶敏玉明知他仅是说笑,却仍觉得心中一荡,脚步一下就慢了。 周琰伸手拉他一把,问:「师侄,你怎么了?」 「没事,我只是……腿软了而已。」 他从来不是冲动的人,但先前也不知怎么回事,竟不管不顾的跑去拼命,直到这时方觉得后怕。 周琰笑了笑,干脆紧拉住他的手不放,脚下跑得更急。他腿上的伤口血流不止,想必疼得厉害,但始终谈笑自若,只是追问叶敏玉伤得严不严重。 叶敏玉想到俩人都是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心里暗自好笑,连那些痛楚也不觉得了。 跑得一程之后,眼前豁然开朗。 叶敏玉只道是天色将亮,待看清前方景色时,不禁大失所望。 原来他们不知不觉间跑到了江边来,放眼望去,只见月上中天、江水茫茫,连一条渡船也无,哪里还有路可走?而身后的追兵紧追不舍,已是离得越来越近了。 若他们并未受伤,当然可以仗着高深的功力泅水渡江,但现今这副样子跳下去,则定然是九死一生。 叶敏玉似乎失了力气,只靠一把长剑支撑着,道:「师叔,是条死路。」 「嗯。」 「我们该怎么办?」 周琰望住那茫茫江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片刻,方才洒然一笑:「此处虽无美酒,但到了阴曹地府,自然又可举杯畅饮。」 边说边朝叶敏玉伸出手来,问:「师侄,你陪不陪我喝酒?」 月色下,只见他卓然而立、衣袂翩飞,容颜俊美更胜往昔。 叶敏玉心头狂跳,如何还会犹豫?一下就握住了那只手,与他相视而笑,一字一字的说:「我定然奉陪到底!」 哗哗的水声响得更急。 转眼间,月光依旧,人影已渺。 第五章 哗啦。 哗啦。 水声不断。 叶敏玉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左手仍旧跟周琰紧握在一起。 他大半个身子都浸在水里,被水底的沙石硌得生疼,抬眼一看,只见头顶上艳阳高照,四周则是群山掩映、草木郁郁,偶尔能闻得一、两声鸟鸣,似乎是某处人迹罕至的山谷。 怎么会到了这个地方? 叶敏玉的记忆有些模糊了,只记得跳进水中之后,周琰抓着他一直往前游去。他的水性甚差,只呛得几口水就失去了意识,最后也不知是周琰奋力救了两人的性命,还是力竭后被水冲来此处的? 无论如何,他们俩个总算命大。 叶敏玉刚恢复一些力气,便坐起来推了推身旁的周琰,叫道:「师叔!」 周琰双目紧闭、面色苍白,连唤了几声都无反应。 叶敏玉伸手一摸他的额头,果然还是烫得厉害,而且伤口被水浸过之后,显然已经恶化了,血水和泥沙混在一处,瞧来十分吓人。 其实叶敏玉自己的伤势也自不轻,但他没功夫理会这些,只深吸一口气,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半拖半抱将周琰拉离岸边。刚走得几步,就觉右臂一阵钻心的刺痛,竟然脚下一软,再次摔回了地上。 这一下摔得甚重,他先前受的内伤又发作起来,不由得咳嗽几声,喉咙里涌上腥甜的血味。身体已经累到极致,动一动都觉吃力。 但此刻日头正毒,明晃晃的晒得人头晕,若在这地方躺下了,只怕再也站不起来。 叶敏玉慢慢喘一口气,心想若是师叔的话,就算用爬的也会接着往前爬。何况他只是右手不能动了,好歹还有一只左手。于是咬了咬牙,拉过周琰的手来搭在自己肩上,拼着一口气站起身来,仍旧一步一步的往前走。 他现在满身泥污,哪里还有从前那富家公子的翩然模样?只腰剑悬着的那口黄金剑,依然在日光下耀然生辉。 离树荫不过短短数步之遥。 但这定然是叶敏玉走过最艰难的一段路了,他根本站立不稳,非但双膝很快就跪在了地上,连左手也只能狼狈地撑着地面,一寸寸的往前挪动。后来甚至又摔了一跤,危急中抱着周琰滚了两滚,才勉强到了树荫底下。 周琰被他这么一摔,倒是闷闷的哼了一声,可惜始终昏迷不醒。 叶敏玉再没有站起来的力气,便跟他并肩躺着,伸手到怀里摸出几个瓶瓶罐罐来。这些是贺笑风连同迷香一起塞给他的,里头有一瓶上好的金创药,也不知是从何处偷来的。 他此刻顾不上这么多了,张嘴咬开瓶塞,倒了一些在周琰的伤口上,直到最后才来处理自己的右手。他臂上被划出好大一条口子,伤处皮肉外翻,整条手臂都痛得麻木了,连指尖也是泛白的。 金创药倒上去,又是一阵儿剧痛。 叶敏玉闭了闭眼睛,模模糊糊的想,他该不会再也不能使剑了吧?但他实在是筋疲力尽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被浓浓的困意打散。 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似乎已是半夜。 叶敏玉睡过一觉后,觉得精神略好了一些,又叫了周琰数声。但身旁之人呼吸沉重,丝毫没有清醒的迹象。 他知道若不吃些东西,俩人的身体都会支撑不住,但这会儿要他再站起来,又真是万万不能了。正为难间,忽然瞥见头顶的树枝上结着一些红红绿绿的野果,瞧来小巧可爱,却不知有毒无毒。 反正干耗着也是饿死,倒不如试上一试。 叶敏玉也是豁出去了,左手在地上摸着一块小石子,「啪」的一声弹出去,从枝头打下了几枚野果。他不敢给周琰乱吃,自己先咬了一口,咽下后觉得并无大碍,才喂周琰吃了一些。 不晓得是不是贺笑风偷来的金创药本有奇效,如此过得几日,两人的伤势竟一天天的好转了起来。 到得第三天晚上,叶敏玉已可以起身走动,连右手都略有知觉了。他在附近转了一圈,找了个稍微干燥些的树洞安置周琰,又去拾了干柴来生火取暖。 这些杂事都是他这大少爷从未碰过的,如今一点点摸索起来,倒也干得像模像样。 只是周琰的伤口虽在愈合,神智却总归不太清醒,有时叫嚷着要喝酒,有时大笑不止,有时又翻来覆去的重复着同一个人的名字。 林攸。 林攸。 这名字叶敏玉听了成千上百回,当然晓得那是谁了。 只是他尚未识得情愁,着实想不明白,一个人怎么会对另一个人如此念念不忘? 他见周琰为情所苦,便忍不住想,师叔若能得偿所愿就好了。但那少庄主早已有了妻儿,若跟师叔双宿双栖了,他的家人怎么办?想来想去,还是盼望师叔能另觅良缘。 至于他是改邪归正还是接着浪荡下去,倒一点也不重要了。 但觉只要师叔高兴,就算断尽了全天下的袖子,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叶敏玉想得出了神,手指不知不觉地摸了周琰的袖边,然后只觉手腕一痛,被他一把拽进了怀里。 「师叔?」叶敏玉力气未复,整个人都跌在了他身上,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不料周琰的力道大得出奇,双手环在叶敏玉腰上,怎么也甩不开去。 「不要走――」他的唇贴了过来,温热的气息拂过叶敏玉耳边,低喃道,「留在我身边。」 这一句话说得千回百转,也不知含了多少深情,直听得人柔肠寸断。 叶敏玉心头发颤,觉得半边身体都软了。 他是太清醒了,知道师叔这句话是对另一个人说的;但他又仿佛病得糊涂了,就这么任凭周琰抱着,轻轻「嗯」了一声。 +++++ 周琰不知是不是听见了他的声音,又呓语了几句之后,逐渐平静下去,再次沉沉入睡。 只是双臂一直搂在叶敏玉腰上。 叶敏玉也不挣扎,姿势略嫌僵硬的靠在他肩头,闭一闭眼睛,耳边净是怦怦的心跳声。隔了许久许久,直到双腿都跪得发麻了,他才慢慢挪开周琰的手,起身去旁边生火。 火光映照上来的时候,叶敏玉觉得自己也像被周琰传染了,浑身都热得发烫。尤其耳边还残留着那人的温热气息,让他心里跳得更急,赶忙伸手捂住了,再也不敢多想。 夜凉如水。 叶敏玉怕周琰着凉,所以每晚都会坐在洞口挡风。 这一夜山林寂静,浓浓夜色有种说不出的凄凉寂寞之意。但叶敏玉手抱长剑,想起睡在山洞里的周琰时,却只觉心底既是甜蜜又是酸楚。 他想他定是生了病。 可偏偏惘然一片,不知自己病得重或不重,是否还有药可医? 一夜很快就过去了。 天色微亮的时候,周琰似乎低低叫了一声:「师侄……」 叶敏玉只当仍在梦中,直到他再叫第二遍时,才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结果用力过猛,头撞在山洞的石壁上,疼得他倒抽凉气。 接着就听见周琰熟悉的笑声:「傻小子,你还没睡醒么?」 叶敏玉虽被取笑了一番,却并不放在心上,抬眼望去,只见周琰的脸色仍旧苍白,但一双黑眸亮晶晶的,已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恋耽美 分卷阅读4 黄金剑[出书版] 作者:困倚危楼 他知道师叔病情大好了,忙快步上前,探一探他的额头,问:「师叔肚子该饿了吧?想吃什么?我这就去张罗。」 「这里是什么鬼地方?」周琰瞧了瞧四周的山壁,皱眉道,「嗯,有酒喝么?」 叶敏玉已摸着了他的脾气,温言道:「待病好了才能喝酒,我先去抓只山鸡来烤着吃吧。」 「你?」周琰可不记得他这娇生惯养的师侄有此本领。 叶敏玉只是笑笑,转身走出了山洞。 他这一去就是半个多时辰,回来时身上满是尘土,好似在哪里摔了一跤,不过手中果然提了一只山鸡。而且杀鸡烤火的动作虽然生疏,但过得片刻后,毕竟还是香味四溢了。 周琰病了好几日,正觉饥饿难耐,忙接过来吃了,边吃边夸赞了叶敏玉几句。他又问起这几天的情形,叶敏玉也都一一说了。 周琰听后颇觉不好意思,道:「师侄,这几日可多亏了你啦。」 「本就是弟子分内之事。」 「都怪我行事鲁莽,为一张藏宝图惹祸上身,把你也牵扯其中了。」 叶敏玉心想若非如此,他怎么会认得周琰? 相比之下,那些打打杀杀的小事,倒也不算什么了。 周琰当然不知他的心思,只是说了这么久的话,倦意又袭了上来,没过多久便熟睡过去。这一次倒没有睡得太久,醒来时才不过夜半时分。 叶敏玉照旧坐在洞口守夜,从周琰的角度望过去,只瞧得见他修长的背影和半空中的一轮明月。 月色亮得晃眼。 周琰掐指一算,忽然叫道:「今晚是中秋佳节!」 叶敏玉本就未睡,这时便转过头来,叹道:「是呀,我本打算中秋之前回去与爹娘团聚的,不料在此耽搁,又要累得他们二老担心了。」 「这可都是我的错。」周琰慢慢坐了起来,背靠在山壁上,道,「我日后同你一起回家,向他们负荆请罪便是。」 叶敏玉听得笑一笑,月光照亮他半边如玉容颜,自言自语道:「我爹娘有几位哥哥相伴,想来不至寂寞,但明年此时,却不知是谁陪在师叔身边?」 周琰孑然一身、浪迹江湖,今日尚且不知道明日的事,更何况是明年?他回想起往年的这个时候,自己不是在青楼厮混,就是独自大醉一场,心中思念之人,离了千里万里那么远,不禁微觉怅惘。 两个人都静静地不说话。 待月光一点点照进洞里来时,周琰蓦地开口道:「我初次见着他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夜晚。」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但叶敏玉一听就知道,那个他指的是何人。 「师叔要说故事给我听么?」 「这个故事,你在旁人口中也听得到。」周琰挑一挑眉毛,道,「但说得未必像我这般好听。」 「那我可定要听一听了。」说着,叶敏玉走进洞内,坐得离周琰更近一些。 周琰伸手往腰间一探,习惯性地去摸他的酒葫芦,结果摸了个空,好不懊恼的哀叹一声,这才说道:「十年之前,我正像你这般年纪……唔,可能比你还小着两岁。我那时艺成下山,什么江湖规矩也不懂,结交了不少朋友,同时也得罪了许多人。有一回路过江陵,听说白云庄的美酒乃是一绝,就半夜跑去偷酒喝。」 叶敏玉嗤的一声笑出来,说:「师叔怎么也学贺前辈去偷东西?」 「咳咳,我的银子在路上用尽了,偏巧酒瘾又上来了,就……反正最后什么也没偷着,因为我刚进白云庄,就遇着了那个冤家。」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露出一种动人的神情来,像是又回到了那个夜晚。 叶敏玉不敢多瞧,慌忙移开了眼睛,听周琰继续说道:「他相貌生得那么好看,像个姑娘家似的,脾气却冲得很,一见我就拔出了剑。我也是年少好胜,斗了几招之后,见他剑法不错,便提议要跟他赌一赌。」 「原来师叔这么喜欢打赌,你们是赌酒么?」 「错了,」周琰笑了笑,样子甚是得意,「我跟他说,谁若是输了,谁就脱光身上的衣裳……」 「啊――」叶敏玉叫了一声,脸上顿时红了。 周琰忙道:「你别误会,我当时可没有存着轻薄之念,只是见他骄傲,要挫一挫他的锐气罢了。又想两个人都是男子,就算脱光了也不算什么。」 「结果呢?是师叔你赢了?」 「当然!只不过我赢了之后,还没来得及笑上一声,他就先横剑自刎了。我那时可真吓坏了,连忙踢走他的剑,又点住他的穴道,大叫道『算我输了!算我输了还不成么?』,边说边脱自己的衣服。」 「怎么又变成你脱衣服了?」 「输了就是输了,我怎么好耍赖?」周琰眨眨眼睛,一脸无辜,「谁料他还是对着我破口大骂,往后每次见了我,都要提剑杀我。」 顿了顿,声音渐转轻柔:「可我不知道着了什么魔,就是喜欢他那副骄傲的样子。」 叶敏玉也像着了魔,心中的那一点甜蜜尽数化作了酸楚,一阵一阵的涌上来,让他忍不住问:「喜欢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感觉?」 周琰先是抬头望向外头的月色,然后悠悠叹了口气。 「是情之所钟,身不由已,也是明知会伤心痛苦,却仍不后悔遇见他。」说着,伸手揉了揉叶敏玉的头发,眼神里带了一丝温柔劲儿,道,「唉,唉,但愿你永远不知这滋味才好。」 +++++ 叶敏玉听得僵在了那里,手指微微发抖,耳边有个声音叫道:已经太迟了! 他已尝到了其中的甜蜜与痛苦。 但正如周琰所说,他根本身不由己。 周琰见他神色恍惚,只当他是倦了,慢慢收回手去,道:「你陪我说了这么久的话,也该觉得累了,早点休息吧。」 顿了顿,又道:「山洞里暖和得很,你别坐在洞口吹风啦。」 叶敏玉应了一声,眼看周琰由起先的辗转反侧,再到后来的沉沉入睡,只觉胸口空荡荡的,茫然至极。 师叔心里定然还想着那位少庄主。 而他的心中呢? ……也住进了一个人。 怎么办? 他这算是染上了断袖之癖么?该不该去寻医治病? 叶敏玉长到这个年纪,从来没有如此迷茫过,无论是爹娘还是师父,全都没有教过他此时该怎么办,他必须自己做个决断。 是像从前那般循规蹈矩? 还是学师叔那样任心随性? 叶敏玉心乱如麻,这一夜几乎没有阖眼,到得第二天早上,却还是早早起来张罗吃食,去外头采了一些充饥的野果。 周琰的病情既有了起色,以后就是一日好过一日了。 叶敏玉见他无人照顾也行,便抽空离开山谷,到附近的镇上走了一趟。 他们藏身的地方虽跟江陵离得不远,但因地处偏僻,并未遇上什么仇敌。不过叶敏玉行事谨慎,不敢在外头久留,买了两套干净的衣裳同一些干粮后,又急急赶回了山谷。 两人直到这时才换下了满是泥污的衣衫,不过周琰见叶敏玉没有买酒回来,自是好生失望,接下来几天总是念叨个不停,在山洞里滚来滚去的直哼哼。 好似他早已病入膏肓,若再没有酒喝,随时都会一命呜呼了。 叶敏玉料不到他这么会耍赖,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劝道:「等师叔的病痊愈了,再喝酒也不迟。」 「不过一点小病而已,有什么要紧的?我从前伤得更重,浑身是血的时候,也还是照饮不误。」周琰知道这师侄看似温和,性子却固执得很,所以不来硬的专来软的,可怜兮兮的说,「好师侄,你就帮我买壶酒回来吧。」 叶敏玉转开了头,假装没有听见。 周琰却是锲而不舍。 「我保证只喝一半,不,只喝一口,不不,只闻闻酒香就够了。」他说得兴起,竟抓过叶敏玉的手来按在自己胸前,道,「我酒瘾一上来,心里就好像有猫爪子在挠似的,痒得受不了。」 怦怦。 叶敏玉的手哆嗦一下,胸口也像是有利爪在挠着,又麻又痒,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面上发烫,急着要抽回手来,但周琰偏偏抓住了不放,还在唠叨他的美酒。 叶敏玉拗他不过,只好低了低头,无奈道:「是是是,我这就出去买酒……」 周琰登时大喜,也不管自己还在病中,坐起来拍了拍叶敏玉的肩膀,笑道:「师侄,还是你待我最好!」 叶敏玉心里跳得更急,忙叫他躺下休息,自己转身去收拾东西。 周琰这会儿算是万事顺心了,躺在地上伸了个懒腰,眼盯着叶敏玉忙碌的背影,忽道:「我从来只觉得师兄太过古板,这样活着一点乐趣也没有,却只有一桩事情十分羡慕他。」 「什么?」 周琰见叶敏玉转回头来,便故意冲他笑了笑,说:「羡慕他收了个好徒弟啊。」 叶敏玉的手又是一抖,好不容易才镇定下来,道:「师叔就算现在收徒弟,也还不晚。」 周琰想了一想,颇为惋惜的说:「可惜你这样的傻小子,天下间恐怕寻不出第二个来了。」 说到这里,也不知怎么突发奇想,道:「对了对了,等你将来娶妻生子,我就收你儿子当徒弟好了。」 「啊?这样岂不是乱了辈分?」 「没错,到时候他既要叫你做爹,又要叫你做师兄,哈哈,哈哈。」他越说越觉有趣,似乎以后有了这个机会,定要如此胡闹一番。 叶敏玉简直哭笑不得。 而且听他提起娶妻生子之事,更加觉得烦恼,趁着天色未暗,早早去了镇上买酒。 回来的时候夜色已深,周琰早等得急了,一瞧见叶敏玉手里提着的酒坛子,眼睛里就像要放出光来,叫道:「师侄――」 叶敏玉一下就猜透了他的心思,变戏法似的摸出一只酒杯来,说:「只准喝三杯。」 「三杯?」周琰的笑容立刻垮了下去,「会不会太少了点?」 「嗯,那就只闻一闻酒香好了。」 「师侄……」周琰一提到这个酒字,便无计可施了,认命的叹一口气,道,「好吧,三杯就三杯,快让我闻闻味道。」 叶敏玉见到他这般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果然开了酒坛子,倒上满满一杯美酒递了过去。 酒香四溢。 周琰伸手接过来,仰头一饮而尽,然后心满意足的闭了闭眼睛,赞道:「好酒!」 再睁开时,目光落在了叶敏玉身上,奇道:「师侄,你的剑鞘去了哪里?」 只见他腰间照旧佩着那柄宝剑,剑光凛冽,剑穗上的明珠莹然生辉,但那黄金打造的剑鞘却不翼而飞了。 叶敏玉知道隐瞒不过,所以也不打算隐瞒,随手把剑往地上一插,目光如水,微微笑道:「已换成师叔手中的美酒啦。」 第六章 闻言,周琰拿酒杯的手一顿,完全愣住了。 半晌才明白过来,问:「你……你把剑鞘给当了?」 武林中人多数爱惜兵刃,更何况是这样一柄人人眼红的宝剑?难道只因为他一句话,叶敏玉就连眼睛也不眨一下,将稀世珍宝换成了美酒? 他平日有钱就花,也结交过不少豪爽大方的朋友,但这样一掷千金的人,可从来不曾遇过。而且叶敏玉又不爱喝酒,当剑买酒,仅仅是为了哄他开心。 周琰心中激荡,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叶敏玉却只若无其事的取过杯子,又满满的倒上一杯酒。他当初匆忙离家,身上带的银子并不多,再加上一路流水般的花销,其实早已用尽了。如今身无长物,除了当掉剑鞘之外,也真没有其他办法。 周琰伸手接过第二杯酒,仍是一口气饮了下去,但是酒中滋味,却跟先前大不相同,怅然道:「都怪我一意孤行,方才累你至此。」 「不过是剑鞘罢了,有什么关系?」叶敏玉继续替他斟酒,望一眼身旁的佩剑,笑说,「就算没有那些玩意,这也仍是一柄举世无双的宝剑。」 周琰心中一动,不由得睁大眼睛,盯住叶敏玉看了片刻,然后大笑起来。他一把抓住叶敏玉的手腕,就着那只手喝下了最后一杯酒,喃喃道:「举世无双,举世无双……嗯,正是如此!」 他嘴里虽赞着宝剑,视线却落在叶敏玉身上,眼角眉梢带几分醉意,那副悠然含笑的模样,别有一种动人之处。 叶敏玉既不敢多看,又舍不得移开双眼,便将酒杯一收,道:「三杯已到,今日不能再喝了。」 周琰这回倒不再耍赖了,勉强按下了酒瘾,点头道:「不错,这酒价值千金,可不能随便浪费了。」 他又同叶敏玉说了几句闲话,眼看天色已晚,便翻身睡下了,只不过仍在那夜色中望着叶敏玉,低声道:「师侄,你将当票收好,待我们脱此险境,师叔一定把剑鞘赎回来。」 叶敏玉弯了弯嘴角,但笑不语。 一夜无话。 次日起来时,叶敏玉一眼就看见自己的宝剑放在脚边,锋利的剑刃已被人用布条层层叠叠的包裹起来,一点也不会扎手。 想来是周琰把他当成了小娃娃,恐怕他会弄伤自己,所以半夜里悄悄干了这件好事。 叶敏玉瞧了瞧还在熟睡的周琰,想到将来遇上强敌时,他兴许连剑都拔不出来,不禁暗觉好笑。饶是如此,却依然把那柄剑抱在怀中,翻来覆去的把玩着,真正爱不释手。 接下来的几天里,周琰总算安安分分的呆在山洞里养伤,等到一坛酒喝完时,伤势也差不多痊愈了。 他们两人略一商量,都觉得是时候离开山谷了。 叶敏玉挂念家人,打算尽快赶回家去跟爹娘相聚,周琰答应了去负荆请罪的,当然也是陪着。只不过他们仇家不少,出谷之前,免不得要乔装打扮一番。 周琰倒是方便,他在病中消瘦了不少,就算不改装也够落魄了。叶敏玉却始终一副斯斯文文的书生模样,最后还是黏了假胡子上去,才算多了几分江湖气。 两人出得谷来,头一件事就是去饭馆饱餐了一顿,不过他们怕引人注目,白天并不赶路,到了晚上才策马而行。 周琰一直记着剑鞘的事,再三要叶敏玉记住当铺的名字,等他凑足了银子就回来赎。 叶敏玉不愿多提此事,只是问:「师叔从前行走江湖,缺了银子花用时,都是怎么解决的?」 周琰哈哈一笑,道:「我多数时候赌运不错,偶尔嘛……也会去劫富济贫。」 叶敏玉听了,也跟着笑起来,刚欲开口说话,就见周琰脸色微变,朝他打了个手势。 叶敏玉连忙噤声,这才听见一阵兵刃相击的声音从不远处传过来,光听那喧闹声,似乎人数不少。 「是不是追杀我们的人?」 「不清楚,」周琰皱了皱眉,压低嗓音道,「我们绕过去瞧瞧。」 叶敏玉忙把剑握在手里,跟着周琰翻身下马,悄无声息的绕过了一片树林。 打斗声越来越近。 夜色下,只见江边火光点点,两拨人马正在激战。 叶敏玉把眼望去,发现其中有不少手持钢刀的黑衣汉子,腰间都扎一条靛蓝的腰带,装束十分眼熟。 他将这念头一说,周琰立刻接口道:「是不是那什么方帮主还是圆帮主的手下?」 「啊,沙海帮。」叶敏玉想起他在破庙中打倒的黑衣男子,疑惑道,「他们这是在围攻何人?」 「看来像是普通的江湖恩怨,与我们没什么关系。」 「嗯。」 等他们仔细看下去时,却发现被围在垓心的,竟然是一群女子! 为首的是一个红衣少女,头上除了一支凤钗之外,并无其他饰物,但被那火光一照,却衬得她容色如玉、艳光照人。她使的是一对双刀,刀柄上扎了红色绸带,舞动起来各位好看。刀法虽称不上绝妙,但是大开大阖、招式凌厉,倒也颇有气势。 她手下的几个女子武功也都不弱,只因为寡不敌众,渐渐地已落了下风,时不时听见刀剑声中夹杂了几道女子的惨呼。 同时又有男人流里流气的笑道:「下手轻一点,可别伤着了美人儿。」 叶敏玉虽不知此事的来龙去脉,可起想起破庙中的旧事,料想这个沙海帮路数不正,绝干不出什么正经事。若在平日,他这会儿肯定已经拔剑救人了,但想起周琰尚在旁边,不禁犹豫了一下,抬眼朝身旁之人看过去。 周琰也正瞧着他,朝他微微一笑,说:「你是不是在想,我们这会儿自身也是难保了,到底该不该多管闲事?」 「追杀我们的人恐怕还在附近,师叔的伤又刚刚痊愈,万一惹祸上身,泄漏了行踪……」 「大丈夫为人行事,最要紧的是问心无愧。」周琰重病刚愈,脸色仍有些苍白,但眼底飞扬的神采丝毫未减,「难道只有顺风顺水的时候才可行侠仗义,到了身处险境之时,就要见死不救了么?」 +++++ 叶敏玉顿觉豁然开朗。 师叔都已这么说了,他自然更不迟疑,当下拔出了剑来。 但周琰一把按住他的手,在他额上敲了一记,道:「傻小子,你这是要冲过去拼命么?」 「师叔……」 「敌强我弱、敌众我寡时,该怎么应付?」 「只宜智取。」叶敏玉乖乖退了回来,小声嘀咕道,「最好是能逃就逃,能跑就跑。」 周琰也不嫌丢脸,反而大大方方的应了一声,道:「先沉住气,等看清情况再做打算。」 说话间,沙海帮的人也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张大网,数个人扯住网边呼啦一撒,将那几个女子团团兜在了网内。 少女的惊呼声此起彼伏。 叶敏玉听得焦急不已,周琰却低低叫了一个「好」字。 「师叔?」叶敏玉甚觉奇怪。 周琰伸手往前一指,笑着解释道:「他们刚刚擒住了人,正是最得意的时候,自然会放松警惕。而你又有宝剑在手,恰好可以攻个出其不意,一剑割破那张大网。」 叶敏玉点了点头,道:「可惜师叔身边未带兵刃……」 「没关系,」周琰四下一扫,从地上捡起几颗石子抛了抛,「我用这个就足够了。」 叶敏玉正想问他有何妙计,耳边就先响起了一阵笑声,接着只见一个油头粉面的年轻人越众而出,在一群黑衣汉子的簇拥下走向那张大网,摇了摇手中折扇,调笑道:「哎哟,这不是游龙帮的大小姐吗?你不好好在家绣花扑蝶,怎么跑到我的网中来了?你那个如花似玉的表姐呢?」 「不要脸的下流胚子!」那红衣少女柳眉倒竖,恨恨地骂道,「你休想动我表姐一根头发!」 「怎么?美人儿吃醋了?那我先来碰碰你好了。」说着,用扇子挑起了那少女的下巴,语气轻薄至极。 那少女扭头闪避,继续骂道:「若让我爹知道了你干的好事,定会将你大卸八块!」 「可惜这儿并非你游龙帮的地盘,否则若有机会,我也很想拜会一下未来岳父。」 「无耻!」 周琰听他们提到什么游龙帮、沙海帮,料想此事绝不简单,不由得暗暗头疼。视线一转,瞥见那年轻人腰间的佩剑时,却是大吃一惊。 叶敏玉也正好瞧见了,与他同时叫出声来:「剑鞘!」 嵌了宝石的黄金剑鞘十分招摇,即便在夜色中也是熠熠生辉,此刻却赫然佩在那年轻人的身上。 「师侄,怎么回事?你的剑鞘不是当了吗?」 叶敏玉也觉惊讶,略一犹豫,才将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原来他心思缜密,恐怕当了剑鞘会泄露俩人行踪,所以把东西卖进金铺,叫金匠直接融了就好。 后来不知怎样一番机缘巧合,这剑鞘非但未毁,反而落到了沙海帮的帮主手中。 周琰听到这里,方知叶敏玉从未打算赎回剑鞘。他平日看似温和无害,可真正该狠下心来时,并不会拖泥带水。 用宝剑换美酒,别人知道了,或许会笑他太傻。 但周琰岂会不知他这是为了何人? 想到此处,情不自禁地握一握叶敏玉的手。 叶敏玉垂下眸子,低声提醒道:「师叔,该动手啦。」 周琰这才收敛心神,又瞧了瞧四周的地形,最后望向系在林边的几匹骏马,凑到叶敏玉耳边说了几句话。 叶敏玉一一应下了。 周琰便看准时机,用打暗器的手法将那几颗石子飞射出去,他内劲既强,准头又好,只听嗤嗤嗤几声,众人手中的火把几乎同时被他打灭了。 「怎么回事?」 「有人偷袭?」 「快保护帮主!」 惊呼声一起,叶敏玉立刻仗剑冲了出去。他早就认准了道路,在黑暗中也跑得飞快,没过多久就来到那几个少女身边,挥剑击倒几个黑衣汉子后,使巧劲割开了兜住她们的大网。 此时只听有人扯开了嗓子喊道:「不好!暗器上有毒,我、我中毒了!」 场面登时更乱。 叶敏玉认出这是周琰的声音,虽在险境之中,也忍不住面露微笑,悄声道:「快跟我来!」 黑暗中谁也瞧不见谁。 少女们犹犹豫豫的,一时没了主意。 倒是那红衣少女极有主见,马上说道:「你们先走,我来断后!」 「小姐……」 「快走!」 边说边舞开了那一对双刀。 叶敏玉见状,也忙挥剑退敌,趁着夜色杀出一条路来。 他跟周琰早已商量好了脱身之计,这时便一路往东南面冲去,不过片刻功夫,就听身后响起一阵马蹄声。 周琰策马扬鞭,御着数匹骏马追了上来,叫道:「大家快上马!」 当此危急之际,那几个女子也不再多言,纷纷翻身上马,两人一骑的冲杀了出去。 叶敏玉见周琰落在后面,急忙掉转头来,施展轻功跃至他身边,挥剑砍翻了几个追击的敌人。周琰对他笑了笑,将手一伸,道:「师侄,你也上马罢。」 叶敏玉刚要抓住那只手,就听见「呀」的一声惊呼,转身看时,只见那红衣少女为了躲避暗器,险险落下马来。他来不及多想,双足在地上一点,立刻飞扑过去,伸臂揽住了少女的纤腰,抱着她重新坐回了马上。 眼见追兵已至,叶敏玉没空再换坐骑,只得道一句「得罪」,扬鞭朝前冲去。 「不好了,美人儿跑了!」 「快追!」 沙海帮的人在后头喧嚷不断,但声音却渐渐远了,除了偶尔掠过几枚暗器外,并没有人追赶上来。 叶敏玉见周琰就跟在旁边,忙问:「师叔,剩下的那些马呢?」 周琰嘿嘿一笑,说:「被我抽了几鞭子后,早已跑得不见踪影了。任他们沙海帮的人本领再大,这半夜三更的,也寻不着坐骑来追我们了。」 叶敏玉听得有趣,但还未开口说话,就见那红衣少女已缓过了劲来,正怒目瞪视着他,骂道:「登徒子!谁准你碰本姑娘的?」 说罢扬起手来,只听「啪」的一声,竟毫不留情地打了他一巴掌。 叶敏玉一下就懵了,怔怔的说不出话。 反是周琰面色微变,双手往马背上一撑,借力在半空中翻了个身,稳稳的坐到了叶敏玉身后,同时伸手抓住那红衣少女的背心,随手一掷,已将人扔到了自己的马上。 这一手功夫使得极为巧妙,等叶敏玉回过神来时,已被周琰抱在怀中了。 +++++ 「师叔……」 「别乱动。」周琰一手抓住缰绳,另一手抬起叶敏玉的下巴,低头细看他的脸孔。 淡淡月光下,只见他肤如凝脂、吹弹得破,但此刻那白皙如玉的脸颊微微肿了起来,宛然印着四道指痕,瞧起来格外刺目。 周琰眉头紧蹙,顿觉心中十分不快,若非方才动手的是个女子,他早已将人扔下马去了。但一对上叶敏玉的视线,他又立刻放柔了声音,问:「痛吗?」 叶敏玉不习惯给他这么盯着,连忙低下了头去,道:「我连更重的伤也受过了,何况只是这个?」 当初他跟那蒙面人比剑的时候,右臂被划破一道口子,伤处鲜血直流,可比今日这情况严重得多了。周琰当时见了,心中也自焦急,却只觉男子汉大丈夫,受点伤吃些苦头都是应该的,远不似现在这般心疼。 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一时也想不明白,手指慢慢从叶敏玉颊边划过,却舍不得碰触上去,只一夹马腹,更快地往前冲去。 他们所骑的本来就是一匹骏马,这会儿发力狂奔,更是飞快地跑在了前头。 过得一会儿,眼见天色渐亮,后头又无追兵,周琰这才勒紧缰绳,在空旷处停下马来,从怀中取出了一瓶伤药。 叶敏玉见他要帮自己抹药,忙道:「我自己来就成了,不必劳烦师叔。」 周琰却不理会,只动手扳过叶敏玉的面孔,指尖醮了冰凉药膏,轻轻涂抹上去,道:「可能会有点疼,你稍微忍一忍。」 即使是他自己受伤,涂药时也绝不会这般小心翼翼。 叶敏玉从未跟周琰离得这么近,觉得呼吸也急促起来,却又不好闭上眼睛,只得尽量望向别处。 从周琰的角度看过去,正好可以瞧见他的侧脸。 眼眸乌黑如墨,长长的眼睫略微颤动,目光尤其清澈温和――周琰从前总觉得他仍是个小娃娃,此时见了他沉静如水的模样,方才惊觉这师侄已是个翩翩公子了。 会有姑娘骂他作登徒子,自然也会有姑娘……为他心动。 周琰觉得一阵儿气闷,似乎只涂一遍药还嫌不够,仔仔细细的又涂了第二遍。 手指在脸上擦过时,并没有想象中的那种疼痛,反而有些儿痒。 一直渗到人心里去的那种痒法。 叶敏玉咬了咬牙,忍得十分辛苦,终于开口问道:「师叔,还没好吗?」 「啊,」周琰定了定神,这才收回手来,道,「已经上完药了,待过得几日,脸上消了肿之后,便无大碍了。」 不过是一点小伤,他却说得如此郑重其事,未免有点可笑了。 但叶敏玉仍是老老实实地道了谢,俩人刚说了几句话,那几个少女便也骑马赶了上来。 「喂,」红衣少女瞥了叶敏玉一眼,随手掷了样东西给他,叫道,「接着!」 周琰怕是暗器,随手抄了下来,低头看时,却是一块黑黝黝的铁牌子,倒并没有什么古怪之处。 「这是我游龙帮的令牌。」那红衣少女奔到近处,方才翻身下马,朝他们抱了抱拳,道,「大恩不言谢。两位将来若有所需,只管来游龙帮找我,本姑娘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会报答今日的救命之恩。」 顿了顿,见叶敏玉惊讶的望着自己,便哼哼道:「眼睛瞪这么大干什么?你当本姑娘是忘恩负义之辈吗?只不过一件事归一件事,我生平最讨厌臭男人碰我!」 叶敏玉恍然大悟,拱手作了一揖,道:「刚才确实是我失礼了。」 「知道就好。」 那红衣少女扬了扬眉毛,转头吩咐她手底下的人取水取食、包扎伤口。她虽是个妙龄少女,但行事豪爽大方,竟颇有大家风范。只不过蛮不讲理的本事,也算得上天下一绝。 周叶二人本就不想惹上麻烦,这时略一商量,就打算先行离去。 红衣少女也不阻拦,互相道别之时,不知怎么就瞧见了叶敏玉的宝剑,指着剑穗上那两颗明珠问道:「你这柄剑……是不是还配着黄金剑鞘?」 「咦?姑娘怎么知晓?」 「你姓叶?」 「呃,没错。」 「好呀,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红衣少女面露笑容,嘴里却叫道,「快拿绳子来,将这个小子绑了!」 这一夜真是波澜迭起。 叶敏玉一头雾水,愕然道:「姑娘,在下又是哪里得罪了你?」 「我问你,三个月之前,你是不是在一座破庙里救了个女子?」 叶敏玉念头一转,就想起了初识周琰的那个雨夜,不由得点了点头 恋耽美 分卷阅读5 黄金剑[出书版] 作者:困倚危楼 。 「你既然救了人家,为什么不亲自送她回家?又为什么从此就不见踪影了?」红衣少女瞪视着他,咄咄逼问道,「你知不知有人为你害了相思,还差点为此送掉性命?」 「啊?」 叶敏玉越听越是茫然。 而另外几个少女虽未用绳子绑他,却也纷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说个不停。 叶敏玉跟周琰听了半天,方明白其中经过。 原来这红衣少女姓严,是游龙帮帮主的掌上明珠,她有一个表姐姓楚,从小也在严家长大。三个月前,两人外出游玩时不小心失散了,楚秀被沙海帮的人一路追赶,最后在破庙里为叶敏玉所救,从此就对叶敏玉念念不忘。 恰好叶敏玉的黄金剑鞘又落到了那个方帮主手里,整天悬在腰间招摇过市,楚秀还当心上人遇了危险,竟然因此一病不起。严双凤为了安抚表姐,便带着几个会武功的侍女出来打探消息,不料与沙海帮的人狭路相逢,平白添了一番曲折。 叶敏玉这才知道此事跟自己有莫大的关系,只得问道:「既然如此,姑娘待要如何?」 严双凤眼波流转,理所当然的应:「抓你回去娶我表姐啊。」 +++++ 叶敏玉顿时无语。他本就不是能言善辩之人,再碰上严双凤这个娇蛮任性的大小姐,更加是有理说不清了。 「严姑娘,我……」 「废话少说,快跟我走吧。」 「可是……」 周琰知道再这么折腾下去,叶敏玉说不定会糊里糊涂的成了人家的如意郎君,所以当机立断地抓起他的手,拽着他重新跃上马背。 「严姑娘不是要谢我们的救命之恩吗?只要你以后别再纠缠我这师侄,就算是一笔勾销啦。」说罢,将那块游龙帮的令牌扔了回去,鞭子一扬,长笑而去。 阵阵微风从耳边拂过,远处依稀传来严双凤的叫嚷声。 叶敏玉回头望了望,不太放心的问:「师叔,咱们就这样走了,不要紧吗?」 「怎么?你真想被绑回去当新郎官?」 叶敏玉面上一红,道:「我只担心那位楚姑娘的病……」 「放心,她晓得你如今平安无事,再重的病也不药而愈了。」周琰勾起嘴角,低声笑道,「若这么容易就相思成疾,你师叔我岂不是早已死过千百遍了?」 他这番话虽说得轻描淡写,但其中暗藏了多少情意,旁人一听就能明白。 他落魄江湖时,他独自醉酒时,曾思念过另一个人多少回? 叶敏玉内心牵动连连,只觉那淡淡的苦味又泛了上来,叹息道:「但愿楚姑娘不要病得太重。」 周琰见他如此,忙屈起手指来敲了敲他的额角,道:「傻小子,你可别一时心软,又跑回去自投罗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是十分寻常的事,哪里有被人救了就要以身相许的道理?何况真按这个规矩来,也轮不到那位楚姑娘,光是我就可以嫁你好几次了。」 说完之后,他自己先笑了起来,似乎觉这样也挺有意思。 叶敏玉勉强跟着笑了笑,深怕周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急忙岔开了话题:「我们今夜这么一闹,不知会不会泄露了行踪?」 「这可难说得很。」周琰只是笑笑,倒一点也不担心此事,「不过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们一夜未睡,还是先养足了精神再说。」 叶敏玉看看天已大亮,便问:「仍旧露宿山林?」 周琰摇了摇头。 「那么就是去客栈投宿?」 周琰仍是摇头。 「不然要去何处?」 「师侄你刚当了剑鞘,身上的银子应该够用吧?」 「嗯?」 「我们就去一个……什么严姑娘啊楚姑娘啊统统不敢找上门来的地方。」 「哪里?」 周琰笑得眼睛也弯起来,风流情态尽显,故意将唇贴近叶敏玉的耳边,低低吐出几个字:「青楼啊。」 叶敏玉浑身一震,差点从马上跌落下去。 周琰料不到他的反应这么大,手忙脚乱地揽住了他的腰,连声道:「师侄你今年多大了?该不会从来没有逛过窑子吧?糟糕,糟糕,那可更是非去不可了!」 说着甩了甩鞭子,马儿跑得更快。 叶敏玉耳根发烫,根本说不出话来。 周琰又是放纵惯了的人,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快马在道上飞驰一日,到达下一个城镇的时候,正好是夕阳西下、华灯初放。 只要身上带着银子,花街柳巷还不好找? 周琰只随便晃悠一圈,就把叶敏玉拖进了最热闹的一家青楼里。 脂粉的香气扑鼻而来。 花枝招展的女子倚门而立,娇笑着招呼客人,富丽堂皇的大厅中,更是莺歌燕语、歌舞升平。 叶敏玉到了这个地步,就算再怎么挣扎也是枉然,只得镇定心神,跟着师叔一步步走进去,眼睛尽量平视前方,不去看那些妖娆冶艳的女子。 周琰好像就爱见他这别扭无措的模样,大大方方的抛了块银子给老鸨,高声道:「要一间上好的厢房,再找两个漂亮点的花娘来陪酒。」 「师叔……」 「咦?两个不够吗?那就四个。」周琰故意曲解他的意思,道,「我家师侄愿意花银子,我也不好替他省钱。」 叶敏玉说他不过,便干脆不再理会,径直对那老鸨说:「整治一桌酒菜,再来两壶美酒就够了,不必……不必找人相陪。」 老鸨见他们各说各的,一时也弄不懂是什么路道,但她只要有银子赚就好,当下满脸堆欢,引他俩人进了二楼的厢房,言明随时都可唤花娘进来伺候。 青楼里招呼客人的房间都是精心布置过的,真个是锦帐绣被,满室生香。 周琰大模大样的走进去,十分惬意的往床上一躺,边打哈欠边说:「这地方可比客栈舒服多了!不过师侄你不要美人相陪,只我们两个大男人关在屋子里喝酒,难免惹人生疑。」 叶敏玉已知他是存心捉弄自己了,回道:「师叔不是有断袖之癖吗?何必来这青楼里寻欢作乐?」 周琰「啊」的一声,像是突然想起这件事情,笑说:「原来师侄想去隔壁的南馆见识见识,来来来,我这就带你过去。」 一面说,一面当真站起来拉叶敏玉的手。 叶敏玉怎么肯去? 双脚像钉地上似的,动也不动一下。 周琰拉了几次都不成功,便大笑着在桌边坐下了,支了下巴盯住他瞧,冲着他直眨眼睛:「师侄,你要站到什么时候?」 +++++ 叶敏玉仍旧不理他。 桌上原就备有水酒,周琰干脆自斟自饮起来,笑说:「我自认也算是见多识广了,但逛了几百遍的窑子,还是头一回瞧见你这种逛法的。」 「师叔何必定要带我来此?」 「我是怕你一见女子就手足无措,随随便便地着了道儿。那位严姑娘如此蛮不讲理,她的表姐能好到哪里去?」周琰仔细打量叶敏玉几眼,笑吟吟的说,「我家师侄这般相貌这般人品,就算公主也匹配得,怎么能娶那种恶婆娘?」 这番话是太过夸张了。 偏偏周琰说得十分认真,还很有些以叶敏玉为傲的意思。 叶敏玉真不知该哭该笑,半晌才道:「该同什么人共度一生,我心中自有计较,绝不会任意妄为。」 「是是是,你既然不愿消受这艳福,我难道还能逼着你不成?」周琰数杯烈酒下肚,已有了几分醉意,嚷道,「好师侄,快来陪我喝酒――」 叶敏玉见了他这醉态可掬的模样,就算有再大的火气也发作不出来,果然一步一步的走到桌边,接过了周琰递来的酒杯。 他这几个月里陪着周琰饮酒,酒量亦长进了不少,这时便仰起头来一饮而尽,自嘲道:「躲人躲到了妓院里来,可也真是好笑。」 周琰嘿嘿一笑,说:「别人只当我们忙着躲避追杀,哪里料得到是在这里喝酒?呵,保管没人找得到我们。」 叶敏玉心想也有道理,何况除了小厮送来酒菜之外,并无女子过来相陪,只把此处当成普通的客栈,倒也没那么难熬了。 酒过三巡之后,周琰看看夜色已深,便命人撤了酒席,拉着叶敏玉到床边休息。 叶敏玉瞧一眼那张大得出奇的绣床,不禁大为窘迫,急道:「咱们又不是没银子用,怎么不在隔壁多要一间厢房?」 「原本是该如此。」周琰脱掉鞋子,极为自然的躺了上去,半真半假的说,「可是师侄你生得太俊了,恐怕会有女子偷偷爬上你的床,我这师叔责任重大,只好留在这里保护你了。」 叶敏玉不知他说的是不是醉话,正想反驳两句,胳膊却被周琰轻轻一拉,也跟着倒在了床上。 这床铺跟别处大不相同,又香又软的,倒下去后像陷在了一团棉花里,怎么也爬不起来。 叶敏玉兀自挣扎不休,周琰却故意推他一把,笑道:「你若怕半夜摔下去的话,我来睡外床好了。」 说着便将叶敏玉困在了自己跟墙壁之间。 「师叔……」 叶敏玉背贴在墙上,因为叫得太急,连嗓子都有点哑了。 周琰这才闹得够了,用被子把叶敏玉一团,摸着他的黑发哈哈大笑。「好了好了,我还是去睡隔壁吧。你是坐怀不乱的君子,你师叔我可不是,难得来一趟妓院,总不能真的只是喝酒。」 说罢,果真放开了手,起身去穿鞋子。 叶敏玉明白他话中的意思,知道他或许会找个妖娆的女子相陪,说不出心中是何滋味,只慢慢从被中探出头来,凝视住他的背影。 周琰是真的有些醉了,右脚的鞋子穿了三次也没套进去,倒是隔壁先传来了一阵暧昧的声响。 断断续续的呻吟里,夹杂着似痛苦似欢喜的喘息。这声音在妓院中十分寻常,只是先前被丝竹声遮掩着,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分,方才渐渐清晰起来。 周琰本就为了那只鞋子心烦,这时便一拳砸在墙壁上,喝道:「吵死了!稍微轻一点不行吗?」 骂完后,眼睛一瞥,却见叶敏玉整个人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乌黑的头发跟秀美的面孔,原本白皙的脸颊上,此刻正泛着异样的红晕,连眼睛也是湿漉漉的。 周琰心头一跳,暗自懊悔把叶敏玉带来了这里。他怕自家师侄被人带坏,连忙用双手捂住他的耳朵,脱口道:「别听!」 叶敏玉的脸红得更厉害了。 他湿润的眸子却还是望着周琰,小声说:「师叔,好热……」 不知是不是酒劲上来了,周琰觉得口干舌燥,竟也热得难受。 床铺实在是太过柔软了。 他不知不觉地也陷了进去,连着被子将叶敏玉抱住了,伸手摸进被子里,柔声哄劝道:「可能是裹得太紧的缘故,我替你把被子掀了,就不热啦。」 话虽如此,但他一碰到叶敏玉的身体,心里烧着的火就蔓延开来,更加不可收拾。 微风吹动锦帐,满室都是旖旎春情。 「师叔……」 「乖,别怕。想不想更快活一些?我来教你。」周琰几乎是贴在叶敏玉耳边说话,先是握住了他的手,然后缓缓滑过腰际,探向他□火热的地方。 「嗯……」叶敏玉长长叫了一声,不由得闭上眼睛。 周琰将他搂得更紧。 隔壁房间还在传来隐隐约约的喘息声。 但这声音很快就变成了叶敏玉的,一遍又一遍,求饶似的叫着师叔。 周琰什么也无法思考,只想听他叫得更多,低头,前额与他轻轻相撞,嗓音沙哑的问:「怎么样?是不是比你自己弄的时候舒服很多?」 叶敏玉的身体先是僵了僵,接着便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周琰感觉掌心一热,望见叶敏玉脸上的表情时,脑海里忽然一片空白。 第七章 他……究竟在干些什么? 此刻被他压在身下的,并非哪间窑子里的娈童小倌,而是自家那个乖巧听话的师侄。 没错,他确实喜欢看叶敏玉害羞脸红的模样,也确实存着戏弄之心,故意把他带来妓院,但是做如今这个地步,未免有点过火了吧? 最要命的是,他见着叶敏玉意乱情迷的神色后,非但□未消,反而愈加……愈加…… 周琰出了一身冷汗,什么酒劲都已过去了,虽从被子里抽出了手来,却不知应该放在何处。 叶敏玉喘了喘气,眼眸里湿意更重,仍有几分恍惚的模样,低声唤道:「师叔――」 周琰觉得身上又热了起来,连忙松开双手,一下退开老远。 叶敏玉这才清醒了一些,脸上红潮褪去,怔怔的盯住他瞧。 「师侄,我……」周琰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再不敢躺在那张床上,忙不迭地翻身下床,这回倒是一脚就套进了鞋子里,略嫌狼狈的冲出门去。 过得片刻,又端着盆热水跑了回来。 不过眼见叶敏玉裹着被子一声不吭,他可真不知如何收场才好,只得走过去摇了摇他的肩膀,道:「师侄,我刚打了热水回来,你要不要……」 他平日言行无忌,再轻佻的话也说得出口,这会儿却反而吞吞吐吐起来。 叶敏玉也不知有没有听见,始终低了头背对着他。 周琰便叹一口气,放柔声音道:「师侄,你生我的气啦?我刚才只是跟你闹着玩儿,并非真的故意轻薄,你、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闹着玩儿?」叶敏玉将这几个字重复一遍,总算抬了抬头,道,「原来师叔又在捉弄我。」 周琰也觉这解释太过牵强,他先前虽在醉中,却清楚记得叶敏玉是如何挣扎抗拒,又是如何……他无法再想下去,只道:「你是知道我的脾气的,我平日里浪荡惯了,一时不慎才会酒后失态。但我已经知道错了,无论师侄你要怎么罚我都成。」 叶敏玉睁大眼睛,望着床顶出了一会儿神,轻声道:「我跟师叔都是男人,那种事原也算不得什么,只是我不爱这般玩闹。」 「是是是,我以后在师侄你面前,绝对规规矩矩的,一句疯话也不再说了。」他见叶敏玉发丝凌乱,很想伸手揉上一揉,可毕竟还是忍住了,正色道,「我就算风流成性,对天下人都不正经,也不该对师侄你这般无礼。」 叶敏玉的肩膀微微一颤,转眼望住周琰,奇道:「怎么唯独我成了例外?」 「师侄你有情有义,三番两次救我性命,我若还存着不正之心、轻薄之念,岂非禽兽不如了?」顿了顿,似乎对自己的品性也不太放心,接着说道,「只恨我积习难改,日后再有控制不住的时候,只好一刀把自己阉了,以策万全。」 这最后一句,分明就是说笑了。 叶敏玉果然笑了起来,直笑到上气不接下气,声音才慢慢低了下去:「师叔,我觉得困了。」 周琰见他脸色比平日苍白许多,忙道:「嗯,我不该在此吵你休息,我还是去睡隔壁吧。」 说罢,匆匆起身朝门外走去,但刚走了几步又折回来,敲一敲床内的那堵墙,道:「若再有什么声音传过来,你记得捂好耳朵,千万不要乱听。」 叶敏玉听得怔了怔,如水双眸直直望着周琰,问:「在师叔眼里,我永远只是个小娃娃?」 周琰只觉他这傻气的模样也挺可爱,替他压了压被角,笑道:「那是当然!」 叶敏玉「嗯」了一声,似乎真的倦到极致,闭上眼睛沉睡过去。房内红烛摇曳、锦被生香,周琰不敢多留,轻手轻脚的走出了房间。 待房门关上之后,原本熟睡的叶敏玉忽然又睁开了眼睛。 他方才被周琰抱住的时候,情动得几乎无法自持,直到现在也觉得身上阵阵发烫,似还残留着那人掌心里的热意。 但他心底已经冷静下来。 不过是在玩闹罢了。 就像师叔从前对他说过的笑话,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偏偏他这么容易陷进去,放着貌美如花的少女不喜欢,却去喜欢上一个男人。 叶敏玉拥被起身,伸手往床头探了探,发觉周琰刚才端来的那盆水还温热着,便就着这水洗漱一番,然后走到桌边坐下了,动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刚入口时,酒味清冽甘醇,等到后劲一上来,却又于辛辣中泛出了一丝苦味。 叶敏玉忍不住喝了一杯又一杯。 原来饮酒就如同爱人。 喜欢上一个人时的欢欣甜蜜,他已经尝过了。 而其中的苦涩滋味……才刚刚开始。 +++++ 第二日天一亮,叶敏玉就去叩开了隔壁的房门。 周琰昨夜睡得也不安稳,打着哈欠来开了门,两人视线一触,便都转开了眼睛。 一个望了望窗外的天色,道:「师侄起得真早。」 另一个则瞧着屋内的摆设,说:「我想早些离开这里。」 周琰连连点头,经过昨夜的教训,这会儿倒是一副正气凛然的态度:「没错,烟花之地确实不该久留,咱们这就收拾东西赶路,以后再也不踏足这种地方了。」 「不是咱们,而是我自己。」叶敏玉看完了摆设,又把目光转到墙上的字画上,就是不去看周琰的脸,「我急着回家跟爹娘团聚,但师叔盘缠尽够,大可在此消磨一段时日。」 「师侄,你要一个人回去?」周琰这才明白了他的意思,问道,「为什么?我们不是说好了一起去的?你……果然在生我的气?」 「绝无此事。」叶敏玉答得飞快。 周琰静了静,忽道:「那你敢不敢看我一眼?」 叶敏玉窒了一下,转身就走。 周琰连忙拦住他的去路,干脆把人拉进房里,一脚踢上房门,道:「师侄,我昨夜的行事确实太过荒唐,但我已经认真反省过了,随便你要我如何赔礼道歉,我都会一一照办。若你觉得不够解气,便是刺我一剑也成。」 边说边去抢叶敏玉的佩剑。 叶敏玉眼见他越说越是离谱,真不知如何解释才好,总不能说因为自己也染上了断袖之癖,所以不敢同师叔太过亲近吧? 他咬了咬牙,终于抬头跟周琰对视,道:「师叔也曾说过,天下并无不散的筵席。」 周琰当然明白这个道理,这一条路并非长长漫漫,永远也走不到头,待他送叶敏玉回家后,两人总要分离。但是…… 「但让你孤身上路,我如何能够放心?若实在没有办法,我只好悄悄在后面跟着你了。」 「师叔……」叶敏玉这日头一次露出笑容,嘴上虽然不说,心中已自软了。 周琰原本想去握他的手,但记起昨夜那事,又硬生生忍住了,道:「在你平安到家之前,我总是跟定你了,不过你记着师叔喜欢喝酒,路上多扔几块银子给我才好。」 说到这里,突然顿了一顿,低头望住叶敏玉的那柄宝剑。 「师叔?」 「糟糕,差点忘了这件事情!」周琰如梦初醒,猛地在叶敏玉肩头一拍,叫道,「师侄,我想起还有件要紧事没有办成,你在这里等我一日……不,只要半日就够了。」 「啊?」 「你乖乖呆着不要乱跑,我很快就回来!」 周琰说风就是雨,随□待两句之后,什么东西也不收拾,就急急忙忙的冲出了门去。 叶敏玉一头雾水。 虽跟周琰相处了几个月,却始终不习惯他心血来潮的脾气,永远猜不着他下一刻会干什么。或许是惊天动地的豪侠之举,也可能是令人哭笑不得的顽皮小事。真要说起来,他这个当师叔的,竟还没有师侄来的成熟稳重。 但叶敏玉就是倾心于他。 偏偏……喜欢他这种飞扬洒脱的性子。 叶敏玉知道继续跟某人纠缠不清,分明就是自找苦吃,但周琰既让他等着,他便安安静静的在屋内坐了下来,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这味道辛辣酸苦,但尝过一次之后就会上瘾,叫人想戒也戒不掉。 一日的光景很快就过去了。 叶敏玉中午时叫小厮送了饭菜进来,想到周琰不知在何处吃的午饭,难免有些担心。等到天色渐暗,那人迟迟不归时,更是后悔没问清楚他的去向。 此处离江陵不远,会不会遇上夺宝的江湖人士? 周琰要办成的那桩事情又是什么?真有这么要紧? 早知如此,就不该让他独自出门。 叶敏玉一个人胡思乱想着,眼见夜色渐深,青楼里又开始热闹了起来。楼下大厅里人声鼎沸、笑语盈盈,还有两个美貌的女子敲了敲他的房门,笑着说要来伺候他。 他当然不肯开门,冷着脸将人赶走了,过了片刻,外头又响起一阵喧闹声。不过并非那两个花娘前来罗唣,而是有人在城中大闹,静夜中来回跑动,明晃晃的火把照亮了好几条街道。 叶敏玉觉得奇怪,恰好小厮送来酒菜,就问他出了什么事情。 「客官有所不知,此地是沙海帮的地盘,那伙大爷横行霸道惯了,时常这样深夜吵闹,扰人清梦。」 叶敏玉听见沙海帮这几个字,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那小厮掩嘴而笑,接着说道:「但今日这件事可真稀罕,听说是沙海帮的帮主在半道上被人抢了,这会儿正大肆搜捕强盗。这些人平日欺男霸女,干得也是一样的勾当,没想到……嘿嘿。」 叶敏玉对沙海帮殊无好感,便跟着笑了一回,打发走小厮后,刚打算举箸夹菜,就听见窗子「咚」的响了一声。 他神色一凛,立刻严阵以待。 却见有人推开了窗子,在夜色中跳窗而入,笑着唤道:「师侄,我回来了。」 「师叔?」叶敏玉这才放下心来,快步奔了过去,看见周琰衣上的血迹时,却是脸色大变,「你受伤了?」 「别怕,都是别人的血。」 叶敏玉直盯着他,道:「你额上的伤口还在淌血。」 周琰「哦」了一声,好像到这时才始发觉,随手用袖子抹了抹,笑说:「一点小伤而已,不碍事的,你瞧我带了什么回来?」 说着,把一样东西塞进叶敏玉手中。 叶敏玉低头一看,只见金光灿然、宝石熠熠,正是他那黄金打造的剑鞘!他心念电转,很快明白了其中原委:「师叔你去抢了那个沙海帮的方帮主?」 「嗯,我那日见到时,就想帮你夺回来了,只是怕耽搁了救人的事,所以没有动手。」 「沙海帮人多势众,你、你怎么去冒这种险?」 周琰额上的伤口兀自血流不止,但他只靠在窗边,瞧着叶敏玉低低的笑。烛光之下,但见黄金生辉、宝石耀目,却远远及不上他眼底的动人神采。「唯有这样的剑鞘,才配得上你的宝剑,也唯有这样的宝剑,才配得上我这师侄。」 +++++ 边说边伸出手来,似乎想碰一碰叶敏玉的面孔,但到半途又想起自己的老毛病,急忙收了回去。 不料叶敏玉手腕一翻,已先抓住了他那只手,轻轻按在自己脸上。 「师侄……?」 叶敏玉先前是不敢看他,现在却是舍不得移开目光,与周琰视线相对时,只觉心头激荡,再也压抑不住满腔情意。 他这哪里只是断袖之癖? 分明就已病入膏肓,无药可医了。 偏他病得这样厉害,面前之人却是一无所知,始终只当他作长不大的孩子,一口一个「我家师侄」。 叶敏玉叹了口气,慢慢松开周琰的手,柔声道:「师叔额上受了伤,我帮你瞧瞧罢。」 周琰应了一声,相当配合地走到桌边坐下了。 叶敏玉左手高举烛台,右手轻轻拨开染血的发丝,只见周琰额角上破了老大一个口子,虽只伤及皮肉,血却流得甚多,瞧来甚是狰狞。 他不禁皱起眉头,一边涂抹伤药一边问:「师叔这伤是怎么来的?」 「不清楚,」周琰正拿了他的宝剑和剑鞘玩儿,随口答道,「大概是被流矢所伤吧。」 叶敏玉敷药的手颤了颤,道:「听说你是在半道上劫了那个方帮主?沙海帮的排场这么大,恐怕并不容易下手。」 周琰微微一笑,唰的一声将剑收进了鞘里,道:「我动手之前早就先看好了地形,专等他们走上羊肠小道时,骑着马奔出来一阵捣乱。如此反复数次,直弄得他们人心惶惶了,再施展轻功冲杀进去,一举夺回剑鞘。虽然费了些功夫,但也并不为难,反而有趣得很,哈哈!」 他故意说得轻描淡写,可叶敏玉光看他衣上沾染的血迹,就猜到当时有过一番惊心动魄的厮杀了。 他也并不说破,仅是撕下布条来包裹周琰额上的伤口,道:「下回再有这么好玩的事,师叔记得要带我一起去。」 「好呀,」周琰答得十分爽快,笑说,「若我说今夜全无睡意,只想泛舟夜游江上,师侄你去不去?」 「啊?」 「沙海帮的人正满大街的抓我,这烟花之地想来也不大安全,所以我在江边准备了一艘小舟。咱们趁着夜色悄悄上船,轻舟顺流而下、日行千里,任他们有再大的本事,也追我们不上了。」 叶敏玉恍然大悟,这才晓得周琰连脱身之计都已想好了,只等着拐他上船而已。 到了这个地步,他就算想不答应也不行了。 但若是答应了,势必继续跟周琰同行,先前那番辞行的话可都等于白说了。周琰冒着性命之险夺回剑鞘,又安排了这么一出逃亡大计,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 叶敏玉一时拿不定主意。 周琰见他犹豫,眼珠子一转,忽然「哎哟」、「哎哟」的叫起痛来。 叶敏玉早帮他裹好了伤口,自然听得出他是在做戏,好笑道:「原来师叔这样怕痛。」 周琰也不怕丢脸,马上就承认了:「我在别人面前当然是不怕的,在师侄面前嘛……就算叫几声也无妨。」 边说边叫得更加大声,反正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令叶敏玉心软。 叶敏玉无奈的弯了弯嘴角,转身就走。 周琰只当是演戏演过了头,顿时也不叫痛了,拉住叶敏玉的手问:「师侄,你去哪里?」 「去楼下抱两坛酒上来。」 「哎?酒?」 「既然要泛舟江上,」叶敏玉回眸一笑,道,「岂可没有美酒相伴?」 周琰先是怔了怔,接着又拍手叫好,等叶敏玉去楼下买了酒会了账,两人便趁夜从窗子里跳了出去。 此时沙海帮的人仍在城中大肆追捕强盗。 周叶二人系出同门,轻身功夫皆是一绝,这会儿施展开来,旁人如何察觉得到?周琰玩心大炽,还用小石子当暗器击倒了好几个黑衣汉子,闹得沙海帮内又是一阵大乱。 而他俩人则轻轻巧巧的奔到了江边,登舟上船之后,果然顺风顺水,两岸边的重重山峦,转瞬便从眼前掠过。 周琰一面欣赏这江中夜景,一面开了酒坛,与叶敏玉相对畅饮。 山高月小,江水茫茫。 徐徐微风从江面上轻拂而过,带了一丝秋夜的凉意。 他们两人走得匆忙,除了两坛子美酒之外,几乎没带别的东西,周琰便解下了外袍丢给叶敏玉,道:「小心着凉。」 叶敏玉也不推辞,小心翼翼地拢紧身上的袍子,靠坐在船舷之侧,微笑着听周琰说一些江湖趣事。 美酒醉人。 美景更加醉人。 叶敏玉眯着眼睛瞧住周琰,只觉一生之中,再没有哪段日子像这几个月般,时而浴血奋战,时而纵歌纵酒,真正跌宕起伏、精彩绝伦。 而世上也没有哪个人像周琰这样,让他着迷眷恋,情难自禁。 他忍不住将手伸出舷外,缓缓浸入冰凉的水中,盼望这江水无涯,一叶轻舟,永远也到不了岸才好。 +++++ 直到天际微微泛白时,叶敏玉才缩在船舱里睡了一觉。 醒来时已是第二日中午了。 周琰也不知如何抓来一尾活蹦乱跳的大鱼,正支了锅子用水煮着,见他披衣起身,就笑着招呼道:「师侄,快来尝尝我的手艺。」 叶敏玉困意已消,这时便应 恋耽美 分卷阅读6 黄金剑[出书版] 作者:困倚危楼 了一声,主动去取酒坛子。 周琰见他如此知情识趣,不由得心情大好,喜道:「师侄,你的酒量可越来越好了。」 叶敏玉斟了满满的一杯子酒递过去,道:「我这样算不算被师叔带坏了?」 「哈哈,」周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说,「放心,我保管负责到底。」 说话间,锅中的鱼也煮得差不多了。 虽然腥气挺重,味道也算不上顶好,但胜在现杀现煮,肉质十分鲜美。俩人分而食之,不一会儿就吃了个底朝天。 日头越升越高,秋日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极为舒服。 周琰酒已喝得半醉,干脆在船头一倒,闭上眼睛打起盹来。 叶敏玉抱了胳膊坐在旁边,亦觉得眼前美景怡人,一扫心中烦恼,不禁感慨道:「沙海帮的人若知道我们这般悠闲自在,不知会不会气得跳脚?」 「就是要气一气他们才好。」周琰并不睁开眼睛,只朝叶敏玉摆了摆手,道,「人生苦短,岂可为这些小人坏了兴致?」 叶敏玉想想也有道理,于是不再去考虑那些烦心事,学着师叔的样子,也慢慢闭上了眼睛,任那微风拂面而过。 青山绿水,白云悠悠。 因为后头并无追兵的关系,周琰接下来几天就放慢了速度,让小舟顺着江水缓缓而行。而且他言出必行,果然收敛起风流的性子,尽量规行矩步,在叶敏玉面前正正经经的。不过他向来轻佻惯了,要强忍着连一句俏皮话都不说,可也真是辛苦。 这日天朗气清,周琰一大早就将小舟系在了江边,取出钓竿来教叶敏玉钓鱼。 叶敏玉温文沉静、耐性极佳,学这个倒是很快就上手了,反而是周琰沉不住气,偷懒用暗器打鱼,还时不时到叶敏玉这边捣乱一番。 叶敏玉只当视而不见,由得他去胡闹。 一个早上倏忽过去,将近中午的时候,两人的收获竟都不少。 只不过鱼还没有下锅,已远远看见一艘大船驶了过来,船头上站着个妙龄少女,翩飞的红衣甚是眼熟。 周琰眼尖,一下就认出了此人是谁,忙把叶敏玉扯过来藏到了身后,低咒道:「真是冤家路窄!」 「怎么啦?」 周琰哼哼一声,道:「想抓你回去当姐夫的人又来了。」 那红衣少女也瞧见了他们,特意命人调转船头,待驶到近处,方抬了抬下巴,扬声道:「喂,姓叶的你不用躲躲藏藏了,本姑娘已经看得一清二楚了。人生何处不相逢,咱们可真是有缘,这么快又见面了。」 叶敏玉虽觉得头疼,但碍于礼数,只好站起来抱了抱拳,道:「严姑娘,那日在下不告而别,真是过意不去……」 「既然知道不应该,那还不快点束手就擒?」严双凤伸手朝叶敏玉一指,娇蛮的脾气丝毫不改,「本姑娘正要去江陵找我表姐,你也同我一起去罢。」 叶敏玉听得江陵两字,眼皮立刻跳了一跳,转眼去看周琰时,却见他神色如常,这才开口问道:「楚姑娘不在家中养病,怎么跑去江陵了?」 「还不是因为你这没良心的臭男人?我表姐相思成疾、久病不愈,偏巧这附近的名医又都被白云庄请了去,我爹没有办法,只好带着她去江陵求医了。」 周琰起先一直没有理会严双凤,直到听见了这句话,才蓦地从船上跳起来,问:「白云庄请这么多名医干什么?可是有人生了重病?」 严双凤奇怪的瞧他一眼,道:「听说是白云庄的小公子中了奇毒,性命危在旦夕,城中的大夫们个个束手无策,只好四处寻访名医了。」 叶敏玉知道那少庄主多年前就已成亲,所谓的小公子自然就是他的儿子了,不由得凝目望住周琰。 周琰似是毫无所觉,只喃喃道:「中毒?白云庄最近未曾得罪什么人,怎么会中毒呢?」 「谁知道?大概是运气不好吧。」严双凤对这件事没什么兴趣,随口答道,「早几个月前,少庄主出门找寻名医,不料千辛万苦的将人请回来时,正好撞上贼人大闹白云庄,不仅小半个庄子被火给烧了,连那名医都吓得连夜逃走了。」 放火烧庄这事叶敏玉也有印象,想来是救人那一夜,贺笑风干得好事。 周琰当然也想到了。 而且他念头急转,马上察觉了一个矛盾之处,眼睛里光芒闪动,连声问:「你说他出门去找名医了?那么大火烧庄那一晚,他才刚刚回府?」 第八章 严双凤怔了怔,愈发觉得莫名其妙:「我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哪里会知道得这么清楚?你若真想晓得,怎么不自己去问他?」 周琰窒了一下,面上微微变色。 他岂会不想赶去江陵,面对面的找那人问个清楚?只因为这当中情孽纠缠,既盼与他相见,又怕与他相见。 叶敏玉知他心意,仔细回想了一下那夜的情景,道:「我当时背着师叔逃出地牢时,确实见少庄主从墙边的树上跳下来,只不知他是在守株待兔,还是真的刚刚回府?」 周琰听罢,并未开口说话,只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严双凤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很快就不耐烦起来,朝叶敏玉一招手,喝道:「喂,你到底跟不跟我走?或是想尝尝被绳子绑起来的滋味?」 她这样霸道无理,叶敏玉却并不动气,仅是反问道:「严姑娘可是言而无信之人?」 「本姑娘虽是女子,但从来言出必行!」 叶敏玉赞了一个「好」字,接着又说:「那日姑娘送我们游龙帮的令牌时,可曾说过什么话?」 「我……我说只要你们拿了这个令牌来找我,就算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不会眨一眨眼睛。」 叶敏玉微微一笑,气定神闲的说:「好呀,我师叔已经将令牌还给了姑娘,只求姑娘莫再苦苦纠缠,这可比刀山火海简单得多啦。难道姑娘想食言不成?」 严双凤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 半晌才跺了跺脚,怒道:「那我表姐怎么办?」 叶敏玉再次拱手一揖,尽足了礼数之后,才道:「在下也很担心令姐的病情,还望姑娘代为问候。」 说着,转头朝周琰望去。 周琰同他默契十足,马上动手抽出他腰间的宝剑,挥剑斩断了系着小舟的绳子。 流水哗哗。 小舟滴溜溜的打个转儿,很快就随水飘荡开去。 严双凤始料未及,忙命人调转船头,但急切间哪里调得过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小舟顺水而下,不一会儿就去得远了。 叶敏玉这才松了口气,靠在船舷上翻弄先前钓来的鲜鱼,思量着中午怎么个煮法才好。 周琰则负手立在船头,遥望着眼前的茫茫江水,并不像平日那般说笑。 叶敏玉一面支起锅子,一面问:「师叔还在想着白云庄的事?」 周琰也不瞒他,道:「我心中本有疑窦,只是从来不愿多想,现在想来,的确有很多古怪之处。那人用毒酒算计了我之后,为什么一次也不来见我,只叫手底下的人严刑逼供?他心里应该明白,他的一句话,敌得过天下间的任何酷刑。只要他亲自来问我,我早就说出藏宝图在哪里了。」 「所以师叔怀疑,少庄主那时并不在白云庄内,使诡计害你的另有其人?」 「这也难说得很,毕竟他儿子中毒这件事,听起来也颇为蹊跷。」周琰到这时方笑了一笑,道,「兴许是他一直抓我不着,所以才另设了一个陷阱,等着我去自投罗网。」 「师叔……」 「好了,你肚子该饿了吧?咱们快点煮鱼来吃,再搁下去可就不新鲜了。」 周琰匆匆的一句话,就将话题带了开去,而且绝口不再提起此事。叶敏玉自然不好多问,一整个下午,两人都有些魂不守舍。 好不容易等到夕阳西下,周琰早早就催叶敏玉进船舱休息了。 叶敏玉虽然听话,但眼见师叔独自伫立船头,哪里能睡得着?他披着周琰的衣裳躺了一会儿,又悄悄地坐起身来,取过宝剑抱在怀中。 剑鞘上嵌着的宝石有些硌手,在月光照耀下散发出淡淡的光芒。 叶敏玉从前也很爱惜此剑,但绝不像如今这般爱不释手,指尖轻轻抚过剑鞘后,又找来一块柔软的布巾,仔仔细细地擦拭起来。 船舱外传来周琰来回踱步的声音。 一声又一声,都像是敲在叶敏玉的心上。 他知道他为何终夜不眠,也知道他为何辗转反侧。无论真相如何,周琰肯定想回去问个清楚,就算被那少庄主骗过千次万次,再有下一次机会时,他依然会一往无前。 胸口的地方隐隐作痛。 但叶敏玉脸上仍带微笑,慢慢擦拭怀中的宝剑,末了才叹一口气,闭了闭眼睛,额头抵上那冰凉的剑柄。 他还记得周琰替他抢回剑鞘的情景。 那人满身尘土,额上还流着血,模样堪称狼狈,但眼底的温柔神采,却轻而易举的打动了他的心。 他这一生,恐怕再不会这样喜欢一个人。 所以…… 叶敏玉睁开眼睛时,心中已有了主意,慢条斯理的收起宝剑,然后掀开帘子,弯身走出了船舱,轻轻念道:「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夜风习习。 周琰正对着江水思量心事,听了这个声音,不禁猝然回头,只见叶敏玉就站在自己身后――月色下,他一副如玉模样,眼波似水,笑吟吟的说:「师叔,我们这就回江陵吧。」 +++++ 「……什么?」 周琰怔了怔,还没反应过来,叶敏玉已先滔滔不绝的说了下去:「我们连夜掉头往回走,如果驶得快些,说不定能赶上严姑娘的大船。跟她同路而行,不几日就能到江陵了。只是她若当真拿出绳子来绑我,这可有点吃不消……」 周琰到这时才渐渐明白过来,问:「师侄,你也觉得我该回去?」 「不论该或不该,师叔都一定会去。既是如此,又何必在此耽搁时辰?」 周琰被他说中心头之念,倒也不觉尴尬,只点头道:「这桩事情疑点重重,我非去弄个明白不可。不过,我原本是打算先送你回家的。」 他们这时正行在半道上,要是先送叶敏玉回家,这一来一去,不知要多花几日功夫。这几日里,周琰岂不是要夜夜难眠了? 因此,叶敏玉笑了一笑,道:「我前些日子在山谷里养伤的时候,已先写过家书回去报平安了,就算晚几天回去,想来也无大碍。相比之下,白云庄的事反而要紧许多,那位小公子身中奇毒,拖得越久就越是危险。而且我也挺担心严姑娘的表姐,顺道去探探她的病,也算了却一件心事。」 「但这么来来回回,你不知何时才能到家了,不如……」 叶敏玉知道他要说什么,抢先道:「我自己孤身上路,当然也无所谓,反而师叔此去,却是凶险至极。」 「不错。」周琰叹了口气,拉着叶敏玉在船头坐下了,抬眼望住滔滔江水,道,「若这又是一个陷阱,我此去就是自蹈险地。即便一切都是误会,我也必要找出当中捣鬼之人,再……再帮那人的儿子寻访解药。不管是哪桩事情,都不容易办成。」 他早已想得清清楚楚,知道这趟回去江陵,将有多少风险。 可就算毫无把握,他也定会前往。 就像当初年少轻狂,只凭一人一骑,便跑去挑了青狼寨那般,该逃的时候就逃,该战的时候……他从来不会退让。 而最让叶敏玉倾心的,也正是他这一点。 叶敏玉既想多瞧他几眼,又怕神情太过专注,会泄露了心中情意,只好垂下眸子,低声说:「所以调转船头之前,师叔要先答应我两件事才好。」 「什么事?」周琰呆了一下,想也不想的说,「别说区区两件事,纵是千件万件,我也一定替你办到。」 「当真?」 「师侄你说的话,我再没有不听的,就算你要我出家当和尚,我……」周琰蹙了蹙眉,似乎对他而言,这是最最为难的一件事了,但最后还是把心一横,咬牙道,「我也立刻就去当了。」 叶敏玉听得笑起来:「如此一来,你岂非再不能想着那位少庄主了?」 周琰没有应声,只是低头望住叶敏玉,目光里微含笑意。似乎在说,只要你说出口来,我必定尽力依从。 叶敏玉不管他做不做得到,只这么一个眼神就觉足够了,又笑了好一阵子,方正色道:「师叔放心,不用你去当什么和尚。不过我上回大闹白云庄,连声招呼都不打就匆忙离开了,现在想来真是大失礼数,因而这次想跟师叔一起上门赔罪。」 「嗯,你是怕我又中了旁人的诡计,所以想陪我去一探究竟。」周琰略一沉吟,道,「好,就算真的遇上危险,我也定会护你周全。」 叶敏玉笑了笑,接着说道:「第二件事――无论伤人还是救人,希望师叔莫让此剑离手。」 话落,将自己的佩剑解下来递了过去。 周琰一下睁大了眼睛。 「师侄……这柄剑……」 「这宝剑是我家传之物,并不能随意送人,所以我只借给师叔使使,待江陵的事情一了,记得要亲自送还给我。」 这是既要他用宝剑防身,又要他爱惜性命的意思了。 周琰听得明白,顿时只觉心头激荡,道:「但师侄你没有兵刃在手,恐怕……」 「咦,」叶敏玉偏了偏头,笑说,「我师叔的武功天下无敌,有你在旁护着,还有什么好怕的?」 周琰平日伶牙俐齿,这时竟说不上话来。 只为叶敏玉情真意切,叫他纵有千言万语,说了也是多余。凝视叶敏玉片刻后,终于还是握一握他的手,轻轻应一个「好」字。 他俩人主意既定,当晚就改变了行程。 不过周琰受不了严双凤的大小姐脾气,所以没有去追赶她的大船,到了第二日便弃舟登岸,买了两匹骏马,一路朝江陵飞驰而去。 路上虽也遇上一些小麻烦,但都被他们随手解决掉了,几日后达到江陵时,正是傍晚时分。 天边霞光万道。 将落未落的红日最是迷人。 周琰并不熟悉城内的道路,但清楚记得白云庄在哪个地方,领着叶敏玉走过几条街后,不一会儿就到了白云庄外。 他来时毫不迟疑,这时却顿了顿脚步,转头问叶敏玉道:「明知危机重重,偏要身履险境,师侄,我这样会不会太傻了些?」 「怎么会?爱就是爱,恨就是恨,想见一个人时便去相见,如此方合师叔的性情。」叶敏玉斯文俊秀,言语温柔,但说出来的话,无一句不正中周琰的心意。 周琰原本只是不经意地一瞥,待瞧见他背对夕阳而立,被淡淡霞光勾勒出如画容颜时,忽觉心头剧烈的鼓噪起来,简直舍不得移开目光。 「说得好!」他狂性一发,突然伸手抱住了叶敏玉,似乎是无酒亦醉了,放声笑道,「哈哈,哈哈,谁说我周琰没有知己?」 +++++ 叶敏玉被他这样抱着,只觉心里跳得厉害,几乎喘不过气来。 「师侄……」 周琰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刚想开口说话,就听有人在旁边冷笑了一声,淡淡的说:「周兄就算寻到了知心之人,也用不着在我家门口大吵大嚷,无端端的扰人清静。」 周琰大吃一惊,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忙松开了双手,一把将叶敏玉扯到身后,然后才瞧向说话之人。 只看一眼,他整个人就呆住了。 隔了半晌方道:「你、你的相貌一点也没有变。」 那人「嗯」了一声,随口答道:「不过十年没见,周兄也未见老啊。」 叶敏玉偷眼看去,只见此人一袭白衣,黑发如瀑、五官秀丽,既是冷若冰霜,又是艳若桃李。但若只是容貌俊秀,那也算不得什么,最要紧的是他果然骄傲得很,那一副目中无人的神气,反而令他更添风采。 周琰一见着他,就像丢了魂魄似的,怔怔的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周兄难道不晓得自己有多出名吗?人人都想着抢你手上的那张藏宝图,你一踏进江陵,就不知被多少双眼睛盯上了。你敢这么大模大样的走到白云庄来,才更让我觉得奇怪。」 有什么好稀奇的? 正是为了眼前这人,他才甘愿冒此奇险。 周琰把叶敏玉当成了知己,所以什么心里话都对他说,但真正面对心上人时,他却一句也不多讲,只是冲那少庄主笑了一笑。 叶敏玉明白当中的道理,但觉胸口闷得发慌,说不出是何滋味。待那两人寒暄过了,方上前见礼。 他这样的无名小卒,少庄主当然不会瞧在眼里,只稍微敷衍了几句,道:「两位既然来了,便到庄内喝一杯茶水罢。」 那语气非但毫不热络,而且还冷漠至极,像是故意要赶走客人。 偏周琰就是吃他这一套,马上抬脚跟了上去。 叶敏玉紧随其后,压低声音道:「师叔,小心有诈。」 周琰总算回过神来,悄悄捏一下叶敏玉的掌心,示意自己会时刻提防。 上回因在夜色之中,叶敏玉并未瞧清白云庄的全貌,如今在夕阳底下细细看来,这庄子虽称不上豪华气派,但雕梁画栋、流水假山,处处可见匠心,只显风雅而不见媚俗,倒是十分难得。 那少庄主领他们到了会客的厅堂,很快就命下人奉上茶来。 周琰是直来直去的性情,喝了一口茶后,开门见山道:「我师侄上次大闹白云庄,听说把小半个庄子都给烧了,真是过意不去。」 「提到这件事情,该由我向周兄道歉才是。」 「喔?怎么说?」 那少庄主端起茶盏来抿了一口,仍是不急不缓的样子,道:「周兄前些日子路过江陵的时候,我恰好不在庄内,不料内子忧心小儿的病情,竟然使计把你骗了回来,关在地牢里痛加折磨。后来我赶回家时,又正撞上大火烧庄,黑夜中不辨事物,糊里糊涂的刺了周兄一剑……不知你的伤可痊愈了?」 周琰来此之前,已做好了各种打算,如今听说果真是一场误会,当然喜不自胜。但念头一转,立刻就冷静下来,问:「怎么此事又跟令郎有关?」 那少庄子略一思索,道:「两位可随我去瞧瞧。」 说着,命人撤了茶,起身朝内堂走去。 周琰不知其中有什么花样,忙朝叶敏玉使了个眼色。 叶敏玉点了点头。 两人只当有什么阴谋诡计,所以都是全神戒备,没想到跟着少庄主转过几道回廊之后,竟是走进了一间卧房。 房间里有几个侍女在伺候着,一进门就闻得到浓浓的药味。 床上纱帐层层叠叠,隐约可见上头躺着个人,嘴里断断续续的发出呓语声,听声音甚是稚嫩,似乎年纪颇幼。 周琰心中已猜到了几分,张嘴问道:「这是……?」 那少庄主掀开帐子,自个儿在床边坐下了,道:「正是犬子。」 周叶二人把眼一望,但见床上躺着个七、八岁的童子,小小身子裹在棉被之内,只露出一张苍白的面孔。他跟那少庄主有些相像,不过双目紧闭着,嘴唇是一种奇异的青紫色。 周琰皱了皱眉,只上前一步,鼻端就嗅到一股似有若无的酒香。 他见多识广,很快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问:「令郎中的可是『千里醉』之毒?」 「周兄也知此毒?」 「曾听人说起过,据说中毒之人唇色青紫,会像喝醉了酒一般昏睡不醒,连身上都带着酒味。但是这毒在中原并不常见,只有……」 「只有关外的无影城方有此毒。」 话说到这里,周琰岂会想不通其中关窍? 藏宝图一分为二,本就有一半在无影城手中,对于剩下的另一半,对方自然是志在必得。他只当消息传得慢,无影城迟迟未有动作,不料早已使了这样卑鄙的手段。 「他们是不是用令郎的性命威胁你?」周琰慢慢握紧拳头,沉声道,「稚子何辜,竟要被牵扯进这样的纷争中来。」 那少庄主垂眸瞧着床上的孩子,道:「是我这个当爹的太没本事。」 「你向来与世无争,若不是跟我扯上关系,怎么会招来此祸?尊夫人那日用毒酒对付我,当然也是为了救人,你后来怎么不来寻我?」 「我已为人夫为人父,自当保护妻儿,何劳旁人费心?」 「旁人?」周琰喃喃自语了一遍,苦笑道,「在你眼中,我永远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 那少庄主抬头看他一眼,似乎觉得这句话十分多余,冷冷的说:「我跟你的事,早在十年前就已说得一清二楚了。」 「没错,你不愿见我的面,我就十年也不见你。但这件事关系到令郎的性命,起因又全都在我,我绝不能坐视不理。」周琰说着,转头望了望叶敏玉,道,「师侄,我有几句话要跟少庄主说……」 叶敏玉识趣的点点头,道:「我正好觉得渴了,再去外头喝几杯茶。」 那少庄主一挥手,原本侍立在旁边的婢女们就领着他走出了房间。房门关上的一瞬间,他依稀看见周琰又上前一步,凑到少庄主耳边低语起来。 叶敏玉听不见他的声音。 但料想那低沉嗓音……定是温柔动听,无人可及。 第九章 叶敏玉回到前厅后,很快又有人上了一遍茶,茶叶当然都是上品,但他尝在嘴里,只觉味道苦得出奇。 饶是如此,他还是一杯接着一杯的喝了下去,也不知喝到第几杯时,才听内堂传来一阵脚步声,然后就见周琰和那少庄主并肩走了出来。 周琰神情自若,面上已重露笑容。 而那少庄主虽然冷漠,眼底的冰霜却也消融不少,边走边说:「原来藏宝图是埋在那个地方,我明日就派人去取回来。」 周琰沉了沉眸子,道:「事关重大,为保万无一失,你最好亲自去取。」 那少庄主「哦」了一声,不置可否。 见着叶敏玉后,马上就转了话题,吩咐下人去张罗晚饭。 这一顿酒席算是相当丰盛了,不过吃饭的人各怀心思,菜也没吃几口,就草草散了场。那少庄主似乎不熟于待客之道,一下就跑得不见人影,只让两个婢女带周叶二人去客房休息。 一切都很顺利。 但叶敏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路上便问周琰道:「师叔已把藏宝图的事告诉少庄主了?」 「嗯。」 「那很快就能换得解药了。」 「没这么简单,想要解药,还必须跑一趟无影城。」 叶敏玉大惑不解:「此去路途遥远,何必如此大费周折?」 「你也说了路途遥远,这一路上不知会出多少状况,无影城不论派谁来取藏宝图,都要冒着极大的风险。还不如让我们自己送上门去换解药,为了救孩子的性命,就算遇着千难万险,也只能拼死相搏了。」 叶敏玉听得「我们」这两个字,已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道:「师叔想必也会同去?」 「这本是我分内之事。」 「但少庄主并不想让师叔出手相助,你后来是怎么让他回心转意的?」 周琰先是安静了一下,随后微笑起来,道:「我对他说,等解决了此事之后,我就会出家去当和尚,从此再不纠缠于他。他的名字,我连想也不想、提也不提,他不用怕流言蜚语,更不用怕被我牵连。」 叶敏玉绝想不到会是这样一番话,愕然道:「……师叔又在说笑了。」 周琰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笑得一笑,先送叶敏玉进了房间,接着再走进隔壁那间客房。 因为这一墙之隔,叶敏玉不知他夜里能否安睡,自己便也睡得不太安稳,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第二天醒来时昏昏沉沉的,精神极差。 结果一推开房门,就见周琰站在园中的假山旁,正伸手轻抚树枝上发黄的叶子。 「师叔!」 叶敏玉开口一唤,那树叶便飞离枝头,飘飘荡荡的落到了地上。 周琰低头看了看,微不可闻的叹一口气,似是心事重重的模样,但转眼看向叶敏玉时,已经收敛了情绪,道:「师侄,你这么早就起来了?」 「师叔不是起得更早么?」 「嗯,既然如此,我们正好可以早些出门。」 「今日要去哪里?」 「上街买东西。」 「啊?」 「你把宝剑借给了我,日后孤身回家,没有兵刃防身可不成。」周琰的视线在叶敏玉身上转一圈,道,「而且如今已经入冬了,你身上的衣裳太过单薄,该去添两件厚实点的。」 衣服这回事,叶敏玉倒从来没注意过,这会儿听周琰说了,方觉得有些凉意。又见周琰目光关切的望着自己,当然更加不会拒绝,乖乖跟着周琰出了门。 他俩人在街上逛过几圈后,先是买了一柄锋利的长剑,接着又到成衣铺子里挑选冬衣。 其实这才只是初冬,天气算不上太冷,周琰却千挑万选的找了两件厚厚的衣裳,直把叶敏玉裹得胖了一圈。 叶敏玉拗他不过,只好这么穿着了,眼看周琰又要去选别的,忙道:「师叔,好像买得太多了……」 「没关系,」周琰挑了挑眉毛,摆出一脸无辜样,「反正花得是师侄的钱,我不心疼。」 「师叔……」叶敏玉真不知该哭该笑。 周琰却想起另一件事来,道:「对了,你不是要去探望那位严姑娘的表姐吗?总不能空手而去,也该备些薄礼才是。」 「嗯,只是不知她们在何处落脚。」 「我已找人打听过了,就住在不远处的那间客栈,跟白云庄只隔了几条街。」 「那我现在买好东西,下午就可去投拜帖。」 「可惜我受不了那位严姑娘的脾气,恐怕不能陪师侄你一起去了。」 叶敏玉只是笑笑,道:「这也无妨。」 周琰却不太放心,特意叮嘱道:「那位大小姐蛮横无理,她的表姐想必也难缠得很,师侄你千万小心,不要误入了她们的圈套,等到被押着拜堂成亲的时候,再来大叫『师叔救命』!」 他最后那句话学得惟妙惟肖,把叶敏玉逗得笑个不停。 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问:「那师叔会不会来救我?」 「当然。」周琰这一整日都有些心不在焉,直到这时才专心致志的瞧住叶敏玉,一字一字道,「即使隔着千里万里,只要你叫了,我都一定会来。」 +++++ 这一番话,倒更像是他对另一个人的承诺。 但叶敏玉听了,依旧觉得心中欢喜,不由得低一低头,悄悄抓住周琰的半只袖子。虽在闹市之中,他却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渐渐急促起来。 独独为了这个人,才会跳得这么快。 他俩买完东西后,又在外头吃了一顿午饭,这才去游龙帮落脚的客栈找人。周琰挺爱操心的,一直将叶敏玉送到了客栈门口。可惜那位楚姑娘还在病中,并不方便见客,叶敏玉没见到人,反而被严双凤逮个正着,没头没脑的挨了一顿骂。 幸好叶敏玉态度坚决,没再被逼着娶亲。他等严双凤骂完了,告辞后走出客栈一看,竟然发现周琰还站在原处等着。 「师叔?」叶敏玉忙快步上前,道,「你没去别的地方?」 周琰伸出根手指来摇了摇,笑说:「我刚干了送羊入虎口这样的蠢事,怎么敢随意走开?当然要确保你平安无事才行。」 叶敏玉听他这样形容,忍不住又笑了一回,道:「师叔既然放心不下,怎么不跟我一起进去?严姑娘可不是老虎,没什么好怕的。」 「不过是个丫头片子,我难道会怕她?」周琰将眼一瞪,立刻反驳道,「只因她上次无缘无故的甩了你一巴掌,我只要一见着她,拳头就会发痒。你知道我是不打女人的,所以只好避而不见了。」 上次被打那回事,叶敏玉早已 恋耽美 分卷阅读7 黄金剑[出书版] 作者:困倚危楼 了,没想到周琰竟还记在心上。就是他这种不经意的温柔,才让他越陷越深,根本无法自拔。 叶敏玉心头一动,真想告诉周琰,自己也想陪着他去无影城换解药,但他自知武功尚欠火候,去了恐怕会成为累赘,所以硬生生忍住了,只道:「我们出来这么大半天,都不曾跟少庄主打个招呼,不知会不会失了礼数?」 「没关系,他今日天未亮就已出门,亲自去取那张藏宝图了。」 「师叔没有一起去?」叶敏玉怔了怔,恍然大悟道,「原来师叔今天是为此烦扰。」 难怪他起得那么早。 也难怪他一整天都心神不定、若有所思。 不料周琰摇了摇头,道:「这回你可猜错了,我想着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什么事?」 「虽已隔了十年之久,但我清楚记得第一次见到那个人时,就像……」周琰说到这里,仿佛回忆起了当时的情景,眼底情不自禁地露出笑意,「就像在最无防备的时候,被人一下子撞进了心里。」 叶敏玉的心也跟着跳一下,却伴着隐隐痛楚,听周琰接着说道:「可是这次再见,我却觉得……」 「觉得什么?」 周琰顿了顿,似觉自己说得太多了,故意捏一把叶敏玉的脸颊,笑说:「你的年纪还太轻了,就算听了也不会懂。」 「我早已过了弱冠之年,师叔别总把我当小娃娃!」 「是是是,所以我才敢拐你这大娃娃去喝酒。」周琰伸手勾住叶敏玉的肩膀,果然把烦心之事抛在脑后,又拉着他去找酒馆了。 只不过周琰平日总是开怀畅饮、言笑无忌,这次却多少有些喝闷酒的意思。 偏叶敏玉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在旁胡思乱想,料定此事跟那少庄主有关。 按照周琰的计划,等少庄主取了藏宝图回来,他俩人就该分道扬镳,一个去关外换解药,另一个则回家与爹娘相聚。 叶敏玉虽然不愿,却也只好勉强答应了,一面抓紧时日劝慰周琰,一面又抽空去了几趟客栈。 理所当然的,每次都免不了被严双凤歪缠一番,不过叶敏玉总是和和气气的,一个劲地赔礼道歉,最后弄得严大小姐也不好意思起来,总算对他和颜悦色了一些。 这日叶敏玉照旧备了些礼去探楚姑娘的病,没想到刚一进门,就见严双凤一手支颔一手叉腰,神色不善的坐在桌旁,正虎视眈眈的盯着他瞧。 叶敏玉吃了一惊,简直想退出门去,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开口道:「严姑娘……」 「嗯,」严双凤也不废话,直接就说,「托你这臭小子的福,我表姐的病总算有了起色,今日已可以下床走路了。」 叶敏玉听了,自是极为高兴,忙道:「这真是太好了,我再过两天就要离开江陵了,还望严姑娘代为问候。」 严双凤哼了一声,说:「我表姐生性害羞,所以我要替她问你一件事情。」 「什么事?」 严双凤并不急着说话,只取出自己惯用的双刀来,「铛」的一声,重重甩在了桌面上。明晃晃的刀子入木三分,瞧来十分吓人。 而她的神情更是霸道无比,眯着眼睛瞪住叶敏玉,恶狠狠的问:「你到底喜不喜欢我表姐?愿不愿意娶她为妻?」 她这蛮横无理的态度,哪里像是问话? 根本是在逼亲! 叶敏玉怔了一怔,心想师叔还真是有先见之明,视线一瞥,却见严双凤身后的屏风晃了晃,依稀可见一道人影。他立刻明白过来,知道那位楚姑娘不好意思见他,因而一直躲在屏风后头。 叶敏玉心中早有计较,于是上前一步,对着那屏风长揖到地。 严双凤大吃一惊,问:「你干什么?」 叶敏玉仍是长揖不起,对屏风后的人影说道:「多谢姑娘错爱,不过在下已有了心仪之人,怕要辜负姑娘的一番深情了。」 屏风后的女子轻轻「啊」了一声,然后就不再做声了。 反而是严双凤大叫起来:「什么?你已经有心上了?那我表姐怎么办?」 她一掌打在桌子上,震得那对双刀也嗡嗡作响,怒道:「我表姐知书达理、容貌脱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中馈女红件件拿手,你喜欢的人有什么本事?比得过我表姐吗?」 叶敏玉听得好笑,心中暗想,喝酒赌钱他师叔倒是在行,书画女红只怕是一窍不通。但他不愿跟严双凤争锋相对,还是瞧着那道屏风,认认真真的说:「我喜欢的那个人,确实比不上楚姑娘。可我若是三心二意,见了更好的就移情别恋,又怎么值得姑娘垂青?」 他态度文雅,语气温和,但一字一句,皆是掷地有声,竟叫人无法反驳。 严双凤气得要命,还没来得及发作,就听屏风后的女子柔声道:「表妹,别再为难叶公子啦。」 接着只闻阵阵幽香,一个白衣女子袅袅娜娜的转了出来,她双目盈盈似水,面上仍带病容,但确实相貌清丽,与英姿飒爽的严双凤站在一起,俩人恰似并蒂之花,真个明艳绝伦。 叶敏玉虽无他念,却也觉得眼前一亮。 只见那楚姑娘朝他福了一福,道:「我一直想谢叶公子的救命之恩,可惜久病未愈,实在不好相见。方才表妹所言,正是我心中所想,可惜公子心有所属,我……我……」 她低了低头,脸上晕红一片,却还是坚持着说了下去:「我至少将心事说了出来,也算了无遗憾了。只盼公子日后事事顺心,能与心上人白头偕老。」 叶敏玉心头大震,想起他暗自恋慕的那个人,突然觉得胸口气血翻腾。 「多谢姑娘!」他急急朝那两个女子赔了一礼,大声说,「我想起还有一件要紧事,今日先告辞了!」 说罢,转身就走。 若在平日,叶敏玉绝对不会这般无礼,但他现在脑海中空荡荡的,只剩下周琰一个人的身影。 没错,他急着要去见他。 连一个娇羞怯弱的大家闺秀,也能大大方方的说出心中所爱,怎么他竟拖泥带水、犹豫不决? 他不怕艰难险阻。 更不怕流言蜚语。 他恨不得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周琰是他的心上之人,他要守着他护着他,再不让别人伤他的心。 第十章 叶敏玉念头一起,就急着跑回去找周琰,直到进了白云庄后,才渐渐冷静下来,发觉自己太过冲动了。 按照师叔的说法,凡事都当谋定而后动,就算是表明心迹这种事,应该也不例外。 所以,他要用哪种法子才好? 直接闯进周琰房里,一把将他按在墙上,然后大喊「我喜欢你」? 不不不,正所谓发乎情止乎礼,绝不能如此逾矩。 或者试试书信传情? 也不行,周琰最不耐烦看这些玩意,万一把情书当成了战书,那才真叫糟糕。 再或者学严双凤的样子,将宝剑往桌子上一砸,狠霸霸的质问他喜不喜欢自己? 唔,这个好像更加行不通…… 叶敏玉想得出了神,独自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不知不觉间,天色已渐渐暗了下去。等他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越走越是偏僻,四周树影幢幢,尽是一些嶙峋的假山,连一丝照明的灯火都不见。 叶敏玉倒不怕黑,只是想到毕竟是在别人府中,不可随意乱闯。何况他是回来找周琰的,也不该继续耽搁下去了,于是转身寻觅归路。 刚走得几步,就听假山后面传来一阵低低的说话声。 此地僻静无人,倒确是夜半私会的好地方,叶敏玉不愿偷听别人说话,连忙避过一边,脚下走得更急。但他到底是习武之人,耳力非同一般,即使走得远了,也听出说话的人共有两个,其中一人的声音十分耳熟,似乎曾在何处听过。 奇怪,究竟是在哪里呢? 叶敏玉正自疑惑,却忽听那人说道:「……没想到这么容易就骗过了周琰。」 他眼皮一跳,立刻停住了脚步。 因为隔得太远,接下来的说话声有些模糊了,又过了好一会儿,才隐约听得一句:「阁下的易容术果然高明,连声音都学得惟妙惟肖,任谁也瞧不出破绽。」 另一个人低低笑了两声,道:「周琰有十年没见过他的心上人了,恐怕连他长得什么模样都已忘了,就算我只使出两、三成的本领,也足已瞒天过海。」 「不错,只要最后能成就大事,倒不枉我们费此周折了。」 叶敏玉听到这里,顿觉掌心里尽是冷汗,许多谜团迎刃而解,但更多的疑惑却又纷至沓来。 难道他日前所见的那个少庄主,其实是别人假扮的?不但整个白云庄的人都被骗了,甚至连周琰也瞧不出来? 而他的同伙又是何人? 他们如此费尽心机,为的仅仅是一张藏宝图么? 无论事实的真相是什么,总之这是一个圈套无疑了,而他跟师叔俩人,都已入了此局! 叶敏玉竭力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转回身去,打算靠得更近一些,仔细听一听当中有什么阴谋。但他的轻功虽然不错,对方的内力却显然更为深厚,他只稍微走近两步,就听假山后有人喝道:「谁在偷听?!」 声音里带着极强的内劲,震得人耳朵嗡嗡直响。 叶敏玉审时度势,知道自己不是对方的对手,所以哼也没哼一声,掉头就跑。 黑夜中他听见呼呼的风响,晓得后头有人追了上来,心中略一思索,明白此时不宜直接回去找周琰,所以几个起落之后,一头扎进了旁边的树丛里。 这矮矮的树丛当然不好藏身。 幸喜左边就是一个池塘,右边则又是连绵的假山。 叶敏玉眉头一皱,很快就有了主意,伸手摸到几枚石子,牢牢扣在掌心里,待有人追来时,便将石子往右边弹了出去。 石子正中假山旁的参天大树,力道之劲,晃得树叶纷纷坠落。 接着只见黑影一闪,果然有人朝那边追了过去。 叶敏玉便趁机深吸一口气,悄悄走到池塘边,抬脚跨了进去。他动作极轻极慢,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音,但是当冰凉的池水漫过身体时,还是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好冰。 如今已是初冬了,池水冰凉彻骨,即使是他这样练过武的人,也觉得有些吃不消。何况在水中闭气已是不易,更抽不出精力来运功取暖,只能这么强行忍耐着。 没过多久,叶敏玉就听见地面上响起一阵脚步声,似乎是那道黑影又折了回来寻他。不过池塘边杂草丛生,再加上夜色掩映,对方始终没有发现他躲在水中。 又过得片刻,那脚步声渐渐远了。 叶敏玉不敢轻举妄动,仍旧动也不动的浸在水里。 果然这只是诱敌之计,对方并未真正走远,脚步声在池塘边来来回回了好几遍,才彻底消失不见。 叶敏玉心思缜密,又多等了半炷香的功夫,才「哗啦」一声,从水底浮了上来。 四周静悄悄的再无旁人。 虽然暂无性命之险,但叶敏玉在水中浸得太久,全身的衣裳都已湿透,一头黑发散在肩上,湿漉漉的不断往下滴着水,而他的脸色更是苍白至极,泛白的嘴唇完全失了血色。 他闭气的功夫使得太久,到这会儿还有点喘不过气来,只昏昏沉沉的想到一个人。 师叔…… 对了,要快点赶去告诉师叔! 叶敏玉咬了咬牙,略嫌狼狈的爬上岸去,急急奔向周琰住的地方。他一路上为了掩饰行踪,倒是费了不少力气,等走到周琰的房门外时,只觉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的,寒气已然入体了。 他也顾不得这许多,连门都不敲,一下子就撞开了房门。 周琰正在房中喝酒,抬头看见他这副模样,自是大吃一惊,叫道:「师侄,出什么事了?你……你怎么……」 叶敏玉一把抹去额上的水珠,道:「师叔,先关门再说。」 周琰神色一凛,立刻阖上了房门,接着抱出条被子来裹在叶敏玉身上,边用帕子擦拭他的头发边说:「这么冷的天,你怎么弄得浑身是水?是不是那个严姑娘欺负你了?」 叶敏玉摇了摇头,道:「师叔,我要跟你说一件要紧事。」 「什么事?就算再怎么要紧,也该先换一身衣裳。」周琰见他抖个不停,真恨不得连人带被子一起抱住了,道,「你是不是跌进水里了?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这么不小心,万一着凉了怎么办?不对,我看根本就已经着凉了!」 周琰平常绝不会这般嗦,这时关心则乱,竟念叨个没完了。 叶敏玉身上冷得要命,但心底却漾出了一丝暖意,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周琰脸上,眼神既温柔又多情。 他确实有很重要的话要说。 他知道什么是轻重缓急,比如那个冒充少庄主的人,比如他们现在身处的险境。 但他突然想放纵自己一回。 周琰正专心帮他擦干头发,此刻离得他那么近,似乎抬一抬头,就能碰触到那柔软的唇。 「师叔,」叶敏玉确实抬起了头,轻轻吻上周琰的唇,梦呓般的低喃道,「师叔,我真是喜欢你。」 +++++ 周琰一下就僵住了。 那覆上来的吻湿热柔软,与他的唇齿一纠缠,便也带了些淡淡的酒味,令人愈发沉迷起来。他的手指在叶敏玉发间滑过,一时间有些儿恍惚。 叶敏玉方才说了什么来着? ……喜欢? 喜欢谁? 周琰想到这里,猛地吃了一惊,像是刚刚大醉一场,然后终于从醉中清醒过来似的,忙把叶敏玉推了开去。 叶敏玉脸上水渍未干,茫然的问:「师叔?」 周琰伸手去探他的额头,声音竟有一丝慌乱:「你果然是生病了,我这就去找大夫!」 边说边起身往外面走。 叶敏玉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就抱住了他的腰,将头慢慢靠上去,软声道:「我就算当真病了,也是跟师叔一样的毛病。」 话说到这个地步,周琰就算想装傻也是不能了。 他回头望住叶敏玉,脸上那种惊愕的表情,纵使面对千军万马时,也绝对不会出现。「师侄,你对我……?」 叶敏玉轻轻颔首,毫不迟疑的与他对视,道:「我长到这样的年纪,还是头一回对某个人动心。这人多年来浪迹江湖,既被师门所弃,又不得爱人欢心,却依旧活得潇洒随性,丝毫不减英雄气概。世人皆笑他痴傻,我却觉得他至情至性,值得倾心相待、一世钟情。师叔,你说我有没有看错人?」 他这样情真意切,周琰如何答得上来? 霎时只觉心中千头万绪,说不出是欢喜还是烦扰,隔了好一会儿才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叶敏玉想得一想,微笑道:「那夜暴雨倾盆,在荒山破庙里相遇之时,师叔就已经撞进我心里啦。」 周琰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不知该不该怪自己多管闲事,一点点扯开叶敏玉的手,道:「我平日的言行虽有不规矩的地方,但从来只把你看作晚辈,并没有动过那种心思。」 他嘴上虽这样说着,可记起青楼里的那个夜晚,又觉不太靠得住。 叶敏玉倒是早料到他这番说辞,勾了勾嘴角,似微笑又似叹息:「那么从今夜开始,师叔最好把我当成一个倾慕你的男人,而不仅仅是从前的师侄。」 周琰又呆了一回。 这当真是他那个乖巧听话、温文无害的师侄么?虽然依旧是傻劲十足,但望过来的目光既温和又坚决,分明已懂得情为何物了。 再早十年之前,他为了某个人神魂颠倒的时候,不也正是这副模样? 周琰即便命悬一线之时,也总能大笑以对,但此刻面对叶敏玉的一片痴情,却反而觉得棘手了。 他若对他有心,便当场应了他又有何难? 偏偏…… 「你年纪可太轻了,尚有许多事情都不明白。」周琰伸手摸了摸叶敏玉湿漉漉的头发,道,「你先回房把湿衣服换了,这件事情……我们改日再说。」 「只怕等不到改日,师叔明天就会赶我离开,以后也都避而不见了。」 周琰窒了一下,正欲反驳,却听叶敏玉接着说道:「师叔不爱提这事,我暂时不说也就罢了,不过另一件要紧事,我可非说不可。」 「还有要紧事?」周琰按了按额角,真想苦笑了,「好师侄,你一晚上想给我几个惊喜?」 「此事恐怕有惊无喜。」叶敏玉想去握周琰的手,但被周琰一下避开了,只好黯然的收回去,道,「师叔隔了十年再见那位少庄主,可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周琰怔了怔,微微蹙眉。 叶敏玉知他心意,一见他这般表情,就明白他也觉得不妥了,于是瞧了瞧紧闭的门窗,压低声音道:「我刚才在院子里听到一个天大的秘密,我们日前所见的那位少庄主,或许是别人假扮的!」 +++++ 「什么?」或许是早有心理准备,周琰这回只稍微惊讶了一下,又仔细瞧了瞧叶敏玉浑身湿透的模样,问,「究竟出了什么事?」 叶敏玉裹紧身上的被子,将方才在园中的所见所闻娓娓道来。 仅凭他这一面之词,实在很难取信于人。但周琰听后,一句怀疑的话也没有说,仅是慢慢沉下脸色,若有所思的沉吟起来。 直到叶敏玉受不住凉意打了个哆嗦,他才蓦地回过神,道:「为防万一,你暂时别回自己房间了,先换上我的衣服吧。」 边说边去翻找起来。 叶敏玉在旁看着,问:「师叔相信我说的话?」 周琰没有直接回答,只道:「若当中真有这样的阴谋,白云庄内自是危机四伏,我们必须处处小心,绝不能打草惊蛇。」 说着,已将自己常穿的一件衫子递给了叶敏玉。 见叶敏玉动手解开腰带,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忙背过了身去。 其实他们两个都是男子,就算当面换件衣裳也不算什么,但周琰想起叶敏玉的一番情意,这会儿难免觉得尴尬起来。 在他眼里看来,他家师侄无论相貌人品皆是出类拔萃,将来就算娶个公主也不为过,但是……他竟喜欢男人…… 而且,他心仪的对象还是自己。 周琰想起叶敏玉一路相随、屡次舍命相救的情意,顿觉胸口有些发热,真不知如何回应他才好。 叶敏玉年纪还这么轻,也许只是一时意乱情迷,若就此跟自己这声名狼藉的人在一起,等于是自毁前程。 最要紧的是,他对那少庄主尚未忘情。 他平日看似风流不羁,但实际只是逢场作戏,绝不可能在心底想着一个人的时候,再去爱上另一个人。正是因为知道叶敏玉多么认真,他才更不敢存着丝毫轻慢之念,除非能回以同样的情意,否则……他宁愿…… 「师叔,我换好衣服啦。」 周琰「嗯」了一声,回头见叶敏玉穿着他的衫子,领口松松垮垮的露出一大截白皙的颈子,不由得心头一跳,立刻又转开了眼睛,道:「你今夜就睡在我这里吧。」 叶敏玉知道他绝不会跟自己同床而眠,便问:「师叔呢?」 「我当然要去探听情况,瞧一瞧……那人究竟是真是假。」他提到那个人的时候,声音依旧难掩苦涩。 叶敏玉也不好劝解,只道:「师叔万事小心。」 「嗯,」周琰摆了摆手,习惯性地想去揉揉叶敏玉的头发,但一对上他含情的目光,又急忙忍住了,道,「你自己也早点休息。」 「师叔,」叶敏玉仍是那么望着他,道,「我只是想对你表明心迹,并不是想逼着你避开我。」 「……我明白。」 越是明白,就越是为难。 所以周琰叹了口气,毕竟没有回头看他,只是取过一旁的宝剑,大步走出门去。 叶敏玉独自在屋内坐了许久。 在周琰面前,他还能笑得出来,这会儿却觉心里空荡荡的,连扯动嘴角的力气都使不出来了。他刚刚才回绝了那位楚姑娘,当然明白情爱这回事,万万不能强求。 按说他已讲出了心里话,应该觉得了无遗憾了,可是被周琰拒而远之的滋味,仍旧令他胸口钝痛起来。 直到「嗤」的一声,桌上的蜡烛熄灭之后,他才不再呆坐下去,起身走向床头,摸索着躺到了周琰的床上。 床上只剩下了一床薄被。 但因带着周琰的气息,盖在身上倒是十分暖和。 这夜发生了太多事情,叶敏玉早已困倦至极了,这时便不再胡思乱想,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一开始睡得挺熟的,但到后半夜时,身上忽然一阵阵的发起热来。他也知道自己是浸水后着凉了,但整个人浑浑噩噩,连双眼都睁不开来。 他的意识时而模糊时而清醒,梦到了许多稀奇古怪的场景,而其中出现得最多的,当然只有一个人的身影。 「师叔……师叔……」 叶敏玉身上烫得难受,只能这样断断续续的叫出来,似乎多叫得一声,那灼人的热意便会消解一分。 半梦半睡间,他感觉有人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在他耳边低语道:「别怕,我在这里。」 那语气实在太过温柔。 所以,应当只是梦境吧? 叶敏玉不晓得自己睡了多久,反正等他醒来时,已经出了一身的汗,连嗓子都哑掉了。额角一抽一抽的痛着,勉强睁眼一看,只见周琰就坐在床头。 「师叔……」 叶敏玉顿觉精神大振,刚想冲他笑一笑,却见周琰身旁还站着一个人――那少庄主白衣胜雪,始终是一副清冷骄傲的模样,秀丽的面孔上毫无表情,正冷冷的瞧着他。 +++++ 叶敏玉顿觉背脊发凉,怔了一怔后,虽然全身无力,却还是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想要护在周琰身前。 不料周琰扶住他的胳膊,将他重新按了回去,道:「你的病还没好,再多休息一会儿。」 叶敏玉确实头疼得厉害,但现在这种情况,叫他如何睡得着?为何那假扮的少庄主也会在此?周琰是尚未跟他撕破脸面,打算继续虚与委蛇下去吗? 「师叔……」叶敏玉裹紧被子,望了望表情冷漠的少庄主,朝周琰连使眼色。 周琰平日总能知他心意,这时却像浑然不觉,接着说道:「你这病生得十分凶险,已经接连昏睡两天了,幸好庄内本就请了不少名医,开方吃药之后,烧总算退了下去。」 叶敏玉确实觉得身体不适,但没想到自己睡了这么久,略感惊讶之余,愈发好奇这几日发生了什么事情。周琰说要去探听情况,不知可有结果了? 于是朝那少庄主点了点头,道:「我不小心受寒着凉,想必给少庄主添了不少麻烦,真是过意不去。」 那少庄主勾了勾嘴角,像是笑了一下,只是声音依旧冷淡:「你师叔总爱夸你知书达理,现在看来,果然是礼数周全。不过你嘴上虽然谢我,心中恐怕正怀疑我图谋不轨。」 顿了顿,轻描淡写的吐出几个字来:「譬如,疑心我是别人假扮而成的,目的是为了骗取那张藏宝图。」 闻言,叶敏玉立刻就僵住了。 怎么回事? 已经打草惊蛇了? 少庄主说话这么直接,他反而不知如何应对才好,是继续装傻下去,还是干脆开打? 叶敏玉额上直冒冷汗,不由自主的朝周琰望过去。 周琰却是神色如常,伸手替他拭了拭汗,笑说:「病中的话岂能当真?我这师侄是病糊涂了,所以才会胡言乱语,你不必放在心上。」 叶敏玉听得睁大了眼睛,简直怀疑自己仍在梦中。 他不过是睡了一觉,怎么突然间天翻地覆了? 「师叔,你当真认为我是在说胡话?」 其实只要周琰一个眼神,叶敏玉就能猜到其中有无内情,应当如何配合他了。偏偏周琰并不看他,反而转头瞧向那少庄主,道:「你前天夜里对我说,看见少庄主跟一个黑衣人在假山后密会,但事实上,他是昨天晚上才刚回来的。」 「昨晚?他在庄内出入自由,要装成昨晚才刚回府,自是轻而易举的事。」 「你不明白,他昨夜并不是从大门进来的。」 「什么?」 「熟识他的人才知道,他向来有个毛病,夜里回府从不走大门,而是喜欢从墙外跳进来。十年之前,我来白云庄偷酒的时候,就是这样遇上他的。」周琰一直没有回头,从叶敏玉的角度看,只能瞧见他凝望着那人的背影,「我昨天夜里故地重游,亲眼看着他从墙头跳了下来,所以……」 「所以你认定他是真的?」叶敏玉听到这时才明白了来龙去脉。 周琰尚未答话,那少庄主已先开口说道:「白云庄又非等闲之地,岂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混进来冒充的?周兄认不得我也就罢了,难道庄内这么多人也都认不出来?难道连我的父母妻儿,也一并被我瞒骗了?」 叶敏玉窒了窒,一时说不出话来。 其实这正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若说这个少庄主是假的,那他是如何瞒天过海的?而真的少庄主又在何处? 「但是那天夜里,我的确在假山旁听见……」 「或许是你病得神志不清,将梦中的场景当成了真的。」 「师叔!」 周琰总算回过头来,却只是轻轻帮他压好被角,道:「你应该好好养病,别再胡思乱想啦。」 睡梦中,他握着他的手这么温暖,为何现在完全变了样? 叶敏玉忍不住去抓周琰的手,但周琰恰好起身离开,他不小心抓了个空,软绵绵的身体失去平衡,差点从床上滚落下去。 亏得周琰眼疾手快,一把揽住了他的腰。 「师叔,」叶敏玉喘了喘气,觉得头又晕了起来,勉强说道,「真相未明之前,你不要轻易信他。」 他并不怕自己被误会,只是担心周琰遇险。 周琰慢慢将他放回床上,蹙着眉不说话。 倒是那少庄主冷笑道:「周兄若不信我,那也无妨。反正我过两日就要出门了,周兄大可不必同去,好好照顾你的师侄吧。」 说罢,当即要拂袖而去。 周琰脸色微变,目光似乎颤了颤,连忙叫道:「等一下!」 他看了看仍在病中的叶敏玉,又瞧了瞧冷若冰霜的少庄主,犹豫片刻后,终于开口说道:「师侄既然不信,那我就再确认一遍,希望少庄主不要介怀。」 「喔?怎么说?」那少庄主挑一挑眉,等着听他发话。 周琰静了一会儿,突然开口叫出他的名字:「林攸,还记不记得十年前,我去青狼寨之前的那个晚上,曾在你窗外站了一宿?你关着窗子不理我,直到天快亮时,才开窗看了我一眼。」 那少庄主「唔」了一声,道:「我倒情愿不记得。」 「我当时曾对你说过一句话。」 「你要我现在说出来?嗯,你那时说的是……」少庄主虽在跟周琰说话,眼睛却瞧向叶敏玉,一如既往的傲气十足,一字一字的说,「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 叶敏玉像是被人当胸击了一拳,陌生的痛楚一下子袭上来,让他觉得天旋地转。 单看周琰眼底漾开来的光芒,就可猜到那少庄主说得一字不差了。 十年之前,他是这般心意。 十年之后,他依旧痴心不改。 是真是假根本无所谓,只要那人勾一勾手指,即使刀山火海,他也会去了。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出言相劝? 叶敏玉觉得心里气闷得很,张了张嘴,竟连说话的力气也使不出来,只能直直的望向周琰。 周琰目光一动,慢慢伸手覆住了他的眼睛,柔声道:「你说了这么久的话,也该觉得累了,快睡吧。」 叶敏玉摇了摇头,根本不想入睡,但他实在太累太累,不知不觉地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他感觉周琰指尖的温暖渐渐远离,随后就是「嗒」的一声,轻轻阖上 恋耽美 分卷阅读8 黄金剑[出书版] 作者:困倚危楼 房门的声音。 师叔…… 叶敏玉到底没有把这两个字叫出来,只是身上忽冷忽热的,像被困在了沉沉夜色中一般,越是挣扎就越无法动弹。 为什么胸口某处会隐隐作痛? 嗯,是因为他生了病的关系。 等到明日病好了,一切就能恢复如常。 叶敏玉虽这样安慰自己,但他这次确实病势沉重,接连躺了两日后,整个人依然是昏昏沉沉的,几乎不能下地走路。 偏偏少庄主已经收拾好了行装,急着出门去换解药,周琰左右为难,不知该不该让他留下来养病。 倒是叶敏玉自己不愿在白云庄内久留,坚持要尽早回家。 周琰无奈之下,只好替他雇了辆马车,又挑了个老实可靠的车夫,再帮他备好路上的吃食和盘缠。周琰各方面都准备得十分周到,但好像故意避着叶敏玉似的,除了早晚来问问病情之外,几乎没有跟他独处的时候。 直到起程上路的那一日,才同少庄主一起到门口送他。 叶敏玉因在病中,走路仍有些摇摇晃晃的,周琰见了,忙过来抓住他的手臂,扶着他往马车边走去。 叶敏玉一直想着跟他说话,只是苦于没有机会,这时也顾不得那少庄主就在旁边,压低了声音道:「师叔,少庄主是真是假,一时间难有定论。但是,我那天夜里对你说的另一件事……」 周琰的身体震了震,立刻打断他的话,道:「我那夜不知你生了病,所以才会听了那么久,后来知道你神志不清,说得净是些胡话,我便全都忘了。」 「忘了?」叶敏玉的声音有些发抖。 「你那夜什么都没说,我也什么都没听见。」周琰低头看他一眼,语气这么轻柔,却又这么无情,「还是忘了吧。」 叶敏玉手脚冰凉,一瞬间如坠冰窟。 他再也迈不开步子,若非靠在周琰身旁,简直当场就要软倒下去。 他那夜鼓起勇气倾吐的情话,难道也仅是病中的胡言乱语,说忘就能遗忘?即便周琰不喜欢他,也大可明明白白的开口拒绝,而不是用这种方式断了他的念头。 「师侄?」周琰见他站着不动,连忙唤了几声。 叶敏玉的眼神茫茫然然的,苍白的脸上更无一丝血色,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忽然问:「师叔,你新买给我的那柄剑呢?」 「已放在马车上了?怎么?」 「我自己孤身上路,若不随身带着兵刃,似乎不大妥当。」 「没错,你该加倍小心才是。」 反正离马车也没有几步了,周琰便走过去将剑取了出来,仔仔细细的佩在叶敏玉腰间。末了,又瞧一瞧他带病的脸色,叹道:「你路上不要耽搁时间,早点回家把病养好,别……别再想着不该想的事了。」 他这话自是意有所指。 叶敏玉似是已经麻木了,听后竟也不觉难过,反而笑了一笑,说:「愿师叔此去一路顺风。」 接着又转头望向那少庄主。 他向来迂腐多礼,周琰只当他是要说几句客套话告辞,少庄主也是这般想的,正欲颔首回礼,却见叶敏玉的右手在剑柄上一按,倏地拔剑出鞘,直向那少庄主刺去。 这一剑有去若雷霆,速度之快,当真匪夷所思。 原来叶敏玉这几日虽在床上养病,却总在思量着少庄主是真是假,后来突然想到,他救周琰出地牢的那夜,曾与少庄主狭路相逢。当时周琰使了一招本门的玉女投梭,对方立刻也还了一招,而且同归于尽的打发十分特殊。 一个人的易容术再怎么高明,也只能模仿容貌声音,但武功这样东西,顷刻间却是做不来假的。所以叶敏玉甘冒奇险,特意在对方毫无防备的时候出剑试探。 他为了使这一招,故意夸大了自己的病情,先前又一直在暗地里调息蓄力。 只是他的剑法虽快,另一个人的动作却比他更快! 「师侄,住手!」 但听「铛铛」两声,周琰足下轻点,飞快地扭身挡在少庄主跟前,同样拔出了剑来。他拔剑虽慢着一步,出招却要快上几分,恰好截住了叶敏玉的剑势。 两剑相交,那柄普普通通的长剑怎敌得过宝剑之利? 白光一闪,瞬间就被绞成了两断。 但是周琰这一剑力道未尽,竟又往前递了几分,手腕一抖,锋利的剑刃从叶敏玉耳边轻轻擦过。接着就听「嗤」的一声,叶敏玉的满头乌发忽然散落肩头,想是刚才这剑虽未伤着他,却不小心挑断了他束发的带子。 黑发披落下来的那刻,叶敏玉先是怔了一怔,身姿僵硬的呆立原地,然后眼底逐渐露出不肯置信的神色,抬起头来望向周琰。 这剑只消偏得半分,就不仅仅是挑断发带这么简单了。 以周琰的武功,怎么可能收不住剑势? 除非是……关心则乱。 叶敏玉早已明白这点了,可这时真正体会到,还是觉得喘不过气来。 周琰一剑刺出后,脸上的表情也是愕然,但他很快就掩饰住了自己的情绪,眸中的波澜一闪而过,很快就消失不见了,问:「为什么出手伤人?」 叶敏玉又觉茫然,仿佛站在眼前的仅是个陌生人。 他瞧了瞧手中断剑,一时想不起刚才为何要出招了,便随手把剑给扔了。 周琰见他如此,也没有追问下去,只道:「你病得越来越重了,没有兵刃防身可不行。这柄宝剑本就是你借给我的,现在便物归原主罢。」 说着,将宝剑收入黄金剑鞘之内,扬手掷了过去。 叶敏玉呆了呆,踉跄着伸手接剑,但他气力不济,宝剑在手上一握,便又滑了开去。 「砰!」 那一柄黄金剑重重摔落在满是尘土的泥地上,显得异常刺眼。 只是宝剑蒙尘,尚有如此声响,一个人的心碎裂开来时,却是悄无声息。 ――《未完待续》―― +―――――――――――――――――――――――――――――――――――――――――――――――――――――――― 《黄金剑 下》 定价:200元 出版社: 威向 作者: 困困 绘者: 艾利卡 出版日期: 2012/12/05 文案: 他花费了十年,才勉强将一个人忘记。 但要爱上另一个人,却只在这一个苦涩的微笑间。 愈是多情,就愈显无情。 然而黄金剑自叶敏玉手中落下时的声响, 却久久萦绕在周琰心中。 周琰向来天不怕地不怕, 却在看见叶敏玉身上新伤之时颤抖了起来。 他花费了十年,才勉强将一个人忘记。 但要爱上另一个人,却只在这一个苦涩的微笑间。 黄金剑、藏宝图、绝世秘笈, 世人总爱稀世异宝,天下无双。 但周琰只求,怀里这人一世平安。 只是不知那颗为自己受尽风霜的心, 是否还能被他温柔地焐暖? 第十一章 披头散发的模样十分狼狈。 但叶敏玉顾不得这些,只是扑过去捡那柄剑。 他的力气早已用尽,一跌坐在地上就爬不起来了,可他毫不理会,慢慢把剑抱进怀里,再用袖子小心翼翼地拭去上头的尘土。 他还记得周琰是如何替他抢回剑鞘的,也记得自己如何把此剑借给周琰,要他片刻不离的带在身边,但是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他怎么记不起来? 耀目的阳光照得人眼睛疼,连视线也渐渐模糊了。 有人走过来拉叶敏玉的胳膊,他毫不挣扎,安安静静地被人送上马车,头一直那么低着,紧紧抱住怀中的剑不放。 他没有再望向站在少庄主旁边的周琰。 或许是忘了去看,也或许是……不敢去看。 叶敏玉甚至不知道马车是何时上路的,只听得「哒哒哒」的马蹄儿响,一颠一颠的震得人头疼。他的病本就未好,这时更觉得身上发烫,昏昏沉沉的不愿睁开眼睛。 意识时而清醒时而迷糊。 他应当尽快回家的。到了家中,他不仅可以裹进温暖的被子里,还可尝到娘亲亲手炖的鸡汤,更有慈父关怀,兄长疼惜。 他病得本就不重,要不了几天,便能渐渐痊愈了。然后像周琰说的那样,把该忘的全都忘了,只当那夜什么事都没发生,以后再也不去回想。 真的。 只要稍微、稍微软弱一下就好。 叶敏玉闭了闭眼睛,手指轻轻滑下去,触到那冰冷的剑鞘时,身体猛地一颤,霍然睁开了双眸――宝剑光芒如初,虽然沾染过尘土,却还是耀眼夺目。 周琰曾经说过,唯有这般宝剑,方才与他相衬。 这话是太过誉了,不过能配得上此剑的人,岂可因为一点情伤,就放纵自己逃去天涯海角,置心上人的安危于不顾?周琰不喜欢他是一回事,他保护那个人的决心,却从来没有变过。 叶敏玉咬一咬牙,将手中的剑握得更紧,强迫自己面对周琰不喜欢他的事实,令他觉得嘴里阵阵泛苦,实在痛得厉害。 但不经历这般剧痛,伤口怎么会好? 他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好不容易才伸手撩开了帘子,哑着嗓子叫道:「停车!」 「公子?」那车夫勒了勒缰绳,连忙回头看他。 「掉头回去……」 「什么?」 「掉头……回江陵……」 只说得这么几个字,叶敏玉已低声咳嗽起来。但因他语气坚决,那车夫拿银子办事,当然也不好违逆他的意思,磨蹭了片刻后,果然依言掉头赶了回去。 叶敏玉趁着夜色悄悄回了城,在客栈里住了两天后,重新雇了马车和车夫,再次离开江陵。不过他这一回是追着白云庄的车马,一路朝北行去。周琰能顺利换回解药固然最好,若其中真有什么阴谋,他这么暗中跟随,多少也能派上些用场。 最要紧的是,他要护得那个人周全。 此时早已入冬,越往北走,天气就越是寒凉。 叶敏玉穿着周琰帮他准备的衣裳,倒也不嫌单薄,只是他习惯了南方的湿冷天候,如今被凛冽的寒风一吹,病情就总也不见好了。有好几次烧得糊里糊涂的,咳嗽声更是从来没有断过,在最最虚弱的时候,他到底有没有叫过周琰的名字? 叶敏玉自己也不清楚。 或许他就算清楚,亦是绝对不肯承认的。 倒是那车夫怕他出事,陆陆续续的劝过几回。 叶敏玉本来就不是任性妄为的人,思量一番之后,知道自己这么病下去,非但帮不上忙,反而会成为累赘。所以他在一个偏僻的小镇上歇了几天,打算养好了病再继续上路。 那镇子极小,左右只有一间像样的客栈,叶敏玉要的虽是上房,但夜里躺在床上,能够清晰听见风吹动门板的声音。 幸亏镇上还有间医馆。 老大夫年纪大了,医术却是好的,叶敏玉去诊了脉抓了药,连续几服喝下去,夜间的咳嗽果然少了许多。 这一日天黑得特别早,呼呼的寒风吹得人耳朵生疼。 叶敏玉本就不爱出门,早早地把门窗关上了,整个人裹在皮毛氅子里,打算喝完了药就上床休息。不料他才刚端起药碗,还未咽下黑糊糊的药汁,就听外头「嗤」的响了一声。 他纵然生了病,耳力也仍是极佳,立刻听出那是有人在发暗器。 怎么回事? 对方是冲着他来的吗? 叶敏玉心里怦怦的跳起来,也不敢熄灭烛火,只是放下了药碗,悄无声息的起身走到了窗边。他将窗子推开一条缝,从缝隙里望出去,只瞧见夜色茫茫。 但是定睛细看,又可发现院子中立着几道黑影。 叶敏玉暗暗数了数,约莫有五、六个人围成个圈子,将另一个人困在了当中。中间那人负手而立,黑夜中瞧不清容貌,只听得他冷笑连连:「我道今日怎么狗吠声这么响亮,原来又有人送上门来找死!」 「杜云!你这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今日就是你的死期了!」 那名唤杜云的人被围在垓心,却是浑然不惧,反而高声道:「我好几日不曾杀过人了,手可痒得厉害,正好拿你们几个喂招。」 围住他的人似乎怔了怔,问:「你可知我们是为谁来寻仇的?」 杜云哼的一声,低低笑了起来,嗓音像是在石头上磨过一般,着实嘶哑难闻:「反正全都要死,我何必费心知道死人的身份来历?」 说着,手腕一抖,从他袖子里滑出了一条乌黑的长鞭。鞭上生满倒刺,又透着幽幽蓝光,显然是淬过剧毒的。 叶敏玉远远见了,差点叫出声来,只因这鞭子太过眼熟,他曾在什么地方见过。接着又见那人侧了侧头,被淡淡月光照亮了容颜――他整张脸上布满横七竖八的伤痕,连五官也因此扭曲了,伤处皮肉外翻,说不出的狰狞恐怖。 +++++ 叶敏玉只看一眼,就认出了此人是谁。 没错,正是那天在荒山破庙里,跟周琰同桌赌骰子的疤面人。 看那天的比斗,他的武功似乎更在周琰之上,只因先前受了内伤,才会略输一筹,将藏宝图拱手相让。若非如此,自己也不会策马追着周琰而去,更不会同他一起身陷险境,甚至…… 叶敏玉不愿回想那些情孽纠缠,只往后退了退,将自己更深的藏进黑暗中。 他久病未愈,因为气力不济的缘故,功夫剩下了不到三成,如今遇上这么个冤家对头,当然还是避一避为好。 正想着,只见围住杜云的几个人也都亮出了兵刃。 他们使得皆是长剑,而且拔剑的手势一模一样,显然出自同一门派。为首的人吆喝一声后,众人挽起剑花,同时挺剑朝杜云刺去。 杜云仗着武艺高强,起先并不把他们放在眼内,手中鞭子挥舞开来,招数刁钻凌厉,似乎招招都欲取人性命,真是狠辣至极。 不过那群人的武功也都不弱,而且剑路相同,出招时同进同退、攻守兼备,倒也颇难应付。 一时间,但见飞沙走石、剑光来去,双方竟是僵持不下。 杜云以一敌五,本已吃了小亏,这时便勾唇冷笑,陡然把鞭子收了回来,扬手射出一把梅花针。 「小心暗器!」 「针上喂了毒!」 「快躲!」 这么一闹,剑阵霎时就乱了。 杜云看准时机,再次甩出鞭子,乌黑长鞭如同一条吐信的毒蛇,挟着呼呼风声在黑夜中游走起来。 没过多久,就卷住了一个人的颈子,靠着内劲将他掀翻在地。那人似乎中了鞭上的剧毒,立时在地上打起滚来,喉咙里发出「啊啊」的惨叫声。 余下几人听得胆寒不已,剑法更是乱得不成样子,接二连三的被鞭尾扫中,渐渐败下阵来。 叶敏玉在楼上瞧着,也自觉得心惊。暗想此人出手如此狠毒,当日若不是受了内伤,师叔可真不是他的对手。 恰在此时,忽然瞥见墙根的角落里闪过一道小小的影子。 叶敏玉眼皮一跳,看得仔细了,才发现那是个七、八岁的小娃娃,脸蛋儿胖乎乎的,一双眼睛又大又圆,是客栈掌柜的独生爱子。 其实打斗声如此激烈,客栈内的住客早已被吵醒了,只是谁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探出头来望上一望。偏偏这小孩子不懂事,也不知是不是出来起夜,进了院子后就被眼前的骇人场景吓住了,呆呆的立在原地不敢动弹。 激战之中,谁也无暇去顾及这么一个小娃子。 不料最先中毒的那人在地上滚来滚去,竟恰恰滚到了他身边,并发狂似的伸手朝他抓去。 那小孩吓得不敢躲避,顿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叶敏玉听得一清二楚,不由得伸手握住了剑柄。 他本来不想牵扯进这江湖纷争中的,但见了此情此景,怎不激动侠义心肠?危急中也来不及多想,一头撞开窗子,纵身跃了下去。 黑夜中,众人只见一人从天而降,一时也分不清是敌是友,各种兵刃便纷纷朝他身上招呼了过去。 叶敏玉的武功施展不开,但幸喜有宝剑护身,扬手一使剑招,无论是什么兵器,统统被他斩于剑下。他耳听得「叮叮当当」一阵脆响,却是足下轻点,头也不回的朝墙角掠去。 此时那小孩儿被中毒之人抱住了双腿,正自哭闹不已。 叶敏玉便道一声「得罪」,抬脚踢中了那人的穴道,同时伸臂一揽,将孩子稳稳的抱进怀中,柔声哄劝道:「乖,不哭不哭,已经没事啦。」 边轻拍孩子的后背,边打算抱他进屋。 但是一转身,却发现打斗已经结束了,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几个人,人人满身血污,手中的长剑都只剩下半截,正对着他怒目而视。 只剩下杜云立在原处,慢条斯理的收回鞭子,道:「小兄弟,你的宝剑不错呀。」 原来叶敏玉方才随手出招,却因为宝剑太过锋利,把众人的兵器都弄断了,无端端帮了杜云一个大忙。 「你助我一臂之力,要我怎么谢你才好?」杜云用手指沾了些鞭上的血渍,凑到唇边舔了舔,月光之下,丑陋的面孔显得更加妖异恐怖,道,「对了,我还没想好用什么法子处置这些人,不如你来替我决定?」 说话时,他眼睛里闪现出一种嗜血的光芒,令人毛骨悚然。 叶敏玉不由得后退一步,但很快镇定下来,摸了摸怀中孩子冰凉的小手,声音十分温和:「你叫宝生是不是?现在还有力气走路吗?」 「嗯!」孩子脸上还挂着泪珠,却重重点一下头。 叶敏玉冲他笑笑,又道:「那你自己走回房里去,乖乖上床睡觉,别再到处乱跑了,好么?」 孩子仍是点头。 叶敏玉于是弯身将他放了下来,抬手拭去他脸上的泪痕,在他肩头拍了一下,道:「快去吧。」 那孩子极为听话,果然跌跌撞撞的跑进了黑暗之中。 叶敏玉确定他安全无虞之后,才转身面向杜云,拱手施了一礼,道:「晚辈刚才冒然出手,实是出于无心,若前辈真要相谢,就请放了这几位朋友吧。」 说着,指了指躺在地上的那几个人。 杜云眯了眯眼睛,扭曲的脸上瞧不出什么表情,只是目光绕着叶敏玉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他那柄黄金剑上,嗤笑道:「你倒挺爱多管闲事的。我记得数月之前,在那间破庙里头,你也是这样惹上麻烦的,对不对?」 +++++ 叶敏玉神色一凛,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剑。 他原本心存侥幸,以为过了半年之久,对方未必还认得出他,没想到毕竟还是因为宝剑露了馅。这时想转身逃跑也已晚了,只好硬着头皮应道:「晚辈行事鲁莽,让前辈见笑了。」 杜云当然没有笑,反而阴沉沉的说:「我既说了让你来处置这几个人,就绝对不会食言。」 说着,目光朝四下里一扫,喝道:「听见了没有?还不快滚!」 与他为敌的这群人武功都不算弱,想来在江湖上亦是小有名气,但被他这么呼来喝去的,竟是谁也不敢吭声。只相互搀扶着从地上爬起来,模样狼狈的逃了开去。 不过临走之前,还不忘放下几句狠话:「你这魔头作恶多端,将来必定不得好死!」 「那好得很啊,」杜云听了,非但不觉气恼,眼中反而透出一种兴奋的光芒,「我正等着呢。」 叶敏玉只觉这人阴晴不定,脾气煞为古怪,忙拱手道:「多谢前辈手下留情。此间既已无事,晚辈就先行告辞了。」 说罢,转身便走。 但刚迈出步子,就听见风声飒然,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嘶哑难闻的嗓音在耳边响起:「等一下,谁准你走了?」 说话间,出手如电,疾点叶敏玉身上的穴道。 叶敏玉早有准备,连忙挥剑格挡。 但他的功夫本就跟人家差了一大截,再加上久在病中,使不出什么力气来,只堪堪过得三招,就被一掌击中了胸口。 「唔……」 叶敏玉顿觉气血翻涌,接连倒退了几步,勉强靠宝剑支撑着身体。 杜云步步逼近,道:「我今日还不曾杀过人,现下手痒得厉害,偏偏该死的人又被你放了,你说……该怎么办才好?」 叶敏玉答不上话。 因为杜云再次甩出了鞭子。 他的宝剑虽然锋利,奈何对方的鞭法太过刁钻古怪,无论如何出招,都连鞭尾也挨不着,只能手忙脚乱的应付一下。没过多久,就被一脚踹翻在了地上。 杜云随手夺了叶敏玉的剑。 寻常人见到这样的稀世珍宝,总要多看上几眼,他却连瞧也不瞧,转头扔过一边,道:「上次在破庙里头,你好像跟你那个浪荡不羁的师叔相认了?如今怎么没跟他在一起?」 叶敏玉窒了窒,胸口气血愈发不畅,根本说不出话来。 杜云等得不耐烦了,抬脚踏住他的手背,道:「怎么?突然变成聋子了?」 叶敏玉呆呆瞧住自己被反复碾压的手指,只觉这点疼痛跟心里刀绞般的痛楚比起来,根本算不得什么,隔了半晌才道:「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我怎么可能永远跟着他?」 这句话说得很轻很轻,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杜云显然不甚满意,脚下踩得更重,问:「那藏宝图呢?一直都在他的身上?」 「前辈也对那玩意念念不忘?」 「本就是我的东西,我自然要亲手夺回来!」顿了顿,阴阳怪气的笑一笑,道,「不过我现在抓了你这小子,兴许用不着靠武力硬抢了。」 叶敏玉怔了怔,一时不明其意。 杜云心情颇佳,便开口解释道:「用一张藏宝图,换这么一个温文俊雅的师侄,周琰也不算吃亏吧?」 叶敏玉这才明白他的意思,边咳嗽边笑了起来。 「笑什么?」 「前辈真是好主意,咳咳……可惜,我师叔这会儿跟白云庄的少庄主在一起。」 杜云「嗯」了一声,显然也听说过周琰跟那少庄主的事,道:「那又如何?」 「少庄主的独子中了剧毒,他们正要去赶去关外的无影城,用张藏宝图换取解药。前辈以为,是我这个师侄比较重要,还是……还是……」叶敏玉喘了喘气,后面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了。 倒是杜云替他说了出来:「周琰是个痴情种子,当然是先顾着他的老相好了。」 叶敏玉虽不信师叔会这样无情,但亲耳听别人说出来,仍觉得心底一阵儿抽搐。 杜云皱一下眉头,脸色也沉了下去,道:「如此说来,我抓了你这个臭小子,岂不是一点也派不上用场?」 边说边狠狠踢了叶敏玉一脚。 叶敏玉吃痛不过,「啊」的叫出声来,但仍旧认真想了想,道:「晚辈自幼熟读诗书,吟诗作对倒还懂得一些,前辈若是不嫌弃的话,我可以……」 杜云气得又踢他一脚,怒道:「谁耐烦听你嗦?」 「那么琴棋书画……」 「给我闭嘴!」 杜云伸手一抓,把叶敏玉从地上提了起来,用力扭住他的胳膊,咬牙切齿的说:「我瞧还是杀了你来得清静!你自己说说,喜欢哪种死法?」 他说到这个杀字的时候,连眼睛也变成了血红的颜色,视线在叶敏玉身上来回了几遍,似乎在考虑从哪边下手比较好。 是一刀毙命? 还是断手断脚的痛加折磨? 无论哪种方法,都让杜云唇边露出阴冷的笑容。 叶敏玉背脊发凉,自知是难逃此劫了,却想也不敢去想藏在心中的那个人,只是叫道:「等一等!」 「怎么?你还有什么后事要交待?」 叶敏玉的右手被杜云扭住了,左手却还能动,挣扎着从怀中摸出了一块银子来,道:「我还未付房钱。」 接着屈指一弹,将银两弹进了自己住的屋子里。 杜云睁大眼睛,狰狞的脸孔上慢慢露出惊讶的神情,像是没有料到,这世上还有人比自己更加古怪。 +++++ 他不禁哼哼两声,问:「你难道一点也不怕死?」 「我怕得很啊。」叶敏玉倒是十分爽快,道,「正是因为还不想死,所以才更要赌上一赌。」 话音未落,只见他偏了偏头,侧身发出暗器,朝杜云的眼睛疾射过去。 原来他刚才掏银子的时候,故意多摸了一块碎银子出来,悄悄扣在掌心里,这时便用打暗器的手法发出来,为自己谋得脱身的机会。 杜云冷不防着了他的道儿,却只不慌不忙的叫了个「好」字,在他肩头猛拍一掌,往后急退数步,险险避了开去。 叶敏玉却也因此重得自由。 他谨记师叔的教诲,打不过时就用跑的,连自己的宝剑也不去捡,转身就欲施展轻功。 但杜云岂是等闲之辈?冷笑一声之后,鞭子直甩过来,恰恰卷住了叶敏玉的胳膊,鞭上带毒的倒刺深深陷进肉里,疼得他浑身一颤。 只这片刻的耽搁,杜云就已快步追上,伸手点住了他的穴道。 「你这小子倒还有点意思,就这么杀了你,好像太过可惜了。」杜云慢腾腾的收回鞭子,一边欣赏叶敏玉脸上吃痛的表情,一边说道,「反正我本就要去找周琰算账,干脆将你一起带上,当着他的面把你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来,想必有趣许多。」 叶敏玉虽不是贪生怕死之人,听了这番话后,却也觉手脚冰凉。 「怎么?觉得我很残忍?」杜云狰狞的面容蓦然逼近他,眼里透着森森寒意,冷然道,「有些时候,能够一剑毙命也是种福气,最可怕的就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脸上疤痕交错,显然都是些陈年旧伤,但因为下手甚重,至今仍是皮肉外翻的扭曲模样,瞧上去十分骇人。 也不知是谁如此恨他,竟将他的面孔毁成这样。 叶敏玉张了张嘴,还未开口说话,已被杜云一把抓住背心,提着他上了马背。 骏马在夜色中飞奔而去。 叶敏玉本在病中,这时既吹冷风又受颠簸,很快就不受控制的咳嗽了起来,昏昏沉沉的失了意识。 杜云可不理会,自顾自的策马狂奔,到得天亮时分,才随便找个地方落脚。他也不帮叶敏玉治伤,见他臂上的血实在流得太多,怕他就这么死了,才胡乱拿布条裹了裹伤口,再丢两个冷馒头给他充饥。待到天色一黑,便又急着赶路。 这一路上倒没遇上什么波折。 不过杜云的脾气极为古怪,有时候沉着脸一言不发,有时又突然暴怒起来,对着叶敏玉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叶敏玉自幼娇生惯养,入了江湖之后虽曾被人追杀,但好歹有师叔照顾着,还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苦头。他身上新伤不断,病当然好得更慢了,就算不给杜云点住穴道,恐怕也没有逃跑的力气。偏偏杜云还嫌他嗦,到得后来,干脆连他的哑穴也一并点住了。 叶敏玉受了这般折磨,心中最挂念的却仍是周琰。 那不知真假的少庄主还留在他身边,现在又多了这么一个手段狠毒的魔头,他日若是狭路相逢,可不知会惹出多少风波来。 不料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杜云的马跑得极快,不过数日功夫,就已赶上了白云庄一行人。 叶敏玉认得白云庄马车上的记号,远远在客栈门口望见时,几乎再也迈不出脚步。 他知道周琰就在里头。 而他身边,定然有另一人相伴。 见或不见,似乎都逃不开相思之苦。 不过他现在受制于人,根本由不得自己做主,被杜云重重一推,便踉跄着往前几步,跌跌撞撞的走进了客栈。 因是天寒地冻,人人身上都裹得严严实实的,面容大半被帽子和毛领遮住了,所以杜叶二人进门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人注意到。 倒是杜云放眼一扫,瞬间摸清了客栈里的形势,压低声音道:「白云庄可真是人多势众。」 恋耽美 分卷阅读9 黄金剑[出书版] 作者:困倚危楼 听那语气,分明就是敌人越多,他就愈发跃跃欲试。 但他虽然行事乖张,却一向没有在大白天动手的习惯,此时天色未暗,只好勉强按下了大开杀戒的念头,走过去要了一间上房。 然后拉着叶敏玉往楼上走。 叶敏玉被他拿住了腰间要穴,只能顺从的低着头,偶尔朝四周望上一望。即使在这种时候,他心里也是怦怦直跳,既盼望见到周琰,又但愿见不着他。等到上了楼梯转角,才终于瞧见了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仅仅是一道背影。 周琰坐在角落里靠窗的位置,正一杯一杯的饮着酒,那容颜秀丽的少庄主果然陪在他身边,脸上始终挂着淡漠的微笑。 叶敏玉瞧不见周琰的表情,但料想他也是在笑的。 当然了,能跟喜欢的人呆在一处,即便对方并没有那种心思,也总是管不住自己的心的,也总是……自然而然的会笑起来。 叶敏玉闭了闭眼睛,喉咙里微微作响,只是叫不出声来。 杜云走得甚急,动作粗鲁的一扯,就将他扯进了房间里。 叶敏玉下盘本就不稳,这一下用力过猛,整个人狠狠撞到桌角上,又因为疼痛弯起腰,软软的滑倒在了地上。 杜云也不去管他,只慢慢在桌边坐了下来,天还未暗,就迫不及待地点起了蜡烛。跳跃的烛光下,只见他一双眼睛血红血红的,隐约透出一种兴奋的光芒,好像他就是为了血腥的杀戮而活的,又像他根本抑制不住体内的那种冲动。 随着夕阳西下,杜云的情绪渐渐急躁起来,有好几次都目露凶光,恶狠狠地盯住叶敏玉看。但因计划好了更加歹毒的法子,他一时倒舍不得杀了叶敏玉,硬生生握住拳头,自言自语道:「还要半个时辰才天黑,我先去吃点东西,养足了力气才好动手。」 说罢,起身走出了门去。 或许是太过激动了,他出门时竟忘了点住叶敏玉的穴道。 叶敏玉方才那一下撞得不轻,过了许久仍觉得腰间剧痛,但他的神智却很清醒,知道要不了半个时辰,杜云就会出手了。 他见识过杜云的武艺,真要动起手来,周琰恐怕不是他的对手,即使再加一个少庄主,也不知打不打得过。更何况,杜云可不是讲究江湖规矩的人,他使毒的本领不弱,多半会暗施毒手。这会儿下楼去吃东西,说不定就会趁机下毒。 若是……若是他能动一动就好了…… 叶敏玉提了一口气,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但伤处真是痛得狠了,身体像折成了两段似的,立刻就跌了回去。 这么冷的天,他额上却全是汗,心中迷迷糊糊地想,周琰还全无防备。 他还在窗边喝酒。 他还在……对着心爱的人微笑。 叶敏玉想象他眉眼含笑的模样,只觉得五脏六腑缓缓绞动,睁眼瞧一瞧桌上的蜡烛,忽然咬住自己的舌尖,靠着疼痛逼出力气来,一头朝桌脚撞了过去。 「咚!」 这一下撞得挺重,但声音并不响亮。 叶敏玉停下来喘了喘气,接着再去撞第二次、第三次…… 他耳边嗡嗡作响,眼前更是茫茫的一片,只鼻尖嗅到淡淡血味,却弄不清自己是哪里受了伤。直到浓稠的血顺着脸颊淌下来,一直流到了嘴里,他才明白过来。 可是,怎么会这么苦呢? 怎么从前没人告诉他,喜欢一个人,要尝到这样的苦味? 恍惚间,楼下传来了阵阵喧闹声。 叶敏玉不敢耽搁,更加用力的往桌脚撞过去,最后弄得桌子也轰然翻倒了,才算是歇了一歇。 楼下换成了兵刃相击的声音。 叶敏玉知道已经开打了,虽然心中焦急,但实在一丝力气也使不出来,只能继续在地上躺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砰」的一声,房门被人踢开了,杜云衣襟带血、气急败坏地闯了进来。 叶敏玉见他这副神情,反而放下心来,问:「我师叔怎么样了?」 「我若痛痛快快的杀了人,还会这般生气么?」杜云先是踩了叶敏玉一脚,接着又扯住他的头发,将他从地上拖了起来,厉声道,「都是你这臭小子坏了我的好事!」 边说边把叶敏玉拖到了窗边。 窗子未关,一眼望过去,只见夕阳还剩着一点点微光,恰好照亮标有白云庄记号的马车。 马车渐行渐远。 想是刚才的响声惊动了白云庄的众人,跟杜云打过一架后,他们为保安全,又趁着夜色赶路了。 太好了,那个人平安无事。 叶敏玉睁大双眸,眼看着马车被茫茫的夜色遮掩,最终消失不见。 是血一直淌下来的关系吗? 他竟觉视线模模糊糊的,眨不去眼中的那点酸楚。 最后还是杜云阴冷的嗓音唤回了他的心神:「你师叔逃得不见踪影,这下你可高兴了?不过,休想我会再饶你性命!」 杜云右手一挥,就将叶敏玉打翻在了地上,而后一脚踏上他的胸口,道:「你眼睛瞪这么大干什么?是觉得我这张脸很好玩么?哼,那我就先剜了你这对眼珠子出来!」 顿了顿,又想起一件事情,动手解开了叶敏玉的哑穴,冷笑着说:「杀人时若听不到惨叫声,那可太没味道了。」 话落,手腕一翻,那布满倒刺的鞭子就从袖口滑了出来。 叶敏玉躺在冰冷的地上,眼见杜云拿鞭子的手高高举起,突然想起几个月前,他跟周琰在江陵城内游玩时,那人曾经说过,即使隔着千里万里,只要他叫出了声,他就一定会来。 他于是紧紧咬住了牙关,没有让自己出声。 他不会叫出周琰的名字的。 因为,他绝不会来。 第十二章 还剩下最后一口酒。 周琰毫不吝惜,仰起头来一饮而尽,待到热辣辣的酒劲从胸口冲上来,方觉得身上暖和了一些。 真是奇怪。 他梦见的明明是风和日丽的江南美景,怎么醒来后竟是手脚冰凉,仿佛刚做了一场噩梦? 是因为……心中挂念之人就在那里么? 周琰揉了揉额角,竭力拉回逐渐飘远的思绪。 根本不必担心。他早已将一切安排妥当了,那人会平平安安的回到家中,这会儿应该正与家人欢聚……得空的时候,或许还会怨怪他太过无情。 愈是多情,就愈显无情。 周琰长长叹一口气,晃了晃手中空荡荡的酒葫芦,恨不能大醉一场。不过身边若无知己相陪,便是醉了也觉无趣。 「嗒、嗒、嗒。」 正当他琢磨着如何能变出些酒时,远处传来了一阵不急不缓的脚步声。 周琰认得这个声音,唇边的笑容顿时淡了下去,接着就见火光一闪,照亮了这暗沉沉的地底迷宫。 脚下的地面泥泞湿滑,身旁的石壁嶙峋突兀,时不时有冰凉水珠滴落下来,前方道路黑幽幽的望不见底。即使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林攸那一身白衣仍是纤尘不染的,声音更是清冷出尘:「周兄这么快就醒了?」 周琰懒得理他,自顾自的把玩手中的酒葫芦。 林攸便走到他身边坐下了,将火把往地上一插,道:「你不问我有没有找到出路?」 周琰终于瞧他一眼,道:「你若是找到了,岂会是现在这副神情?」 「我该露出什么表情?」林攸虚心好学,捏了捏自己的脸颊,故意凑近周琰,「对着周兄你笑吗?」 边说边勾起嘴角,就连微笑也是似有若无的,带着淡淡冷漠。 ……实在是像到了极致。 谁料得到这人竟是易容的? 周琰皱一下眉,马上就说:「别用你那张脸恶心我。」 林攸依然笑得含蓄:「抱歉,我还当你十分喜欢呢。毕竟周兄是个痴情之人,你千里迢迢的陪我跑来关外,又甘冒奇险进了这地下迷宫,完全是为了……」 「你废话太多了。」 这林攸因是假的,所以还算识趣,见周琰面色不善,便及时住了口,转而说道:「没想到无影城竟然是在这种鬼地方,难怪江湖上有传言说,凡是踏入此地的人,全都有来无回。」 他们从江陵出发,一路行来几乎没遇上什么波折,不料无影城内机关重重,刚进来就被困在了这地道之中,转悠了好几日都没找到出口。幸好没让白云庄的随从跟着进来,否则人一多,更加容易出乱子。就算只有他们两个人,带着的干粮也快吃完了,说不定最后还会饿死在此处。 周琰觉得饿肚子倒还能忍,但酒瘾发作起来,却无论如何也熬不住,于是又瞧了林攸几眼,道:「你好像一点也不担心。」 「有什么好怕的?对方要的是我们手上的藏宝图,难道东西还未到手,就先把人害死了?故意将我们困在这里,应该只是为了挫挫我们的锐气。」 林攸这番话说得挺有道理,但周琰听他成竹在胸的语气,料想还有别的缘故。 他的真正身份为何? 为什么要假扮成林攸的模样? 明明已经得到了藏宝图,为什么还要骗自己同来关外? 周琰一路上旁敲侧击,却始终猜不透其中的阴谋,只晓得肯定跟宝藏有关。他既然身在局中,也没有其他办法,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而且相比之下,更令他头疼的是――酒已经喝完了。 周琰想到这里,不由得又叹了口气,干脆站起身来,道:「我已经休息够了,再去附近转转。」 「好啊,」林攸点了点头,特意提醒一句,「你小心不要迷路,若不能赶回来与我相会,恐怕性命不保。」 周琰想也不想的应:「我不会死在这里的,我还要活着回去。」 「喔?你确定有人在等你?」 周琰窒了一下,自认没必要跟他说这些,随手取过火把,大步朝前走去。 阴冷的地道里回荡着他自己的脚步声。 冷飕飕的风不知从何处吹来,呼呼的带着}人的寒意。 周琰摸索着走了一阵,只觉眼前的路长长漫漫,根本瞧不见尽头,而岔道更是一条接着一条,七拐八弯的也不知通向何处。 果然如林攸所言,一不留神就会迷路。 周琰胆子再大,这时也不敢随便乱闯,又走得片刻后,就打算照原路折回去了。恰在此时,忽听「嗤」的一声,有暗器破空的声音响起。周琰反应极快,立刻侧身闪避,不料对方的目标是他手中火把,手指稍微一抖,那火把就被打落在了地上。 四周霎时暗了下来。 是敌人? 周琰心念急转,一面背靠住墙壁,一面伸手拔剑,却听得耳边风声骤响,有道人影从身旁飞掠过去,将一个包袱塞进了他的怀里。 他怔了怔,只觉这人的轻身功夫好生眼熟,似乎曾在哪里见过。 因这短短一瞬的迟疑,待他想要追上去时,已经太晚了。那人轻功极佳,身形一闪,便消失在了茫茫的黑暗之中。 周琰大惑不解,跟着冲了两步,又慢慢地停下来,动手打开怀中的那个包袱。 并没有什么暗器或者毒药。 借着快要熄灭的火光,他看清里头放着些许干粮,以及……一壶美酒?! +++++ 周琰看得呆了一下,心中疑惑更甚。 刚才那人究竟是敌是友? 若是敌人,怎么知道他正想着喝酒?若是朋友,又为什么不现身相见?而且,他虽然只瞧见了一个模糊的轮廓,但对方的轻功身法绝对是似曾相识。 究竟是在哪里见过呢? 周琰皱了皱眉,一时想不起来了,偏偏手中酒壶又散发着浓郁香气,一个劲地诱惑着他,叫他想忍也忍不住。 真要命! 这酒里应该没毒吧? 这样想着,手已经先动了起来,毫不犹豫地抓起酒壶,往自己嘴边送了过去。一大口烈酒下肚之后,只觉得精神大振,连力气都恢复了不少,真是中毒也无妨了。 只是依然想不起那人是谁。 反正酒已喝了,周琰也不再费心去想,又连饮了几口之后,才把东西收拾一下,捡起快要熄灭的火把,转身走了回去。 林攸仍旧站在原处,手指正摩挲着旁边的石壁,见他回来了,便招一招手,道:「来得正好,你也过来瞧瞧。」 「什么?」 周琰凑上前去,火光一照,就见凹凸不平的石壁上刻着一个淡淡的记号。这是江湖上常见的标记,一般是两方接头时用来指点道路的,不过…… 「我先前离开的时候,并未发现这个记号。」 「嗯,是刚刚才刻上去的。」 「啊?」 「那人的身法极快,一边跟我过招,一边还能在墙上刻字,我根本拦他不住。」 周琰按了按怀中的包袱,讶然道:「你也遇上了?」 「也?」林攸挑高眉毛,将这个字重复一遍。 周琰心想没什么好隐瞒的,便把自己方才遇上的事情说了出来,只是并不提那人的轻功瞧着眼熟。 林攸边听边点头,道:「又是送东西又是指路的,这人可真是热心。」 「怎么?你猜出他的身份了吗?会不会是无影城的人?」 「有可能。」林攸瞧了瞧石壁上的记号,淡然道,「对方既然如此盛情,我们也不好辜负人家的好意,干脆就顺着这条路走下去吧。」 周琰本就是不拘小节的性子,对此当然毫无意见,只是想到那神秘人的轻功路子,总觉得不太对劲。梦中那种隐隐的不安又跳了上来,害他连喝了好几口酒,才勉强压了下去。 接下来的道路倒是顺畅得很,每到岔路口都能发现那人留下的记号,虽然弯来弯去的,迟迟走不到尽头,但至少不会在同一个地方打转了。 黑暗中不知日夜。 周琰吸取上一次的教训,走动时特别注意周围的声响,待他那壶酒快要喝尽时,终于察觉到了一丝动静。按照石壁上的记号,他们接着应当往左边的岔路走,而右边那条漆黑的地道里,却隐约传来压抑过的呼吸声。 没错,对方的轻功虽好,内力却尚欠火候,无法隐藏住自己的气息。 他认识的人里,有哪一个是这样的? 轻功奇佳……内劲不足…… 周琰额角直跳,觉得呼吸急促起来,脑海里有个念头呼之欲出。但他不敢深思下去,只伸手在石壁上一撑,掉头朝右边冲了过去。 林攸怔了怔,叫道:「你去哪里?应该往这条路走!」 周琰毫不理会。 他一动,藏在暗处的那个人便也动了起来,背对着他飞奔而去。 周琰紧追不舍,心中的疑虑却越来越重。 他的猜测到底对不对? 对方若真是他所想之人,为什么一见他就逃? 周琰的轻功不是顶好,这么缓得一缓,愈发追不上那个人了。但他皱了皱眉,很快就计上心来,「啊」的大叫一声,自己往地上摔了过去。 砰! 这一摔虽是做戏,声音却颇响亮。 果然,那人听见之后,立刻停住了脚步。 周琰见效果不错,更加添油加醋的叫嚷几声,装出受了伤的样子,断断续续的说:「你……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用暗器害我?」 那人低呼一声,自是片刻也不犹豫,转身跑了回来。 周琰假装倒地不起,却在暗中积蓄力气,等那人走到跟前时,倏地从地上一跃而起,伸臂抱住了他的腰。 那人浑身一颤,死命压住自己的声音。 周琰原本只是怀疑,这一抱之下,却证实了先前的猜测,双手箍得更紧,连声道:「师侄,当真是你?」 语气既惊又喜,还带了几分不太确定,疑心自己仍在梦中。 「你不是回家了吗?怎么会在这里?你一个人跑来关外的?既然来了,怎么不现身见我?还有,为何你使得并非本门的轻功……」 怀中之人一直默不作声。 周琰问了几句之后,才发觉不妥之处,放柔声音道:「师侄?」 边说边去扳他的下巴。 叶敏玉的身体震了震,连忙抬手格挡。 周琰料不到他会同自己拆招,一时不慎,竟给他挣脱了开去。 「师侄,为什么躲着我?」周琰一愕之下,很快明白了其中缘故,「是因为少庄主那件事吗?我不但不相信你,还急着赶你回家,其实……」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黑暗中又扑出一道人影,拉了叶敏玉的手就走。 周琰胸口一窒,也不管此人是谁,拔剑就追了上去。对方也真好本事,连头都不回一下,随手挥剑阻挡。 只听「铛」的一声,周琰顿觉手上变轻,剑已被削成了两段。他微微一怔,立刻认出这是叶敏玉的那柄宝剑。 可是叶敏玉向来爱惜此剑,此时此刻,怎么会给旁人握在手中? +++++ 他上次将宝剑借给周琰,为的是担心周琰的安危,盼望他仗剑防身,而这次的情况……难道也是一样? 即使隔了数月之久,周琰也还记得叶敏玉当时解剑相赠的神情――那样言笑晏晏,那样似水柔情,也只有他这样的呆子,方瞧不出其中情意。 是他先推开那双手的。 是他自己把剑扔回去的。 如今,是否有另一个人值得叶敏玉倾心相待? 周琰咬了咬牙,努力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纵然手中只剩下半截断剑,还是提气追了上去。 握剑之人没有办法,只好回转身来跟他过招。 黑暗中仅能看见模糊的人影,大家都是乱打一气,周琰的心思也不在此,边出招边大叫师侄。 对方被他吵得头疼,虽然手持利剑,却没有伤他的意思,只是气呼呼的嚷道:「姓周的,你到底有完没完?人家又不想见你,你何必这样死缠烂打?」 这声音可太过耳熟了。 周琰一下就明白过来,恍然大悟道:「贺笑风,原来是你!」 难怪叶敏玉不使本门轻功,原来是被这个小贼给教坏了,至于那柄剑……哼,谁知道他怎么弄到手里的。 周琰虽松了口气,但因兵刃已毁,打来打去都敌不过贺笑风。偏偏叶敏玉又站在旁边不肯出声,他心中一急,不由得故技重施,假装臂上中了一剑,抱着胳膊后退几步,「哎哟」、「哎哟」的叫起痛来。 「大哥,手下留情!」叶敏玉刚上过一次当,这回却还是信了,纵身扑向周琰,同时叫道,「师叔,你受伤了?」 周琰岂会放过这个机会?也不开口说话,先一把将叶敏玉抱住了。 叶敏玉闷哼一声,这才知道自己中计,急忙挣扎起来。 但他越是如此,周琰就抱得越紧,扣牢他的双手之后,低头说道:「师侄,你总算肯理我了?」 叶敏玉喘了喘气,身体微微颤抖。 周琰忍不住去摸他的头发,问:「你刚才叫谁大哥?」 「当然是我啊。」贺笑风收了剑,嘿的一笑,语气颇有些得意,「我跟叶兄弟意气相投,已经在道上结拜了,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若再敢欺负他,我可绝对不会轻饶。」 其实叶敏玉出身名门正派,又是循规蹈矩、温文有礼的性情,跟贺笑风这小贼差了十万八千里,说什么意气相投,分明就是胡扯。 周琰听后只觉荒唐,又见他叫得这么亲热,心中愈发不悦,狠狠瞪了贺笑风一眼,道:「我师侄剑呢?怎么会在你的手上?」 「那是我帮你师侄……」 刚说得两个字,叶敏玉已先叫了出来:「大哥!」 贺笑风也真识趣,忙道:「是是是,叶兄弟你不让我说,我不说就是了。」 周琰听出他们话中有话,眸子一沉,又问:「你们两个胡乱结拜也就罢了,为何在这地道里装神弄鬼?」 顿了顿,理所当然的说:「我家师侄乖巧听话,绝不会如此胡闹,一定是你这小贼的主意,对不对?」 贺笑风真是有口难辩。 倒是叶敏玉终于开了口:「师叔,你先放开我……」 「好。」 周琰应得爽快,果然松开了怀抱,却紧紧握住叶敏玉的手不放,感觉这只手冰凉冰凉的,并不似从前那般温暖。 「怎么了?师侄你还在生我的气?我那日急着赶你回家,并非真的不信你说的话,而是……」 「我知道。」 「嗯?」 「师叔你不过是演了一场戏骗我。」叶敏玉的声音十分平静,语气还是那么温和,「我当时并不明白,后来仔细一琢磨,就什么都懂了。」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躲着我?」 叶敏玉又不说话了。 他平日虽也温吞多礼,却从来不曾这么古怪,周琰心中疑惑,那一点隐隐的不安窜了上来,正想问个明白,却见火光一闪,林攸的脚步声在耳边响起。原来他久等周琰不至,只好自己追了过来。 叶敏玉见林攸手中举着火把,立刻扭开了头去,朝贺笑风叫道:「大哥――」 贺笑风应了一声,身形一晃,飞快地挡在叶敏玉身前。 周琰怔了怔,眼看他藏进暗处,心底愈发觉得奇怪。 叶敏玉为何这么怕林攸? 就算真的害怕,也大可以躲在自己身后,为什么偏要这个小贼保护? 他越想越觉气闷,林攸倒是毫不在意,反而笑道:「真是可惜,我还当那场戏演得不错呢,没想到这么快就被识破了。叶公子既然追了上来,那也没什么好瞒你的,你师叔甘愿受制于人,完全是为了保住一个人的性命……」 「这个我也猜到了。」叶敏玉慢慢挣开周琰握着他的那只手,完全站到了贺笑风的身后,道,「阁下既是易容冒充的,那么真的少庄主一定是落在了你们手里,师叔为了顾全大局,只好……只好骗骗我这个傻小子了。」 「师侄!」周琰一下僵在了那里。 叶敏玉的面孔藏在暗处,所以谁也瞧不见他的表情,只听他轻声说道:「我是因为担心师叔的安全,方才一路跟来的,如今师叔平安无事,我也不该在此久留,还是早些回去为好。」 边说边对贺笑风道:「大哥,我们走吧。」 贺笑风颊边笑涡隐现,瞧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倒还比叶敏玉年轻一些,不过挺有当大哥的架势,非常尽责的护着叶敏玉离开。 周琰怔怔瞧住他们的背影,一时站着不动,脑海里尽是叶敏玉种种反常的举止。 他故意躲着他。 他三番两次避开火把。 他总是把自己的脸藏进黑暗中。 他的脸……? 周琰这才想到,两人说了这么久的话,他还不曾瞧过叶敏玉的脸! 难道…… 他心头剧烈的跳了跳,什么事情也无法再想,只拔足追了上去,伸手按住叶敏玉的肩膀。 叶敏玉惊喘出声,急着侧身闪避。 周琰早有准备,手上巧施内劲,在叶敏玉肩头轻轻一撩,总算让他转过了脸来。 只瞥见那么短短一眼。 但是,已经令周琰肝胆俱裂。 火光映照之下,只见叶敏玉白皙如玉的脸颊上,爬着一道歪斜扭曲的伤痕――皮肉早已结痂,但那一种暗红的颜色,像是随时会渗出血来,从眼角蜿蜒着没入下巴,狰狞地占据了大半张脸孔。 第十三章 这伤再偏得半寸,便连他的眼睛也会毁了。 虽然叶敏玉很快就转开了头去,但周琰觉得耳边轰然作响,这般景象已深深刻进脑海,此生此世也难以忘怀了。 他还记得初遇之时,叶敏玉在大雨中走进庙里,身上只着一件素雅长衫,唇边微含笑意,就如他腰间悬着的美玉一般,当真是风姿隽秀、容颜若画。 可是,如今怎会变成这副模样? 是谁将他害成这样? 周琰按在叶敏玉肩头的手微微发抖,心中清楚知道,无论这伤是怎么来的,真正的罪魁祸首……都是他自己。 是他亲手安排好一切的。 是他亲自将叶敏玉送上马车的。 他以为叶敏玉会平安回家,会欢欢喜喜的与家人团聚,会……他简直不敢想象,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叶敏玉曾受过哪些苦楚? 那骇人的伤痕已经愈合。 但周琰心底传来钝痛,像被利刃一下一下的割出伤口,正自血肉模糊。 他也不管旁边还有别人在场,伸手捏住叶敏玉的下巴,强迫他转回脸来,手指轻轻抚上去,哑声问:「疼么?」 叶敏玉避无可避,只得叹了一口气,摇头道:「一点小伤而已,早已痊愈啦。」 「怎么会受伤的?是谁伤了你?」 叶敏玉最怕他问起这个,想了一想,道:「回家的路上跟人发生些口角,我年轻气盛,一言不合就动起手来,普通的江湖恩怨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周琰盯住他瞧了一会儿,眸色慢慢沉下去,道:「师侄。」 「嗯?」 「你根本不会说谎。」 叶敏玉神色骤变。 周琰便知自己猜对了,问:「又是为了那张藏宝图,对不对?全都是我惹来的祸事。」 「不是的……我是……」叶敏玉果然扯不来谎话,结结巴巴了半天,方道,「咱们习武之人,就算受点小伤也是寻常,何况脸上多几道疤,才更添男子气概。」 周琰几乎被他气死。 这个也算小伤么?只差一点,就连眼睛也要瞎了! 「若是如此,你又何必处处躲着我?」 「我……」叶敏玉终于抬头与周琰对视,虽知自己笑起来挺吓人的,却还是笑了一笑,道,「我是怕师叔瞧见之后,会像现在一样,把所有的错都归在自己身上。无影城内危机四伏,师叔还有正事要办,原不该为此分心的。」 他越是乖巧懂事,就越是惹人心疼,话一说完,周琰就把人紧紧抱住了。 「师叔?」 「还有吗?」周琰的双手搂得极紧,声音比平时低沉许多,甚至还带着一丝颤意,「还有哪里受伤?」 叶敏玉并不回想路上所受的折磨,只轻描淡写的答:「多亏大哥及时出手救了我。」 周琰「嗯」了一声,这才想起旁边还有贺笑风这么个人,抽空瞧了他一眼。 贺风笑最爱夸耀自己的本事,不等周琰发问,就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当时可真是千钧一发,若非我的轻功够好,叶兄弟的眼睛……已经被那个大魔头挖出来了。」 「喔?那魔头是谁?」周琰就算遭人算计,被关进地牢里受刑时,也还是谈笑自若,此刻脸上却一点笑意也无,神色又冷又硬,眼底隐隐透出几分戾气。 因为光线昏暗,贺笑风瞧不清他的表情,所以笑嘻嘻的说道:「这个我可不知道了。我原本跟此事毫无关系,那天刚偷了一件稀世珍宝,正躲在客栈里睡大觉,也不知是谁这么多事,叫人送了一封信给我,说是你师侄身怀宝剑、独自归家,正是下手偷盗的好机会。我当初收他美玉的时候,曾说过绝不偷他宝剑的,怎么可以言而无信?但那柄剑实在是难得一见的宝物,若被别人偷了去,岂不是丢了我这神偷的面子?所以想来想去,还是只能偷偷跟上去保护他。」 叶敏玉垂下头,低低的说:「好一招激将法。」 周琰只当没有听见,有些不耐烦的对贺笑风道:「你别净说废话。」 「哼,你又不是我兄弟,我干嘛听你的?」贺笑风还是那副德行,接着说道,「我只当你师侄要往南走,哪知他会千里迢迢的赶来关外?走了好多冤枉路才追上去,先是捡到了他的宝剑,然后又从那个魔头手里救下了他。那家伙满脸伤疤,自己生得难看,便也要毁了你师侄的容貌,真是恶毒至极!」 「是他?」周琰听了这个形容,立刻想起对方是谁了,「那张藏宝图就是从他手上赢回来的,我们来无影城的路上,也曾遇见过他一次。若非当时客栈里闹出了些动静,我们可能已经着了他的道了……」 说到这里,周琰蓦地顿住了,像是突然间失去了声音,怔怔望住叶敏玉脸上的伤痕。过了许久,才有些艰难的开口问道:「师侄,你是什么时候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 黄金剑[出书版] 作者:困倚危楼 撞上他的?难道……」 叶敏玉并不否认,只笑着反问道:「师叔多心了,世上哪有这样的巧合?」 「没有么?你敢说那一天,你并不在那间客栈里?」周琰缓缓抬起手,再次覆上叶敏玉的脸颊,掌心下凹凸不平的肌肤,像是带着尖锐倒钩的刺,一下子扎进他的心里。 他这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突然间觉得害怕起来。 他根本不敢去想。 他们曾经擦肩而过,当叶敏玉遭受那种刻骨之痛的时候,他或许……仅仅隔了一堵墙的距离。 +++++ 叶敏玉有没有挣扎求饶? 有没有叫出他的名字? 他什么也不知道。 若不是贺笑风及时出手相救,后果会怎么样?当他一无所知的畅快饮酒时,叶敏玉会不会就在隔壁那间房里,消无声息的…… 周琰深吸一口气,竭力把那种恐惧压制下去,但双手却抖得停不下来。直到叶敏玉摸索着握住他的手,安安静静的与他手指相扣,他才稍微镇定一些。 ……还好。 还好怀中拥着的身体,仍旧是温热的。 周琰抱着叶敏玉不放,闷闷的问:「你跑来关外干什么?为什么不乖乖回家?」 叶敏玉只是笑:「我没有听师叔的话,所以惹师叔生气了?」 其实他是为了什么才如此冒险,周琰岂会不知道?但仍旧觉得生气,气叶敏玉自蹈险地,更气自己自以为是,连累他受这样的委屈。 「你这一路上究竟出了什么事?一样样说给我听。」 「已经过去的事情,何必再提起来?」叶敏玉从前总是任周琰抱着,这时却慢慢退了开去,转头瞧向站在不远处的林攸,道,「何况师叔是来办正经事的,不该为我耽搁时辰。」 周琰真是随性惯了,这才想起旁边还杵着两个大活人,总算稍微收敛一些,但叶敏玉的手却是怎么也不肯放的。 叶敏玉试了几次都挣不开,便由他这么握着,道:「我大哥精通奇门遁甲、机关数术,已经找到这条地道的出口了,只要顺着石壁上的标记走下去,便能进入无影城。」 「好,」周琰抓了他的手迈开脚步,「你也一起走。」 「师叔!我先前就已经说过,我差不多也该……」 「回家么?嘴上虽这么说,但转个身又折回来跟着我?」 叶敏玉脸上微红。 周琰早已猜透了他的心思,道:「就算你真的打算回去,你那个结拜大哥肯么?他千辛万苦来一趟无影城,若不偷上几样东西,恐怕不会甘心吧?」 也不知周琰跟贺笑风的交情是好是坏,竟然这般了解他的性情,把叶敏玉弄得哑口无言,只得跟着他往前走。 贺笑风正打算大偷一场,听后自然是拍手叫好。 连林攸也松了口气,嘴角往上弯了弯:「儿女情长的戏码终于演完了?实在是可喜可贺。」 周琰不理他,自顾自的大步往前。 从他身旁经过之时,却听他压低了声音说道:「随便你跟你家师侄怎么折腾都行,但是千万别坏了我的大事,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我可不想功亏一篑。」 周琰本就十分厌恶他,这时更觉不耐:「那也要你别使什么花招才好。」 「哟,真是好大的口气,你好像忘了,某人的性命还捏在我的手里……」 话音刚落,就见周琰神色一变,陡然间出手如电,一下子扼住了林攸的喉咙。 这林攸虽是假冒的,但仗着容貌占了许多便宜,料不到周琰会突然发难,一时间竟来不及闪避,只能睁大了眼睛大口喘气。 周琰手上只使了三成的力道,表情也并不如何可怕,唯独声音冰冷彻骨,一字一字的说:「你以为自己能威胁我几次?」 林攸命悬一线,面上却毫无惧色,反唇相讥道:「咳咳,一见着你那师侄,就连命也不要啦?真是疯子。」 周琰没有否认,只是手指慢慢收紧。 叶敏玉离得较远,听不清他们说了些什么,但隐隐觉得不对劲,忍不住唤道:「师叔?」 周琰听了这个声音,才猛地回过神来,心知此刻不宜跟林攸撕破脸面,又瞪了他几眼之后,缓缓收回手来,道:「我师侄最知分寸,绝不会坏了你的事,所以,你最好别打他的主意。」 然后也不管他如何回答,转过头应了一声,放柔声音同叶敏玉说话。 「师叔,你跟那位少庄主……」 「不必理会,等进了无影城后,你只当不晓得他是别人冒充的,什么话都不用多说。」 「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宝藏吗?为什么定要假扮成少庄主的模样,又要师叔你同行?」 「谁知道?总而言之,你只要记住一件事就够了。」 「什么?」 周琰的唇凑得那么近,低沉嗓音响起来的时候,像有温热的气息拂过叶敏玉的耳畔:「不要离开我身边。」 叶敏玉觉得心头颤了颤,连耳朵也红了。 他的手一直跟周琰交握着,被捂得热了起来,这会儿正微微渗着汗。 多么贪恋这种温暖。 但他又偏偏这么清醒,没办法不管不顾的沉溺下去。 就是料到了这个结果,才不愿让周琰看见他脸上的伤,因为知道师叔会心疼,会自责,会加倍温柔的对待他……越是无心,这样的温柔越显残忍。 求而不得有什么好怕的? 最怕的是拿得起,放不下。 「师叔,」叶敏玉闭了闭眼睛,轻轻的说,「我办不到。」 周琰没想到素来听话的叶敏玉也会说这种话,不由得怔了一怔:「怎么?」 「师叔的心意若还是同从前一样,那最好别跟我太过亲近。」叶敏玉一咬牙,用力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道,「师叔胸怀坦荡,并不怕惹人闲话,可是,我却怕自己误会。」 +++++ 误以为自己并非毫无指望。 误以为……他在周琰心中占着一席之地。 叶敏玉并非死缠烂打之人,但只要周琰一个眼神,他就能勇往直前。 真的。 明明是这么温吞的性子,唯独遇上感情的事,才会变得出奇执拗,那专注的目光直直望向周琰,像是能瞧进人的心底去。 周琰纵是块石头,又岂有不动心的道理? 但他并不似叶敏玉这般年轻。再早十年之前,他也是恣意妄为的,经历过快意江湖的潇洒,却也吃过更多的苦头,他怎么舍得叶敏玉同样走上这条路? 周琰握了握拳头,尚未开口应话,就先闻到一股浓郁的异香。 这味道与中原常见的香气大不相同,闻起来甜甜腻腻的,一嗅之下,只觉整个人都懒洋洋的,困意顿生。 周琰也是老江湖了,立刻察觉不对,一手揽上叶敏玉的腰,一手捂住他的口鼻,道:「快点屏气调息,暂时不要出声。」 叶敏玉乖乖点头。 旁边的贺笑风身为神偷,对此当然最有经验,一下子伏倒在地,耳朵贴着地面听了一会儿,道:「有人来了!」 「怪了,怎么听不见脚步声?」 「莫非除了你们两人之外,还有别人在装神弄鬼?」 说话间,那甜腻的香味越来越浓烈。 不过,紧接着出现在众人眼前的,不是什么妖魔鬼怪,而是一群柳腰款摆、莲步轻移的妙龄女子! 这些女子身穿颜色各异的单薄纱衣,人人脸上都蒙着一块面纱,只露出一双双秋水似的眸子,虽然瞧不清容貌,却反而更加惹人遐思。她们行走间带起阵阵香风,手中的灯笼将地道照得灯火通明。 林攸一见这阵势,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一贯冷淡的面孔上微露笑容,道:「几位姑娘可是无影城的人?」 「正是。」为首的女子福了一福,嗓音娇柔悦耳,「我家城主近日正在闭关练功,不知有贵客临门,我等有失远迎,真是过意不去。」 林攸亦拱手为礼,道:「在下白云庄林攸,是为了『千里醉』的解药而已来,不知何时可以拜见城主?」 「我家城主还要两日方能出关,不过已经命奴家备好了客房,几位可先随我入城休息。」顿了顿,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道,「我以为来的只有两位客人。」 「嗯,」林攸上前一步,自然而然地站到周琰身边,「另外两人是在半道上遇见的,与我们并非一路。」 边说边朝周琰连使眼色。 但周琰毫不理会,一只手仍旧搭在叶敏玉腰上,另一只手倒是松开了,慢慢帮他顺气。 那女子不由得多瞧了他们几眼,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几位想必累了,先入城再说吧。」 话落,只一击掌,余下的女子便都一拥而上,巧笑着替他们指引道路。 美人如此殷勤,身上的香味又熏得人昏昏然的,叶敏玉却只觉手忙脚乱,时不时朝周琰瞧过去。 周琰也正舍不得移开视线,只是有这么多不想干的人在场,就算有千言万语也说不出口了。 俩人各怀心思,就这么默默的随众人往前走去。 越到后面,地道就变得越是宽敞,又绕了几个弯之后,不多时便走到了尽头。 尽头处是一扇巨大的石门。 也不知那些女子是否身怀武艺,只走上前去轻轻一推,门就有「吱嘎」一声缓缓打开了。门后豁然开朗,又是另外一番景色――原来无影城建在一处隐秘的山谷中,此刻夕阳西下,正是雾气氤氲。城内的亭台楼阁多是依着地势而造,毫无雕琢的痕迹,与白云庄的精巧细致相比,丝毫也不逊色。 除了叶敏玉外,其他三人都是见多识广,可见了这般景致,也不禁连声赞叹。 城主虽然不方便见客,但那几个女子打点得极为周到,等到吃过晚饭时,各人的睡房都已经准备妥当了。只是这一路上人多嘴杂,周琰跟叶敏玉虽在一处,却总也寻不着说话的机会,最后更是各自回了房间。 房门一关,心头反而烦乱起来。 叶敏玉见桌上放着茶壶,忙倒了一杯喝下了,正要倒第二杯时,忽听得有人叩门。 他心头乱跳,连杯子也不放下,就急着跑去开门,待看见门外站着的人是贺笑风后,一颗心顿时空荡荡的,不知该落到何处去。 他自己也觉得好笑,怎么就以为周琰会来敲门呢? 还是期待他亲口说个答案吧?明明不是生就是死,但因未判生死,所以多少还存着指望。 叶敏玉脸上的表情藏也藏不住,贺笑风当然一瞧就知道了,笑眯眯地跨进门来,问:「怎么?在等着那个姓周的?」 叶敏玉苦笑着走回桌边,继续喝他的茶。 贺笑风便问:「既然那么想他,为什么不自己去找他?」 「他若是不喜欢我,我又何必缠着不放?当年师叔只为少庄主一句话,就十年也不曾踏足江陵,我虽学不来他这种气魄,但也不能差得太远。只要他说不想见我,我就……再也不多看他一眼。」 「然后也学他那个样子,悄悄的想上十年?」贺笑风越听越不像话,道,「姓周的要家世没家世,要武功没武功,也就是相貌好看一点,真不知你瞧上他哪里?」 叶敏玉笑而不语,脸颊上伤痕狰狞,眼睛里却透出一种温柔情愫。 翻来覆去,全是他给的痛。 偏偏又这样痴迷。 贺笑风是真心当他做兄弟,所以愈发见不得他这为情所困的模样,在房间里踱了几步之后,突然翻一个跟斗,哇哇叫道:「真是气死我了!」 叶敏玉吃了一惊,忙问:「大哥,你气什么?」 「我气周琰有眼无珠、不识好歹,更加气你执迷不悟!」贺笑风想起叶敏玉重病刚愈,就执意跑来保护周琰,来了又怕周琰心疼自己的伤势,躲躲藏藏的不敢露面,真是越说越气,嚷道,「我真恨不得把那家伙偷了来绑在你的床上!」 「咳咳……」叶敏玉差点被茶水呛到。 贺笑风却觉得此计甚妙,十分佩服自己的异想天开,拍掌笑道:「没错!我怎么没早些想到呢?这么一点小事,根本难不倒我这神偷!」 边说边朝门外走去。 叶敏玉恐怕他真的干出什么荒唐事来,连忙追上去阻拦,不料贺笑风刚跨出门去,就又转回了身来,冲叶敏玉嘿嘿一笑,伸指点住了他的穴道。 叶敏玉始料未及,被他点个正着,愕然道:「大哥,你干什么?」 贺笑风颊边露出个笑涡,顽皮的笑脸在叶敏玉眼前放大,得意洋洋的说:「要偷周琰有些麻烦,但若把你绑了塞到他的床上,那可简单得多了。」 第十四章 叶敏玉一下就懵了,好不容易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顿时只觉哭笑不得。「大哥,你别胡来!」 贺笑风的年纪也不算小了,行事作风却跟他那张娃娃脸一样,专拣稀奇古怪的事情来干。这时更是一脸认真,拍胸脯保证道:「放心,你大哥我最拿手的就是这个,一定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你送过去。」 「大哥……」 「好啦好啦,再耽搁下去,天都快亮了。」 贺笑风怕叶敏玉叫嚷起来,会坏了自己的妙计,所以伸指一点,干脆把他的哑穴也封住了。然后转过身来,动作利落地背起叶敏玉,连大门都不走,直接从窗口窜了出去。 叶敏玉有口难言,只得任他摆布。 贺笑风的轻功也真了得,虽然身上背着一个人,却依然来去无踪,轻轻巧巧的跃出屋子,竟连一丝声响也无。周琰的睡房就在隔壁,他趁着夜色悄悄走了过去,什么人也未惊动。 此时夜色已深。 周琰房里的蜡烛还亮着,窗上依稀映出他的身影,似乎正坐在桌边喝酒。只不过他平日皆是畅饮,这日却心事重重,时不时停下来叹息一声。 贺笑风转了转眼珠子,从怀里摸出枚暗器,「咚」的一下,正打在窗子上。 周琰耳力甚好,立刻放下酒杯,高声喝道:「什么人?」 贺笑风故意学了声猫叫,接着发出第二枚暗器。 周琰果然中计,马上冲出房门,循声追了上去。 贺笑风悄无声息的隐在暗处,待他出门之后,轻而易举的进了屋子,先大模大样的在房里绕上一圈,随后才将动弹不得的叶敏玉放倒在了床上。 叶敏玉的脸孔本就白皙,被烛光一照,便透出些淡淡的红晕来,一双黑眸睁得极大,盈盈的含着水雾,模样十分动人。 贺笑风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颊,笑说:「好兄弟,大哥就帮你到这里了,你无论有什么心里话,都一次跟姓周的说个清楚。就算他不喜欢你也没关系,天涯何处无芳草,大哥再去找个配得上你的美人儿。即便、即便你有断袖之癖……」 顿了顿,仿佛觉得这件事十分为难,但还是咬牙道:「也包在我的身上!」 叶敏玉被点了穴道,想苦笑一下也是不能,只好无奈的眨了眨眼睛。 贺笑风还当他在感激自己,脸上笑容扩大几分,极为贴心地帮叶敏玉盖好被子,又放下了床头的纱帐,从从容容的转出房去。 叶敏玉整个人陷在柔软的床铺中,既不能动也不能出声,一想到自己正睡在师叔的床上,就觉脸上热意难消,也不知红成了什么样子,只盼周琰快些回来解开他的穴道。 偏偏周琰一去不回,久久不见踪影。 真是奇怪。 他不过是被贺笑风的暗器引开了,怎么会离开这么久?他回来后,若瞧见自己躺在床上,不晓得会多么惊讶? 叶敏玉这么胡思乱想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不,不对,是两个人的脚步声!同周琰一起走进房里来的,还有那个假冒的少庄主。因为叶敏玉裹在被子里,身形又被纱帐遮着,两人并未发现他的存在,只是站在桌边说话。 半夜三更的,他们怎么会凑在一处? 叶敏玉心中疑惑,但因穴道未解,想尽了法子也不能动,只好继续那么躺着,听两人的对话声断断续续的传进耳里。 假林攸早已被识破了身份,却仍用那种清清冷冷的语调说话:「这地方可是无影城,你这么晚了还到处晃悠,当心打草惊蛇。」 「怎么?我夜里睡不着,到外面走走也不成吗?」 「若当真如此,你一直站在你师侄的房门口干什么?见他早早就熄了蜡烛,你好像还挺失望的?」 叶敏玉听得心里一跳,过了许久,才听周琰答道:「我只是有点担心他。」 「他都这么大个人了,难道你还怕他睡得不习惯?或是……」林攸的嗓音压低一些,凉凉的说,「怕我出手伤他?」 话音刚落,叶敏玉就听见「砰」的一声,似乎有人随手震碎了桌子。 「你忘了当初答应过我什么?」 「此一时彼一时,谁叫你的戏演得这么差,非但没断了他的念头,反而让他千里迢迢的追了过来。我要的只是林攸这个假身份,现在这么多人都知道真相,对我可是大大的不利。」 「你究竟想怎么样?」 「随便跟我翻脸可不太好吧?也不知是谁那么痴情,当初为了保护昏迷不醒的师侄,连想都不想一下,就把穿肠毒药吃了下去。」林攸冷笑起来,语带嘲讽的说,「再过几日,那剧毒可又要发作了,你猜我会不会给你解药?」 周琰静了片刻,低低的说:「那就让它发作。」 「什么?」 「你以为我真的怕你吗?」周琰背对着床铺,所以叶敏玉瞧不见他的表情,只觉他的声音从未如此冰冷过,「别说你是假的,就算真的林攸在此,也休想伤我师侄半分。」 +++++ 一字一句,叶敏玉听得清清楚楚。 他心头怦怦直跳,若不是被点住了穴道,恐怕当场就会从床上跳起来。 原来这才是真相! 他早就料到周琰不会这般无情,当初赶他离开的举动应该只是做戏,但一直以为这是因了少庄主的缘故,怎么也想不到……他是为了保护自己。 他因病昏睡的那两天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周琰中得又是什么毒? 叶敏玉心里乱成一团,便没有听清那两人接下来说的话,等他回过神来时,假林攸已经跟周琰闹翻,拂了袖子摔门而去。 周琰倒是毫不在意,自顾自的走回去喝酒。不过桌子早就被他的掌力震裂,酒壶也打翻在地,他没有办法,只好草草收拾一下,打算早些上床休息。 结果帐子一掀,就与叶敏玉的视线撞个正着。 「师侄?!」周琰大吃一惊,差点以为自己醉后走错了房间,「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叶敏玉觉得热气直冲上来,偏偏又出不了声,仅是拼命眨了眨眼睛。 这时蜡烛已经熄灭,只朦胧的月色映照进来,依稀勾勒出叶敏玉含水的轮廓――双眸含水,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躺在他的床上,裹着他的被子。 周琰陡然增了几分酒意,一时间口干舌燥起来,不知不觉地伸手轻触他的脸孔:「师侄……?」 叶敏玉继续眨眼睛。 周琰连心跳也失了规律,好不容易才定下神来,念头一转,道:「你被人点了穴?」 边说边解开了他身上的穴道。 叶敏玉「啊」的一声,终于能够说话了,但手脚尚未恢复力气,仍旧软绵绵的爬不起来。 周琰顺势将人搂进怀里,动手帮他推宫过血,连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叶敏玉脸上发烫,一个劲地摇头,「是大哥同我闹着玩儿。」 「贺笑风?」周琰马上皱紧眉头,怒道,「他玩得也太过火了,怎么可以……将你放在我的床上……」 说到这里,猛地顿了一下,像是突然想起了两人此时的暧昧处境,声音渐渐低下去:「我先送你回房。」 「师叔!」叶敏玉想起正事要紧,忙道,「你刚才跟那假少庄主说的话,我全部都听见了。」 周琰的手不禁一僵。 叶敏玉便轻轻握住那只手,追问道:「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周琰安静了一会儿,方才叹息道:「我原本不想骗你的,只不过……」 「只不过你身中剧毒,怕我知道了会担心?」 周琰没有应声,算是默认了。 叶敏玉挣扎着起身下床,道:「师叔若不愿说,我去问那假的少庄主也是一样。」 他现在这浑身绵软的模样,怎么好出门见人? 周琰想也不想,一把将人拽了回来,就着这拥抱住他的姿势,凑在他耳边低声道:「师侄,何必跟我赌气呢?你想听什么,我就说什么,好不好?」 而后果然把那日的情形一一道来。 原来当时整个白云庄都已在假林攸的掌控中,他那个同伙的武功又十分高强,周琰若想自己一人脱身倒还容易,但再加上一个昏睡不醒的叶敏玉,却是绝不可能了。所幸假林攸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并没有痛下杀手,两边僵持不下,最后还是周琰答应了他们的条件,吃下毒药后在叶敏玉面前演了一场戏。 周琰尽量将事情经过说得简略,但叶敏玉猜想当时的情况必然凶险至极,否则以他的性情,怎么肯受制于人? 就连今夜,他也是为了他才跟假林攸闹翻的。 想到这里,叶敏玉不由得扯紧了周琰的袖子,问:「师叔你跟那人撕破了脸面,身上中的毒可怎么办?」 「别怕,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会有办法的。」周琰并不放在心上,语气轻松的应,「实在不行的话,就去求师兄出手相助,他的面子这么大,总能找到一、两个神医救我的。大不了就是给师兄打断双腿,然后再罚我面壁思过。」 「师父哪有这般严厉?」 叶敏玉被逗得笑起来,却也明白周琰是在宽慰自己,毕竟远水救不了近火,他家师父纵是手眼通天,也解不了这燃眉之急。于是追问道:「师叔中的究竟是什么毒?何时……会发作?」 「不知道。」 「哎?」 「我拿过来就吃了,并没有问个明白。」 「为什么?」叶敏玉素知周琰行事洒脱,但毒药又不是糖丸子,岂能说吃就吃? 周琰低头凝视着他,慢慢用手指梳理他的黑发,笑道:「那天夜里,你生了病躺在床上,嘴里不断叫着我的名字,我心中便忍不住想,只要能护住这个傻小子,无论什么样的毒药我都肯吃。」 叶敏玉想象一下当时的场景,只觉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或许有强敌在旁,或许有利刃相胁,但那个时候,周琰的目光必定是落在他的身上。 「师叔……」 「我自以为安排好了一切,没想到最后还是害你受伤了。」周琰的手一路往下,碰触到叶敏玉颊上的伤痕时,眸光微微沉了沉,「一定要给你个答案,才能将你留在身边么?」 还有太多的事情没有解决。 他有没有对少庄主彻底忘情?叶敏玉会不会只是一时冲动? 更何况还有江湖上的流言蜚语…… 但周琰管不住自己的心。 就像那天夜里,他毫不犹豫地取过毒药,微笑着吞下去那般,在考虑其他事情之前,他已先勾起叶敏玉的下巴,牢牢吻住了他的唇。 +++++ 「师叔?唔……」叶敏玉惊呼出声,但因力气未复,只能略微挣扎一下。 周琰怕吓着了他,并不敢太过放肆,仅是在叶敏玉唇上辗转亲吻着,动作既温柔又霸道。末了,再咬一咬他的嘴角,慢慢退了开去。 饶是如此,叶敏玉也已涨红了脸孔,几乎喘不过气来。他一面抬手捂住自己的嘴,一面怔怔瞧向周琰,隔了半晌才寻回自己的声音:「师叔这次……可是跟我闹着玩儿?」 周琰知道叶敏玉是想起了发生在青楼里的荒唐事。 他当时就已情不自禁,却偏要自欺欺人,哪知兜了一个圈子,仍是逃不开去。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又凑过去亲了几口,然后抓起叶敏玉的手来按在自己胸口上,道:「糊涂一次就足够了,哪里还有第二次?我既已应了你,从今往后,自然会一心一意的待你,再没有摇摆不定的时候。」 他向来言出必行。 这番话中的意思,真是再清楚不过了。 叶敏玉却仿佛听不明白,一副大梦未醒的模样,完全呆在了那里。 周琰觉得他这样儿十分有趣,心里被勾得发起痒来,于是俯□去,继续刚才的那个吻。 叶敏玉总算回过神来,叫道:「师叔,等一下――」 「不能再等了,谁叫你要躺到我的床上来?」 「那是因为我大哥……」 「嗯,都是你大哥的错。」 周琰含糊应着,温热的唇从叶敏玉颊边扫过,最后却是落在那道狰狞的伤痕上,伸出舌头轻轻舔弄起来。 叶敏玉「啊」的叫了一声,身体一阵轻颤,手脚更是软得不成样子。 「师叔,」他极力转开头去,求饶似的叫道,「别……」 「不喜欢么?」说话间,更多细密的吻落了下来。 叶敏玉半阖上眼睛,连嗓子也哑了,根本出不了声。他脸上的伤口早已愈合,当然不会觉得疼,但被周琰这么吻着,只觉心里跳得厉害,有种酥酥麻麻的感觉直窜上来。 「乖,你自己说喜欢我亲哪里?」周琰欺负得够了,才转过去啃咬他的耳朵,低声笑道,「我早就说过了,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叶敏玉哪里开得了口? 周琰便顺势将人压倒在床上,一处一处的亲吻过去,双手也不老实,很快就滑进了叶敏玉的衣襟里。 修长的手指撩拨起灼人热意。 「啊……师叔……」叶敏玉双眸湿润,迷迷蒙蒙的叫起来,比在青楼里的那一夜更为动情。 周琰亦有些把持不住,忙扯过被子裹在两人身上,炽热的吻一路往下,隔着衣裳咬住了叶敏玉胸前的突起。 叶敏玉浑身发颤,连脚尖也绷直了。 「别怕,」周琰故意用牙齿碾磨那敏感之处,压低声音哄诱道,「我只是亲亲你。」 「嗯……」 叶敏玉脑海里一片混沌,仿佛落入了茫茫水中,只能随着周琰沉沉浮浮。 周琰的黑发也已被汗水打湿,衬得那容颜愈发英俊几分,一边在叶敏玉胸前烙下吻痕,一边动手扯开他的腰带,让两人的身体密密交叠在一起。 叶敏玉觉得阵阵热流往下腹涌去。 而同样火热的硬物很快就顶了过来,硬硬地抵在腿根处,将他的大腿弄得黏湿一片。 叶敏玉虽然未经情事,却也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急促地喘息道:「师叔……」 周琰回过去亲吻他的脸孔,在他耳边呢喃道:「师侄,我想要你。」 那眼底的情意实在太过动人。 叶敏玉心中一荡,闭了闭眼睛,柔顺地攀上他的肩膀。 周琰立刻更深的吻住他,右手急切地往下探去,包裹住两人身下硬热的部位,就着这亲密的姿势缠绵起来。 动作越是激烈,亲吻就越是甜蜜。 叶敏玉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声音,一个劲地叫着「师叔」,有些失神的随着周琰晃动身体。异样的快感从腰部窜起,连背脊也跟着痉挛起来,他从来不晓得世上还有这般羞耻的事情。 既羞耻,又欢愉。 第十五章 纱帐簌簌而动。 白皙的手臂刚探出被子,就被人一把拽了回去,紧接着则是一阵低柔的耳语声。 「天还未亮,你再多睡一会儿。」 「唔,」叶敏玉揉了揉眼睛,仍有些迷迷糊糊的,道,「毕竟是在别人的地盘上,我整夜没有回房,恐怕不太妥当。」 「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不过是陪我这师叔秉烛夜谈、联床夜话,又没有去打探无影城中的机密,不怕给人误会。」 周琰说得一本正经,好似他真的只跟叶敏玉彻夜谈心而已,但凑过去亲吻的动作却又这么亲昵。 叶敏玉脸上登时红了,暗自懊悔昨夜太过放纵。明知外头危机四伏,竟还是受了蛊惑,情不自禁的沉溺下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 黄金剑[出书版] 作者:困倚危楼 。现在既然清醒了,当然要以大局为重,坚持道:「无影城是敌非友,城主迟迟不肯现身,暗中不知有何阴谋。何况师叔身上又中了毒,更应该处处留心,决不能恣意妄为……」 周琰一听这长篇大论,就知道自己肯定拗他不过,忙道:「是是是,我立刻送你回房。」 边说边起身下床,捡起散落一地的衣裳。 叶敏玉反倒怔了怔,拥着被子坐起身来,道:「师叔,我的房间就在隔壁院子。」 「嗯,我知道。」周琰将衣服一件一件的往叶敏玉身上套,然后又低了头,仔仔细细地系好腰带,笑说,「可我就是怕师侄你会迷路,不成吗?」 叶敏玉听得笑起来,果然不再反驳了。 周琰兴致大好,穿上了衣服后,又动手替叶敏玉梳理头发。可惜他显然不太拿手,折腾了半天,反而越弄越乱。 等到两人穿戴完毕时,窗外已透出了晨曦的微光。 叶敏玉拉开帐子,刚往前走了两步,就猛地顿住了。周琰跟在旁边,顺着他的视线瞧过去,不觉也是一怔。 只见对面的那堵墙上,赫然悬着一柄金光灿灿的宝剑。 「是我的佩剑。」 「但我昨晚进屋的时候,并没有瞧见这柄剑。」 他二人的武功都不算弱,却连宝剑是怎么出现的都不知道,天下之大,还有谁有这样的本领,能悄无声息的潜进屋里? 叶敏玉与周琰对望一眼,心中皆已有数了。 「肯定是我大哥……」叶敏玉想起昨夜情热之时,自己并未压抑声音,也不知被贺笑风听去了多少,顿时尴尬得说不出话了。 连周琰这样性情洒脱的人,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咳嗽道:「咳咳,你大哥这个毛病……实在应当改一改。」 接着大步上前,顺手把宝剑取了下来,递进叶敏玉手里。 叶敏玉接过剑后,并不急着收起来,仅是用手指轻轻摩挲那黄金打造的剑鞘,沉吟片刻后,忽的勾唇一笑,将剑佩在了周琰腰间。 「师侄?」 「师叔从前答应我的事,如今可还算数?」 「我曾经说过,绝不让此剑离身。」周琰叹了口气,道,「但我并未做到。」 宝剑被掷在地上时的那种声响,至今仍似在耳边回荡。 可叶敏玉绝口不提此事,只是那样含笑望着周琰,神色一如既往的温和平静。他的情意如此坚决,既不会瞻前顾后,也不会优柔寡断,所以,义无反顾地奉上自己的心。 哪怕曾被踏碎过一次,也依然勇往直前。 周琰见了他这般神情,一颗心早已狂跳起来,如何还能拒绝?当下握了握腰间宝剑,一把抓住叶敏玉的手,道:「若这是定情信物的话,我自然求之不得。」 叶敏玉低一低头,算是默认了。 周琰心中大悦,忍不住又是一阵耳鬓厮磨,直拖到天色都快亮了,叶敏玉连番催促,他才不甘不愿的推开房门。至于两人交握的手,他可是怎么也不肯松开了,还特意大摇大摆的往外面走,一副恨不得让别人知晓的态度。 叶敏玉又好气又好笑,只得庆幸这会儿时辰尚早,还未有人起身走动。 其实他的房间当真离得很近,只要穿过一条长长的回廊便可到了,谁知两人经过院子的时候,隐约听见花丛后头传来低微的抽泣声。 那声音断断续续的,却又凄厉至极,一听就是女子的嗓音。 周琰跟叶敏玉同时停住了脚步。 以他们现在的处境来说,实在不该多管闲事,偏偏两人又是一样的性情,听见弱女子的哭声,绝不可能坐视不理。 「师叔,怎么办?」叶敏玉压低声音问。 周琰朝他使个眼色,示意他见机行事,同时挪动脚步,慢慢朝花丛边走去。 待走得近了,才发现不远处有座池塘,一身紫衣的女子跪坐在地上,肩膀微微颤动,正在掩面哭泣。她身旁则站着一个负手而立的男子,虽然只能瞧见一道背影,却是身姿挺拔,黑发如瀑。 「城主……妾身对城主从无二心……」紫衣女子一边抹泪,一边紧扯住那人的衣角,楚楚可怜的哀求道,「求城主千万别赶妾身出去……」 她哭得几乎肝肠寸断,那人却瞧也不瞧她一眼,懒洋洋地应道:「我只是要你拿了赏赐,好好的出去嫁人而已,可没有为难你的意思。」 「但是……妾身只愿服侍城主一人……」 这句话带着哭腔说出来,着实是情真意切,但那人仿佛听见了天大的笑话,慵懒嗓音里添了几分笑意:「喔?就算守活寡也愿意?」 紫衣女子震了震,慢慢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清丽绝伦的面孔,颤声道:「妾身相信,城主定会有回心转意的时候。」 「我的心已给了别人,以后再不会碰你了。」那人仍是一副满不在乎的口吻,淡淡说道,「你还是快些把面纱戴回去吧。你也知晓我那心上人的脾气,我若是多看你一眼,他恐怕会挖出你的眼珠子来。」 +++++ 紫衣女子闻得此言,像是被勾起了最恐怖的回忆,脸上血色顿失,整个人都软倒在了地上。即便如此,她仍是抖着手拾起面纱,慌慌张张地遮住自己犹带泪痕的面孔,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旁边却有人击了击掌,冷笑着问:「怎么不是挖阁下自己的眼珠子出来?」 这问法十分无礼。 那人倒是毫不在意,反而笑了一笑,慢条斯理的答道:「原本是该如此。不过我要是瞎了眼睛,岂非瞧不见我那心上人的花容月貌了?就算他舍得,我也万万舍不得。」 边说边转过了身来。 只见他的穿着极为随性,乌黑长发散落肩头,敞开的领口露出大片胸膛,五官端正、相貌寻常,唯独一双狭长的凤眸微微上挑,这么斜睨过来时,自有一种动人之处。 先前冷笑之人便又哼了一声,慢慢走上前去,原来正是昨夜拂袖而去的假林攸。 「在下沈渊,这位想必就是林公子吧?」那人与他相见过了,并不行什么虚礼,仅是微笑道,「我前几日正忙着闭关练功,对几位贵客多有怠慢,真是过意不去。」 「要怪就怪林某本领不济,如今受制于人,别说是十天半月了,就算一年半载,也只能乖乖等着。」 「林公子言重了,实在是我自己懒得出门,所以才劳烦你帮个小忙罢了。只要那样东西到了手里,我自然会立刻奉上令郎的解药。」说着,视线朝周叶二人的藏身处一瞥,道,「说了这半天的话,腿都站得酸了,不如先进内堂喝一杯茶吧――尤其是躲在花丛后的两位朋友。」 叶敏玉听得心里一惊。 周琰倒是镇定得很,捏一捏叶敏玉的手,拉着他大大方方的绕过花丛,应道:「果然瞒不过城主的眼睛。」 沈渊见了叶敏玉脸上的伤痕,不由得多瞧几眼,道:「我以为周少侠是陪着林公子一起来的,不知这一位是……?」 「我这师侄初入江湖,我顺便带他来见见世面。」周琰不动声色的挡在叶敏玉跟前,随口一句话应付了过去。 沈渊便不再多问,转身领着众人朝内堂走去,只留那紫衣女子伏在地上,肩膀兀自颤抖不止。 究竟什么事情让她这般恐惧? 叶敏玉心生疑惑,却见林攸故意走慢一步,轻轻抖了抖自己的衣袖,袖口处一只碧色的瓷瓶若隐若现。 叶敏玉只呆得一呆,便即明白过来,低声叫道:「解药!」 「嗯,」周琰也已猜到了,苦笑道,「看来他为了取信于人,还需我们配合着演好这场戏。」 「他易容成林攸的样子,假装是为了解药而来,实际上却用毒药挟制住了我们,当真是好手段。」 「事到如今,咱们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没错,凭我跟师叔二人之力,总有办法把解药弄到手。」 他们两人身处险境,随时都会有性命之忧,但因为心爱的人就在身边,即使提起死生大事,也忍不住要相视而笑,惹得林攸频频回头瞪视,提醒他们不要露了破绽。 一行人走进内堂后,很快就有侍女送上茶点。 每个女子皆是面覆薄纱,只露出一双似水明眸,任谁都瞧不见面纱底下的容颜。也不知那城主的心上人是何等颜色,竟让他这般神魂颠倒,情愿再不瞧其他女子一眼。 不过他的待客之道比林攸好不了多少,一沾着椅子的边儿,整个人就懒懒的倒了下去,软得像是没了骨头。他虽是这般坐没坐相,却并不令人生厌,反而平添了几分独特魅力。 可惜屋内众人各怀心思,既要算计别人,又要防着被别人算计,所以气氛怎么也热络不起来。将几句客套话翻来覆去的说过几遍之后,林攸终于按捺不住,率先开口说道:「阁下要的东西我已带来了,不知……」 「城主!」 话刚说到一半,忽见一个侍女急匆匆的闯了进来,走到沈渊身旁低语了几句。 沈渊听罢,唇边立刻泛起笑容,一改先前漫不经心地态度,连忙问道:「真的?他既已经回来了,怎么不来见我?」 「这……」侍女支支吾吾的答不出话。 沈渊了然的点点头,道:「他要我自己滚过去见他,是不是?」 一面说,一面果真站起了身。 这时只听屋外响起低低的笑声。 嗓音低沉沙哑,像是在石头上磨过一般,甚是嘶哑难闻:「我听说你正在招呼贵客,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老相好,我可不敢随便打扰!」 话语中满是嘲讽之意。 沈渊却含笑应道:「怎么又在吃醋啦?非要我滚上一滚,你才肯消了这口气么?可是这里滚起来不太方便,若是换一个地方,我定然让你满意。」 对方听见这番话,好像真的缓下了怒气,伸手将门一推,大步走了进来。周琰乍见他的容貌,只觉得十分眼熟,叶敏玉则是手指一抖,差点打翻手中的茶盏。 来人并无花容月貌。 相反的,他脸上布满了歪歪斜斜的伤痕,伤处皮肉外翻,连五官也因此扭曲了,一双眼睛里透出森森的寒意,实在是骇人至极。 +++++ 如此丑怪的面容,任谁见过之后,都不会轻易忘记。 周琰只微微一怔,便认出了他是当日跟自己争夺藏宝图的怪人,同时也是……弄伤叶敏玉脸颊的人! 那伤略偏上一偏,就会毁了叶敏玉的眼睛。 又或许,这正是他的本意? 想到这里,周琰顿觉气血上涌,右拳一握,当场便要拔出剑来。 但叶敏玉的速度更快,轻轻按住了那只手。他神色如常,只脸孔略有些苍白,声音十分平静:「师叔,不要轻举妄动。」 「可是,他……」 周琰原非沉不住气的人,只因事关叶敏玉,才怎么也忍不下去,心想反正迟早也会翻脸,早一时晚一时又有何差别? 他俩人争执的当儿,杜云的目光也冷冷扫了过来,脸上似有惊讶之色,道:「咦?我还当贵客是谁,原来都是旧识,这可真是冤家路窄了。」 此时沈渊已大步迎了上来,也不管人前人后多少双眼睛在瞧着,伸臂就将杜云拥入怀中,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直到对方不耐烦地推他一掌,方才略略退开一些,笑问:「怎么?你跟这几位朋友也是相识的?」 「何止!」杜云扯动嘴角,皮笑肉不笑的说,「我那日趁着白家大乱,千辛万苦的抢来半张藏宝图,谁料刚走到半道上,就被这两个人劫了去。」 叶敏玉听不得他颠倒是非,反驳道:「愿赌服输,是阁下自己把东西输给我师叔的。」 「臭小子,你还没吃够苦头么?」杜云眼睛一瞪,马上甩出了鞭子。 沈渊连忙劝道:「不过是一桩小事,何必动刀动枪的?几位贵客来此,就是为了送藏宝图的,只要东西到了手里,从前的小小过节,便一笔勾销了罢。」 「哼,又是你使得好诡计?」 「花最小的力气达成目的,难道不好吗?何况我的东西,不也正是你的东西?」 杜云静了静,慢慢摩挲手中的鞭柄,视线在周叶二人身上打了个转,一字一字的说:「可惜我这人最爱记仇,而且向来有仇必报,别人若是得罪了我,我定要千百倍的报复回来。」 沈渊听了这话,不免有些为难:「但我事先已经答应过了,只要他们肯交出藏宝图,我就会奉上解药。」 杜云眼眸一转,忽的面露笑容。 他若当真容色无双,这一笑定是极为动人,偏偏他面貌这般可怖,笑起来反添狰狞之色,冷声道:「那便先给解药,然后再杀了他们。」 话一出口,屋内众人都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只听那理所当然的口吻,就知此人是如何的心狠手辣。 沈渊却像是习以为常,微笑着瞧住他,点头道:「这倒是个好主意。」 边说边弹了弹手指。 立在一旁的侍女们得了命令,立刻跑过去关上大门。 形势虽然大变,倒也不算出人意料,尤其周琰等得就是这一刻,当即纵身而起,一下拔出腰间宝剑,把剑柄塞进叶敏玉手里,自己却只握着剑鞘护身。 叶敏玉同样早有准备,跟着站起身来,冲杜云喊道:「前辈,那张藏宝图并不在我师叔身上!」 「什么?」 「我师叔一片痴心,早已将东西送给林公子了。」 说着,伸手指了指坐在角落里的林攸。 杜云皱了下眉,似在估量他这句话的真假,略一迟疑后,终于甩出了鞭子,却是直朝林攸扑去。看来他虽爱记仇,但最在意的始终是那张藏宝图。 叶敏玉赌得正是这一点,得了片刻空隙后,忙对周琰道:「师叔,我们先走!」 他怎么也料不到杜云就是那城主的心上人,如今深陷重围,除了趁机逃生之外,确实别无办法。 「嗯,」周琰应了一声,道,「大门是不能走了,我们从窗子里跳出去,想法子跟你大哥会和。」 话是这么说,他的眼睛却一直望着杜云,若非为了护住身旁的叶敏玉,他恐怕会不管不顾的冲上去拼命。 叶敏玉也怕他会干出蠢事来,扯了他的胳膊就走,但刚迈出两步,就对上了沈渊笑盈盈的俊颜。 「两位这就走了?不同我这当主人的打个招呼么?」 「我们跟城主无怨无仇,还望阁下行个方便。」 「若只跟我有仇,那也不算什么,可是你们不该得罪我家阿云。」沈渊抬眼瞧向杜云,眼底满是柔情蜜意,道,「我一向听闻周少侠和林公子关系匪浅,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但某些人爱移情别恋,我却偏是情有独钟,阿云一生气我就心疼,所以只好对他百依百顺了。」 杜云一面跟林攸缠斗,一面也在注意这边的动静,听了这番话后,仿佛觉得十分厌恶,怒道:「你究竟在唆什么?还不快替我杀了那两个人!」 「是是是。」沈渊叹了口气,狭长凤眸委屈的往上一挑,随手扯下自己的碧色腰带。 原来他的兵刃是一柄软剑,平日缠在腰间,临敌时取将下来,将内力灌于剑尖,便成了一样削金断玉的利器。 光瞧这份内力,就绝非泛泛之辈了。 周琰与叶敏玉对视一眼,很快就摆出了应敌的阵势。 沈渊却仍是那慢条斯理的调调,剑花一抖,嘴角弯出慵懒笑容,道:「我生平最不爱舞刀弄枪,更不爱打打杀杀,但既然阿云要取你们的性命,那就只好请两位死上一死了。」 +++++ 他说起话来客客气气的,像是在邀人喝茶赏月一般,但是下一瞬,碧色软剑突然从不可思议的位置刺了出来。 「师侄,小心!」 周琰见剑尖斜挑,直取叶敏玉的咽喉,急忙上前一步,拿剑鞘挡了一下。 不料软剑借力反弹,立刻又刺向他的胸口。亏得他反应迅捷,右肩往旁边一侧,险险避了开去。 饶是如此,也害得叶敏玉出了一身冷汗,当下再不迟疑,挺剑加入了战局。 周叶二人师出同门,使得又是同一套剑法,此时联剑对敌,威力自是大增。若论真实本领,按说绝对不在沈渊之下,但连过数招之后,非但只跟对方打了个平手,而且还险象环生、频频遇险。 原来沈渊的武功颇为古怪,每一剑看似都是随意挥出的,可最后总会击向出人意料的地方,叫人防不胜防。有时他甚至倒转剑柄,做一个收剑的手势,可是手腕一滑,软剑竟从臂下穿过,猛地朝周琰的双眼刺去。 若非周琰轻功卓绝,身上早不知添了多少窟窿了。 叶敏玉临战经验不足,功夫又欠火候,只因仗着宝剑之利,方才没有受伤。 他们原来打算趁乱冲杀出去的,如今被沈渊这么一阻,显然是脱不了身了。而另外一边的情形也好不了多少,林攸远不是杜云的对手,时不时被鞭子抽中,白衣上很快就沾满了血迹。 周琰平日行事还算冷静,这一日不知为何,格外的焦躁起来,眼看久战沈渊不下,忽然对叶敏玉道:「师侄,你用宝剑破开窗子,先想办法离开这里。」 「我一个人?」 「嗯,这边由我挡着。」 「师叔……」 「别怕,我很快就会赶上来的。」 这句一听就是敷衍的话,合他二人之力尚且敌不过沈渊,何况只剩周琰一个人? 叶敏玉想也不想,马上就说:「以前每次遇险,我都是跟师叔共进退的。」 「傻小子,你不明白,这次的情形……咳咳……不一样。」 周琰没有趁手的兵器,只凭剑鞘对敌,武功上本就受了许多限制,缠斗许久之后,出招更是越来越凌乱,似乎连内力都快用尽了。 叶敏玉到这时方觉不妥。 他就奇怪沈渊的武功怎会如此高强,这会儿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师叔的功夫大不如前了。 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 叶敏玉呼吸一窒,某个念头直窜上来,颤声道:「师叔,你、你身上的毒……发作了吗?」 「胡说什么?」周琰瞧他一眼,目光又迅速地移开了,「我没事!」 一边说,一边继续抵挡沈渊的攻势,只不过他竭尽了力气,也压不住自己的咳嗽声。 叶敏玉当然什么都明白了,整个人僵在那里,几乎忘了眼前的险境,耳边嗡嗡作响,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直到一声惨叫将他惊醒。 那是林攸的声音。 周琰本就力不从心,听见这叫声后,脚下一软,登时跪倒在了地上。 叶敏玉忙仗剑护在他身前,循声望去,只见林攸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身子一动不动,看不出是生是死。杜云则缓缓擦拭着鞭子上的血渍,一双眼睛血红血红的,那种嗜血的光芒尚未褪去,映得他的脸孔更为扭曲。 那个假林攸……死了? 虽是亲眼所见,叶敏玉依旧觉得蹊跷。 他没有跟假林攸交过手,不知对方的武功是强是弱,但能假扮成白云庄少庄主的人,定然不是等闲之辈,怎会这么轻易就死在了杜云手里? 最要紧的是,如今杜云少了对手,他跟周琰的处境就愈发凶险了。 周琰当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强撑着站起身,伸过手来与叶敏玉相握。「你猜得没错,我身上的毒确实发作了。师侄,你若再不肯走,可就迟了。」 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叶敏玉的手指有些发抖,但是却十分坚定,动作轻柔地抹去了周琰嘴角边淌下来的血。 他真不该在这个时候笑的。 但是面对着自己心爱之人,如何会笑不出来? 所以他勾动嘴角,轻轻的应:「师叔你在这儿,我还能去哪里?」 +++++ 仅这一句话就已足够。 周琰面色苍白,额上尽是冷汗,分明已被剧痛折磨了许久。但是听了叶敏玉这番话后,只觉得豪气顿生,也不知打哪儿生出一股力气来,提起剑鞘横扫出去。 「铛!」 两剑相交,沈渊竟是不敌,被他的内力震得连退数步。 周琰并不恋战,觑着这个机会,拉了叶敏玉的手就往窗边跑。 沈渊不知是否有心相让,垂了剑立在原处,并没有追击的意思。杜云却不肯罢手,哼的冷笑一声,带血的鞭子狠狠甩了出来。 当初跟他结仇的人明明是周琰,他却似乎特别讨厌叶敏玉,这一鞭子自然也是冲着叶敏玉去的。叶敏玉耳听得破空之声,想要反手挥剑也已迟了,正打算硬挨下这一鞭时,忽然被周琰推了一把。 「师叔?!」 「唔……」 那一鞭正中背心。 周琰咬了咬牙,没有叫出声来,只是抱着叶敏玉在地上滚了两圈。如此虽然躲过了杜云的鞭子,但两人狼狈不堪的倒在地上,要再爬起来逃命已是绝不可能了。 到了这个地步,叶敏玉反而不觉害怕了,连看也不看步步逼近的杜云一眼,只半坐起身,低头去看周琰背上血肉模糊的伤口,问:「疼么?」 「没事,反正也不差这一点。」周琰喘了喘气,身体虽然虚弱,却仍旧紧握着叶敏玉的手,「师侄你呢?有没有受伤?」 叶敏玉瞧着他这神情,想到他剧毒发作时的痛楚,一下子怔怔的出不了声。静了好一会儿,才撕下自己的衣襟,默默地替他包扎伤口。 这样旁若无人的态度,愈发惹恼了杜云,只见他眯了眯眼睛,缓缓扬起手中的鞭子。 「等一下,」一直站在旁边的沈渊突然上前一步,开口道,「现在不能杀了这两个人。」 「怎么?你顾忌着他们是凌云派的弟子,所以不敢动手了?」 「当然不是。」沈渊听出他话中的嘲讽之意,却只微微一笑,道,「还不知那张藏宝图是真是假。万一是张假的,而知情人又被你杀光了,咱们岂非断了线索,白费这一场功夫?」 「……有道理。」 杜云点了点头,果然收起鞭子,转头走回林攸的尸身旁,弯腰在他身上摸索起来。那藏宝图本就没有特意收藏,因此没过多久,杜云就从林攸怀中摸出了一个红绸包。 除了绸布略有些褪色外,大小形状都与当初在破庙所见的一模一样。 杜云先喝退了留在屋内的几个侍女,然后三两下除去红绸包外头的层层包裹,最后留在手里的,果真是一小张地形图,上头弯弯曲曲的画着山川河流,只是边缘处有被人撕扯过的痕迹。 杜云只瞥一眼,就随手丢给了沈渊,道:「你自个儿瞧瞧真假吧。」 沈渊「嗯」了一声,难得认真起来,将那张藏宝图捏在手里,仔仔细细地瞧了一遍,接着又晃了晃那柄碧色的软剑,轻轻旋动剑柄。他这把剑的构造极为独特,剑柄内是中空的,转开之后,里头藏着一张卷起来的纸片。 如此古怪的机关,除他本人之外,恐怕再无第二个人知晓。 屋内众人心头一跳,都已猜到那是什么东西了。 沈渊慢慢展开那张纸片,把它跟先前的半张藏宝图合在一起,但见相连处严丝合缝,撕裂的边缘恰好贴合起来,并无半分出入。 杜云忍不住问:「是真的?」 沈渊唇边笑意加深几分,应道:「千真万确。」 杜云目光闪动,脸上倏地现出一种奇特的表情,轻轻吐出一个「好」字来。而后脚尖一挑,将林攸扔在地上的长剑勾了起来,牢牢握在手中。 周叶二人都跟杜云交过手,却从来只见他使鞭子,不曾见他使剑。 沈渊当然也没有。 「阿云?」 沈渊怔了怔,似乎疑惑他为什么要握住那把剑。 杜云却身形一晃,已施展出了绝妙的轻功,劈手夺过那张重见天日的藏宝图,飞快地收进自己怀中,冷笑道:「你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是不是?」 沈渊有些懵住了,但仍旧答道:「当然。」 「好,」杜云露出一个不像笑的笑容,眼底光芒大盛,「我今日……就要你的命!」 说话间,长剑毫不留情的挥了出去。 沈渊脸上的微笑还来不及消失,便换上了另一种不敢置信的神情,仿佛就算天崩地裂了,也及不上他此时此刻的惊讶。 「阿云,为什么……」 他一边后退一边追问原由,可是杜云闭口不言,只唰唰唰连挑三剑,每一剑都又快又狠,直刺他的要害。 沈渊避无可避,不得不挥剑抵挡。 杜云擅使鞭子,剑术上的造诣并不高明,但他对沈渊那套诡异的剑法十分熟悉,随随便便的一剑就能破解对方的招式。 拆到三十招上,沈渊剑花一挽,碧色软剑霎时幻化出万千光影,重重叠叠的将两人包围起来。这是他剑法中的精髓所在,最能迷惑人心,瞧得人眼花缭乱。 不料杜云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全然不管什么剑气剑影,一剑刺向沈渊的胸口。 他的剑这样快,轻而易举的寻到了沈渊的弱点。 他出手又这样稳,似乎同一个招式,他早已练习过了千遍万遍,只听「嗤」的一声,剑尖恰好没入沈渊的左胸。 鲜血直流。 沈渊皱了皱眉,直勾勾的瞧住眼前之人,道:「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 「是呀,是你亲口告诉我……你剑法中的破绽的。」杜云笑了一笑,凉凉的说,「嗯,原来竟是真的。」 滴答。 滴答。 胸前的伤口兀自流着血,顺着剑尖淌下来,一点一点的落到地上。 但沈渊浑然不觉,反而伸出手去,慢慢抚上杜云的脸。他的目光既专注又温柔,好像正诉说着这世上最动听的情话:「这一剑再刺得深一些,就可取我性命了。」 第十六章 「你道我舍不得么?」杜云脸上的皮肉抽动一下,道,「若这么轻易就让你死了,未免太便宜你了。」 说罢,手腕一沉,猛地抽回了长剑。 沈渊闷哼一声,更多的血从伤口处涌出来。但相较之下,杜云那种怨毒的神情远比剑刃更为锋利,一下子扎进他的心里,令他气力全失。 「阿云……」 他只挣扎着念出两个字,身体便重重的倒了下去。 杜云心如铁石,根本不肯多瞧一眼,顺手将长剑掷在地上,走过去踢了踢林攸的尸身,不耐烦的问道:「喂,你要装死到什么时候?」 「哈哈哈!」 原本僵卧不动的林攸突然从喉咙里发出一阵低笑声,紧接着一跃而起,边活动手脚边道:「你刚才下手太狠,我差一点就真的死了。」 他白衣上虽染了点点血痕,但是谈笑自若、行动如常,显然仅受了一些皮肉伤而已。再听他说话时的熟稔语气,他跟杜云分明就是相识的,先前的惨叫和假死,不过是他们两人联手演的一场戏。 这一下峰回路转,情势实在是出人意料。 叶敏玉扶了受伤的周琰坐在墙边,心里头怦怦直跳,许多百思不解的疑惑,此时终于迎刃而解了。 他就奇怪假林攸为何要千里迢迢的跑来无影城,若是为了抢夺宝藏,只凭他一人之力如何能够成事?原来,他早就安排好了里应外合的同伙! 他冒充白云庄的少庄主,又千方百计的逼着周琰同来关外,为的只是让沈渊放松警惕,好骗出剩下的半张藏宝图。 如今大事已成,他却并未现出真面目,仍旧顶着林攸的那张面孔,朝杜云问道:「东西呢?」 杜云从怀中取出那两张薄薄的纸片,拿在手里扬了扬。 林攸眼珠一转,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道:「阿云,你还信不过我么?等得到了宝藏之后,我定与你共享。」 「喔?」杜云脸上殊无笑意,毫不客气的反问,「你不怕我从背后捅你一刀?」 林攸似乎被他猜中了心事,噎在那里说不出话。 杜云反倒把手一伸,道:「拿去吧。」 林攸连忙接过了,亦像沈渊先前那般将两张纸合在一处,仔仔细细地看了几遍,嘴里喃喃自语道:「果然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 黄金剑[出书版] 作者:困倚危楼 真的!不枉我用半张藏宝图做饵,大费周折的布下此局!」 沈渊受了重伤,原本奄奄一息的伏在地上,听到这句话后,有些吃力的抬起头来,叫道:「你、你不是林公子,你是……云南白家的人!」 「不错。你真以为阿云能从白家抢出藏宝图?哈哈,从一开始就是我亲手交给他的。这以后江湖上的种种传闻,众人争夺藏宝图的闹剧,统统都是我一手安排的,为的就是让你信以为真,亲自取出另外那半张图。」 叶敏玉已经隐隐猜到了前因后果,但真正听他说出口后,仍旧觉得心惊,现在回想起来,说不定连破庙中的那场赌局,也是早就计划好的。毕竟假林攸的易容术如此厉害,无论是谁抢到了那张藏宝图,他都有办法取而代之,再神不知鬼不觉的混进无影城来。 沈渊虽然明了这个圈套,却并不懊悔自己的大意,反而牢牢望住杜云,断断续续的问:「阿云,你也是白家的人吗?你是为了得到宝藏,才故意接近我的?」 闻言,杜云闭了闭眼睛,眸底杀气暴涨。 林攸便替他答道:「是,也不是。」 「什么意思?」 「他原本跟白家可毫无瓜葛。非但如此,而且还生就一副好相貌,脾气柔顺、性情温和……」说着,朝叶敏玉望了一眼,道,「唔,好像跟那个姓叶的小子有些像,是不是?」 杜云立刻喝道:「闭嘴!」 林攸只当没有听见,接着说道:「可惜,偏偏有人觊觎那半张藏宝图,将好端端的一个人送进了白家。待他失手被擒后,又把过去的山盟海誓抛在脑后,从此再没有想起过他。」 +++++ 林攸说到这里,特意顿了一顿,把眼望向躺在地上的沈渊,问:「城主从前派了这么多细作到白家,不知还记不记得其中哪个人的名字?」 沈渊脸上本已失了血色,这一下更是苍白得可怕,嘴唇微微动了动,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林攸就是想看他这模样,不禁笑道:「你肯定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在白家活下来的,如何毁掉那一张俊俏的脸孔,如何……」 杜云忍无可忍,一甩手中的鞭子,怒道:「你是嫌自己命太长吗?想找死的话,我随时都可以成全你!」 「我不过是心疼你从前受过的折磨,想替你出一口气罢了,阿云你既然不爱听,那我不提就是了。」 「哼,废话少说,还是办正经事要紧。」杜云握了握拳头,好不容易才压下怒气,道,「你看得懂那张藏宝图吗?」 「我刚才稍微瞧了两眼,总觉得有些古怪……」 「怎么?」 「按照图上所画,宝藏应该就在这无影城的地下!」 杜云闻言怔了怔,慢慢扯动嘴角,道:「那就没错了。」 「啊?」 「沈渊曾经跟我提过,正是因为打探到了宝藏的下落,他的先祖才会把无影城建在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只不过城内的地下迷宫太过错综复杂,一进去就会失了方向,没有藏宝图指路的话,根本无法活着出来。」 林攸想起进城时困住他们的那些地道,立刻信了他的话,道:「这么说来,就算有藏宝图在手,也最好能找一个人替我们引路。」 说话间,视线自然而然的落到了沈渊身上。 沈渊却将眼一翻,对他不理不睬。 林攸也不动气,只走上前去,抬脚踏住他的胸口,道:「城主若肯配合的话,我便让你死得痛快一些,好不好?否则阿云对你恨之入骨,可不知要如何对付你呢。」 沈渊被他踩住了伤口,登时痛得死去活来,只因本身内力深厚,方才吊着一口气,一个劲地瞧向杜云。 林攸不由得更用力地踩下去。 沈渊的身体颤了颤,连一个痛字也没有喊,只是叫杜云的名字。 「阿云……阿云……」 他叫了一声又一声,声音那么沙哑,又那么深情,听得人心都痛了。 杜云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咬了咬牙,终于开口说道:「你若想少吃点苦头的话,就乖乖照办吧。」 沈渊被林攸这么折磨也没有松口,但只听杜云的一句话,就立刻应道:「嗯,无论你要什么,我总是依着你的。阿云,我现在站不起来,你过来扶我一下吧。」 杜云瞪他一眼,随即转开头去,冷冷的说:「走不动就用爬的。」 说罢,再不理会他的死活,径直走到墙边,居高临下的瞧着坐在一处的周叶二人,问林攸道:「这两个人如何处置?」 「他们知道得太多,当然不能留活口。」 「那我这就动手。」 「何必这么着急?反正这俩人难逃一死,干脆物尽其用如何?」 杜云疑惑的皱了皱眉。 林攸解释道:「那地下迷宫之中,也不知有多少机关陷阱,带了这两个人同去,必要时挡挡暗箭也是好的。而且让他们死在密道里,也省得咱们毁尸灭迹了。」 他这话说得极有道理,杜云一时无法反驳,只好伸手夺下了叶敏玉的宝剑,威胁道:「如果敢耍什么花招的话,我会让你们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因为沈渊还有利用价值,林攸怕他伤重而亡,所以勉为其难的替他止住了伤口的血。杜云虽然百般不愿,也不得不过去帮忙。 叶敏玉冷眼旁观,脑海里许多念头转来转去,不知是该坐以待毙,还是再拼上一拼?尽管他失了兵器,但武功并未受制,若是只他一人的话,兴许真有机会逃出去,但是周琰…… 正想着,忽听周琰唤道:「师侄。」 「嗯?」 「你凑过头来,我有话对你说。」 周琰受了伤又中了毒,神智有些昏昏沉沉的,一直枕在叶敏玉膝上,这时说话的嗓音也极低沉。 叶敏玉听了,连忙俯□去,刚靠近周琰嘴边,就觉得颊上一热,竟是被他亲了一口。 「师叔!」 叶敏玉料不到他这时还有心轻薄,真是又气又恼,哭笑不得。 周琰则是低低的笑,眼睛半睁半闭,轻声说:「眉头别皱那么紧,我们并非毫无机会。」 咦? 叶敏玉一听这话,就知他心中已有了主意,忙又低下头去,装着与他耳鬓厮磨的样子,悄声问:「师叔的意思是……?」 「你猜那个假林攸为何留我们的性命?」 「为了让我们挡箭?唔,肯定不会这么简单。」叶敏玉细细思索一番,回想起林攸与杜云争锋相对的言辞时,总算豁然开朗,「对了,他是为了防备杜云。」 「没错,他们表面上看起来是一路的,暗地里却互相较劲、波涛暗涌。」 「杜云可以刺沈渊一剑,当然也能捅林攸一刀,林攸为了牵制他,所以才不肯立刻杀了我们。他手中有师叔你的解药,当真到了关键时刻,我们必定会听命于他。」 「嗯,在稀世珍宝面前,就算亲兄弟也能反目成仇,更何况这两个各怀鬼胎的人?」 「这就是师叔你所说的机会?那我们接下来应该……」 「应该想办法……」周琰面露微笑,趁着叶敏玉想得出神的时候,又在他脸上亲了亲,「挑拨离间。」 +++++ 叶敏玉呆了呆,老老实实的说:「我对这个可不太擅长。」 周琰若非有伤在身,简直就要当场大笑起来,最后虽然忍住了,却也惹来好一阵咳嗽,道:「不用担心,我们仍旧见机行事就成了。你说两个互相提防的人,在什么时候才会放松警惕?」 叶敏玉沉吟一下,恍然道:「他们都是为了宝藏而来,当然是心愿得偿的那一刻。」 「嗯,我们就是要抓住那个时机,而且……」 「而且什么?」 「咳咳……」周琰原想压低了声音解释,但稍一用力,胸口便又剧痛起来。 叶敏玉忙替他顺了顺气,忧心道:「师叔,你的身体还撑得住么?」 「没事,歇了这一会儿,已觉得好多了。」周琰朝叶敏玉眨一下眼睛,笑说,「师侄你若肯亲亲我,那可就更好啦。」 叶敏玉一听就晓得这是安慰自己的话,只看周琰额上不断渗出来的冷汗,便知定是痛得厉害。可他并不说破,果真低下头去,动作轻柔地吻了吻周琰发白的唇。 即使到了这种时候,彼此交缠的气息也依然甜蜜。 这时沈渊的伤口已简单包扎过了,血也差不多止住了,杜云便提了宝剑走过来,逼着周叶二人站起来跟他走。 周琰中毒已深,双腿有些发软,但因有叶敏玉在旁搀扶,总算还能迈开步子走路。 相比之下,沈渊的模样更为骇人。他胸口血迹斑斑,脸色灰白一片,好像已是个死人了,只为先前杜云的那句话,方才撑着一口气,靠着墙壁慢腾腾的站了起来。 林攸也不管他是死是活,扯了他的胳膊就往前走,杜云则握着剑走在最后头,两人边走边说些有关宝藏的事。 「不知密道的入口是在哪里?」 「这个我晓得,沈渊房内就有一处机关。」 「这一路走过去,不会出什么状况吧?」 「放心,我在城中的时候,他那些侍女们多半不敢到处走动。」 「怕你一吃起醋来,就挖了她们的眼睛?」林攸听得笑起来,说,「姓沈的对你可真是千依百顺,你当真舍得杀了他?」 他这句话问得大有深意,似乎是有心试探。 杜云听罢,脸色顿时阴沉了许多,咬牙道:「我只怕他死得太痛快了,尝不到那种生不如死的滋味!」 林攸颇觉满意,便不再继续撩拨他了。 一路上当真如杜云所说,几乎没见着什么人影,一行人顺顺利利的到了沈渊房内。 杜云对里头的机关了如指掌,在床柱上轻拍几下,就听得「吱嘎吱嘎」的沉闷声响,床板慢慢翻了起来,现出一个黑qq的地洞来。 放眼望去,也不知蜿蜒着通往何处。 林攸老谋深算,当然不肯走在最前头,点燃火把后,转身塞进叶敏玉的手里,道:「你先下去。」 边说边将剑架在周琰颈上。 叶敏玉被他抓住弱点,自是片刻也不敢迟疑,纵身跳了下去。 火光照耀之下,依稀可见这密道还算宽敞,可容三、四人并肩而行。四周的岩壁像是天然形成的,并无人工开凿的痕迹,时不时有冰凉水珠从头顶滴落下来。 而火把照不到的地方,则依然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叶敏玉不禁哆嗦了一下,知道前方必是危机四伏的,但他跟周琰能否脱险,也正要赌这一线生机。他就算不曾回头,也知周琰的目光定是落在自己身上,于是定了定神,稳稳的迈出了步子。 后头众人鱼贯而入。 他们一行人多数有伤在身,所以走得并不急,时不时停下来瞧一瞧藏宝图上的路线。沈渊伤势沉重,根本没什么力气说话,无论林攸问些什么,他都是不理不睬。但只要杜云一个眼神,他便强打起精神,一次次指明该往哪条路走。 正如林攸所料,这一路上果然有不少老旧的陷阱,幸好叶敏玉武功不弱,轻身功夫又曾得贺笑风指点,每次都轻轻巧巧的避了过去。虽是有惊无险,却也累得周琰担足了心思,屡次提出同叶敏玉交换,都被林攸瞪了回去。 黑暗中不知时辰。 沈渊受伤最重,走着走着,渐渐地支持不住,胸前又开始渗出血来,瞧他那面无血色的样子,仿佛随时都会断气。 饶是杜云冷漠无情,也有些沉不住气了,终于开口道:「停下来歇一会儿罢。」 「又停?按照图上所画,我们这时早该寻到宝藏了,结果却总在同一个地方来回打转……」林攸疑心甚重,不冷不热的望了沈渊一眼,道,「也不晓得是不是有人暗中捣鬼。」 杜云毫不客气,马上就说:「你若信不过他,一剑杀了也就是了,何必多说废话!」 「我倒是想杀,只怕某些人不肯。」 「说来说去,你最不相信的人是我。」 「哼,谁叫你行事拖泥带水,总也狠不下心来?」林攸把周琰往旁边一推,挥剑指住杜云道,「我早说要杀了姓叶的臭小子,你却非要亲自动手,三番两次的从中阻挠。到头来,竟只在他脸上划了一道就算数了,你敢说自己不是心软了?如今对着旧日情郎,恐怕更下不了手了。」 杜云气得发抖,眸中杀机顿现。「好啊,你这么有本事,干脆把这里的人尽数杀了,正好一个人独吞宝藏。」 因为久久寻不到宝藏,他俩人都开始怀疑对方,这下吵得不可开交,完全是一副剑拔弩张的架势。 叶敏玉在旁瞧着,真有些哭笑不得。他跟师叔还没想出法子挑拨离间呢,怎么这俩人先起了内讧?此刻算不算出手的好时机? 他正想转头看看周琰,却忽听「嗤」的一声,也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怪风,将他手中的火把吹灭了。 四周顿时暗了下去。 叶敏玉大吃一惊,头一个念头就是冲到周琰身边,但是脚步未动,已先觉得掌心一凉,有人将一柄剑塞进了他的手中。 +++++ 咦? 叶敏玉只是一握,就认出了这是自己的佩剑。但此剑早已被杜云夺了去,现下又是谁塞给他的?总不会是杜云吧? 正想着,只听黑暗中响起了几声模糊的惊呼。 然后就见林攸点燃了火折子,蹙眉问道:「怎么回事?谁弄熄了火把?」 叶敏玉没有应声,只是望向周琰。 周琰也正瞧着他,唇边微含笑意,朝他缓缓颔首。 叶敏玉心中了然,当下再不迟疑,提了剑就冲杀上去,剑尖直指杜云。 杜云因为惯使鞭子,所以随手把叶敏玉的宝剑佩在腰间,连何时失落的也不知晓。如今见他持剑冲来,自是吃了一惊,竟给叶敏玉连进三招,杀了个措手不及。 但杜云的武功终究更胜一筹,很快就定下神来,边扬鞭反击边喝道:「你发什么疯?急着送死么?」 叶敏玉并非当真要与他拼命,剑招看似凌厉,其实是以自保为主,同时高声嚷道:「林公子,多谢你赐还宝剑。我若按约定助你除了此人,也望你言而有信,替我师叔解毒才好。」 林攸原本打算在旁看戏的,听他这么一说,不由得大为惊愕:「你胡说什么?什么宝剑?什么约定?」 叶敏玉故意闭口不言。 杜云却已明白过来,冷笑道:「我就奇怪你为何饶他们性命,又为何多此一举的把他们带进密道,原来是为了对付我!也对,周琰中了你下的毒,姓叶的小子当然对你言听计从,这一点倒是我疏忽了。」 林攸顿时百口莫辩。 若说他没有存着这样的心思,自然是绝不可能的。只是他行事向来小心谨慎,还不想这么快跟杜云闹翻。 偏偏叶敏玉敌不过杜云,已经开始节节败退,嘴里不断喊道:「林公子,我快抵挡不住了,你怎么还不动手?难道你打算隔岸观火,坐收渔利?」 「哼,哪有这么便宜?」杜云也当他是这个念头,挥掌逼退叶敏玉后,带毒的鞭子朝林攸抽了过去。 林攸怔了怔,不得不侧身闪避。 他最清楚杜云的性情,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不打个你死我活是不会罢休的。他虽可开口替自己辩解,但杜云信或不信,那却难说得很了。 势成骑虎。 林攸一咬牙,心想反正他俩是互相利用的关系,迟早也会走到这一步,干脆拔剑加入了战局。不过他心中疑虑未释,一面跟叶敏玉并肩而战,一面问:「你究竟在玩什么花样?」 叶敏玉不擅作伪,这时便装起傻来,道:「我师叔的解药还在林公子手里,我能怎么办?当然事事都听林公子号令。何况,我跟这姓杜的魔头本就有仇。」 林攸瞧了瞧叶敏玉脸上的伤痕,勉强算是相信了。他这么一挥剑,手中的火折子便暗了下去,四周再次陷入黑暗。 三个人虽斗在一处,却什么也看不清楚,只能凭着感觉乱打乱杀。 叶敏玉正巴不得大搅混水,索性不管什么剑术章法,挥着宝剑乱舞一气。一会儿碰到杜云的鞭子,一会儿擦到林攸的剑,惹得两个性命相搏的人纷纷破口大骂。 「叮叮当当」的声响不绝于耳。 片刻后,叶敏玉忽听周琰高声叫道:「师侄,那魔头的鞭子上带了毒,你千万小心,别被他给打中了。」 叶敏玉立刻会意,手下剑招变化,却是招招指向杜云的位置。一等杜云还击,就急退数步,假装挨了鞭子,「啊」的惨叫一声,整个人跌倒在了地上。他摔得并不重,声音却弄得十分响亮,又「哎哟哎哟」的连声叫痛,翻身在地上滚啊滚,一路滚回了周琰身边。 周琰笑着伸手扶他,低声说:「师侄,你这出戏演得不错。」 叶敏玉歇了一口气,刚想应声,就听另有一人在旁边小声抱怨道:「还不是你这当师叔的教导有方?叶兄弟这么老实的一个人,完全被你带坏了。」 周琰但笑不语。 叶敏玉却差点惊呼出声,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喜道:「大哥,原来是你!」 贺笑风隐在黑暗之中,得意洋洋的说:「除我之外,还有谁能帮你偷回宝剑?」 叶敏玉知道他的脾气,连忙顺着他的意赞了几句,不过心中仍有不解,问:「大哥你是怎么寻到这里的?」 贺笑风皱了皱鼻子,道:「当然是循着宝藏的味儿找过来的。」 宝藏也有气味? 而且这么巧被他给闻着了? 叶敏玉不知该不该信,手一动,却摸到周琰指尖上的细碎伤痕。他顿时醒悟过来,晓得是周琰悄悄在石壁上留下了记号,贺笑风才一路追踪而至的。 周琰先前这般镇定,除了打算挑拨离间外,想必也是将贺笑风这个帮手算计在内了。现在以三敌二,他们可是大有胜算。 「师叔怎么猜到我大哥会跟过来?」 周琰压低了声音,凑到叶敏玉耳边说:「你大哥动不动就跑得不见人影,但真正要紧的事情,他一件也不会错过。」 叶敏玉听着他略微沙哑的嗓音,不知怎地,突然想起了贺笑风把他送去周琰床上的那件事,不禁觉得耳根一阵发热。 不过旁边的厮杀声很快就压过了这旖旎遐思。 因为少了碍手碍脚的叶敏玉,林攸跟杜云打得难解难分。两个人都是一副置对方于死地的架势,但因光线太暗的关系,也瞧不出孰强孰弱,只能听见杜云的鞭子带出呼呼的风声。 接着就听「砰」的一声响,不知谁被踹翻在了地上。 周叶二人心头皆是一跳,不由得握紧了彼此的手,暗自猜测着谁胜谁负,接下来又该如何应对。 不料随后而来的,却是另一种轰然巨响。 轰隆隆―― 仿佛山崩地裂一般,连脚下的地面都在微微晃动。 众人都吓得怔住了,还是贺笑风反应最快,点燃火把一照,但见杜云执鞭而立,林攸则有些狼狈的倒在地上,而他身后的那堵墙壁竟是一扇巨大的石门,此时正在巨响声中缓缓打开。 +++++ 珠光宝气,满室生辉。 石室的四个角上悬着几颗硕大的夜明珠,莹莹地散发着柔和光芒,但是跟堆在地上的各色珍宝一比,这明珠的光彩完全被遮盖了过去――金玉玛瑙、古玩字画、珍珠翡翠,价值连城的宝物就这么随意的堆放在地上,直看得人眼花缭乱。 其中最惹眼的当数一尊白玉雕成的佛像,约摸有一人多高,通体莹白似雪,神态栩栩如生,两颗眼珠是用黑玛瑙镶就的,浑身都散发着淡淡光芒。佛像右手拈花,花瓣也是用宝石雕刻的,煞是玲珑可爱,左手托着一卷经书,却是用上等丝绸织成的。 在场的几个人看得皆是一呆。 杜云最早回过神来,扭曲的脸上露出疯狂笑意,率先冲了进去,在那一堆珠宝中翻找起来。林攸不甘示弱,马上从地上爬起来,也跟着冲了进去。他们两个边找东西,一边还要你死我活的打个不停,真是叫人叹为观止。 叶敏玉扶着周琰走进去,感慨道:「没想到误打误撞,竟然触动了机关,不过……他们到底在找些什么?」 「应该是传说中的武功秘籍吧。」周琰还没说话,贺笑风先在旁边插了一句,「唉唉,放着琳琅满目的珍宝不要,却去找什么破烂秘籍,真是暴殄天物。」 叶敏玉转头一看,只见贺笑风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只大麻袋,正一样样的把宝物往袋子里塞,不禁愕然道:「大哥,你在干什么?」 「偷东西啊。」贺笑风答得理直气壮,「好不容易来这么一趟,我若不多偷点回去,岂不是有负神偷之名?」 叶敏玉听他这么一说,还真答不上来了。 周琰拍拍他的手,道:「你大哥就是这个德性,随他去吧。」 顿了顿,双眼环顾四周,问:「你有没有看到沈渊?」 「他伤得那么重,不是一直在角落里躺着吗?」边说边朝沈渊先前躺着的地方看过去,但那里除了留有血迹之外,根本空无一人,其他地方也都不见他的踪影。明明已经奄奄一息的人,这会儿能跑到哪里去? 「师叔,人不见了……」 「嗯,沈渊身为一城之主,必定是有些本事的,此人不能不防。」 「干脆趁他们打得不可开交,我们先逃了再说吧。」 「只怕你大哥不舍得。」 正说着,忽听林攸大叫道:「原来在这里!」 随后就见一道人影飞身扑向那尊白玉佛像,一把夺下了佛像右手中的经书。可惜东西才刚到手,杜云的鞭子就甩了过来,唰一下卷住了那卷经书。 两人再次争锋相对,使出的招式越来越凌厉,招招都欲置人于死地。 「姓杜的,别忘了你是怎么练成这一身武功的!你吃了我炼制的赤火丹,已没有几个月好活了,就算得到武功秘籍也没什么用处。」 「哼,你管我是死是活,先管好你自己再说吧。」 杜云咬了咬牙,鞭子上的力道又加一分。 林攸当然死不放手,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就在此时,脚下的地面突然震动了一下,轰隆隆的巨响声再次传来。 奇怪,怎么又震了? 贺笑风是机关密道方面的高手,马上觉得不对劲,张眼一望,不禁大叫:「糟糕!」 「大哥,怎么啦?」 「看那尊佛像的眼睛!」 几个人循声看过去,只见白玉佛像原本黑沉沉的眼睛,此刻竟然变成了血红的颜色! 「这是……怎么回事?」 「是机关。」贺笑风一边解释,一边不忘把他那个大麻袋扎好了往身上背,「取走佛像右手的经书,就等于是触动了机关,若我没猜错的话,这个石室马上就要塌了。」 他确实没有猜错。 因为巨响声越来越近,已经有大片大片的石块从头顶坠落下来。 林杜二人当然也发觉了这个变化,但他们正僵持不下,谁也不肯先撒手,冒着性命危险站在原处较劲。 「嗤――」 因为用力过猛的关系,那卷经书从中间被撕成了两半,他们两人虽然一阵争抢,却一人只抢到了一半。 还是贺笑风爱惜性命,宝物偷够了就收手,对叶敏玉道:「叶兄弟,快,朝这边走!」 尘土扑簌扑簌的往下掉。 叶玉敏瞧了瞧身中剧毒的周琰,又望了望还在激斗中的林攸,忽然间犹豫起来。但他只迟疑了短短一瞬,就立刻下定决心,手中宝剑一荡,应道:「大哥,你带我师叔先走。」 「什么?」 「师侄?!」 由于情势危急,叶敏玉也没功夫多做解释,他虽然觉得贺笑风不太靠得住,但毕竟正经事要紧,只好狠心丢下周琰,转身朝林攸的方向飞奔过去。 地面晃动得越来越厉害,石室的四个角已经塌了,夜明珠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一片昏暗中,隐约可见叶敏玉挥剑斩开坠落的石块,奋力冲到林攸身边,与他扭打在了一起。 周琰觉得呼吸一窒,像有只冰凉的手捏住了他的心。 他突然明白叶敏玉为什么跑回去了。 为了……他的解药! 砰! 巨响声震耳欲聋。 石室的顶端整个陷落下来。 周琰想冲过去找叶敏玉,但是被贺笑风拉住了胳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熟悉的身影晃了几晃,最后体力不支似的跌倒在地,瞬间被飞扬的尘土吞噬。 「师侄――」 +++++ 无人应声。 脚下的地面还在微微震颤,但坠落的石块已经减少了许多。 周琰不顾贺笑风的阻拦,一把甩开胳膊上的那只手,冒险冲了回去。叶敏玉先前站立的地方已被尘土掩埋,周琰手中无剑,只有一柄剑鞘可使,他胡乱挥动一阵之后,发现用起来不太趁手,干脆将剑鞘一扔,徒手去翻挖那些乱石。 他一边找一边大叫叶敏玉的名字,没过多久,一双手已是鲜血淋漓。 贺笑风颇讲义气,把那一麻袋的宝贝丢在一旁,拔出柄削铁如泥的匕首,也跟着翻找起来。 短短半盏茶的功夫,对周琰来说却像一生一世那么长。他既怕寻不着叶敏玉,又怕寻到血肉模糊、浑身冰凉的叶敏玉。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周琰挪开一块乱石时,忽见剑光一闪,宝剑的凛冽锋芒直透上来。 周琰心中一动,连忙叫道:「师侄?」 「师叔……我在这里……」叶敏玉虚弱的声音传了上来。 周琰精神大振,跟贺笑风合力除去剩下的石块,片刻后,先是见着了那柄寒气凛凛的黄金剑,然后是叶敏玉沾满了泥污的手。 周琰一抓住那只手就再不肯放,直到气若游丝的叶敏玉被救出来时,他悬着的心才算落回原处。 叶敏玉身上有不少擦伤,披头散发的样子极为狼狈,但是左手一直紧握着,被他牢牢护在胸前,到了这个时候才松开拳头。 碧色瓷瓶悄然滑落,恰好跌在周琰的掌心里。 周琰愣了愣,抬头一看,只见叶敏玉的脸上尽是尘土,只一双眼睛仍是亮亮的,笑道:「师叔,解药。」 周琰没去管那救命灵药,仅是把手一伸,将叶敏玉抱进了怀里。「何必为了解药去冒这样的危险?你若死了,我必也不能独活。」 叶敏玉任他抱着,笑笑的应:「我待师叔之心,正如师叔待我之心。」 周琰觉得心里跳得厉害,一时间出不了声。 真是不公平。 他费了十年的功夫,才勉强忘掉一个人。 可是要爱上另一个人,却只需这么一次回眸,这么一种微笑。 这么……短短一瞬。 周琰紧抱着叶敏玉不放,叶敏玉又舍不得拂开他的手,最后是贺笑风实在看不过去,忍不住咳嗽了几声:「石室可能还会继续塌陷,你们两个就算要卿卿我我,也请换个地方好不好?」 叶敏玉面上一红,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 周琰也是精疲力竭,只好跟他分开一些,低头捡回了先前扔掉的剑鞘。 三人正要离开,突然听见暗处有人低低叫了一声,那声音虽然不甚响亮,却含着一种凄厉之意,听起来十分}人。 叶敏玉循声望去,但见杜云跌坐在坍塌的墙角边,而沈渊正伏在他的身上,替他挡住了压落下来的巨石。 原来先前那当胸一剑并未伤到沈渊的要害,他智计过人,故意装出一副气息奄奄的样子,避过了众人耳目。黑暗中乱斗之时,他本可以趁乱逃出去的,但不知为了什么缘故,竟在危急关头扑上来护住了杜云。 如今伤上加伤,倒在杜云身上一动不动,眼看已是不能活了。 杜云当然明白这个事实,狰狞的脸上再不见平常的狠戾,仿佛迷了心智一样,茫然又失神地瞧着沈渊。 如此惨状,任谁见了都觉心惊。 周琰记恨他伤了叶敏玉的脸,原是想仗剑上前的,不过叶敏玉毕竟心软,摇头道:「师叔,算了,由得他去吧。」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 黄金剑[出书版] 作者:困倚危楼 周琰这才忍下了,三人一面往外走,一面就提起了假林攸。 「一切事端都是这个假林攸挑起来的,也不知他是生是死?」 「我听杜云跟他缠斗时,曾唤他作『白辉』,想来这个才是他的真名。他既然是白家的人,恐怕没这么容易丧命。」 「此人精通易容之术,日后不得不防。」 走出几步之后,也不知是谁触动了机关,石室的门又缓缓合上了。 叶敏玉回一回头,只见杜云依旧坐在原处,一手搂着沈渊的腰,一手轻轻抚摸他的发,声音是前所未见的温柔:「你以为救我一命,过去的情仇便可两清了?哈哈,就算到了阴曹地府,你也仍是欠着我的!」 说罢,纵声长笑起来。 然后手腕一翻,将早已藏在袖中的匕首狠狠扎进心窝。 第十七章 马车一路向南。 来时是冰雪漫天,回去时却已是春归大地。 周琰特意放慢了驾车的速度,任马儿慢腾腾地往前跑,好多欣赏一下沿路春意盎然的美景。叶敏玉紧挨在他身边坐着,被和煦的微风吹得昏昏欲睡。 唯有贺笑风特立独行,非要盘了腿坐在车顶,一方面是为了显摆自己的轻功,另一方面也是给周叶二人耳鬓厮磨的机会。 可惜叶敏玉脸皮子薄,被他这么一闹,反而不好意思跟周琰太过亲近。 他三人离开无影城快半个月了,周琰服下瓷瓶中的药丸后,身上的剧毒果然解了,只差武功还未完全恢复。叶敏玉本来就只受了些轻伤,当然痊愈得更快。倒是贺笑风运气最好,平白得了一麻袋的宝贝。 他对此颇为得意,时不时夸耀一下自己的本领,末了再翻个跟头,倒挂在马车顶上,对叶敏玉道:「不过我这趟出门最大的收获,就是结识了一个好兄弟。」 顿了顿,转而又对周琰说:「姓周的,我这叶兄弟才是真正的稀世珍宝,你可定要好好待他。相夫教子就不强求了,三从四德你总该做到。」 周琰哭笑不得,只好一本正经的说:「我自当尽力而为。」 紧接着又想起一件事来,道:「你既然认了我师侄做结拜兄弟,便也是比我小着一辈了,总是『姓周的』、『姓周的』这么叫我,恐怕于礼不合吧?」 贺笑风「哎哟」叫了一声,差点从马车上跌下去,懊悔道:「糟糕糟糕,我认兄弟时没想那么多,这下可给你占了大便宜啦。」 「何止?你日后若是见了我师兄,也得规规矩矩地磕一个响头,老老实实地听他说教。」 贺笑风登时脸色大变,仿佛听见了天下间最可怕的事情,慌忙把腿一勾,重新坐回了车顶。「叶兄弟,我想起还有一件要紧的宝贝没偷,我要先走一步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不必相送!」 他这人一贯来无影去无踪,这回也是一样,「相送」两个字才刚说完,就见车顶轻轻一晃,人已去得远了。 叶敏玉喊他不住,愕然道:「师父又不是会吃人的妖怪,大哥怎么吓成这样?」 「吓跑了也好,省得他整日缠住你不放。」 「师叔,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周琰只是笑笑。 叶敏玉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来,道:「大哥既已走了,我便不必继续藏着这个了。」 「什么东西?」 周琰凑过去一看,原来是半卷经书。 当日在石室里,杜云跟白辉就是为了这经书打得不可开交,后来更是被他们撕成了两半,只是不知怎么竟到了叶敏玉手中? 叶敏玉见他疑惑,就解释道:「我去白辉身边偷解药的时候,顺便把这个也摸了过来。」 「你大哥偷东西的本领,你倒也学了几成,只是为何不能让你大哥知道?」 「大哥的性子你也了解,若是被他得到这半卷经书,必定要嚷嚷得天下皆知,到时候难免招来祸端。按照我的私心,最好是将这害人的东西毁了。」 「既是传说中的武功秘籍,毁了未免可惜。」周琰想了一想,道,「不如你先留着,等将来见了师兄,再交给他保管就是了。」 「如此甚好。」 他们两人边说边把手中之物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但无论怎么看,都只是普普通通的经书而已,跟武学二字扯不上半点关系,也不知是杜云他们弄错了,还是经书里另有玄机? 叶敏玉本就对此不太上心,随便看了几眼,也就丢过一边了。 周琰满以为贺笑风跑了之后,他就可以跟叶敏玉柔情蜜意了,不料刚到下一个城镇,叶敏玉就去买了几本书回来,捧着那些个四书五经埋头苦读。就连晚上进了客栈房间,他也不忘挑灯夜读,周琰问起时,他就一脸认真的答:「我这段日子只顾着舞刀弄枪,许久不曾读书练字了,即使赶不上今年的秋闱,也不可太过荒废了。」 周琰记得叶敏玉曾说过要考秀才的,没想到他经了江湖风浪,这念头仍旧不改。虽觉得他呆气甚重,却又爱极了他这样子,所以也不去打扰,自己先上床睡了。 长夜漫漫。 周琰一个人孤枕难眠,在床上翻来翻去,等了许久都只看见叶敏玉读书的背影,忍不住出声道:「师侄,你看了这么久的书,也该停下来歇一歇了,当心伤了眼睛。」 叶敏玉应了一声,却仍旧慢慢翻着书页,连头也不抬一下。 「师侄……」周琰不死心的又叫一遍。 叶敏玉这才摆了摆手,说:「师叔你先睡吧,我再多看一会儿。」 周琰大觉无趣,拉过被子往头上一蒙,哼哼道:「好好好,你自去当你的状元郎、驸马爷,以后不必理我了。」 叶敏玉听得好笑,总算放下书走到床边,戳一戳那卷成一团的被子,问:「师叔你生气了?哪里来的状元郎、驸马爷?」 周琰正等着他来问,突然掀开被子,将叶敏玉抱了个满怀,道:「你这么刻苦读书,不就是想考状元吗?日后到了金銮殿上,那公主见你相貌俊俏,可不是要招你做驸马么?」 叶敏玉被他逗得笑起来,随后抬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伤,低语道:「我现在这个样子,只怕会吓坏金枝玉叶的公主。」 「谁说的?我家师侄明明生得这么好看。」周琰抬起他的下巴,仔仔细细地端详一阵,凑过亲了亲他的眼睛,道,「这里好看。」 接着去亲他笔挺的鼻梁。「这里也好看。」 然后是亲他柔软的嘴唇。「还有这里。」 最后,周琰眼角一挑,模样说不出的风流动人,将温热的吻落在叶敏玉颊边的伤痕上,轻轻的说:「这里最好看。」 +++++ 叶敏玉初识情爱,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撩拨手段?只觉得心尖一颤,整个人都软了下去,像一汪春水似的化在了周琰怀里。 周琰伸手放下纱帐,搂着他上了榻,把人抵在床上极尽缠绵。 第二天早上起来时,叶敏玉连嗓子都哑了。他虽然一心想着用功读书,奈何有个周琰在旁边,要集中精力也不容易,最后总是耳鬓厮磨的时候多,捧书苦读的时候少。 这么慢悠悠的往前行着,不久又到了江陵附近。 从前的种种情爱纠葛,多半与这个地方有关,所以此次故地重游,两人心中都是别有一番滋味。 按照周琰的意思,最好就是绕道而行,免得进了城里又惹来一场风波。 但叶敏玉记挂林攸的事,忍不住道:「那个假的虽被我们识破了,真的林公子却不知如何了?」 「放心,他现在应该平安无事。」 「可我记得白辉另有一个蒙面的黑衣同伙,此人功力深厚,显然并非杜云,万一……」 「关于这人的身份,我多少已猜着一些了,只是没有真凭实据之前,我不好随意说出口来,以免坏了某位武林前辈的声誉。」 叶敏玉了解他的顾虑,点头道:「既是如此,师叔不说也罢,只是……我们当真不去江陵瞧瞧?」 周琰揉了揉他的发顶,道:「一来我不方便插手此事,二来我也不想你再惹上麻烦,所以已经写了封信回凌云山,请师兄出面解决这件事了。」 「师父肯下山来?」 「我在信中说尽了好话,师兄纵使自己不下山,也定会派个得力的人来帮忙。」 叶敏玉点了点头,心知周琰这么大费周折,主要是为了避嫌。他一贯言出必行,既与自己情意相许,日后自会一心一意的相待,即使担心林攸的安危,也不过是出于朋友义气,再不会同他扯上关系了。 叶敏玉心中欢喜,便不再提起江陵的事,只道:「师叔的酒快喝完了,我明日去多买几坛回来。」 周琰生平最好这个,自然是连声应好。 本来他把一切安排妥当,这回总该顺利送叶敏玉回家的,不料几日后他们绕路而行,驾车经过江陵城外的树林子时,恰好撞见一伙歹人作恶,追着一个村妇打扮的女子不放。那女子衣衫凌乱、鞋袜不整,边跑边高呼救命。 周琰跟叶敏玉皆是侠义心肠,岂会见死不救?一个忙停了马车,另一个则仗剑而出,直接冲过去救人。 叶敏玉本以为这伙人是普通的地痞无赖,谁知交上手后,才发现他们个个都是练家子,而且武功不弱。好在叶敏玉的轻功得贺笑风指点,比以往精进不少,再加上手中宝剑锋利,唰唰唰数剑之后,很快就把人吓退了。 对方临走之前,还狠狠瞪了他几眼,似要记下他的相貌衣着。 叶敏玉不知这伙人是什么来历,一时也不敢去追,回身一看,周琰已经救下了那个女子。他忙收了宝剑,走过去道:「师叔,这位姑娘怎么样了?可是受了惊吓?」 「她没有受惊,我倒是被吓着了。」周琰冲他眨了眨眼睛,笑说,「师侄,你说这事巧不巧?你竟接连救了这位姑娘两次。」 「啊?」 说话间,那女子把包头的布巾一扯,披散开一头如云的乌发来,但见她长眉入鬓、容色如玉,可不正是龙游帮的大小姐、严双凤严姑娘? 叶敏玉还记得上回出手相救,却反而挨了一巴掌的事,连忙往旁边避了避。 周琰也走过来护在他身前,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师侄你跟这严姑娘可真是有缘,好在你救我的次数更多,就算要以身相许,也总是先轮到我。」 叶敏玉记起昨天夜里的缠绵缱绻,心想你这许身可许得太勤快啦。只是在人前不好多说,便瞧了严双凤一眼,奇道:「严姑娘,你怎么是这副打扮?」 大半年不见,严双凤的大小姐脾气倒是收敛不少,不过仍是英姿飒爽的样子,先抱了抱拳头,跟周叶二人道了谢,然后才道:「我这是为了避人耳目,没想到还是被沙海帮的人寻着了。」 怎么又是沙海帮? 那个什么方帮主除了调戏良家女子,就没别的事情可干了吗? 叶敏玉曾跟沙海帮的人交过手,这时略一思索,道:「沙海帮的人好像没有这么好的身手。」 严双凤冷笑一声,道:「那么便是白云庄的人,反正也差不了多少。」 「什么?」 听得白云庄三字,周琰跟叶敏玉异口同声的叫了出来,他俩人对视一眼,同时问道:「此事跟白云庄有关?」 +++++ 严双凤掠了掠鬓角,道:「此事说来话长。」 叶敏玉这才想起她仍是衣衫凌乱的狼狈模样,叫一个姑娘家这副样子站着说话,那可太过怠慢了。他跟周琰低声商量了几句,将严双凤请进了马车里,等她整理过鞋袜之后,二人才隔着帘子同她叙话。 严大小姐虽然娇蛮任性了些,性情却是直爽大方,三言两语就说清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原来数月之前,游龙帮的严帮主突然失了踪,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游龙帮群龙无首,处处被沙海帮压制着,那姓方的更是趁人之危,使了许多下流手段逼迫严双凤同他成亲。 叶敏玉最见不得别人欺凌妇孺,皱眉道:「这方帮主实在是欺人太甚!」 「哼,他还不就是仗着有白云庄在后头撑腰。」 「白云庄的少庄主……」 「少庄主同样是失踪已久,老庄主多年前就闭关练武、不问世事,只因出了这件事,才不得不出面替儿子主持大局。岂料他刚出关不久,就跟沙海帮的人勾结上了。江陵城本来就是他们的地盘,如此一来,行事当然要方便许多。」 叶敏玉想起周琰之前提到的那位武林前辈,心中忽有所动,只是周琰既然不说,他便也没有多想,听严双凤接着说道:「我是宁死也不肯嫁给那个方帮主的,只是我一死虽然容易,却等于断送了帮中兄弟的活路,所以一日一日的拖着,盼望我爹能平安归来。我今日易装出城,也是想探一探我爹的消息,哪知这么快就被那伙人盯上了,差点给他们捉了去。」 叶敏玉回想今日之事,心中暗叫好险,问:「不知严姑娘今后有何打算?」 「我虽是一介女流,却也不能任人拿捏。我心中已有计较了,若半月之后依然没有我爹的消息,我便……」严双凤是江湖儿女,也不管那许多礼数,把马车的帘子一掀,毅然道,「便在江陵城内摆下擂台――比武招亲!」 叶敏玉闻言大吃一惊。 周琰却击了击掌,笑道:「严姑娘倒真是有勇有谋,使出比武招亲这一招,当着江湖众人的面招了夫婿,姓方的再怎么卑鄙无耻,也没办法从中作梗了。」 「但万一胜出的人是那方帮主呢?退一万步讲,就算姓方的武功不济,在擂台上打不赢严姑娘,可江湖上鱼龙混杂,也不知最后取胜的人是谁?」 「无论谁都好,只要不是师侄你就成了。」周琰边说边捏了捏叶敏玉的手背,被他瞪了一眼之后,方才正色道,「而且严姑娘想出这个主意来,必是有些缘故的,若我猜得没错,姑娘你可是有意中人了?」 严双凤平日行事干脆利落,却被他这一句话问住了,脸上倏地一红。 「那人的武功想必不差,相貌也生得很俊俏,是不是?」 「他可不像你这般好看,也不似叶公子这样和和气气的,他、他对我凶得狠,总是骂我骄横无礼。」严双凤难得露出些女儿情态,低声说,「可我心里就是想着他。」 叶敏玉听了这个解释,仍旧觉得太过冒险了,道:「严姑娘确定那人会来?当中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岂不是要误你终身?」 严双凤贝齿一咬,毫不犹豫地说:「我这一生是好是歹,全攥在我自己手中,何必去靠一个臭男人?」 「好,」周琰从前跟她有些过节,这时却是真心赞赏,「如此巾帼,堪胜须眉。」 叶敏玉亦是叹服,再没有什么好出言相劝的。 此时天色已晚,他们又说了几句,就送严双凤回城了。 周琰跟叶敏玉原本还想着绕道而行,如今撞见了这件事,当然不可能袖手旁观,只好也在江陵城内找间客栈住了下来。 两人夜里谈起此事,都觉得严帮主的失踪跟沙海帮脱不了关系,至于白云庄为何会牵扯进去,倒还要仔细探查一番。因为怕打草惊蛇,他们白天不怎么出门,仅在夜里出去探探情况。 如此过了数日,严帮主的下落尚无头绪,比武招亲的日子倒是一天近过一天了。这日周琰打了一壶好酒回来,叶敏玉正陪他在房中品着,忽听小二在外头敲门,说是有位客人来找他们。 叶敏玉只当来的是严双凤,忙说了一个请字,不料房门开后,进来的却是一个男子――来人相貌平平,不苟言笑,身上穿一袭青色的衫子,除了个子略高一些,其他并无特别之处,看上去像是个寻常书生。 但周琰见了他的面,顿时脸色大变,拉着叶敏玉的手就往窗边跑,似乎那书生是吃人的妖怪变成的,吓得他想跳窗而逃。 那书生见他如此,竟也浑不在意,自己走到桌边坐下了,语气平和的问:「师弟,你这是要去哪里?」 第十八章 周琰听得「师弟」二字,只觉得头皮发麻,手虽然抓在窗沿上,却是跳也不是,不跳也不是,只好苦笑道:「师兄这一路走来,想必是口渴得很了,我下楼去叫壶茶上来。」 方凌天「嗯」了一声,道:「那你去吧,不过未得我允许之前,不准再踏进这扇房门。」 他练的乃是一门静心功夫,万事万物皆不上心,说话的口吻总是平平淡淡的。但是听在旁人耳里,偏偏让人不敢违逆。 周琰连声应是,苦着脸跳下了窗子。 叶敏玉倒是极为欢喜,快步走回去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弟子拜见师父。弟子不能侍奉在师父左右,心中十分挂念,不知您老人家的身体可还康健?」 方凌天也不叫他起来,就任他这么跪着,慢腾腾地动手倒了杯茶,道:「嗯,万幸还不曾给你气死。」 叶敏玉一阵尴尬,知道他跟周琰的事已经被师父知晓了,却又不敢多问,便道:「师父这次下山,是因为看了师叔的信么?」 「我是在山上听了太多风言风语,方才下山瞧瞧。你师叔生性放荡不羁,再惊世骇俗的事也干得出来,但你一贯乖巧懂事,从来也不让人操心,所以我只当那些是江湖传言,应当不足为信。不料今日一进房门,就看见……」 「师父,」叶敏玉并不为自己辩解,朗声道,「弟子惹来这么多闲言碎语,有污凌云派的名声,甘愿受师父责罚。不过,我并不认为自己有错。」 「你师叔非但是个男子,而且还长你一辈,你这样同他在一起,难道还大有道理?」 「我对师叔的情意,与这世间的男欢女爱并无不同。」叶敏玉虽然低着头,却是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我既然认定了师叔,日后自然待他如妻,爱他敬他、守他护他,携手白头、永不变心。我自认只要做到这一点,那就问心无愧了。」 方凌天听后静了一会儿,默默转动手中茶杯,隔了许久才吐出几个字来:「既违礼数,又逆伦常。」 叶敏玉答不上话,伏在地上的身体微微发颤,却听方凌天又道:「但只要你将来不会后悔,为师也管不住你。」 「师父?」 「你十来岁就被爹娘送上山来,为师可算是看着你长大的,知道你平日看似听话,固执起来却很倔强。就算我现在打断了你的腿,只怕你也要爬去你师叔身边。」 「多谢师父……」 「我只说不管着你,可没说赞成你们在一起。」 「是,弟子明白。」 「好了,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叶敏玉怔了怔,虽不知师父是什么意思,却还是乖乖抬起了头。 方凌天居高临下的望他几眼,闲闲的说:「我来江陵的路上,听人说你被歹人所害,连一张脸都毁了。我还当伤得如何厉害,原来只是小题大做。」 叶敏玉点头道:「确实只是一点小伤,师父不必记挂。」 「不过我既把东西取了来,也不能浪费了。」说着,随手将一个药盒扔给了叶敏玉。 叶敏玉打开盒子一看,见里面的药膏是乌黑的颜色,却又散发着淡淡清香,与寻常的伤药大不相同,忍不住问:「师父,这药膏是……?」 方凌天一口一口的喝着茶,满不在乎的说:「是我从一个朋友那里要来的,据说药效不错,也不知是真是假,你就随便用用罢。」 叶敏玉深知师父的性情,他既这样说了,送出手的必是难得一见的灵丹妙药。他倒不在乎脸上的伤疤能否褪去,只是想到师父如此关心自己,实在是说不出的高兴。于是仔细把药盒收进怀里,又给方凌天磕了三个响头。 方凌天待他磕完了头,方才将手一挥,道:「膝盖跪得不疼么?快起来吧。」 叶敏玉果然觉得腿有点软了,起身后先往方凌天杯中添了些茶水,然后垂手立在一旁,陪着他说了一会儿话。 两人说的多是些习武练剑的事,直到天色渐渐暗下去,叶敏玉才开始心不在焉起来,一次次的朝窗外张望,问:「师父,你今夜住在哪里?」 「我已要了隔壁的一间客房。」 「那么师叔……」 方凌天知他担心什么,却仍是不动声色的说:「他既然这么喜欢跳窗子,就让他在窗外站上一夜也好。」 叶敏玉再是舍不得,也不敢这时候替周琰求情。 方凌天不准叶敏玉出去找人,就连晚上吃的饭菜,也是叫小二送到房里来的,等到他回自己房间时,都已是夜深人静了。 叶敏玉挂心周琰,正想出去看看,却忽听窗子被人轻轻敲了两下。他心头一跳,立刻猜到是谁了,走过一看,果然看见周琰从窗外爬了进来。 他边爬边唉声叹气道:「师兄可算是走了,我在外面等得腿都酸了,见他房里的蜡烛亮了,才敢重新爬回来。」 叶敏玉又是好笑又是心疼,随即道:「师叔忘了吗?师父不准你进这房间。」 周琰可不管这个,抱住叶敏玉就亲了一口,理直气壮的说:「师兄说不许我踏进房门,所以我可是特意从窗外跳进来的,还不够听他的话?」 +++++ 叶敏玉闷笑不已,心想师父若是听了这话,恐怕气也要给他气死了。不过周琰都已爬了进来,他也不好再把人赶出去。 周琰拉着叶敏玉的手不放,问:「师侄,那老顽固有没有为难你?」 「师父既不老,也不顽固。」 「是是是,师兄他驻颜有术,虽是一派掌门,又在江湖上成名已久,但瞧着比我大不了几岁。只是他七情不动、六欲不生,恨不得当了和尚才好,行事难免不近人情。」 叶敏玉摇头道:「师父已说了,不会插手来管我们的事。」 「什么?」 周琰显然不太相信,叶敏玉便同他在桌边坐下了,把方凌天说的话细细重复了一遍。周琰听完之后,第一个念头就是要看那盒药膏。他本身不通医理,分不出那药的好坏,但既是方凌天给的,必是千金难求的灵药,所以用手指沾了些膏药,就着烛火往叶敏玉脸上抹去,边抹边问:「师兄说你违礼数、逆伦常时,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可曾觉得后悔了?」 他自己一向视礼教为无物,但想到叶敏玉从来是循规蹈矩的性子,总怕这一念之差会害他终身。 叶敏玉原本老老实实的让他上药,听了这句话后,立刻摇了摇头,义正词严的说:「我跟师叔既已有了……肌肤之亲,我自然是要负责到底的。若是始乱终弃,岂非成了背信弃义的负心人?」 周琰听罢,只觉得心头一震,就要往叶敏玉脸上吻去。 叶敏玉忙转头避过了,道:「师叔,我才刚上完药。」 「没事,」周琰没亲着他的脸,便张嘴咬了咬他的耳朵,低声说,「我一会儿帮你抹过。」 顿了顿,见叶敏玉的耳廓在烛光下微微泛红,马上改口道:「嗯,或者明天再抹也来得及。」 说着说着,手就开始不规矩起来。 叶敏玉平日在情事上倒也大方,只是今日情况特殊,他怎么敢由得周琰胡来?挣扎道:「师父……就在隔壁……」 「不要紧,师兄早已睡着了,听不见的。」周琰信口胡诌一句,呼一声把蜡烛吹灭了,「我要多以身相许几次,才能把你牢牢拴住了,免得你将来反悔。」 周琰口才甚好,虽是强词夺理,却也把叶敏玉哄得迷迷糊糊的,不知不觉就被他拐上了床。 直到熟悉的手指在身上点起了火,叶敏玉才轻轻叫了出来,随即又怕隔壁的师父听见动静,连忙咬着唇侧过了身。 周琰便从背后抱上来,一点点啃咬他白皙的颈子,也不说什么甜言蜜语,仅是用那低沉的嗓音唤道:「师侄……」 叶敏玉浑身发颤,根本连一丝力气也没有了。 周琰滚烫的胸膛紧贴上来,在黑暗中摸索着解开了他的衣衫,然后用膝盖顶开他的腿,就着这个姿势进入了他的身体。 「啊……」 叶敏玉惊喘一声,牢牢捂住自己的嘴。 周琰怕他弄伤自己,伸手扳过他的脸,用火热的吻堵上了他的唇。 叶敏玉的□被周琰不停顶弄着,只觉得腰部又酥又麻,轻微的刺痛和甜蜜的快感交织着升腾上来,让他沉沉浮浮的似在水中。他又不敢出声,只能竭力压抑住自己的声音,模模糊糊的说:「师叔,别……嗯……慢一点……」 他越是求饶,身后的撞击就越是激烈,两人的双腿在被子下纠缠在一处,就连床帐也跟着微微抖动。 叶敏玉受不住这样的刺激,没过多久,背脊就猛地抽紧了,与周琰交合的地方一阵儿收缩。 周琰被他这么一夹,顿时把持不住,动手抬高他的一条腿,□耸动连连,更加霸道地进入他的身体。 「师叔……嗯……」 叶敏玉失神的睁大眼睛,早已忘了身在何处,不由得叫出声来。 周琰倒还记得某人就在隔壁,一面安抚地亲吻叶敏玉的脸孔,一面扯过被子来蒙住两人的头,将一室春光尽皆遮掩。 +++++ 「啊……啊啊……」 压抑过的喘息声在屋内低低回响。 隔了许久,这声音才渐渐平复下去。叶敏玉从被子里探出头来,脸红得不成样子,小声说:「师父……」 周琰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脸,道:「你在床上还想着别人,我可是要吃醋的。」 叶敏玉没心情跟他说笑,懊悔道:「师父耳力甚好,一定什么都听见了。」 「放心,师兄又不是小娃娃了,就算真的听见了,也不会被我们带坏的。」周琰边说边亲他一口,搂着他继续睡觉。 叶敏玉疑心他是故意的。 反正等第二天早上起来时,隔壁房间已是人去楼空,方凌天也不知是不是半夜被气跑的,连只言片语也没留下。 叶敏玉原本还想上街去找,却被周琰一把拉住了,劝道:「师兄的脾气你还不清楚?岂会为这一点小事动气?他定是另有要事去办了。」 叶敏玉愣了一愣,立刻明白过来:「难道……师父去查白辉和那黑衣人的事了?」 「嗯,师兄不是带了盒伤药给你吗?他既知道你脸上的伤因何而来,定然不会轻饶害你之人。」 叶敏玉点点头,想到方凌天虽然严厉,对自己却是疼宠至极,这个猜测确实颇有道理。 「有师兄出手相助,我们倒可以轻松许多。」周琰因怕叶敏玉误会,本来就不想插手此事,这时更是异想天开,道,「最好几日后的擂台比武,师兄也能去撑一撑场子,到时候任凭沙海帮有天大的本事,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了。」 叶敏玉素知他行事不羁,但这个主意也太过荒唐了,忙道:「以师父的身份武功,若真上了比武招亲的擂台,岂不是要被天下人笑话?何况师父练得乃是本门的静心功夫,万事万物皆不上心,举凡斗棋、拼酒、比武等要分输赢的,他老人家一概不会沾染。」 「师兄这是要当神仙了?我见他这次出门,竟连兵刃也没有带。」 叶敏玉微微笑道:「师父哪里用得上兵刃?他便随手折下一根树枝来,也胜过我那柄宝剑了。」 周琰早年离山,并不知方凌天的武功练到了什么地步,这时恰好提起,就与叶敏玉闲话起来。说到一半时,忽听「砰」的一声,房门被人重重撞开了。 然后就见一道红衣身影直闯进来。 严双凤红衣红裙,腰间佩一对扎了红色绸带的双刀,衬着那如花容颜,简直像一团烈火似的,晃得人眼睛都花了。 周琰帮叶敏玉揉一下眼睛,道:「严姑娘,下次进来之前记得先敲门。」 严双凤从前任性得很,现在倒是收敛不少,竟真的走回去敲了敲房门,扬眉问道:「这样总行了吧?」 「严姑娘不必多礼,快进来坐吧。」叶敏玉拱了拱手,站起来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 黄金剑[出书版] 作者:困倚危楼 ,「姑娘急着赶来这里,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严双凤一路上跑得甚急,这会儿虽是气喘吁吁,却也没有坐下,直接说:「我们帮中的兄弟打听到我爹的下落了。」 「当真?不知严帮主身在何处?」 「那兄弟被奸人所害,回来时已是身中剧毒,只来得及说出三个字就断了气……」 闻言,周琰与叶敏玉互望一眼,抢先道:「白云庄?」 严双凤点了点头,咬牙道:「我原本就有些怀疑了,现在既然得了确实的证据,就算白云庄是龙潭虎穴,我也要去闯一闯!」 说着,她突然朝叶敏玉盈盈一拜,道:「叶公子三番两次救我性命,我心中十分感激,可惜尚未报恩,就又要劳烦公子一桩事了。我此去凶多吉少,若是遭了不测,游龙帮群龙无首,定会遭沙海帮欺压,日后帮中的兄弟也不知是怎样光景。叶公子是凌云派的弟子,只要公子肯对游龙帮照拂一二,我就感激不尽了。」 叶敏玉顾着礼数,不敢伸手去扶她,忙侧身避过了她这大礼,沉吟道:「还请姑娘见谅,恕我不能帮这个忙。」 「叶公子……」严双凤微觉失望,正想开口再言,却听一旁的周琰哈哈大笑起来。 严双凤对他殊无好感,怒道:「你笑什么?」 「笑你不懂我师侄的意思。」 周琰笑完之后,起身走到床边,将挂着的那柄黄金剑取了下来,一面递给叶敏玉,一面说:「群龙不可无首,所以姑娘你该留在游龙帮坐镇才是,待数日后擂台比武,再招一个风流倜傥的好夫婿。至于那龙潭虎穴,怎可让你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去闯?自然由我们这两个大男人代劳了。师侄你说是不是?」 叶敏玉眸光如水,接了宝剑在手中,含笑道:「我想说的话,师叔已替我说完了。」 周琰离开师门已久,并不知他师兄的武功练得如何了,就跟叶敏玉多聊了几句。他俩人原本以为魏凌天很快就会回来,谁知等了几日都没动静,倒是比武招亲的日子如期而至了。 游龙帮人多势众,早早搭起了比武招亲的擂台,引了不少老百姓来看热闹。周琰跟叶敏玉赶过去时,擂台四周已是人头攒动,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不少人。远远望过去,只见严双凤穿一袭红色劲装,腰间佩一对双刀,刀柄上系着的红绸带随风飘舞,端的是英姿飒爽、明艳动人。 惹得底下不少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想要跳上擂台。 严双凤见人来得差不多了,便抱拳为礼,大大方方的对众人道:「多谢各位英雄好汉看得起游龙帮,肯给小女子这个面子,来参加这次比武招亲。其实小女子今日摆下擂台,一是为了觅得如意郎君,二则是有件关乎我游龙帮的大事要宣布,也请在场的各位做个见证。」 严双凤的目光在人群中慢慢扫过,与周叶二人对上时,冲他们点了点头,接着说道:「众所周知,我爹失踪已经有段时日了,正所谓帮中不可一日无主,所以小女子虽然不才,却也只好暂代帮主之位了。而且帮中的几位长老早已商议过了,不管我将来嫁不嫁人,待我爹百年之后,这帮主之位……都只会由我承继。」 此言一出,底下不禁一片哗然。 「什么?这严大小姐莫非是疯了不成?她一个女人当什么帮主?」 「严姑娘武艺高强,只要游龙帮的人服她,有什么不可以的?」 「哎哟,那些冲着游龙帮才来参加比武的人,这下可要大失所望了。」 议论的人虽然不少,但很快就被游龙帮帮众的叫好声压了过去,可见严双凤在帮中威信甚高,果真是人人信服。 叶敏玉知道她说这一番话,为的就是防着沙海帮的吞并之举,不禁赞道:「严姑娘果然好手段。」 「嗯,接着就看沙海帮如何接招了。」说话时,周琰的目光一直落在擂台的西北角。 叶敏玉跟着望过去,只见那处黑鸦鸦的站了一群沙海帮的人,被簇拥在当中的是个油头粉面的年轻人,手中折扇轻摇,正是那位见了美人就抢的方帮主。他听了严双凤的一番话后,自然是气得直咬牙,不过还算沉得住气,并没有马上发作。 比武招亲很快就开始了。严双凤武功不弱,一对双刀尤其使得凌厉,三拳两脚就把前几个比武的人打下了擂台。方帮主直到这时才越众而出,摇着折扇上了擂台,拱手道:「严姑娘,在下也来领教一下你的高招。」 严双凤杏目一瞪,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喝道:「你这淫贼来得正好,本姑娘正想给你点颜色瞧瞧!」 说罢唰唰唰三招,真个是运刀如风,出手又快又狠。 台下立刻有人叫了声好。  、 但她这招使得虽好,那方帮主却拆得更妙,折扇一拨一挑,以柔克刚,以慢打快,竟轻而易举的化解了她的攻势。严双凤并非鲁莽之人,趁着招数尚未使老,连忙手腕一翻,转而进攻方帮主的下盘,凭着灵活的身法与他游斗起来。 满场只见红绸飞扬、衣袂翩翩,看得人眼花撩乱。 叶敏玉看出那方帮主的武功更胜一筹,很是为严双凤捏了把汗。 周琰则越看越觉得古怪,喃喃道:「不对……」 「师叔,怎么了?」 「我从前为了抢回你的剑鞘,曾经跟沙海帮的帮主交过手,他当时的功夫可没这么厉害。」 「可能他这一年里勤练武功……」 「不对!你看这人的兵刃虽是折扇,现在使的却是运剑的诀窍,如果他手中换上一柄剑的话,这套剑路像极了一个人……」 周琰这么一提,叶敏玉立刻想起了某个人来,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喊道:「白辉?」 「没错,一个人的易容术再精妙,武功底子也是改不了的。他当初在地下密道跟杜云拼命的时候,使的正是这套剑法。」 「没想到他这回竟扮成了沙海帮的帮主。」 「那个方帮主本身就是个草包,就算被调包了,恐怕也无人知晓。」 「糟糕!严姑娘可绝不是他的对手!」 说话间,严双凤的状况已是险象环生。 她的本领本就不及白辉,只因白辉不想伤了她,方才手下留情,让她强撑到现在。即使如此,她也只剩下了招架之力,被白辉逼得步步后退,眼看就要跌下擂台了。 叶敏玉早就做好了出手相助的打算,这时既然识破了白辉的身分,当然更加忍不下去,转头叫了声师叔。周琰冲他点点头,二人拔剑出鞘,同时施展轻功,飞身跃上了擂台。 他俩一个出剑挡住白辉的折扇,另一个出手救下了快摔倒的严双凤,动作配合得天衣无缝。只是这么一搅局,却叫台下的看客摸不着头脑了。 白辉将折扇一展,装出方帮主风流不羁的调调,笑说:「两位这是什么意思?这儿可比武招亲的擂台,就算要比武,也该一个一个的来。否则……严姑娘只有一个,可没办法同时嫁你们两个。」 周叶二人原是想联手对敌,被他这么一噎,顿时僵在了那里。 本来凭周琰的武功,大可跟白辉单打独斗,只是他怕当着天下英豪的面胜了比武,岂不是成了严双凤的未来夫婿?到时候可就骑虎难下了。 正为难间,忽听身后有人叹了口气,也不知打哪儿挥来一阵柔和的掌力,将周琰和叶敏玉双双送下了擂台。 叶敏玉也就罢了,周琰这么个江湖上的成名人物,竟然只一招就着了人家的道儿,岂有不惊之理?待他回头一看,更是大惊失色,愕然道:「师兄!?」 第十九章 叶敏玉怔了怔,看清立在擂台上的人确实是魏凌天后,不由得又惊又喜:「师父,你怎么来了?」 魏凌天双手负在身后,淡淡「嗯」了一声,没有开口答他,只是对易容成方帮主的白辉道:「现在擂台上只剩下你我二人了,这样可算合乎规矩?」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连严双凤也已被他的掌力送下了擂台。 白辉纵然不曾见过魏凌天的面,只听叶敏玉的那声师父,也已经猜到他的身分了,当下真是进退两难,拿扇子遮了遮脸,强笑道:「当然。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没想到连鼎鼎大名的凌云派的掌门人,也难过严姑娘这道美人关。」 白辉故意当着众人的面点破魏凌天的身分,为的就是用言语挤对他,好逼他下擂台。毕竟以魏凌天的身分地位,跑来参加比武招亲,实在有些不伦不类。 哪知魏凌天练的乃是一门静心功夫,旁人如何议论,他丝毫也不放在心上,一等白辉说完,便冷冷的道:「出招吧。」 白辉自知不敌,目光悄悄向台下溜去,道:「在下岂是魏掌门你的对手?魏掌门既然这么仰慕严姑娘,一心想娶她为妻,那晚辈也只好成人之美了……」 叶敏玉见他越说越不像话,忍不住叫道:「师父,此人并非真的方帮主!」 「没错,他精通易容之术,连别人的声音神态也学得唯妙唯肖。」周琰跟着起哄道:「师兄,不如揭下他脸上的人皮面具来玩玩。」 「胡闹。」 魏凌天嘴里虽这样说,笼在袖中的右手却突然一翻,猛地朝白辉脸上抓去。 白辉吃了一惊,急忙侧身闪避。他虽然连连后退,脚下换了数种步法,面门却始终罩在魏凌天的掌力之下,怎么也甩脱不了。而魏凌天的左手一直负在身后,仅用一只右手对付他,眼看着快要揭下那张人皮面具时,突然又有一人飞身跃上了擂台。 这次上来的是一个黑衣老者,长须飘飘、精神矍铄,一双眼睛精光内敛,哈哈笑道:「魏掌门就算一时技痒,也用不着欺负一个小娃娃吧?来来来,让老夫陪你过几招。」 这番话说得中气十足,字字句句都清晰的传进了每个人耳里,足见内力深厚。 「是白云庄的林庄主来了?」魏凌天袖子一卷,将右手重新笼回了袖中,不慌不忙的应道:「听说阁下这几年闭关练功,许久不曾踏足江湖,今天怎么来凑此热闹?」 「魏掌门远道而来,老夫岂有闭门不见的道理?」 「哼,看来我昨夜从白云庄救走的两个人,果然不是无足轻重之辈。」 「什么?昨夜原来是你……」 黑衣老者登时脸色大变,一掌朝魏凌天挥去。 魏凌天见招拆招,应变得十分从容。 这一场高手对决,立刻吸引住了多数人的目光,当然也有些人摸不着头脑,好好的比武招亲,怎么完全变了味道? 「这老头当真是白云庄的老庄主?他不是连孙子也有了吗?还来比什么武?」 「嘿嘿,就不兴人家看上了严姑娘的美貌,想把她娶回去当填房?」 严双凤性子最烈,平日若听了这番话,定要出手教训出言不逊之人,这时却像是听而不闻,一双眼睛紧紧盯在魏凌天身上,手心里都捏出了汗。 叶敏玉则越看越觉得那黑衣老者的功夫十分眼熟,对周琰道:「师叔,难道林老庄主……」 「你也瞧出来了?没错,他就是那个三番两次想杀我们的黑衣人。」 「可是林公子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吗?」 「嗯,正因如此,我才断定真正的林攸没有性命危险。」 叶敏玉这才恍然大悟:「难怪白辉能易容成林公子的样子而不露破绽,原来是有人在暗中保他。」 他俩说到这里,才发现白辉已经趁乱跳下了擂台,正打算挤进人群之中。 「师叔,我去追他!」 叶敏玉的宝剑早已出鞘,这时便足下一点,使出贺笑风教他的绝顶轻功,越过人群直追上去。周琰怕他追不上,还在后面喊道:「姓白的,你不想要那半卷经书了吗?」 白辉的脚步果然顿了一顿。 只这片刻的迟疑,叶敏玉的宝剑已至,锋利的剑尖朝他脸上挑去。白辉躲避不及,只听「嗤」的一声,左脸上的半块面皮竟被硬生生扯落下来。 白辉「啊」的叫出声来,连忙抬手捂住自己的半边脸孔。 饶是如此,众人也已看清了他这时的模样――半张脸仍是方帮主的,另外半张则陌生至极,苍白得不见半点血色。 沙海帮的人见此情景,自然是群情激愤。 「这人是谁?」 「咱们的方帮主呢?」 「难道真被调包了?」 白辉倒也聪明,眼见得人人拥上前来,忙把手中折扇一扬,高声道:「谁要是敢挡我去路,你们的方帮主可就活不过今日了!」 此言一出,沙海帮的帮众投鼠忌器,果然不敢拦他。反而叶敏玉被人群挤在当中,再好的剑法也使不出来,只能眼看着白辉扬长而去。 叮铃――叮铃―― 就在此时,远处忽然响起一阵清脆的铜铃声。 一辆马车慢腾腾的从路边驶过来,车子的四个角上各悬着一枚铜铃,帘子由锦绣织就,车顶有明珠点缀,也不知是哪家的千金小姐踏春出游。驾车的是个背负长剑的年轻人,虽然样貌生得挺俊,脸上却一副天真烂漫的神气,令人一见就心生好感。 但白辉见到他后,竟是面色大变。 「三哥,我可算找着你啦。」那年轻人笑眯眯的从马车上跳下来,拍掌道:「你出门玩怎么也不带上我?害我这一路找得好辛苦。」 白辉可丝毫没有兄弟重逢的喜悦,反而露出全神戒备的表情,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大哥说你不遵家主号令,丢尽了白家的脸面,叫我抓你回去受罚。」 「就凭你?也配?」白辉冷笑道:「不过是个野种罢了。」 那年轻人像听不懂「野种」是骂人的话,仍旧笑得眼儿弯弯:「大哥说什么就是什么,三哥你还是乖乖跟我回去吧。否则要是断了胳膊断了腿的,那就不能陪我玩啦。」 说着,反手抽出了背负的长剑。 这柄剑样式古朴、钝而无锋,一看就知道分量不轻,敢使此等重剑的人,若非膂力惊人,就是内力过人,也难怪那年轻人敢口出狂言了。 白辉听后,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怒道:「你以为大哥是当真看重你吗?他只不过是在利用你罢了。既不教你读书识字,也不教你人情世故,只教你怎么当一条狗。」 那年轻人仍旧听得似懂非懂,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时马车里蓦地传来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原来车内坐着的并非什么闺阁小姐,而是一个气若游丝的病人,用沙哑的嗓音道:「恒弟,何必跟他废话?」 「是,大哥。」 那年轻人精神一振,立刻挥动手中的长剑,朝白辉攻了过去。他的剑法十分古怪,一招一式看似毫无章法,却偏偏每一剑都威力惊人,连脚下的地面都被剑气划出道道裂痕。普通人要费尽力气才能使出来的招数,在他却像小孩子玩耍一般轻松。 这一场兄弟阋墙的好戏,倒是丝毫不比擂台上的决战逊色。 白辉的易容术独步天下,武功却算不得一流,怎敌得过那年轻人天生神力?勉强撑过十几招后,脚步一个踉跄,被那年轻人拿住了脉门。 「白恒,快放开我!」 「那可不成,大哥说绝不能让你跑了。」 那年轻人边说边点了白辉身上的几处大穴,右手一提一抛,轻轻松松的把人扔进了马车里。原本坐在车内的人又低声咳嗽起来,像是随时都会断气似的。紧接着就听白辉发出一声惨叫,仿佛发生了什么骇人至极的事。 围观的众人听了,不由得一阵毛骨悚然。 那年轻人却是习以为常,笑着跳上马车,回头对车内的人道:「大哥,你别把三哥弄死了。他的眼睛生得这么漂亮,我想挖出来当弹珠子玩。」 车内的人边咳嗽边说了一句什么话,惹得他哈哈直笑。 叮铃――叮铃―― 随着铃声又响起来,那马车渐渐去得远了。 沙海帮的众人这才如梦初醒,想起他们帮主还在白辉手上,忙叫爹骂娘的追了上去。 叶敏玉跟白辉本就没有深仇大恨,只是见不得他作恶罢了,现在白家的人既已出面,他便不再多管闲事了。回身一看,擂台上的比武还在继续,而且已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两大高手比完了掌力,这时正在比拼内力,魏凌天双掌齐出、神情自若,林老庄主则是满脸通红,头顶缓缓升起一股热气,一时也看不出究竟谁强谁弱。 台下的看客原本还在猜测着谁能娶到严姑娘为妻,这时却都忘记了此事,一个个屏气凝神,等待着胜负揭晓。 唯有周琰的目光落在别处,悄声对叶敏玉道:「师侄,你瞧瞧那边的屋顶。」 叶敏玉顺势望去,只见不远处那家客栈的屋顶上立着两道人影,一个是失踪已久的游龙帮帮主,另一个一身白衣、容颜清俊,分明是个翩翩公子。 叶敏玉心中一动,不禁叫道:「是真的林公子?」 「唔,这个我可说不准,但世上应当不会有这么多假林攸。」 「林公子怎么会在这里?难道师父昨夜救的两个人……?」 「应该就是他们。」 话音未落,已听得「砰」的一声,擂台上比拼内力的两人各退了一步。魏凌天调息运气,慢慢收回了双掌,林老庄主则站立不住,嘴角淌下了血来。 胜负已分。 见此情形,林攸连忙从屋顶上跳了下来,飞奔过来扶住他爹的胳膊,对魏凌天道:「魏掌门,你答应过饶我爹一命的。」 「我确实答应过你。」魏凌天点点头,冷然道:「不过你爹同别人合谋伤了我那徒儿,此事可不能轻轻揭过。」 林老庄主倒也硬气,马上就说:「成王败寇。魏掌门,既然是我输了,自然任你处置。只可惜我尚未参透那半卷经书中的秘密,否则今日一战……嘿嘿,可真不知是谁输谁赢。」 「爹,事到如今你还执迷不悟?你为了练成绝世武功,暗算我这个亲生儿子也就罢了,还三番四次的与武林正道为敌,这次若非魏掌门出手阻止,白云庄的百年基业……只怕要毁在你的手中。」 「哈哈,跟天下第一的武功比起来,区区一个白云庄算得了什么?」 「魏掌门,我爹看来已是走火入魔了,你能不能……」 林攸求情的话还未说完,魏凌天已经骈指如剑,毫无预兆的出手了。他掌风似刀,紧贴着林老庄主的头皮掠过,却没有伤他分毫,仅是一下击落了他头上的发冠。 这一招刚柔并济、举重若轻,实在是精妙绝伦。 林攸不由得叫出了声。 林老庄主在鬼门关走过一遭,也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魏凌天倒是气定神闲,慢慢将手负至身后,朗声道:「天下武学,各有所长,何来第一之说?若能将本门本派的功夫练至登峰造极,未必不能称雄。若不去走那些旁门左道的捷径,你白云庄的武功……今日未必会输。」 林老庄主身形一晃,像是突然间醒过神来,「哇」的吐出一口鲜血,缓缓倒了下去。 第二十章 院子里那一树梨花早已盛开,随着微风送来阵阵清香。 周琰同林攸站在树下赏花,看那白雪似的花瓣片片飘落,倒是别有一番风致。周琰随身带着的酒葫芦里已经装满了美酒,他一边大口喝酒,一边问林攸道:「你爹的伤势怎么样了?」 「他本就只受了些内伤,运功调息之后,现在已无大碍了。」林攸一身白衣,清冷出尘的模样与这美景极为相衬:「说起来,多亏了魏掌门最后说的那番话,解开了我爹多年来的心结,他如今不再去想什么天下第一的武功,整日里含饴弄孙,倒也快活。」 「那好得很好啊,老庄主也是时候享享清福了。」 林攸安静了一会儿,慢慢转头看向周琰,道:「我真没料到我爹会找一个外人来冒充我,更没想到他们会设下圈套害你,听说你还因此受了伤?我实在是……」 周琰忙打断他的话,笑说:「好在真相已经大白。何况你吃的苦头可不比我少,此事就不必再提了。」 「但这次若非周兄你出手相助,我白云庄可就要名誉扫地了,光是我爹跟两大帮派结下的梁子,就未必能够善了。」 「这都是我师兄的功劳,我可什么忙也没帮上。」 「听说你师兄一向不问世事,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也不会来这趟浑水吧?」 周琰暗暗好笑,心想他师兄不甩他白眼就不错了,哪里会给他面子?魏凌天会插手此事,多半是为了给叶敏玉出气。 可惜林攸不知个中原委,认定了是周琰出的力,对他又是愧疚又是感激,真心诚意的说:「我跟周兄你许久不曾聚过了,趁着今日天气正好,我请你好好喝一杯吧。」 说话时,一片花瓣随风飘落,正落在林攸肩上。 林攸便侧了侧头,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拂过肩头。他半垂下眼睛的样子十分动人,让周琰一个晃神,瞬间想起了两人初遇时的情景。 当时月色如水。 林攸长身玉立,身姿挺拔的站在月光下,脸上一副骄傲又冷漠的神气,一下子就撞进了他的心里。 转眼就是十年。 周琰怎么也料不到,十年之后,他的心竟会被另一个人占据。他很快就回过神来,将酒葫芦系回腰间,哈哈笑道:「你若真要谢我,请我吃顿饭也就够了,喝酒却是不必了。」 「怎么?我记得你一贯是好酒如命的。」 「嗯,我这毛病肯定是改不了啦,只不过酒嘛……自然有人会买给我喝。」 林攸呆了呆,原本想问那人是谁的,但随即想起自己的立场,把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周琰也不愿多做解释,朝他挥一挥手,道:「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客栈去休息了,你也多多保重。」 「周兄,你……你何时再来白云庄做客?」 「这个可说不准,不过我浪迹天涯,必会有再见之期。」 说罢,潇潇洒洒的转身离去。 林攸欲言又止,终于没有开口叫住他,只是怔怔站在原地,看那背影越行越远。 周琰一次也没有回头。 他知道林攸还站在原处,也想象得出满地落花被风吹起的情景多么旖旎,但那样无可取代的回忆,还是留给十年前的那个自己吧。 走出白云庄的时候,日头还未落山。 周琰早吩咐叶敏玉先回客栈的,可惜这傻小子不听话,一直在外头等着他。周琰走过去时,一眼就看见他站在路边的酒铺里,跟掌柜的聊得正欢。 「……所以要酿出好酒啊,最要紧的就是有耐心,能沉得住气。哪道工序都得认认真真的,否则稍微差上一点,这味道可就大不相同了。小兄弟,我瞧你年纪这么轻,恐怕学不好这门手艺。」 「没关系,我慢慢学,总能学会的。」 「你这么一个大少爷,只要肯花些银子,什么样的好酒买不到?何必自己去酿呢?」 叶敏玉微微一笑,道:「我师叔就爱喝酒。」 「哦哦,那你师叔他老人家可有福啦。」 「咳咳。」某位老人家适时的咳嗽两声,在叶敏玉跟前晃了一晃,用那张俊脸证明他还一点都不老。 叶敏玉忍着笑问:「师叔,你的事情都办妥了?」 「嗯,回客栈吧。」 叶敏玉应了声「好」,付完了酒钱后,拎上两坛子酒跟着周琰往前走。他明知道周琰刚和林攸见过面,却绝口不问两人说了些什么,反而兴致勃勃地谈起刚学的酿酒之道。「原来酿酒跟练武功一样,也有这么多讲究,真是一点都马虎不得。」 周琰听得好笑,道:「那掌柜的是生意人,不会真把诀窍教给你的。」 「嗯,所以我回去还要好好琢磨琢磨。」叶敏玉一脸认真的表情,好似他正要去苦心钻研的不是怎么酿酒,而是哪一本绝世剑谱。 周琰顿觉心里痒得厉害,忍不住放慢脚步,左顾右盼了一阵。 「师叔,你这是干什么?」 「唔,瞧瞧师兄有没有跟在后面。」 「师父这会儿早回客栈了,怎么会跟踪我们?」 周琰点点头,这才放下心来,突然伸手一扯,将叶敏玉拉进路边的一条暗巷里,然后顺势搂了上去。 「师叔?」 街上虽然不算热闹,但毕竟还是有人路过,吓得叶敏玉赶紧挣扎起来,却听周琰在他耳边道:「嘘,先听我说几句话,我今天跟林攸见过面了。」 「我知道。」 「他说要请我喝酒。」 「师叔跟林公子是至交好友,是应该好好聚一聚……」 「不过我没答应他。」 「哎?」 周琰挑起叶敏玉颊边的一缕发,送至唇边碰了碰,道:「我以后只喝你亲手酿的酒,好不好?」 两人情意相通之后,甚少提起关于林攸的事,现在周琰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已算是表明心意了。 叶敏玉没有出声,只是一个劲地点头。 周琰趁机又搂又抱,占了不少便宜。 等两人慢悠悠走回客栈时,天都已经黑了。叶敏玉料得不错,魏凌天果然回了客栈,而且又住他们隔壁那间房。 叶敏玉顾不上吃饭,急着去给师父请安。 周琰怕挨师兄的骂,便一个人关在房里喝酒,等了大半个晚上,才见叶敏玉回来。他料想魏凌天舍不得宝贝徒弟挨饿,因此开口就问:「在师兄那儿吃过饭了?」 「嗯,师父说他明天一早就回凌云派。」 「这么快?」周琰怕叶敏玉没吃饱,又塞了块糕点给他,道:「不如我们也准备准备,就选这几日动身吧?」 「不在江陵多玩几天吗?」 「我早答应了要送你回家的,可不能一拖再拖了,何况此间大事已了,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 这话倒是事实。 沙海帮吞并游龙帮的野心最后以一场比武招亲的闹剧收场,林老庄主退出江湖,白辉又被白家人抓了回去,想必再不能兴风作浪,唯一还没摆平的……大概就是严双凤的亲事了。当日跳上擂台的人虽然不少,最后却没能招到一个如意郎君,此事已在江湖上传为笑柄了。 叶敏玉也听了不少流言,很是为她不平:「严姑娘是被逼无奈,为了保住游龙帮才想到比武招亲的,谁知那个方帮主竟是白辉假扮的,而严姑娘的心上人又一直没有出现……知道内情的人当然佩服她有勇有谋,不知道的人却笑话她嫁不出去。」 周琰颇觉好笑,一边催他吃些东西,一边问:「你怎么知道严姑娘的心上人没有出现?」 「难道那个人也来了?师叔知道他是谁?」 「稍微猜到一些。」 叶敏玉张了张嘴,刚想问个明白,嘴里就被周琰塞了一块桂花糕。 「好了,你明天还要一早起来给师兄送行吧?吃完就快点睡吧。」 「唔唔……可是严姑娘的心上人……」 叶敏玉越想知道,周琰就越是不说,只是笑道:「等时机到了,你自然就会知道,反正不是你我就对了。」 既然周琰故意要卖关子,叶敏玉便不再追问下去,吃完糕点后早早睡了,第二天又一早起来送魏凌天出城。 魏凌天不苟言笑,一路上没说几句话,到了临别的时候,才把周琰叫过去训了几句。周琰被骂了也仍是笑嘻嘻的,一直点头应是。 叶敏玉听不清他们的说话声,一等魏凌天打马而去,他就扯住周琰问:「师叔,师父跟你说了些什么?」 「师兄这么疼你,还能说些什么?当然是叫我不许欺负你,否则就打断我的腿。」 魏凌天外表看着严厉,实际上却最是护短,这么说倒也不奇怪。叶敏玉刚想问问周琰是怎么答的,就见一匹快马从江陵城内疾驰而来。那马跑得飞快,马上之人的骑术也真是了得,快到周叶二人跟前时,才突然勒住缰绳,高声问:「魏掌门呢?」 嗓音清亮,红衣似火。 恋耽美 分卷阅读15 黄金剑[出书版] 作者:困倚危楼 「严姑娘,你也来给我师父送行?」叶敏玉没想到严双凤会来,愣了一愣才道:「可惜你来迟一步,我师父他已经走了。」 周琰在旁边插嘴道:「应该走得不远,严姑娘现在追上去还来得及。」 严双凤默不作声,咬着嘴唇极目远眺,一双眼睛含情含愁、似嗔似怨,也不知有没有瞧见她心中所想的那个人。片刻后,她突然银牙一咬,向叶敏玉道了声谢,策马直追上去。 红衣白马一闪而过。 叶敏玉怔怔的回不过神:「严姑娘不是来送行的吗?怎么也走啦?她……」 他蓦地想起昨夜跟周琰的对话,愕然道:「难道严姑娘喜欢的人是……」 周琰眨眨眼睛,道:「你能不能多一个师娘,就要看严姑娘有没有本事了。」 叶敏玉怎么也想不到严双凤会跟魏凌天扯上关系,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接下来几天一直在嘀咕这件事。周琰拉着他到处乱晃,该吃的吃、该喝的喝,把个江陵城逛了个遍。 等到吃饱喝足之后,才收拾东西离开江陵。他们一路上并辔而行,越往南去,江南的景色就越是迷人。 眼看归家在即,叶敏玉没有近乡情怯,周琰却有点惴惴不安。当日魏凌天那关倒是好过,只要插科打诨就能混过去了,现在叶敏玉爹娘这一关却难应付了,他总不能厚着脸皮说不好意思,我把你家儿子拐跑了吧? 叶敏玉也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特意舍了自己那匹骏马,与周琰共乘一骑,安抚道:「我爹娘跟师父一样,向来十分宠我,不会为难我们的。」 「他们当然宠你,只怕却不宠我。」周琰苦着脸说:「到时候肯定要棒打鸳鸯,非但把我赶出门去,还会逼着你娶公主、当驸马。」 叶敏玉被他逗得笑起来,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指一指腰间佩剑,正色道:「师叔,我有没有跟你提过这柄宝剑的来历?」 「听说是长者所赐?」 「嗯,我十八岁生辰的时候,我娘取了珍宝阁的钥匙给我,叫我自己去挑……」 「珍宝阁?」周琰早知叶敏玉出身富贵,但听到这里还是吓了一跳,问:「师侄,我到了你家之后,是不是还得学着三从四德?」 叶敏玉不理会他的胡言乱语,接着说道:「那阁中的宝物琳琅满目,也不必一一细数了。当时这柄宝剑混在其中,并不见得如何起眼,甚至剑鞘上还积满了灰尘,若非正巧被我瞧见了,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重见天日。」 「可你偏偏一眼相中了?」 叶敏玉颔首道:「后来我时常会想,宝剑蒙尘,或许只是为了等待识剑之人。唯有谁懂得它的锋芒,它才肯为谁出鞘。」 说到这里,周琰已听懂话中之意,慢慢收紧环在叶敏玉腰上的手,低声问:「那么,我可是懂你之人?」 叶敏玉眸光如水,回头笑道:「除你之外,天下更有何人?」 夕阳西下,只见淡淡霞光映照在那柄黄金剑上,灿然生辉,无限温柔。 《完》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