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世界》 分卷阅读1 怪物世界 作者:陈留王 《怪物世界》作者:陈留王 文案 核电站爆炸,燃料泄漏。几亿人民沉浸在高强度的辐射之中而不自知。 轻佻顽劣的大学生遇到了老成持重的特种兵, 一起浪迹天涯,并肩看彩霞,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 恐怖又轻松,小受君毒舌又卖萌,大概就是这样。。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恐怖 搜索关键字:主角:无忧,万劫,无心,铁衣 【卷一:携手天涯】 ☆、风起于青萍之末 一辆火车在华北平原上快速行驶。 林无忧斜靠在肮脏简陋的卧铺床板上,左手拿着吃了一半的烧饼,右手拿着他的五英寸国产手机。 “转眼和莺莺相识两年了,能够和她一起步入婚姻的殿堂,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情。” 这是林无忧的男朋友在朋友圈发的消息,真够薄情的啊,两人相恋五年,花前月下卿卿我我,没想到结婚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告诉自己。 上铺的中年男人打着呼噜翻身,带动床板嘎吱嘎吱地响,呼噜声悠长而尖锐,有点像指甲划黑板的声音,让人牙齿发酸。林无忧心情暴躁,抬脚踹了一下床板。 那人嗯嗯地翻了个身,继续睡。林无忧从角落里抽出一沓报纸,卷成棒状,快而稳地抽在钢制的床板上。 一声响亮而悠长的声音响彻车厢。那个男人猛然坐起来,虎视眈眈地看着林无忧。林无忧一言不发地瞪着他,半晌,男人收回了目光,下床出去了。 林无忧继续坐回床上,打开了邮箱,新收到一封邮件,是导师退回给他的,附赠了一段话:“狗屁不通,重新写,再不过关,今年别想毕业了。” 林无忧挠头,觉得非常头疼。他是西北某大学法理学的研究生,浑浑噩噩地混了三年,如今毕业在即,写论文成了头等大事。 当然了,学业重要,恋人也很重要。林无忧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得知恋人要结婚的消息后,他想也不想地就买了火车票回来,只为了见他一面。或许见一面也不能改变事实,但是,走一步算一步吧。 恋人和他在同一座城市,北方的二线城市,重工业基地,以前以挖煤为主要经济增长点,十年前发现了稀有放射性矿物质铀,轰动世界。于是国家投资了几百个亿,建成了世界上最大的核电站。 核电站占地几千亩,其中的巨大白色冷却塔翻腾着冒出淡淡的白烟。每个路过此地的人,都会一眼注意到这个核电站,它成为了这座城市乃至整个国家的荣耀。 无忧将背包放在床头,倒头躺下,估摸着到下车前,自己还能睡个把小时。火车里气味很不好闻,耳朵边吵吵嚷嚷的全是男人、女人、孩子的吵闹声。他朦朦胧胧的,刚积攒出一点睡意。 “轰”地一声,遥远而沉闷的声音传来,整辆火车漂移了一下,又返回轨道,继续哐哧哐哧地行驶。 有几个敏锐的人叽叽喳喳地聊开了。 “刚才发生什么事情了?哎呦,那一下子还真猛,差点把火车掀翻了。” “掀翻个屁,不就是山上炸石头的声音嘛,就把你吓成那个怂样。” “炸石头每天都有,哪有像今天这么大动静的?” “你看那边的山上在冒黄烟,可不就是炸石头嘛。” 几个闲汉立刻凑到窗口,果然看见远处升起一股淡淡的烟雾,于是纷纷点头赞同。 无忧只觉得很郁闷,因为瞌睡都被那一声巨响给吓跑了。到站之后,他打车回家。他是单亲家庭,妈妈跟随姐姐和姐夫到乌鲁木齐做生意了,家里常年没有人。无忧打开家门,被满地板的飞絮震惊到了。 大概是上次妈妈离家时忘了把窗户关紧,如今正是四五月份,杨絮柳絮漫天飞的时候。家里的地板宛如铺了一层毛毯似的,稍微走动,即带动大团大团的飞絮旋转翻飞。 捡起来大概能弹一床棉被。无忧心里感慨。他拿起扫帚,胡乱扫了几下,飞絮宛如被惊动了似的漫天飞舞,无忧有些气馁,扔了扫帚不干了。他走到窗边关窗户,目光扫到窗棂,发现上面落了一层黄色的灰尘,不仔细看是看不清楚的。他用手捻了一下,果然和灰尘的质地一样。 无忧没有太在意,将卧室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就睡了。楼下一只老猫叫了一夜,宛如孩子啼哭似的,有点毛骨悚然。 第二天早上他早早起床,架上了黑框眼镜,打扮的玉树临风,神采奕奕地下楼。他在垃圾堆里看见了一只黑色的大猫,身子骨很瘦弱,肚子却鼓鼓的,应该是怀孕了,大猫喵叫着吃垃圾,瞧着怪可怜的,林无忧买了一笼肉包子放到老猫面前,然后才动身去酒店。 恋人和新娘站在酒店门口,面带笑容地迎接四面八方的客人。恋人穿着宝蓝色束腰西服,皮肤白皙,带着无框眼镜,很斯文有礼的模样。然而在他一眼见到无忧的时候,脸色瞬间变了了。 “恭喜两位。”林无忧笑着走上去,拍了拍恋人的肩膀,目光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很快被其他人簇拥着进去。酒店的大厅里非常忙碌吵杂。无忧闲闲地坐在角落里吃糖嗑瓜子。 过了一会儿,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后背,无忧转身,恋人站在他身后,此时脱了外套,白色衬衫的领口被汗水浸湿。 两人目光接触,然后错开。恋人起身走到走廊尽头,消失不见了,无忧随即也起身跟过去。他走进卫生间里,反手关上了门。 “你为什么来这里?”恋人满头大汗地质问他。 林无忧斜斜地靠在洗手台前,盯着他的脸,半晌冷笑道:“宝贝儿,你急什么,咱们两个相好了一场,你结婚,我怎么能不来呢?” “你、你听我解释,这都是我爸妈催我的。他们急等着抱孙子。”恋人上前一步,抓住无忧的手腕,仰着脸轻声说:“你别生我气,咱们两个还跟以前一样,行不行?” 林无忧个头比他高很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半晌才轻声说:“还是算了吧,你好好过你的日子,别再瞎混了,对家里人不好。” 恋人似乎也在等他这句话,如释重负地点了点头,说道:“嗯,我知道你这人心胸豁达,”他讪讪地笑了笑:“哥,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走吧,我今天多敬你几杯。”他扯住林无忧的袖子,往外面走。 “等等,”林无忧一把按住房门,笑道:“你既然知道对不起我,就该对我有所补偿。” 恋人变了脸色:“你想怎么样?” 林无忧后退了一步,徒手伸向金色的水龙头,随意摇晃了几下,猛然发力,竟把金属管整个拔了出来。对面的恋人立刻打了一个哆嗦,他是知道林无忧有一把好力气的。 林无忧在手里试了试力道,猛然抽在他的背上。 “啊!”恋人惨叫一声,跪倒在黑晶色的地板上。然后腿上腰上腿肚上迎来了接连不断的暴打。但幸好林无忧没有打他的脸。 几分钟后,林无忧气喘吁吁地拎着钢管后退了几步,脱掉外衣扔给他:“滚。” 恋人从地上爬起来,那衣服遮住上身的伤口,头也不回的跑了。 林无忧忽然觉出了几份落寞,他扔掉手里的金属管,想找个东西靠靠,结果脚下一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正在这时,隔间的门嘎吱一声打开了。林无忧抬头,见里面走出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 男人皮肤黝黑,个子高大,眉目轮廓很深,穿着一件半旧的衬衫和牛仔裤,神情复杂地走了出来,看了一眼林无忧。 林无忧挣扎了一下,从地上起来,落落大方地道歉:“你好,刚才声音太大,吵着你了吧?” 男人默默地走到洗手池边,然后发现水龙头被林无忧拆掉了,冷水直接从下面的水管里冒出来。男人潦草地洗了手,扯了一张纸巾擦干净,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林无忧把水龙头重新安装好,蘸了点水,细细地将凌乱的头发抿整齐,又整理了一下衣服,慢悠悠地走出来。 大厅里坐满了人,灯光昏暗,舞台上亮着几簇闪烁灯,司仪声情并茂地讲述那两个人的恋爱经过。 林无忧从后门进去,找了个小朋友聚集的饭桌坐下。他早就饿坏了,看见桌子上的一盘烤鸭就流口水,接着他发现桌子上没有筷子。 林无忧有点郁闷,又见舞台上的人讲的没完没了,忍不住嘀咕道:“讲不完不给发筷子吗?” 旁边的人笑了一下,转过脸看无忧。无忧愣住了,这人竟是刚才在洗手间遇到的男人。 “呵呵,你好。”林无忧有些尴尬地打招呼,又压低声音说:“刚才你在洗手间听见的事情,可不可以不要说出去?” 男人缓缓地点了点头。 林无忧剥了一颗奶糖放在嘴里,慢悠悠地说:“你是新娘的亲戚吗?” 男人继续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林无忧,我是你高中同学,刚才我进门的时候,新郎没有认出我,没想到你也不记得我了。” 林无忧有点惊讶地看着他,重新打量了他,自己印象里,好像没有这么高高壮壮……还有点帅的男同学。 “我高中毕业,就去参军了。”男人闷闷的地说:“我就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门口。你那会儿学习好,是班级的风云人物,大概不会留意到我的。” “哦――”无忧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状:“原来是你。”然后又笑道:“你跟以前不一样了,现在又高又帅的。” 男人脸上有些不自在,嘴角却微微翘起:“是吗?” “是啊。”无忧点点头,从侍者手里接过筷子,夹起一个鸡腿咬在嘴里。其实他还是记不起这个人到底是谁,反正只是萍水之交,随便敷衍过去就算了。 男人并不动筷子,只是将目光闲闲地放在林无忧的侧影上。 读中学的时候,他就曾这样长久地凝视这个人的背影,栗黄色毛茸茸的头发,单薄的肩膀,高高的个子,偶尔侧脸微笑时,露出粉红色的耳朵,上面还带着细细的金色的小绒毛。 这家伙现在长大了,不像少年时那样瘦弱,脾气也暴躁了很多。男人眯起眼,想起了刚才在卫生间里,林无忧一棍一棍挥下来带出的呼呼风声。男人微笑了一下,小家伙打人可真够狠的。 “话说,你到底叫什么名字?”林无忧满嘴油光,随口问了一句。 男人脸上的笑容僵住,半晌闷闷地说:“你猜。” 吃完了一顿喜宴,新人又依次把宾客送出酒店。门口停放了一排排的车辆。新郎一面同人道别,一面帮客人安排车辆离开。自然,他刻意地把林无忧忽略掉了。 林无忧也不在意,自己走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坐进去,刚驶出去没几步,又见到那名不知道姓名的老同学,正茫然地站在路边拦车,林无忧招呼他坐进来,然后对司机说了自己家的地址,开始闭目养神。 不知道是吃太多了,还是别的原因,他忽然觉得心脏没来由地抽痛。他调整了一下坐姿,单手捂住心口,身体慢慢地滑向车门。 “你没事吧?”男人低声询问。 林无忧单手捂着脸,轻轻摇头。 “那种人,没必要为他伤心。”男人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似的。 林无忧沉默了半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悠悠地说:“你懂个屁。” 到了自家门口,林无忧付了车钱,推开车门离开,走了几步之后,他转过身,诧异地看着男人:“你也住在这里吗?” 男人停住脚步,有些尴尬地支吾道:“是……” “真巧,我就住在那栋楼上。”林无忧伸手指了指,像邀请小伙伴来家里写作业似的,说:“我家今天晚上没人,你要是没事的话,来我家玩呗” “好啊。”男人笑了一下,抬脚跟上去。 但是林无忧并没有上楼,而是转身去旁边的小超市买了一袋火腿肠,并神神秘秘地对男人说:“你先等我一下哦。” 林无忧拆开一根火腿,随便咬了一口,走到垃圾堆旁边,很轻易地找到了那只猫。但此时这只猫躺在一堆臭烘烘的垃圾里,浑身抽搐,嘴里喵呜喵呜地叫着,身下淌了一大滩腥臭的液体。 它这是要分娩了。林无忧有点无措地转身,看向男人:“怎、怎么办?” 男人蹲下身看了看,说:“你去找点水,再拿一块儿白布。” 林无忧哦了一声,一路小跑着离开,从超市里买了一大瓶农夫山泉和一块细亚麻白布。他把东西递给男人,好奇地说:“你还会接生啊,好厉害。” 男人将白布铺在地上,缓慢地说:“我以前在部队的时候,给猪接生过。” “哈,原来你在炊事班啊。”林无忧笑,原以为这人沉默寡言,应该是个很酷的角色。 男人并不觉得有什么难堪的,只是淡淡地说:“待过一段时间。” 正说着,那只猫四肢狠命地抽搐了一下,从身体里钻出一大堆肉呼呼的东西。 “哇,出来了。”无忧拍手笑,但是下一秒表情变成了惊恐。 那并不是一只猫,而是几十只小猫粘连成一个肉块,像一串葡萄似的,脑袋摞着脑袋,眼睛挤着眼睛,十几只稚嫩的爪子幽灵似的在空气里颤抖。 “这是什么东西。”无忧声音有点颤抖,看向男人:“小猫生出来都是这样的吗?” 男人蹙眉,动作迅速地将白布翻转,盖住了老猫和那一串怪胎,起身说:“不是,这是葡萄胎,死定了,我们走吧。” 林无忧被吓到,只好乖乖地跟着男人离开,半晌怯怯地问:“为什么会生出这种东西啊?” “这种现象,以前也有过。”男人解释道:“二战结束后,日本的广岛长崎核辐射严重,距离辐射最中心的动植物发生了很严重的变异。一些哺乳动物就产下过这种葡萄胎。” “但是,我们这里怎么会有辐射?”林无忧说着,把目光投向了远处核电站,白色的冷却塔里散出淡淡的白烟。这项工程初建时,政府邀请了各国最先进的技术团队来指导建设,号称是世界上最大也最安全的核电站。 男人目光深沉,半晌才说:“不好说,你……”他看向林无忧:“是不是害怕了?” 林无忧很轻蔑地笑了一下:“怕个屁呀!” 男人皱眉,认真说:“不要说脏话。“ ☆、异兆 林无忧领着男人走进家里,屋子里空荡荡的,血红色的夕阳从窗户外洒进来,地上的杨絮随着微小的空气气流微微飘荡。 “进来吧,我家里有点乱。”林无忧抱歉地说。 男人有些无语,这屋里四处飘荡着飞絮,好像几百年没有人住过了,的确是很乱。一缕飞絮落入指尖,他捻起来看了一眼,有些诧异地“咦”了一声,拿给无忧看:“怎么是黄颜色的?” 林无忧也觉得很诧异,支吾道:“昨天还是白色的。”他推开窗户,见天空微微发黄,太阳逐渐消失的地方,云层显出烈火般红黄色的光芒。 “天空很漂亮。”林无忧的身体微微探出去,轻声说。 男人也站在窗边,并不觉得这种情景很美,只觉得有点渗人,宛如末世的光景。 林无忧的家里十分萧索,有点环堵萧然,不蔽风日的意味,根本不具备招待客人的条件。两人找来垃圾袋,将地上的飞絮寥寥草草地收拾了一遍,男人便告辞离开。 林无忧送他到楼下,街道上全是漫天飞舞的白絮,黏在脸上有点痒。林无忧笑道:“老同学,你明天有事吗?我请你吃饭吧。” 男人很痛快地点点头,说:“我就住在附近。”他指了指远处一栋半旧的家属楼,墙壁上用油漆写了一个大大的“拆”字。 两人互留了手机号码,林无忧总算知道了男人的名字――陆万劫。 得知这个名字后,林无忧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黑黑瘦瘦的小男孩的身影。小男孩一个人在马路上抹眼泪。他把一个月的生活费弄丢了,那是母亲给人洗衣服挣来的钱。林无忧见他可怜,就拿出几十块钱递给他以解燃眉之急,但是他竟然不领情,把那些钱扔到林无忧的身上,还狠狠地瞪他。 林无忧望着陆万劫,半开玩笑道:“我想起你了,你那会儿可凶了,个子这么矮。”他说着,用手比划着自己的胸口。 陆万劫表情有点郁闷,抬手按了按林无忧的头发,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然后露出一个容,意思是你现在还没我高。 两人分别后,林无忧在超市买了一袋零食回屋里,随便洗漱了一下,他打开电视看新闻,里面依旧是平淡无奇的国事访问,新一代科研成果,新农村建设之类的题目。林无忧关了电视,倚在床头玩手机。网络上的新闻比电视上丰富多了。娱乐圈的潜规则,文学界的版权之争,还有官员的贪腐弄权,真真假假的,旁人也就是看个热闹。林无忧打了个哈欠,忽然看到网页上跳出一个新帖子,说是河南焦作地区发生了七点六级的地震,导致核电长泄露,几千吨放射性燃料流入黄河。 林无忧轻笑,觉得这个言论太不靠谱了,因为他此刻就在焦作市中心,根本没有任何震感嘛。下面的跟帖也都表示楼主造谣之类的。还有几个周边地区的人表示根本没有发生任何地质活动。接着楼主又说是爆炸引发的核泄露,并透露核污染已经在华北地区扩散。一些政府和商界的高层领导已经开始紧急撤出本地。 林无忧越看越觉得可笑,眼看外面夜色深沉,他关了灯,将手机扔到一边,钻进棉被里睡着了。 被褥好长时间没有见光,散发着淡淡的霉味。林无忧翻了个身,觉得很不舒服,湿哒哒的棉被贴在身上,他觉得自己周身都要长青苔了。 这味道长久的弥漫在鼻端,林无忧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总觉得不对劲,好像这气味是毒药似的,正一点点腐蚀自己的身体。到了后半夜,林无忧猛然惊醒,意识到这气味不是来自于棉被,而是煤气罐。 家里的煤气罐泄露了! 他霍然起身,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他扶着墙,眼前黑蒙蒙的看不清方向,他凭感觉摸到了厨房。 光洁的黑色流理台上,摆放着一个电磁炉和几双碗筷。 哦,家里好像几年前就没有再用煤气灶了。 林无忧斜靠在门边,大口大口的喘气,那种潮湿的气味更加浓郁了。他怀着一点好奇心走进厨房,翻翻找找,终于在壁橱的角落里找到了一个陈年的咸菜罐。 林无忧揭开上面的盖子,一股呛人的味道扑过来,里面黑洞洞的。 忽然一个紫红色的肉柱从里面钻出来,顶端还一动一动的,宛如在查看周围的动静。这东西有大约有手腕粗细,周身布满密密麻麻的圆环,没嘴没脑没眼睛。 无忧这会儿忘记了害怕,只是愣愣地瞅着,感觉这东西有点熟悉。 肉柱摇头晃脑了一阵,忽然绷直了身体,沿着咸菜罐往外面爬。 林无忧猛然醒悟,这是蚯蚓! 他吓得倒退了一步,坐在地上,感觉出满手的粘腻。 林无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猛然从床上坐起来。外面天色大亮,阳光直接照在了床上。他全身都被汗水浸透了手心也黏腻腻的。梦里的那只大蚯蚓让他觉得很恶心。他起床去卫生间冲了个澡。 出来的时候瞄了一眼厨房,里面收拾得跟干净,锅碗瓢盆什么的全放进柜子里,并不像梦里的场景那样。 他舒了一口气,走进卧室里从行李箱中拿出一套休闲服穿上,弯腰提裤子的时候,忽然外面咚地响了一下,然后从地板上传来细密的oo声音。就像有人用脚碾压塑料袋子似的。 客厅地地板上,无声无息滚过一个硕大饱满的垃圾袋,里面盛满了杨絮。此时粉红色半透明的袋子微微起伏蠕动。那些声音就是从这里来的。 大白天的,林无忧忽然觉出一点寒意。他是个无神论者,但是自从踏入了这个城市,那种怪异的感觉一直挥之不去,梦境中荒诞又恶心场景仿佛就在眼前。 林无忧下意识的想给妈妈或者姐姐打个电话。但此时是早上六点。他们大概还在熟睡吧。他随手从门后找了一把扫帚,走到那只微微颤动的垃圾袋旁边,挥起扫帚拍了过去。 垃圾袋瞬间瘪了下来,但是封口被挤开。几缕黑色的杨絮飘了出来,跟随者杨絮钻出来的,还有几只青色的蚜虫。 这是手指头粗细的巨型蚜虫,在地上翻来覆去地滚动,身体与身体相互挤压。想必那只垃圾袋里,是装满了这种大虫子吧。 林无忧有些头皮发麻,抬脚踩死了这几只虫子,又找了两个扫帚架起垃圾袋,从窗口扔了出去。地板上还残留着大青虫子的尸体和汁液。林无忧觉得多看一眼都是折磨,匆匆擦了擦鞋子,他带上钱包出门了。 他此时急需要倾诉:我家的垃圾袋里长了大虫子了!超恶心的。然后周围的人惊讶且好奇地凑上来,听无忧绘声绘色地描述。 只要这样才能发泄他内心的惊恐。 但是街上阳光暖融融的,一派祥和气氛,路人平静地来来去去。他甚至悄悄的掐自己的手背。很疼,所以现在不是做梦了。 林无忧沿着街道慢悠悠地走,几分钟以后,停在了一个简陋的早餐店门口。油条和包子的香味传来,他肚子饿得咕咕叫,胃却被刚才的大虫子吓到了,坚决不肯进食。 他想了一会儿,抬脚走进去,窗口的人不算很多,轮到他时,他望着墙上的图纸,嘴里说:“我要一碗豆花,一笼素包子……咦……”他在窗口后面见到了穿着一身白色围裙陆万劫。 “原来你在这里工作。”林无忧有点意外,怪不得他说住在附近呢。 陆万劫没有说话,只微微笑了一下,冲他指了指角落的位置。林无忧坐过去,过了一会儿,陆万劫端着一碗粥和一笼包子走过来。 “这是我姐的店。”陆万劫坐在他对面,解释说:“我退伍之后找工作一直不顺,所以在这里帮忙。” “你以前是炊事班的,现在正好发挥专长。”林无忧安慰他,低头看了看早饭,随便用勺子搅拌了一下,他没有什么胃口。 他不开口说话,陆万劫就更加沉默了。两人低头看着桌面,仿佛油腻腻的桌面上蕴藏了无穷的趣味。 林无忧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我家里出现了一只大虫子。”他伸出手,五指并拢,仿佛抓着一个球,比划给对方看:“这么大。” 陆万劫含笑看着他,似乎对方是一朵花,一只幼鸟,刚好可以被自己捧在手心里。现在这只小鸟说,他的家里有一只大虫子。陆万劫茫然地回应:“是吗?” 眼见对方不怎么热心,林无忧有点沮丧:“五月份的确是虫子活动的季节,不过那么大的个头很少见的。”他挪了一下凳子,将自己湖绿色的运动鞋底展示给对方看:“你看,鞋帮上还有虫子身上的水。” 陆万劫见他表情认真,一时有点困惑――无忧到底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啊。但是他为了跟上心上人的脑回路,只好挑拣出有限的话题,开口道:“我们以前野外集训的时候,遇到过一只手掌那么大的蜘蛛,黑乎乎的,满身都是毛。” 无忧蹙眉,撇嘴道:“吃饭的时候不要说这么恶心的东西。” 陆万劫语塞,于是低头沉默了。 “你们退役后不分配工作的吗?”无忧随口问。 “我以前在一家娱乐公司给那些明星做安保,后来得罪了一些人,而且我自己也不喜欢低声下气的工作环境,就不干了。” 无忧抿嘴笑了一下:“给明星做安保啊,据说身手都特牛逼呢。他们为什么会找上你,难道是相中你烧的一手好菜吗?” 陆万劫表情复杂,觉得这家伙相貌虽好,一张嘴委实太欠了。他只好解释:“我不是什么炊事员,退役前我是老a。” “扑克牌里面的王?”林无忧瞪着无知的大眼睛。 “陆军特种部队里的王。” 林无忧愣了一下,重新打量了陆万劫,轻声叹道:“潜龙在渊啊。” 陆万劫苦笑了一下:“没有那么夸张,我只是在部队太久了,一时适应不了这个社会罢了。” 林无忧见过很多类似他这样的,在一个单纯的环境里待久了,进入社会后处处碰壁,他们中的很多人都会怨天尤人,怪政府,怪体制。像陆万劫这样心胸开阔的倒是很少见。林无忧对他生出一点敬意,宽慰道:“你也不用太灰心了,其实你做的包子很好吃的。” “谢谢,不过你还是不要夸我了。”陆万劫很无奈地看着他。 林无忧刚准备再说什么,忽然鼻子里一股热流涌出来。他的第一反应是弯下腰,不能让别人看见自己流鼻涕的窘态,同时一只手伸向桌面:“纸。” 陆万劫忙站起来,抽出几张纸走到他身边,然后愣住了。地板上滴滴答答地流了一大滩血迹!林无忧单手掩着鼻子,鲜红的血液顺着手心流下来。 “怎么这么多血啊?”林无忧很镇定,甚至有一点茫然。 陆万劫领着他走到店外,打开外面水池里的水龙头,帮他擦洗,洗干净后又找了两团卫生纸,要塞进他的鼻孔。林无忧拼死抵抗,他是要脸不要命的人,绝对不同意鼻孔里塞这种东西。 “前面那条路上有一家医院,咱们去看看吧。”陆万劫将两团卫生纸扔掉,关切地说。 林无忧也被刚才那些大滩大滩的血迹吓到了,点点头表示同意。因为距离很近,两人步行过去。一路上无忧很忧虑地说:“我是不是得了癌症啊?” “别胡说!”陆万劫很严厉地打断他。 但是林无忧沉浸在了悲伤的幻想中:“电视人很多人都是这样,一开始流鼻血不在意,后来到医院检查,都是血友病啦,白血病啦之类的。”他很认真地说:“我不想死啊,我还没有体会过鱼水之欢呢!” 陆万劫转过脸,瞪大眼睛看他。 林无忧被他吓到了,讪讪地笑:“我在讲笑话,你这样瞪着我是几个意思啊?” 陆万劫性格内向,在部队生活了九年,更加锻炼出一种严肃克制、沉稳内敛的性格。他头一次遇到林无忧这种轻佻爱玩的浪荡大学生,简直有点跟不上眼花缭乱,分不清哪一句是玩笑,哪一句是认真的。 两人到了医院,登时被院子里人山人海的景象震惊到了。 队伍已经从大厅排到了院子里,弯弯曲曲地摆成了好几个s型,这样能最大限度地利用空间。 “擦,今天医院特价大酬宾吗?”林无忧嘟嘴,转身要回去。陆万劫却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众人,他让林无忧在门口等一会儿,自己则走向那些病号,打听了一下情况。过了一会儿,一脸阴沉地返回来。 “怎么了?”林无忧好奇地问。 “我刚才问了一下,那些人的症状很相似,要么大量流鼻血,要么是一觉醒来,头发尽数脱落。” “是上火了吗?”林无忧问。 陆万劫拉着他的胳膊离开,摇头道:“现在不好说,你跟我去一个地方。” ☆、核电站探险 直到陆万劫把无忧拉到郊外的核电站附近,无忧才恍然大悟,问道:“你是不是也听说核泄露事故了?” 陆万劫原地看了一下地形,随口说:“只是确认一下,我没有听说什么。” 这座核电站被取名叫福山,的确福泽了北方的大部分城市。福山核电站建于2000年,恰逢世纪之交,当时暗地里有许多消极传闻,说此核电站是撒旦派来毁灭世界的一颗炸弹。然而十四年过去了,它兢兢业业地工作,最 恋耽美 分卷阅读2 怪物世界 作者:陈留王 高发电量达到3兆瓦,占全国用电量的二分之一,可以说是以一站之力撑起了中国数十年来经济的高速腾飞。 十四年来,这里陆续建立了七个核反应堆,第八个计划待建,但是因为2011年的日本核泄漏事故引发的恐慌,所以第八个核反应堆一直处于搁浅状态。 福山核电站的外部结构牢固得超出人类想象,反应堆本身可以抗住超过十倍原子弹当量的爆炸。 核电站周围有三十公里种满植物的安全区。里面安置了各种传感器和监控装置来检测周围的环境条件,并报告任何最小的偏离正常剂量的辐射值。 植物中间还有一个水塘,当然这是每一座核电站所必须的,水塘里储存着战略储备用水。这些水非常干净,据说可以直接拿来做汤,而且里面的鱼种类繁多,不逊于任何一座自然湖泊。 这些信息很清晰地出现在陆万劫的脑海里,他在部队期间,经历过各种反恐维稳演戏,熟知世界上任何一座核电站的所有数据。但是作为普通人,核电站是非常神秘的一种存在,在附近拍照片甚至面临着被拘留的危险。 林无忧面对着眼前大片的荨麻丛和零零散散的野草,抽了一支狗尾巴,很无奈地说:“算啦,我们进不去的,这里是军事禁区啦。上次有个老头想去湖里钓鱼,被派出所抓起来劳教了很多天。”他用狗尾巴草轻轻抽打陆万劫的胳膊,语气轻佻地说:“我们回去看新闻,或者在网络上搜索一下,就可以知道事情的真相啦,何必真的进核电站查看,又不是演电影。” 陆万劫对他这番话很无语,只好耐心地说:“网络上的东西,都是经过层层加工,真实性非常低。你放心,我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去,你跟着我就行了。” 林无忧尴尬地笑了笑,后退了一步摇头道:“我不想去,我怕死,万一真的泄露了呢?” “如果核燃料真的泄露了,站在反应堆旁边,和站在一百公里外,没有任何区别,全都是一个死。”陆万劫同他解释。 “哦。”林无忧敷衍地笑:“那你去吧,我帮你把风。”他心里嘀咕,你想死也别拉着我啊,他在化学课本里多少了解过一点放射性物质的厉害,有一个科学家因为徒手碰了几毫克的钚,引起了白血病,很快就死掉了。这东西的死亡率可是百分之百的。 陆万劫看出了他的担忧和恐惧,也不好再勉强他,只是说:“那好,你乖乖在这里等着,我很快回来。” 陆万劫快速穿过了种满了荨麻的安全区,他要准确的避开所有的侦测工具,路过那片湖泊时,他快速瞄了一眼。湖水冒着淡淡的蒸汽,水面不时冒出几个气泡。这已经不是湖水,完全成了一锅沸水了。 陆万劫心里已经隐隐猜测到发生了什么,当初日本福岛核电站的事故原因,就是因为核电站的电源长时间缺失,水的循环停止,不能将压力容器中的热量及时排出,堆芯中的水不断蒸发而减少,部分燃料棒没有得到水的冷却,温度升高,超过锆合金的溶化温度,从而使包壳破裂,部分放射性物质泄漏出来。 很明显,出于某种原因,福山核电站的冷却系统也出现了问题。 要进入电厂,是非常不容易的,不但要有专门的制服,还要经过层层的电子监察,指纹鉴定、巩膜识别。陆万劫并不担心这个,如果电厂没有出事,他大概不容易进去,但如系统出现问题,他应该能轻松混过去。 精钢制成的黑色大门与墙壁严丝合缝,一般人根本看不出来有什么区别。陆万劫从口袋里找了一只钢笔,很小心地破坏了地下连接的电路,警报声立刻尖利地在四周盘旋。陆万劫等了一会儿,并没有任何人过来检查,头顶的监控摄像头也纹丝不动的。他很轻松地打开了那道门。很显然,这里的监控系统已经崩溃了。 陆万劫到了主反应堆大厅,四周空旷而干净,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各类金属管子,反应堆本身是装在混凝土外壳中的。他从仓储室里找了一件制服套上。其实如果燃料真的泄露,他这会儿穿上防辐射服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了。但至少一件防辐射服能够让他在这个全世界最危险的地方获得一点安全感。 他从工作室里找了一把便携笔式的辐射检测仪,放射剂量已经达到了检测仪的极限1000rad陆万劫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即使面对过几百名越南毒枭的冲锋枪口时,他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感觉到震惊和微微的恐惧。 陆万劫检测了这七个核反应堆,他看到其中一个反应堆外墙上,混凝土出现了两米长的裂缝,银白色的液体宛如水流似的从裂缝里流出来,丝丝缕缕地在地上拖出一条很长的丝线。这东西是流淌而温柔的金属,其价值根本不能用数字来衡量。 这就是浓缩铀。 绝大部分人都不会有机会近距离地看到这个东西,因为当你看到它的时候,你就已经死了。 陆万劫知道这东西的泄露意味着什么,环绕着福山核电站五百多公里的华北平原,已经被死神笼罩了。死亡只是迟早问题,死状却可能千奇百怪,超出人类医疗史的所有记载。 整座核电站的人,大概在燃料泄漏的一瞬间就逃离了。这是毁灭人类的重罪,千古骂名,谁承担得起! 陆万劫一步一步地从这座恶魔之城撤离了出来。此时夕阳正好,荒野里草长莺飞,藤蔓蔓延,是一个极浪漫又温柔的地方。 林无忧一身宝蓝色的长袖衬衫,盘腿坐在草丛里,手里握了一大把荨麻叶子,叶子边缘有毒,所以他很小心地用袖口垫着手心。他无意间抬头,终于看见了草丛里的陆万劫。 “你总算回来了!”林无忧皱眉,扔了手里的野草,不耐烦地走过去:“我以为你死在里面,都不打算等你了……” “别过来!”陆万劫尚未走出安全区,他厉声阻止无忧。 然而已经晚了,无忧站在草丛里,有点困惑地看着他,然后身形在空气里消失了! 陆万劫心里一急,差一点扑过去,他深吸了一口气,拨开草丛,一步一步走到林无忧消失的地方。扒开地面上的落叶和杂草。他看到了一个直径一米多的废弃矿井。 “无忧!”陆万劫急切地喊:“你能听见我吗?” “唔……”林无忧痛苦地应了一声,带着哭腔说:“我的腿断了。” 根据回声的远近,陆万劫判断出这口井至少有十米左右。 “你快去叫人来!”林无忧的声音悠悠地从里面传来:“快去!”他知道如此深的距离,单凭一个人是绝对不能救他出来的。 陆万劫半点不犹豫,转身跑向了那座电厂,过了一会儿扛着一大盘绳子和一根两米多长的金属管跑过来。将金属管支在井口,绳子一端系在管子上,另一端系在他的腰上。他两手握着绳子,双脚轻飘飘地踩着井壁,以极快地速度降落到了井底。 林无忧坐在一滩水坑前,正用脏乎乎的手抹眼泪,忽然听见“咚”地一声,他睁开泪蒙蒙的眼睛,陆万劫正高高大大地站在他面前,纷纷扬扬地泥土和草叶从上方落下来,宛如舞台剧中的王子登场似的。 林无忧害疼似的吸了一口气,把手伸给陆万劫:“我的腿断了。” 陆万劫蹲在他身边,扯开裤腿看了一下,白皙的小腿上被擦破了一层皮,有大片血迹渗出来,瞧着很吓人。不过他的腿并没有断,大概有一点轻微的骨裂。 陆万劫脱了自己的外套,蹲在林无忧面前说:“抱着我。” 林无忧明白了他的用意,当即摇头:“这么深的井,你根本背不动我。”他有点郁闷地说:“唉,你怎么这么笨,我都说了让你去叫人,你还跳下来,蠢死了!” 陆万劫没有说话,他自然知道一个人跳下来很冒险,但是距离这里最近的公路有五六公里,来回需要个把时辰,把无忧独自丢在这里,他又不忍心,何况矿井如此深,很容易出现缺氧的状况。 林无忧见他低头不语,省悟到自己的语气太过凉薄无情了,便也低下头沉默了,过了一会儿艰难地挪动身体,两手搭在陆万劫的背上,低声问:“我很重的,你没问题吗?” 陆万劫将他的手拉到自己脖子上,捡起地上的衣服,当做腰带,在两人的身上系了一个死结。他深吸了一口气,以绳子为支点,沉稳地一步一步向上爬。 绳子的质地大概是很结实的,但是两人的体重加起来超过三百斤。现在陆万劫相当于背着如此重的货物前行。林无忧想起之前自己因为怕死,拒绝和他一块儿进入核电站,而此时他见自己深陷困境,竟然毫不犹豫地跳了进来。 “陆万劫,”无忧趴在他肩膀上,轻声说:“你人真好。” 陆万劫心中微微发痒,宛如被小鸟的翅膀撩拨似的。不过现在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他抿着嘴不说话。 “你对所有人都这么好吗?”无忧好奇的问。 “嗯。”陆万劫闷闷地应了一声,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错失了一个表明心迹的机会,当即后悔得几乎咬断舌头。 而无忧得了他的回答,判断出此人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大好人,便收敛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暗想自己欠了他一个大大的人情,以后要想办法偿还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是文科狗,本来想写个卖萌搞基文的,没想到要这么多专业知识,啊―― ☆、大虫子 环城路上,空荡荡的没有一辆车子,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陆万劫背着林无忧,沿着公路一步一步往市区走。两人浑身都出了很多汗,无忧还好一点,陆万劫宛如被水浇过了似的,汗水顺着衣服下摆滴落下来,然而他的气息并不乱,脚步也很稳健。 无忧心里很愧疚,歪着脑袋看着远方的公路,郁闷地嘀咕:“今天怎么一辆车都没有啊?”他低头说:“陆万劫,你放我下来吧,我能走……”一语未了,他挺直了脊背,指着前方说:“路边有一辆车子!” 五百米外,公路边缘的草丛里,停放着一辆半旧的黑色别克汽车。两人走过去,见车子里空无一人,车门却敞开着,显然是主人遇到了什么突发状况。 陆万劫将林无忧放在车座上,林无忧挣扎着要出来:“我们还是先找找车主吧,万一他回来见到我们,会以为我们是小偷的。” 陆万劫直觉认为这车里的人已经是凶多吉少了。但是他并没有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给他,而是沿着草丛一条小道走下去,大约十分钟后,他闻到了一股很浓重的内脏腐烂的味道,他知道这味道来自人尸。 每个人对放射线的耐受力不同,有些体弱的,很可能在几个小时内内脏器官衰竭,全身爆裂而死。想必这个车主在开车过程中忽然觉得不适,想出去呼救时就已经死掉了。 陆万劫折转回去,坐在车里,随便摆弄了一下引擎里的电线,然后发动车子离开。 无忧有点猝不及防,隔着一排座椅拍打着他的后背,厉声说:“你怎么随便开人家的车子!这是盗窃!”但是他很快见到了马路正中央横着的一具死尸,像一只被碾扁的西红柿,鲜血和内脏从破裂的身体里挤压出来,一辆奇瑞倒扣在马路上,车窗粉碎。 这么一桩严重的交通事故,竟然没有任何人来处理,那些鲜血已经凝固成黑色,想必死了多时了。 无忧吓得脸色发白,做梦似的趴在车窗上看那具尸体,半晌,他终于有了一点觉悟――最可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就像美国灾难电影中演的那样,世界末日来临,起初只表现在一些偶然而离奇的死亡,但是很快,灾难大规模袭来,人命宛如烈火中的蚂蚁,大批大批地死掉。 所以,真的发生核泄漏事故了,而且这次比历史上的任何一次都来得严重,至少无忧从来不知道哪次事故能像这次似的,短时间内置人于死地。 无忧愣愣地摸了摸鼻子,里面又滴出了斑斑点点的血迹,他低声说:“陆万劫,我是不是要死了?” 陆万劫脸色阴沉,专注地看着前面的道路,避开路上一团一团红色或者黄色的可疑痕迹。他轻声说:“五年前,我执行一个反恐任务,也在很偶然地机会下接触到了烈性放射性物质。是真的接触,那些人抓我做人质,让我在完全没有防护的情况下,运送几十公斤的钚金属,挺丧心病狂的。后来我回到部队里,他们都以为我活不成了。连续受了那种高强度的辐射,细胞早就应该癌变了。不过我一点事情都没有。”陆万劫抬手调整了一下后视镜,对无忧扯出一个笑容,他不是爱笑的人,笑出来也不好看:“所以说,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科学未曾探知的领域。说不定在某个时刻,上帝会关照你的。” 无忧并不觉得自己会很幸运的成为被上帝照顾的那个人,但是有陆万劫在自己身边,他多少觉出一点安心。 进了市区后,街道上异常冷清,平时常见的小摊贩此刻都消失不见了。大片的杨絮柳絮纷纷扬扬地落在街道上,铺成一层白白的雪。在这层温暖的白雪上,密密麻麻地爬着圆滚滚的青色大虫子,大概有橘子大小,四肢跑得很慢,爬动时带有嘁嘁喳喳的声音。 他们的车子驶过地面,车后留下一道青色的车辙,全是大虫子的尸体。 “这些就是变异后的动物啊……”无忧缩在车座上,有点害怕,还有点兴奋,他掏出手机,隔着车玻璃拍照,过了一会儿,他思索道:“我们怎么没有变异呢?” 陆万劫看了他一眼,心想:你最好保佑自己不要变异吧。 所有的医院全都关门了,或者说破产更加合适。被恐惧折磨的人们冲击了医院,砸开了门窗,翻找出一大堆药品,但是这些都不能治愈他们离奇的病症。满院子都是零零碎碎的药盒子,几个年老的人呆滞地在地上走来走去,寻找其中的药片。 陆万劫打转方向盘,将车子开到了一处看起来还算干净的诊所,玻璃门虚掩,门口摆放着盆栽,广告牌上写着“无痛人流、取环、专治痛经、早泄、青春痘等疑难杂症。” 陆万劫扶着林无忧走进诊所,里面东西摆放很整齐,天花板上的电风扇吱吱呀呀地转悠,旁边的电视上在播放新闻,说的是股市财经之类的东西。 “这里应该没事。”林无忧艰难地坐在一旁的硬木沙发上,手掌按在受伤的腿上,开口道:“医生去哪里了?” 陆万劫按按他的肩膀,让他坐在原地不要动。自己则走进一道门之隔的内室。刚打开门,就闻到一股熟悉的尸臭味。陆万劫蹙眉,看到这是一间很小的药房,架子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药物,旁边的小桌椅上,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胖子趴伏在桌子上,周身落了一层灰尘,身体软塌塌的,已经有点融化的迹象,像是夏天里的一只糖人。这种季节,天气不算太热,按道理不会腐烂这么快,大概是辐射加速了细胞的死亡和分解吧。 陆万劫从架子上找了几种消炎的药物,然后起身离开,把门反手关上,他找了几个夹板和绷带,坐在无忧身边,将他的脚抬放在自己腿上。 无忧哎呦一声,身体向后仰倒,像一只青蛙似的,前爪扣住陆万劫的衣服扣子,又重新坐稳。 陆万劫将他的裤腿撸到膝盖,打开一大瓶双氧水,浇花似的倒在伤口上。 “呲――”无忧哆嗦了一下,手更紧地攥住他的衣服下摆,一张脸缩成了苦瓜。陆万劫一边给他处理伤口,一边悄悄地打量他,觉得他无论做什么表情都特别可爱,简直像艺术品似的,一颦一笑都可以被琢磨很久。 “医生去哪里了?”无忧轻声问。 “不知道,大概逃了吧。” 现在逃跑,又能逃到哪里呢,如果动作快一点,逃到长江以南大概能减缓辐射的强度吧。但是他们的身体早已经暴露在了辐射之内,即使现在逃走,身上也会留下可怕的后遗症。 “为什么政府不管我们呢?”无忧轻声说,他把目光投向了角落里的电视,里面依旧是一派歌舞升平。 这个问题,万劫也不好回答,他生活的环境很单纯,在对政客的心理认识方面,他比无忧更无知。 “大概,会来救我们的吧。”万劫干巴巴地安慰他,同时在他的小腿上打了个漂亮结实的小蝴蝶结。无忧道了声谢,打算把腿放下来,陆万劫轻轻按住了他的脚踝:“我帮你按一会儿,”他想了想又红着脸解释:“对血液循环有好处的。” 林无忧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一张脸也微微有些发热。 正要开口说话时,里间忽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喊声:“谁在外面!” 两个人吓了一跳,陆万劫心里更是纳罕,刚才自己进里间时,里面只有一书架的药物和一具腐烂的尸体啊。 “谁在外面!”再次重复了一次。 陆万劫站起来,将无忧护在自己身后,抬手从旁边抄起一个金属支架,虎视眈眈地盯着那扇门。 无忧还有点诧异:“这是谁的声音啊,好恐怖!” “嘎吱嘎吱”那扇门晃悠悠地打开,接着,一具半腐烂的尸体缓缓地爬了出来! 这具尸体应该是死物,内脏零零散散地从两腿间散落出来,在地上流了一条狼藉的路线。它的身体仿佛被某种东西操控,爬了一阵,脑袋和身体微微上扬,旋转了一百八十度,像是在探寻什么。过了一会儿,重新趴在地上,改变了路线,直直地朝陆万劫和无忧爬过来。 陆万劫攥住金属管一头,手心用力,闪电似的回过去,一棍扫去了那东西的脑袋。 头颅咕噜噜在地上滚出去老远,不再动了,然而腔子却还保持着前进的姿势,脖颈处黑洞洞的,尸体显然已经被什么东西给掏空了。 陆万劫脸色平静,上前一步,走到那具尸体旁边,他举高手里的棍子,毫不犹豫地直直落下,将那东西钉死在地板上。 尸体宛如受了重伤的野兽,开始剧烈地哆嗦,肚皮敲打地面,发出啪嗒啪嗒地响声。然后从尸体的脖颈处,慢慢地钻出一个肉红色的、圆滚滚的、长长的东西。 宛如一根肉棍似的,它的身体一耸一耸,从医生的尸体里爬出来,足足爬了两分多钟,才露出黑色的坚硬的尾巴,此时它的头已经碰到了门口的玻璃,然后又折转回身,探查周围的动静。 狭窄的医务室里,横亘着这么一条三米长的、圆滚滚、手臂粗细的红色长虫。它的周身还在蠕动翻滚,似乎有点搞不清此时的状况,头部的节状鳞片相互撞击,发出尖利的声音:“谁在外面!”“谁在外面!” 陆万劫从后排的医药箱里翻找出五六瓶酒精,一股脑摔在怪虫身上,从怀里拿出打火机,打开后扔到地上。 登时地上窜起几米高的烈焰,几乎将天花板点燃。那只虫子周身笼罩在火焰之中,开始剧烈地颤抖,发出各种稀奇古怪的声音,大概都是在成长期间在人类世界学得的。 几分钟后,那只虫子周身变灰,变成了一条长长的灰烬,空气里只有一点淡淡的土腥味。陆万劫松了一口气,这才分出注意力去看无忧。 林无忧缩在沙发的角落里,两眼发直,过了一会儿才看向陆万劫,浑身打了个寒噤,轻飘飘地说:“你好厉害。” ☆、火车站 这座城市出现了十室九空的境况,几百万人拖家带口以各种方式逃离。高速公路原本已经被封死了,然而在关卡关闭了两个小时后,整座收费站被几辆重卡撞成废渣。然后在无人管制的情况下,各式各样的车辆冲入高速路,追尾、撞击事件频频发生,几乎每隔十几米就有一滩新鲜的血液。 航空局是早已经关闭了,火车站倒是照常同行,然而境况已经惨不忍睹了。尽管当局申请了部队来维持秩序,但是踩踏事件时有发生。 陆万劫给姐姐和姐夫打电话的时候,对方正在高速路上,从话筒里传来嘈杂的喇叭声和噼里啪啦的声音。姐夫的声音都吓得变调了:“别上高速路,到处都是死人,好多车子被撞毁了,我们现在不敢开,已经停在路边了。你们坐火车走,那边安全。” 陆万劫挂了电话,抬头看了一眼无忧,无忧的腿伤尚未痊愈,正趴在窗台上往楼下看,他遭受了很强烈的辐射,这段时间总是流鼻血,低烧,加上受了一些惊吓,所以精神很颓废。 陆万劫从门后找了一个牛仔布料的背包,把家里的饮料、面包、牛奶和鸡蛋全装进去。他把背包递给无忧,单手扶着他的肩膀说:“我们去火车站。” 林无忧把背包挎在肩膀上,环视了周围,从桌子上抓了一把水果糖装进衣袋里。两人下楼后,开着那辆捡来的别克车,车轮轰鸣着驶往火车站。 现在整座城市使用无线电广播来维持秩序,官方一直警告大家不要进入高速公路,最好乘坐火车离开。当然如果不能离开的话,只要安心在家里等待,救援物资很快会来的。 在路上,经常有灰色的麻雀和黑白相间的喜鹊忽然从天上落下来,砸在车顶,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砸在挡风玻璃上,则腾起一团血雾。陆万劫不得不把雨刷打开。 所有的物种都受到波及,它们死亡和变异的速度以秒计算。昨天还满地乱爬的青色大虫子,如今被太阳晒成了一张黑色的干皮,紧紧贴在地面上。 一些老弱病残的人类,已经在这场大逃杀中遭了秧。街角偶尔坐着一个乞丐,双眼圆睁,孤独地望着天空,肚子却早已经被掏空了,露出一个血红的大洞。没有人敢猜测是什么吃掉了内脏。因为街上有太多变异的生物――眼睛发绿、牙齿发红的宠物狗,发出凄厉叫声的家猫、兔子般硕大的老鼠、滴落着致命毒液的法国梧桐…… 陆万劫预料火车站想必又是一场恶战。果然车子在距离车站两百米的地方,就已经开不动了。 眼前全是人,全是人! 林无忧小时候读过一篇故事,说一场大火席卷了平原,整座草原的蚂蚁抱成一团,变成一个巨大的黑球越过河流。 现在他看到了一个由人类组成的巨大黑色怪物,人踩人,人摞人,攀爬着,挣扎着往车站里冲。旁边虽然有荷枪实弹的武警和军队,但是也只能是举着枪示警。 林无忧下车之后,见此情景,“啧”了一声,对陆万劫说:“咱们还是走高速吧,根本挤不过去。”确实,这些人不是在抢车,是在抢命。车站的广播上一遍一遍地告诉大家不要惊慌,核泄露并没有那么严重。只要耐心在家里等候,政府很快会统一组织大家迁移。这种鬼话自然没有相信。 陆万劫抓起背包,塞到林无忧的怀里,然后自己将林无忧抱在怀里,强行推入人群里,低声说:“试试看吧。” 陆万劫的膂力和灵活度,自然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他竟然在坚如磐石的人墙里打出了一条道路,一路穿过了大厅,进了站台。 林无忧一直闭着眼睛,感觉周围呼啦呼啦全是凌冽的寒风,叫骂声、哭喊声不绝于耳,不时有乱七八糟的东西打在自己脸上身上,然而身后的那人的身体,始终是温暖而结实的。 他睁开眼睛,就见到了绿皮火车。 几百米长的火车,上下左右全都是攒动的人头,车门和车窗早已经被拆掉了,不断有人挤进去,又不断有人被挤出来。 调度员站在高处,拿着喇叭高声喊:“都退开,火车要开了,还有下一辆,还有下一辆。” 但是谁的心里都清楚,这座城市的基础设施随时都有可能崩溃,这辆火车开走,说不定火车站马上就会被疯狂的人类拆掉了。 陆万劫抱着林无忧的腰,仗着自己个子高,很准确地把他从窗口的缝隙里塞了进去。林无忧身手灵活地跳进车里,却反手抓住了陆万劫的手腕,急切地喊:“你也快上来。” 这句话很快就被汽笛声淹没,更多的人将两人挤开。而此时车轮已经开始转动,许多堪堪摸到车子边缘的人被甩脱在铁路两边。 林无忧急了,身体探出窗外,将手伸直,扯着嗓子吼:“你快上来啊!快上来!” 陆万劫快步跑过来,想攀着车身爬到车顶,然而车顶光溜溜的,不是那么好爬上去的。 眼看火车越来越快,林无忧急的眼睛都红了,他和陆万劫的交情不算很深,然而他知道,如果没有陆万劫,自己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身后一大波人随着车身摇晃,林无忧被挤的跪倒在地上,他眼看陆万劫的身影越来越远,眼眶一热,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陆万劫。”身体宛如石子似的,从车上掉下来,在地上翻了几个滚。 而就在此时,陆万劫单手掰着车窗,一翻身爬到了火车顶部。 几秒钟之后,两人一个在车上,一个在地上,面面相觑。 火车飞快地驶过,夕阳照着两人灰头土脸的面容,身上那么脏,眼睛却澄澈干净,十分漂亮。 陆万劫压低了身子,以一个熟练的姿势从车上跳了下来,在草地上打了个滚,他站起来,见林无忧已经一瘸一拐地迎上来了。 经历了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林无忧这个文弱的书生显然有点情绪失控,眼睛里含着一汪泪水,他扁着嘴望着已经远去的火车尾巴,闷闷道:“你跳下来干嘛!” 陆万劫看了他一眼,问:“那你跳下来干嘛!” 现在不是相互指责的时候,两人这会儿出不去,只好继续在站台上等待下班火车。 然而下一班火车是再也不会来了。站台上的广播已经失声,没坐上车的人群冲击了办公区。站长和许多工作人员被活生生砸死。 军队迫不得已开枪击毙了带头闹事的几个人,然而这一举动更是激怒了这些濒死的人类,一场规模浩大的军民冲突在火车站爆发。 被打死的、被踩死的、被击毙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铁轨上。 陆万劫按住林无忧的脑袋,两人在冲突发生之初就早已经躲到了一处墙壁的缝隙里。 缝隙很窄,陆万劫腾出一只手半抱着林无忧,另一只手放在背后,他很沉着地看着外面的动静。 这里的人太多了,个个都被恐惧和愤怒包围着,所以一旦打起来是非常可怕的。 一个小时后,冲突仍然没有缓解,但是枪声已经消失了,不知道那些军人是逃走了,还是……被杀死了。他们不敢屠杀百姓,但百姓急红了眼,是什么都敢干的。 后来就演变成了内部冲突,一部分精神失控的人开始袭击其他尚存着理智的人。场面乱成了一锅粥,想逃的人走不掉,于是成了一部分疯子手里的祭品。 林无忧看到不远处有一个五岁左右的小女孩,举着小手抹眼泪,哭喊着“妈妈。”他刚想走动,被陆万劫按住了。 “我过去,你呆着不要动。” 陆万劫刚要迈步,忽然一个赤裸着上身的胖子挥舞着铁锨跑过来,大概是嫌女孩子碍事,一脚把她踹开。 小女孩儿一声不吭地摔在铁轨上,脑袋以不自然的姿势扭曲,嘴角带血,身体抽搐了一下,再也不动了。 这一幕让两个人都窒息了。 而那个胖子目光停顿了一刻,忽然发觉不远处的墙壁缝隙里似乎有人,他面目狰狞地靠近了几步,看到了藏在角落里的两个年轻人。 他狞笑了一下,张开嘴要喊同伴过来,然而声音还没发出,眉心出现了一个血洞,他喉咙里咯了一声,直接倒下了。 林无忧耳朵嗡嗡的,回荡着那一声枪响,他转身,见陆万劫正收回手里的一把黑色的g36自动步枪,是刚才那些军警手里持的。 陆万劫将枪挂在后腰上,揉了揉林无忧的耳朵,低声说:“ 恋耽美 分卷阅读3 怪物世界 作者:陈留王 刚才趁乱捡的。别怕。” 林无忧早已经度过了恐惧期,他的心理素质并没有那么脆弱,何况知道自己受了辐射,命不久矣,反而淡定了。他踮起脚尖,刚好能看到小女孩儿的一只小脚丫。而比小女孩儿更近一点,则是这个胖男人的尸体。 陆万劫杀人手法很利落,这男人除了眉心有个黑洞外,面目倒是很平静,大概到死的那一刻都不曾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 外面的嘶喊声一只持续不断,两个人只好相互依偎着,在狭窄的空间里度过漫漫长夜。 ☆、情切切良宵花解语 天快亮的时候,林无忧从不舒服的梦境中醒来,眼前的天空是暗蓝色的,周围也灰蒙蒙的。他动了一下身体,发觉自己把陆万劫当成了沙发,整个身体都偎在他胸口。 林无忧又是羞愧又是歉疚,抽出环在陆万劫脖子上的手,声音沙哑地说:“你怎么不叫醒我?”嘴角凉丝丝的,大概睡觉的时候流口水了,这让无忧更加抬不起头。 陆万劫有些恋恋不舍地松开他,闷闷地说:“你睡得太死了。”其实是他夜里见无忧犯困,强行把对方揽在怀里的。不过他嘴巴木讷,心思粗糙,说不出什么精致高明的情话,反而使无忧更加难堪了。 此时车站里的人已经散去了,到处都散落着无人料理的尸体,不知从何处爬过来大量的黑色甲虫,循着尸体的味道而来,贪婪地吞吃这些新鲜的食物。 这场面太过骇人,两人都不敢细看,匆匆地离开车站,在路边找到了那辆破旧的别克车。 如今到处都发生着打砸抢的事件,他们的车子若是稍微好看一点,早就被抢走了。现在车玻璃被打开,里面的食物和值钱的东西都没有了。不过幸好发动机没有损坏。 陆万劫发动车子离开,清晨的城市被笼罩着新鲜的雾气和腐烂的气息中,不时有黑色的乌鸦盘旋着落在路边,啄食腐烂的尸体。那些会模仿人类声音的巨型肉虫子钻进尸体里,又被乌鸦啄出来,在地上乱棍乱爬。口里发出婴儿的啼哭或者老人的叹气。 这已经是一座魔鬼的城市,是一个怪物的世界。 陆万劫将车子停在一处公园附近,这里的环境还好,至少看不见那些恐怖的情景,只是公园的植物全都光秃秃的,那些叶子和花一叶之间被变异的飞虫啃了个干净。 两人下车,用水清洗了手和脸,然后坐在车子里吃面包。 这两天一直在紧张中度过,现在终于可以喘一口气了。林无忧脸色苍白,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减下去,昨天脸颊上还有一点婴儿肥,今天已经瘦成了瓜子脸,越发衬得眼睛大,下巴尖,带着一点乖巧和可怜相。 他吃了两口面包,就再也吃不下了。身体里宛如着了一把烈火,疯狂地吞噬自己的肉体,他预感到自己很快就会被烧成灰烬。 陆万劫察觉到他身体不适,以手背搭在他额头上,还是有一点低烧。陆万劫眼神黯淡,心里更是难受,恨不能代他受苦。 他从背包里拿出一瓶药,让无忧吃下去。这是他在部队里时,军医给他的,用来减缓因为辐射而引起的细胞癌变。 “这个能治我的病吗?”林无忧手里托着一把黄色药片,无限希冀地问。 “不能。”陆万劫苦涩地说:“但是能让你活得久一点。” 林无忧将一把药品吞下去,喝了一口水,咕咚咽下去,擦了擦嘴,笑道:“那也很好,能多活一刻也是好的。”他又对陆万劫说:“不过小陆啊,你说话这么实诚可不行啊,没有人会喜欢听实话的。你要学会一点技巧……” 林无忧没有说下去,因为陆万劫忽然打开车门大步离开,走到一棵大树旁边,他攥着拳头一圈一圈打在树干上,嘴里发出野兽似的低沉的嘶吼。 整棵大树晃动着,最后竟然被打得微微倾斜。陆万劫终于收手,以额头抵在树上,宽阔的肩膀微微颤抖。 林无忧看了一会儿,起身下车,拍了拍衣服上散落的面包屑,他走到陆万劫身旁,看到陆万劫黝黑的脸上,有一道清凉的水痕。 林无忧的心被重重的撞击了一下,停了好一会儿,他才轻声说:“陆万劫,你是为了我难过的吗?” 陆万劫没有说话,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林无忧握住他粗糙宽大的手,用袖子擦掉手背上滴落的鲜血,以耳语般的音量轻声说:“你对我真的太好了,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陆万劫身体顿了一下,没有说话。林无忧继续说:“那我们交往好了,反正我快死了,你对我又有救命之恩,就当是……” “不用!”陆万劫抽出手,绷直了腰板,很冷静地说:“我做这些,是心甘情愿的。只要待在你身边,我自己也很快乐。你不用报答我,我知道你喜欢那天的新郎,你放心,我这就把他找来陪你……” 林无忧听得一愣一愣的,弄不清楚陆万劫的脑回路,尤其是那个什么新郎,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好吗! 眼看陆万劫要走,林无忧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哎,你别去啦,我谁也不想见。” 陆万劫困惑地看着他:“那你想怎么样?”继而又认真地说:“你放心,不管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拿过来。”: 林无忧思索了一会儿,觉得自己临死前似乎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于是厚着脸皮说:“我就想要和你交往……” 陆万劫蹙眉:“别胡闹……” 林无忧有点生气,他摔开陆万劫的手,后退了几步,摆出一副撒娇兼撒泼的气势,大声说:“我不管,我就要和你交往!你刚才都说了要答应我的,现在又说话不算数,臭男人,大骗子!” 陆万劫自成年以来接触的都是军队里那些粗犷彪悍的战友和社会上市侩俗气的同事,从来没见过这样娇气又暴躁的,一时间心里又怜又爱,又觉得哭笑不得。 忽然一辆黑色的悍马从道路左侧疾驶而过,眼看就要碾过无忧的身体,陆万劫飞扑过去,将无忧拉到自己怀里。无忧惊魂未定地转身,那辆车险险擦过自己的衣服下摆,扬长而去。他气得要开车去跟人家火拼。结果身体跳起来,脑袋撞着陆万劫的下巴,发出清脆的咔吧声。 无忧摸了摸脑袋,连连道歉,又笑着去摸陆万劫的下巴。 陆万劫下巴和脸颊上布满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青色胡茬,很是扎手。无忧心想他的胡须倒是长得快,自己的胡子通常三天才刮一次。 他正愣神的功夫,陆万劫握住他的手指尖,重新将他抱在怀里。像一只大狗熊在怀里藏了一朵小玫瑰似的。大狗熊羞嗒嗒地说:“你刚才那些话,都是认真的的吗,我答应你了,你别生气了。” “额……”林无忧想说,我就是说着玩玩。其实陆万劫并不是他喜欢的类型。他喜欢清秀斯文的柔软少年,而陆万劫显然是另外一个极端。 陆万劫激动地抱着他,两手犹犹豫豫地,有点不敢乱放,下巴亲昵地蹭着无忧的头发,他声音微微带着一点颤抖:“我喜欢你很久了,忧,只是,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今天……” 林无忧愣了一下,然后双手紧紧地环住陆万劫的腰,这个大个子的肌肉可真硬。 “以后,我们两个在一起。”林无忧轻声地说。 作者有话要说:  然后,两个人开始了冒险流浪的生涯,这篇小说应该是不虐的啦,第一次写这么纯情的攻,好激动啊(搓手)哈哈哈。 我星期六在外地,不能按时更新了呢,抱歉。 ☆、加油站一夜 烈日炎炎,郊外宽阔的公路上荒无人烟,草丛里倒是散落着粘稠的血迹和尸体,几只秃鹫盘旋在空中,徐徐落下,刚啄了几口,又被行驶过来的一辆破车惊飞,在空中嘎嘎乱叫。 林无忧推开车门,一手搭在额头上遮太阳,另一只手扶着车顶,气喘吁吁地站定,他眯着眼朝天看,有些害怕地地嘀咕:“那些东西不会叼我们吧。” 陆万劫跳下车,走向旁边的加油站,随口说:“不会,它们不吃活人。”说着,敲了敲加油站窗口的玻璃,里面肯定是没有人的。他去办公室里找了一张磁卡,拿起软管给自己的车加油。 虽然世界陷入了一片混乱,但是加油站依旧正常运转。汽油从地下的储油库流入车内的油箱,空气里散发着汽油味。 陆万劫单手从后备箱里拿了一个白色的水壶,扔给林无忧:“忧,去接满水。” 林无忧四处环顾了一下,到远处厕所前面的水龙头那里装水。 他们要走很长一段路,因为高速路和铁路都不能走,他们要开车沿国道往西北走,一路经过河南、山西、甘肃一直到新疆。 目前他们才刚走出河南地界。他们还是驾驶那辆破了玻璃的别克车。一路上虽然也遇到过许多性能很好的车辆被抛到路边,但是要么引擎被野兽破坏了,要么里面放置着爬满了蛆虫的尸体。 两个人给车子加满了油和水,坐回车里的时候,肚子又饿了。他们带的那点面包早就吃完了,但是沿路一直荒芜人烟,找不到一点食物。 陆万劫发动车子行驶了一段时间,透过后视镜,他看到无忧斜靠在后排的座椅背上,身体慢慢下滑,最后以一种别扭的姿势躺在座椅上。 无忧瘦了很多,头发倒是越来越长,乌黑浓密,几乎盖住了眼睛。苍白的脸瘦成了巴掌,细细的手腕从衣服里伸出来,宛如葱管玉竹似的。 陆万劫将车子停靠在路边,抬手摸了摸他的肚子,又软又瘪,真让人心疼。 “饿了吗?忧。” 林无忧动了一下身体,昏昏沉沉地握住陆万劫的一根手指,勉强应道:“困。”他的手指细而凉,带着一点汗意。 他这并不是困,而是身体状况恶化。陆万劫也知道是这个原因,却不点破。从他手里抽出手指,陆万劫起身走到郊外的农田。 如今是夏季,田野里一片绿油油的玉米。根茎强壮,叶子繁密,但和普通玉米不一样的是,这些枝干上的玉米棒非常非常大,跟橄榄球那样大小,几乎把玉米秆压弯。 这种怪异的玉米棒,正常人吃了肯定会影响健康。但是对于那些深受核辐射灾难的人来说,吃这些东西已经无所谓了。一个已经患了癌症晚期的人,会在意自己吃的米粉里有没有塑化剂吗? 陆万劫摘了几个玉米棒,在公路边架起火堆,不一会儿就把玉米粒烤得焦黄松软,发出阵阵香味。 无忧被香味惊醒,趴在车窗上愣愣地看着陆万劫发呆。 陆万劫是一个高大威猛的模样,大概是常年在部队的缘故,行动走路都很端正。这么一个体面的人物,现在正一脸严肃地坐在土坡上,忍受着烟熏火燎,反复烧烤铁架子上的玉米。 玉米的样子有点恶心,好像被泡浮肿了似的。陆万劫啃了一口,似乎没有觉得异样,于是起身拿给无忧。 两人分吃了一个玉米棒,无忧斜靠在他的肩膀上,吃得很慢,每咬一口都要歇好一会儿。陆万劫单手搂着他的腰,心里闷闷的,很幸福,也很想哭。如果两人不是在此时此境,该有多好。但他心里也清楚,倘若不是这场灾难,他和无忧大概永远也不会有什么交集吧。 无忧吃饱了之后,脑袋软软的,顺势滑到了陆万劫的腿上。自己已经是将死之人,难为陆万劫还这样殷勤地照顾自己。 他是一个很现实的人,知道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他倒是很想为陆万劫做点什么的,可惜自己现在的身体…… 陆万劫擦了擦手,扳过无忧的身体,用纸巾擦了擦他的嘴角,轻声问:“要睡觉吗?” 无忧点了点头。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在夜里赶路也不太安全。幸好旁边有加油站,否则在旷野里休息,很容易受到野兽的袭击。 陆万劫用千斤顶砸开了加油站工作室的门,里面没有人,桌椅摆放整齐,食物早已经腐烂,看来这里的人逃跑得很匆忙。 他在里间找到了张单人床,床褥很洁净,可惜只有一张。他把无忧放在床上,自己则张罗着在地上铺席子。 “你不要睡地上!”无忧一手撑着床,很艰难也很认真地说:“夜里地上会有很多毒虫,咱们两个在床上能挤下的。” “没关系……”陆万劫有些无措,他也知道无忧说的是实情,此地气候湿润,很容易滋生毒虫,但是和自己暗恋多年的情人睡在那么窄的床上,他想想都觉得气血翻涌。 “要不我睡桌子上吧……”陆万劫把席子拎起来,笨手笨脚地铺在桌子上。 无忧沉默了一会儿,把枕头放在背后,软软地靠上去,悠悠地说:“嫌弃我?” “啊?”陆万劫愣了一下,忙摆手:“不是、不是。”他上前一步坐在床前,急于表白心迹:“我、我喜欢你啊,忧,你是知道的。” 林无忧低垂着头不说话,乌黑的睫毛在脸颊上投出淡淡的阴影。 陆万劫更急了,一张黝黑的脸涨得通红:“你、你也是男人,你知道的,你身体这么弱,我……” 林无忧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我身体弱跟你睡在这里有什么关系吗?”停了一会儿又补充:“我相信你的为人。” 陆万劫迟疑了一会儿,红着脸点头,很利索地脱了上衣和裤子,只穿着军绿色的短裤上床,手指碰到棉被时又犹豫了一下:“我去洗个澡吧。” 林无忧已经有些犯困了,打着哈欠说:“别去了,明天早上再洗。” 陆万劫想了想,觉得此刻是人生很重要的时刻,不能带着一身汗味。于是飞快地跑出去,用水龙头里的冷水冲洗了浑身的泥土和汗味。然后擦干净身体,待肌肤恢复了热度之后,才轻声轻脚地掀开棉被进去。 无忧将身体往里面挪了挪,嘟囔道:“都说了不让你洗。凉死了。” 陆万劫用脸颊贴近他的额头,发现他又在发低烧,于是低声说:“我给你的那些药按时吃了吗?” 无忧闭着眼睛,微微点了点头,其实他偷偷把那些药扔掉了。那时癌症患者做化疗时服用的一些抵抗辐射的药物,虽然可以延缓生命,但是有很大的副作用,比如脱发、抑郁、性冷淡等。 无忧不愿意以那种姿态死掉。 陆万劫抱着他小小的身体,一时半会儿倒是睡不着了,于是开口道:“忧,以前读高中的时候,你记不记得有个秃顶的地理老师?” 无忧想了一会儿,忽然扑哧一声笑了:“我记得那个,他很喜欢打人,大家都很怕他。有一次你考了倒数第一,他拿考试卷打你,没想到你忽然伸手把他头上的假发拽下来扔到楼下了。” 陆万劫想起那时候的淘气事情,也有些羞赧:“你还记得这个?” “你那会儿个子矮,脾气倒是很倔。”无忧认真想了一会儿:“我对你真没有什么印象,也不知道你是怎么留意到我的?”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是刚进入高二,你穿着白色的套头毛衣,蓝色的牛仔裤,远远地从走廊上过来,又冷又傲,完全是一副很欠揍的模样。”陆万劫用嘴唇蹭了蹭他的头发,柔声说:“我见了你一眼,就再也忘不掉了。” 林无忧打了个哈欠,脑袋钻进陆万劫的胸口,无声无息地睡了。 陆万劫只觉得心里开了一朵娇滴滴的玫瑰花,自己是如此地粗粝丑陋,怀里却拥着这么一个精致的物件,简直有些诚惶诚恐了。 ☆、械斗 车子进入山西之后,第一个到达的城市是运城,当时他们的车经过黄河,从几百米长的桥上俯视过去,河面宽阔浩荡,然而里面已经没有水了,而是充斥着均匀平滑的泥浆。黄色的泥浆中点缀着小小的黑点,有点像芝麻。 无忧开始喊饿,想吃玉米糕。然后他从望远镜里发现那些小黑点是人头。大概是受不了身体痛苦的折磨而自杀的。无忧脸色变了变,再也不说饿了。 他们沿途也遇到过很多人,这些人大部分受辐射影响,得了严重的血友病或者内脏出血的怪病,身体血液流尽而死。也有一部分更惨的,身体器官发生病变,有的浑身长毛,成了大猩猩,有的骨节胀大,冲破肌肉,全身爆裂而死,更有一些目盲耳聋腿残脑瘫的,不计其数。 林无忧因为得到陆万劫的悉心照顾,目前除了发低烧和体重减轻外,并没有其他的征兆。这让陆万劫生出一些侥幸心理:“也许那些药起了作用,忧不会死了。”想到这里,他看向林无忧:“吃药了吗?” 林无忧淡淡地点头,避开他的目光,躺在后排椅子上。那些药全被他偷偷丢掉了。他摸了摸自己毛茸茸的头发,心想自己死前不是个秃子就好了。 椅背柔软,然而碰到他的肩胛骨,他感觉到一阵撕裂般的剧痛。无忧忍不住吸了一口冷气,重新坐起来。 “怎么了?”陆万劫对他的一举一动都很关心。 “我……饿了。”林无忧慌张地说。陆万劫立刻安慰他马上就进入市区了,到时候可以去超市找一些吃的。 林无忧没有说话,将一只手伸进衣服里,摸到肩胛骨的位置,坚硬的骨头上面,长了两个拳头大小的瘤子。 前几天还是黄豆大小,没想到生长的速度这么快! 林无忧身体凉了一半,他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但是心里清楚,在变成怪物之前,一定要远远地离开陆万劫。他知道陆万劫爱自己,但爱的也不过是年轻的容颜和身体,如果自己变成路边那些得了怪病的人的模样,且不说陆万劫嫌恶自己,自己恐怕都要去自杀了。 陆万劫并不知道无忧在想什么,只知道他肚子饿了,于是加快车速,在天黑之前进了市区,停在十字路口的家乐福超市旁边。 平日里超市总是人头攒动,如今门前却空荡荡的,只有一些破损的车辆停黄色的警戒线上。陆万劫嘱咐林无忧待在车里不要出来,自己则走进超市里。 一楼的服装鞋帽区一片狼藉,看来是遭受了哄抢,但是抢得不彻底,仍然有大量的西服裙子散落在地上,被流浪的猫狗当成垫窝的材料。其实逃难的时候,抢那么多名牌的衣服做什么呢。 陆万劫避开几只狂吠的土狗,走到二楼的超市区,楼梯顶端散落着几个烟头,他无意间看了一眼,烟蒂很干净,像是刚刚扔掉。 陆万劫思索了一下,猛然变了脸色,单手扶着楼梯向楼下滑行,然而已经晚了。一个十几斤重的保险柜从楼上直直地落下来,直击面门。 千钧一发之际,陆万劫就地一滚,避开了被砸成烂西红柿的命运。 陆万劫尚未站稳,又听见耳侧呼呼风声,他训练有素地沉腰下跪,继而一个扫堂腿,将对面袭击的人踹翻在地。 陆万劫迅速从楼梯上撤下来,他擅长近距离格杀,而楼梯这种地方很危险,说不准楼上就暗藏着好几个敌人。但他又不能退出超市。一百米外就是他心爱的忧,忧那么柔弱,他不能给忧带来一丁点危险和伤害。 那个被踢到在地的人迅速跳了起来,站在楼梯正中央,满脸杀气地瞪着陆万劫。 陆万劫看清了他的全貌,有点惊讶。 眼前的这个生物,称呼他为“人”似乎有点不合适。此人身量精瘦,面孔黝黑,驼背、四肢弯曲。仔细看会发现他并不是黑,而是脸上和裸露出来的皮肤长满了黑毛! 这应该是一只大猩猩吧。 但是他却穿着人类的衣服,眼睛、鼻子和嘴巴虽然蒙上了一层毛,确实是人类的面孔。 陆万劫收起了格斗的架势,礼貌地说:“你好,我是从东边省份逃过来的,想进来找一点食物,如果侵犯了你的地盘,非常抱歉,我这就离开。” 黑毛裂开嘴笑起来,声音古怪沙哑:“身手不错,不如加入我们的组织吧。在这种时候单枪匹马地闯荡,迟早会死在路上的。” 陆万劫也知道在逃难的时候加入团队,生存的几率会增加好几倍,但是他审视了一下黑毛的形状,有点怀疑他们的组织恐怕不是什么善茬,于是礼貌地拒绝:“多谢了,不过我已经和其他人结伙,告辞。” “哈哈,不如大家结伴好了,我看看你的同伴在哪?”黑毛站的位置很高,所以很容易就看清了超市外面的情形,开口道:“可是我只看到了一辆破车啊。年轻人,为什么说谎话骗我们,难不成车里有什么不能给别人看的宝贝?” 黑毛挥了挥手,从楼上走出七八个黑色精瘦的人,全都是和黑毛一样,受了辐射而产生变异的。 当然,变异的不只是他们的外貌,还有健壮的身体和跟人猿一样恐怖的力量。 陆万劫沉下脸,挡在门口,警告道:“诸位,我不想惹麻烦。” 黑毛嘎嘎怪笑:“可是麻烦惹到你了!弟兄们,给我把他的车砸了!” 陆万劫扫了一眼外面,心里估算着灭掉这几个人所需的时间,只要别让忧等太久就行,但愿他睡着了,可不要看到自己如此粗鲁的样子啊。 陆万劫一脚踩在地上的钢管上,管子受力道飞起,他在伸手的瞬间,以金属管直击其中一人的太阳穴,然后飞起一脚踢向另外一人的裆部,一只手掐住一人的喉管,手腕一翻,那人一声不吭地倒在地上咽气了。 格斗的方式有很多种:表演性质、实战性质、耍帅性质、自卫性质、屠杀性质。 而陆万劫作为一名朴实无华的男人,一直选择最后一种,既快捷又省事。 他像一只闯入小鸡农场的野狼,一眨眼地功夫将这几个怪人全打翻在地,他们几个或者死了,或者胳膊腿被卸掉,全丧失了战斗的能力。 陆万劫重新走上楼梯,二楼有面包、火腿、肉松饼,矿泉水……自己辛苦了一场,可不能白走。 他抬头,看到了蓝色的储物柜,以及抵在自己眉间的、一柄黑洞洞的枪。 大意了。陆万劫皱眉,双手举起来,摆出一个有话好好说的表情。 拿枪的人是一个四十岁左右、满身横肉,脖子上挂着拇指粗金链子的男人。大概是本地区一个收保护费的地头蛇,枪也只是一把八十年代的猎枪,射程不足二百米。 搁平时,陆万劫根本不放在眼里,不过他此时可不敢大意,毕竟如此的距离,猎枪射出的子弹一定会把自己的天灵盖顶飞的。 地头蛇身后几个獐头鼠目的小弟,一脸戒备地盯着陆万劫,其中一个贴着墙根跑下楼,检视了一下战况,尖叫着回报道:“老大,死了三个,其余十个都爬不起来了。” “操!”地头蛇大骂了一声,枪口恶狠狠地戳着陆万劫的眼睛和额头:“你小子牛逼啊!老子养了这么多打手全被你干掉了!” 陆万劫露出一个无辜憨厚的笑:“误会!” “呸!”地头蛇吐了他满脸的唾沫:“你小子有来头,说,你是做什么的!” 陆万劫好言好语地说:“我以前在少林寺学过武。” “扯淡,你小子扛过枪?” 陆万劫摇头,尽量做出一副软弱无辜的模样。这些小流氓非常下作,要是知道自己以前的身份,肯定会想出一大堆损招折辱自己。 地头蛇挠了挠头,竟然就相信他了,朗声道:“你小子身手这么好,往后就跟着我干吧。” 陆万劫来不及反对,地头蛇给手下递眼色:“去把这小子车里的人请出来。”他狞笑道:“我知道你不愿意,只好先委屈一下你的小伙伴了。“ 陆万劫眼眸紧缩,身体微微动了一下,眉间的枪口也随之移动。这地头蛇也知道眼前男人的厉害,所以丝毫不敢放松警惕,嘴上却很温和地说:“你放心,只要你肯肯跟着我,我不会亏待你的,你小子功夫好啊,我活了这么多年,没见过你这么厉害的。我这人非常惜才……” 这人唠唠叨叨说了一堆老大安抚小弟的话。但是陆万劫一句都没有听清楚,他身体不能动,听觉却格外敏锐,他听见那几个小流氓已经走下了楼梯,推开了超市的玻璃门,一步一步地朝停车场走过去。 忧怎么办!陆万劫急的直冒火,忧身体那么差,又那么柔弱…… 忽然外面传来一声尖叫,以及连续而清脆的枪响。 屋里的人愣神了一秒钟,而陆万劫就在这一瞬间踹倒了地头蛇,一手夺了猎枪,飞快地下楼。他猜测这些人没有其他枪,所以才敢背对着他们离开。 如果他们还有枪,自己死定了,然而当时他顾不得那么多,林无忧还在外面。 停车场很安静,那几个小流氓没见过什么世面,见识到一把g63冲锋枪的威力后,全吓得躲在其他车辆后面,不敢出来了。 而林无忧倚着车门,张皇失措地看着四周,冲锋枪掉落在地上,旁边还散落着几枚弹壳,他的右手虎口被枪的后座力弄出了血。 “陆万劫……” 林无忧见了他,获救了似的迎上去。而陆万劫来不及和他细说,单手将他推到车里,将冲锋枪和步枪扔到副驾驶位置上,砰地一声关上车门,驾车飞速离开。 车子在运城行驶了十几分钟,到了另外一个街区,陆万劫缓缓降了车速,他打开导航,想找一下附近哪里有存放食物的地方。 到处都是怪物、野兽、强盗、劫匪,但是就算这样,还是要生存下去。 “陆万劫……”林无忧趴在车椅上,弱弱地喊了一声。 “嗯?” “我的手流血了……” 陆万劫打开车前台的抽屉,找了一个创可贴,扔给无忧,继续查看导航。过了一会才发觉四周非常安静,他抬起头,看见无忧正幽怨地看着他。 陆万劫没来由地心里一软,柔声说:“怎么了?” “我刚才是不是很酷啊?”林无忧眨巴着眼睛说:“我这是第一次摸枪呢,虽然没有打着目标,不过感觉好棒。” 陆万劫皱眉,把两支枪里的子弹全卸掉了,警告道:“以后别碰它们,很危险。” “不会啊。”林无忧饶有兴趣地说:“你可不可以教我射击,我以后要保护我自己。” “不可以!”陆万劫冷着脸:“我保护你就够了。” 林无忧心里有些恼,不过脸上依旧不动声色:“可是刚才是我救了你吧。” “没有”,陆万劫逞强,虽然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却不愿意承认。 他自小失去父母,被姐姐带大,而姐姐一生辛勤劳作,却不得不忍受丈夫的暴打和出轨。所以他幼时就发誓,要做一个强大而温厚的丈夫,忠诚地保护自己的妻子儿女不受任何伤害。 陆万劫认真地说:“你什么也不用学,什么也不用做,就安心地享受我的照顾就行了。前面有一家面包店,你喜欢吃甜品吗?” 林无忧心里冷笑,他自然很感激陆万劫对他的好,却不愿意被一个同龄男人当成弱者一样看待,于是好言好语地说:“我真的想学射击,至少以后危急的时候,我不拖你的后腿。” 陆万劫抱臂而笑:“我就愿意被你拖后腿,你笨笨傻傻的才可爱啊。” 林无忧心里骂了一句神经病,嘴上却笑了一下:“好吧我听你的。” ☆、矫情又傲娇 他们打劫了一家蛋糕店,里面早已经人去屋空,然而奶油和糖果还没有过期。陆万劫奶油盒子放到后备箱,然后把所有的彩虹糖收集起来装进背包里,送给林无忧。 两个人开始找睡觉的地方。 豪华宽阔的酒店和会所肯定已经被别人占据。陆万劫并不想惹麻烦,只能挑没人住的地方。车子一路走走停停,眼看已经是夜里十点多了。 林无忧睡眼朦胧,趴在车窗上说:“随便找个能挡风的地方就可以啦。” “不行。”陆万劫打着方向盘,嘴里说:“你要是困了,先躺 恋耽美 分卷阅读4 怪物世界 作者:陈留王 睡一会儿,咦……这里有一家招待所。” “我下去看看。”林无忧知道他开车累了,自告奋勇地下去。 陆万劫打着车灯给他照明,灯光透过招待所的玻璃门,惨白的灯光下晃悠悠地悬挂着一双脚。 “忧,上车。”陆万劫压低声音。 林无忧虽然被吓了一跳,然而惊讶的有限,毕竟这些天目睹的惨状已经让他麻木了。他飞快地跳回车里。车子继续开动。 夜色深沉,陆万劫心里越来越烦躁,索性将车子停在了一家装潢不错的酒店门口,大厅里还亮着灯光,几个身材魁梧的年轻人坐在沙发上守护这片地盘。 林无忧扯了扯他的胳膊:“陆万劫,你又要打架吗?” 陆万劫脸色平静,淡淡地说:“不打架,如果他们够友好的话。” 实际上在这种世道里能活下来的人,靠的不仅是体力和耐力,还有一点明哲保身的冷漠和见死不救的狠心。陆万劫不确定那些人能不能接纳他们两个,因为在此之前,因为被好几个团队拒绝了。 那几个看守看见有人进来,立刻抄起沙发旁边的铁棍,呵斥道:“干什么的?” 陆万劫举起双手高过头顶,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我和弟弟逃难过来的,想在这里借宿一宿。” “你弟弟呢?”看守见他体格强壮,有些惧怕。 林无忧推开车门,裹紧大衣,弱柳扶风地走了过来,虚弱地笑:“我就是。” 众人见了他这副模样,才算是相信,于是收了武器,很热情地说:“快进来吧。”他们去楼上叫了几个女人过来,解释道:“我们是实验中学的老师,都是好人,我们这栋楼里收留了很多孤苦的老人和小孩儿,只是最近总是有一些人来抢我们的粮食,所以才不得不加强防备。” 他们给两人安排了一间豪华套房,还从厨房端来了几块土豆泥。两人一路受尽同类和异类的残害,受到这种礼遇简直有些受宠若惊。 陆万劫为表示礼尚往来,就把林无忧怀里的一大包彩虹糖都送给这里的小朋友了,女教师笑着接纳,并替已经熟睡的小朋友道谢。 寒暄了一阵后,众人才各自回去休息。 陆万劫将浴室的水龙头打开,放洗澡水。浴室很豪华,虽然水不够热,但是浴缸很宽敞、很大,是双人的。陆万劫一手试探着水温,想象着两个人躺在浴缸里洗泡泡浴的场面,有点心猿意马。不过林无忧很累了,大概没有心情了吧。 陆万劫调试好了水温,去叫林无忧洗澡时,林无忧正解了衬衣在穿衣镜前扭腰摆胯,见他进来,立刻拢紧衣服,甚至抓起外衣披上。 陆万劫有些尴尬,只好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的样子,咳嗽了一声说:“可以去洗澡了。” 林无忧点头,微微弯腰,隐藏背部的异样,走进浴室。但是陆万劫又跟上来了,他红着脸,站在门口,表情万分扭捏,却要装作不经意地说:“我们一起洗吧。” 林无忧挑眉,摆出一副很凶的表情:“不可以。” 陆万劫满头大汗,做错事似的低头看脚尖,结巴道:“唔,我就是随便说说,那你洗吧,我在外面看电视。” 林无忧单手拿着浴巾,将他推出去,砰地一声关上门。 他脱掉自己的衣服,在镜子前仔细照了照,肩胛骨上的肿瘤由拳头变成了橄榄球大小,边缘还带着一点锯齿。无忧莫名地想起了在生物书图片上见到的那些动物胚胎的模样。 这两个肿瘤很稚嫩,却坚韧得很,无忧尝试过用刀片切割,用身体挤压。结果自己疼的死去活来,这东西却丝毫不受阻碍地继续生长。 林无忧在水里发了很久地呆,思维乱糟糟的,想不出头绪。学校是回不去了,毕业论文什么的,大概导师也无暇顾及这个了。姐姐和妈妈在西北边陲,应该是不受辐射影响的,她们大概很担心自己。可惜信号中断,不能给她们报平安。 至于门外的那位……林无忧的大脑还是很清楚的,自己能活多久,活得好与不好,全在对方的态度了。他知道陆万劫喜欢自己,所以只能抓住这一点喜欢,好好地利用了。 刚才自己的态度有点冷淡,仔细想想似乎也没什么不好,总是摆出千依百顺的样子,他迟早会厌烦的。 林无忧想清楚了这一切,从浴缸中出来,找了一块干净的毛巾,紧紧地缠在自己胸部,确保背部的肿瘤被挤压到最小程度,然后才披上睡衣,将扣子一颗一颗扣住,打开门走出来。 陆万劫听见门响,就立刻站起来了,他上下打量着无忧,唇角露出一抹笑意。就算穿戴如此严密整齐,也是好看的。 卧室有一张超大的床,林无忧坐在床上,有些犯难了。两个人之前就挤在一张小床上睡过,如今空间这么大,更没有不睡在一起的道理了。但是他又担心被陆万劫发觉自己变异的身体。 陆万劫洗过澡后,见林无忧进了卧室,就直接走进来,顺手关上门,说道:“今天睡这么早啊。”他坐在林无忧身边,轻声问:“你睡哪边?” 林无忧不动声色地拉开了一些距离,低头想了一会儿,有些胆怯地说:“我还是睡沙发吧。”说罢从床上拿了一个枕头,不敢直视陆万劫的眼睛,灰溜溜地贴着墙角走了。 林无忧在沙发上摆了一个舒服的位置,但是陆万劫随之又跟着他出来了。 陆万劫的表情很复杂,他蹲在林无忧身边,停了一会才迟疑地说:“等你身体好一点,我再教你射击,可以吗?” 林无忧有点疑惑,盘腿坐在沙发上,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说这个了。 “这个,不用勉强,我其实也不是很想学。”林无忧很谦和地说。 “哼。”陆万劫竟然有点生气了:“嘴上说没关系,但是却一直给我脸色看。” 林无忧讪笑:“有吗?”他微微欠身,凑到陆万劫眼前,闻到了一股香皂的味道,和自己身上的气味一样。两人鼻息相绕,陆万劫有点激动,情不自禁地去抱他。林无忧很迅速地攥住他的手腕。 “我这段时间一直发烧,不喜欢被别人碰。”林无忧轻声解释:“我没有给你脸色看,但是今天我还是有一点不高兴的――我的彩虹糖,为什么要送给别人?” 陆万劫没想到他会为这种芝麻绿豆的小事生气,有点讶然:“那种糖,全是染色剂,你喜欢吗?”; 林无忧低下头,玩弄着陆万劫粗糙坚硬的手指,嘀咕道:“我喜欢啊。” “那怎么办,”陆万劫笑:“我再去要回来吗?” “去呀。”林无忧也笑了,抬脚蹭了蹭他的膝盖。 他的脚白净莹润,足弓很优美,脚趾饱满粉红,很有诱惑。 陆万劫果然攥住了他的脚腕,拇指微微用力,磨蹭着肌肤,低声道:“不是不喜欢被人碰吗,这是什么意思?”陆万劫俯下身,用嘴唇亲吻着他的脚背,尔后才轻声说:“忧,你不用勉强自己,就算你不喜欢我,我也一样会保护你的。” 林无忧一瞬间有些慌乱,急忙挣开他:“陆万劫,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虽然没有谈过恋爱,但是我知道喜欢一个人是怎么回事。”陆万劫平静地说:“你和我在一起,无非是为了彼此照料……”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林无忧当胸一脚揣在地上,接着又迎来一大堆,毛巾、台灯、书本的袭击。陆万劫抬手挡住了这些,然后看见林无忧赤脚踩在地毯上,满脸愤怒,双眼通红。 “你说对了,我就是在利用你。”林无忧咬牙道:“今天真是抱歉,我不应该对你摆谱的。走吧,我们回床上睡。” 陆万劫愣住了,他从来没有见过林无忧发这么大的火。 林无忧自以为是在利用陆万劫,但是当这些事实被对方亲口说出来时,他竟然会觉得心酸和委屈。明明……自己也可以保护他的。如果自己身体不这么弱,自己也会保护陆万劫的,难道是他自愿躲在陆万劫的背后的吗? 林无忧颓丧地坐在沙发上,捂着眼睛不说话。 陆万劫手足无措,半跪在地板上,轻轻扯着他的睡衣下摆,低声唤道:“忧,忧……” 林无忧不胜其扰,放下手,瞪着通红的眼睛轻声说:“滚。” 陆万劫讪讪的收回手,正要起身,林无忧忽然合上扑上来,趴在他的怀里不说话。陆万劫随即也环抱住他,两人跪坐在地上,相偎相依。 天下之大,也只有对方的肩膀能让自己依靠了。 最后林无忧回床上睡觉,陆万劫则躺在床边的地板上,两人言归于好之后,林无忧开始旧事重提:“彩虹糖……” 陆万劫一手握住他垂在床沿上的手,打了个哈欠,含糊道:“明天去给小朋友要几颗,多大的事?” “那你还答应了教我打手枪的……”林无忧发觉自己失言了,他的原意是要陆万劫教他用冲锋枪,而不是…… 房间里沉默了一会儿,陆万劫将脸埋在枕头里,低低地笑。林无忧涨红了脸,既羞且笑:“我不是那个意思。” 陆万劫点头,笑得不能自已:“我教你,你放心。” 与此同时,在广大的华北平原上,成千上万只老鼠从下水道里爬出地面,它们体内携带的病毒度过了潜伏期,现在可以肆无忌惮地在这片土地上扩散了。 ☆、栖身之所 天色大亮,无忧伸腿蹬脚地从床上坐起来,挠挠鸡窝似的脑袋,他看见陆万劫四仰八叉地躺在凉席上,薄薄的汗衫短裤里透出骨骼与肌肉的力度。他的皮肤常年经受日晒,呈现健康的小麦色,肌肉饱满结实,富有弹性。 无忧想起了类似qq糖和牛肉之类的食物,他咽了下口水,手足着地从床上爬下来,趴在陆万劫肩膀处,想玩一点恶作剧。但是他看到陆万劫的浓眉不经意地挑了一下。 无忧立刻收敛了动作,正色道:“你醒了。” 陆万劫警惕性很高,早在无忧爬下床的时候,他已经醒了,只是想看看无忧要玩什么把戏。这会儿不好意思再装下去,于是睁开眼睛坐起来,道:“赶紧穿衣服,我们昨天住在人家这里,今天要出去跟人家道谢。” 无忧盘腿坐着,不太情愿道:“昨天不是已经谢过了吗?” “昨天只是见了几个守卫,他们这么大一群人,肯定有一个领袖,我们来到他的地盘,就一定要见见他。”陆万劫用膝盖蹭了蹭无忧的腰:“快起来啦,别粘在我身上。” 他用了一个“粘”字,让无忧有些羞愧。 “我没有。”林无忧把手放在背后,挺直了腰背,敛容道:“我来叫你起床的。”他从地上站起来道:“我去洗脸了。”说罢咚咚地跑进卫生间。 陆万劫无奈地笑了笑,掀开盖在两腿间的毛毯,深吸了几口气,随着无忧的脚步也走进去。 林无忧正弯腰趴在盥洗池边洗脸,陆万劫打开淋浴,调成凉水,然后将浴帘拉紧,oo地脱衣服,冲凉。 浴室里响起均匀细密的水声,林无忧瞄了一眼浴帘和下摆露出的并不怎么好看的一双大脚,缓缓地开口道:“冷不冷?” “习惯了。”陆万劫随口说。 林无忧不怀好意地笑:“是不是昨天夜里梦到什么羞羞的事情了?” 陆万劫轻声笑,从浴帘的缝隙里伸出手,准确地握住了无忧的手腕,无忧皱眉,不情愿地甩手,但是他的手却像老虎钳似的,纹丝不动。 陆万劫握住了他的手腕之后,并没有做什么,待无忧不再反抗,他的手指沿着手腕上的脉搏,游走到掌心,用力地握住,揉搓。 隔着一层米黄色的浴帘,林无忧听见里面压抑的喘息和呻吟,而紧握住自己的手也越来越急切用力。过了一会儿,陆万劫才慢慢松开他,声音略显疲惫:“帮我把替换的衣服拿过来,可以吗?” 林无忧满脸通红,站在原地,他还想被陆万劫多握一会儿手……他现在身体虚弱,别的做不了,拉手还是没问题的,但是陆万劫已经自顾自地冲凉去了。林无忧有点郁闷,嘟着嘴去拿衣服了。 他们下楼的时候,大厅里摆满了桌子,每一张桌子旁边都坐着五六个小孩子,小朋友挥舞着筷子吃饭,脖子上挂着蓝格子的小围嘴,上面沾着白色的饭粒和蛋黄。 今天他们的饭桌上多了一个小碗,里面装着一小堆彩虹糖。作为最快吃完饭的奖励。 林无忧站在二楼楼梯口的栏杆上看了一会儿,对陆万劫说:“小孩儿好可爱啊。” 陆万劫点头表示同意。 “我也想要一个。”林无忧十分艳羡。 陆万劫默默地看了一眼他的肚子。 林无忧打算等两个人离开的时候,偷偷带走一个最可爱的小孩子,作为以后旅途的消遣。不过这个想法三分钟之后就被打消了。 他们坐在小朋友旁边吃饭,其中一个小胖孩不但抢走了无忧盘子里的方块糖,还冲他吐泡泡,用脏兮兮的鞋底蹭他干干净净的裤子。 林无忧气的张牙舞爪,偏偏又无可奈何。只好往陆万劫身边蹭,陆万劫高高大大,像一尊凶神,那些小朋友自然畏惧他。 吃过饭后,女老师带领这些小学生去礼堂上课。而他们两个则被带领去见这个地方的老大。 所谓老大,是一个老年黑社会头目,六十多岁,体型偏瘦,身子骨很硬朗,坐在储物室的木板凳上,一边抽烟,一边拿着锤子敲敲打打,他要制作一个带围栏的小椅子给楼下的学生坐,这样他们吃饭的时候会不会乱跑了。 黑社会只扫了林无忧一眼,然后把目光锁定在陆万劫身上,起身同他握手让座,自称姓顾,道上的弟兄们给面子,称呼一声顾叔。陆万劫客气地喊了声顾叔,然后对于借宿的事情表示感谢。顾叔问他一路上的经历,陆万劫就将这几天的见闻一一讲给他听,一面说,一面感叹。 林无忧无聊地低头摆弄手指,他被彻底地无视了。 顾叔很欣赏陆万劫的身手,希望他能留在这里,保护这里的弱小者,与大家一起共度难关。 陆万劫有点迟疑,他原本是想带林无忧往西北方向走,没有具体的目标,能走多远是多远,但是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两个人在路上少不了风餐露宿,而林无忧的身体也越来越虚弱了。 陆万劫答应在这里休息一段时间,林无忧耸耸肩,无可无不可的,反正待在哪里都一样。 这些人的食物非常充足,这家酒店靠近本市的粮食储备库,灾难发生之后,顾叔指挥这些年轻的教员,先人一步把大米鸡蛋之类的东西搬进地下室。在这些粮食的支撑下,他们可以安然度过很长一段时间。 当然他们的粮食也受到了周遭很多团伙的觊觎。 经常会有一些流氓打手围堵在门口,而迎接他们的,往往是一顿棍棒,有时一些流民乞丐来乞讨,顾叔会吩咐给他们一点馒头和衣服,仅此而已。顾叔不愿意收留他们,是因为他们没有一点利用价值,反而会掠夺既有群体的资源。 陆万劫是很有价值的,他身边的那个小跟班似乎很没用,不过没关系,反正他吃的也不多。 网络和电视已经全部瘫痪了,唯一能从外界取得联系的是无线电广播,当然这里的“外界”是指未受到核辐射污染的,能够拯救他们的政府和社会团体。 他们并非被遗忘的人,无线电广播里循环播放着政府的救援信息,呼吁污染区的人民待在原地,不要盲目逃走,更不要参与任何打砸抢活动。政府会派人分批救助,并投放救援物资。 这些新闻是从六月十四日开始循环播放的,而直到七月中旬,也就是陆万劫他们加入顾叔的团体之后的第二天,天空忽然传来一阵阵轰鸣。 很多人好奇地仰头望着天空,在灰蒙蒙的天上,一架黑色的飞机有条不紊地移动。 众人很麻木地看着,这是来救他们的,亦或是来侦察受灾情况,这些都不重要了。他们只关心自己能不能活下去,实际上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人受尽核辐射后遗症的折磨而死掉,死尸堆满了城外的护城河。 他们即使今天有食物,即使明天被救出污染区,也必定会在将来的某一天死去。他们早已经是受了诅咒的人。 飞机终于消失在远方的云层里,一朵朵红色蓝色的花从天上飘落下来,花瓣越来越大,是无数的降落伞,底端系着一个很大的木箱子。 木箱子散落在平原上道路、屋顶、河流上。人们小心翼翼地打量,过了很久,才敢凑上来,打开木箱子,他们看到了压缩饼干、熏肉、火腿、防辐射服、抵抗辐射的药物,最后两样是没用的,被人们丢在一边。那些食物倒是解决了很多乞丐和流浪汉的燃眉之急。 接下来的几天,都会有飞机驶过,抛下来一些日常用品,不仅有中国政府的,还有一些国际上的国家参与了救援。不过他们投寄的东西有点奇怪,有时是一箱子乒乓球,有时是一大堆杜蕾斯,有时是一些气球和彩灯,据说是为了缓解受灾区群众的焦虑情绪。 这些东西给处于麻木状态的人们带来了一些新乐趣,正当他们猜测今天会投递什么的时候,飞机再也没有飞来了。 原因是其中一架飞机的机翼撞到了一只鸟,当时没有太在意。飞回安全区后,一名飞机维护人员在没有特别防护的情况下清理机身。当天夜里全身起了红色的斑块。 后来经各国的专家会诊,确认是得了水源性荨麻疹,这种病称得上是全球十大怪病之一了。发病症状则是对所有的水过敏,一旦接触,全身都会起大量的红斑,并伴有胸闷气短。有时发病严重的,会在短时间内死掉。毕竟人体本身就含有百分之七十的水分。 维护人员在发病的几个小时内就去世了。 然后他的家人和几个工作在一起的同事也相继发病。众人才意识到这种病很可能起源于核辐射污染区里那只鸟落在机身上的一粒粪便。 于是这种深入污染区的救援行动被紧急叫停了。 而在污染区内,众人依旧有条不紊地死走逃亡,各自谋生。 傍晚时分,林无忧倚在窗台上,手里端着一碗麦片粥,漫无目的地望着窗外。街上一只长着两个脑袋的泰迪正东奔西顾地找东西吃。 这只狗看起来只有一个月大,应该是辐射发生之后降生的,不然也不会变异得这么彻底。 林无忧将目光放远,看见街角的贫民窟里,一个头发乱蓬蓬的流浪汉,手舞足蹈,踏着地上的积水跳舞。积水上漂浮着一只肚皮如鼓的死老鼠。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肩胛骨,明天就不能再穿单衣了,不然一定会被人看出异样。他没有心思去可怜别人,说不定自己比那只狗,那个流浪汉还要早死呢。 ☆、红舞鞋 那个流浪汉在街角跳了六天六夜的舞,最后全身痉挛,缩成了一个圆球,喉管断裂而死。 一开始他跳舞的时候,并没有太多的人在意。比起一个不停跳舞的成年男人,六只手的婴儿和三只眼睛的猫更能引起轰动。 他跳到第二天的时候,林无忧站在卧室的窗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昨天夜里似乎就在跳舞,一大早的又继续跳,不会是脑子受什么刺激了吧。 “忧,把窗户关上,我要换衣服。”陆万劫在他背后说。 林无忧刷拉一下拉上了窗帘,下意识地转身,见陆万劫正在脱浅灰色的平角内裤。屁股都露一半了。他的脸一下子红了,只好别转过身望着灰蒙蒙的窗帘。 “地板好硬啊。”陆万劫oo地穿衣服,意有所指地感慨。 “谁让你不睡沙发的。” 陆万劫沉默了一会儿,有些郁闷地说:“床这么大,你一定要全部霸占吗?” 林无忧咬着嘴唇想了一会儿,说:“那我明天睡地板好了。” 陆万劫讪笑了一下:“我开玩笑的,睡地板挺好,我挺喜欢的。” 这一场小小的争执结束之后,他们去楼下吃了早饭,然后就要像这里的所有成年人一样参与劳动。陆万劫和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出去打猎――小学生不能光吃米饭和鸡蛋,还要补充肉类。 城外的荒野里到处奔跑着野鸡、鸵鸟、毒蛇、孔雀、黑熊,有些是从养殖场跑出来的,有些是从动物园跑出来的。吃这些东西很危险,因为谁也不知道它们身上会不会携带未知的病毒。 实际上这些动物受了核辐射感染,是不能被人类食用的。但这是污染区,谁会在意呢? 林无忧在大学里研修法哲学,博览群书,记忆超群,下笔洋洋洒洒,能写几万字的法律概论。不过这些在灾难来临之后都没有什么用处。他体力不济,能力不足,连修个灯泡都笨手笨脚的,在团队里很受歧视,沦落到厨房里给厨娘打下手和面。 他们的饮用水来自地下。本来城市的水库里的水可以用很久的,但是自来水公司停止运转之后,一些反社会型人格的人跳进水库里自杀,尸体无人打捞,于是大家再也不敢用水龙头里的水了,转而挖掘水井。 林无忧将一盆面和好之后,提着水桶去院子里打水,回到厨房后见一只兔子般大小的黄褐色老鼠正趴在面盆边,啃咬白生生的面团。 林无忧大喝一声,一脚把老鼠踢跑了。他心疼地看着被咬得乱七八糟的面团,有五六斤呢,要是蒸成馒头,足够十几个小学生美美地吃一顿了。 但是现在这盆面肯定是没法再用了,他随手把面团扔到垃圾箱里,继续回厨房干活了。当天中午,这件事情却被厨娘发现了,于是报告给了这里的管事――一个脾气很暴躁的男人,专门负责这里所有人的吃穿用度。这人知道林无忧是陆万劫带来的,而陆万劫又很受顾叔的器重,所谓打狗还需看主人,于是并没有当面训斥林无忧,只是在该吃饭的时候,没有给他分配食物。 无忧很郁闷气恼,但是他也不愿意为了一顿饭去和别人理论,就一个人埋头在屋里睡觉。 当天夜里,顾叔带着一群青壮劳力回来,带了一些野猪野鸭之类的,并不算多。但也足够这些人高兴很久了。 众人吃晚饭的时候,陆万劫没有看见林无忧,心里有些纳罕,然后从别人的口中得知白天的事情。顾叔随口说了那管事几句,粮食虽然紧缺,但安全才是更重要的。管事也连连答应了,叫了一个小孩子去叫林无忧下楼吃饭,过了一会儿小孩子蹦跳着跑下来,说林无忧困了,不想吃饭。 这是他在摆脸色看。不过顾叔肯定不会为了一个新来的人而得罪自己的旧部下,当即不再理会这件事,众人热热闹闹地继续吃东西。 陆万劫脸色阴郁,端着自己的饭碗上楼,回到房间里。 无忧正站在床边发呆,见他过来,有些委屈又有些无奈地嘟嘴。 陆万劫把馒头掰开,大的那一半递到无忧的嘴边,说道:“张嘴。” 无忧张嘴咬住,没甚滋味地嚼着,后退几步坐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地晃荡着两条腿。陆万劫站在他身边,露出一个温暖人心的笑:“明天陪我一块出去打猎吧?” 无忧把馒头掰成小块放进嘴里,摇了摇头,他很清楚自己的斤两,跟着陆万劫外出,拖累一群人不说,说不定还会丢了性命。 “忧,你要是不喜欢这里,咱们继续去别处好了。”陆万劫柔声说:“本来我留在这里,是为了让你过的舒服安定一些,不是为了让你受委屈……” 林无忧无奈地笑着打断他:“跟一堆人在一起生活,免不了磕磕碰碰的,这算不上什么,你别把我当成玻璃人啦。”他低下头,想了一会儿继续说:“何况,我还不知道能撑几天……我不想死在路上……” 陆万劫猛然别转过脸,一言不发地走到窗边,他的手在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找到了一支烟,却没有打火机,恨恨地把烟碾碎扔掉。 林无忧不愿意看见他这种样子,当即笑着说:“我还没死呢,你就要给我脸色看吗?” 他们俩即使闹脾气,也很快就会和好。当天夜里林无忧把窗外那个不停跳舞的人指给陆万劫看。陆万劫见怪不怪,外出打猎的时候也见到过几个乱蹦乱跳的人。 这种行为异常的原因有很多,也许是大脑受刺激引发的失心疯,也许是吃多了冰毒,也许是感染了某种破坏中枢神经的病毒比如狂犬病、疯牛病等。 林无忧并不相信陆万劫的这些解释,他坐在床上,两手交叉放在膝盖,很认真地讲了一个童话故事:“一个小女孩非常喜欢跳舞,星期天的时候她为了跳舞,没有去教堂做礼拜。结果晚上回家的时候看见门口有一双红色的舞鞋,她非常高兴地穿上去,然后双脚就再也不受控制地、不停地跳舞。这样她连着跳了三天三夜,快死掉的时候,被一个樵夫看见,他挥起斧头把她的双脚砍下来,小女孩得救了。” 陆万劫蹙眉:“睡觉前不要讲这么恐怖的故事。” “这故事又不是我编的。”林无忧垂下头:“是安徒生编的。”他抱着枕头看向陆万劫:“喂,我睡地板没问题的,你要不要和我换一下。” “不说这个,睡吧。”陆万劫抖开毛毯,平躺在席子上,别转过脸,想看无忧一眼。啪地一声,房间里陷入了黑暗。陆万劫有些小遗憾。停了一会儿,在静默中开口:“忧,你睡觉都不脱衣服的吗?” “问这个干嘛!”林无忧语气不善地说。 陆万劫没有说话,他和林无忧的关系,似乎越来越亲密,然而肢体上却越来越生疏,林无忧刻意防着他似的,既不主动碰他,也不愿意被他碰。 “你身体这么弱,我是知道的。”陆万劫轻声说:“我又不是禽兽,不会对你做过分的事情,你不用这样防备我。” 林无忧有些难过,嘟囔道:“我、我心情不好,闹抑郁症嘛。” 陆万劫舔了舔嘴唇,有些紧张地说:“那、那我可不可以亲你一下……我是说亲手指。” 无忧沉默了一会儿,小声说:“你不要动。” 陆万劫果然躺着不动,耳边听见oo布料摩摩擦的人,过了一会儿,他感觉有人半跪在自己身边,一只小手按在自己心口,脸颊上被轻而柔软的嘴唇亲了一下。 陆万劫的身体猛然绷直,一颗心却飘到了云端。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林无忧已经躺回去睡觉了。 陆万劫在空气里捕捉他的气息,无限激动地说:“忧,你好甜哦。” “……” “你的身体好香……” “你还睡不睡啊?!” “哦……”陆万劫有点郁闷,不再说话了。 那个跳舞的流浪汉终于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当时他已经跳了四天,踝骨断裂,他踩着白生生的骨茬机械地舞动,脚上的肉和血液和尘土黏连在一起,成了两堆黏兮兮的肉团。 没有人能劝动他,他好像是封闭了所有的感官,与世隔绝了似的,自顾自地活在自己癫狂的世界里。 一些无聊地人守在这里观看了一整天,甚至打赌他什么时候会停下来。渐渐地大家都失去了兴趣,各自散开,每个人都要为吃饭和生存这些事情费心。 到了第六天,他毫无预兆地,像一具骷髅似的倒下。他的双脚已经化脓腐烂,心脏的血液才刚刚凉下来。 他的尸体被处理掉之后,人们并没有太当回事,以为这只是一个中了诅咒的可怜人。 几天之后,有十几个人在街上莫名地浑身抽搐、跳舞,然后腿脚跳断,最后一言不发地倒地死掉了。 人们花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才弄明白这是一种奇怪的传染病。虽然不知道它的传播途径和病理原因,但是人们知道发病时间短,致死率是百分之百。 死亡的过 恋耽美 分卷阅读5 怪物世界 作者:陈留王 是非常痛苦的,在腿脚断裂的情况下踩着自己的骨头跳舞,很多人受不了这种煎熬。因此有相当部分人不是死于疾病本身,而是死于自杀。 ☆、抢地盘 这种奇怪的舞蹈病以疾风暴雨般的势头在感染区蔓延。在街上,随处可见浑身颤抖手舞足蹈的人,嘴角流着口水,表情痛苦不堪。每天都会有大批的人倒下,尸体来不及收拾,就被随意堆放在墙角,任凭老鼠和野狗啃咬。 一开始,大家都不知道这种怪病是怎么传染的,于是不敢出门,不敢与别人交谈,甚至不敢喝水吃东西。 早上,一群小学生坐在大厅的饭桌前,静悄悄地等待女教师发放食物,连日来,死亡的阴影笼罩着他们,昨天下午他们亲眼目睹地理老师正在讲课的时候,忽然双眼上翻,不停地点头,流口水,几个小时后开始发病,手舞足蹈,顾叔给了他一发子弹,结束了他的痛苦。 那之后大家不敢再随便吃东西,每天只吃一点干面包和水。 夜里,无忧和万劫躺在沙发上听广播,政府已经知道了这边的灾情,他们无可奈何又爱莫能助,这种情况下,他们不敢派医疗专家进入污染区,也不敢把感染者带出去研究,谁知道会不会因此引发全球瘟疫的蔓延呢。 播音员机械地告诫这里的人要冷静,要克制,国家会想办法救你们的。 这种话已经说了无数次了,自从核泄漏事故发生以来,冷静克制和等待救援这些话就已经成为了官方的一惯辞令。 无忧饭量一直很小,因为生病的缘故,食欲不怎么好,一两天不吃饭也没有问题。他把收音机关掉,病怏怏地躺在陆万劫的腿上。陆万劫白天只吃了几片面包,却一整天都外出打猎,还在傍晚的时候打跑了几个来抢粮食的小流氓。 无忧摸了摸他的肚子,干瘪瘪的,虚弱地笑了笑,欠身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把彩虹糖,一颗一颗地塞到陆万劫的嘴里。陆万劫有些警惕地看了一眼这些来历不明地糖果,张嘴含在嘴里,顺便吮了一下他的指尖。 无忧红了脸,过了一会儿轻声说:“我想,你连核辐射都不怕,对这些病毒也免疫的吧?” 陆万劫把糖果嚼碎咽进肚子里,思索着回答:“我被注射过很多致命病毒的疫苗,不过目前流行的这种,我不太清楚是什么,所以不敢冒险。” 陆万劫是不怕死的,之前执行任务时,枪林弹雨都敢闯,但现在不行,为了无忧,他不敢随便死。 无忧不是学医的,对于病毒和瘟疫这方面,他一窍不通,所以也讲不出什么高明的意见。陆万劫倒是重新提起了上次无忧讲得那个故事,一个小女孩因为穿上了红舞鞋不停地跳舞,最后失去双脚。 “这个故事并不是没有来源的。”陆万劫说:“大概在1872年左右,美国医学家乔治?亨丁顿发现了一种遗传性神经退行性疾病,发病时无法控制四肢,就像在跳舞一样。所以这种病又叫做亨丁顿舞蹈症。现在外面流行的这种疾病,和亨丁顿舞蹈症很相似。不过这种病按道理讲是没有传染性的。” “现在的世界,哪有道理可讲。”无忧翻了个身,平躺在沙发上,抓住陆万劫手腕上的表看了看,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他说:“去睡吧,我今天睡沙发。” 陆万劫欠身把旁边的毛毯抖开,盖在他身上,手指不经意碰到他的肩膀,开口道:“你最近瘦了很多,而且现在还是夏天,你却把毛衣都穿上了,不热吗?” 林无忧胡乱应了几声,把后背贴在沙发上,装作睡着了。 传染病肆虐了半个月,每天有几百人死去,尸体堆积得太多,于是大家自发组织起来,用卡车运到郊外的荒地,挖坑填埋。 直到城中的街上莫名其妙地出现越来越多肚胀如鼓的死老鼠,众人才怀疑这种病菌是由老鼠传染的,然后手忙脚乱地清理老鼠。 瘟疫渐渐被控制住,但是却有大批的人因为失去了食物而饿死。 城中的抢劫事件几乎每天都发生,甚至可以为了一块饼干杀掉一家人。每天有大量流民迁移过来,又有大批的人从本地离开,到别处谋生路。 反正无论去哪里,他们都走不出核污染区的。 这片被污染的区域大约有三百多万平方公里,涵盖了北方及部分南方的十几个省份。 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如今交通工具这么发达,开车离开这片区域用不了三天时间。 但是他们是离不开的,污染区域的边缘建了几百米高的金属隔离墙。没人可以越过去,即使能攀越出去,金属墙外面是机枪手。他们会射杀从污染区出来的任何生物。 这么做似乎不人道――对于污染区里的人来说。但是安全区的人却没有意见。这个大概就是多数人的正义了。 傍晚时分,有一群很奇怪但是很强壮的男人围在了酒店门口。他们不是来借粮食的,而是要占据这个地方。 女人和小孩躲在了地下室里。顾叔则带领所有的青壮年男人站在门口,和这些人谈判。 这些人全都剃了光头,上身穿着脏兮兮的背心,下面穿着破了洞的牛仔裤或者土黄色的迷彩裤,身体黝黑强壮,眼神凶悍锐利,汗水在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领头的那个男人身高至少有一米九,满脸络腮胡子,强壮得像一只熊,但是他说话的声音沉稳内敛,也不说话,这种人的凶悍并不表现在外面上。 他简单而粗暴地阐明了自己的意愿:弟兄们路过此地,看上这座房子了,麻烦各位腾个地方。 顾叔年轻时闯荡江湖,也像这只熊一样蛮横,如今年纪大了,性子收敛了一些,骨子里却依旧硬气得很,客客气气道:凡事都要讲个规矩,这个地方已经被我们住了这么久,不是说让就能让的。就算我答应,身后的这些年轻人也不答应。 论人数,顾叔这边的人比那些光头要多一些的。虽然气势上差了一大截,但是顾叔的意思是,就算硬拼下来,双方也只能落个两败俱伤的下场。这些人看起来是亡命之徒,其实是最惜命的,绝不会做这种无妄的牺牲。 熊男咧嘴笑了笑,摊手道:老先生不合作,那就没有办法了。 顾叔不冷不热地点头,转身离开。众人也都打算回去。 熊男忽然伸出双手按住顾叔的脑袋两侧,迅速转了一百八十度,然后松开。 过了半分钟,众人才发现顾叔被杀死了。楼上传来女人的尖叫,楼下的男人嘶吼着举起棍棒扑向这群恶徒。然而在他们扑上去的一瞬间,动作又停滞住,然后整齐地退后。 那些光头整齐的端着锃亮的突击步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人群。 内地对枪支的管理一直很严格,所以即便是在没有秩序的污染区,也很少见到正规的枪支。而这些人却持有十几支先进的突击步枪,自然把所有的人都震慑住了。 “我不想惹麻烦。”光头站在一群机枪手后排,面色淡定地说:“只要你们能乖乖地挪地方。”他摆了摆头,对一个看起来很灵活的男人说:“去把这个地方清理一下。” 男人很痛快地哎了一声,在枪支的掩护下,他根本不把这些手持棍棒的人放在眼里,轻快地迈步推开人群。这时空气里响起很锐利的声音。男人脚步停顿,眉心出现一个黑洞,一声不吭地倒下去。 光头嘶吼了一声,抢过旁边人的枪,怒吼:“谁他妈的开的枪?” 忽然手里的枪被击飞,弹落在几尺远的空地上。 这时大家才终于反应过来,将枪口一齐瞄准二楼的阳台。 那上面有两个很年轻的男人,半蹲着将身体躲在墙壁后面,只露出脑袋和架在阳台上的机枪。 光头折了手下爱将,自然十分怒火,然而见识了刚才的那两枪,知道对方枪法厉害,所以只高声喊:“两位是做什么的,今天的事情和你们没有关系,最好不要插手!” 陆万劫平静地望着瞄准镜里的人,简单地开口:“这个地方没有你们的位置。” 光头冷笑,正要挥手。陆万劫继续说:“我知道你们这群逃犯,干的是杀人放火的勾当,不过对于玩枪,你们恐怕还不怎么在行。”他说着,拉动枪栓,毫不犹豫地射击,那群光头中最末尾的一个男人惊叫了一声,坐在地上。他腰上皮带露出来的半截被打出一个圆圆的洞。男人吓得尿了裤子,其他人也觉得悚然一惊。 “我们两个是受过专业训练的狙击手。”陆万劫看了一眼旁边微微发抖的林无忧,沉声说:“我手下的这把g36突击步枪,弹夹内有十枚子弹,两把加起来,十秒钟内能把你们全部干掉。” 这群逃犯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他们相信眼前这个男人说的话是真的,不只是因为刚才表演的那两下子,更因为男人说话时冷静而沉着的态度,好像在描述一个很简单的道理。 他们手里虽然也有很多的枪,但是这些枪在他们手里跟烧火棍的作用也差不了多少。 然而到嘴的肥肉,谁也不想吐出来,何况他们一路逃亡过来,早已经精疲力尽了。 光头的气势弱了一下,语气依然很坚持:“好吧,你的确很厉害,不过十秒钟的时间,也足够我们开枪扫射眼前的这些无辜的人了。”他看向陆万劫:“我们也不想杀人,只不过想找一个能吃饭落脚的地方。你们地方这么大,难道还容不下我们几十个流浪汉吗?” 陆万劫低头沉思了一会儿,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些人都是流氓恶棍出身,这会儿把他们逼退,往后还不知道会耍什么花样。他笑了一下:“地方倒是有,但我不欢迎带着枪的客人。”他朗声对无忧道:“忧,你先替这些兄弟把枪保管起来。” 无忧竭力平复呼吸,点了点头,猫着腰退出阳台,他飞快跑下来,把汗津津的手往衣服上抹了抹,然后拨开人群,走到那些持枪的逃犯面前,一把一把地收缴了他们的枪。 这段时间才是陆万劫最紧张的时候,他紧紧地盯着瞄准镜里的人,食指放在扳机上,如果那些人有稍微有反抗的举动,他会毫不犹豫地将他们全部杀掉。 终于,无忧有惊无险地把所有的枪都收缴了。他退回楼里后,那些男人在门口静坐,几个年轻的教员听从陆万劫的吩咐,拿来了水和食物分给这些逃犯。另外一些人在开始在开始搬运东西,腾出房间给这些人住。 让这些逃犯加入他们的团体,在目前看来是最有效最简单的办法。陆万劫提出这个建议之后,大家都没有反对。这些光头虽然凶恶可怕,但是毕竟还有陆万劫能制住他们。这样看来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光头们吃过东西,经过了搜身之后,进入大楼,他们的房间被安排在最顶层,这是个难攻难守、完全被动的位置。不过他们并没有什么怨言。他们本来就是想有个能吃能睡的地方,如今愿望达成,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陆万劫单手持枪,高高大大地站在一楼大厅的中央,直到目睹了这些光头回房间休息后,他才松了一口气,吩咐几个年轻教员将枪支锁好,严密看守个个楼层。这些都交代清楚后,他才上楼回到房间。 他推开房门,看见无忧蹲在床边,鸵鸟似的把头埋在膝盖上。他忙到无忧身边,半跪下来。 无忧抬手环住他的脖子,软软地扑到他胸口,蹭了蹭,然后从叹了一口气。 虽然刚才表现的很镇定,但是他心里早已经吓得要晕厥了。 陆万劫含笑拍拍他的后脑勺,柔声说:“你刚才做的很好,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不是想学射击吗?我明天教你。” 林无忧微微点了点头,他脑海里闪过那个光头老大的模样,刚才近距离看的时候,总觉得有点眼熟,好像很久以前见过,但是记忆里似乎也没有这号彪悍的人物。 ☆、亲人相见 一大早,酒店大厅里飘荡着小米粥和炒白菜的香味,小学生已经吃过饭了,正在音乐厅里晨读,年轻的教员则安静地坐在桌边等人,与之相对应的,是新来的那一帮光头吆五喝六,或者单腿踩在凳子上,或者狰狞地打哈欠,一手伸进裤衩里挠痒。 这种惫懒放荡的姿态,惹得几个女教员很生气,恨恨地瞪了他们几眼,到底是没有说话。 那个领头熊男则端坐在客厅正中央饭桌的主位上,那是往常顾叔坐的位置,象征着这座大楼里唯一可以发号施令的人。他清了清嗓子,拖长了声音说:“都给我规矩点,”他踹了一下旁边光着膀子的男人,骂道:“滚回屋里穿衣服去,浪一身肥肉给谁看呢!” 他冲另外一个饭桌的年轻教员们微微一笑,慈祥地说:“我们是粗人,不比你们文化人那么斯文,多包涵。往后大家一起生活,鸡毛蒜皮的事情你们多费心。我们哥几个就负责看守这片地方。大家分工不同,多多配合。” 几句话就奠定了新任头领的位置。熊男旁边一个白脸的清瘦的男人率先鼓掌叫好,其他几个光头立刻狼嚎着:“好!听大哥的”“大哥英明!” 一个男教员沉不住气,高声道:“我们这里的工作,原本就有分工的,你们几个外来的,算什么东西!” “你说啥!”一个刀疤男吼着,砰地一声拍桌子站起来,本来拿砍刀拍才更有气势,不过他们身上所有锐利的铁器都被搜走了。 两拨人马站起来,眼看就要演变成群殴了。 正在这时,楼上传来轻轻的笑声,以及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众人抬起头,见昨天拿冲锋枪的两个男人正挽着手,低声说笑着走下楼梯。 房间里陷入了沉寂。 陆万劫本来不是一个贪睡的人,不过今天早上和无忧玩闹了一会儿,因此误了早饭的时辰,两人本来打算偷偷摸摸地溜进来的。结果刚出现在楼梯口,低头一看,大厅里几十号人一起仰着脸,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林无忧松开了握着他的手,小声嘀咕道:“看什么看!”他率先一步跑下来,坐到教员那边的位置,这才感觉大厅里气氛有些诡异,而大家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陆万劫。 陆万劫像平常那样平静地走下楼梯,他已经看到了熊男所坐的位置。陆万劫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很随意地坐在了饭桌的另外一端。这是一个长方形的饭桌,两人这样一来算是成了对峙的势头。 陆万劫拿起筷子在饭桌上顿了一下,对四面八方注视着他的人轻松地笑了一下:“吃饭。” 大家像是得了命令似的,立刻收回了目光,埋头喝粥。 林无忧想了想,搂着自己的碗碟筷子,另一只手拖着椅子,拖拖拉拉地挪到了陆万劫的身边,重新摆放碗筷。他看得出来这些光头们忌惮的,可能就只有陆万劫和自己,自己虽然只是一个虚张声势的花架子,但是无论如何也要和他站在一起。 粥是小米粥掺玉米,菜是清炒包菜、凉拌海带丝和炒胡萝卜,另外每个人还发了半个咸鸭蛋。 这种伙食无论如何不算差了。这些亡命徒们风餐露宿了这么久,头一次睡柔软的钢丝床,吃热腾腾的饭菜,两眼都绽放着光彩。 这些人是豺狼的性格,饿的时候凶残,吃饱了之后更要生事。养他们在这里,务必要多多地放出去打猎,外面遍布变异的动物和病毒,以恶制恶,杀得两败俱伤才好。 陆万劫正低头思索的时候,忽然眼前的小米粥起了一层水花,然后半颗白白的鸭蛋浮了起来。旁边的无忧笑了一下,擦擦手,把蛋壳扫到旁边。他自己不怎么吃饭,所以总是把自己的那份给陆万劫。 旁边人多,陆万劫不好说什么,低头一言不发地吃饭。 而林无忧百无聊赖,目光不由自主地看着两米外饭桌另外一端的光头熊男。 男人大概三十多岁,国字脸,浓眉凤眼,满身都是要暴出来的腱子肉。这是一个体格很凶猛,经常打架的男人。然而他的鼻梁平顺,嘴巴线条温和,给人的感觉是他本来应该是一个很温柔负责的好丈夫和好父亲。 林无忧莫名地想起了自己的爸爸。他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脑海里关于父亲的印象很少。不过自己的老爸要是活到现在,也五十多了,和眼前这个男人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林无忧越看越入神,对着眼前这个男人的脸,开始搜索记忆力所有认识的脸谱。 男人不耐烦地抬起头,开口骂道:“看蛋啊?” 林无忧老实地回答:“看你。” 周围浮起一阵轻笑。 男人摆明了不跟他一般见识,继续低头吃东西。 林无忧继续无聊,见盘子里的食物差不多见底了,于是开口对众人道:“大家以后要在这里生活很长一段时间,新来的几位兄弟,做一下自我介绍吧。” 这种学生沙龙似的演讲,自然不会得到任何回应。陆万劫翘起嘴角笑了笑。 于是林无忧开始点名:“这位领头的大哥,听你的语气,你是北方人吧,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我姓林。” 熊男放下碗,鼓着腮帮子,傲慢地点点头,表示听到了。 林无忧也不气馁,冲熊男旁边那个小白脸问:“这个长得像兔爷的呢?” 小白脸气得一口白粥咽进去,差点岔气。 “剩余的你们几个,你们要不要统一说一下自己的名字?”林无忧认真地问。 他们是摆明了一脸不合作的态度。 林无忧无奈的笑了一下:“这可不好办了,以后相处的时候,怎么称呼你们呢。这样,从我的右手边起,依次编号。你们数一下自己的位置,记住自己的编号,不要弄错了。”然后他看向陆万劫:“哥,今天怎么分配任务。” 陆万劫脸上平静,心里微微动了一下,平时无忧都是连名带姓地叫他,今天居然难得叫了一声哥。 陆万劫对那几个教员说:“小丽、唐姐你们几个女老师继续教学生读书。小杰,你们几个男教师待会儿去停车场集合。”他对对面的熊男微微点头,开口道:“林铁衣,咱们这一帮人加起来也有一百多人,吃喝拉撒全是事,脏活重活之类,少不得要弟兄们受累了。” 熊男微微颔首。 陆万劫不再废话,继续下命令:“你……一号、二号、三号,你们去各个房间把脏衣服和床单收集起来,拿到洗衣房清洗,四号五号……” 他居然真的使用了数字编码,令这些人十分窝火,领了任务后气闷地说:“陆哥,我叫张强。”“我叫李涛”…… 几个人报了名号后,纷纷散去。那个叫林铁衣的领着小白脸去几公里外的加油站取汽油,他们的发电机所剩汽油不多了。 大厅里就剩下他们两个时,陆万劫才起身,领着无忧去停车场。 林无忧问他:“那个光头叫林铁衣,是吗?你为什么知道?” “我昨天和他谈过一次。”陆万劫拍拍他的脑袋:“走吧,去停车场,今天教你一个好玩的。” “什么?” “玩枪啊!”陆万劫说:“这次收缴了这么多枪,正好可以训练这些男教员。” “嗯……”林无忧却迟疑了,挣开陆万劫的手,支吾道:“我不想学了,我有别的事情。回见。” 林无忧一溜烟跑出去,正好看见林铁衣发动汽车,旁边坐着小白脸。他直接跳到了后排座椅上,开口道:“我跟你们一起过去。” 前排的两个人都没搭理他。这个时候林无忧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和杀人抢劫、放火强奸的极恶之人打交道。车子平稳地行驶中,他十分友好地对副驾驶位置上的人说:“这位兔爷……” 他一向嘴巴贱惯了,周围的朋友也没把他怎么样过。所以他把这个当做表示友好的方式。 小白脸转过头看向他,唇红齿白,眉目如星,果真像兔爷,可惜神态畏避,有点贼眉鼠眼、不上台面的下贱相。 他轻声开口:“我操你妈的,骂谁呢!你个卖屁股的,在我们俩面前浪个什么劲,信不信我跟大哥现在在车里把你办了。” 林无忧瞪大眼睛,脸色苍白,因为从来没有听过这么一连串的粗话,整个人都被吓住了。过了一会儿,消化了这串话的内容,又气得脸色发红,结巴道:“你你你你……” 他攥紧了拳头,恨恨地在椅背上捶了一下:“我要下车……” 小白脸冷笑。林铁衣终于缓缓开口:“街上全是得了狂犬病的猫狗,你现在下车,找死吗?” 林无忧闷闷地呆坐在椅子上,陆万劫在他身边时,他倒是挺嚣张的,现在剩自己一个人,立刻怂了。 到了加油站,几个人拿出铁锨,砸开了油表箱,黄澄澄的汽油从管子里咕嘟嘟冒出来。小白脸跑回车里拿桶和管子。 林铁衣和林无忧立在旁边休息。阳光很好,七月份是瓜果成熟的季节,远处的无花果树散发着甜腻的芬芳,树下的尸体高度腐烂,散发着恶臭,两样掺杂起来,非常糟糕。 “我叫林无忧,是林寒衣的儿子。”林无忧开口说:“我听妈妈说过你,小叔叔。” 林铁衣有些诧异地看着他,然后低头想了一会儿,口里“哦”了一声,点头:“你是老大家的孩子。”他重新打量着林无忧,没甚感情地说:“你都长这么大了。” “嗯。”林无忧点头。 叔侄俩就这么无聊地相认了。 ☆、以暴制暴 林铁衣二十六岁入狱,罪名是故意杀人。他曾经是一名高中体育老师,体格健壮,性情温和,偶尔去健身房兼职做教练,补贴家用。 他杀的人分别是娇美的妻子和妻子的情夫,两人被折断了颈骨,双双死在床上。他本来还想杀掉六岁的儿子。他白白地疼了六年的儿子,眉眼却与床上那个油头粉面的情夫一模一样。 儿子被吓坏了,却不知道跑,搂着林铁衣的腿叫爸爸。林铁衣长叹一声,将儿子送到亲戚家里,自己则去派出所自首了。这一去就是十年。 林家子女多,大多都长得不成气候,所以偶尔进监狱或者早夭,很快就被人遗忘。林无忧的父亲林寒衣在家中排行老大,早早地娶妻生子,又早早的得病死掉。 林无忧的母亲虽然没有再改嫁,但是与婆家关系一向不和,于是带着儿子出来独自谋生。 所以林无忧只在幼年时听亲戚和母亲说过这位杀人犯叔叔。 如今杀人犯叔叔坐在汽车前排,播放聒噪的爵士乐,旁边的小马仔不知从哪里顺来一把花生,咬得咔吧作响。林无忧盯着林铁衣的后脑勺。虽然说在劫难时遇到亲人是一件温暖的事情。但其实两个人的关系跟陌生人差不多。 彼此都没有重逢的喜悦,于是还是装作不认识的样子。 小马仔吃完了花生,用袖子擦了擦嘴巴上的泥,笑模笑样地问:“大哥,这播放的音乐叫啥名字,听着怪好听的。” 林铁衣憋足了气,有点答不上来,他只知道爵士乐好听,但是受文化水平的限制,还真认不出唱片上一堆字母的名字,于是挥挥手,不耐烦道:“外国歌,你懂个屁。” 小马仔立刻打蛇随棍上:“还是大哥有文化。” 小马仔拍马屁的水平十分拙劣,也亏得林铁衣居然吃这套。三个人一路穿过寂静的街区,回到了酒店。彼时尚未到正午,三个人跳下车,无忧嘴里喊热,要回屋里吹空调喝汽水,哪知屋里面更热,这才知道因为没有汽油,发电机已经停止运转了。 林无忧折转回来,见林铁衣和他的小弟蹲在树荫底下乘凉,心里有些纳罕,这两人打什么鬼主意。他打开后备箱,却傻眼了,里面只有一把铁锨。那几桶装得满满的汽油,不知道丢到哪里了? 林无忧当下就急了,这么热的天气没有电,屋里几百号人怎么活。关键这是陆万劫分派的任务,这不是让他难堪吗? “你们两个,汽油呢?”林无忧气急败坏地问。 “不是在后备箱里吗?”林铁衣闲闲地说。 “你自己过来看看!”林无忧怒道。 两个人不动,统一露出惫懒的笑,小马仔悠悠地开口:“没有吗?哦,那可能我落在加油站了。”他平静地说:“这可怎么办呢?唉,我做事真是太粗心了。” 傻子都看得出来这两人是故意的,分明是不服陆万劫的管,故意给他下马威。林无忧狠狠地拍上后车盖,上前一步,气呼呼地说:“好啊,好得很。你们两个扯皮磨洋工,今天不用吃饭了。” “不吃就不吃嘛。”小马仔从兜里掏出一把花生,分给林铁衣一半,两人坐在紫薇树下悠闲地磕花生。 林无忧感觉自己是踢到了铁板刺头,完全束手无策。当真去揍他们吧,又完全不是对手。权衡片刻,他一拧腰,黑着脸去找陆万劫告状了。 地下室里炸雷似的传来连续不断的巨响,林无忧走进去后,见里面被改造成了射击场。几个年轻的教员戴着隔音耳塞,对着靶子咔哒咔哒射击。 不知道陆万劫从哪里弄来的子弹和这么一堆配套的器材,不过他一直都是很有办法的一个人。 林无忧捂着耳朵走过来,很轻易地在人群里找到了陆万劫。 陆万劫不算特别高壮,身形高而瘦,然而体格精瘦柔韧,宛如钢丝拧成的一柄利刃。瞧着特别精神,特别有劲。 陆万劫半天没见到他,嘴里不说想念,身体却自顾自地走了过去,把林无忧拉到一处承重柱后,两手代替他捂住耳朵,手指露出一点缝隙,嘴巴凑上去高声问:“你怎么来了?” 林无忧满腔怒火,拽掉陆万劫耳朵上的隔音耳塞,两手捂着他的耳朵,踮着脚尖凑上去,一五一十地把取汽油的事情告诉给他。最后蹙紧了细眉,反复强调:“他们故意的,他们想让你难堪,这群混蛋,我跟你说……” “就这事啊。”陆万劫不甚在意,把耳塞戴到林无忧的头上,指了指远处的枪靶:“我教你射击。” 陆万劫挑了一把柯尔特m200手枪,先是拆开了给他讲解内部构造,然后组装起来,让他试着射击靶心。无忧手里握着沉甸甸的手枪,心情很激动,他挥舞着枪原地转悠着问:“我打哪儿啊,我打哪儿?” 整座停车场里所以被他枪口扫过的学员纷纷卧趴在地上,惊恐地看着他。 陆万劫恨得一把夺了他的枪,踹了他一脚,怒道:“枪口不准对人!” 无忧讪讪地“哦”了一声。 陆万劫有点头疼,拿不准对他应该多宠爱一些还是多严厉一些。 陆万劫把手枪重新递到林无忧的手里,一手握着他的手,另一只手揽着他的腰,将他半抱在怀里,嘴唇贴近他的耳朵说:“看清楚前面的靶子,眼光放平,枪口微微抬高……” 林无忧闻到对方身上薄薄的汗味,以及从领口散发出的热度。他脸上发热,低声说:“陆教官,你也这么教别人啊?” “嗯……”陆万劫拖长了声音,眼见林无忧变了脸色,他才轻笑了一下:“没有,别人都不像你这么笨。” 话音刚落,陆万劫握着他的手,扣动了扳机,强大的后座力冲击两人的手掌,饶是陆万劫挡了一下,林无忧依旧觉得手腕发麻,他松开枪,甩了甩手,上前走了几步,想看看结果如何,结果,子弹竟然正中靶心! 林无忧挠头,笑着跑回来,感觉自己走了狗屎运:“打得很好。” “那个不算你的成绩。”陆万劫不愿意在这方面纵容他。 林无忧无意与他竞争,和气地说:“你打得很好。一边和我说话一边射击还能拿满分,好厉害。我在电视上都没有见过枪法像你这么好的。” 陆万劫脸上淡淡的,低头退了弹匣,轻声说:“这不算什么,我们这类人,二百米外打硬币是入 恋耽美 分卷阅读6 怪物世界 作者:陈留王 课程。” “哦。”林无忧不能理解那是什么概念,反正很厉害就对了。 教员们结束训练后,认真擦拭了所有的枪支,放回原位后,陆续离开停车场。 整座大楼都停电了,小学生们坐在门前的草地上,每人端着一个白白的小瓷杯,喝凉白开。女教师们忙着帮助厨娘生火做饭。而那些光头男人们在聚在了一堆,低声说笑着,目光却一直盯着走过来的陆万劫。他们全都没有完成陆万劫分派的任务,想试试这小子有什么能耐。 陆万劫领着那帮男教员走过去,朝坐在地上的林铁衣点点头,和气地问:“第一天住在这里,还适应吗?” 林铁衣懒懒的笑了一下:“还行吧” 陆万劫环视了一下四周,对身旁的人低语几句,那人领命,带着那群小学生去礼堂了。小学生离开之后,陆万劫变了脸色,冷淡地说:“我知道你们都是亡命徒,一向撒野惯了,可是既然来到我的地盘,就要守规矩。不然全给我滚蛋。” 他冷冰冰地看了这群人一眼:“我给你们房间,给你们食物,这可不是白来的。我这里不养闲人。洗衣服、打扫房间、修理房顶、疏通下水道、检查燃气管道、外出找猎物、取燃油,这些都不是什么难事,你们不愿意做,外面有成百上千的人哭喊着想进来做。今天的事情就算了。你们愿意走的就走,不愿意走的,两个小时内把任务完成,然后回大厅吃饭。” 几十号人面面相觑,半晌低头喊了一声“陆哥。”然后各自散开去做事。唯有林铁衣和那个小跟班还站着不动。 “等一下。”陆万劫又叫住他们,开口问:“厨房的燃气管道,是谁负责检修的?” 停了一会儿,一个瘦仃仃的中年男人走出来,翻着白眼看了他一下,闷闷地说:“我。” “燃气管道本来是没有问题的,怎么被你检修过后,墙壁上的管道裂了一道口子?” “额……”男人支吾了一会儿,摇头道:“不知道啊,”继而又说:“可能是螺丝没有拧紧。”他求救地看了一眼林铁衣。 陆万劫平静地说:“厨房在二楼的拐角处,排气扇又坏了,万一燃气泄露出来,遇到明火,不只厨房,整个楼层都会被炸飞。你明白吗?” 男人听不出陆万劫语气里的喜怒,所以反复地说:“我下次小心,绝不会再犯了。” 林铁衣也忍住开口:“他都道歉了,就算了吧,多大点事嘛。” “不算大事。可是上午几百个小学生和老师在二楼的礼堂读书。如果厨娘没有事先警觉出来,这会儿我们就只能站在一堆废墟旁边,掩埋几百具尸体了。” 他盯着那个男人:“洗衣服擦地板这种事情没做好也就罢了,大不了重做。但是有些事情,没有第二次机会。” 陆万劫揪住男人的后衣领,按在地上,单腿抵住他的后背,从腰间掏出一把手枪,果断抵在他的太阳穴上。轰地一声枪响,子弹贯穿了他的脑袋,卡在了柔软的草地上。 停了几秒钟,周围人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教员们唬的魂不附体,躲避恶魔似的后退了几步,离陆万劫远远的,大口大口地喘气。那些光头们虽然勉强镇定一些,但心里也一阵阵发憷。他们是真的没有想到陆万劫这么一个挺温和平静的年轻人,会如此干脆利落地把人杀掉。 陆万劫直起身,没事人似的把枪收回去,看了一眼众人,平静地说:“没事了,都回去干活吧。” 众人诺诺散去。 陆万劫看了一眼草地上趴伏着的尸体,鲜血汩汩地从头部冒出来。他其实不喜欢这种感觉。从执行任务以来,他杀人无数,但目的都是为了自保或者救人。唯独这一次,他杀人不是因为那人该死,而是要杀给活着的人看。 这一枪下去,他在这个群体里算是建立了绝对的威信,但也意味着更多的疏离和厌恶。人类天生对屠杀同类的人怀有厌恶。 陆万劫苦笑一声,他并不想做什么首领,也无意带领这么一大帮人出生入死。然而责任忽然落到了他的肩膀上。他不能推脱,只好是一步一步地走下去。 陆万劫找了一个大的尼龙袋,当做裹尸袋,把尸体装进去。然后他找了拖把和消毒水,清理这片土地。他无意间抬头,看到了远处的林无忧。 无忧呆呆地站在那里,没有表情,也不言语,神情有点困惑,也有一丝陌生。 陆万劫收回了目光,心里有一点点难过。 ☆、没完没了 正午的阳光照在花园里,碗口大的血色玫瑰散发着迷人腐烂的香味。不知名的虫子顺着枝干爬到花瓣上,吸取花蕊里的汁液。 林无忧一个人坐在乳白色的台阶上,他的后背在阳光的照射下,有点发痒,那两处增生的东西被紧紧地裹在衣服里,如今仿佛带了一点生命似的,要挣脱出来。 他过的是有几天没明天的生活。院墙外面每天都会倒下几十上百的尸体,下水道、小河沟里到处布满着变异的寄生虫。这一切比梦境还来得离奇荒诞。 这会儿大家吃过午饭,都回屋里睡觉了。林无忧站起身,在大厅的玻璃门前照了几下,衣服虽然宽大,但后背仍然可见微微的隆起。林无忧挺直了腰杆,努力做出一副光鲜漂亮的模样。 他原本想回屋睡觉的,却听见屋子里有低低的说话声。无忧有些疑惑,这房里除了陆万劫,难道还会有别人? 无忧推开房门,见到了那个总是跟着林铁衣的小跟班。小跟班踩着梯子,站立在高处,手里拿着一个灯管。陆万劫站在下面扶着梯子,手里还拿着电线钳子等物。两人正说得热闹,看见无忧回来,都怔了一下。 无忧看见这个小跟班,有点厌烦,轻描淡写地说:“怎么哪都有你?” 这话带着一点火药味,小跟班很老实地笑了一下,没有说话。陆万劫正为今天上午杀人的事情郁卒,见他这样,也不搭话。 无忧回了卧室,在洗手间洗了脸,刚才身上出了一层薄汗,他想洗澡。犹豫了一会儿,探头看外面,刚好看见小跟班收拾工具箱离开。陆万劫试了试电灯开关,觉得没问题了,也随即进洗手间洗手。 两人在狭窄的门口碰了照面。林无忧仰起脸看他,陆万劫别转过脸,一言不发地打开水龙头,挤了一点洗手液,哗啦哗啦洗手。 林无忧斜斜地倚在门口,透过镜子看了他一会儿,才开口:“陆万劫。” 陆万劫将凉水浇在脸上,停了一会儿才回应:“嗯?” “你少和那个小白脸说话。”林无忧不高兴地说。 这话说的有点孩子气,陆万劫忍不住笑了一下,语气温和下来:“为什么?” 林无忧扁着嘴,用指甲划拉门框,嘟囔道:“他骂我。” “他骂你什么?”陆万劫好奇地看着镜子里的他。 林无忧没好意思复述小白脸在车里说过的原话,于是梗着脖子道:“反正他不是好人,凶巴巴的,你不要跟他玩,会被他带坏的。” 陆万劫点点头,抓起架子上的毛巾擦脸擦手,对林无忧道:“他是个惯偷,在监狱里待过几年,挺机灵的人,可惜用错了地方。”他冲林无忧招手:“你来,我给你洗头。” 林无忧哦了一声,走到陆万劫身旁,还没开口,陆万劫低头在他衣服上嗅了一下,嫌弃地笑,低声说:“脏孩子。” 林无忧的脸立刻红了,夺过毛巾要把他推出去:“我自己洗,你先出去。” 陆万劫反手攥住了他的手腕,这才发觉他的手腕非常纤细,像是被销减了一部分骨肉似的。陆万劫放轻了力道,唯恐不小心把他捏碎。 “你这几天觉得怎么样?”陆万劫担忧地看着他。 林无忧吓得满头冷汗,唯恐被他看出自己身体的异样,于是绷紧了脸,做出一副冷漠厌烦的样子:“死不了,放开我。” 陆万劫受他一顿抢白,有点郁闷,讪讪地松开他的手腕,关上门离开了。 林无忧确认门反锁之后,才艰难地脱掉衬衫和牛仔裤。他的身体已经出现了变形。胸骨与肋骨清晰可辨,两手骨架精瘦,两条腿却愈发地细长,足弓隆起的弧度很深,以至于他不能很稳定地站在地面上。 这样子并不可怕,然而已经足够怪异了。 林无忧解开了身体上裹的布,只觉得后背猛地下沉。从肩胛骨处生出两块大而丑陋的红色肉瘤,宛如半凝固的糖稀似的垂下来。 林无忧被自己这种鬼样子吓到了,他怔了一会儿,哆哆嗦嗦地拿起盥洗池上的剃须刀,取出刀片,不管不顾地反手刺向肉瘤。他想把这两块怪东西切掉。 但是和以前一样,除了剧痛和大量的鲜血之外,那两块东西还是结实地黏在自己身上。 地板上的血和水混在一起,显得有点恐怖。林无忧噙着眼泪,把刀片冲洗干净放回去,然后用拖把擦洗了地板。他在伤口上撒了一点药粉,重新穿上衣服,确定不会被别人看出异样后,他才走出浴室。 陆万劫已经出去了。林无忧有些疲倦地躺在床上,背部火辣辣地疼,他只能伏趴着。他不愿意去计划自己的未来,但现实却把他逼到了这个地步。他想起了以前家里养的老猫,在即将知道自己要死时,就悄悄地离开,找一个安静的地方独自死掉。 林无忧睡了一下午,傍晚的时候陆万劫回来,带回了一个好消息。政府已经开始大规模地调运飞机,将污染区的所有人全部迁移出去。 陆万劫跳到床上,扳着林无忧的肩膀,兴致勃勃地说:“宝贝,我们得救了!” 林无忧心里也有一些高兴,这样一来,好多人都得救了,可是这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他打了一个哈欠:“放开我,我知道了。” 陆万劫坐在他身边,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黝黑的脸上满是温柔的笑意:“你放心,到时候我带你去国外治病,现在医疗技术这么先进,一点辐射算什么。你看街上好多变异的人都活着呢,你全胳膊全腿的,怕什么!” “哦。”林无忧提不起什么兴趣,随口说:“去国外要花很多钱的。你又没钱……” 陆万劫被噎住了,脸色阴沉,然后翻身下床,拉开床前的抽屉,拿出自己的钱夹,从里面拿出几张银行卡,赌气道:我有钱的,喏,给你。” 林无忧很尴尬,讪讪地把卡还给他:“我开玩笑的。” “我不是开玩笑的。”陆万劫涨红了脸,很认真地说:“这是我转业的安置费,还有这几年工作的积蓄,加起来大概五十多万。本来是打算买房娶媳妇的……” 林无忧忍不住笑了,眼泪也差点流下来。他低下头抹了抹眼睛,抽了下鼻子,轻声说:“那你把钱给我看病了,可怎么娶媳妇呢?” 陆万劫涨红了脸,支吾道:“没、没事,你看病更重要。” 林无忧掀开棉被,直起身,软绵绵地搂着他的脖子,低声说:“等我病好了,给你做媳妇,好不好?” “……”陆万劫已经震惊地说不出话了。 林无忧抱着他,左右摇晃,用耳语问:“要不要啊?” 陆万劫拉开他,怔怔地问:“你随便说说,还是认真的?” 林无忧红着脸笑笑,把脸埋在陆万劫的衣服里蹭来蹭去。 晚上吃过饭后,众人团团坐在客厅的地板上,收听无线电。里面的广播员声音夹杂着丝丝的电流声。 “……山西、河南、河北、山东、甘肃一带,从明天起将会有大批飞机降落到主要人口密集区,分批分次地将群众带离污染区。请大家往城市内部集结,不要独自到偏僻的山区冒险。于此同时,军方会派出一大批专业人员去前往核污染最严重的地区,清除污染源……” 广播还没有结束,大家已经高兴地欢呼起来,他们终于可以从这场无休止的荒诞梦境中解脱出来。有的人已经在畅想安全区的生活了。 “我一直生活在北方,房子老婆孩子全没了,离开这里,要怎么生活啊?” “政府会给咱们安排的吧?” “咱们是老师,到了南方大不了还是教书嘛。” “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啊?” “什么样子,肯定是老样子嘛,满大街都是人,雾霾、堵车,上班迟到扣奖金,回家哄小孩做饭洗碗……” 但是无论怎么样,都比现在横尸遍野、满地怪物的世界要好得多。 这些教员们讨论的热火朝天,那些逃犯们却统一地沉默了。他们固然为离开污染区而高兴,但又为离开之后的生活发愁。 他们每个人身上都背负十数年的牢狱之刑。万一离开这里,是不是换了新监狱接着服刑呢? 这些人愁苦地思索着,最后把目光投向了林无忧。 林铁衣受一帮兄弟的委托,迟疑地走到林无忧身边,自来熟地笑了笑,坐下,开口道:“小忧,听说你是学法律的?” 无忧乐呵呵地笑:“是啊。” 旁边的陆万劫有点不高兴,低头暗自思索:小忧,小忧……哼! “那我问你个事啊。”林铁衣有点紧张:“我们这帮兄弟们都是犯了事的,如今从监狱里逃出来是迫于无奈。要是到了安全区,官方会怎么处置我们?” “额……”无忧也有点犯难,想了想,说:“大概不会追究你们越狱的罪名。不过该服的刑还是不能免的。” 林铁衣有点傻眼:“出去以后还要坐牢啊!” “那当然啊,法网恢恢。国法大过天嘛。不然制定它干嘛的。”无忧轻笑:“你这话说的,就像小孩子过年就不用写作业似的。” 林铁衣感觉到了来自法律的恶意,语气有些凄苦:“可是我们才刚刚死里逃生啊。旧社会国家发生灾难,皇帝都要大赦天下的。” “这个嘛……”无忧积极地在脑子里搜捕学到的知识:“中国倒是也有特赦令这一说,不过那要主席签字的。目前为止,还没有人享受过这种待遇。你还是别想了,认真在监狱里待几年,就当是一种修行了。” 林无忧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而林铁衣则是对未来的生活彻底绝望了。与其在安全区做笼子里的狗,还不如在污染区逍遥自在。 “我是无期徒刑啊。”林铁衣轻声说:“算了。” 他暗自下定了决心,但是并不说出来。当晚大家听了广播之后,各自散开回去休息。 ☆、冰火 上午天气晴朗,大家拿着消毒水和石灰粉,在酒店的各个角落喷洒。 昨天夜里一个被大肉虫控制的尸体悄悄爬进来,尸体是一个胖子,加上天气炎热,肚子肿成一口缸。它从大厅爬上楼梯,从一楼爬到顶楼,途中肚子爆裂,肠子心肝肺之类的洒落一路。 夜里有人模糊听见沉闷的沙沙声音,还以为是风吹动地毯,并没有在意,及至后来听见一声“噗”的气泡爆裂声音,也以为是谁家的猫跳进了水缸里。 早上大家醒来,起床后打开房门,就见到了这么一副恐怖的场景。好像上帝拿一把沾了番茄酱的刷子,把所有的走道刷了一遍。 众人在楼顶见到了那具尸体,除了头是完整的,其余身体都支离破碎。肚子里的大肉虫没了宿主提供营养,在阳光的照射下也死掉了。五六米长的身体被晒成了一条红褐色的长长的海带,紧紧地粘在地表。 不管怎么说,早饭算是不用吃了。一个年轻人开车去采石场装了几百斤石灰,又有人去超市运来几百瓶消毒水。大家穿上雨衣,齐心合力地清扫大楼。 石灰撒完,整座酒店弥漫着难闻刺鼻的味道,有点像夏天公厕里的气味。陆万劫让大家把消防栓砸开,将里面的水引出来,清洗地面。 陆万劫忙的团团转,那个小跟班极是机灵,跟在他身边鞍前马后,倒是一个很得力的助手。 林无忧干活很慢,林铁衣又心不在焉,两人落在了最末尾的楼道里,各自拿着拖把将脏水扫进卫生间。忽然楼梯口闪过一个人影。陆万劫在指挥其他人清洗房顶。 “老张,你先用毡布把楼顶的脏东西收拾起来,注意别用手,那东西寄生虫很多。” “毡布在哪里?” 陆万劫迟疑了一下,身边的小跟班立刻说:“就在楼顶阁子的储藏室里。”他鼻尖冒汗,一双眼睛却亮晶晶地:“陆哥,我帮你照看楼顶,你去楼下看看吧,那边似乎水管裂开了。” 陆万劫说了声有劳,脚不沾地地跑下去了。小跟班也迈着小细腿跑到楼上了。 无忧和林铁衣面面相觑,有些沮丧地低头,继续清洗地面。 无忧说:“哼。” 林铁衣说:“呸!” “你看你的人,前两天还一口一个大哥,现在见了你,连正眼都不瞧的。”无忧戏谑道。 林铁衣倒是显得很淡定:“趋利避害,人之常情。这小子在监狱的时候就擅长抱大腿,谁强就依附谁,也算是自保的手段,不过我得提醒你一点。”林铁衣说到这里,却又停住了。 无忧被吊起了兴趣:“什么?” 林铁衣笑得不怀好意:“这小子以前陪男人睡过,据说功夫还不错……哎哎你打我干什么?” “为老不尊!”无忧冷着脸,收回了拖把,恨恨地说:“他陪男人睡过,你提醒我干什么!” “内个……”林铁衣笑,用手指了指楼下,又说:“我不过白说一句,你爱听不听。” 林无忧绷着脸不说话,心里哼了一声:陆万劫才不喜欢那种人呢!他喜欢我! 林铁衣自顾自地清洗地面,待收拾得差不多了,他倚在门口休息,想了一会儿,装作不经意地问:“小忧,停车场里那几辆车,你有钥匙吗?” “我有啊。”无忧拖着沉重的拖把在地上走来走去,随意看了林铁衣一眼:“你要用车吗?” “是啊。”林铁衣笑得人畜无害。 “那你要跟陆万劫请示,然后我才能把钥匙给你。” “我用车干嘛要和他说!?”林铁衣瞪圆了眼睛,怒道。 “他是我们的老大啊。”林无忧微微一笑,很得意地看着他:“这里的一切归他管,大家公认的。” 林铁衣目光深邃,若有所思地盯着他。林无忧立刻说:“你不用打我的主意,我不会把车钥匙给你的。另外我劝你不要离开这里,广播上也说了,一个人外出很危险的。” 林铁衣苦笑,这林无忧当真是半点不为别人着想啊。 这时候外面传来喊声:“大家下楼休息,吃冰棒啦!” 无忧愉快地扔下拖把,撒腿往外跑:“我要吃冰。” 林铁衣盯着他的背影,忽然叫住他:“无忧,你站住。” “干嘛?”无忧疑惑地看着他:“一起下楼啊。” 林铁衣举起手,缓缓地指了指自己后背的位置,问他:“你衣服里面藏了什么东西吗?” 林无忧脑子嗡地一下,像是被冰水浇透了。半晌,他看了林铁衣一眼,无力地说:“为什么这么问?” 林铁衣走近他,疑惑地盯着他的脸色,抬手伸向他的后背:“你这里的衣服鼓鼓的……” “你别碰我。”林无忧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瞪着他:“我穿衣服太厚了,不行吗?” 他小心翼翼地反手触摸自己的后背,衣服里面的硬块比昨天似乎更大了。 林铁衣若有所思,他不知道林无忧身体出什么状况了。但是凭他的脸色,林铁衣也猜到了七八分。他举起双手,语气柔和地说:“好吧,我看花眼了,你快下楼吧,小心冰棒被人抢走了。” 无忧眼圈红红的,贴着墙根跑回卧室里,他这会儿不想吃冰,想吃安眠药。 当天下午,无忧在床上睡的昏昏沉沉,旁人来叫他吃饭,他也不应。直到傍晚时分,陆万劫亲自来叫他。 见无忧在床上堆成一团,陆万劫吓了一跳,以为他病情又重了,忙拉开被子试探他的体温。 林无忧知道是他,虽然很想亲近他,但还是往后缩了缩身体,拥起棉被,不冷不热地说:“我没事,你别管我了。” 陆万劫的手停在半路,不知道是继续摸过去还是收回来,他苦笑了一下:“你到底怎么了?我们两个人在一起,无论你遇到什么,我希望能为你分担一些。” “真的没事。”林无忧把下巴搭在膝盖上,他也觉得很难过,他的心事,是绝对不能对陆万劫说的,他不能把那么丑陋的自己展示给陆万劫看。他希望自己在陆万劫心里,一直都是这么光鲜而年轻。 陆万劫想起了白天见到无忧同林铁衣在一起的情景,他们两个怎么走的那么近?陆万劫没有往深处想,而是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拳头大的梨子,递给林无忧。 林无忧早就饿了,这会儿顾不得难过,两手接过去咬了一大口。 陆万劫摇头笑:“我在外面忙的要死,你还在这儿给我耍小孩子脾气。”他凑上去,见无忧吃得满手都是汁液,不由问道:“甜吗?” “甜。”林无忧嘴巴塞得鼓鼓的,老实地说。 “给我尝一口。” 林无忧把吃了一半的梨子递到他嘴边。陆万劫却避开了,然后欺身上前,凑到林无忧的嘴边,轻声说:“我吃这一块。” 然后低头含住了他的嘴唇。 林无忧许是被吓住了,半张着小嘴,脑子里有点迷糊,但是身体很舒服,很销魂。 半晌陆万劫松开他,见无忧傻愣愣的,有心说两句调笑的话,又觉得不好意思。两个人静静地看着对方,末了一个低头吃梨,一个别转过脸假装看风景,脸颊统一地变得很红。 无忧脸上的红晕稍微退却,他轻轻地踢了陆万劫的腿,嗔怒道:“你学坏了!” 陆万劫窘迫地看了他一眼,露出一个大男孩似的笑容,很羞涩又很开心。 林无忧不依不饶地瞪着他:“你跟谁学的!” “看、看电视啊。” 林无忧一下子就火了:“哪个电视剧教你把舌头、舌头那样……”他羞红了脸,又感觉自己被欺骗了,怒道:“你还说你从高中就喜欢我,哼,指不定又跟多少人好过了呢。” 陆万劫无奈地笑:“拜托,我不是十几岁的小男生好吧,这种亲昵的举动不需要别人教我也会的。”低下头在无忧的唇边轻快地吻了一下,柔声说:“你看你,刚和我亲完又要吵架,你是不是闲的?” 无忧又羞又笑,双手抱住了头,想把自己团成一个球,滚到陆万劫的怀里。但是团到一半,又停住了,自己这个模样,是不适合跟别人亲密的。 陆万劫已经做好了抱他的准备了,却见无忧端庄持重地坐在床上继续吃梨。陆万劫有点郁闷,无忧的心思真是难测啊。 ☆、好多鱼 傍晚时分,天空开始下小雨,淅淅沥沥的,雨里掺杂着大量的泥沙。人在雨中站立一会儿,很快就成了兵马俑。 吃过晚饭,陆万劫命令所有的男青年去地下室,用水泥和砖头垒高门槛,以免泥水倒灌,把里面的食物泡坏。 大家忙碌了一天,都有些疲惫,但是也都明白食物对于他们的重要性,虽然嘴上抱怨了几句,还是挽着袖子拿着铁锹,陆陆续续地出去了。 饭厅里只剩下林无忧,他脑子昏昏沉沉的,只想回去休息。见众人都走了,他放下筷子,扶着桌子站起来,打算上楼睡觉。 陆万劫即将走出去时,又折转回来,看了无忧一眼,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忧,地下室在外面。” “哦。”无忧朦胧地应了一声,很随意地说:“我不去了,我困。” 林无忧成天迷迷糊糊的,干活儿漫不经心,做事丢三落四,平时说话还挺呛人。众人早就对他有怨言,只是碍于他和陆万劫的关系,没有明说罢了。 陆万劫虽然纵容他,但现在毕竟生活在一个大集体中,他每天这样好吃懒做、无所事事,对于集体团结是很不利的。 “前天说头疼,昨天说身上懒,今天又说犯困。”陆万劫语气淡淡地:“你到底耍什么性子,我知道你身体弱,所以从不派遣你做重活,但是你最起码也要做做样子啊。你说你困,难道他们不困吗?小迪年纪比你小,今天白天又一直在外面开车运东西,怎么就没听见他抱怨呢?” 他说的小迪,就是那个灵活机灵的小跟班。 陆万劫觉得自己话说得太重了,于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若是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再怎么样我也不说什么。但现在毕竟是和一大群人生活,你不要太任性了。” 林无忧站在楼梯口,单手搭在扶手的圆柱上,屋顶的吊灯投下来淡淡的阴影,他低着头,脸上的表情全被隐藏住。 停了一会儿,他不带感情地应了一声:“知道了。”说罢一言不发地走出去。 地下室位于酒店门口左侧。外表是一个红瓦白墙的小房子,房子里只有一个幽黑的洞,洞里延伸出长长的楼梯。 几个年轻人在小房子四周划了一个菱形的线,沿着线的边缘摆放砖头,水泥都是现成的。他们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垒一个两高米左右的围墙。 天上泥沙俱下,落在脸上身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林无忧在寒风里打了一个哆嗦,站在一堵湿漉漉的墙壁前,有点不知所措。旁人只顾埋头干活,并不搭理他。还是林铁衣见他一个人怯怯地立在风中,十分单薄,下意识地说:“小忧,你出来做什么,回去休息吧。” 林铁衣是一番好意,不过他这人脑子不大灵光,说出来的话也就变了味道。 旁人开始嗤嗤冷笑,有几个人也附和道:“是啊,你还是回去睡吧,有我们呢。” 林无忧脸色白森森的,掩着嘴轻轻咳嗽了两声,他掂量了一下手里的铁锨,随手朝林铁衣扔过去。林铁衣身形矫健地逃了,正打算说两句调笑的话。 黑暗里忽然传来“哎呦”一声,小迪骂道:“谁砸我,操,冒血了。” 趁众人吵嚷的时候,林无忧甩甩手,自顾自地离开。回去的时候心里是有一些不安的,但是不安的情绪只占了很少的一部分。他躺在床上,生而无望。 夜里十一点多,陆万劫推开房门进来,带了一身的风雨泥沙。他朝卧室看了一眼,见无忧已经熟睡了,于是摸黑打开衣柜,取了两件换洗的衣服,悄悄地出去。 林无忧忽然从床上坐起来,顶着一头乱发,茫然而忧伤地看着他:“你去哪儿?” 陆万劫没想到他还醒着,有点惊讶,然后温柔地说:“我去别处睡了,你早点休息。” 林无忧低头沉默着,然后倒头睡下,用被子蒙着脸,闷闷地说:“你去吧。”他本来想问,为什么要去别处睡,往常不是都睡在我身边的吗?今天我闯祸了你怎么不骂我?已经讨厌我了吗? 但是这些话无忧是说不出口的,一方面因为性格里的倔强,另一方面是因为自己的身体。已经成了这种模样,好意思跟陆万劫继续纠缠下去吗?陆万劫的未来还长着呢。 陆万劫见他蒙着棉被不说话,嘴巴张了张,到底是没有说什么,关上房门离开了。他并不生无忧的气。他感觉的到无忧的情绪一天天低落下去。他想帮他,却无从下手。 林无忧在床上胡乱躺了一会儿,心里七上八下,最终拿定了主意。他要像那只老猫那样,悄悄地离开,找一个僻静地方死掉。这样别人回忆他时,至少还是体面可爱的年轻模样,而不是长着巨大肿瘤的怪物。 林无忧打定了主意,裹着毛毯悄悄溜出去,跑到了林铁衣的房门口,他推门而入时,林铁衣正光着膀子走出浴室。 两人同时叫了一声,林铁衣光着屁股跑回浴室,隔着门吼:“你怎么不敲门!” 无忧也很恼火,感觉自己的眼睛受到了玷污:“你洗完澡就光着身体到处跑啊! 恋耽美 分卷阅读7 怪物世界 作者:陈留王 ” 两人各自抱怨了一顿。林铁衣套上运动裤,光着身体走出来,很嫌恶地看了他一眼:“你来干什么!” 他打开卧室的门,又从冰柜里拿了两杯果汁,放在桌子上,对无忧说:“过来坐这边,有电风扇。” 本着节约用电的原则,大楼里的空调都停用了,每个房间都配了一个电风扇。 林铁衣把电风扇放在小板凳上,小板凳正对着床尾。 两人趴在床上,脑袋冲电风扇,嘴里咬着吸管,把汽水吸得吱吱响。 无忧此来,自然不是蹭汽水吹空调的,他对林铁衣说:“要是你打算离开了,要带上我。” 林铁衣略微有点吃惊。自己离开这里是为了躲避牢狱之灾,无忧又是为了什么。想了想,他的目光落在了无忧的后背上,上面裹了一层厚厚的毛毯,但已经掩盖不了里面的异样。 无忧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声音低沉地说:“你要是好奇的话,可以掀开看看。” 林铁衣好奇得要死,他果断地掀开了无忧身上的毛毯,然后看到了长着肉瘤的细瘦的后背。 房间里的电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林铁衣怔怔地看了一会儿,不知为何想起了小时候掏鸟窝时,在一堆细软的干草里,见到了刚破壳的雏鸟。 被肉膜覆盖的黑色眼睛,鹅黄色的嘴巴。肉色的翅膀紧紧贴着肚子,在寒风里瑟瑟发抖、 林铁衣觉得这是一只雏鸟的翅膀。 他看的目不转睛,魂不舍守。致使无忧十分恼火,抓起毛毯扔到他脸上:“看够了没!” 林铁衣把毛毯扯下来,点头道:“看够了。”想了想安慰他道:“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怕。” 无忧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懒懒地说:“谢谢” 林铁衣没有太多的心思去关心别人,很快又把话题引到了自己身上:“你能搞到车是吗?我看到停车场有一辆半新的军用路虎。咱们要是能开这辆车走,保证没人追的上。” 无忧深知离开这里,就等于切断了救援,往后是生是死,全凭运气了。他刚才一时脑热,想了这么个主意,现在落实到具体行动中,又有点踟蹰:“但是……万一我的病能治好呢。陆万劫说他会陪我看病的。我不想离开他……” 林铁衣眼看计划破灭,恨不能一拳把他揍飞。脸上表情变了又变,最后扯出一张笑脸,柔声说:“是啊,毕竟是件大事,你再慢慢想想,不要轻易决定。” 无忧紧缩眉头,嗯了一声,外面的自鸣钟响了十二下。他打了个哈欠,翻身调转了身体躺在枕头上,扯了扯薄被,说:“我今晚在你这里睡。” 林铁衣虽然不喜欢与别人同睡,但是眼下自己有求于他,只好暂时伏低做小:“好,枕头给你。” 无忧翻了身,眼看林铁衣也要躺下,马上坐起来,正色道:“我不惯和别人睡一张床,你去沙发上睡。” 林铁衣简直要气笑了,这混小子真是被惯坏了。他翻身下床,一手揪住无忧的衣领,另一只手握住脚踝。拎麻袋似的把无忧拎出卧室,丢到沙发上,扔下一句:“爱睡不睡。” 夜里一直下雨,窗外噼里啪啦的,不知落的是泥沙还是冰雹。 林无忧一夜辗转反侧,天将亮时就爬起来,他见窗户外面昏黄一片,猜想又是阴天。昨夜出了不少汗,他这会儿觉得口渴,随意披上了一件衬衫,从桌子上拿了一个塑料杯子,想去茶水间泡茶。临出门时犹豫了一下,还是从门后拿了一件宽松的运动衣套上。 走廊上空无一人,大家应该还在休息。茶水间在走廊的拐角处。林无忧打着哈欠,拖拖拉拉的走过去,空气里带着一点湿润的腥味,有点像临近大海的感觉。他走进茶水间时,眼角忽然出现一个人影,他下意识地转身。 陆万劫穿着宽松的衬衫长裤,从房间里走出来,手里端着一个玻璃杯子。 两个人打了照面,都似有千言万语要说,但最终只是对视了片刻。林无忧转身走进茶水间,打开水箱的开关,滚烫的热水流到杯子里,小水珠溅到自己的手背上。 陆万劫走过来,将开关调小,从无忧手里接过杯子,用另一只手抚摸他被烫伤的部分。 无忧身上穿着林铁衣的外衣,陆万劫则是刚刚从小迪的房间走出来。 他们不会误会对方做了什么不忠的事情。但是心里都有些赌气。各自站在流理台前,往水杯里加茶叶,加牛奶,加蜂蜜,加冰块。 陆万劫瞄了他一眼,冷不丁地开口:“冰块放多了……” “少来,我不要听你解释。”无忧想都没想就回答。 然后,无忧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脖子都红了,窘迫地想一头撞死。 陆万劫强忍着笑,故作困惑地说:“解释什么,我没有要解释啊……” “你闭嘴!”无忧瞪着他,脸红脖子粗地说:“不准笑话我。” 陆万劫只好继续忍笑,他伸手错过无忧的身体,将茶水间的门关上,然后扳着无忧的肩膀,把他推到墙上,严厉地说:”昨天晚上去哪儿过夜了?” 无忧盯着他近在咫尺的下巴,有点心猿意马,大脑也不听使唤了,不知怎么回事就亲了过去。 吻过之后,误会全消,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解释不解释都无所谓。两人红着脸,手挽手走出茶水间。这会儿才听到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 他们拉开走廊上窗帘,看清了外面的情景。 雨后的灰色大地上,落满了五彩斑斓的海鲜。 青色的龙虾、黄色的金龙鱼、绿色的巴西龟、红黄相间的小丑鱼,还有许多叫不上名字的生物,在泥地里蹦蹦跳跳,十分欢快。 ☆、一架灰机 小学生们很高兴,正提着篮子欢快地捡贝壳,几个女教师也笑着合伙抓了一只大大的鲶鱼,商量着炖鱼汤。鲶鱼力气很大,在几个女人的手里活蹦乱跳。 无忧张大嘴巴,惊讶地说:“鱼怎么上岸了?”他伸手指了指其中一条,对陆万劫说:“它们好像不用水也能活似的。” 这些鱼在地上宛如陆生动物似的,用鱼鳍灵活地走动。因为雨天路滑的缘故,鱼鳍可以在地上滑行,速度非常快。 大概是因为酒店门前的草地上有很多虫子,越来越多的鱼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有的行走,有的滑行。一头扎进草丛里,只有尾巴簌簌抖动,表示它们吃得很欢快。 陆万劫觉得这情景莫名地有些骇人,他将身体探出窗外,对其中一个年轻人说:“小张,让孩子们回教室读书。你们几个也别玩了,这些鱼来历不明。” 年轻人郁闷地哦了一声,把小孩子赶回课堂。他折转回院子里,想把抓到的鲶鱼带到厨房。忽然听见远处一阵急促密集的声音,极快地传过来。他转身,见酒店大门外面,一大团灰黑色的东西翻滚着涌进来。 陆万劫在楼上喊了一声:“上楼!关门!” 年轻人反应稍慢了一些,立刻就被那一大团东西包围住。那些东西上下翻飞,急促地飞舞,几分钟之后,黑团散开。中间露出了一具白森森的骨架,连一滴血都没有流。 陆万劫飞快地冲进屋子里,端出一架机枪,对着那堆怪东西突突扫射了一遍。很快,地上落满了一层灰色的尸体,余下的那几只仓皇地逃走了。 所有人都待在楼上,不敢轻易下楼,他们被突如其来的惨祸吓到了。 陆万劫嘱咐大家先待在自己屋子里,不要乱动。他带着林无忧一起下楼,打开酒店的玻璃门,那些灰色的怪物也是鱼,一尺左右,浑身乌黑,牙齿异常锋利,乃是食人鱼。 既然龙虾和小丑鱼都能跑上岸,食人鱼上岸也不稀奇。 那些鱼的鱼鳍非常硬,仿佛进化出了软骨似的,专为在地上行走。 两个人走出酒店,去街上看了看,整座城市都被这些鱼类洗劫了一遍,食草鱼啃食花朵和草丛,食肉鱼则啃食地面上所有带肉的生物。所幸肉类繁多,它们一时半会儿也吃不完。 但是这么多的鱼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 若说是从海洋馆,哪家的海洋馆也养不了这么多鱼。 中午吃饭的时候,大家照例吃面包和腊肉、咸菜。虽然满大街都是海鲜,但鉴于这些动物太怪异,他们实在是下不了口。 有个小孩子轻声说:“它们一定是从海洋里跑出来的。” 大家沉默了一阵,装作没有听见,继续吃东西。 他们不敢、也不愿意承认,海洋已经被污染了。 广播里一直在宣传,污染区已经被隔离,核辐射得到了控制。除了这片区域以外,其他地方是绝对安全区域。 这些鱼类明显是从东边过来的。假如辐射物顺着黄河流入渤海与莱州湾交叉口,整个渤海湾会被污染,然后是海岸线的几座大城市。随着洋流运动,整个太平洋,乃至整个地球,都会被核辐射的污染所覆盖。 福山核电站里的燃料有几千吨,全部倾倒进海里,虽然不至于毁灭地球,但是造成的危害还是非常严重的。 当然这些都是最坏的猜想,大家相信事情不会到这一步,何况国内外那么多的专家学者,肯定不会放任那些核燃料流入海中的。 吃过午饭以后,众人聚在客厅里,想继续听一会儿广播,偏偏信号不好,呜呜啦啦地响了半天,什么也听不到。于是大家百无聊赖,坐在大厅的落地玻璃前,观赏外面的鱼。 食人鱼来了又走,因为没发现可吃的东西。 身姿曼妙的水蛇在草地上别别扭扭地爬行,好像有点不适应陆上环境似的。 众人说笑着,点评着。林无忧和陆万劫坐在角落的藤椅上,低声商量着到安全区后治病的事情。“我们去外国治病,顺便结个婚。”陆万劫轻声说,目光落在林无忧的脸上,有些不安地问:“可以吗?” “可以啊。”林无忧很高兴地点了点头:“要是病治好的话。” 而林铁衣趁大家在客厅的时候,一个人偷偷到地下室里,扛了两大袋面包,三串腊肠,几斤压缩饼干,藏在了那辆路虎汽车的后备箱里。 他关上后备箱,满意地摸了摸锃亮的车身,轻声叹气。老婆死了,儿子也送人了,自己漂泊半生,活得窝窝囊囊,不成人形、 所以他再也不想进监狱了。天高海阔,那里不能容身。林铁衣微微一笑,看着后视镜,露出一行洁白的牙齿,对未来生活充满了美好的期望。 与此同时,一架巨大的灰色飞机轰鸣着,缓缓地停降在这座城市的广场上。 这座城市里残留的所有人类都听到了飞机的轰鸣声。他们等这一刻等得太久了。因为失望的次数太多,所以对这次也没有抱太多的期望。纯粹就是好奇地凑上来。 这是一架由民用飞机改造而成的军用飞机。通身喷上绿色的油漆。螺旋桨发出巨大的轰鸣声,搅得四周飞沙走石。 舱门打开,一个身穿迷彩服和防弹衣的男人高高大大地立在门口。 此人带着头盔、墨镜,浑身挂满了弹夹、步枪、榴弹、军刺,宛如一个会行动的武器库。他朝围观的群众挥了挥手,然后一步一步走下舷梯。 随着墨镜男走下飞机,身后走出一排跟他一样全副武装的特种兵,一支医疗救助组,一大堆医疗器材和救援物资。 墨镜男年纪挺轻,站在人群面前有点格格不入,他很敷衍地说了一些安抚的话。然后指挥手下给所有人登记名字,并通知大家去领救助物资,明天八点准时来这里体检。 被压缩饼干折磨了几个月的人,都把目光盯住了那几大袋子食物。于是排队登记,急的一窜一窜的。 “我想吃烧鹅。”无忧低声在万劫耳边说。 “没有。”万劫面无表情地,推他往前走。两人在士兵面前各自报了自己的姓名和籍贯。旁边那个墨镜军官猛然抬头,直直地看着他们两个。 他们俩走到救助点,护士取了两瓶葡萄糖和一大块白面包递过来。无忧失望的要死,双手放在背后不肯接:“没有肉吗?” 护士放下面包,在袋子里划拉了一阵,找出一袋牛肉干,递给他,说道:“就剩一包了。” 林无忧欢天喜地地接了,和陆万劫一道高兴地离开了。 两人走过一道巷子,林无忧撕开包装袋,抓了一把牛肉粒,却放到陆万劫的嘴边。 陆万劫避开:“你吃。” “太硬了,我咬不动。”林无忧笑了笑,其实他每次遇到好吃的,总是下意识地想让陆万劫尝第一口。 陆万劫张嘴,几乎把他的手吞进去。嚼了一会儿,他低下头蹭着林无忧的嘴唇,轻声说:“张嘴。” 林无忧既笑且躲:“你真恶心,走开……唔……”他感觉到陆万劫的唾液流进自己的嘴里,连同那些黏糊糊的牛肉。他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随意狠狠地推开陆万劫。 林无忧擦了擦嘴角的唾液,气得咬牙切齿:“你你你,恶心死了!” 陆万劫也有点尴尬,他原本只是开个玩笑,没有想到无忧真的咽掉了。这么一想,好像是有点欺负人了。他很心虚地低头,没敢说话。 林无忧气得把牛肉干装进口袋里,拉上拉链,严厉地说:“不给你吃了。” 陆万劫很老实地哦了一声。 他们走到巷子尽头,看到了墨镜军官。 此人不知道在这里等了多久,大概是侦察兵出身,所以走路一点声响都没有。 墨镜脸上带着兴奋的笑意,走到陆万劫身边,摘下墨镜,挺直了身姿敬礼:“陆教官!” 陆万劫从上往下地打量他,此人二十岁出头,大概是退役前那几个月带的兵。 陆万劫开口道:“在这里站多久了?” “报告教官,二十六分钟。”他高声回答后,又放低了声音:“我什么也没有看到,我是背转过身体的。” 林无忧吸了一口冷气,觉得墨镜男和陆万劫都非常地可恶。 陆万劫倒是不甚在意,很温和地说:“我不是什么教官了,以后不用那样叫我。去忙吧,我住在温莎酒店。” 墨镜军官点了点头,后退一步,让出了一条道路,他这会儿才忽然想起来给林无忧打招呼:“大嫂好。” “滚蛋。”林无忧回答。 ☆、当初设想 救援队给大家带来了信心和希望。 当天夜里,广场上升起一堆篝火,火是放在铜盆里的,直接接触水泥地面会发生爆炸。 大家围坐在铜盆四周,吃着饼干盒卤鸡腿,喝着葡萄酒,说说笑笑,他们很久都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救援队的人架起了白色的荧幕,在荧幕前五米处支起小方桌,放上简易的投影仪,播放时下流行的喜剧电影。而观众则各自扛着板凳、或者找两块砖头,在荧幕前坐定。他们的精神生活匮乏已久,忽然有了电影可看,非常高兴。 因为之前下了一场大雨,地面十分潮湿,遍地爬着蜈蚣、斑蝥、水蛭等毒虫,虽然广场周围洒了厚厚的一层硫磺,但是仍然会有一小部分不知名的昆虫爬进来。 电影播放到一半,又有一大批饥饿的食人鱼从远处蜂拥而来。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早有一个特种兵提着火焰枪过去,一阵扫射过后,食人鱼成了一大团燃烧着的火焰。把方圆几十米都照耀得如同白昼,空气里回荡着烤肉和汽油的味道。 燃烧过后,就成了一大堆灰烬,没有人去收拾,大家继续看电影。反正这座城市已经被废弃了,干净与脏脏也没那么重要。 无忧搬了一个小马扎,坐在人群最远处,津津有味地看着荧幕上的节目。他的身后站着陆万劫和墨镜军官,两人在低声交谈。 墨镜教官叫程灵,是一名学无线电通讯的研究生,加入特种兵之后,又被训练成一个狙击手。性格单纯,打架不要命。 通过两人的谈话得知,核泄漏的消息其实很早就传给了高层,然后政府把精力都用在关键行业和人物的撤离上,例如卫星发射基地的搬迁和军事基地的转移。 这就是为什么救援工作会拖延到现在才展开。 至于这次核泄漏造成的危害有多么严重。程灵摇头说不知道。他只是一个中尉,根本无从得知核心消息。他也只是命令的执行者而已。 虽然不知道确切的死亡数字,但是从一路上所见所闻可以推断。数百万人口的中等城市,存活人口仅有十几万。而一些小城市,则遭到了灭顶之灾。 根据这个比例来推断。死亡人数大概占污染区总人数的百分之八十。而污染区的人口涵盖了京津唐、豫皖苏鲁等多地区,约占全国人口的一半以上。 这种情景会让人想起几百年前,席卷欧洲大陆的瘟疫,黑死病。只是那一次是因为天灾,这一次却是人祸。 “山东沿海地区有没有受到影响,我们从前天开始,看到很多海洋里的鱼跑到陆地上,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陆万劫问。 “渤海湾大概流进去了一些燃料。”程灵说:“目前正在清理。其他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他叹了一口气,轻声说:“现在外面很乱……” 陆万劫敏锐地问他:“怎么个乱法?” 程灵却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聊了一些其他的话题。 电影结束后,三个人结伴回去, 程灵和陆万劫聊一些部队的事情,无忧插不上话,觉得挺没意思,回到酒店后,自己先回卧室睡觉了,剩下他们两个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对着两瓶烧酒,一碟花生米,竟然聊得很投机。 程灵见无忧回屋睡了,才迟疑着开口:“陆教……陆哥,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陆万劫很轻松地回答:“陪无忧去看病,养家糊口。”他笑了一下,脸上显露出平淡而安详的表情。 程灵低头想了一会儿,有点犹豫,心里有一些话,不知道要不要说。他仰起脸将玻璃杯里的烧刀子一饮而尽,呛得面红耳赤。 “自从接到部队的紧急调令后,很多已经转业的前辈自愿返回部队里。”程灵低声说:“刚开始执行任务时,因为没有经验,防护措施不严密,大部分人受了很严重的辐射。我来这里之前,刚送走了一个战友,得的血友病,他比我还小一岁……”程灵说到这里,停了一会儿,继续说:“陆哥,你是我们这些人当中最优秀,能力最强的一个。军队需要你,”他加重了语气说:“国家需要你。” 陆万劫低下头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问了另外一个问题:“哪个国家在治疗核辐射后遗症方面技术比较先进?” 程灵眼神暗了一下,身体微微后仰,语气有些疏离,他不冷不热地说:“我不知道,不过我会帮你联系的。集训的时候,我见过一些高级军官,嘴上说着坚守岗位,暗地里却把自己的老婆孩子送到澳洲、美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信念和处事原则,只是我没有想到,陆教官也是一个明哲保身的人……” “我从进队伍的第一天起,就一直听前辈说过关于陆教官的很多传奇故事,您是我们这些年轻人的榜样。也是你教给我:军人要忠于他的祖国和人民。现在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是不是您现在年纪大了,放不下的东西也多了?” 程灵说到这里,轻蔑地冷笑,冷冷地看着陆万劫。 一阵有节奏的扣门声打断了谈话。 无忧披着宽大的蓝色条纹衬衫,穿着短裤站在卧室门口,含糊地说:“大半夜吵什么啊。我被你们吵醒了。” 程灵这才察觉自己有些失态,稍稍收敛了自己的态度,开口:“抱歉。” “忧,回去睡觉。”陆万劫柔声开口。 无忧并没有回去,而是穿着拖鞋吧嗒吧嗒走过来,揽着陆万劫的肩膀坐下,挺直了腰板,看向程灵的眼睛,开口道:“我刚才恰巧听到了你说的那些话,你对万劫有一些误会,他这个人,敏行讷言,只好由我来代他解释一下。” 程灵料想这人是要为陆万劫的懦弱开脱,所以不怎么感兴趣,随口道:“请说。” “首先,万劫的年纪可不大,他十七岁当兵,二十一岁进入特种部队,大概是经历的比较多,所以有些少年老成。” 程灵听了这些,不耐烦地看着他。 “然后,你说的那些明哲保身之类的,全都是屁话,”无忧提高了音量,单手拍了拍陆万劫的肩膀:“你以为万劫为什么会成为军队里的传奇,就因为枪法好,能打架吗?他参加过二百多次金三角毒枭战役,十几次国际反恐行动。他身上有六个贯穿伤,全都是榴弹打出的洞。他为这个国家和人民作出的贡献,比你们任何人都多。现在他退役了,要过一个正常的男人该有的生活,你觉得他没资格吗?” 无忧虎视眈眈地瞪着他:“他愿意回到部队继续工作,那是他高风亮节,他不愿意回去,那也是人之常情,有什么可指摘的?他卖身给部队了?还是军队对他有天大的恩情?” 程灵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有点说不出话。 林无忧愤愤然地说完了这些话,下了逐客令:“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还有很多事情。” 程灵支支吾吾地点头,即将离开时又尴尬地对陆万劫道歉:“陆教官,我刚才……太冲动了……” “没关系。”陆万劫说。 送程灵离开后,无忧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嘟囔道:这小子没大没小的。 陆万劫没有说话,随手收拾了一下客厅,关上电灯,两人回到卧室里休息、 无忧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在黑暗中悠悠地开口:“你一晚上都不说话,不会是真的要回部队吧?” 停了一会儿,陆万劫才轻声说:“我的战友在前线送死,我没办法心安理得地留在这里。” 无忧当即就火了,吼道:“你又不欠谁的?退役的时候就已经和军队没有任何联系了,你不要这么博爱好不好?” “忧。”陆万劫心平气和地说:“每个人活着,都有自己的信念和原则,我只是觉得,那才是我应该做的事情。” 无忧深吸了一口气。他发觉陆万劫外表温和,内心坚硬,一旦下定了决心,绝不肯轻易更改的。对待这类人,当然不能硬碰硬。 他长叹了一声,抓起枕头一角,用了两成的力气,丢在地板上,嘟囔道:“你想就去吧。我一个人,怎么样都无所谓的。” 这句话明显是气话,无忧以为陆万劫会像以前那样,温柔地说:“好啦好啦,我不去了。” 但是这次陆万劫并没有说什么话,只是翻了个身,背对着林无忧。 无忧忽然感觉到了心慌,他从床上下来,坐在地板上,抱着万劫的肩膀,轻声说:“你不要离开我。” 陆万劫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反手摸了摸无忧的后脑勺:“我不会离开你的。回床上睡吧,地上凉。” 无忧得到这句答复,才略微高兴了一些。地板上的确是又凉又硬,虽然铺了一层软垫,但到底不如床上舒服。无忧略微觉得愧疚,一个人默默地爬上床,他盯着陆万劫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冷不丁地开口:“等我病好了,咱们就去国外登记结婚,好吧?” 陆万劫微微点了点头。 “那你……”无忧支支吾吾地说:“会不会……觉得……我……妨碍了你的……理想。” “没有。”陆万劫轻快地说:“和你在一起,最重要。” 林无忧脸上红了红,感觉有点不可思议,陆万劫好像真的挺爱自己的。 他在棉被里轻轻摸摸自己的脊背,忽然非常期盼离开这里了。只要自己不死,只要身体恢复原状,一定不辜负陆万劫。 ☆、离心 体检的当天,广场上排了好长的队伍,按照性别和年龄分别分成了好几组。 负责检查的是医疗队,主要做核辐射程度和人体免疫方面的检查。检查场所是一个临时用军绿色帐篷搭建的房子。每一个从房子里出来的人,手腕上都带着一个软软的手环,像是用某种金属制成,十分结实。有的是蓝色,有的呈红色,有的呈紫色。据说是根据身体受辐射的影响程度而定的。 陆万劫一早就去排队检查了,他手上倒是没有带任何东西,因为他的身体对辐射是免疫的。 污染区里也有一小部分人,因为体质特殊,没有受到辐射的影响,当然这些都是极少数。 林无忧不太想去检查,上午在床上拖拖拉拉地睡懒觉,快中午的时候,林铁衣来找他,同时对他晃了晃手腕:“看看,我也没事。” 林无忧从床上坐起来,担忧地问:“要怎么检查啊?脱衣服吗?” “不需要啊!”林铁衣摊手:“就是用探测器在全身扫描一遍,然后抽一管子血,就没事啦。”他笑得龇牙咧嘴地:“老子真是太幸运了,出来的时候一个当兵的还找我,建议我参加救援队呢,哈哈哈,我脑子有病才去呢。” 无忧听见他说不用脱衣服就能检查,总算是放了心,于是起床穿戴整齐,扒拉了两口饭,就跑到广场去了。 排了半个小时的队,林无忧进了绿色的帐篷,几个戴口罩护士拿一个金属圈在林无忧身上上下扫了一遍。然后他们几个低头交谈了几句,就出去了,过了一会儿一个四十多岁穿着白大褂慈眉善目的男人走进来。 他先是目光锐利地上下扫视无忧,继而开口道:“叫什么名字?” 无忧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他抓紧自己的衣服,没有说话。 医生沉默了一会儿,叫其他的人全都出去,然后他走到无忧身边,抬手捏了捏无忧的肩膀,继而是肩胛骨、肋骨、胯骨、胫骨、脚踝。 他终于松了手,直起身子,目光复杂,带着一点难以言喻的惊讶。他转身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起记录本和笔,因为太过激动,把桌子上的茶杯差一点撞倒。 “你这种情况,已经多久了?”医生目光炯炯地问他。 无忧忽然觉得这个人很讨厌,扁着嘴,爱理不理地说:“一个多月吧。” “哦……”医生推了推眼镜,语气有点急切地说:“行,你回去准备一下,今天晚上我们坐飞机离开这里。” “今天晚上?所有人都走吗?”无忧惊讶地说。 他摇摇头:“只有我们两个。”他解释道:“你这种病症非常少见,属于辐射过后的基因突变,几万人中才有一个病例。你放心,我会安排最好的实验室和医疗设备,绝对不会让你受到一点伤害。” “那……你会治好我的病吗?”无忧希冀地问。 “病?”医生睁圆了眼睛,继而摇摇头,以说教的口吻开口:“我并不认同这个词。疾病是人体正常器官遭受外力损害而造成的缺陷,是可以被修复的。而你这种,是一种自然现象。”他张开双臂,有点像拉面师傅扯面时的姿势,两眼闪着激动的光芒:“就像雷雨闪电似的,是上帝的杰作。” 最后他补充了一句:“这是一种不可逆的变异。” 无忧的脸色灰败下去,已经听不清他再说什么了。 他走出检查室时,旁边的男护士拿出一个金属的东西,就像是订书针似的,在无忧的手腕上咔啪按了一下,上面多了一个紫色的手环。 无忧没有心情询问这些手环的用意,他冒着正午热辣辣的太阳回到酒店。 大人们都在各自的房间里午睡,小孩子则围坐在客厅里,吹着电风扇,炫耀着手上的彩色手环。楼梯口摆放了几个小皮箱,这里的人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了。 无忧浑身冒汗,却并不觉得热,心里反而嗖嗖得刮冷风。他游魂似的走到楼上,敲开了林铁衣房间的门。 林铁衣刚洗了澡,正坐在沙发上伸直双腿,拍拍打打地往腿上抹花露水。两人打了照面,林铁衣很懂得害羞,马上扯了一个抱枕挡在自己的胯部。 无忧坐在他旁边,盯着他看 恋耽美 分卷阅读8 怪物世界 作者:陈留王 一会儿,直到林铁衣被看的心里发毛了,无忧才缓缓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黑色的车钥匙,用手指挑着晃了一圈,对林铁衣道:“什么时候走?” “越快越好。”林铁衣喜不自胜,恨不能化身为猴扑过去。 “今天晚上?” “好!”林铁衣果断点头,又笑道:“贤侄,你总算想通了,你放心,以后跟了我,我把你当心肝宝贝来疼爱……” “别恶心我了!”无忧反感地打断他:“我就想离开这里。其他的什么也不管,今天晚上十点,地下停车场碰头。” “好的。”林铁衣很知趣地点头,没有再说其他的废话。 无忧起身离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陆万劫光着膀子,穿着军绿色的平角裤,大大咧咧地坐在床上,左手拿着冒着冷气的橘子水,右手调整电风扇的位置,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一台平板电脑。 猛然见林无忧回来,陆万劫有点措手不及,抬手胡乱在床上抓了点什么,想披在身上。 他平常是一个挺粗鲁的人,只在无忧面前勉强收敛一些,装作一副斯文柔和的模样。却没想到在这会儿露出了狐狸尾巴。 无忧轻笑了一下,走到他身边,抬手在他结实的肩膀上摸了一把,手心蹭了一层汗。 “就热成这样?”无忧轻声说。 “我刚从外面回来。”陆万劫依旧手忙脚乱地找衣服。 “热就别穿了,又不是大姑娘,给我看两眼也少不了几块肉。”无忧玩笑道,又从桌子上拿起平板电脑,好奇地把玩着:“谁的?” 因为污染区的信号被完全阻隔,加上用电紧张的缘故,这里的人很久都不能玩电子产品了。 “程灵的。”陆万劫有点局促地开口。在心爱的人面前光着身体总觉得好尴尬啊。 “那个小白脸,”无忧语气酸溜溜地说:“他好像挺崇拜你的。” “很多人都很崇拜我啊。”陆万劫很无辜地说。 “天底下怎么会有人取名叫零呢?”无忧继续挖苦。 陆万劫有点无奈:“不要这么刻薄啦。”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都有些困了。于是一个趴在床上,一个趴在地板上。中间的小板凳上摆放着平板电脑,旁边是一个小电风扇,晃晃悠悠地摇头。 电脑上播放3d版金瓶梅,这是无忧吵着要看的。陆万劫没奈何,只好依了他,一边看屏幕,一边看无忧的脸色。 他担心无忧被电影教坏了。 幸好剧情非常扯淡,两人实在看不下去,又在硬盘里翻找了一会儿,找了另外一部电影,叫武侠。 剧情倒是挺吸引人的。无忧看到一半,抵不过困意,一头埋在枕头里睡着了。 夏日的午后,温度倒是很凉爽。陆万劫把电影的声音调小,空气里传来电风扇呼哧呼哧的声音。橘子水静静地散发着酸酸甜甜的味道。 夕阳快落山的时候,无忧从床上起来,他微微翻了个身,脸颊蹭到了自己的口水上,十分尴尬,因此不敢再装扮娇懒,整顿衣裳爬起来。他看到陆万劫已经起床了,正坐在窗前的桌子前,低头擦拭手枪。 陆万劫大概是非常爱枪的,他大概也是非常留恋那一段在枪林弹雨中穿行的时光,毕竟那是他一生中最辉煌的时光,和那些比起来,给明星做保镖,在饭店当跑堂,这种平静且琐碎的日子太平淡无味了。 吃过晚饭,大家拎着板凳出来乘凉,讨论着回到安全区后的生活,都非常地高兴。陆万劫和林无忧讨论着出国治病的事情,陆万劫打算给某个港商做私人保镖。之前那人就联系过陆万劫,但那时他年轻气盛,随口就拒绝了。现在不一样了,他要养家糊口嘛。 “那个富商出价非常高。”陆万劫低声说:“到时候我们不但有钱治病,还有多余的钱旅游,还能贷款买房子。” “我要买衣服,买包包。”无忧说。 “买――”陆万劫拖长了声音,对未来充满了信心。 而此时的林铁衣则像一只老鼠似的,把食物、导航仪、水、蜘蛛刀、医药箱等东西一样一样地搬运到汽车后备箱里。然后他一个人坐在黑暗的角落里,沉默而有耐心地等待。 九点多的时候,大家陆陆续续地回屋里睡觉。 临睡前,无忧去冰箱里拿了两瓶橘子水,用开瓶器打开之后,他从指尖翻出一枚白色的药片,迅速投进瓶子里,随意摇晃了一下,转身递给陆万劫:“喝这个。” “晚上喝这么多水,不怕夜里尿尿啊?”陆万劫随口说。 “爱喝不喝。”无忧将汽水瓶子往桌子上一顿,摆出一副生气的脸色。 陆万劫无奈,只好拿起汽水瓶子,仰头喝了一口,舌头接触到汽水的芬芳气味后。陆万劫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随即他垂下眼帘,并不把情绪泄露出来,一口气喝了小半瓶汽水。他把瓶子放到桌子上。 “别生气了,我喝了。”陆万劫盯着他的脸,轻声说。 无忧避开他的目光,支吾道:“哦,那睡吧。” 房间里的电灯被关灭,两人一起躺下。无忧偷偷从枕头里拿出手表看了一眼,已经十点了。他的心脏砰砰乱跳,耐着性子又等了几分钟。他坐起身,望着陆万劫的背影,轻声说:“万劫……” 陆万劫没有回应。 林无忧又喊了几声,这才放下心,他慌手慌脚地跑下床,随便扯了一件风衣披上,一溜烟跑出去,唯恐错过了和林铁衣约定的时间。 ☆、明月沟渠 林铁衣在黑暗的停车场里等得心急如焚,忽然见门口明亮处闪过一个人影。他打开手灯晃一下,看到了无忧的脸。 “你让我好等啊!”林铁衣愤愤地说。 无忧把手里的钥匙丢给他,低声道:“快走。” 林铁衣也不敢耽搁,跳上车发动引擎,缓缓地驶出停车场。 酒店的大门平时是有人把守的,但是因为这两天救援队来了,大家就放松了警惕,不再值夜班。 无忧把大门推开,坐回车里,指了指北方的一条道路,开口道:“这条路直接通国道,我们走这里。” 林铁衣发动车子,随口问:“不会遇到救援队的人吧?” “不会。”无忧笃定地说:“我白天问过万劫,这条路上没有人。” 既然没有人,那林铁衣就没有什么顾忌了,直接把油门踩到底,一道闪电似的在公路上横冲。街道上的电灯大部分被损坏,只有极少数几盏散发着凄惨的光。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他们不知道未来会有什么样的命运等着他们,也不确定这一次夜奔是对还是错。 汽车刚行驶了不到五百米,林铁衣忽然脸色骤变,一边打方向盘,一边踩刹车。汽车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尖锐的声音。 无忧一头撞在前面的操作台上,骂道:“你搞什么鬼?” 林铁衣没有说话,目光直直地望着前方。无忧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也愣住了。 在不足十米远的地方,陆万劫穿着一袭军绿色的风衣,站在昏黄的路灯下面,将所有的神情都隐藏在阴影里。唯有手里的一柄黑色手枪,直直地指向两人。 陆万劫端着手枪,缓缓地走到车前,透过挡风玻璃,用枪口示意两人:“下车。” 他们两个都见识过陆万劫枪法的精准和杀人时的果敢,所以此刻不敢有任何犹豫,乖乖地下车,两手抱着脑袋。林铁衣是单纯地害怕和沮丧,而无忧则觉得很羞愧,羞愧并且委屈,他没有做错什么啊,只是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死掉而已。 陆万劫目光阴阴沉沉的,他不去看无忧,而是直接走到林铁衣身边,扬起手,用枪托狠狠地砸向林铁衣的后脑勺。 一击之下,林铁衣抱头惨叫。他打人的力道很可怕,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了的。 无忧也被吓住了,倒退了一步,他怯怯地开口:“万劫……” 陆万劫收手,平静地看了无忧一眼,心平气和地说:“忧,你被他挟持了吗?” “没有。”无忧低声说。 陆万劫轻笑了一下:“那今天又是闹的哪一出?你的脾气还真是让人头疼啊。”他走过来想握住无忧的胳膊:“走吧,跟我回去。” 无忧很轻快地避开他,有点胆怯但是很固执地说:“你放我们走吧。” 陆万劫再次愣住,怀疑自己听错了:“你们?你跟着他做什么?” “那个……”无忧有点语无伦次,他并没有编好理由,而且,说谎话欺骗陆万劫这种事情,他不太忍心去做,支吾了一会儿,无忧几乎要哭出来了:“我想和他一起离开,你放了我们吧。” 陆万劫的心一点点沉下去,重新打量了两个人,半晌,他声音沙哑地问:“你是不是和他好上了?” “嗯。”无忧任命地点头。 “不会的。”陆万劫有点不相信,几乎急切地开口:“你骗人,刚才你还说和我一起的。” “我骗你的”无忧闭眼,狠下心说:“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你啊。认识你之后,我就得了病,只有跟着你才能活下去。”他深吸了一口气,轻声说:“我只是在利用你而已。” 他说完这句话,再也不敢看陆万劫了。而陆万劫仿佛是凝固了似的,一动不动。 无忧从地上把林铁衣扶起来,两个人一瘸一拐地回到车里,却不敢离开,毕竟陆万劫手里还拿着枪呢。 “忧,你过来。”陆万劫轻声招呼他。 无忧有点害怕,看了一眼林铁衣,对方只顾擦拭头脸上的血迹,根本无暇顾及他。他只好硬着头皮下车,走到陆万劫身边。 陆万劫拉着他的手腕走远了一些,然后静静地看着他。无忧满心羞愧,低着头一言不发,只求能快点离开。 半晌,陆万劫脱掉自己的外衣,给无忧穿上,弯腰系纽扣,低声说:“他要是待你不好,你还回来,好吗?” “嗯。”无忧带着哭腔回应了一句。 陆万劫把手枪放到他的衣服口袋里,又说:“要保护自己。” 无忧双手揪着衣服下摆,忽然就有点后悔了。他不想离开他。 但是陆万劫却下定决定放手了。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推了无忧一把,用冷酷而果断地声音说:“去吧。”说罢错开无忧的身体,迈步离开。 他的脊背挺得很直,身形高高大大,渐渐消失在漆黑的夜幕里。无忧透过朦胧的泪眼看着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有一点自私的。 林铁衣擦干净脸上的血迹,从剧痛中恢复过来,招呼无忧上车。他们不能耽搁太久,就算陆万劫放了他们,若是遇到其他人,也是不好说明白的。 “我不想走了。”无忧站在昏黄的灯光下,笼着衣服,有点难过地说:“我要留在他身边,他不会嫌弃我的。” 林铁衣暗骂了一句,继而明骂:“你脑子有病吧,闹这么大的动静,又不想走了。少爷,谁有空陪你折腾啊。” 无忧是真的不想走了,但是现在骑虎难下,已经与陆万劫决裂了,又怎么好厚着脸皮回去。叹了口气,万般不情愿地回到车里,真感觉自己是坐上了贼船。 汽车一路往西北方向行驶,国道上荒无人烟,收费站也早已经被拆除,这一路走得十分畅快。天明十分,已经跑了三百多公里了。 早上七点多,阳光已经炙热地洒落下来。两人车子停在一处荒凉的戈壁滩上,旁边有一个小村落,房子都是由石头垒成,看起来十分原始而简陋。 两人下车,一阵热风袭来,鼻子嘴巴耳朵里立刻灌满了尘土和沙砾。他们俩呸呸呸了几声。从后备箱里找了一瓶水,洗了头脸,水不多,他们得节约使用。 小村落里有一个小型的加油站,供来往客商使用。他们俩给车子灌满了油,然后去里面的房间里看了看,一张床一个电视,外加几把椅子。倒是一个很好的休息场所。 “咱们就在这里睡一会儿。中午出发,去甘肃。” 甘肃是他们的老家,虽然他们两个和老家人早已经疏远了,不过毕竟那里是他们比较熟悉的地方。 无忧满心忧伤,并不太困,呆呆地在床头坐了一会儿,他说:“我想洗澡,好热。” “哪有那么多水给你!”林铁衣坐在门口的椅子上,脱了靴子往地上倒沙子,不耐烦地说了一句。停了一会儿,他又放缓了语气说:“行了,赶紧睡,睡醒了洗澡。” 无忧平静地注视着他,过了一会儿开口:“床上脏兮兮的,你帮我整理一下。” 林铁衣当即火了,老子又不是你的奴才。但是他只是心里发火而已,半晌,扔了手里的靴子,走到床边,整理床褥。床上确实挺脏的,布满了尘土、杂志、包装纸甚至还有老鼠屎。 “出了这个村镇,还有其他歇脚的地方吗?” “应该是不会有的。”林铁衣说:“方圆八百里,都是戈壁滩。” 无忧哦了一声,一个人出去了。 林铁衣忙碌了一会儿,总算把床单上的脏东西抖落干净,他舒了口气,大声说:“无忧,可以睡了。” 无忧答应了一声,从外面进来。 “你刚才干嘛去了?”林铁衣随口问。 “看风景。”无忧慢悠悠地说。 床是单人床,无忧和衣躺下,吩咐林铁衣把窗帘和门关上。林铁衣照做之后,自己坐在椅子上休息。 他们度过了惊心动魄的一夜,如今都十分疲惫,很快进入了梦想。 无忧一觉醒来,迷迷糊糊地望着外面,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射进来,眼看已经是傍晚了。 他心里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飞快地从床上跳下来,跌跌撞撞地跑出去。 外面空荡荡的,没有车子、也没有林铁衣。 很明显,林铁衣把他耍了。 ☆、锁链 荒僻的公路上,四周都是漫漫黄沙,军绿色的越野车上面落了一层灰尘,已经变成了土黄色。林铁衣单手握着方向盘,优哉游哉地打开了一瓶啤酒。他可以想象的到,无忧一觉醒来发觉被丢弃时的愤怒和无助。 但是林铁衣也是为了他好。 自己是一个重刑犯人,活该过亡命天涯的日子。无忧年纪轻轻,被陆万劫捧在手心上疼爱,身体又娇弱得跟花骨朵似的,何苦跟着自己受苦。 他在房间里给无忧留了几瓶水和带卫星定位的手表。相信几天之内救援人员就会根据线索找过去的。 林铁衣轻轻地叹气,被自己的善良感动了。 喝完了一罐啤酒,眼看前面风沙越来越大,几乎看不清道路。他把车子停在路边,带上护目镜下车,打算去后备箱里拿一点食物。 后备箱打开后,林铁衣的笑容凝固了。里面散落着几包压缩饼干和一盒罐头。他摘了眼镜,难以置信地凑上去,胡乱翻找了一下。之前装得像小山似的一堆食物和水全都消失不见了。 没有食物和水,在千里戈壁滩上是死路一条。林铁衣勉强镇定了一下情绪,靠着车门整理思绪。食物是他亲自装运上车的。一路上只有陆万劫和林无忧接触过。 自然不会是陆万劫。他既然肯放无忧走,又怎会让对方饿着? 林铁衣忽然想到之前两人在加油站时,自己说了两句不耐烦的话,当时无忧的脸色就有点不对。然后自己整理床铺的时候,无忧神神秘秘地出去了一段时间。 林铁衣一直把无忧当成一个小孩子,根本没有想到对方警惕性会如此之高。 油箱里还剩一半的汽油,若是一直往前开,他没有把握会遇到加油站或者村庄,后备箱里的东西只够他吃一天,再走下去,就太凶险了。 林铁衣权衡利弊,调转车头折回去。大不了给自己的侄子赔个不是:我可是长辈,他能把我怎么样呢? 事实证明林铁衣还是小看无忧了。 天将擦黑,汽车总算驶回了加油站。林铁衣远远看见无忧站在门口等候,他忙调动脸部肌肉,满面笑容地推开车门走下来,嗔怪道:“你这孩子也太顽……” 林铁衣刹住脚步,因为瞧见无忧手里握着一柄手枪,黑洞洞的枪口正指着自己。 “小忧……”林铁衣额头冒汗,一颗心噗噗狂跳。无忧的性格着实有点捉摸不透,何况又跟陆万劫待了一段时间,免不了沾染一些杀伐决断的狠戾作风。 无忧满脸尘土,大大的眼睛微微泛红,不知是气的还是哭的,苍白的嘴唇紧紧抿着,只是不说话。 林铁衣到底年长几岁,转动脑筋揣摩无忧的心思。他猜想无忧此时的情绪是伤心多过愤怒的。刚和自己的爱人诀别,又被自己的亲叔叔抛到荒野里,心情怎么会好? 林铁衣举起双手,做出一副温和的投降姿势,温声说:“你先别恼,我只是不愿意让你跟我去受苦,所以才把你留在这里。屋子里有一点食物和一个卫星定位器,很快就会有搜救人员找到你的。” 无忧其实也注意到了那些东西,这会儿想起来,心里怒火稍息,压着声音道:“我既已经决定离开,就没有再回去的道理,你当我是闹着玩?” 林铁衣心想:你就是在闹着玩的吧。正常人怎么会远离救援队,跟一个杀人犯去戈壁滩历险?也怪不得陆万劫会误会两人关系暧昧。 既然他铁了心不回去,自己只好分出一些精力照顾他好了,反正自己身体强壮,不怕辐射,只当是给自己找一个伙伴了。想到这一层,林铁衣开口道:“行行行,你不愿意回去,就跟着我吧。把枪收起来,我去搬食物。” 无忧依旧纹丝不动地举着。他头一次外出历险,就被自己的亲人欺骗,身心受创,神经也变得格外敏锐,半点也不相信别人的话了。 他从脚边踢了一个很大的圆环型铜锁,是乡下用来锁摩托车的,大概有半个胳膊那么长。 “捡起来,套到自己脖子上。”无忧毫无感情地说。 林铁衣脸色阴沉下来,他好歹也是监狱里的一霸,何曾被人如此折辱。他猜测无忧不敢当真开枪,于是涎着脸上前了几步,打算一边敷衍,一边趁机夺了无忧的枪。凭他的力气,只要无忧在自己一米之内,就有把握将其制服。 无忧眼看他迈步上前,手腕一沉,毫不犹豫地开枪。子弹打在他靴子半寸远的地面上,飞溅的石子打穿了他的鞋底。 林铁衣惨叫一声,蹲坐在地上,鲜血顺着靴子上的破洞汩汩流出来。 “我操,你个小畜生!”林铁衣破口大骂。 无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用目光示意地上的锁,开口道:“我手枪里还有十发子弹,你要不要接着挑战我的耐心?” “咔哒”一声,他拉开枪栓,闲闲地开口:“其实我一个人也能四处走,何必带上你这个累赘?” “诶诶诶!”林铁衣真心被他这副波澜不惊地态度给吓到了,简直跟陆万劫如出一辙,谁知道这小兔崽子会不会手抽筋,真把自己崩了。 他捡起地上的环形锁,正要往脖子上套,无忧叫住了他,用枪指着他回到车里,指挥他把用锁把脖子和方向盘拷在一起。 林铁衣咬牙切齿,还是照做了。现在他以一个别扭的姿势坐在驾驶位置上,脖子和方向盘保持一胳膊的距离。环形锁沉重结实,用钢铁浇筑,外面包了一层黄铜,最外层是一层塑料。这东西若是没有钥匙,除非是用手枪或者火药才能炸开了。 无忧将地上的钥匙捡起来,放在自己衣服口袋里。林铁衣这会儿终于老老实实地被锁在方向盘上不动了。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把枪插回腰间,随手解开了衬衫扣子。 他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林铁衣透过后视镜,看到无忧衬衫后背上大片大片的汗渍,才惊觉自己错失了一个绝好的机会,倘若刚才自己当真扑上去,无忧是绝对没有胆量开枪的。他和陆万劫差太远了。 他这会儿只能感叹无忧的演技太好了。所幸无忧并没有杀自己的打算,待两人关系缓和,再求他放了自己也不迟。 林铁衣打定了主意,非常地老实听话。而无忧忌惮他的力量,直接坐在了后排车座上。当天晚上月明星稀,戈壁滩白茫茫宛如下了一场大雪。只是空气里粗糙闷热,稍微张大嘴呼吸,就要吃一大口沙子。 他们在夜里赶路。一路上安安静静,广播台里除了政府的救援呼吁之外,没有其他节目。林铁衣目不转睛地望着前方,脖子被迫拉直,让他觉得整个脊背宛如插进了钢针。不过他皮糙肉厚,受过的酷刑比这个严重多了,他并不抱怨什么,也没有因此而怨恨无忧。 嘴边忽然凑上来一个饮料瓶子,鼻端传来一股啤酒花的香味。林铁衣咬住瓶口,仰着头喝了一大口,驱散了脑海中的睡意,他轻声开口:“省着点喝。路还长着呢。” 无忧嗯了一声,oo地打开一盒饼干,撕开一包番茄酱,他捏着两块饼干,中间涂上番茄酱,做成一个三明治,递到林铁衣嘴边。 车子颠簸了一下,林铁衣身形晃了晃,微微扭头:“吃不到,靠近一点。” 无忧扶着椅背,身体微微前倾。而林铁衣瞅准机会,猛然咬住了那块饼干,以及无忧的食指和中指的一段关节。 无忧愣了一下,一面挣扎一面要去拿枪。林铁衣上下牙咬紧,宛如老虎钳似的不动分毫。 无忧急了,他觉得以林铁衣的牙口,把自己的手指齐根咬断都不是问题。 就在他惊疑不定的时候,林铁衣的舌头轻快地扫过他的指尖,随即松口,重新坐定,面无表情地咀嚼嘴里的饼干。 “你少给我耍花样。”无忧终于拿出了手枪,一面擦拭手指,一面色厉内荏地吼。 林铁衣轻声地叹气:“开个玩笑而已,别害怕。”停了一会儿又说:“我不是坏人。” 无忧收了枪,讪讪地回到座位上,半晌回道:“我也不是。” 林铁衣曾是一个温厚老实的体育老师,无忧则是一个单纯又暴躁的研究生。他没有想过自己会杀人,他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拿着枪去胁迫另一个人。 环境的恶劣促使他们不得不狠一点。他们除了自保之外,只能努力让自己表现得不那么坏。 汽车沿着省道行驶了三天,终于到达了他们的老家甘肃天水,所谓老家,两个人其实都不怎么熟悉,和家里的人更是数十年没有见面,感情淡薄得跟陌生人差不多了。 即将进入市区时,两人又抢劫了一个加油站和一家超市。加油站的油还很充足,但是超市里的货物很多都过期了。货架底层还躺着一具尸体,在日平均气温三十五六度的情况下,尸体早已经软成了一大滩水,气味足以让人想挥刀割掉鼻子。 无忧强忍着恶心搬了几桶水。一个人吭哧吭哧地搬到后备箱里。 林铁衣正蹲在车门边,屁股朝外,脸朝方向盘,以一种艰难的姿势出恭。 见无忧搬运东西艰难,他忍不住开口道:“贤侄,你这又是何苦?叔叔帮你搬吧。” 无忧咬紧牙关,两手抱着矿泉水桶,以膝盖做支撑,低吼一声抱起来,扔进后备箱里,他被憋得满脸紫红,青筋暴突,答了一句:“不用。” “咱们现在举目无亲,就算你放了我,我也会好吃好喝地照顾你,绝不加害你的,唉,说起来,林氏一脉,就剩下咱们爷俩了。”林铁衣上厕所不忘记扯淡,嘴巴吧嗒吧嗒地说个没完。 无忧也知道长久地锁着他不是个事。现下处于荒野还好说,万一在市区遇到强盗或者野兽,自己一个人是万万抵挡不过的。 只是,前两天无忧在搬运东西的过程中,不小心把钥匙弄丢了。他自己也挺懊恼的,又不敢跟林铁衣说,怕他发狂。 ☆、荆棘林 一般来讲,北方二三线城市的边缘,都布满着垃圾山、烂尾楼、麦田和违规建筑等。但是无忧和林铁衣在天水的郊区见到的确实另一番惊心动魄的景致。 当时正是傍晚,两人趴在车窗前喝水吃面包。夕阳将远处的山峦、麦田和垃圾都染成了红色,红色的边缘闪烁着一层金色耀眼的光芒。 林铁衣看了一会儿,渐渐觉得天地交接处的那一层金色光芒有点不对劲,仿佛是有人在远处摆放了一个固定的钢圈。 铁衣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给了无忧,被无忧嘲笑他老花眼。林铁衣于是说:“我们去看看吧。” 无忧很干脆地说:“开车。” 反正他们有大把的时间可供打发。 夕阳渐渐地落下去,他们沿着一条崎岖不平的石子路追逐那个光圈,就像夸父追日似的,虽然眼睛能看到目标,但是无论走多远,都难以接近。 石子路走到尽头,只剩下乡间的土路了,道路两边是壮硕的玉米茎和绿油油的花生叶子。 远方的村落寂静无声,不见炊烟,想来已经是遭了灭顶之灾。 车轮在土路上摇摇晃晃,他们两个暂时忘记了寻找光圈的事情,而是打起了路边花生的主意。无忧建议吃盐水煮花生,林铁衣要吃油炸花生。争论了半天,都懒得下车。 他们的这辆路虎车是最新款,安装了智能操作系统,可以无人驾驶,这倒是给林铁衣省了不少休息的时间。 汽车驶出村庄,又一直行驶了五六里。太阳已经渐渐地沉没,那远处的光圈却渐渐地清晰了。光圈成为了浮在半空中的一条暗灰色的缎带,长而宽阔,仿佛把天地都罩在了这片缎带里。 这会儿无忧也目瞪口呆了,他也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惊奇的天象。 他们两个一起下车,刚才只顾着看天,不曾留意脚下,原来身边的庄稼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举目所见,皆是一望无尽的荆棘林,宛如波涛似的,紫红色的树叶一直延伸到天尽头。 这么庞大的荆棘林,却规划的十分整齐,一看就是人工种植的。林中夹杂着金属探头,闪烁着冷光。 无忧见到这片林子,忽然想起了之前他和陆万劫一起去查看核电站时,见到的核电站周围那片隔离带。 隔离带里也是种植了这么一大片植物,也设立了金属探头。只是隔离带也就占地四五公顷。而这一片,非常宽阔,像是大海似的,踮起脚尖也看不到尽头,像是将整个地球表面都铺满了。 他们没有带望远镜,瞧不出个所以然来,拿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就原路返回了。 回去的路上,无忧从坐垫里抽出了一张皱巴巴地地图,拿给林铁衣看。此地位于甘肃省南部,应该是属于污染区的边缘地带。 其实污染区的消息很闭塞,他们只能从政府的广播中猜到一些蛛丝马迹。从污染区和安全区的划分来看,甘肃省刚好处于两个地区的交界处。 无忧忽发奇想:“刚才我们看到的那片紫色的荆棘林,应该就是隔离带了。” 林铁衣艰难地动了一下脖子,随口道:“你见过?” 无忧没有见过,但是直觉上认为那就是。既然已经到了隔离带,他们两个说不定可以想办法越过去。到时候林铁衣继续做逃犯,而自己则去找陆万劫。 之前听逃亡的人讲述:隔离带是一堵高耸入云的金属墙,墙壁后面埋伏了密集的机枪手,谨防任何人私自出来。 看来传言不能尽信,隔离带并没有传言中的那么可怕。荆棘林也只是为了减缓核辐射而设立,并非阻止人逃出去。 他们重新返回了天水市,无忧将车窗降落下来,好奇地看着街道两边的建筑,嘟囔道:“我想吃牛肉面。” 林铁衣趴在方向盘上,任凭车子智能驾驶。他被锁在方向盘上好几天,骨头都要被折磨得散架了。 “你不是总说自己要死了吗?怎么最近胃口越来越好?”林铁衣没好气地说。 “对哦。”无忧也开始反省自己,之前后背上的肉瘤疯长时,自己的身体虚弱得宛如纸片。而度过了那段 恋耽美 分卷阅读9 怪物世界 作者:陈留王 期以后,身体状况就开始慢慢回转,精力也比以往更加充沛了。 林铁衣半闭着眼睛,语气虚弱地说:“不会是回光返照吧?” 无忧举起胳膊肘,捶在他的后颈上。 这一下并不算太有力气,却几乎把林铁衣的一口老血打出来,他的后背被折磨得太久了。 无忧吓了一跳,扳着他的肩膀将他扶起来,看到他脖子与铁锁摩擦,表皮肌肤破裂,鲜血和肌肉淋淋漓漓地混合在一起。 无忧看的毛骨悚然,皱眉道:“怎么成这样了?” 林铁衣冲他翻了一个白眼。 “到市区后,我找一把电锯,给你弄开。”无忧懊恼地说。 “钥匙呢?”林铁衣瞪大眼睛看他。 “丢了。”无忧小声说。 林铁衣难以置信地瞪着他,半晌收回了目光,开口道:“要不是我被锁着,非揍死你。” 汽车开进市区。这个市区的惨状却和以往见过的任何一个城市都不同。 整座城市的所有建筑,像是被野兽啃过了似的。 绿化带、防护栏、广告牌、卷闸门、商店的橱窗、路边的野猫野狗、甚至马路上的沥青,全都被啃咬了一遍。 植物被咬的只剩下光突突的枝干,上面还残留着牙齿咬合的痕迹,野猫野狗是连撕带咬,骨头被剔得很干净,皮毛被扔到路边。那些钢筋混凝土建筑上也残留着斑斑点点的咬痕。 那些牙齿的痕迹并不算很大,应该是人猿或者猩猩之流。 但是这些动物是不是失心疯了,连路灯柱子和楼房的玻璃都要去咬? 城市静悄悄的,仿佛一直处于沉睡之中。无忧与林铁衣的到来,打破了城市的静默,汽车的引擎声音在昏暗的道路上静静地回响。 一阵西风打着卷悄无声息的穿过,城市里仿佛隐藏了一只休眠的巨兽,随时都会被惊醒。 无忧觉出了害怕,他两手环抱住椅背,低低对林铁衣说:“我们离开这里吧。” 林铁衣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他心里还记挂着无忧之前说的找电锯把锁链弄开的话,万一离开了这里,又不知道要被锁多久。 “没关系。”林铁衣轻声安慰他:“我们先找一家五金店,把身上的锁弄开,一会儿怪兽来了,我保护你。” 无忧点点头,他并不需要林铁衣的保护,只是担心如果真的遇到凶猛的怪物,会害了林铁衣。 车子兜兜转转,越走越深入,终于看到了巷子尽头的一家五金店。小巷很深,大概有一二百米,地面是布满了青苔的石板路,两边是煎饼油条的小摊铺子。 “下去吧。”林铁衣轻声说。 无忧点点头,推开车门下去时,身体打了一个寒战,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这种未知的恐惧感来得十分强烈。他看了一眼车里的林铁衣,镇定了一下心神,咬牙往前走。 ☆、吃 小巷里的味道不太好闻,阳光长年不能照射进来,导致青石地板上生了一层薄薄的苔藓。 无忧胆战心惊地往前走,不时回头看一眼林铁衣,林铁衣有点无奈地敲着车窗,开口道:“快点啦,胆小鬼。” 无忧扁着嘴不去看他,一步一步地往前走,两边的店铺都脏兮兮的,门前垃圾桶被咬的破破烂烂,残余的油脂和煤渣散落在地面。除了这些,地面上再没有其他垃圾,倒也很干净。无忧怀疑那些垃圾是不是被怪兽吃掉了。 他大着胆子往店铺里面看了一眼,木质门被啃咬了一半,玻璃窗户也被打碎,粘着厚厚的蜘蛛网,大概很久没人住了。 终于走到了店门口,店铺上的招牌很高,大概离地三四米,写着修理摩托、旧家电字样,字迹完好,唯有最下面的一排被啃咬出波浪的曲线。 看来怪物的个子不高啊。 虽然知道店里不会有人,但无忧还是惯性地喊了一声:“有人吗?” 他一边喊,一边探头进去,店铺狭小拥挤,进门就是一个玻璃柜台,里面摆放着螺丝刀、插排电线等东西。黑乎乎的墙上也挂满了各种修理工具。 柜台后面有一张破烂的椅子。再往后是连接着里屋的小门,门上挂着一张布帘子。 无忧两手搭在柜台上,仰着脸在墙上搜寻老虎钳。为了给自己壮胆,他自己嘀咕道:“无忧,不着急,不着急,慢慢找。” 他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密集而吵杂的声音,像是什么动物收到了指示,整齐一致地开始移动。 这声音很轻,若是在正常年代,没有人会在意。但是对于一个荒无人烟的鬼城来说,就太可怕了。 无忧下意识地转身跑出去,林铁衣还被困在车里呢! 正在这时,柜台后面的布帘子被掀开,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走出来,他的脸颊泛黄,眼神浑浊,嘴唇四周的皮肤萎缩,肚子像一个装满了货物的蛇皮袋子,高高地鼓起来。 无忧愣了一下,站在原地不动。他没有贸然打招呼,想看看男人是不是正常人。 男人也没有理他,自顾自地走到柜台前,肥胖手在柜台上摸索,最后手指触到了一本破旧的记账本。 他像是受了刺激似的,抓起账本,连同上面的塑料圆珠笔,一股脑往嘴里塞。 他张开嘴巴的时候,才显露出恐怖,他的牙齿已经全部脱落,牙床上横七竖八地全是豁口,圆珠笔插进了喉咙里,他浑身哆嗦着,发出咳咳的声音,一只手攥成拳头,一拳一拳地打在笔帽上,想把这东西捣进肚子里。 男人的瞳孔尚且有光,显然还活着,只是不知道为何会遭此酷刑。他的鼻孔和耳朵里不断有透明的液体流出来,像是哭泣似的。 无忧不忍心再看,缓缓地倒退着离开。 就在他走动的一瞬间,那个男人浑身僵硬了一下,随即循着声音扑过来,嘴里发出尖利的怪叫。 无忧噗通一声坐在地上。 那个男人被柜台的隔板挡了一下,上半身栽倒在地上,两条腿悬空挂在隔板上。他却丝毫不怕疼,徒手拆掉了隔板,连扑带爬地过来。 无忧不敢有丝毫犹豫,反身冲出店铺。 然后他看到眼前密密麻麻的人。 整条巷子里,店铺里,全都站满了人,男男女女,老人孩子。 他们腹胀如鼓,眼神呆滞。有的趴在地上啃咬地面的石板和苔藓,有的撮起砖头缝里的煤渣舔进嘴里。有的趴在墙壁上,用黑乎乎的牙床啃咬石灰和混凝土。 无忧的出现惊到了最近的几个人,他们和屋里的男人一样,咳咳怪叫着扑过来,张着黑洞洞的嘴巴。 无忧捡起旁边的扁担砸过去,后退一步关上房门。与此同时,身后的男人已经扑了过来。手脚并用的抓住无忧的头发和衣服,张嘴咬上去。 “啊!”无忧惨叫了一声,倒不是因为疼,毕竟男人的牙齿已经掉光了,只是觉得非常恶心。 他沉腰下跪,想使一个过肩摔把男人扔出去。这是陆万劫以前常用的招式。结果他力气不济,非但不能撼动对方,反而被抓住了手臂。 男人的力气异乎寻常的大,一手抓住无忧的头发,另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臂,似乎稍微用力,就能把无忧扯成两半。 无忧下意识地掏出腰间的手枪,朝男人身上开了一枪。子弹的力量迫使男人后退了几步,他的肚皮上冒出一股浅淡的血,血量并不多,却有红红白白的内脏从洞口挤压出来。 男人丝毫不觉得疼痛,又挣扎着要爬起来。 无忧见他这样,知道是救不活了,于是在他脑袋上补了一枪。 两声枪响过后,外面的人蜂拥而来。无忧手忙脚乱地关上卷闸门。自己则沿着狭窄的楼梯,跑到楼顶。 他根据之前看到的广告牌猜想,这些得了怪病的人应该还没有能力爬高。 这是一栋二层小楼,残破不堪。楼顶伶仃地摆放着一盆向日葵,尚未遭荼毒。 楼下的人越积越多,却对卷闸门无可奈何。他们只知道啃咬和撕扯,并没有思考和使用工具的能力。 无忧略微放下心,又想起了巷子口的林铁衣,不由得心里一紧。自己尚且能跑,林铁衣可是被锁在车里的啊。 无忧踮起脚尖,极目望去,透过一栋栋低矮破旧的民房,他看到了巷子口的车辆。 他只看到了一个轮胎,因为密密匝匝的人群把整辆车都围拢住了。 虽然离得远,无忧也能感觉到那些人的疯狂。手臂挥舞着捶打车前盖,争抢着散落的玻璃吃进肚子里。车顶是几百个攒动的人头,像是在争吃东西。 无忧浑身凉飕飕的,一动不动地盯着那群人,最后瘫倒在地上。他停止了思考的能力,只知道林铁衣――他的小叔叔死定了,而且是被自己害死的。 夜里,整座城市笼罩在黑暗中,却十分热闹。无忧缩在房顶一角,眼泪簌簌地流过脸颊和手背,滴落在水泥地上。 楼下不断有人群走来走去,切切查查地脚步声,嘎吱嘎吱地啃咬声,循环不断。 无忧一边为林铁衣伤心,一边为自己的处境害怕,担惊受怕地度过了一夜。 天空微微泛蓝时,楼下的脚步声终于停息。无忧站在栏杆处看了看,那些人像是昼伏夜出的蚯蚓似的,各自回到了阴暗的房间里。 无忧这会儿不敢下去,又耐着性子等了两个小时,直到太阳高照,他才扶着栏杆慢慢下楼。 他走在巷子里时,一手按在腰间的枪上,另一只手拿着一根钢管,胆战心惊地走出了小巷。 眼前的汽车已经被拆解得不成样子,轮胎破了几个洞,车灯也被砸坏了。车玻璃散落在座椅上,淋淋漓漓地沾染着鲜血。 无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走到车前排,心中一喜。 驾驶位置上洒落了一滩血,方向盘却被整体拆除,消失不见了。 无忧舒了一口气,几乎要落泪。他拍了拍胸口,心道:好险好险。 无忧四处转了个圈,开口喊道:“林铁衣――” 林铁衣受了伤,应该不会跑太远的。无忧沿着旁边的道路寻找。果然十分钟后,拐角处的一个的窨井盖被打开,里面钻出一个湿漉漉的脑袋,满脸油污,脸色不善,不是林铁衣是谁? 无忧喊了声“铁衣”,飞跑着过去,半跪在地上,环抱住了他的肩膀,脸颊磨蹭着他的头发,半晌委委屈屈地嘟囔:“我以为你死了……” 林铁衣昨天晚上真是恨透了林无忧,要不是自己危机之中拆掉了方向盘,这会儿早就被那些怪物分吃了。 他本来打算见到无忧,要打个半死的。 结果无忧眼泪巴巴地看着他,抽泣道:“吓死我了。幸好你没事。” 林铁衣冷冷地看着他。 无忧愣了一下,收了眼泪,松开林铁衣,郑重地弯腰道歉:“对不起。”他说:“小叔叔,你别生气了。” 林铁衣看了他一会儿,反手抽在他脑袋上,怒道:“你差点害死我。一句对不起就完了?” “唔,下次不会了。” 林铁衣气呼呼地瞪着他,半晌没有说话。 ☆、有缘千里来相会 上午艳阳高照,街道上空荡荡的。无忧和林铁衣坐在一棵梧桐树的阴影里,面对面地叹气。 车子被拆毁了,后备箱里的食物也被抢走了。 他们两个又饥又渴,偏偏又不能离开。道路边倒是停放有汽车,然而轮胎、玻璃、车灯无一不遭到严重破坏,根本不能使用。 歇了半晌,两人又站了起来,他们要在天黑之前找到食物和足够安全的地方。昨天夜里的场面太疯狂了,现在想起来,还有点胆寒。 他们凭借记忆,找到了家门口旁边的大型百货超市。 林铁衣挽起了袖子,顺手抄起一根铁棍,打算进去洗劫一番。无忧却扯了扯他的袖子,嘴巴一努:“小叔,这是爷爷奶奶家。” 他说的是一栋简易的二层楼房,房子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建造,墙面上斑驳陆离,墙缝里冒出伶仃的小草。 林铁衣看都不看,迈步走进超市,不耐烦地说:“别叫的那么亲热,他们根本就不认你的。” 以前林氏一族对他们两家的态度就十分疏离,现如今成了怪物,当然更加不认识了。无忧却意犹未尽地说:“但是,我好想无心哦。” 林铁衣脸色骤变,喝道:“闭嘴。” 无心是林铁衣的儿子,不是亲的,算是螟蛉子。所谓螟蛉,是一种把卵下到别人的窝里,让别的昆虫代替它养育自己的孩子的昆虫。 林铁衣对这件事情深以为耻。当初若非一念之仁,这个孩子恐怕也被自己随手掐死了。 无忧并不能理解林铁衣的心思。在他的记忆里,无心是一个顶清秀漂亮的男孩子,乌黑的刘海遮住额头,眉目婉转,面容精致,是个真正的美人。 美人生来不爱说话,唯有和无忧在一起时,才偶尔说两句可爱的童言童语。 自从林铁衣因为杀妻被捕之后,小美人也失去了下落,凭林家凉薄寡淡的作风,大概不会把孩子留在身边抚养的。 无忧为自己的堂弟担忧着,身体已经随着林铁衣走到了百货超市二楼。 十分沮丧的是,这座超市也免不了受怪物的荼毒。食物、衣服、文具用品之类的全都被吃的干干净净。 “我操,简直蝗虫过境啊。”林铁衣觉得郁闷,没有吃的,他们熬不了多久。他狠狠地把手里的钢管掷出去,砸开了仓库的木门。 小木门倒塌,探出一个灰褐色的人脑袋,蛇似的转来转去。 无忧和林铁衣忙靠在一起,摆出防御的姿态。 但是那人似乎并没有攻击的意图,他的眉目紧闭,鼻子和耳朵里流淌着透明液体,脏兮兮的沾满了灰尘。他的脑袋晃动了一会儿,重新缩回仓库里,不再动了。 两个人吓出一身冷汗,看了彼此一眼,无忧以手指指外面,两人脱了鞋子,赤着脚小心翼翼地走出了超市。 在青天白日的街道上,他们才舒了一口气。这个地方实在是不能待了。就算是步行,也要离开这里。 他们沿着街道往东边走,导航仪也丢了,只好凭借太阳来辨别方向。一个小时后,他们在一个中学门口发现了一辆自行车,自行车被路边垃圾埋了半截。大概正因为如此才没有被损坏。 两人如获至宝,用袖子擦拭车粱,试了试轮胎,居然很饱满。他们俩商量着轮流骑车。 林铁衣坐在车座上,单脚支地,很潇洒地说:“小侄子,上车。”无忧也高高兴兴地坐在后排车座上。自行车歪歪扭扭地在路上行驶。 他们冒着严严烈日在公路上行了五个多小时。一直到距离市区几十里远时,林铁衣才停了车,后排的无忧身体一晃,差点顺势倒在地上。他站稳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到哪了?” 林铁衣满脸汗水和泥土,呼哧呼哧地喘气,随手指了指旁边的建筑:“能住的地方。” 无忧眼前一阵一阵发黑,他自从坐上车子后,就开始犯低血糖,整个身体宛如腾云驾雾一般,如今见林铁衣满脸尘土,有些内疚道:“你怎么不叫醒我?” 林铁衣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他从来都是不肯吃亏的人。今天对无忧却起了一点怜悯的心思。他说不清这种情绪是从何而来的。或许是因为之前无忧随口提了一句无心吧。 那个男孩对他而言,是一种羞辱。但是,他曾经多么疼爱这个孩子。这种疼爱,一方面是源自父爱,一方面也是因为,无心是一个挺招人疼的孩子。 那时就有很多人说这个孩子男生女相,成天阴沉沉的有古怪。林铁衣每次听到这些话,必定要把传话的人大骂一番。只有他知道无心的天真和可爱,会用香香软软的嘴唇撒娇,嘀嘀咕咕地讲小花小草的故事。 林铁衣收敛了一番回想,带着无忧走进他们今晚要临幸的建筑。 这栋四层楼房位于荒草凄凄的山坡上,楼房年久失修,白色的墙体布满黄褐色的水渍,有点像孩子的尿片。 两人穿花拂柳,披荆斩棘,终于在野草中开辟出一条道路。他们倒是不担心楼房里冒出一个贪吃的怪物。因为四周草丛和地面很完整,并没有啃咬的痕迹。 “这里是哪儿啊?”无忧刚问了这一句,两人就走到了这栋楼的正门口,门旁边竖立着一个白色的木牌:xx市第二精神病院。 即使是精神病院,也比露宿荒野被野兽吃掉要好。他们半点都不犹豫,直接进去了,只祈祷病房里能留一点食物。 院子里野草丛生,几乎没过了膝盖。看来这里很久没人来过了。大楼的玻璃门敞开,玻璃和地面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陆万劫站在大厅门口,随手按了一下旁边的壁灯,咔啪一声,昏暗的大厅顿时灯火通明。 居然还有电,他们两个更加惊喜,但也不敢放松警惕,挽着彼此的手腕将各个楼层巡视了一遍。 病房里的门全都敞开,看来是在灾难发生的时候,有人将病人都放走了。 一楼二楼的水电还能用,再往上就不行了。每个楼层的病房都黑洞洞的,里面摆放着简易的铁架床,水泥地板湿哒哒的,墙角还放着一捆麻绳。 他们两个是绝对不愿意在这样的病房里度过一夜的。幸好每个楼层尽头有护士值班室。二楼的值班室被锁上了,一楼的则是虚掩,里面只放了一个粉红色的单人床,一桌一椅,干净整洁。 两个人浑身脏兮兮的,瘫坐在地板上喘气,歇了几十分钟,无忧爬起来,打开抽屉扒拉了一会儿,找到一包干脆面,除此没有别的了。 无忧把干脆面分给林铁衣一半,三两口吞进肚子里,略微恢复了一点力气。林铁衣拿起热水壶,说:“我去接点水烧开。” 林铁衣起身出门,无忧就扒着门框,眼巴巴地看着他。 水房的电灯坏了,黑漆漆的看不清东西。林铁衣进去之后,即融入了黑暗之中。无忧的一颗心当即吊了起来,又停了一会儿,林铁衣端着水壶回来。无忧才松了一口气。 “你胆子也太小了。”林铁衣嘲笑他,顺手把热水壶放在插座上,他低头继续扒拉抽屉,从角落里找出了几个奶糖。 奶糖有点融化,在塑料包装里呈不规则形状。林铁衣把奶糖全塞到了无忧的怀里:“慢慢吃。” 无忧惊喜地把奶糖揽在怀里,伸着手指数了数,小心翼翼地留了两块,剩余的装进口袋里。他把其中一颗糖塞到林铁衣口袋里,轻声说:“小叔。” 林铁衣摆手:“我不吃。”又补充了一句:“我不爱吃甜的。” 他奔波了一天,滴水未进,身体状态并不比无忧好,但是他这会儿以长辈自居,认为和自己的侄子抢零食是有损颜面的。 无忧剥了一颗糖塞到嘴里,把糖纸展开,缓缓地舔上面残留的糖渣,若有所思地开口:“你这个人,有时候还挺好的。” “怎么跟叔叔说话呢!”林铁衣板着脸说,他从门后拿起一个塑料盆,对无忧说:“我去打水洗脸,咱们今天晚上就在这里睡了。” 临出门前,林铁衣把口袋里的糖果掏出来,随手放在桌子上,又嘱咐无忧:“把窗户关紧。” 值班室的窗户是推拉式的玻璃窗,看起来锈迹斑斑,像是很久没使用了。无忧随便检查了一下,就脱了鞋袜,趴在床上,把脸埋在枕头里休息。 远处的水房里传来哗哗的水声,这让无忧觉得很安心。正在神思恍惚之际,忽然眼前的光线暗了一下,又恢复原状。 无忧马上睁开眼睛,看向四周,房间里静悄悄的,头顶的灯光散发出昏黄的光,周围的一切似乎没有任何异样。他周身的汗毛却在此时竖立起来,直觉刚才灯光那一闪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从床上坐起来,再次环顾四周,目光忽然凝聚着桌子。 那个地方原本放着一枚奶糖,现在却消失不见了。 他不敢乱动了,因为那个闯入者很可能就藏在房间的某个地方,怔了一会儿,他终于深吸一口气,大声喊:“救命!” 一句话未落,从房顶忽然跳下来一个一米多高,穿着衣服的怪物,动作迅速地冲到门外。无忧眼疾手快,抄起一把椅子打过去。 那个东西动作太快了,椅子只来得及打到它的尾巴。 无忧看的很清楚,那是一个淡黄色带着绒毛的长尾巴,有点像猴子,然而尖端却带着一个拳头大小的绒球。 无忧追出去,高声喊:“小叔,有猴子,抓住它!” 走廊里光线昏暗,早已经看不那怪物的踪迹。然而黑暗处的林铁衣却十分准确地出手,丢出一块砖头。只听沉闷地“咕咚”一声,一个黑影倒在走廊尽头。 林铁衣追上去,不管不顾地一顿拳打脚踢,先把那东西打个半死。然后才一手拽着脚踝,拖死狗似的拖回来。 无忧倚在门口,看的目瞪口呆,拍手道:“小叔太厉害了。” 林铁衣很谦虚地点头,他在监狱里待了十年,成天和流氓恶棍打交道,自然将街头斗殴的技巧学的炉火纯青。 不过,手底下的这个怪物也太弱了,自己随便打了几下就晕倒,一身的好本事还没有发挥出来呢。 林铁衣把带尾巴的怪物拖到门口,借着屋里的光线,两人低头观看。 这应该是一个人类,身量一米七左右,身材瘦小,因为是伏趴状态,看不清脸上的模样,尾巴从运动裤的边缘露出来,软软地垂在一边。 “是个女孩子。”无忧说:“腰好细哦。” 林铁衣用脚尖挑着那人的肋骨,将他翻了个个儿。 这人竟出乎意料地好看,虽然双眼紧闭,脸上沾着尘土,但是面容白皙、轮廓精致,很有点狐狸的妩媚相。漂亮是漂亮,可惜是个男的。 他身上穿着病号服。左胸口别着一个胸牌,上面写了一行字,大概是姓名之类的。 无忧和林铁衣都为男孩子的美丽所震惊了,然后又惋惜:可惜是个精神病。 林铁衣在他身上搜索了一遍,摸到了一颗糖和一把钥匙,想来他就在二楼的值班室居住,因为见有陌生人来,就躲了起来。 林铁衣找了一捆麻绳,让无忧把他锁起来,省的醒了之后发疯。这人屁股后面长着尾巴,谁知道会不会跟野兽似的吃人呢。 无忧对这个男孩子的印象很好,用麻绳将他捆起来后,拖到屋子里,给他一个软垫靠着。无忧凑近他时,无意间看到他衣服上挂着的小方牌的名字,一时好奇,就扯了下来。 牌子是用铝制成,有点发灰发暗。他凑带电灯下,看清楚了上面的所有字迹。编号1124,原名林无心。住址:xx市xx街道福利院门口被遗弃。 无忧愣了一下,又扳着那个男孩的形貌看了一会儿,依稀是幼时小弟的模样。 林铁衣端着塑料盆子,水淋淋地走进来,不悦道:“你把这个怪物搬进来做什么,不怕他晚上吃了你。” 无忧神色复杂,把手里的牌子递给他,又说:“小叔,你仔细看看这孩子的相貌。” 林铁衣半信半疑地接过牌子看了看,脸色也阴沉下来,他蹲下来,扳着林无心的脸颊,直勾勾地看了一会儿,半晌才松开,一个人挨着墙角坐下,不发一言。 无忧弯腰给林无心松绑,幸灾乐祸地看了林铁衣一眼,笑道:“缘分啊,就是这么妙不可言。” ☆、美少年 林铁衣把瘦瘦小小的无心抱到床上,脱掉鞋袜,展开棉被盖在身上。他起身离开,站在门口发呆,他这会儿需要一支烟冷静一下。 无忧好奇地盯着堂弟的睡颜,按捺不住好奇,掀开棉被,找到了那根毛茸茸的尾巴,大概有半个胳膊长短,软塌塌地垂在身侧,尾巴洁净纤细,呈现淡黄色,末端是一个毛线团大小的肉球。 无忧想了想,掀着无心的身体,摆成伏趴的姿势,扒掉他的裤子,看到从尾椎的地方长出这么一根东西。 原来这尾巴是真的。 无忧不禁感叹人类基因的奇妙,把无心重新扶正。抬头见林铁衣眉头紧锁,有心说两句打趣的话,话到嘴边,又咽掉了。 认真想想,林铁衣和林无心也挺可怜的。 夜幕渐深,无忧和林铁衣从抽屉里找了几张报纸和床单,铺在地板上,权当是床褥了。林铁衣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给两人当枕头。 夜里寒冷,地板上又凉。无忧静静地躺在地上,想起了以前和陆万劫在一起,天天让人家睡地板的事情,心里又懊恼了几份。 他现在身体状况恢复良好,虽然背上还负着肉瘤,但是不痛不痒,和身体融为了一体,不耽误日常生活。无忧心想,下次见到陆万劫,可一定要把自己的坏性子收敛一些。 一夜无话。 第二日林铁衣和无忧率先醒来,顶着一头蓬乱的头发坐起来,二人开始捶腰捏肩膀,感叹地板太硬、夜里太冷。 床上的林无心也随即醒来。他先是肚皮动了一下,然后原地翻了个身,伸直胳膊打哈欠,毫无预兆地张开了美丽的大眼睛。 他看到了两个男人,坐在狼藉的地板上,灰头土脸、胡子拉碴。 无忧和林铁衣也抬头看他。三个人注视着对方,统一地不发一言。在这样诡异的时间和地点相逢,什么样的台词似乎都用不上。 林无心一张俏脸波澜不惊,淡淡地收回了目光,低头整理自己的病号服和牛仔裤,抬腿下床,从床底找出自己的袜子,屈起一条腿,套在自己的脚上。 如此淡定的反应倒是让无忧和林铁衣措手不及。无忧用胳膊肘捅了捅林铁衣,低声说:“喂,他真是你儿子吗?不会是刚好同名吧?” 林铁衣直直地盯着少年的脸颊,痴迷似的感叹道:“像……和他妈妈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无忧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心想这孩子小时候不是长得像他亲爸吗?幸好现在长回来了。不然惹得林铁衣心头火起,说不定又要一刀砍死。 林无心半跪在地板上,纤细的手指灵巧地系鞋带,然后站直身体,跺了跺脚,绕过地上的两个怪男人,不紧不慢地离开了。 无忧终于开口:“无心,你回来。” 林无心转过身,睁圆了眼睛,很疑惑地看着他,开口道:“你叫我什么?” 他的声音很低沉,像是透过湖水传出来的。这并不像一个少年人的嗓音。 无忧以前在福利院做义工,见过一些患有先天精神疾病的孩子,声音就像无心这样。他不由得心里一沉,想起来无心就是这座精神病院的病人。 林铁衣也想到了这一点,轻轻地叹气,开口道:“无心,你不认得我们了吗?这是你小哥哥。”他指了指无忧,然后又指自己,却没有再说什么? 林无心歪着脑袋,目光依次打量两人,他的眼睛非常漂亮,瞳孔却是灰色的,目光也很呆滞,像一个瓷娃娃,这并不是一个正常的孩子。 无心没有认出无忧,却在看到林铁衣的时候,眼神亮了一些,随即身体一缩,后退了一步,自顾自地嘟囔:“哦,你是杀妈妈的人。” 无忧和林铁衣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林无心走出值班室,自顾自地在走廊上支起电磁炉,烧水淘米,从角落的麻袋里找了几个土豆,蹲在旁边抖抖索索地削皮。 旁边小木箱子里放着油盐锅铲筷子等物。这里算是一个小型的开放式厨房了。想来林无心这段时间就是一个人在这里度日的。 无忧想尽办法地和无心套近乎,一边搭讪着问他年龄和兴趣,一边对着锅里的米饭流口水。 “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爷爷奶奶不管你了吗?” “你在这里有没有被人欺负啊?” 无心抄起菜刀,笨拙地把土豆切成棍子,一张苍白的的脸因为用力而变得微红,嘴巴却一直紧紧地抿着。 米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 怪物世界 作者:陈留王 蒸熟之后,无心把炒锅放在电磁炉上,倒上热油,别转过脸用袖子擦了一下脸上的汗珠,轻声说:“哥哥,你话可真多。” 无忧惊喜地扑上去,揽着他的脖子说:“你记得我啦?” 无心微笑着点头,又说:“小时候你常给我带糖吃,我自然是记得你的。” 兄弟俩人合伙做了一顿午饭,无心虽然话不多,然而言语行为都十分正常,不像是有精神疾病的人,无忧心里暗暗纳罕,怀疑他这是被人加害了。如今刚刚相认,不好询问得太详细,因此把疑问咽进肚子里。 转眼间,一锅白生生的米饭和一盆炒的半生不熟地土豆条端上了桌,旁边还摆放着一双筷子,两柄勺子和几个碗。 无忧拎了两个凳子放在桌前,活动了一下手指就要大快朵颐。无心却心不在焉地倚在门口,手指支着下巴,慢悠悠地说:“那个人呢?” 无忧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谁啊?”停了一会儿又笑:“他心里不痛快,别理他。”虽然嘴上说着不理,但是考虑到林铁衣也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过东西了。无忧推开窗户探头看向外面。 林铁衣忧郁地站在茂盛的野草中间,迎风而立,背影十分萧索。 无忧扯开了喉咙喊:“小叔,吃饭啦!” 林铁衣听到这个“饭”字,身形一顿,一溜烟似的跑回来了。 三人在饭桌前坐下,无忧起身分配食物,无心低头玩弄自己尾巴上的小毛球,林铁衣则目光散漫地望着前面的墙壁,气氛变得诡异而尴尬。 既然无话可说,索性大家都保持了沉默,一鼓作气地把碗里的米饭干的底朝天。三人先后放下了碗筷。这才开始品鉴这顿饭,米饭是焦糊的,土豆是半生的,但无论如何,有一顿热饭吃总是幸福的。 无忧和无心开始嘀嘀咕咕地闲聊,一边动手动脚地摆弄对方的尾巴。他们俩本是少年心性,加上感情基础又好,很快就放下了芥蒂,将彼此这十年来的经历交代清楚。 原来自从十年前林铁衣杀了妻子和情敌后被捕入狱,无心就成了没人要的孩子,虽然居委会再三调解,指定无心的爷爷奶奶为监护人,但是两位老人尚且要靠子女养活,又怎么顾及到这个孩子。 林无心性格偏执内向,极不讨人喜欢,经常被几个叔叔婶婶赶出家门。这样熬了半年多,无心被丢弃在了福利院门口。福利院的人经过调查,认为这个孩子还有监护人,不应当被福利院容留。后来不知是哪个亲戚想出的馊主意,声称无心有先天性精神病,应该被送进精神病院。 然后经过一系列鉴定,无心就被送到了这里。 “这个地方好。”无心眉眼弯弯,露出一个迷人而羞涩的笑意:“我喜欢这里。”他指了指值班室,说:“有饭吃,他们也不打我。” 至于他的尾巴是怎么长出来的,无心瞪着眼睛,吞吞吐吐地说不清楚:“前段时间冒出来的,一开始很短,后来就这么长了。” 无心和无忧说话的时候,林铁衣坐在角落的椅子上,找了一份旧报纸看。他身体一动不动,耳朵却支棱着,直到后来无忧提醒他:“小叔,你报纸拿反了。”林铁衣才尴尬地丢下报纸离开房间。 两少年聊了一会儿,无心起身收拾碗筷,端着锅碗瓢盆去水房清洗。无忧一向不爱做家务,这会儿也不跟无心客气,自顾自地跑到院子里遛弯。 满院子里散发着青草的芬芳和一股淡淡的汗酸味。无忧伸了一个大面积的懒腰,身上的衬衫和牛仔裤灰扑扑的,早已经看不清楚原本的颜色。他低头看时,才惊觉汗酸味道原来不是源自大自然,而是出自自己身上。 这段时间一直风餐露宿,没有条件洗澡,有时候连洗脸都是用毛巾蘸一点矿泉水敷衍的。偶尔在路上遇到小河或者湖泊,林铁衣肯定光着屁股跳进去。而无忧则不敢,一方面是担心水里核辐射严重,一方面是因为不喜欢自己奇怪的身体袒露出来。 刚好这里的卫生间旁边有浴室,无忧从房间里找了浴巾和沐浴乳等东西,又去跟无心借换洗的衣服。 无心满手泡沫,从水池前抬头,上下打量着无忧,思索了一会儿,笑着开口:“浴室里的水管坏了。下午我带你去一个有热水的地方。” 无忧好奇地看着他:“附近有澡堂吗?” 无心摇头,用手比划道:“是那种有热水的大坑。”他支支吾吾的讲了半天,无忧弄明白了是温泉,当即起了兴趣,跑回房里收拾洗浴用品,又邀请林铁衣同去。 林铁衣眉毛微挑:“温泉,好!”他当先一步走出去,回头看无忧:“走吧。” 无忧坐在床上不动,随口说:“等你儿子。”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眼看林铁衣脸色不善,忙改口:“等无心,他带路。” 林铁衣黑着脸,坐在一把木质椅子上,椅子腿被他壮硕的身躯压的吱吱响。 他们两个一路走过来,感情渐渐亲厚,彼此也能说一些私人的话题。无忧轻声说:“你也别闹脾气了,都这么多年了,你都杀了人家的父母了,还要拿他出气吗?” 林铁衣微微皱眉,无忧的话很残忍,但却是事实。 只是父母这个字眼刺痛了他。他才应该是无心的父亲吧。他现在还记得第一次在产房里见到无心时候的样子,婴儿期给他冲奶粉,幼儿期教他走路,抱着他逛庙会,骑自行车带他去幼儿园…… 现在这些回忆全成了一记耳光,打得林铁衣晕头转向的,他对无心,其实是怀有愧疚的。 ☆、闪闪发光 无心去自己房间里给他们俩拿换洗的衣服,房间里很整齐,衣柜里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几件很旧的衣服,大部分都是别人捐赠的,尺码略有些大,倒是很适合无忧和林铁衣。 无忧站在门口,有幸窥见了无心卧室的全貌。十几平米的小房间里,摆放了三张巨大的书架。把单人床和衣柜挤到角落里。 书架上满满当当全部都是书,扉页微微发毛,摸上去纤尘不染,应该是经常被翻阅的。无忧随手抽出一本,见是一本拉丁文的书,纸张古朴,根据插画猜测,应该是介绍欧洲古代数学史的。 无忧又翻找了一本,也是挺深奥的哲学书。他觉得有些好笑,这些书太晦涩难懂了,一般的大学图书馆里也未必会有。 他扬起书晃了晃,问无心:“这些书是你们院长的吗?” 无心正在坐在床上叠衣服,抬头看了看,点头,然后说:“是院长送给我的。” 无忧失笑:“你看得懂吗?”他笑到一半不笑了,瞪圆了眼睛看他:“你看得懂?” 无心腼腆地点点头,又说:“你随便翻一页。” 无忧低头,胡乱翻了一页,把页码告诉他。无心闭上眼睛,微微低头,用一种古老而低沉的调子,慢慢诵读书中的内容,末了微微一笑:“对吗?” 无忧张大嘴巴,半晌才合上,他不懂拉丁文,不知道对不对,但是单凭无心刚才那一番神秘的语调,就把他震住了,并深感自己十几年学校都白上了。 两人拎着纸袋子走出大楼的时候,林铁衣已经抱臂等候多时了,看见无忧,他不悦地说:“怎么才下来。”见到无心也随后出来,他别转过脸,率先一步走了。 走了几步,他又放慢了脚步,因为不知道温泉是在哪个方向,只好默默地退到无忧身后。三人趟过齐腰深的草丛,几分钟后,走到满是石头的荒地。周围散发着淡淡的硫磺味,脚底踩在地面,能感觉到一点温热。 温泉是几个天然形成的水坑,旁边布满白色的石头,水质微微发黄,倒是很洁净。想来是很少有人来这里沐浴的。 林铁衣永远是脱衣服最快的那个,其他两人还对着水池发呆的时候,他已经纵身飞了进去。水池很浅,他一头撞到坑底的石头上,虎躯一震,抱着湿淋淋地脑袋钻出水面,疼的龇牙咧嘴。 无心忍不住掩嘴而笑,眼见林铁衣探头,他忙收敛了笑容,转过脸去找无忧。无忧却拎着纸袋,走到远处的另一处水池。 无心急了,恨不能随他而去:“无忧哥哥,你去哪儿啊?” 无忧神色尴尬,晃了晃纸袋,说:“别跟着我。” 无心哦了一声,不明白无忧为什么要避开旁人,单独洗澡。他这会儿没有了无忧的陪伴,顿时觉得自己像一只没了硬壳的蜗牛,暴露在毒辣的阳光之下。 无心手足无措地坐在池边的石头上,顺手捞起自己的尾巴,百无聊赖地数上面的绒毛。他这人性格内向,在外人面前常常会无所适从,新长出的尾巴倒成了化解尴尬的利器。 林铁衣旁若无人地在水里表演鹞子翻身,水花阵阵,溅在旁边的石头上。无心抬手挡住了自己的脸。 林铁衣卖力地玩了一会儿,渐渐觉出了尴尬和无聊,他晃晃悠悠地靠近池壁,单手撑着岩石,看了无心一会儿,冷不丁开口:“你恨我吧?” 无心抬起头看他,圆圆的眼睛睁得跟金鱼似的,像是有点疑惑,停了一会儿连连摇头,有些紧张的开口:“我不恨你。” 林铁衣轻笑了一下,并不相信无心的话,他说:“等你长大了,找我报仇。” 无心低头不语,他从来没有想过报仇这种事情。以前被亲戚赶出家门的时候,倒是有想过报复他们,但后来自己能吃饱饭了,就把那些都忘掉了。 在他的记忆里,林铁衣是一个很复杂的人。这个人曾对他非常非常好,是他记忆力唯一温暖的存在,但也就是这个人,在他面前徒手掐死了妈妈和一个陌生的男人。 他跟妈妈的感情不深,因为记忆里妈妈每天就是化妆和跳舞。他跟那个陌生的男人更是半点没有交集,虽然很多人都告诉他那个男人才是他的亲生父亲。 无心艰难地组织语言,结结巴巴地表达自己的意思:“我是我,你是你,他们是他们。”他的一张粉脸涨得通红,半晌又说:“我不找你报仇。” 林铁衣听懂了他的意思,当下也不再纠结,颇为豪迈地一笑,向他伸手:“来,到水里玩,干坐着多没意思。” 无心答应了一声,迅速脱了衣服,跳进水里。不提防脚下一滑,他站立不稳,惊叫了一声:“爸爸……”两只手胡乱一抓,攀住了林铁衣的手臂。 待他站稳,林铁衣马上松开他,自顾自地去游,停了一会儿,故作若无其事地说:“以后叫我名字吧,或者老林,要么跟小忧一样,喊我叔叔吧。” 无心尴尬地点头,继续低头摆弄自己的尾巴。 一直泡到傍晚时分,浑身肌肤都起了一层皮,两人才晃晃悠悠地从池子里出来,胡乱套上衣服,举目四望,寻找无忧的踪迹。 林铁衣知道无忧自惭形秽,不愿意在外人面前暴露隐私,所以泡澡的时候任由他去,并不打扰。然而这会儿不见了他的踪影,不禁有些着急了。 虽然此地偏僻,但谁知道会不会冒出来什么不知名的怪兽呢? 两人一边喊着,一边往附近其他的水池走。刚靠近一处茂密的草丛,就听见一阵细微的嘘嘘声。 无忧扒开草丛,露出了一个脑袋,神情有些古怪,低声道:“别叫了,我在这里。” “你没事吧?”林铁衣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脸色的异样,怀疑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一只手暗暗从地上摸索了一个尖利的石块当武器。 “我没事。”无忧急忙开口,未免林铁衣误会,他加重了语气重复一遍:“小叔,我真没事,你把石头放下。”停了一会儿,又有些扭捏地说:“我待会儿给你们看一个东西,你们不要太吃惊。” 无心天真地瞪圆了眼睛:“是什么呀?” 林铁衣放下心,从无忧的神情来看,应该不是什么危险的东西,只是他的脸色着实有古怪,林铁衣也不禁生出一些好奇之心。 无忧低头犹豫了一会儿,下定决心似的,从草丛里走了出来。 就在这一瞬间,四周的景色一瞬间仿佛被照亮了似的,散发出微微的光芒。 林无忧站在荒野上,背对着夕阳,他的身后,五彩斑斓、流光溢彩,生长着一对巨大而轻盈的翅膀。 翅膀柔软而宽大,每一片羽毛都闪耀着冰蓝色的光辉,整体呈现渐变的蓝色,翅根颜色很淡,是晴朗天空的颜色,越往外颜色越深到了翅尖,就成了耀眼夺目的靛色,宛如一把匕首的刀尖。 他刚洗过澡,上半身赤裸,下面穿了一条短裤。蓝色的翅膀在身后,随风轻轻晃动。翅膀很大,上下足有两米多高,倒是和他的身体很搭配,仿佛天生就该有如此一对翅膀似的。 林铁衣和无心张大嘴巴,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几乎被这闪闪发光的蓝翅膀闪瞎了眼睛。 无忧展示了一会儿,见他们俩人一脸呆相,不由得生出一些担忧,小心问道:“你们怎么不说话,很吓人吗?” 林铁衣把嘴巴合上,温和地一笑:“没有。”他坦然道:“很震撼,不知道说什么好。” 无心也附和地说了一句:“嗯,很震撼。” 他暗地里摸了摸自己尾巴上的毛球,以前还以为自己的尾巴挺漂亮的呢。哼。 ☆、一片焦土 三个人在这家医院里勉强住下。 这天正午,无心做饭的时候随口透露,自己在医院里担任某个医生的助理。他用很无辜的语气说,他们说我没有病,但是放出去又没人照顾,就让我这里打零工。 他手里拿着菜刀,低头切洋葱,几刀下去之后,就别转了身用袖子擦眼泪。 林铁衣正在旁边煮饭,见状就让他去洗洗菜刀,这样就不辣了。无心说,算了算了,我还是赶紧把菜切完吧。 两人在厨房里忙的不可开交,无忧照例是远离庖厨,拖着一对翅膀到院子里练习飞行。 新长出的翅膀虽然好看,但是各种不方便,穿衣服时后背需要切开两个巴掌大的小口,然后把翅膀一点一点掏出来。而且他以为长出了翅膀就具备了飞翔的技能,结果证明是错误的。 无忧站在两米高的台阶上,深吸一口气,张开翅膀,一时间流光溢彩,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他纵身跳下去,摔了个狗吃屎。同时抖落了一地羽毛。 无心踮着脚尖往外面看,心想我过一会儿要偷偷过去,把那几根羽毛捡回来,做成羽毛笔,那可真漂亮。 饭菜做熟之后,无忧闻着香味就回来了,他自顾自地端起碗筷,先塞了一大口米饭,然后将翅膀收拢起来,紧贴在后背。这样一来,华丽张扬的气势才算收敛,无心和林铁衣凑上来,默默地端起了饭碗,嘴巴里嚼着饭菜,眼角却不住地瞄着翅膀尖,恨不能拽一根作为收藏。 几天之后,无忧经过几百次的艰难尝试,终于学会了简单的滑翔。起风的时候张开翅膀,顺着气流在离地四五米的高度慢悠悠飞翔,风势一减,他又跌跌撞撞地掉下来了。无忧觉得很沮丧,觉得这对翅膀华而不实,没有实际用处,天热的时候还会把后背捂出许多痱子。 三个人每天粗茶淡饭的,倒也很平静。虽然身处辐射污染区,但是他们都不甚在乎,林铁衣自身是有免疫力的。无心和无忧经过辐射后,器官虽然发生变异,却没有影响到身体健康。 食物渐渐不够吃了。 原先只有无心一个人时,他去野地里挖土豆和野菜,配上厨房里残余的大米,倒也过得去。如今新添了两张口,土豆很快挖完了,米饭也见了底,只有野菜是无穷无尽的。 无忧早就起了回到救援队的想法,只是没有说出来,担心林铁衣不高兴。他私下里找无心,问他要不要回安全区。无心饿得小脸发黄,萌萌地问:“安全区有土豆吃吗?” “要多少有多少。” “那我想去。”无心笃定地说。 无忧又去找林铁衣,林铁衣也不忍心见他们两个受苦,于是开诚布公地说:“你们要是想走就走吧。”他不愿意离开。 无忧告诉他,到了安全区可以隐姓埋名,反正现在到处一片混乱,死掉的人成千上万,谁会有时间认真核实他的身份呢。 林铁衣言语支吾,最后笑了笑,说:“我这样的人,在哪里都一样,什么时候死了,找片黄土埋了就行了。” 每天清晨或者傍晚,都会有一两架飞机从隔离带附近飞过,呼啸着驶向污染区深处。他们现在已经确定那片荆棘林和金属圈就是隔离带,连接着污染区和安全区。 想要呼救是很容易的,在晴朗无风的天气里,往地势高的地方放一堆潮湿的干柴和蓬蒿,点燃之后,烟气会作为信号传出去。途径的救援飞机必然会看到。 当厨房里的米缸终于告罄后,三个人已经达成了协议,无心和无忧留在原地呼叫救援机,林铁衣则带着所有的装备离开。 这天晚上,无忧找了一个大号的帆布旅行袋,把手表、定位仪,水壶、野菜团子一样一样地装进去,无心则蹲在门口,用湿毛巾擦拭那辆自行车。两个少年都扁着嘴巴不开心,因为不愿意和林铁衣分开。 林铁衣惬意地躺在单人床上,枕着自己的手背。有一瞬间感觉到了幸福的味道。他其实是一个很顾家的小男人,命运的捉弄让他成为了亡命之徒。他从来不敢奢望自己能返回原来的生活轨迹,但是他常常会在生活的某一个瞬间,产生自己拥有幸福家庭的错觉。 比如现在。 东西收拾妥当之后,三个人坐在地板上依依惜别。无忧和林铁衣的话很多,一会儿彼此嘲讽打击,一会儿又嘱咐对方一路小心。 无心静静地坐在旁边,像个外人似的,插不上一句话,只好尴尬地赔笑,目光一会儿看无忧一会儿看林铁衣,最后定格在了无忧手腕上的紫色圆环上。 趁两人说话的间歇,无心终于抓住机会说了一句话:“无忧哥哥,你把这个手环给他吧。” 他从来不叫林铁衣的名字,也不叫他叔叔,提起的时候只含糊地说一个“他”字。 无忧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腕:“这个吗?给他干什么?这东西没有什么用处吧,而且,我自己摘不下来。” 手环是被救援队的人用机械钉上去,直径小于手骨的最大横截面,所以是摘不掉的。 无心伸手拉过他的手腕,以食指和拇指摩挲圆环,停了一会儿才开口:“这里面有一个追踪器,卫星定位仪,还有一串特殊的编码,能自动感应佩戴者的脉搏,如果佩戴者身体状况异常,会用无线电的方式并发送求救信号。”无心松开了他的手腕,轻声道:“我在一本间谍书里见过它,这东西很棒,他要是戴上这个,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无忧和林铁衣像听天书似的听完了无心的这番话。他们体检那天见到成百上千的彩色圆环被堆放在塑料筐里,还以为跟两元店里的廉价手镯一样呢。 无忧把自己的手环放在灯光下看了看,有点不相信:“真的假的?” 林铁衣则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怪不得那天陆万劫那么容易就放你走了。” 无忧想把自己的手环摘下来送给林铁衣,他拿了一把剪刀,咔嚓咔嚓剪了几下,手环一点损伤都没有。 无心这才悠悠地说:“这是钛合金,熔点是一千六百六十八度,想弄断它,要在真空的环境里用火焰枪才行哦。” 在物理、化学领域,无心似乎无所不知,他能熟练地把任何一种物质的元素构成讲出来,比教科书上还要全。 这些知识,对于无忧和林铁衣来说,是很陌生的。他们俩鉴别不出无心所说的是真是假,只好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林铁衣和无忧也没有能力与他争辩,眼见手环确实取不下来,又转而聊其他话题。 夜色深沉,三人躺在一张床上睡下,床很窄,翻个身都很局促。 林铁衣和无忧一致建议无心回他自己的床上睡,无心把脸埋在手里装睡。 后来无忧对林铁衣说:“你把他抱回去。” 无心立刻醒了,可怜巴巴地说:“我不要一个人睡。” 无忧满头大汗地坐起来,调动翅膀扇风,他的后背已经全给汗水浇透了,无可奈何地抹了一把汗,说道:“我另找一处地方吧,这他妈的太热了。” 林铁衣和无心同时出言阻止他,又有些尴尬地沉默了。 最后林铁衣爬下床,在地板上铺了一张席子,舒舒服服地摆成了一个大字。 三人各得其所,松了一口,正要关灯入睡,忽然外面响起了沉闷而遥远的引擎声,像是从天边和地底传过来,无孔不入地侵入了卧室,连床铺和地板都微微颤动。 林铁衣警觉性高,率先爬起来,推开了窗户朝外面看,空旷漆黑的夜空中,两颗蓝色的光点平稳快速地移动,与此同时,引擎声也越来越大。 “是飞机吗?”无忧和无心好奇地坐在床上,问他。林铁衣目光严肃地望着远方,并不言语。他俩个只好穿着拖鞋走到床边,探出脑袋一起观看。 那是一架飞机。 在这个地方出现飞机并不稀奇,每天都会有救援机从安全区飞过来。但稀奇的是,这架飞机是夜间飞行,而且一直在这片地域盘旋,机身越降越低,螺旋桨轰鸣着压迫地面。 “他们是在找什么吗?”无心轻声说。 没有人回答他,巨大的轰鸣声搅得他们心烦意乱。飞机一直在天水城上空盘旋,几分钟之后,飞机似乎进行了什么操作,接着速度陡然加快,高度也瞬间提升。 几秒钟之后,天水城里“轰”地一声,冒起冲天火光,将周围几百公里的大地照的宛如白昼一样。红色的火舌连带着紫黑的烟雾,腾空而起,化作一颗巨大的蘑菇云。 窗前的三个人全都愣住了,他们毕生未曾见过如此大规模的轰炸,大脑有点反应不过来。 但这只是开始,第二颗炸弹很快也落下来,这一枚落在了城市边缘,虽然距离医院较远,但也震得窗口地板簌簌颤抖。天花板裂开了一条缝,电灯摇晃了几下,熄灭了。 林铁衣率先反应过来,一手拉着无心,一手拉着无忧,飞一般冲出去。 天水城方圆百里都成了轰炸区,他们是插翅也难飞的。也亏得林铁衣机灵,当机立断地掀开了一块百十公斤重的窨井盖,将无忧和无心一股脑塞进去。自己刚把脚伸进去,只听后脑勺响起了炸雷似的咔嚓咔嚓声音,不是炸弹,而是楼房倒塌了。 他被巨大的气流冲进窨井里,安然趴在潮湿的地面上,算是有惊无险。 同时,井口被一块巨大的水泥板封住了。 三人呆呆地抬头看,上面不断传来轰隆轰隆的巨响,堪称地动山摇。不过隔着五米后的土层,这里是很安全的。 这一场轰炸持续了两个多小时。他们三个听得心惊胆战,简单地数了一下,那架飞机总共投放了二十多枚炸弹。 他们刚才见识了第一枚炸弹的威力,只一颗就足以把半个城市炸成渣。而二十多枚炸弹一股脑投放下来,绝对是把整座城市炸成粉末的节奏。 三个人依偎在一起,在臭气熏天的下水道里,渐渐睡了过去。 ☆、危急关头 下水道里又臭又黑,不辨昼夜。三人约摸睡了四五个小时,就被臭醒了。 地表一片宁静,想来轰炸已经结束了。林铁衣手足并用,沿着井壁爬上去,腿脚蹬在井壁上的铁环上,咬紧牙关,双手用力顶在水泥板上,低吼一声,手臂绷直,脸颊通红,脖颈处露出了青筋。 几秒钟之后,他松了手,大口大口地喘气,洒落下一串汗珠。 无忧和无心仰着脸,因为光线黑暗,看不清上面的状况。因见井口迟迟不露出光线,不由得担忧地询问林铁衣:“推不开吗?”“要不要下来歇一下。” 林铁衣歇了一会儿,又再次用力,这一回几乎把脑血管都炸裂掉,但上面的水泥板纹丝不动,并不搭理他。 林铁衣很清楚自己的力量,两次之后,他心里已经有了最坏的结果。窨井上面绝对不只是一块水泥板那么简单。也许整栋楼倒塌下来的时候,刚好砸在了这口井上面。 无论如何,他们是没有办法从这里出去的。 林铁衣镇定了一下心神,虽然内心慌乱,脸上却没有太焦急。他轻快地从井壁上跳下来,拍拍手上的泥土,语气平静地说:“这个窨井被压住了,我们找别的出口。” 因为他的神情是如此地镇定,所以两个少年并没有太惊慌,只嘟囔了两句肚子饿走不动之类的,就乖乖牵着林铁衣的衣角,沿着下水道的沟渠慢慢往前面走。 下水道里应该是有通风的小孔的,不过这座城市的地下排水设施错综复杂,比地面的道路还要繁琐一万倍,加上四周黑漆漆的不辨方向。三个人气喘吁吁地走了半日。林铁衣和无忧还勉强支撑着,无心已经开始抽抽搭搭地抹眼泪了。 “我的脚好疼。”无心嘟囔道:“无忧……”他又扯了扯林铁衣的衣角:“我们停一会儿吧?” 林铁衣一直在根据自己的脚步测算行程,已经沿着一个方向走了四公里了。这么长的一段距离,他们竟没有遇到一个出口,这不是一个好预兆。 林铁衣捉着无忧和无心的手,靠墙坐下,用镇定的语气说:“不着急啊,咱们能出去的,先坐我身边歇一会儿。” 无心这会儿也不再忌讳什么,很无助地依偎在林铁衣的胳膊上。无忧则始终是一言不发,他犯了低血糖,早已经看不清东西了。幸而如此黑暗的环境是不需要视力的。他要节省力气,他不相信自己会死在这种地方。 林铁衣摸了摸两人的脸蛋,触手一片冰凉。 他自己一个人是有能力走出这座底下迷宫的,他的身体强壮得很牛似的,以前在监狱里经常被关禁闭,三天不吃饭照样能把强壮的室友打趴下。 但是带着这两个人,他会被拖累死的。 停了一会儿,林铁衣强行把两人拽起来,他这会儿连训斥的声音也省了,直接拖着两人的手往前走。 前方的道路错综复杂,林铁衣每走到一个岔路口,都要用石子在墙壁上划一个十字,以确保自己不会走重复的道路。 他们没有带任何计算时间的东西,混混沌沌地在下水道里寻找出口,是一件很让人绝望的事情,因为说不准什么时候,他们倒下去就再也起不起来了。 无心一开始还有力气抱怨腿疼肚子饿,后来就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喘息,再也说不出话了。 黑暗的地下空间里,只剩下拖拖踏踏的脚步声和沉闷的呼吸声,他们像是木偶似的,麻木的迈步前进,大脑大部分时间是迷糊的,偶尔清醒一会儿,握紧手中的衣角,意识到自己还活着,于是继续往前迈步。 林铁衣一直将手放在墙壁上,手指像导盲犬似的,指引前面的道路。他简略推算了一下,三个人在下水道里走了一天了。即使一开始没有目标,一直沿着某个方向走,也总会遇到出口的。 林铁衣把手指放在嘴里,嘴里干燥得要冒火,好容易涂了一点唾沫,他举起手指,感受到来自远方微弱的气流。但这些还不够。他不太能确气流的方向,不敢贸然前进,唯恐乱了方向。林铁衣放慢了脚步,慢慢在墙上摸索,同时在心里描绘着一整天所走的路线图。 就在这时,他摸到了一个十字划痕。划痕旁边有一个小圆点。 这时他们第一次出发时的位置。 就在这一瞬间,林铁衣也彻底地崩溃了。他要疯了,张大嘴巴嘶吼了一声,却发觉自己的喉咙已经干燥的发不出什么声音了。 无忧沿着衣角握住了他的胳膊,轻轻地晃了一下,意思是问他怎么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 怪物世界 作者:陈留王 林铁衣再也无力行走了,不是没有力气,而是没有信念了。这里不是正常的下水道,分明就是恶魔的迷宫。他将身后的两个少年按在地上,让他们休息一会儿。手指若有所思地按了按无心的脖颈,那里的动脉还在微微跳动。 林铁衣松了一口气,他担心无心会无声无息地死掉。 三人在地上躺下,关节像是瞬间生锈了似的,半点不能动弹了。 林铁衣脑子里晕晕沉沉的,身体里像是着了一把烈火,无声无息地燃烧。正在这时,耳边传来林无忧虚弱而清晰的声音:“小叔,你自己走吧,别管我们了。” 林铁衣勉强晃了晃头,低声说:“别说了。” 无忧攥紧了手指,眼角流下一滴泪水,若是有一线希望,他是绝对不愿意放弃的。但现在,他是真的不行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内脏器官正在一点一点衰竭。他伸手摸索着无心的胸口,胸膛起伏不定,也是危在旦夕了。 他们本来不会这么快就死的,但下水道里毒气很重,空气又不流通,他们一整天没有吃东西,毒气很快侵入了他们的四肢百骸。 林铁衣是可以一走了之的,凭他的体力,至少可以再撑一天。他摇晃着从地上爬起来,分别握了握无忧和无心的手。然后一步一晃地离开。 他走到不远处一堆生活垃圾面前,闭着眼摸索了一会儿,找到了一个锈迹斑斑的弹簧刀刀片。他重新坐回两人身边,将刀刃压在手腕上,迅速划了一刀。在鲜血奔涌出来之前,他把伤口压在了无心的嘴边。但这会儿无心已经失去意识了。林铁衣无奈,张嘴含住伤口,尝到了自己血液的味道,他单手掰开无心的嘴巴,俯身吻下去,将嘴里的热血渡进嘴里。无心闷哼了一声,下意识地咽下去。 林铁衣松开他,爬到了无忧身边,把滴着鲜血的手腕送到无忧嘴边,无忧倒十分配合,嘴唇一遇到湿润的液体,毫不犹豫地张嘴咬住了他的手腕,贪婪地吮吸起来。 后来林铁衣担心自己的血会被吸干,才忍无可忍地扳着他的脑袋推开他。无忧咂巴着嘴唇,终于恢复了一点力气,抬手摸了摸眼前的食物,他意识到是一条胳膊。 无忧这下子震惊了,他脑袋一仰,搭在林铁衣的肩膀上,气若游丝地说:“卧槽,小叔你、你不会是爱上我了吧?”他是没有想到这种电影里才有的情节竟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林铁衣心思很简单,他只是不愿意眼看着自己的亲人死掉,所以找了一个最简单的方法延长他们的生命而已。不就是献一点血嘛,自己平时也经常义务献血的,不算什么。 林铁衣把血喂给他们两个之后,最后一丝精力耗尽,终于也像一条软蛇似的倒下了。而无忧略微恢复了一点力气,求生的欲望也随之旺盛。他从衣服上撕了一块布条,缠住林铁衣的手腕,一番忙碌过后,无忧偶然碰到了自己手腕上的紫色圆环。 他忽然想起了无心说过的话,如果佩戴者的温度和脉搏出现异常,圆环有会发送求救信号。 无忧不知道这东西的制作原理是什么,也不知道脉搏和温度达到什么样的数值才会触发急救系统,至少也要到危及生命的程度吧? 由此可见这个圆环设计得不合理,若真的到那种情况才发出信号,救援人员来的时候,自己早就死翘翘了。 此时林铁衣和无心都陷入了重度昏迷状态,无忧没办法,从地上挖了一把黄泥,搓成团子,压在自己腋下,这样可以暂时压制住自己脉搏的跳动。 他挪动身体,爬到下水道中间的一条脏污的水沟面前,里面黑黢黢的脏水晃动着,里面有大量的吸血虫和寄生虫。 他将带着圆环的手腕放进水里,立刻感觉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小毒虫的撕咬,针尖似的疼痛扎进肉里,他很快失去了意识。 ☆、安全区 无忧醒来的时候,鼻端全是浓浓的酒精和药水味道,睁开眼睛,看到墙壁被子和枕头是白花花的,自己这是进了医院。 他打了个哈欠,微微翻转身体,毫无预兆地见到了陆万劫。 陆万劫穿一身军绿色迷彩服,满身风尘。他半躺在一张狭窄的行军床上,一只手微微垂在地板上,另一只手搭在小腹,双目紧闭,睫毛低垂。金色的阳光从窗口照射进来,在他年轻的脸上浮出一层薄薄的光晕。 无忧静静地看着,没有忍心叫醒他,他到底还是回了军队,几个月不见,身体瘦了许多,脸颊上有棱有骨,但是并不难看,只是带了一点萧索清冷的意味。 护士进来查房的时候见无忧醒了,于是给他检查体温和血液。无忧很顺从地听从护士的指点,目光透过人群,看到陆万劫已经醒了。 陆万劫一言不发地站在窗口,阳光从他背后照射进来,他的神情全部都隐藏在光影中,唯有一双眼睛幽黑闪亮,静静地望着林无忧。 护士跟无忧讲,他的身体并没有太大问题,输几瓶营养液就可以出院了,对于他后背的蓝色翅膀,护士们半点都不惊讶,只嘱咐他平时多注意羽毛清洁,以免引起身体过敏。 护士们讲完这些,冲陆万劫微微一笑,悄无声息地出去了。 房间里又恢复了宁静,林无忧神情委屈,抱着枕头坐在床头,眼巴巴地望着陆万劫,好像是在说:你怎么还不来抱我呀。 陆万劫面无表情地走向无忧,然后握住地上行军床的一角,折叠成一个方块,端端正正地放在储物架上,然后拿起桌子上的军帽,抬脚离开了。 直到陆万劫的身形消失,无忧才反应过来。他呆呆地坐在床上,心想:他还在生我气吗? 他抬脚下床,一手扶着输液金属架,慢慢推到窗口。 外面天气很阴暗,看不出是什么时辰,灰色的水泥地板上停留着一辆军绿色的越野车,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清瘦男人站在车前,他看见陆万劫走出来,于是迎上去说了几句话,两人一起上车离开。 林无忧在窗台前站了一会儿,直到走廊上病人说话的声音惊扰了他,他才回过神来,想到无心和林铁衣还不知死活,他暂时收起了低落的情绪,独自推着挂吊瓶的金属架,走出了房间。 走廊上热闹的跟菜市场,几个小孩子飞快地从无忧眼前跑过,无忧看见他们的额头上都长着第三只眼睛。那是真正的眼睛,带眼睫毛,在眼眶里灵活地转动。 远处还有一些身体出现异样的人类,比如手脚皆是六指、耳廓直立等。这些特征不明显,无忧经过他们时才发现。 看来这家医院是专门收留从污染区解救出的人类。无忧在这里见到了同伴――几个拖着脏兮兮翅膀的年轻人蹲在阳台上嗑瓜子。 无忧没有搭理他们,心里还略微有一点失望,他原本以为自己的翅膀独一无二的呢。他问了几个路过的护士,总算打听到了林铁衣和无心的病房。林铁衣在加护病房,他脱水失血严重,目前刚刚脱离了生命危险。而无心据说吃了一杯麦乳精之后,又倒头大睡了。 护士提起陆万劫时,露出很有深意的表情,还特意多看了无忧两眼,说:“就是那个救出来满手血的男人,你们两个关系蛮好哦?” 无忧觉得她们问的不怀好意,所以没有搭话,直接迈步离开,走到了林铁衣的重症监护室里。其时,林铁衣全身插满了管子,躺在床上挺尸。 无忧悄悄地推门进去,看了看林铁衣,除了手腕,倒没有其他伤口,只是他现在体力衰弱,脸色发惨白,双目无神,好像随时会断气似的。 林铁衣翻了个白眼,对无忧打了个招呼。然后他的胸口剧烈起伏,呼吸渐渐急促,嘴巴上面的氧气罩蒙上了一层雾气。 无忧吓得站了起来,手足无措地看着他,以为他就要死了。林铁衣挣扎了一会儿,见没人帮他,只好自己把嘴巴上的氧气罩摘了,他微微欠身,对无忧说:“过来。” 无忧搬了一条板凳,坐在林铁衣身边。 两人劫后余生,细想在下水道里的种种情形,关系不由得更亲密了一些。无忧轻声细语地问他:“吃过饭了吗?”“吃的什么?”“热不热?”“我给你洗葡萄吃。” 林铁衣缓缓摇头,他身体弱得很,没有力气耍贫嘴,因此眉目都变得柔顺很多,带着一派长者风范。 待无忧将一系列问题问完,他才轻声开口:“你见到了陆万劫了吧?你有没有和他解释清楚?” 无忧想起刚才陆万劫对他爱理不理的样子,心都灰了一半,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见他了,他已经不喜欢我了。” 林铁衣也沉默了,他不是什么情感专家,不好对人家小年轻的事情置评。想了想转换了话题:“他怎么样了?” 这里的他,自然指的是无心。 “无心没事。”无忧闷闷地说:“刚才还吃了麦乳精呢。” 无忧与林铁衣告别之后,又去看了无心,无心独自一个人躺在病床上看书,除了寂寞点,倒没有其他问题。 无忧的身体恢复很快,上午打了点滴,吃过中午饭就能活蹦乱跳地下楼走路了。 医院里十分忙乱,根本没有人顾及到他,无忧百无聊赖,想去医院外面的商店里买一点香蕉,顺便打听一下目前他们身处哪座城市。 无忧穿着病号服。来到医院门口时,才发觉这座医院的出入口有五六个荷枪实弹的武警在把守,进出的医务人员不但要扫描脸谱,还要接受全身检查。 无忧有点惊讶,不觉在旁边呆站了一会儿。 一个持枪的武警很快走上来上前盘问他做什么。无忧老实地说想去外面的商店买两串香蕉。那人马上就笑了,说所有的食物都由医院供应,没有军部的允许,医院里不能随意进出。然后又和缓了语气说,你是陆上校带回来的人,如果确实有急事要出去的话,我可以打电话请示。 说罢示意旁边的人去拨电话。 无忧不想麻烦陆万劫,忙说不用,然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他怀疑自己被囚禁了,但是当天晚上,护士将他房间里的医疗设备全部拆除,并告知他明天就可以出院了。无忧懵懵懂懂的,问护士,出院以后去哪里?和我一道来的那两个男人怎么办? 护士像是经常遇到这样的问题,随口敷衍了一句:“不用担心,会有人安顿你们的。” 无忧心神不宁地过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听到楼下吵吵嚷嚷的,拉开窗帘往外面看,见到院子里停放了五辆解放牌大卡车。好多穿着病号服的人在旁边闲聊。他正惊疑不定时,一个护士推门进来,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不耐烦地提高音量:“你怎么还在这里,八点半去楼下集合,快点。” 无忧只好手忙脚乱地换衣服,他嫌身后的翅膀碍事,随便找了布条缠起来,然后穿上了房间里唯一一套衣服――一件宽松的蓝格子衬衫和牛仔裤。 他进医院时穿的那件衣服早就破成了抹布,已经扔掉了。这套衣服一直摆放在柜子里,大小倒也很合身。 他把桌子上没吃完的苹果和饼干装进塑料袋里,匆匆跑下楼。 楼下的人正排队登上大卡车,无忧跑下来后,一个维持秩序的武警高声喊了一句:“磨蹭什么呢!”随便指了一辆汽车,说:“上去上去。” 无忧有点困惑,不肯贸然上去,他觉得大卡车装人实在不是个体面的做法,让他想到了二战时期,被纳粹党装到卡车里的犹太人。 武警见他神色犹疑,难得的没有发火,只是提高了音量说:“送你们去吃住的地方。放心,不是把你们卖掉。” 他这么一说,车子里的人全都笑了。无忧不好再说什么,也跟随人流上了卡车。 五辆大卡车装载着几百号人,慢悠悠地驶出了医院,地面上的人一直吼着:“抓紧扶手,不要乱看。” 无忧被挤在人群中央,周围全都是陌生的面孔,也不知无心和林铁衣去哪里了。他这会儿转个身都极为困难,感觉像是在挤地铁末班车。 大卡车缓慢地在道路上行驶,无忧透过人群,发现街道上竟然非常宁静,这可不像是八九点的城市该有的样子。 他心中纳罕,怀疑自己还没有出污染区,于是暗暗观察。 汽车转了个弯,驶入一条主干道,街道很宽阔,一辆公交车随意停放在路中间,轮胎和玻璃遭到了前所未有的破坏。一个大肚子的中年男人正趴在公交车的后排椅子上,嘴里咀嚼着什么。听到卡车驶过的声音,他怪叫着从窗口爬出来,手舞足蹈地追着卡车。 从驾驶室里伸出一根黑洞洞的机枪,嗖地一声,那个男人被一枪爆头,一声不吭地倒下了。 无忧看的心惊胆战,满身冷汗,只听旁边的人窃窃私语:“这个就是活尸吧?看着也怪可怜的。” “可怜啊。” “幸好咱们在核辐射区,逃过一劫。” “唉,听说病毒也扩散到那里了,前两天军方的人去轰炸被感染城市,好家伙,那火力猛的,照的大半个城市都亮了。” 无忧听得云里雾里,只好踮着脚继续看,前面树立起一个高高大大的白色时钟。时钟旁边是一个用行书写就的雕塑,乃是沈阳二字。那是沈阳火车站。 无忧愕然,没想到自己竟然到了这么远的地方。前几天不是还在甘肃天水的地下道的吗?沈阳并非核污染地区,怎么比污染区还荒凉百倍? 【卷二:若得若失】 ☆、蝴蝶园 大卡车行驶了半个小时,驶入了一座大铁门。这里类似于一个大学城,几十栋公寓楼整整齐齐的排列。院墙和大门高而结实,顶端扯了一排铁丝网,目测是带电的。 从大楼里走出十几个穿着政府工作服的中年人,满面笑容地给众人道了辛苦,然后从背后拿出几张纸,给众人分配房间。他们并没有念名字,而是教大家翻开自己手腕内侧的手环,记住上面的数字,那个算是他们的id。 无忧这才意识到卡车上面的所有人都佩戴着手环。听见自己被分配到了某栋楼的某个房间,忙上前领了房卡,旁边人给他一个水盆、一块香皂、一个毛巾、一瓶洗发水,一套牙具,说这是一个月的用量,丢失不补的。临走时又被嘱咐:“快吃中午饭了,大家注意时间,用餐只有一个小时。” 虽然被迫住在这种地方,但是这些工作人员的态度都非常和蔼。无忧一时搞不清楚状况,就很听话地抱着一堆东西找到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是一个很小的单间,有阳台,有卫生间,屋子里摆放了两张单人床,旁边立着一个潮湿的衣柜。只这些家具就把房间塞得满满的。 无忧认识了自己的新室友,一个瘦仃仃的中年男人,他比自己早来一个月,家在石家庄,大灾难之后妻离子散,好容易才被救出来。他的头发悉数脱落,上面鼓起了一堆葡萄大小的包。 无忧不敢正眼瞧他,讪笑着勉强打了招呼。自己坐在床上,把自己的行李――一个塑料袋打开,从里面拿出吃剩一半的苹果和饼干,默默地咬了一口。 室友叫他一起去餐厅吃饭,两人随便聊了几句。无忧才知道这个地方被取名为蝴蝶园,是给所有在核辐射中身体器官受到损害的人建造的。按照病情轻重被分配到不同的楼中。他们这些病情轻不影响正常工作的,还要外出工作,清理城市废墟。而那些病情重的则被安排到后面那几栋被严密看守的楼里。 餐厅里人声鼎沸,门口摆放着整整齐齐的餐具,以及一盆一盆的饭菜和汤。汤是青菜豆腐汤,菜是青菜、豆腐、海带、咸菜之类,唯一的一盘荤菜是剁椒鱼头,早就被人抢光了,只剩下盆底一层花椒。 室友端着饭菜跟几个老乡高声说笑。餐厅里也有一些人偶然遇到了朋友或者老乡的,激动的不能自已,又哭又笑。无忧寂寥地用筷子搅拌碗里的汤,不时抬头看了看,他并没有在人群里发现熟悉的人。 吃过午饭离开餐厅时,工作人员通过扩音器叫新来的人领小手册。无忧拿到手里,见小册子印刷得很朴素,前面几页介绍了蝴蝶园路线和建筑,以及三餐供应时间,热水供应时间,夜里几点停电,周末例会,以及各个区域的负责人是谁。 最后一页的内容就有点奇怪,讲了如何在野外生存,以及躲避和击毙活尸的方法。上面附了一张活尸的照片,和无忧在天水城里见到的、以及刚才来时的路上见的人差不多,肚子异乎寻常地大,表情呆滞,没有自主意识,五官中会分泌大量的液体。 这些活尸力大无穷,牙齿因为咀嚼大量钢筋水泥建筑而脱落。他们在夜间行动活跃,白天则一般蛰伏起来。他们的大部分感官退化,唯有听觉十分敏锐。 根据这些特点,手册上提醒大家天黑之前一定要回到蝴蝶城中,即使偶然在夜间遇到活尸,也千万不要逃跑,因为这样会惊动更多的活尸,最明智的做法是原地不动,等待救援。 无忧一个人坐在宿舍的床上,认真翻阅小册子,墙上的微型喇叭播放了几秒钟舒缓的音乐,然后一个女人的声音传出来,叫新来的人晚上去大厅集合,并按照编号念各自的负责人。 无忧用心听了一会儿,最后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觉得今天过得像过山车似的,有点应接不暇。也不知道林铁衣和无心在哪里。按道理讲,他和无心的情况差不多,也会被送到这里的吧? 无忧下床穿了鞋子,打算去蝴蝶城四周看看,熟悉一下周围的情况。刚走出房间,就听到一声尖锐的叫声,仿佛刀尖划在玻璃上似的,听得人牙齿发酸,接着又传来很激烈的争吵。 无忧揉揉耳朵,心想大概是哪个楼层的年轻人在吵架。他没有在意,自顾自地下了楼梯,果然在一楼的走廊上见到好多人围在一起,中间似乎有人在高声吵架,夹杂着低低的抽泣。 无忧经过时听见围观的人低声说:“早看出来那个小孩精神不正常。”“就是,跟个哑巴似的,可惜长得那么好。” 无忧心里琢磨着,总觉得不是滋味,他拨开人群,见到了在低头抹泪的少年,一手拎着自己的水盆,拖鞋和裤脚都湿淋淋的,像是被泼了水。旁边那个高个子男人依旧不依不饶地吼:“小兔崽子,你今天不把我的手表交出来,这事没完!” 无忧盯着那个少年的侧脸看了一会儿,猛然跑过去拉住他的手,惊喜道:“无心,你也在这里!” 无心哭得梨花带雨,迷迷糊糊地抬头,看见了无忧,顿时泪光盈盈地笑了起来:“无忧哥哥。” 无忧笑着揉揉他的脑袋,安慰他了几句,转而看向了那个高个子男人,冷淡道:“我是这孩子的哥哥,你有什么事情和我说,冲孩子发什么火?” 中年男人见这少年来了靠山,语气略微收敛了一些,但依旧气冲冲地说:“你弟弟偷了我的手表。” 无忧想都不想,立刻说:“那绝对不可能。”他知道像无心这种在精神病院生长的孩子,恐怕连钞票都不怎么认得,又怎么可能去偷人家的东西呢。 中年男人冷笑了一句,又要说些什么。无心忽然出手,将手里的水盆朝男人劈面掷去,男人躲避不及,鼻梁上被砸出了一道印子,气吼吼地要扑过来揍无心。 无忧忙把无心护在自己身后,一旁的人又拉扯着男人。眼看场面要失控,无忧劳烦别人去找这里的负责人,不一会儿,一个穿着制服的中年男人带领两个保安跑了过来,他先是让围观的人都回去,然后把无心、无忧和高个子男人叫到值班室里,仔细询问了情况。 这个负责人温和地叫人给他们三个倒茶,又闲闲地问了一些风土人情之类的话。过了一会儿,一个办事员悄悄走过来,拿过来一块半旧的腕表。 高个子男人一见到这块手表,气势顿时没了。这就是他丢失的那块,原来是他粗心大意,落在餐厅里了。 负责人各自将他们批评了一顿,叫他们回去休息,不准生事。 无心却死死地攥住无忧的手,并不动。无忧知他的心思,于是好言好语地对负责人说,能不能调换一下房间,让我和弟弟住在一起? 负责人正打算离开,听见这话,只好重新坐下,显出不耐烦的神情:“房间是很早就分配过的,不可能说变动就变动。今天你换房间,明天就有其他人要换,都这么搞,我们这个院还怎么管理?” 无忧有点迟疑,无心却直接从他身后走出来,盯着负责人的脸,固执地说:“我不管,我就要和我哥哥住一起。” 负责人轻蔑地笑了一下,扣上西服纽扣,起身离开。 无忧转身看了一眼无心,见他神情哀伤,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似的。无忧心里一紧,又叫住了那个负责人,犹豫了一下才说:“我……我和陆万劫上校是很好的朋友,如果可以的话,我能用一下你的电话吗?”他指了指桌上的固话,然后说:“换房间的事情,他会亲自和你说的……”无忧并不想通过陆万劫的关系去打压别人,只是在医院的时候听见别人叫陆万劫为上校,所以猜测他在本地可能会有一些威信的。 果然负责人听了陆万劫的名字,愣了一下,有点将信将疑地看了一眼无忧,问道:“你跟陆上校,是亲戚?” “是……普通朋友。” 负责人点点头,走到桌子旁边,拨了一个号码,对着话筒说:“这里是蝴蝶园,我找军部的陆上校。”说罢把电话交给了无忧。 无忧接过电话,听见里面传来一阵繁杂的脚步声,然后那边传来很沉稳的男人声音:“我是陆万劫,哪位?” 无忧咽了一口唾沫,干巴巴地说:“我是无忧,我在蝴蝶园……” “我现在正在开会。”陆万劫语气放轻了一些:“等一会儿。” 说罢电话给挂断了。无忧握着话题,听着里面嘟嘟的忙音,像是被扇了一耳光似的,脸颊火辣辣的疼,过了一会儿,才放下电话。 负责人见到这种情况,暗自擦了一把冷汗,他见过很多试图跟军部扯上关系的人,事实证明大多数是自作多情。 如今世界大乱,军队成为唯一的地方领袖,盘踞在陆地上几个地区,各自为政,地位跟土皇帝差不多。所以任何人听见军部的人,都要忌惮许多。 负责人客客气气地请他们三个离开,自己处理其他事物。 无心耷拉着眉眼,自知哥哥救不了自己,他反而不再哭闹了,很认命地回了自己的卧室,旁边那高个子男人则是一半挖苦一半嘲笑,得意洋洋地走了。 ☆、换房间 晚上这新来的几百个人按照身体特征被分到了几个组,无忧属于返祖类增生,被分到了一群长着翅膀或者长毛的小组,族长是一个年纪五十多岁,长着一对掉毛大翅膀的男人,他先是清点了人数,然后要求大家介绍自己。 这些人大部分是男人,年龄在二十岁到五十岁之间,想想也对,这种灾难发生的时候,身体素质在逃生中十分重要,老弱妇孺自然被第一批淘汰掉。这么想想,无忧忽然觉得这种聚会挺无聊的。 组长话很多,一套一套的,又是强调组织纪律又是强调服从,据身边的人偷偷讲,此人之前是某中级法院的院长,在军部又有些嫡派学生,因此在蝴蝶园里很有威信,园长都忌惮几分。 组长讲了一大堆无聊的废话,见组员们听得昏昏欲睡,他只好掐断了话头,讲了此次会议的主要内容:安排众人明天的任务。少数的女人负责蝴蝶园房间的清扫和床单的清洗,男人要去工地里干活。因为随着越来越多的被救人员到来,这里的楼房不太够了。 这些组员大部分人都是在办公室喝茶的,从未做过体力活,听了任务都很有怨言,身后的大翅膀呼呼乱扇,整个会议室气流旋转,纸张飞舞。 组长一看气氛要乱,当即沉下脸道:“诸位冷静点,现在是战时,不比平常,无论是蝴蝶园、医院、还是军队,都是半个闲人不养的。若是不服从管束,尽可以去外面自己生活。” 此言一说,大家都冷静了,他们也知道组长说的有道理,所以大部分点头表示服从。 散会之后,众人各自回去睡觉,无忧见天色还早,想约无心出来散心,但是无心却不在宿舍。他有些失望,只好一个人出来。院子里草木郁郁葱葱,在夜色中十分宁静。大门已经锁了,但是门口有一张告示牌,标明蝴蝶园内也有一家小超市,想逛街的人不必舍近求远。 无忧将信将疑地顺着指示走下去,果然见到一个小超市,面积比公厕略微大一点。里面摆放的十分拥挤,大部分都是面包、汽水、方便面之类的。 现在这个时候,纸币是早已经作废的了。市面上流行以物易物、以枪易物、以金银易物这三种方式,第三种不太通行,金银固然有价,但在这种时候,还是食物、衣服和武器最为有用。 无忧在冰柜前徘徊许久,挑了一个看起来很小的纸杯冰激凌,问老板价格。老板笑,没有说价格,只问他有什么可以拿来交换。 无忧把全身上下摸了一遍,掏出中午吃剩下的半盒饼干,老板变了脸色,有点想把他赶出去,无忧只好又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把衬衫上一枚亮晶晶的袖扣取下来给他。 老板不太满意,他旁边的小女儿见了这明亮的小玩意儿,伸直了双手嚷着想要。无忧把袖扣塞给她,攥着自己的冰激凌出来,算是做成了这一笔生意。 夜深人静的蝴蝶园里,忽然从外面开进来一辆军用吉普。汽车非常低调,只静静地停在停车场,蝴蝶园的园长在楼上已经接到了门卫的电话,马不停蹄地跑下来,满脸笑容地迎上去。 从车上走下来两名非常年轻的军官,穿着清一色的军装,高筒皮靴,腰佩手枪,在夜幕下瞧着非常严厉。为首一人个子很高,面容清瘦,神情冷漠。后面的那个脸色白净,瞧着有几分书卷气。 园长是认识前面那人的,当即笑道:“陆上校,大驾光临,失迎失迎。” 陆万劫客气地点点头,他一向不惯与人寒暄,直接挑明了来意,自然是为了白天的那个电话。 园长是贵人多忘事,早就忘了这一茬,愣了一会儿,经助理提醒才想起来,当即吓出一身冷汗,他以为白天那个男人说与陆上校认识,乃是夸大之词,没想到两人不但认识,而且亲密到能劳动本尊亲来的地步。园长当下不敢怠慢,引着陆万劫走进了公寓。 他们在走廊上见到了一个坐在椅子上低头摆弄扣子的少年,园长见他就是白天发生争执的主角,于是认定陆万劫和他是认识的,就忙引着人过去,并率先一步打招呼:“0418,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发呆啊?还在为白天的事情生气呢?” 无心可记不住自己的id号码,见一群人围拢过来,吓了一大跳,嘴巴里含着一颗糖,一动不动地仰着脸。 陆万劫一向端庄严苛,见了这个美貌少年,不知怎么生了一份亲近之心,于是上前一步,微微弯腰,温和地逗他:“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长怎么漂亮?” 无心陡然见了这个面容黝黑的高大男人,吓得魂不附体,嘴巴一咧,圆滚滚的糖果从舌头上跳出来,落在衣服下摆上。 无心低头把糖果捡起来捏在手心,既觉得丢人又觉得害怕,要哭不哭地低下头,只祈祷这些人快点走。 陆万劫觉得有点惋惜,这么好的少年,可惜是个傻子。 恰在这时,无忧端着那一小杯冰激凌走上来,一眼就看到了被众人围拢着的无心,他以为无心又遭人欺负了,当即气势汹汹地走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 怪物世界 作者:陈留王 去,像一只好斗的公鸡似的,随时要找人打架。 无心见了他,娇怯怯地喊了声:“哥哥”撒开蹄子跑到无忧身后躲了起来。 而无忧这时候也见到了陆万劫,以及他旁边的小白脸程灵。他像是被打了一拳似的,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陆万劫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意转过身问园长:这里换房间是不是很难?都需要什么手续? 园长汗如雨下,慌不迭地吩咐工作人员帮忙拎行李,调换房间。倒是陆万劫因为担心违反了规定,给其他人见了不好看,叫这里的工作人员都回去,自己和程灵去动手帮忙。 无心见这个黝黑的男人虽然模样很凶,但是心眼很好,还亲自帮自己叠被子,不由得心生好感,怯怯地走上去,开口道:“叔叔,你是我哥哥的朋友吗?” 陆万劫抬头看了一眼站在旁边、一言不发地无忧,心想他从哪儿找来这么个活宝弟弟,他微微一笑,回答道:“我们是朋友。” 无心哦了一声,像一只小麻雀似的围在陆万劫身边,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 来到了新房间,四个人合力铺好了床铺,除了无心叽叽喳喳地讲话,其他人都特别沉默。无忧倚在衣柜旁,脸上淡淡的,看不出情绪。程灵坐在陆万劫身边,低头兴致勃勃地玩自己的平板电脑。陆万劫则耐心地侧过脸,听无心将那些糊涂话。 外面忽然响起哨音,提醒他们再有半小时就熄灯。程灵收起平板,亲昵地踢了陆万劫的小腿肚,低声说:“咱们回家吧。” 陆万劫点头,却看了一眼无忧,然后温和地对无心和程灵说:“你们两个先出去,我有话对无忧说。” 待两人都出去以后,陆万劫并没有说什么,依旧坐在原地。无忧转身坐在另外一张床上,背对着他,一言不发。 “你回来之后,我们两个还没有认真地说过话。”陆万劫缓缓地开口:“你那段时间过得怎么样?”他苦笑了一声:“你刚离开我的时候,我心里很难受,怎么想也想不通,明明前一刻还说爱我的人,怎么转眼就和一个认识不到一星期的人亡命天涯。后来我重新回到了军队,看惯了生死,反而觉得那些都微不足道了。” “我现在在军队过得很好。你这边有困难,可以随时联系我。我们两个做不了夫妻,也可以做朋友。”陆万劫平平静静地说完了这些话,站起来打算离开:“上次太匆忙,没有认真道别,过来,我们握个手吧。” 无忧并没有动,依旧背对着他,只有肩膀微微地颤动。 陆万劫愣了一下,快步走过去,蹲在他身边,见他单手捂着眼睛,晶莹的泪水从指缝里滴滴答答落下里。 陆万劫心里一紧,轻轻地叹气,抬手拉过他的手,用拇指一点一点擦干净泪水,柔声说:“好啦好啦,别把眼睛哭坏了。” 无忧固执地推开他,起身要去洗手间擦脸。陆万劫拉了他手,坐在旁边,将他拉到怀里,轻声说:“你说你哭的是哪一出?是你甩了我,怎么你又委屈上了?” 无忧慢慢地收了眼泪,缓缓摇头,他自己的确是理亏,没话可说,待气息平顺了一些,想转移话题,就开口问道:“那个……林铁衣现在在哪里?” 这个问题问得实在不高明。陆万劫身形僵了一下,缓缓地把抚在他头上的手放下来。他和林铁衣,大概是真的很相爱吧,毕竟下水道被挖开的时候,所有人都见到了林铁衣割开手腕给他喂血的情景。爱情这种事情原本就没有道理可讲。自己不是也一厢情愿地暗恋他七年吗? “医院那边的事情,我不太清楚。”陆万劫语气清冷地说。 无忧哦了一声,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心想:这算是和好了吧? 陆万劫将他推开,起身告辞,临走时又从程灵手里拿了一个纸袋子,递给无忧,说是衣服和零食,嘱咐他在这里安心生活,想了想,又从衣服里拿出钱夹,打开之后看了看,掏出身份证和几张卡,将里面的钱连同钱包一起塞到了无忧的手里。 无忧接了钱包,喃喃道:“我送你。” 无忧送陆万劫和程灵离开。一路上他们两个军官走在前面低低聊天,倒是把无忧给冷落了。 他俩先是在说军队里的一些事情,后来话锋一转,聊到了生活,程灵就轻轻地抱怨:“你倒是大方,这个月咱们俩喝西北风啊?” 无忧打了一个机灵,感觉到夏风也带着丝丝的寒意。 那边陆万劫不悦地看了他一眼,程灵当即住嘴,想了想又转换话题:“我饿了,回去你给我煮南瓜粥。” 陆万劫抬腿踹了他一脚,程灵笑着跳开,拉开车门钻进去,又降低了车窗对无忧摆手微笑:“回去吧,无忧小同学。” 无忧站在夜风里,望着陆万劫,欲言又止。陆万劫拉开了车门,临进去之前,又看了一眼无忧,轻声说:“回去吧。” 无忧慢慢地走上去,将手里的钱包还给他,轻声说:“你拿回去吧,我不要了。” 陆万劫眉毛一挑,有点不高兴:“又怎么了?” 无忧垂下眼睑,看了一眼驾驶位置上悠哉悠哉地程灵,赌气道:“就是不要了。” 陆万劫直接把钱包收回去,坐回车里,砰地一声关上车门,开口道:“开车!” 程灵吐了吐舌头,缓缓地打着方向盘离开。那边的门卫及时打开了大门,汽车刚离开,大门又紧紧地合上,唯恐有活尸趁机闯进来。 ☆、一把尖刀 第二天天蒙蒙亮时,楼下就传来嘹亮的哨音,无忧和无心有点闹不清楚状况,茫茫然地睁开了眼睛,就听见楼道里咚咚咚地脚步声,跟打仗似的。无忧先清醒过来,掀开棉被跳到地上,抓起衬衫就往身上套,同时对无心喊:“快起床,今天要去工作。” 无心懵懵懂懂地坐起来,挠了挠头发,慢吞吞地在床上摸索衣服。 待两人都收拾停当冲出去后,见院子里空荡荡的,大卡车早已经开走了,一旁的负责人见了他们俩,眉头皱的老高,最后只严厉地说了一句:“下回不要迟到了。”拦住了旁边一辆外出的面包车,叮嘱司机把他们送到施工现场。 无忧和无心坐在臭气熏天的车里,早晨的空气冷冷的,他们俩吸了一肚子寒气,感觉到了饥饿,无忧从口袋里拿出饼干,给无心分了一半,小声说:“下回咱们起早一点,就能赶上吃早饭了。” 前排的司机不知为何发出了一声冷笑。无忧听得刺耳,感觉这声笑必定有个缘故,于是和和气气地跟司机搭讪。略微聊了几句,司机才说:“你们新来的不知道。蝴蝶园最近减缩了开支,早饭只有一锅稀粥,就这个还有一堆人抢不着呢。” 无忧敏锐地问:“这是病人的伙食还是蝴蝶园里所有人的伙食?” 司机自觉失言,紧闭了嘴唇不再说话了。 路上还可以看到零星的几具活尸,慢悠悠地在街上回荡,徒劳地追逐着疾驰的汽车。无心趴在窗口,把那些活尸当做风景来欣赏。无忧却微微皱起眉头,为两人的未来担忧。 到了施工现场,两少年看到了高耸入云的建筑大楼,以及旁边一堆水泥和钢筋,他俩看得晕头转向、不知所措,后来负责人走过来,见他俩弱不禁风的不像是能下苦力地人,于是安排他俩去搬运沙子。 两人和另外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一起推一辆运沙车,虽然工作效率低,但是幸好负责人并不催促。只不叫他们停下来。 到这种时候无忧心里已经很愤怒了,他想不出为什么要安排他们做这种毫无技术可言的体力活。他是读法律的硕士,旁边的无心又是一位少年天才,他们完全没有必要做这种事情。 无忧骂提出这种馊主意的人是白痴,旁边戴眼镜的男人微微摇头,用一种看孩子的目光看着无忧和无心,轻声说:“你们还不了解现在这个世界的规律啊。” 他扶了扶眼镜,慢条斯理地用铁锨铲沙子,放低了声音说:“现在是乱世,凭你是什么企业高管、大学教授那都不管用,谁有枪,谁的拳头硬,那才有资格说话。你看看咱们周围的人,哪一个不是弱的跟鸡仔似的?那些身强体壮的男人早就加入军队了。” 放眼望去,周围这些做苦力的人的确是身形瘦弱,面黄肌瘦。 无忧和无心没再说什么,只好低头干活。中午有人来送饭,也无非是米饭青菜豆腐之类的素食。大家心里不满,感觉和之前想象的落差太大了。本以为是一个辐射病人的疗养院,谁知竟是做苦力的集中营。 负责人的态度不像前两天那样满面春风,而是冷冷静静地说:“诸位不想做,随时可以走人,我不勉强。” 几个说话声音高的人当即放下了饭碗,迈开大步离开。负责人别转过脸,不去看他们,对其余的人说:“吃过饭休息半个小时,下午一点开始工作,傍晚七点准时收工。” 无忧见离开的那几个人身形略微强壮一点,想必是仗着自己的力量,可以在野外生存的。而余下的这些人则是真真正正地弱鸡。他没有本事可以独自去外面生活,也只好安守本分地留在这里。 下午七点多大卡车准时开过来接他们回去,当时就有几个年纪大的一头栽在了地上,在其他人的搀扶下才爬上了卡车。 无忧和无心被挤在人堆里,彼此抱着对方的肩膀,全都累的说不出话来。 回到蝴蝶园,餐厅快要关门了,他们进去之后,看见只剩下一点稀粥和咸菜,潦草地吃了一点,就回去睡了。 无心躺在床上,不知为何忽然哭了起来,无忧忙坐起来问他怎么了?他把脸埋在枕头里,过了一会儿才含糊道:“我想回家。我不挨这儿。” 无忧默然无语,无心毕竟还是个十六岁的孩子,身体还没长成,怎么吃的了这种苦。何况他一向是嘴拙木讷的人,今天一整天都不开口说话,如今忽然来了这么一句,想必是委屈得很了。 两人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无心一声声地叫哥哥,使无忧也禁不住要把他当做弟弟来维护。无忧坐在床头呆了半晌,这种情况下,最简捷的方法就是去求救陆万劫。 无忧又想起了那天被挂断的电话,以及陆万劫和程灵低声谈笑时的画面,心里一阵阵发疼,脸颊却火辣辣的难受。他是宁死也不要再和陆万劫扯上联系了,省的自取其辱。 他又想了林铁衣,于是转身问无心:“咱们和小叔叔一起逃出去,回到污染区怎么样?” 无心睁圆了眼睛,从床上爬起来,拍手道:“好。”他想起了三人一起在精神病院里做饭、洗澡泡温泉的事情。虽然总是吃不饱饭,但是至少不用每天搬运沙子、垒砖头、也不用被迫早起,和别人抢饭吃。最重要的是,他这人其实是很怯生的,每天要遇见一堆不认识人的人,对他而言是一种折磨。 “但是他现在在哪里啊?”无心疑惑道:“他是不是不管我们了?” 无忧蹙眉想了想,林铁衣这种薄情寡义之人,若是真的抛弃他们两个独自逃跑,也不是不可能啊。想到这里,他又觉得有些愁苦。 无心重新躺回床上,用一种幼稚的声音说:“哥哥,我的骨头全断掉了。” 无忧并不比他好多少,艰难地在床上摆了一个舒服的位置,无忧暗暗下定了决心,实在不行,他独自带着无忧逃跑算了。 黎明时分,天空忽然响起一声炸雷,接着下起了瓢泼大雨。 蝴蝶园里一片欢呼,今天不用去工地工作了。 这雨自然不是普通的雨,雨水呈现灰色,含有大量的硫酸和核物质灰。正常人被雨淋到,虽然不至于送命,但至少也要脱一层皮的。 蝴蝶园里的汽车早就被挪进了地下室。院子里郁郁葱葱的树木在灰雨的浇灌下,渐渐发灰发黄,叶子一片片落在地上。 因为今天不工作,所以食堂的饭菜量也少了一半。无忧和无心索性不去食堂,把之前陆万劫给他们的一袋食物打开,百无聊赖地咀嚼饼干和罐头。 最后两人一合计,打算去医院打听一下林铁衣的下落。 负责人见又是这两个拖油瓶,心里烦闷,又不好回绝他们,只说院里的汽车没有防侵蚀功能,这会儿不能出去。 无心撅着嘴巴说:“我不用你们的汽车,我和哥哥自己走过去,我们识的路的,是吧哥哥?” 园长扶额心想你作死也不要连累我好吧。他想了想,对无忧说:“不如这样,我给陆上校打个电话,看他那边可否派一辆车过来。军队的车嘛,自然是不害怕这种雨的。” 无心高兴地拍手:“好。”无忧脸色不好,但还是无奈地点点头。 园长拨通了电话,那边倒是很痛快地就答应了。 无心和无忧站在楼前的走廊上,身上穿了一层薄薄的塑料雨衣,默默地等待,不到半个小时,果然有一辆军用吉普开着车灯冒雨过来,停在了他们面前。 车窗降下来,露出一张白皙斯文的脸,程灵微微一笑:“上车吧,两位。” 汽车载着三个人在雨里穿行。程灵对他们两个态度非常友好,又是递饮料又是闲聊。无忧端正地坐在位置上一言不发。倒是无心吧啦吧啦地打开了话匣子。他这人在生人面前是一言不发,但若是遇到了熟识的或者有好感的人,简直口若悬河,拦都拦不住。 到了医院,程灵把汽车开进了地下室,又告诉他们:“林铁衣在医院里做义工,你们随便找人打听一下就知道了。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中午来我家吃饭好了。正好陆哥也说要和你们聚聚。” 这话像一把刀似的插进了无忧的心脏,而他的弟弟无心又适时地补刀:“你和陆叔叔是一家子啊?” 程灵瞄了一眼无忧,微微一笑,并不回答,起身帮他们拉开了车门。 ☆、鸿门宴 他们两个在医院门诊部一打听,果然是问出了林铁衣的下落。护士神色古怪地打量了他们一眼,随手一指:“五楼。” 两人快步跑上电梯,电梯间有各个楼层的指示,一楼是大厅和接待室,二楼是输液厅,三楼是门诊部,四楼是手术室。五楼则是空白,什么也没有标注。 无心好奇地问:“五楼是做什么的呀?” 无忧低头想了想,说:“应该是停尸房吧。” 他们到了五楼,走下电梯,立刻闻到一股很怪异的味道,周身也觉得很寒冷。无忧猜想这药物应该是保存尸体用的。走廊上有五六个房间的门,关得严严实实,门口也没有任何标示。无心开口道:“他在哪里啊?” 无忧随口说:“你叫他,看他会不会答应?” 无心低头,牵着无忧的手指,没有说话。 两人依次敲击房门,空旷的走廊上回荡着敲门的声音,无忧觉得有些悚然,干脆不敲了,直接放轻了声音喊:“林铁衣,小叔叔……” 无心也学着他的模样,胆战心惊地喊:“你在哪里啊?” 这两个少年叫魂似的在走廊上游荡,终于惹得某个停尸房有了动静,黑色的木门嘎吱一声被打开,一个身材高瘦,胡子拉碴的男人黑着脸站在门口,吼道:“叫个屁啊,老子在这儿。” 他俩被这一声吼吓得脸色发白,看清了男人的相貌之后,像小鸟似的扑了过去,又喜又笑。 无忧扳着他的肩膀,亲热地摸了摸他的脸颊,说道:“我以为你不管我们,独自逃跑了,小叔叔,你可真仗义。” 无心也是仰着脸笑,却不敢像无忧那样表达亲热,只是无限欢喜地牵着林铁衣的袖子,他也想说两句高兴的话,搜肠刮肚地想了一会儿,还是找不出适合的话语,只好尴尬地沉默了。 林铁衣依旧是铁青着脸,很不耐烦地把无忧推开,又摸了摸无心的头发,不悦地哼哼:“你以为我不想走啊。”他迈步走回房间里,坐在门口一张空着的床位上。 他走路的时候哗啦哗啦响,竟是脚腕上连着一根手腕粗细的链子,另一端拴在床腿上。旁边放着一碗剩饭,不远处还有一个盖着的马桶。 无忧当即就火了:“我操,这他妈谁干的!”他直接摔门而出:“我找他们院长去!” “诶诶诶!你回来!”林铁衣拖着锁链去叫他,又赶忙跟无心说:“去把你哥哥叫回来,他去也没用的。” 无心倒是很听他的话,飞快地跑出去,硬把无忧拖了回来。 无忧冷静下来,想到林铁衣自身难保,自己和无心还在蝴蝶园里受苦,不由得有些心灰意冷。 三个人默默地坐在停尸房的地板上,一时找不到话讲。 “你找谁说理去啊?”林铁衣平平淡淡地说:“你当现在还是以前的太平年代?现在医院是给军队的人管理的,他们个个配的有枪,一言不合直接把人给毙了,你都没处说理去。” “那他们干嘛这样对你啊?”无忧还是觉得很不解。 “这个嘛,说来话长。”林铁衣想了想,慢条斯理地说:“我的伤好了以后,军管会的人来找我,让我进部队,还说军队就需要我这样的人才之类的,我这个人嘛,一向最讨厌管束的啦,所以就没同意。他们那些人倒也是讲理的,就不再勉强我了。但是医院的人又安排我在这里工作,每天抬运伤员,修理机器之。吃的很不好,还要每天工作,我不干,偷偷逃出去,然后又被抓回来毒打,这样反复了几次,他们觉得我实在是不好管,就把我锁在这里看管尸体了。” “这不是囚禁吗。”无忧皱眉,想起他们在蝴蝶园的日子也是如此,只是蝴蝶园是不限制人身自由的,昨天在工地上有几个人公然离开,负责人也没有管。 “要不,你也来蝴蝶园,到时候咱们仨一起逃出去。”无忧提议道。 林铁衣失笑:“我怎么会进那种地方,我身体好好的又没有变异。”林铁衣想了想,对无忧说:“其实咱们三个要想脱离苦海,也是很容易的,就看你愿不愿意去做。” 无忧见他说话神态很不正经,狐疑道:“你说。” “那个姓陆的,当初他不是爱你爱的要死要活吗?你跟他服个软,撒个娇,他肯定就把咱们三个救出去了。现在军队的人多么牛逼啊,你是没见……” 无忧冷淡地说:“你给我闭嘴吧。” 林铁衣摊手:“算了,当我没说。”他又冷笑了一声:“你这会儿矫情个什么劲!” 林铁衣转身从床上翻开一个小包裹,拿出一块砖头大小的布包,一层一层揭开,拿出两片芝麻糕给他们俩,说道:“这是前几天护士给我的,我自己不喜欢吃甜的,就收了起来。我想医院的伙食再差,也比蝴蝶园要好一些的。” 两人默默地接了。芝麻糕有一点潮,也不知道是放了多久,地上的饭碗有些生锈,里面沾着一点脏兮兮的玉米渣,那是连狗都不愿意吃的东西。 无忧轻声说:“我又何尝不想求他,只是怕他已经忘记当初的情分了。” “那倒不会。”林铁衣说:“你当初那样对他,他越是伤得深,越是撒不开手。”想了想又说:“只是委屈你了,他如今得了势,不知道又要怎么待你。” 无忧摇头,他知道陆万劫心底仁厚,品格高洁,无论失势得势,总不会摆出一副小人嘴脸。低头想了想,又对林铁衣笑道:“你这番话分析得透彻,倒像一个情圣似的。” 林铁衣哈哈大笑,拍手道:“贤侄,不是跟你吹,叔叔我年轻的时候啊,那也是万花丛中过……”他得意地摇头晃脑,无意间看了无心一眼,见对方痴痴地看着自己,眸子漆黑,宛如碧潭。 林铁衣有些不自在地收回了目光,别转过脸。 说了一会儿话,就到了中午,有人来喊无忧和无心,说是程长官在楼下等。 无忧起身,要带无心走,无心却坐在那里不动,身体拧来拧过地不愿意走,无忧以为他是怯生,只好耐着性子劝他:“程灵和陆万劫都是你认识的,怕什么?你不跟我走,外面还下着雨,待会儿怎么回去呢?” 无心扭扭捏捏地不肯动,嘴里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林铁衣为他解围道:“让他先留在我这里吧,你去和陆万劫见面,带着他反而不方便。” 无忧想起之前两人说过的话,脸上有一点热,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起身离开。 无心在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他自己有一大堆话要跟林铁衣说,只是刚才无忧在场,自己毫无存在感,也抢不到说话的时机。那些话只好在心里寂寞地排练。 林铁衣起身开始收拾房间,随口对无心说:“四楼有机房和资料室,你乖乖去玩,不要乱跑,丢了我是不找你的。” 无心哦了一声,坐在床边低头摆弄自己的手指。 林铁衣清扫了地面,又把床上的一些尸体依次挪进冰柜里。忙完了这一切,他满头大汗,转身想休息一会儿,却见无心斜躺在床上,双眼紧闭,秀眉微蹙,红彤彤的嘴巴微微嘟起,睡得很甜蜜,只有肚皮随着呼吸声一起一伏。 林铁衣想了想,把他抱起来摆了一个舒服的位置,解开自己衬衫扣子,脱了外衣给他披上。 程灵的家位于军队驻地的职工楼。说是家,其实就是给这些军人分配的宿舍,外表和蝴蝶园的楼房差不多,但是里面的设施显然更加齐全和干净。 程灵打开房间之前,对无忧微微一笑,有些羞赧地说:“房间里有点乱,我们两个很忙,没有时间清理。”说罢打开了房门。 确实是很小的房间,一室一厅一厨一卫,但是装修的非常精致,家用电器一应俱全,房间打扫得很干净,玻璃茶几上摆放着带着余温的咖啡壶。窗台上摆放着一个小玩偶。 想必程灵在此之前已经把房间打扫过了,这会儿还跟无忧说“房间有点乱”,无忧只好夸奖说房子很干净很漂亮之类的话。 不过客厅的空间实在很小,无忧上前走了几步,踩到了茶几旁边的坐垫,程灵抱歉地弯腰捡起来,说他们俩经常坐在地上下飞行棋。又忙招呼无忧坐下,给他泡茶端水果。 无忧无意间瞄了一眼卧室,隐隐看到了一张双人床。他低头想了一会儿,觉得自己此行未免太低贱了。 那边程灵已经舒舒服服地倚在床边,随手拨通了一个电话,笑语盈盈地问:在哪里?家里米没有了,记得买一袋回来,另外去食堂里带几个熟菜,家里来客人了。” 程灵放下电话,含笑走出来,打开了旁边的留声机,给他放音乐,又问无忧喜欢吃什么。 无忧勉强说了随便。 程灵独自在厨房里忙碌,旁边的留声机缓缓转动,播放着优美的古典钢琴曲,琴声哀婉,无忧明知在别人家里做客,凡事要收敛,但此时心中难过,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他匆匆跑去卫生间洗脸。 那边程灵正在炸辣椒,抱歉地问:“是不是呛着你了?” 无忧忙说是啊。他用毛巾擦脸,又想到自己和陆万劫分别不过两个月,对方却已经和别人另筑爱巢,想来之前那些甜言蜜语山盟海誓都是随口说说而已,可笑自己竟然当真了,还以为闹个脾气回来,还能和他和好如初呢。 他听见外面传来开门的声音,以及程灵的说话声:“怎么才回来,外面还下雨吗?” 陆万劫随口回应了几句,又问:“他人呢?” 程灵轻笑了一声,没有回答,继续回厨房做菜了。 无忧听见他回来,自知不能躲在卫生间里,但是现在双目红肿,又委实见不得人,想了想,只好干咳了几声,高声道:“程长官,你的辣椒炸好了吗?我快要被熏死了。” 程灵今天的笑似乎特别多,高声回应道:“没办法,陆哥爱吃辣的,我就多放了些辣椒,你多包涵。” 借着辣椒油的遮掩,无忧硬着头皮走出来,见陆万劫坐在沙发上摆弄旁边的留声机,含糊地说了声:“回来了,万劫。” 陆万劫抬头,从下往上地打量他,目光在他脸上定格了几秒,点点头,说:“坐。” 无忧还没坐下,陆万劫却已经站了起来,拎着买来的菜直接去厨房,像是要给程灵打下手。无忧克制不住地转过脸去看厨房,正好看脚陆万劫用胳膊肘关上了厨房的门,还顺手落了锁。 无忧刚才已经哭过了,所以见了这种情景,并不觉得太刺心,只是觉得周身凉飕飕的。 接下来他的脑子嗡嗡的,陆、程二人热情地将饭菜端上来,给他端茶切水果,劝他多吃菜,又聊了一些不咸不淡的天气之类的话题。无忧神情木木的,机器人似的回应着,吃到嘴里饭菜宛如泥土似的尝不出滋味。 外面的雨下得没完没了。吃过饭,程灵指挥陆万劫去厨房收拾碗筷,自己则拎着自己的平板电脑和无忧坐在一起,要他一起欣赏以前的照片。 程灵笑靥如花,手指翻飞着给他指点相册:“这个是以前在部队的时候拍的照片,那个时候我和陆哥还不熟,他这人特别特别酷。有一次部队里开了一个家属联谊会,大家都喝高了,散会后,一个新兵鼓足勇气跟陆哥搭讪,说我女朋友特别崇拜你。陆哥就说,你说这种话是想让我怎么回答你?艾玛太酷了。” 无忧干巴巴地笑,停了一会儿说:“你能送我回去吗?” 程灵愣了下,说:“急什么?” 无忧讪笑了一下,心想:烦死了,谁要听你讲这些啊。 陆万劫在厨房忙碌完毕,走出来坐在旁边,无忧汗毛乍起,正担心自己会控制不住情绪,床边的电话又响了。程灵走过去接了,然后对陆万劫说,上面派了一个紧急任务,要咱们赶紧过去。 两人半点都不迟疑,抓起自己的外衣披上就要走,无忧跟在身后,怯怯地问:“那我怎么回去啊?” 外面还下着大雨,无忧既没有雨披也没有车,自然是不能出去的。 陆万劫沉吟不语,程灵拿起自己的车钥匙,带上帽子,有些歉意地说:“你在屋里等着,我们傍晚肯定会赶回来的。” 无忧没有办法,只好点头。 ☆、月夜惊魂 这场雨下得连绵不断,无忧在陆万劫家里百无聊赖,找了一个毛毯躺在沙发上睡觉。这一觉睡到傍晚,外面的雨已经停止,只有窗台上还残留着滴滴答答的雨声。他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六点多了,再不回去蝴蝶园就关门了。无心在医院里也不知道怎么样。 他心里着急,打算直接离开,拉开房门的时候愕然发现,门从外面锁住了。无忧使劲推拉房门,锁链结实得跟铁桶似的。他蓦然有一种被人耍弄的感觉。 无忧暴躁地在屋子里来回走动,然后推开窗户,看了一眼楼下,这里是二十层楼。他心中有些砰砰乱跳,毕竟从来没有试过从这种高度跳下去。 无忧脱了外套,搭在胳膊上,试探着抖开了翅膀,高空中气流很强,脚还没离开窗台,翅膀已经被气流托了起来,这让他觉得很安心。他足尖一点,整个身体轻盈地飞了起来。 无忧在空中晃晃悠悠地飞行,他既不会控制方向,也不懂加快速度,身后的翅膀充当了一个降落伞的功效。十几分钟以后,他落到了几百米外的一处公园。 他收了翅膀,发现这是一个非常破败的公园,所有的雕塑和建筑都被砸成了碎片摊在地上,树木被酸雨腐蚀,成了一根根黑色的炭棍。 此时天色已晚,周围的景色笼罩在灰蒙蒙的阴影中。无忧试探着走了几步,想找到熟悉的道路。远处的灰黄色草坪上,有一个巨大的黄色物体在慢慢蠕动。无忧起先没有在意,走进之后才发现那是一个肚子硕大,不能直立行走的活尸,正艰难地爬行。 无忧看见了他,他也听见了无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 怪物世界 作者:陈留王 忧的脚步声,他低吼一声,像一只豹子似的贴地而飞。把无忧吓得转身就跑,跑了一会儿回头,才看见活尸并没有追上来。活尸的肚皮因为刚才的一跃而破裂,地上散落着大量的机器零件、石头、树木、水泥和肠子,想必都是他平时所吃的东西。 无忧没有继续看,而是加快了脚步离开。 他并不熟悉这座城市的道路,加上心慌意乱,半个小时候,不但没有回到蝴蝶园,反而糊里糊涂地走到了市中心人口最多的地方。 远处有五六个活尸从家乐福超市走出来,头发披散,手里提着破旧的包包,脚上的高跟鞋一歪一扭的。停车场里也走出两三个活尸,西装革履,肚皮却把衬衫都撑破了,手里拿着公文包,急切地在街上走。 无忧见此情景,马上刹住了脚步,不再动了。眼前所见的还只是这几只,暗地里隐藏的不知又有多少呢。他此时不敢乱动,唯恐惊扰了他们,但若是站着不动,天色越黑,只怕会有更多的活尸涌过来。 他回想起那天夜里和林铁衣遇到活尸时候的情景,暗想,自己今夜恐怕是回不去了,只好先找一个能安身的地方。周围的建筑物很多,只是里面的活尸恐怕更多。 距离此地二百米外倒是有一个观光塔,里面空间狭窄,应该不会有活尸。无忧脱了鞋子,拎在手里,慢慢地挪了过去。 观光塔外面的栏杆早已经被破坏,入口的小门开得很敞亮,两三个活尸蹲在那里,漫无目的地发呆。无忧看了一会儿,站在不远处大声咳嗽了几声,几个活尸探出脑袋看了看,却非常懒,不愿意挪窝。无忧没办法,抬脚踹向旁边零零散散的栏杆,发出呼呼啦啦的声音,活尸被声音所刺激,摇摇晃晃地走出来。无忧趁机冲进塔里,一溜小跑地沿着楼梯往上爬。 在底层也遇到了几个活尸,无忧被逼到这个地步,恶向胆边生,抬脚将他们踹飞,头也不回地跑。 这座塔有二十多层,楼梯狭窄陡峭。无忧一口气跑到塔顶,反手锁上门,这才感觉到疲倦,腿一软,直接跪倒了地上。 塔顶风光有限,也是一间很小的房子,三面都有窗户,窗户大开,夜风呼呼吹过。星光点点,洒落在漆红的地板上。 无忧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一刻钟之后才缓过劲。他走了几步,见地板上横躺了一堆黑乎乎的东西,仔细一看,竟是一堆尸体。 无忧忙稳住心神,别转过脸不去看他们,独自走到窗口,看了看夜幕中的城市。 长夜漫漫,他要在这种地方度过很长一段时间,在被那群活尸吃掉之前,他自己要确保不会崩溃掉。 市中心已经陷入了彻底的黑暗,城市边缘倒是有几处建筑还有光亮,那些大概是军队医院和疗养院之类的。 月光轻柔地洒进来,无忧无意间看了一眼室内的地板,看到了一条伸直的手臂,手腕上带着一个圆环,这个东西原本不起眼的,但是无忧总觉得和自己手上带着的手环非常相似。 他从身上翻找了一会儿,找出一个打火机,蹲在那具尸体前,用打火机照亮。青黑色的手臂上,的确是有一个紫色手环,和无忧手上的一模一样。只不过此人手臂肿胀成水桶粗细,几乎被手环勒成两段。 无忧数了一下,这里一共有四具尸体,面容肿胀,看不清原本的模样。但是他们的衣服却是出自蝴蝶园。无忧根据他们的体型,猛然想起这些人就是那天在工地上愤然离开的人。 他们没了蝴蝶园的庇佑,竟然连三天也活不了。无忧心里哀叹,又想,才三天时间,尸体不至于腐烂这么快。何况他们跑到这么高的地方,活尸是爬不上来的。那他们是死于谁之手? 无忧好奇心旺盛,这会儿也忘记了害怕,左手举着打火机,右手找了一根小木棍,随便拨拉他们的尸体。他不敢看脸,只好查看周身的伤口,因见他们带手环的胳膊普遍黑紫肿胀,所以格外留意。 在火光的照耀下,他看见手环与肌肤紧贴的位置,似乎有金光一闪,无忧愣了一下,正要仔细查看,忽然从远处飞来一物,夹带着呼呼风声,铺天盖地地压向顶楼。 无忧吓了一跳,手一晃,打火机落在地上,熄灭了。房间里陷入黑暗的同时,一大群鸟类怪叫着在房间里飞舞,有几只扑到无忧的身上,张嘴就咬。无忧吓得抬手乱甩,感觉是蝙蝠一类的东西。他身体一歪,直接从塔顶落了下去。 无忧下意识地展开了翅膀,在夜风中滑翔,他虽然看不清楚地面,但也知道密布着活尸,所以着力扇动翅膀,希望自己能飞到安全区。 当然这些都是多余的,五分钟后,他像一只断线的风筝一样,落在市中心的十字街。 降落的时候没掌握平衡,后背直接摔在马路上,吧唧一声,惊动了远近几千只正在散步的活尸。 那些活尸宛如饿了几天的蚊子偶然见了新鲜血液,统一而整齐地朝无忧走过来。 无忧吓得心脏都停止了,这回四面受敌,逃跑都没处下脚。 恰在此时,一束远光灯透过人群打在他身上,无忧抬头,见一辆军绿色吉普飞驰电掣而来,转瞬间就到了他眼前。 陆万劫按了按喇叭,推开旁边的车门,就见无忧抖抖索索地爬了进来,脸上还挂着鼻涕眼泪,嘴巴嘶嘶吸着凉气。 无忧看了他一眼,自己擦了擦眼泪鼻涕,拍拍心口,有点后怕似的打了个哆嗦,随即两手抱着脑袋不说话。 陆万劫铁青着脸,打着方向盘转向。旁边不断有活尸扑打着车门,甚至有的爬到了车顶。车厢里不断传来噼里啪啦地声音,以及车轮碾压骨头发出的声音。 汽车驶出闹市区后,停在一处偏僻的巷子。陆万劫踩了刹车,反手从储物柜里拿出一个手携式的冷冻箱,打开之后,从里面拿出一剂冒着寒气的针管,里面有几毫升褐色的液体。 无忧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搞什么鬼,直到自己的胳膊被拉住,袖子被挽起来,他才惊叫道:“你干什么?” “打针。”陆万劫用棉签擦拭他的胳膊,开口道:“你和那些活尸接触过,可能会被感染病毒,他们的传染性很强。” 无忧看着亮晶晶的针尖,有点害怕,支吾道:“打胳膊还是打屁股?” 陆万劫将棉签扔出去,微微挑眉:“你说呢?” 他单手握住无忧的胳膊,将针头推进血管里,悠悠说道:“我打针不太熟练。” 无忧身体僵硬了一下,疼的眼泪都要掉下来,果然是不熟练啊。 陆万劫缓缓将药水推进去,淡淡地说:“这种病毒,是在核电站爆炸之后才开始扩散的,我们称为ss病毒,最初的传染源据说是非洲,是由狂犬病变异后产生的,传染性很强,会通过空气、水、体液传播,所以现在世界各地都遍布活尸,大约有百分之二十的人对这种病毒有天生的免疫性……”他抬头:“你有在听吗?” “上次在天水,我被活尸咬过,完全没有事啊。”无忧困惑地说。 陆万劫抽出针管,不悦道:“不早说,针剂很贵的。” “你又没问!”无忧说:“我也很疼的。” ☆、这个是甜的 陆万劫将药水和针剂收拾起来,装进垃圾袋里放在后排座位上,发动汽车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引擎坏掉了。这个时候他还不能下车查看发动机,因为很容易把活尸引过来。 幸好他的车子是经过防弹处理,在野外露宿也十分安全。无忧倒是一派淡定,把椅子放平,脱了外衣搭在自己肚子上,打算就这么睡一晚了,反正有陆万劫在身边呢。 陆万劫深深地瞪了他一眼,打开了军用通讯器,拨通蝴蝶园负责人的电话,讲明了无忧和自己在一起的事情,那边正清点人数,得知这一情况连声道谢。陆万劫又问起无心,那边说无心下午已经搭乘医院的车辆回来了。 陆万劫挂断了电话,打开车内的小灯,看了一眼无忧,开始秋后算账了:“你脑子有问题吧?说了让你等我们回来,你干什么从窗户跳下去,你好大的本事啊,知不知道有多危险!我刚才要是不来,你死定了!” 无忧想起被他们俩锁起来的事,就把衣服拉起来盖住嘴巴,无所谓道:“死就死呗。” 陆万劫气得攥起拳头想打他,又想到自己手劲大,不留神就把他打坏了,于是抓起操作台上的纸抽和向日葵装饰,劈头盖脸地砸向无忧,怒道:“你什么时候能为别人想想!你知不知道我开车出来找你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无忧挡住了砸过来的东西,听见陆万劫说话的声音都变了,抬眼一看,见他双目晶莹,似与那天夜里两人绝别时一般。 无忧心里一酸,挺直了腰板坐起来,低下头难过地说:“那、那谁让你把我锁起来的?” 陆万劫愣了一下,语气依旧很冲地说:“随手落锁是我们在部队里养成的习惯,这就惹到你啦!” 锁门这件事情只是个引子,真正让无忧难过的是陆万劫和程灵之间的暧昧。但是这些无忧又不好挑明,最后只是赌气说了一句:“那算了。” 他这副顽抗到底的态度让陆万劫很窝火,抬手狠狠戳了戳他的脑袋,陆万劫说:“你啊……” “你不准打我!”无忧严厉地说:“也不要碰我,你是我什么人?去找你的程小白脸吧!” 陆万劫气得笑了起来:“好啊,你既然不想和我有牵扯,就请下车吧,也许那个姓林的会来救你。” 无忧转身推车门,这才发现被锁上了,他欠身按操作台上的键,被陆万劫一把推开了。 “我要下车!”无忧被撞到了车门上,捂着自己的后脑勺冲他喊。 陆万劫狠狠地捶了一下方向盘,骂了一声操。这是他第一次说脏话。然后他看向无忧,静静地说:“我大半夜的跑到活尸群里来救你,还要听你讲这种冷冰冰的话,算我犯贱。咱们两个各退一步,今晚上和平相处,明天回去以后,从此分道扬镳,各不联系,好不好?” 无忧点点头,咬牙笑道:“再好不过了。” 陆万劫将车座放平,关了车内的小灯,从后排座位上拿了一个毛毯,盖在自己身上,闭目休息。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偶然传来树叶落地的声音,拖沓的脚步声和嘎吱嘎吱的咀嚼声音。 无忧没有毛毯,一件破衣服根本不能保暖,他不断地揉搓胳膊,嘴里一阵一阵吸气。旁边的陆万劫不知何时醒了,在黑暗中问:“很冷吗?” 无忧反问他:“怎么不开暖气?” “会二氧化碳中毒的。” 无忧不知道这是什么原理,但既然陆万劫那样说,应该就是了,当下也就不说话了。 陆万劫又问了一遍:“很冷吗?” 无忧心想这不是废话吗?他开口道:“我不冷,我有翅膀。”他说着,把自己的翅膀从背后扯出来,试图盖在自己身上。结果翅膀冷得缩成了一团,根本扯不开。 陆万劫听他oo地翻腾了没完,于是开口:“冷的话到我这边,我们躺在一起暖和。” “我不冷!”无忧沉着脸说。 “我冷。”陆万劫无奈地说,停了一会儿又催促:“快过来。” 无忧犹豫了一会儿,敌不过寒冷,起身摸索着爬到了陆万劫的身上。陆万劫身体火热,毛毯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无忧有点无措,胸膛压在陆万劫的小腹上,两人身体紧紧压在一起,能感觉到彼此激烈的心跳。 停顿了几秒钟,陆万劫抬手摸到无忧的腰间,解开了他的皮带,将他的裤子连同内裤扒拉下来。无忧两手撑在椅子两边,微微抬起腿,方便他脱掉自己的裤子。 “我帮你脱衣服……”无忧轻声说。 陆万劫低声说不用,随手不知从哪来拿了一个安全套递给他:“帮我戴上。” 无忧捏着小塑料袋摸索了半天,搞清楚这是个什么,有点窘迫地说:“我不会。” “以前没做过吗?”陆万劫随口问。 “没有呀。” 陆万劫愣了一下,从他手里取过那物,又把他抱到自己腰上,轻声说:“行了,我伺候你,你只管吻我就行。” 无忧红着脸低笑,低头抱住了陆万劫的脖子,一边吻一边说:我爱你。” 一夜疾风骤雨。 第二天艳阳高照,是一个大晴天,街道上寂静无声,青石路被阳光照成了白花花的镜面。 陆万劫在梦里被人刺杀,心口插进一柄尖刀,醒来后心脏砰砰乱跳,然后看见胸口毛茸茸的毛发,无忧合身压在自己身上,睁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陆万劫将他推开,揉了揉有些发麻的胸膛和四肢,降低了四扇车窗,一股暖风夹杂着泥土的香味吹进来。陆万劫重新躺下,有些惬意地说:“好天气。” 无忧从座椅上拿起自己的衣服,内裤上沾满了精液,已经不能穿了,他直接套上了裤子,打算把内裤扔掉。陆万劫见他的内裤图案很可爱,就说:“送给我吧。” 无忧脸黑了一半:“你要这个干什么?” “嗯……”陆万劫想了想,认真地说:“定情信物。” 无忧抬头看他,见他满脸笑容,十分可爱,就说:“你不凶我了?” 陆万劫点点头,温和地说:“大爷我这会儿心情很好。”他凑过来亲了亲无忧的脸颊,柔声说:“你乖乖听话,谁舍得凶你?” 两人温存了片刻,开车离开。陆万劫要送无忧回蝴蝶园,在回去的路上,陆万劫故作漫不经心地说:“为什么骗我说你和林铁衣好上了?” 无忧有些惊慌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陆万劫淡淡地说:“我只是诈你一下。到底为什么?说。” 无忧微微鼓动翅膀:“我翅膀好看吗?” “一般般。”陆万劫停了一会儿,转过脸问他:“这是什么时候长出来的?你是为了这个才离开我的?” 无忧慢慢地点了点头,又不死心地问:“真的不好看吗?” 陆万劫对这对翅膀好感全无,诚心诚意地说:“真的难看死了。” 回到蝴蝶园的时候,园长及几个负责人正在大楼前面的草丛前低声闲聊,见有军队的车进来,马上满脸堆笑地迎上来。 陆万劫握着无忧的手下车,和园长寒暄了几句,又说无忧生了病,需要静养几天,目前还不能做繁重的工作。 园长看在陆万劫的面子上,自然连连点头,见两人十指紧扣,很识趣地领着属下离开了。 陆万劫送无忧回到宿舍之后,陪他说了一会儿话,就要起身离开,临走之前从口袋里拿了一沓钱给他,问他上次的钱用光了没有。 陆万劫手里的纸币是军队内部发行的,虽然不向市面公开,但因为其市值非常稳定,所以在平民间也很受欢迎。 无忧问他:“你知道蝴蝶园里的情况吗?我们这些病人每天要做很多活儿,饭菜也很劣质,关键是我们根本不适合做这种体力活,他们说身强力壮的人都参军了,现在又不打仗,你们招那么多兵员做什么?” 陆万劫无奈地看着他:“这些情况我很早就知道,但是我只是一个上校而已,我上面还有一大堆长官。这些规则又不是我制定的。我也无能无力。” “那你们老板是谁?”无忧说:“我要跟他说,这么做是不对的,我们是知识分子,我们的价值不应该在这里体现。” 陆万劫语气有些迟缓:“以前也有人跟他说过,不过他是一个很固执的人。好吧,我会找机会跟他提这个的。” 陆万劫摆摆手,微笑着跟他告别,无忧跟在他身后,一直将他送到门口,直到汽车消失不见了才折转回来。 当天晚上无心回来的时候,是被人搀扶着放到床上的,把无忧心疼的要死,去后勤处借了一个大水盆,灌满了热水把无心抱进去,又给他全身按摩。无心这才缓过劲来。他这回也不哭了,只是眼神呆呆地,神情也很低落,晚饭都没吃就躺床上睡了。 第二天无忧代替无心去工地,让他休息一天。反正园长准了一个人休息的名额,他让给无心,负责人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也不好得罪无忧。 ☆、买一送一 无心躺在屋子里休息,外面静悄悄地没有声音,接近中午的时候,他肚子饿,爬起来穿衣服,外面天气晴朗,所有的病人都去工作了,餐厅肯定是不提供饭了。幸好他们屋子里还留有一点零食。 无心啃了一小片面包,身上恢复了一点力气,就有些闲不住了,他偷偷摸摸地走出去,很担心被园子里的负责人看见,所以只在本栋楼里走来走去。 走廊的尽头是洗衣房,里面嗡嗡嗡地传来滚筒洗衣机运作的声音,无心想把自己的裤子脱下来丢进洗衣机,走到门口,才发现门是反锁着的,里面除了机器的声音,还有两个男人的说话声。 无心十分好奇,左右看了看,从窗台拿了一个喝水的杯子,盖在门上,就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哭声,另一个男的就轻声安慰他:“好啦,我没事,不哭啦……” 那哭着的男人含糊了说了两句,两人又轻轻地笑了起来,笑罢之后又沉默了,似乎传来低低的喘息。 无心觉得莫名其妙,心想这两人可真无聊,莫不是有病?在他的意识里,那种时哭时笑、情绪不能自控的人多半是精神有问题。 过了一会儿,洗衣机的声音静止,两人似乎也要道别。无心闪身躲到旁边的楼梯间里,楼梯间十分阴暗,别人在明处是看不见的。 洗衣房的门被打开,一个穿政府工作服的小个子男人走出来,他面容苍白,带着金丝眼镜,红肿的眼睛藏在镜片后面。 送他出来的是一个拄着拐杖的独臂男人,年纪也才三十多岁,身材魁梧,可惜断了一支胳膊一条腿,仅存的另一条胳膊上带着淡蓝色的手环,他也是这里的病人。 眼镜男人低头擦眼泪,似有些依依不舍,左右看了看,忽然踮着脚尖抱住高个子男人,吻住了他的嘴唇。半晌两人才分开,高个子男人摸着他的头发,语气哀婉,柔声说:“我答应你,我答应你。过几天就是中秋节,到时候我们……”他说到这里,就不再说了,只是目光深沉地看了爱人一眼。 眼镜男人破涕为笑,摆摆手,转身离开,自顾自地整理自己凌乱的衣服和头发。 高个子男人目视他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了,才恋恋不舍地关上门。 无心调动所有的脑细胞思索了半晌,也搞不清楚这两人是个什么关系,但是那深深的一吻已经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两个男人……无忧觉得很惊奇,继而脸颊绯红,身体里某种东西似乎在觉醒,他从眼前的那两个男人,想起了无忧和陆万劫,又想起了林铁衣……无忧的嘴唇、陆万劫的下巴、林铁衣脸颊上的胡渣。 少年的思绪纷纷乱乱,越来越荒谬,脸颊上也是热血翻涌、红潮不断。 当晚无忧回来的时候,照例是累的不说话,一言不发地躺在床上,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无心,帮我倒杯水。” 无心那边没有回应。无忧觉得疑惑,转过脸,正好看见无心粉脸微红,怔怔地看着自己,双眼脉脉含情,带着些许春意。 无忧蹙眉,不悦道:“你搞什么鬼!” 无心嘻嘻一笑,翻身去倒水,嘴里神神秘秘地说:“哥哥,我今天遇见一个有趣的事情,晚上睡觉了我跟你说。” 无忧见他总跟个孩子似的长不大,不由的轻轻叹气。 他喝了一点水,打算脱衣服洗澡,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有条不紊的脚步声,无忧心有灵犀似的,翻身躺在床上,以棉被遮住身体,对无心说:“陆万劫来了,你别跟他说我替你去工作的事。” 无心愣愣地,还没反应过来,房门一推,陆万劫披着夜风而来,高高大大地站在屋子里,显得整个屋子都狭小。 无心礼貌地喊:“陆叔叔好。” 陆万劫见他脸颊跟苹果似的,眉眼柔亮,十分可爱,不由得笑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一盒巧克力递给他,说:“今天这么乖。” 无心仰着脸看他,笑嘻嘻地不说话。 陆万劫去直接走向无忧,坐在他旁边轻声说:“怎么这么早就睡下了?” 无忧懒洋洋地笑了一下,随口道:“困。” “都歇了一天还是困,昨天晚上把你累着了?”陆万劫这句话是贴着他的耳朵说的,无忧耳朵一红,放低了声音不悦道:“乱说什么?” 陆万劫扫了一眼无心,说道:“无心,去外面超市帮我买一盒烟。”说着把钱递给他。 无心攥着钞票,依依不舍地盯着他们俩,挪着步子离开。 无忧恐无心离开后,陆万劫又要来缠他,忙喊道:“无心,回来。”他转过脸看陆万劫,半开玩笑道:“你也太霸道了,这也是无心的房间,怎么你一来,就把他往外面赶?” 陆万劫神情复杂,半笑不笑地望着无忧,不知道他是真糊涂还是装傻。 无心其实也不想出去,他怕黑。于是迈着小碎步又重新返回来,坐在床上默默地翻看连环画,他见无忧和陆万劫两个人不说话,脸色都似乎不太好,隐约察觉出来他们在争吵什么。他难得脑子灵光了一会儿,开口道:“陆叔叔,无忧哥哥,你们两个就当我不存在,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吧,我年纪小呢,不懂事。” 此言一出,把陆万劫和无忧都吓了一跳,又是窘迫又是尴尬,无忧把脸埋在棉被上嗤嗤地笑,陆万劫指着无心的脑袋,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最后无奈地转换话题:“不要叫我叔叔。你和无忧是兄弟,难道让无忧也叫我叔叔吗?” 无忧笑得脸颊绯红,抬手打了陆万劫一下:“你想得美。” 三人说笑了一阵,陆万劫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无心绘声绘色地把洗衣房里的事情讲给无忧,还好奇地问那两个人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一个哭成那个样子,另一个又断手断脚的。 无忧累了一天,没有心思搭理他,含糊地回应了一句人家的事情不要管,就睡了。无心满腔心事无处诉说,寂寥地睡下。 如此又度过了一段时间,无忧和无心轮流去工地上班,倒是比以前轻松了一些,两人偶尔会担心在医院里工作的林铁衣,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被锁在太平间。 陆万劫隔三差五地来看他,顺便带一些蛋白粉麦乳精之类的稀缺物品,免得他们两个营养不良,关于无忧提过的,向军队的首领反映蝴蝶园病人生存现状的事情,却迟迟得不到回应。每次问陆万劫,他都搪塞过去。后来无忧也就不问了。 忽然有一天,陆万劫晚上来找他的时候,告诉他过几天收拾行李,跟自己回部队里住。无忧惊喜之余,抓着他的手,用目光瞄了一下在另一张床上埋头睡觉的无心,压低了声音说:“他呢?” “我会托这里的人照顾他……” 他话没说完,无忧就变了脸色,用很坚决的态度表明了自己要和无心在一起的决心。 陆万劫好言好语地和他说:“我把你带出去,对外的说辞是你是我媳妇,我带着他算什么,难道我要娶两个吗?” 陆万劫瞄了一眼无心,无心背朝着他们,身体蜷缩,棉被里露出一段雪白纤细的脖颈,陆万劫笑:“何况他未成年,我又不能娶他。” 无忧深知在这种问题上绝对不能让步,所以绷着脸,一言不发。 陆万劫双手扳着他的肩膀,左右摇晃,见他是真的生气了,忙说:“好啦,我带你们兄弟俩一起走,横竖我是赚了便宜,娶个哥哥还白饶一个弟弟。” 无忧知他前半句是真,后半句是开玩笑,所以悠悠地看了无心一眼,柔声说:“我弟弟多漂亮,难道配不上你?”说罢目光锐利地看向陆万劫。 陆万劫微笑不语,心想无忧真是醋精变的,连一句玩笑话也要计较。 这边无心在棉被里吓得脸色苍白、冷汗涔涔,哥哥要把他强行嫁给陆叔叔,而且还是陪送的!无心眼眶一酸,滴下了凄苦的眼泪,妈妈不疼他,哥哥也不爱他。他真的成了孤儿了。 无忧将弟弟的事情安排妥当,又想起了林铁衣,于是趁着陆万劫心情好,又说:“我小叔叔怎么办?” 陆万劫懒洋洋地把无忧抱在怀里,随口说:“你们娘家的亲戚可真多。” 无忧心里有点不舒服,脸上依然笑着说:“到底怎么办啊?” “他其实事不大,就是脾气太倔,招惹的人太多了。我给医院打个招呼就行了。”陆万劫用脸颊蹭了蹭他的头发:“你怎么谢我?” 无忧无可奈何地笑,无心还在旁边睡,他只好是装傻了。 陆万劫并非真的要他道谢,见他脸色窘迫,唯恐两人因为这个生分了,于是岔开话题,用极温柔地声音道:“上次咱们在车上,你还吵着要和我分手,怎么转眼就又和我好了?羞不羞?” 无忧简简单单地说:“是你要和我吵的,也是你……主动脱我衣服的。” 两人轻声在对方耳边说着调情的话,他们这段时间仅仅只是拥抱拉手而已,陆万劫十分欲求不满,咬着无忧的耳垂几乎拽下一块肉,直到楼下传来熄灯的预警哨音,陆万劫才松开他,大步流星地离开。 无忧眼泪汪汪地送他离开,顺手找了一团棉花蹭了蹭耳垂,果然看见丝丝缕缕的鲜血,他有点生气,想找个相机拍下来,明天找陆万劫算账。 正在这时无心掀开棉被,快速冲进卫生间,像忍耐了很久似的撒了一泡很长的尿,过了一会儿才晃晃悠悠地走出来,同时狠狠地瞪了一眼无忧,那个眼神里包含的意思是:你这个卖弟求荣的坏男人,我今天算是看透你了! 无忧微微一笑,觉得无心梦游的时候也很可爱。 ☆、风满楼 对于灾难过后的人而言,中秋节是一个非常隆重的节日。八月初,街道的卡车上就装运了月饼、干果、啤酒之类的食物,运送给部队和医院的人。而蝴蝶园的病人们在当天可以获准休息一天,并且晚饭时额外分得一个苹果。 陆万劫在军队里事务繁忙,告诉无忧,等节日过后再接他出去。无忧不想给他添麻烦,满口答应了,又央告他想吃蛋黄月饼。 陆万劫说这不值什么,起身亲了亲他的额头,又转身问无心:“你要吃什么?” 无心远远地坐在窗边,冷冷一笑,并不被食物所诱惑。 陆万劫低头对无忧说:“他最近怎么不搭理我了?” “他也不怎么理我。”无忧随口说。眼见外面天色已晚,就起身送陆万劫离开。 无心是小孩子心性,虽然知道哥哥心肠歹毒,不值得交心,但是自己又耐不住寂寞,躺在床上翻了个身,他嘀嘀咕咕地开口:“哥,我在洗衣房里又看见那两个男人了。” “嗯。”无忧若有所思地抖开毛毯,躺在床上,心想中秋节那天,是不是带上林铁衣,三个林家人一起过节?陆万劫那天要参加军官们组织的活动,自然是不能陪自己的。 “他们两个好像在商量逃走,”无心瞪圆了眼睛看他。 无忧随意点点头,停了一会儿惊讶地问:“谁?谁要逃走?” 无心怒,嘟嘴道:“你都不听人家说话!” 停了两秒钟,他又自作主张地原谅了无忧,伸长了脖子耐心地说:“那我再给你讲一遍吧,你要认真听哦。” 他把如何在洗衣房里听见两人说话,如何得知两人的私情,又如何听见两人商量着离开蝴蝶园的事情详详细细地讲了一遍,最后,他口干舌燥地闭了口,端起桌子上的塑料杯子喝了点水,问:“哥,他们两个好奇怪啊是不是?” 回答他的,是均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 怪物世界 作者:陈留王 的呼吸声。 无忧单方面地发了脾气,怀着一腔怒火睡下了。 中秋节来临的当天早上,无忧和无心两个人穿着洗干净的衬衫牛仔裤,手挽手去园长那里,希望获批准去医院和林铁衣团圆。 园长搓着双手,十分为难,他客客气气地对无忧说:“林先生,这要是在平时,你们想出去,我是不拦着的。只是今天是中秋节,中午咱们这里要来一个大人物,说务必要蝴蝶园全体人员都在场。要不吃了中午饭,我再派人送二位过去?当然,下午六点之前是必须回来的。” 这个园长说午饭后派车,又不知会拖延到什么时候,无忧心知今天是不能出去了,只好作罢,想了想又问:“是什么大人物要来?这么大排场。” 园长露出一副神神秘秘的表情,微笑道:“还能有谁?”他竖起拇指,轻声说:“自然是掌管北方区域的头号人物。”他十分高兴地说:“这也是蝴蝶园的荣耀啊。” 无忧对这个首领十分不满,当下也没有说什么,握着无心的手离开了。无心得知自己见不到林铁衣了,心里说不上很失望,但是对节日瞬间丧失了兴趣,自己趴在床上闷闷不乐地睡了一上午。 中午在大型餐厅里,众人的伙食大大改善,竟然还有一大盆红烧肉。大家欣喜若狂,坐在餐桌旁吃的眉飞色舞。就在此时,园长引着一群穿高级军官制服的男人缓缓走进来。 为首的那个男人头发灰白,年纪大约六十左右,身形高大清瘦,走路沉稳,目光如炬,是那种常年处于高位的人。他身上穿着半旧的军装,上面竟然没有任何肩章之类的东西,显然凭他现在的身份,已经不需要服装来衬托了。 他身后跟着三四个中年男人,看起来都是少将、中将之类的,后面是十几个青年男人,身形高挑瘦削,容貌清俊,一身军装穿在身上显得英挺帅气。 这十几个人进来,并没有发一言,然而几千人吃饭的餐厅,瞬间鸦雀无声,都呆呆地看向这群人。 园长打破了沉默,高声拍手道:“李将军不辞劳苦,率领部下亲自来看望诸位的生活,我们来热烈地欢迎他们。” 原来那个为首的白头发男人就是李将军,有些没见过的,不自觉地站起来认真看了几眼,停了几秒钟,餐厅里才响起稀稀拉拉的鼓掌声。 李将军不以为意,抬手压制住掌声,标明自己只是来吃一顿午饭而已,叫大家仍旧各吃各的,不用拘束。众人心中冷笑,才知道今天午饭为何丰盛起来。 那些军官们单独坐了一桌,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待李将军动筷之后,他们才规规矩矩地拿起筷子,手起筷落,十分安静,并不碰到盘子。李将军停下筷子,他们立刻也把筷子放在碗边。恭敬地等李将军训话。 无心好奇地看了一会儿,对无忧说:“他们吃饭不累吗?” “这个就是军容礼仪了。”无忧痴痴地望着那群人中的一位,又转过脸戳了戳无心脸颊上的饭粒:“你看你,都吃到脸上了。” 无心含羞笑笑,继续低头扒米饭。 而无忧则重新将目光投向远方,那群年轻的军官中间,其中有一位就是陆万劫。此时他和其他人一样,眼观鼻鼻观心,静听李将军讲话,只是在偶尔吃饭的间歇,朝无忧投过温柔的一瞥。 幸好这个李将军并不是话唠,说了一些军容军纪之后,便端起饭碗,一言不发地认真吃饭了。其他人也纷纷落筷,终于能安心地吃一口饭了。 无忧用手支着下巴,眼巴巴地看着陆万劫,待陆万劫望向自己时,就露齿一笑,舌尖慢慢地舔过嘴唇…… 陆万劫收回了目光,既不想搭理他,又不愿意看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卖弄风情,一顿饭吃得非常窝火。 下午园长给病人们留了自由阅读时间,其实就是限制他们在蝴蝶园里,不要外出。无忧在房间里睡觉,因为吃饱了饭的缘故,他睡得十分香甜。而无心在床上睡不着,抱着一盆衣服遮遮掩掩地去洗衣房,其实是想看看那一对小情侣,但是洗衣房里只有独臂男人一个人,默默地整理堆积如山的床罩。 无心有心和他搭讪,男人却不怎么爱理人,指了指旁边的滚筒洗衣机,意思说:“你要洗就自己动手,不洗就出去。” 无心把衣服塞进机器里,拎着小盆子磨磨蹭蹭地坐在小板凳上,随口说:“这里的工作很轻松吧?” 这话问得很不恰当,因为他眼前的一堆脏衣服和脏床单几乎把房间都填满了。独臂男人显然不善交际,含糊了地应了一声,就坐在桌子旁边,低头看书。看了半天,眼前的书页没有翻动一下,他旁边有一个黄色的小皮箱,擦的闪闪发光,箱子口锁的严严实实。 无心注意到了这些细节,又想起前两天听见两人密谋逃出去的那些话,心里隐隐有些好奇和兴奋,他冲独臂男人微微一笑,一蹦一跳地回来了。 他跑回屋子里,就像是养蚕宝宝的小孩子发现了新变化一样,他跳到无忧的床上,凑到无忧耳边,跟他讲,哥哥,今天晚上有好戏看。 无忧眯缝着眼睛,耐着性子听他讲完,又摸了摸他的脑袋,说:“你别凑热闹。”就又躺下睡了。 当天晚上,蝴蝶园的病人和工作人员像平常一样吃了晚饭,在走廊上闲聊一会儿,就各自回房间了。 而蝴蝶园后面的花园里屏开玳瑁、宴设芙蓉,举办了一个小而热闹的派对。草坪上摆放了休闲桌椅和红酒苹果之类,旁边的梧桐树和松树上挂着小彩灯,角落里的音响里播放着悠扬的华尔兹音乐。 李将军领着他那几十名属下,园长带着两三个随从,以及十几个年轻漂亮的明星,在灯光下低声说笑聊天。 距离花园最近的那栋楼,就是无忧和无心居住的。无忧趴在窗口看了一眼,那么多跳舞的男女,他一眼就看见了搂着女明星跳舞的陆万劫。无忧脸色不善,恨不能穿过几百米的距离现把陆万劫揍一顿。 而旁边的无心也是心情郁闷,一遍一遍地往楼下跑,抱怨道:“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把楼道的门锁上了,我要出去啦。” 无忧晃了晃肩膀,抱怨窗口的一棵大松树遮住了自己的视线,担心陆万劫在大松树的遮掩下对女明星做出什么不见光的事情。他一溜烟跑下去,过了一会儿愤愤不平地走上来,抱怨今天楼道的大门锁的太早。 兄弟俩在房间里困兽似的走动,最后一合计,无心说:“我们去楼顶看吧。楼顶视野开阔,整个蝴蝶园都尽收眼底。” 无忧眼睛一亮,说好。又随口说:“你去看什么?”他问这句话的时候,脸有点发热,又遮掩道:“我……我喜欢看华尔兹。” 无心笑得神神秘秘:“我要看人家夜奔。” 无忧觉得莫名其妙,他把这个当做是小孩子的的胡话,也没有在意,两人手挽手偷偷摸摸地爬到了楼顶。 楼顶的水泥平台被月光照的宛如铺了一层霜,夜风猎猎作响,吹在人身上十分舒服。 他们所处的位置很暗,别人不认真看,是发现不了的。无忧趴在护栏上,见陆万劫坐在休闲椅上喝橙子汁,旁边的女明星和他笑着聊什么,陆万劫微微点头回应。无忧心里这才舒服了一点,他知道陆万劫对待普通人都是这么一副客气又疏远的态度。 无心盯着蝴蝶园的大门,那里安安静静的,只有一盏巨大的黄色探照灯挂在旁边,门卫室房门打开,两个门卫搬了凳子坐在门口,一边喝啤酒一边闲聊。无心有点郁闷,挺直身体看了看别处,整个蝴蝶园静悄悄的,花木繁盛、月光恬淡,好像什么也不会发生。 ☆、行刺 晚上九点四十五分,花园里的宴会进行到高潮,平日里端庄严肃的军官们借着酒意,和那些女明星跳着欢快的探戈,而此时前院的大门处,一辆白色的半旧小皮卡缓缓地停在门口,车斗里装着几桶泔水和垃圾,门卫上前盘问时,一个戴眼镜的斯文男人探出车厢,说了两句话。门卫随即打开了车门。皮卡车缓缓消失在夜色里。 这一系列动作只发生在一分钟内,无心攥住了拳头,十分紧张地看着大门口,那个眼镜男人就是出现在洗衣房的那个。 他原本以为私奔是一件多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不料竟是如此的平淡无趣。 无心打了一个哈欠,盘腿坐在水泥地上,从口袋里掏出一包虾条,百无聊赖地吃起来,含糊地问:“哥,咱们回去吧,好困。” 无忧这会儿也有点困了,但是派对迟迟不肯结束,那些人看起来玩性正浓,无忧放心不下,抖擞精神说:“再看一会儿。你看那些明星多漂亮。” 就在这时,一个蝴蝶园的工作人员从办公楼里走出来,快步走向舞会,在园长耳边说了几句,园长微笑着说了什么,然后继续兴致勃勃地观看别人跳舞。 这只是一个很小的插曲,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在顶楼偷窥的无忧和无心,都没有在意。他们不知道那短短的一段交谈包含了什么内容。 夜里十点半,无忧和无心都支撑不住了,趴在水泥墩子上打瞌睡。而舞会中的人似乎也略显疲惫,三三两两地坐在休闲椅上喝汽水。如果不出意外,再过十几分钟,舞会是可以圆满结束的。 那辆开出去的白色皮卡又回来了。门卫认得驾驶舱的男人,所以并不盘问什么,直接打开大门让他进来。然后这辆车像是失控了似的,疯狂地朝花园内驶过去。 门卫张大嘴巴站在原地,似乎有点搞不清楚状况,眼见汽车飞速碾过了草坪,炮弹似的冲向灯火通明的舞会。 那些军官们反应很快,在搞不清楚状况的情况下,抬手开枪,射中了轮胎,车子瞬间打偏,撞在了一株紫薇树上。 眼镜男从车里钻出来,满脸杀气,面容死灰,手里提着手枪,直接指向李将军。他的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绝望和悲壮,仿佛就是为了赴死而来。 他只是一个文弱书生,又怎么敌得过那些久经沙场的军官。 手指尚未扣动扳机,手腕被人打了一枪,他瞬间捂着手跪在地上,一双眼睛却依旧怒视着李将军,几乎要迸射出鲜血。 李将军大约是见惯了这种事情,所以一点都不惊讶,从这辆车子开进来后,他就一直从从容容地往玻璃杯子里倒红酒,眼见行刺之人被制服,他缓缓开口:“把他带过来。” 几个年轻的军官反剪了他的双手,迫使他跪倒在李将军面前,又问他是谁指使的。眼镜男浑身颤抖,不是害怕,而是被绝望和悲愤驱使,他咬着牙瞪着李将军,恶毒地咒骂着不得好死、暴君、刽子手之类的词。 另一边的无忧和无心看不清楚舞会的具体状况,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无忧疑惑地问:“那个行刺的人是谁?”他又摇头叹道:“这哪叫行刺,简直是送死。” 无心惊讶的张大了嘴巴,他已经完全不能理解眼前的情况了,呆了一会儿,才重新跟无忧讲了一遍洗衣服里那两个男人的事情。 “这个发疯的是眼镜男,他明明和独臂男人约好一起走的。怎么这会儿又回来了?”无心困惑地嘀咕:“那个独臂男人又去哪里了?” 舞会那边,眼镜男被盘问了几句,最终李将军确定这人不是被人指使的,何况此人身体文弱,情绪又十分激动,倒像是疯魔的症状。一旁的园长及其随从一直低头沉默不语,李将军忽然问园长:“是你们的人吗?” 园长满身冷汗,唯恐被李将军误认为自己才是幕后主使,忙越众一步走出来,将眼镜男与蝴蝶园中某病人之间的私情,以及密谋私奔的事情讲了一遍。李将军宽厚地一笑:“原来是这样,儿女私情原本是美好的事情,怎么如今要动刀动枪的?”他停顿了一下,脸色微变,继续说:“我明白了,他们今夜是私自逃出去的,怪不得……”他对旁边一个年轻军官说:“去检查一下他的车里。” 那军官跑到倾斜的皮卡前,打开驾驶舱,停了一会儿,拽下来一个身体高壮的男人,男人只有一条胳膊一条腿,如今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军官将这具尸体拖到众人面前,眼镜男挣脱了旁人的束缚,脱掉自己的外套盖在独臂男人脸上,又把他抱在怀里,使他不至于在那群活人面前露出不体面的姿势。 眼镜男身体微微发抖,像是哀痛到了极致,嘴里发出野兽似的呜咽,他这副模样,即便是铁石心肠的人见了,也要沉默下来。 无忧和无心远远地看着,过了好一会儿,无忧轻声说:“他们不是逃跑了吗?其中一个是怎么死的?难道是那个李将军杀的吗?所以他要来报仇。” 无心用袖子擦了擦眼泪,他这会儿只觉得难过,说不出什么话。 舞会里的人也沉默了一会儿,最后李将军说:“去把他带下去吧。”一个年轻的军官当即走出来,将眼镜男从地上拽起来,反剪了他的双手,往外走。 李将军又对园长说:“不要为难他,毕竟这种事情,对他的打击太大了。” 园长连连点头,忽然瞪圆了眼睛。就见远处的眼镜男忽然趁那名军官不备,夺了他腰上的手枪,抬手指向园长,扣动了扳机。 园长还没来得及惊讶,额头上就开了一个血窟窿,身体轰然倒地,于此同时,十几名军官同时拔枪,当场把眼镜男击毙。热闹的舞会上,响起了一阵清脆响亮的枪声。那些明星们早就在随从的安排下坐车离开了。公寓里的那些病人则纷纷打开窗户走上阳台,寻找声音的来处。 李将军很不高兴,将手里的杯子往桌子上一顿,用餐巾纸擦了擦手,留下几个军官处理后事,自己则在卫队的保护下坐车离开。 余下的那些人快速拆掉彩灯,清理尸体和血迹。眼镜男和园长的尸体被装进了裹尸袋里,抬进车子里带走。余下的断臂男尸体则一直袒露在地上,待一切收拾停当,一个工作人员按着一个手柄式的东西,蹲在尸体旁边,抓起他仅存的那条胳膊。 胳膊上的肌肤呈现紫色,肿胀得如同水桶。显然不是一个正常的死亡。工作人员将手中的手柄贴近他胳膊上的手环,只见红光一闪,他迅速将手柄收回来,带上手套,两手靠近尸体,取出了被切成两半的手环,以及手环内侧的,一根细长锐利的银针。 在灯光的照耀下,那根银针十分明亮,所以无心和无忧即使相隔百米,也能看的清楚。那根银针显然是直接插穿了独臂男人的手腕,以至于男人中毒而死。 他们两个打了一个寒噤,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自己的手环,流露出惊讶和害怕的眼神。 男人的尸体没有享受到文明的待遇,几个工作人员将他拖上卡车,扔到了蝴蝶园附近的垃圾山旁边,车子刚刚离开,黑暗里就有无数的不明生物咯咯怪叫着涌上来,不到一刻钟,那里就只剩下了骨架和一堆头发。 无忧和无心脸色苍白地回到卧室,他们脑海里还在回想着杀人和银针的事情,默默无语地躺在床上。到了半夜,无心忽然说了一句:“陆叔叔也是侩子手。” 当天夜里开枪的人当中,自然也有陆万劫。 无忧心里宛如被针刺了一般,他低声说:“别这么说,他既然选择了那条路,有些事情就不得不做。” ☆、所见 几天之后的凌晨,天蒙蒙亮,蝴蝶园的大部分病人和员工都沉浸在梦中。陆万劫静悄悄地把汽车停在楼下,从工作人员手里拿过钥匙,起身上楼,他打开无忧房间的门,里面窗帘低垂光线昏暗,空气里夹杂着沉闷污浊的沐浴乳味道。 他把无忧和无心推醒,自己背转过身打开衣柜,把里面的衣服取下来,一股脑塞进箱子里,又去卫生间把刷牙洗脸的东西装起来。再次走进卧室时,无忧已经穿好了衣服,从床上爬下来,穿着拖鞋走进卫生间,迎面遇到陆万劫,他含糊地笑了一下:“今天走吗?” 陆万劫点点头,见无心还窝在床上不动,大步走过去,抬手将他身上的棉被揭了下来,扔在旁边的桌子上。无心浑身只穿了一条黄色的平角裤,肌肤莹润,宛如一块玉石,美得不似人间之物。 美人怕冷,抱着胳膊从床上坐起来,恨恨地瞪了陆万劫一眼。陆万劫只把他当成一个孩子,微微一笑,并不和他计较。 几分钟之后,三个人提着行李箱下楼,临上车前,无心忽然犯了犹豫,磨磨蹭蹭地站在原地,不肯动,直到别人催他,他才说:“哥,我不想去了。” 无忧和陆万劫正在往后备箱装行李,听了这话一起抬头,不悦道:“你又闹什么?” 无心硬着头皮,艰难地把自己的想法表述出来:“我不想和你们住在一起,我会照顾自己的。” 陆万劫困惑地看着他:“我没打算让你和我住在一起啊。”他敲了敲车窗,漆黑的车窗降下来,从里面探出一张黝黑粗糙的中年男人的脸。 林铁衣看着无心,很平静地说:“无心。” 无心先是一惊,继而又是一喜。他上前一步,“哎”地应了一声,粉脸微红,嘴角显出一个浅浅的酒窝。他把自己的小箱子装进后备箱里,绕过车尾,拉开车门,高高兴兴地钻进去。 他们离开蝴蝶园的时候,迎面遇到三辆解放牌大卡车。车斗里灰蒙蒙一片,站的全部都是人,他们大多穿着病号服,面黄肌瘦,手上带着各类颜色的手环。脸上是喜悦和好奇的神情,低声聊着即将到来的命运。无忧和无心不由得想起自己刚来蝴蝶园时,也像他们那样充满了好奇和憧憬。 陆万劫开着汽车,穿过脏乱不堪、野兽丛生的城市,来到了本市的旧城区。 近些年城市建设飞速发展,旧城区早已经被抛弃,里面只有老旧的居民楼和落后的车间、工厂。在正常年份里,旧城区荒无人烟,成为野猫野狗的乐园。 然而在这个活尸遍地的年代里,旧城区因为地理优势,成为了所有人的避难所。大多数从灾难中生存下来的平民,都居住在旧城区。 此地鱼龙混杂,俨然成为一个微型的底层社会的缩影。 汽车驶过拥挤的人群,停留在一处看起来稍微上档次的中餐馆。陆万劫临下车之前,转过脸看了看无忧和无心,嘱咐他们不要把翅膀和尾巴随意显露出来。 无忧、无心和陆万劫头一次见识到外面世界的风光,大为惊异,他们以为这个世界里只有蝴蝶园、医院和军队呢。 四人走入餐馆,里面生意很冷清,店老板是识得陆万劫的,含笑迎上来,要把他们迎到楼上,陆万劫说不用,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几样饭菜。老板诺诺而去。 陆万劫趁此机会,交待了他们三个人的各自去处。无忧和自己一起住,白天去部队附近的中学做老师。林铁衣不必被锁起来了,可以带着无心在部队公寓的房间住下。房间原本是放杂物的仓库,勉强腾出来给他们居住。 三人自然是连连道谢。陆万劫对林铁衣其实是很有微词的,他随口说:“其实你本不必活得这么落魄,那么多机会摆在你面前。是你自己不去选。” 他说的是林铁衣获救之后,部队的人看重他的身体素质,希望他能加入救援队。林铁衣拒绝之后,有人嫌他不识时务,才故意把他丢进太平间锁起来。 林铁衣神情淡淡的,平平静静地说:“人各有志嘛。我就喜欢一个自由自在,杀人成仁、舍生取义那种事情,我做不来,也没兴趣。” 无忧听到这里,想起了中秋节那天的所见所闻,其实李将军及其麾下的那些人,虽然打着拯救和管理的旗号,其实也未见得有多么高尚。 饭菜端上来,一碟汤包、一碟蟹粉烧卖、一碟炸春卷、一碟虾仁芝麻卷、四碗鸡丝莼菜荷叶汤,汤盘刚刚落定,只觉清香扑鼻,三人抄起筷子,打仗似的在饭桌上冲锋陷阵。陆万劫微微一笑,只吃了一个春卷,见他们吃的香甜,就放下了筷子,又把自己面前的荷叶汤推给无忧。 三个人吃的春风满面,顷刻间眼前的碟子和碗就被扫荡干净,旁边的服务生端上来一壶碧螺春,茶香四溢。他们又恢复了斯文人的模样,望着巨大的玻璃窗外面,假装看风景。 街道上熙熙攘攘,既脏且乱,街边卖炸糕的、卖糖人的,卖衣服的,表演杂技的,还有很多乞讨的,把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不多时,一个老年人牵着一个锁链,锁链后面跟着一个猴子模样的动物,站在饭店门口,也不多说话,只捧出了自己的饭碗。店里自然没人搭理他,老人无奈,扯了扯锁链,那头连着的动物微微扬起肮脏的脸,开口唱了一首优美动听的歌。 店里的人愕然,纷纷转身,见唱歌的并非动物,而是个人类,只是他的前肢退化成两个肉团,后肢被拉长扭曲,因此只能在地上爬行。 这也是一个遭受辐射而变异的人,他在门口唱了两首歌,始终是没人上前打赏,于是闭上嘴巴,在锁链的牵引下慢慢爬走。 无心忽然追上去,把手里的一把糖果交给了那个可怜人,那人没有手掌,自然是由前面牵着他的老人收了起来。无心不知道该说什么,转身跑回去了。 这之后他们几个很少再说话,开车离开的时候,他们路过一条破旧的街道,道路两边是一排排整齐简陋的蓝色简易房子,门口三三两两地坐着年轻漂亮的女人,衣着暴露,眼神倦怠而冷漠。她们在灾难中存活了下来,但是却依旧无法在平民区谋生,只能靠出卖肉体生活。 旧城区人民生活的潦倒使人心里很不舒服,四人回去的时候都不怎么说话,汽车停在部队生活区的一处公寓,无心和林铁衣住在一楼,空间很狭窄,只有卧室和卫生间,但是比起医院和蝴蝶园的环境毕竟好太多了。 陆万劫告诉他们一日三餐到可以到自己家,毕竟他自己家还是有一个小厨房的。在一楼安顿妥当,无忧和陆万劫拎着行李去二十层楼。 走出电梯,两人正低声闲聊着,冷不丁抬起头,看见家门口站着程灵,且笑靥如花地抬手打招呼:“午安,无忧。” 无忧停下脚步,愣愣地看着他,猛然夺了自己的行李,转身跑向电梯间。 “无忧!”陆万劫在后面追他,在电梯门即将关上的一霎,硬生生把他拽了出来,扳着他的肩膀不许他走,又转身冲程灵喊:“你来捣什么乱?” 程灵嘟着嘴巴,一脸无辜,笑嘻嘻地走到无忧面前,做弯腰赔礼状:“大嫂。”他敏锐地后退了几步,躲过无忧踹过来的一脚。嗨了一声,说:“其实我跟陆哥就是在做戏给你看嘛,这在兵法上叫做欲擒故纵……” 陆万劫在他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一巴掌,警告道:“行了,闭嘴。” 无忧大概能猜出来是怎么回事,他并没有生气,拎着自己的行李箱,自顾自地进房间了。 当天晚上,林家三人和陆万劫在小客厅里吃了一顿简单而丰盛的晚餐,陆万劫开了一瓶红酒,无忧和无心两人不喝酒,陆万劫自己也轻易不碰酒杯,因此这一瓶酒全灌进了林铁衣的肚子里,幸亏他酒品还好,不胡乱发酒疯,很快就倒在小沙发上睡着了。 陆万劫在自己家里,俨然成了一个热情温和的男主人,他见饭菜吃的差不多了,起身去厨房切水果,无忧见状,给无心递了一个眼色,两人一起走进厨房,顺手锁了房门。 陆万劫把西瓜切成方块,转身见他们两个左右围堵在自己面前,还摆出了严肃的拷问模样。他放下了水果刀,用毛巾擦擦手,说:“怎么了?” 无忧沉着脸,把中秋节那晚的所见告诉给陆万劫,又和无心一起扬起手,晃了晃上面的手环,问他要怎么解释。 陆万劫并不打算隐瞒什么,很坦率地说,手环是专门给遭遇辐射后的变种人佩戴的,相当于身份凭证,手环内有追踪器、报警器,除了这个,还有一枚自毁装置,当佩戴者触犯了管理者的禁忌,手环内侧会射出一支装满氰化钾的针剂。足以使佩蒂者在三秒钟内死亡。 陆万劫解释说:“这些是我回到军队后才知道的,否则我绝对不会让你……”他有些歉疚地看了一眼无忧,想了想又宽慰道:“放心,手环的自毁装置是人工操作的,不到万不得已,毒针是不会射出的,中秋节那天的事情,是一个意外,蝴蝶园的园长太草率了。” “这东西没长在你身上,你自然说风凉话咯。”无心不冷不热地说,转身出去了。 陆万劫脸上讪讪的,幸好无忧并没有怪他。 酒足饭饱之后,无心搀扶着林铁衣下楼回去。目送两人离开后,无忧折返回来,打算把饭桌收拾一下,陆万劫拦住他,笑着说:“你第一天来,不要做这种粗活。”说着把他推到卧室里,教他换衣服、洗澡。 无忧带来的行李中只有一件半旧的工作服,内衬还打了几个补丁。他并没有什么衣服可换。但当他打开床边的木质衣柜,却看见了一整排的新衣服,全都是当季的新款,虽然不见得有多么名贵,但款式和颜色恰好是他平时喜欢的。底层叠放着睡衣、内裤等私人用品。 无忧心中一动,心想陆万劫表面上平平淡淡,原来为了自己的到来花了这么多心思。他换上睡衣,笼着领口走进浴室,穿过客厅时,陆万劫正用拖把擦洗地板,随口说了一句:“地上滑,小心。” 无忧轻轻地嗯了一声,心想两人算是正式住在一起了呢。 他洗过澡回到卧室,独自坐在床上翻看一本半旧的诗集,耳朵却听着外面哗哗的流水声,心里埋怨怎么有这么多家务。 正在不耐烦的时候,忽然门被推开,陆万劫穿着宽松的衬衫长裤,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轻轻走过来。无忧马上放下了书本,微微欠身,看向他,后来又觉得此举未免太猴急,就尴尬地坐回去,手指还捏着书本的一角。 陆万劫随手把电灯关灭,又扭亮了桌旁的一盏昏黄的小台灯,他起外面端了两杯红酒,递给无忧一杯。无忧有点困惑,手里握着玻璃杯,支吾道:“我不会喝酒。” “这个是……”陆万劫放轻了声音:“是交杯酒。”他凑近无忧,柔声说:“我们不能登记结婚了,就在这里举办一个仪式好了。” 无忧忙凑上来,环住他的胳膊,点头说:“好。” ☆、两难 和外界接触了一段时间,无忧渐渐熟悉到了一个新的名词“变种人”,指的是在核辐射中受到放射线伤害,身体或者内脏受到损害,从而受伤或者变异的。 现在的社会并没有明确地划分等级,但是人们潜意识里形成了一个共识,军人是社会地位最高的,变种人则处于社会的最底层,可以被作为玩物或者奴隶来买卖,或者作为药物研究,和这些相比,蝴蝶园的病人简直幸福太多了――除了没有自由。 无忧不知道陆万劫为救他们两个出来,花费了多少心思,无论如何,把两个变种人养在身边,是要承受同僚和上司的非议的。 陆万劫不爱提这些,无忧要是问起来,他就毫不在意地说:“就当是在街上买了两个土狗回来养,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你以为部队的人都像你们那样嘴碎!” 无忧的嘴可不碎,听了陆万劫的污蔑,心里很生气,也不再提这茬了。 李将军大名叫李深,出身将门,父亲原本就是军队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他的仕途坦荡平顺,在父亲的余荫下,一路从连长、团长做到了军区的军长。能走到那么高的位置,没有真本事自然不行,可惜别人提起他,总是“某某将军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15 怪物世界 作者:陈留王 公子”,这让他很憋屈。想像父亲那样,或者像历朝历代的开国功臣那样,亲手打出一片江山。 彼时世界进入了相对和平的年代,除了局部的动荡之外,完全没有他发挥才能的空间。 然后就赶上了这么一场席卷全球的浩劫。李深的家眷在灾难中不知所踪,身边只有一个女儿,这足够让他悲痛了,但是天降大任、时势造英雄,这之后的发展又让他隐隐觉得兴奋。 如今全国陷入了灾难之中,他凭着手底下的不足十万的部队和一大批对抗ss病毒的针剂,竟然成为了国内上唯一的武装势力。 李深每次想到这里,内心总觉得有一点不安和惊恐,就像是一个守财奴睡在了亿万宝藏的入口处。不安之余,就是兴奋了。 此刻的李深在军部指挥大楼的圆形会议室里,他身形端正地站在投影仪面前,欣赏上面的图画。那是一张世界地图,但是和平时我们见到的不一样,这张地图的陆地区域,除了南极洲和海洋中的小岛还保留原来的样子,其余的已经成了赤红色,犹如被鲜血染红了似的。 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户投洒在他的身上,他黝黑严肃的脸上显出一抹不为人知的光彩。他喜欢乱世,越乱越好,糟糕的世道,才有他发挥的空间, 比如现在,别人还是叫他军长,可他真是军长吗?手下的部队已经不能算是,而是李军。他算是统治中国的大军阀、或者说是皇帝。总之,他才是老大。 (我擦,写这段我好紧张。) 外面的走廊上传来一阵整齐而稳重的脚步声,那是皮靴踏在深红色地毯上的声音。他的亲随们按照约定的时间来会议室开会。 李深收敛了笑容,恢复成往日平淡冷漠的神情,依旧挺直了腰板站在窗前。他不喜欢坐下,实际上很少有人看见他坐在椅子上。他展现给别人的,就是这么一副标枪一样挺直凌厉的形象。 高级军官们有秩序地走进会议室,走到各自的座位前,因为老板还没有就位,他们也不好提前坐下,只好像标枪似的杵在那里。 李深直接切入了正题,他给属下们看了目前ss病毒的蔓延形势,地图中标注红色的就是被感染的区域。颜色越深,标明被感染的人数和程度越严重。这张地图里红艳艳的,已经看不出深浅,唯有中国北方华北平原的区域,是原来的颜色,唯边缘区域有一些小红点。 这片核污染区因为隔离带的原因,奇迹般的躲过了这场忽如其来的灾难。 李深看中了这片还算干净的区域,想把他作为自己江山的根基。当然这些话说出来就成了:要给外面那些灾民们找一片干净安全的区域,让他们正常地繁衍生息,将人类文明薪火相传。 李深将手下的这些人分成了几个组:首先是狙击组,就是负责把核污染区用炮弹清扫一遍,确保里面不会有活尸、变异的动物、或者植物。军事用语就是焦土政策,将那片一百多万平方公里的区域炸成焦土。然后是救援组,救出核污染区的存活人类。最后是清扫组,清扫的是核废料和污染源,确保这片区域的放射值在人体可接受的范围内。余下的人负责后勤工作。 狙击组集中了李军的精锐人员,救援组和清扫组里则大部分是技术人员和老成的指挥人员。 李深要求在冬季到来之前所有人能迁移过去,这就意味着他们只有三个月的时间来调理那片地区,而那里至少还有一千多万的人类等待救援。其中有一大部分会死于饥饿、疾病甚至是轰炸中。 所有的军官都沉默了,他们都知道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但这个命令显然和人性相违背。 “狙击组和清扫组同时从东西两方向展开工作,清扫组可以推迟几天,具体的作战方略和小组人员名单,待会儿通讯员会发给你们的。”李深说完,干脆利落地说:“散会。” 众人各自神色复杂地离开,直到下了电梯后,才和自己要好的伙伴凑在一起,用极低的声音聊天。陆万劫是这些人里最年轻的,他的好伙伴是程灵,程灵还没有资格参加这种会议。所以他纵然有想法,也只好咽到肚子里。 这时候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穿过人群,含笑拍了拍陆万劫的肩膀:“怎么走那么快,伯伯叫你都没听见。” 陆万劫回头,立刻换上恭敬的表情,轻声说:“程教官。” 程教官名程蒙,面目慈祥,常年带着笑容,一看就是做政委出身。他年轻时曾经教陆万劫搏击,加上他儿子程灵和陆万劫关系亲密,因此两人常有来往。 两人并排而行,陆万劫在他面前并不评价会议上的是非,虽然有师徒之谊,但是程蒙如今是少将,又是李深身边最得意的人,陆万劫虽不懂权谋机变,也知道言多必失的道理。 程蒙笑眯眯地问了陆万劫的近况,以及从蝴蝶园带回来的两个变种人。这件事情在全军都传的沸沸扬扬。程蒙之前一直很反对他这样做,虽然是小事,但是李将军对变种人深恶痛绝,这位老师爱徒心切,担心这件事情会影响陆万劫的仕途。 陆万劫极少在外人面前谈及无忧,所以微微一笑,含糊了过去。 程蒙说话做事向来留余地,当即收了话头,微笑道:“年轻人风流多情,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你是年轻一辈里最有前途的人,可千万不要辜负了李将军和我对你的器重啊。” 陆万劫点头称是,他知道程蒙很看好他,不过李将军就不好说了。李深这个人不苟言笑,城府很深,只偶尔和一些年轻士兵开一些小玩笑,却从来没有搭理过陆万劫。陆万劫虽然也不在乎这个,但有时候也会想,李将军是不是对自己很有成见。 两个人还没走进办公室,通讯员已经抱着一沓纸飞快地跑过来,停在陆万劫面前时,笑模笑样地敬了一个礼,递上一份材料说道:“陆上校,您哪天发达了,可不要忘了提携在下。” 陆万劫和程蒙都觉得莫名其妙,待通讯员走了之后,陆万劫抖开手中的文件,第一页就是三个小组的成员名单和各自的负责人。 头一个是狙击组,负责人的名单下,赫然就是陆万劫。 两个人同时怔住了,程蒙先反应过来,神情复杂了看了陆万劫一眼,他缓缓开口道:“小陆啊,这是别人梦寐以求的好机会……” 陆万劫不待他说完,将文件往他手里一塞,抬腿就走,平静地说:“我去找李将军。” 程蒙深知他的为人,自然知道他要干什么,忙一把拉住他,死活往办公室里拽,又反锁了门,关紧了窗帘,这才语重心长地看着陆万劫:“小陆,你不要犯糊涂!” 陆万劫摇头:“这种事情我做不来!教官你不要劝我。” 程蒙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冷笑了几声,转身走到办公桌前,冷漠地说:“是,我早该知道你是什么人,之前在军队的时候,我就预料到了,你这个人,强则强,可惜不会有什么大的出息!你看不上钻营投机,又不屑同僚倾轧,所以才会越混越潦倒,我听说你退役之后,已经失业两年了,要不是发生这么大的灾难,你以为你还能穿上这身皮,让别人都叫你一声陆上校?你只会成为社会上的废物,领救济金的人渣。我教过你很多东西,可你就是这么烂泥扶不上墙!” 陆万劫心里一刺,淡然说道:“你不用激我,我已经决定的事情,不会更改的。” 程蒙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走到窗边,透过百叶窗望着楼下的操场和正在训练的新兵,他放缓了语气:“哪一个当老师的,不希望看见自己的学生有出息。你是个绝好的苗子,不能把你引到高处,我心里有愧。” 陆万劫知道他的良苦用心,听到这里也有些心软:“老师,我知道,我没有那么大的野心,我现在过得就挺好。” 程蒙看着他的脸,他现在的确是过得挺好,神情语态中都流露着幸福的光彩。程蒙点点头:“男人也不一定要以事业为重,家庭幸福也很重要。” “事业和家庭对于我来说,都很重要。”陆万劫纠正道。他的确是很喜欢这份事业,当初程灵去劝他,他已经打算回部队了,还是无忧撒娇兼以死威胁,才使他暂时打消了那个念头。陆万劫想起了他在社会上失业的那两年,简直像丢了魂魄似的。他很清楚自己,只有在枪林弹雨中,才能找到活着的意义和快感。 “你这么说,我很欣慰。”程蒙点头说:“所以我才要提醒你,倘若你到李将军那里辞去了这个职务,凭他的性情,轻则把你贬职,重则直接撵出队伍。我的陆上校,我知道你是军队中的传奇,但是离开这里,你什么都不是,包括你金屋里藏的娇。你是个聪明人,你应该能认清现在的形势,一旦离开军队的庇护,你就要带着你的家人去旧城区的平民窟居住,你知道那里的环境吧。你的爱人还是变种人,那么他将面临着被抓到蝴蝶园或者进入黑市被交易的危险。”程蒙说完了这些,看着陆万劫,语重心长地说:“男人之所以要变得强大,不仅是满足自己的征服欲,也是为了保护自己所爱的人不受外界的伤害。” 他打开的房间的门,对陆万劫说:“如果你执意要做一个清高、正直、仁慈、品行高洁的男人,那就去找李将军请辞吧。如果你想让自己变得更强大,就坐下来,好好研究你手上的那份作战方略。” 陆万劫僵硬地站在那里,很长时间时间没有动,墙上的自鸣钟当当当响了十二下,走廊上传来同僚们走出办公室回家的脚步声,陆万劫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文件,随手放在了桌子上,对程蒙点点头,声音沙哑地说:“教官,我先回去了。” 程蒙欣慰地点点头,这个爱徒总算是开窍了。 陆万劫回到家里,拿出钥匙打开房门,屋里弥漫着葱油饼的香味。他神情木然,抬手解开军装上的风纪扣,换了鞋子,游魂似的走进卧室。 无忧听见他的脚步声,急急忙忙地走出来,高兴地说:“我今天做煎饼,你喜欢吃吗?”见陆万劫不搭理他,只好追上去又问了一遍:“你喜欢吃吗?咦,你脸色不好。” 陆万劫抬头,见无忧穿着卡通围裙,两手油渍面粉,脸颊粉红,鼻尖还沾着一点白白的粉末。他抬起手指把无忧鼻端的粉末擦掉,勉强开口道:“我今天困了,你去忙吧。” 无忧见他脸色着实难看,只好点头说哦。跟着他回到卧室后,将窗帘拉上,把空调打开,调试了一下温度,然后才轻手轻脚地走出去。 无忧做了百十张煎饼,面相糟糕,但是闻起来还是挺香的。他收了油关上火,拨打林铁衣家的电话,叫他们俩上来吃饭。挂断电话,他见陆万劫从卧室里出来了。 “饭做好了。”无忧站起来,笑嘻嘻地说:“你去洗手……” “我出去走走,不用管我。”陆万劫面色阴郁,疲倦地说,他随手拿起衣架上的外套披在身上,站在玄关处换鞋,手指忽然被无忧握住。 “你要是有什么烦心事,和我说说也好,总比去外面吹冷风强,我虽然没用,可还长着耳朵呢。”无忧温柔地说。 陆万劫转过身,上下打量着他,目光有一点复杂。无忧被看的心里发毛,手指也松开了,结巴道:“算了,你还是出去……” 陆万劫抬手握住他的手腕,往后猛推,直接按在了沙发上,一言不发地解开了对方的皮带。无忧愣愣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开始激烈的反抗,后来两只手终于垂下来,抱住了陆万劫的脖子。 事毕,陆万劫趴在他身上,柔声说;“没事吧?站得起来吗?” 无忧紧闭双眼,细细地喘息,停了一会儿才轻笑道:“我又不是纸做的,没有那么娇贵。” 陆万劫放下心,从沙发上坐起来,起身整理衣服,走到玄关处继续换鞋,拿起车钥匙离开,临走时说道:“那你自己去洗吧,我出去散步,午饭不用等我。” ☆、随心 无忧洗过澡后,林铁衣和无心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了,他忙将两人让进来,支开小饭桌,端上煎饼和鸡蛋汤。三人坐在饭桌前默默地吃饼喝汤。 林、无二人似乎刚吵架,无心眼圈微红,捧着饭碗喝汤时,不自觉地抽泣了一下,又放下饭碗,低头用筷子夹了一小块煎饼,放进嘴里咀嚼片刻,泪珠簌簌地从漂亮的眼睛里落下来。 无忧吓了一跳,心想自己做的饭不至于这么难吃吧。又想到自家小弟一向性情诡谲,保不齐又在哪里受了刺激。他看向林铁衣,想寻找答案,林铁衣脸色也不好,正咬牙切齿地把一大块煎饼团成一团塞进嘴里,对无忧微微点头,肯定了这煎饼的味道。 林铁衣吃的专注,也不忘忙里偷闲抽出一张餐巾纸递给无心,嘴里道:“好好吃饭,别把鼻涕眼泪洒进饭碗里。” 无心接过纸,撸了一把鼻涕,抽抽搭搭地吃饭。 一顿饭吃完后,无心去厨房洗碗,剩下这两个人坐在小沙发上说话,无忧这才知道弟弟如此悲伤的原因:他不想去上学。 无心的年纪,是可以进入军队承办的免费中学读书的,陆万劫又给他办了一个虚假的身份证明,他可以以正常人的身份进入学校。但是无心之只去了一天,就抱怨着不想去,后来被林铁衣提着衣领扔进学校,如此持续了一星期之后,他忽然要以死威胁,绝对不去读书了。 林铁衣吼了他几句,他性格怯懦,嘴巴又笨,一个人哭得几乎晕过去。好容易吃饭的时候,那劲头才略收敛了一些。 无忧觉得好笑,他见过幼儿园的小孩子哭天抢地地退学,没见过这么大的人了,还闹着不读书。低头想了一会儿,他只好说:“他性格犟,你慢慢开导他,不要吼,你那个大嗓门,连我听了都发憷。” 林铁衣瞄了一眼厨房里的无心,忽然冷淡地说:“你这句话说得便宜,我开导他?我他妈的有病才去管他!” 无忧摆摆手,嘴里说:“你要是管就管到底,不想管就任由他去,你冲我发什么火?你也犯不着凶他,横竖不是他给你戴的绿帽子。”无忧说完这句话,就站起来退后了几步,唯恐林铁衣跳脚。 但是林铁衣的性格显然比以前收敛了一些,他脸色虽然阴沉,但也知道无忧说的是实话。 无心将厨房收拾干净,耷拉着眉眼出来,要下楼回家,无忧叫住他,从冰箱里拿了一桶牛奶和几盒饼干,递到他手里,嘱咐他晚上加餐,又摸了摸他的脑袋,让他快快长个子。 无心双手抱着牛奶和饼干,含糊地道了谢,扭头踢踢踏踏地走了。 林铁衣暂时还不想回去,免得又要看见无心,他在医院的工作经常调休,下午不用去上班。林铁衣的工作其实跟义工差不多,因为光干活没有工资,一切吃穿用度都是陆万劫在负责。他自己很觉得羞愧,所以总是抽空来陆万劫家里做一些体力活。 他这会儿在沙发上歇够了,起身从柜子里拿起工具箱,去阳台上修雨搭,因为无忧前几天总是说雨水把挂着的衣服都打湿了。 无忧端来汽水,坐在他旁边打下手,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一会儿说起无心的可怜,一会儿又说起外面的活尸。那些活尸虽然那个鬼样子,但是好像不会死似的,这样大家只能永远被困在这种地方了。 正聊得起劲,外面传来门响的声音,无忧朝门外喊了一声:“万劫,你回来了?饭在锅里热着。” 陆万劫神情淡淡地,出现在门口,看了两人一眼,开口说:“小心点。” 无忧瞧他的脸色,依旧是不大好,也不知道他到底遇到什么烦心事了,所以不敢贸然问他,只是说:“你下午不用工作的话,去卧室睡一会儿吧。” 陆万劫没有白天睡觉的习惯,他心里冰火交加,也无心睡眠。想了想脱掉外衣,走到阳台上,帮助林铁衣一起修建雨搭。 无忧见自己帮不上忙,就起身去外面搬了一个电风扇过来,给他俩扇风。双手捧着螺丝钉和扳手钳子等物,高高地举到两人的手边。 雨搭修建完毕,无忧见窗台上放着一副扑克牌,提议斗地主,剩余两人欣然同意。毕竟三个成年男人在一间没有电脑电视的房间里,找一个合适的娱乐项目也不容易。 无忧把休闲桌椅搬到阳台上,又切了一个西瓜,码成两排放在茶盘里,这才把纸牌揽到手里,顺利地洗牌切牌。 陆万劫随口问起了林铁衣和无心的近况,又问他在医院里会不会受排挤,手里的零用钱还够不够?林铁衣微笑着回答说:“没有,够。” 他心里其实是有一点受宠若惊的。因为一直以来,出于各种原因,陆万劫一直不怎么待见林铁衣,甚至是有点瞧不上,也从来不主动跟他搭话,像今天这样随和的谈话,简直就跟神迹差不多。 无忧和他们俩的关系都很亲密,所以说话也从来不顾忌,一面发牌,一面斜了陆万劫一眼,含笑道:“你今天怎么关心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了,陆长官?你的军国大事不管了?” 陆万劫心里苦笑,摸了摸他的头发,轻声说:“没有什么军国大事。” 三人各自手里握了一把牌,无忧一边出牌,一边说:“万劫,我和小叔叔都不是外人,你要是遇到什么难题,尽可以说出来,我们俩就算出不了高明的主意,也能帮你参谋一下。” 陆万劫心里的难题牵涉到军事机密,自然不能和别人讲,但是直接拒绝,又驳了无忧的面子,沉吟了一会儿,开口道:“我遇到了一个选择题。” 停了一会儿无忧和林铁衣一起看向他:“然后呢?” “没有了。”陆万劫简单地说:“一个难题,我不知道应该怎么选,两边都很残酷。” 林铁衣好奇地问:“会死人吗?” “会。” 林铁衣当即沉默了,想想还是打牌吧。 无忧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还是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开口道:“你不用问别人,根据你以前受到的教育、做人的原则来判断。” “哦。”陆万劫不太热情地回应了一声。 “也许还有第三种选项呢。”无忧看向他,提议道:“生活又不是选择题,可供选择的条件也许有很多呢。” 陆万劫想了想,说:“打牌吧。” 三人吃了两个西瓜,一直玩到太阳下山,暮色四合,他们被蚊虫咬的受不了,才拍拍胳膊和腿,收拾桌椅返回客厅里,然后开始计算输赢。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粗暴的敲门声,把三人都吓了一跳,无忧和林铁衣都认为是蝴蝶园的人要抓他们回去。只有陆万劫蹙着眉头,迈步去开门。 通讯员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口,见了陆万劫就叫:“我的大爷啊,你好清闲!军队里一堆人等着您部署作战方略呢……”他说到这里,才发现屋里还有其他人,当即住口了。 陆万劫神情不变,说了声:“你先回去,我马上赶过去。”然后关了门,去卧室换衣服。 无忧有点疑惑,还以为陆万劫下午请假了呢,原来是擅自回来休息,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他来不及问事情的原委,就见陆万劫穿着笔挺的军装,一阵风似的走了。 陆万劫回到军队的指挥大楼。二楼小会议室的一群人瞧见他,都喊:“可算回来了。”把他往会议室里拉,这些人都是狙击组的成员。因为后天就要启程离开了,所以着急着部署作战计划。这些人也知道此次任务就是轰炸隔离区内的所有城市,不论城市里还有多少无辜的百姓。 他们心里虽然不忍,但是出于各种考虑,还是做出了自认为最正确的选择。 陆万劫扫视了他们一眼,说了声稍等,起身往电梯间走。电梯直接到了顶层,李将军的办公室里。 陆万劫一开始还担心李将军已经回家了,后来见他办公室的门略微打开,心里舒了一口气,继而又更加紧张了。 李深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整座灰蒙蒙的城市。听见陆万劫敲门,他头也不回,只说了一句:“进来吧。” 两人站在空旷而阴沉的办公室里,办公室三面都是宽大的玻璃,排气孔中流过呼呼的风,把办工作桌上的白纸吹得哗啦啦响。这是他们两个第一次单独相处,也是第一次面对面说话。 陆万劫说出了在心口盘桓一天的话:“李将军,我不适合做狙击组的负责人。” 李深瞳孔微缩,眼神有些锐利,停了一会儿缓缓开口:“怎么?对我的安排有意见?” “我的确对将军的安排有意见,”陆万劫平静地迎着他的目光,恭敬地说:“我没有办法胜任狙击组组长的职务,我希望自己可以调到救援组。” 李深慢慢地走到办公桌前,盯着陆万劫片刻,才说:“我下的命令,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要干就干,不干走人。” 陆万劫从容地摘掉衣服上的肩章,从腰间取出配枪,放在桌子上上,推给李深,说道:“李将军,我不适合军队的工作。明天我会去人事处办理离职手续。” 李深看了看桌子上的手枪和亮晶晶的肩章,又看了看陆万劫,忽然摇了摇头,露出一点长者的慈祥神情,说道:“你这个人,跟我年轻的时候很像,不过……”他把手枪和肩章推给他,说:“还是有一些不像的。”他说:“行了,你去救援组吧,三天后准时出发。” 陆万劫如释重负,感激地敬了个军礼,收起自己的东西,转身离开了。 李深盯着陆万劫的背影,心中有些感慨。陆万劫的确像年轻时候的他,正因为如此,他一直很不喜欢陆万劫,就像一个狮群中,年长的狮王对年轻一辈里最有实力的狮子的忌惮一样。 但是现在李深放心了,李深年轻的时候,像一把利剑,锐不可挡,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人挡杀人佛挡杀佛。陆万劫顾虑太多,负担太多。 一将功成万骨枯。既要建功立业,又要天道仁义,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无心闹了一场,满以为自己上学的事情可以作废了,谁知一早上醒来,林铁衣早早地洗漱,在穿衣镜前找了一件略微体面整洁的衣服,又走到无心的小床边,叫他起床:“上学要迟到了。” 无心未及睁眼,眼泪就要落下来。林铁衣却忽然不吼他了,只是坐在稍微远一点的位置,平静地说:“其实我真的懒得管你,我每次见到你,心里都疙疙瘩瘩的,觉得很恶心。只是你父母都已经不在了。无忧又自立门户,我再不照看你一点,你就真成了路边的野猫野狗了。”他冷淡地说:“读书识字是让你有个安身立命的本事,多和那些学生相处,对你的性格也有好处,你若是果然这么不晓事,随便你吧。” 无心愣愣地听完这番话,安静地从床上起来,脱了睡衣,从床尾拿起自己的衣服换上,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拿起自己的书包,对林铁衣说:“我去上学了。” 林铁衣站起来,道:“我陪你去。” “不用。”无心转身拦住他,语气里带着一丝灰心和绝望,冷淡地说:“我已经答应去上学了,你不用管了。” 林铁衣从未见他有过这般疏离冷漠的态度,很觉惊奇,嘴里说道:“什么叫不用管了,我上午专门请假,就是为了你的事情。” 说罢,也不管无心愿不愿意,拎着他的衣领往外走。林铁衣心思一向粗糙,也不懂无心为啥忽然闹退学,按理讲十几岁的男孩子正是喜欢和同龄人玩闹的时候。他怀疑无心在学校里受欺负了,所以执意送无心去学校,一来给无心壮胆,二来煞煞那些坏学生的锐气。 林铁衣取出自己的自行车,晃悠悠骑到无心身边,开口道:“上来。” 无心犹豫了一会儿,别别扭扭地坐在后座上,双手抓住林铁衣的上衣衬衫,林铁衣左脚一蹬,小船似的在路上行驶。 几十分钟后,自行车停在了学校的门口,当时已经上课了,门卫问他是干什么的。林铁衣把无心推出来,展示了校服,又攥住无心的手说:“这是我儿子。” 门卫认得无心,摆手让他们进去了。 整座校园静悄悄的,两人走到了九年级一班的课堂门口,班主任正在开班会,瞧见两人探头探脑的模样,眉头一皱,令学生们自习,自己走了出来,将两人引到僻静的楼梯口,劈头就问:“你怎么还来?” 无心瑟缩了一下,嗫喏道:“我来读书。” 这边林铁衣早就不乐意了,开口道:“老师你这是怎么说话呢?我儿子在你们学校办了入学手续,自然是来这里读书了。” 班主任冷淡地扫了林铁衣一眼,见他衣着寒酸,遂淡淡地说:“你家孩子跟别的学生不一样,我教不了。” 凭无心的智商,根本不需要在中学读书,甚至连大学课程都可以免掉。班主任十分客气地表示,我们没什么能教他的。 当然仅凭这一点还不至于导致他退学,最重要的是,无心的身体异于常人。虽然没有明文规定变种人不可以和正常人一样读书。但是大多数人还是很歧视他们的,怀疑他们身上有传染病或者精神不正常。 “我也知道无心是个好孩子,但是班里的学生都不愿意跟他坐在一起,还有家长打电话质问学校,说为什么变种人能来正常的学校读书。”班主任说完这些,抱歉地说:“林先生,我们学校委实不能收留这些的人,我知道旧城区那里似乎也有几家学校,你可以去试试。” 林铁衣拎着班主任的衣领,把他按在垃圾桶旁边胖揍了一顿,然后将他整个人按进去,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牵着无心的手离开。 林铁衣拎着他去旧城区的一家羊肉馆吃面。在热气腾腾的雾气中,林铁衣剥了几头蒜,随口说:“不想读书就算了,跟着我去医院干活吧。” 无心捧着饭碗喝汤,听完这些话,鼓着油汪汪的嘴巴,点点头。 ☆、热心的程灵 程蒙得知陆万劫请辞一事,非常恼火,但是陆万劫又不是小孩子了,他总不能把对方拎过来暴打一顿,冷静下来后,独坐在家中感叹: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儿子程灵倒在客厅的长沙发上午睡,单手夹着一支烟,抽一口,仰着脸吐圈圈,自己玩的不亦乐乎。 如今军队里稍微有些脸面的人,都削减了脑袋往上钻,希望能谋个施展抱负、建功立业的平台。可自家儿子倒好,成天躲在屋里吹空调喝饮料看小说,只有部队集结时才懒洋洋地出去凑个数。此次行动的派遣人员名单中,也没有程灵。 程蒙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的爱徒和爱子都是如此地不争气。 程灵听觉敏锐,一听见父亲的叹气,就知道有一场训斥。果然程蒙坐在了对面沙发上,摆出一副温和慈爱的表情:“灵灵啊,怎么大半天就躺下了,不舒服?” 程灵深知父亲的说教功底很扎实,等闲人不能与之抗衡,当即抬腿站起来,将香烟掐灭,柔顺地说:“那我不睡了,我出去走走。” 不待父亲反应过来,他贴着墙根溜了。 外面可供活动的范围也很小,程灵走走停停,到了军部指挥大楼前院的篮球场上,篮球场修缮得很简陋,而且大半空间被当成了停车场。他从门卫那里借了一个半旧的篮球,独自站在生锈的篮球架下,练习三步投篮,心里一派平静安宁。 他这个人性子很平和,心底也善良,几乎很少和别人闹矛盾。当初自己考大学时,本来想学绘画的,父亲将他骂了一顿,要他考军校。程灵也没怎么犯犟,就读军校了。毕业后来到部队里,从步兵做起,一直到特种兵。他对这份职业不怎 恋耽美 分卷阅读16 怪物世界 作者:陈留王 热爱,但是既然选择了,就会做到最好。 程灵拿着篮球,一步一步地后退,他也知道玩物丧志、逃避现实不好,也有一刻积极向上,建功立业的心。但是自从在天水城的废墟中救出无忧几个人后,他忽然对现在所做的事情产生了怀疑。将天水城夷为平地的那辆飞机,就是由他驾驶的。 篮球重重地砸在篮板上,飞向别处。程灵呼哧呼哧地跑过去捡球,然后看见了李将军及其一群人,面容肃穆地站在远处。他们个个穿着军绿色的披风,像是刚从外面回来。 李将军手里稳稳地托着那个篮球。 程灵当即就吓傻了。他是有点怕李深的。全军上下几乎都怕这位不苟言笑的李将军。 李深把手里的篮球扔到地上,对身边的通讯员说:“查一下他是那个连的,训练时间出来玩,这是谁定的规矩。” 通讯员苦着脸看了程灵一眼,他自然认得这位程少将的大公子,只是现下撞到了枪口上,谁也保不住了。通讯员一五一十地把程灵的军衔和负责领导讲了一遍,最后又补充说:“这位是程蒙少将的孩子,前两天受伤,因此才休假的。” 李深冷淡地扫了一眼地上的篮球:“伤哪儿了?” 程灵满脸通红,低着头站在原地,解释道:“我肺炎犯了。” 他的确有轻微的肺病,不过那是抽烟抽的。 李深不甚相信,不过也不打算在这种毛头小孩身上浪费时间,摆摆手,让他写一份检查。 程灵如释重负,写检查不算什么大事,不过写完还不算完。军队的惯例,写完检查之后要在全体大会上读一遍,或者去李将军的办公室里单独朗诵一遍。 这两个选择都十分恐怖,当天下午要下班的时候,程灵接到李深警卫员的电话,问他检查写好了没?程灵心想糟糕,要去老头子那里赔礼道歉了。他心里暗骂了几句,拎着两张稿纸,恭恭敬敬地走进了李深的办公室。 李深正在听留声机里的钢琴曲,见程灵进来,冷淡地招呼了一句。程灵跟乖觉地站在他面前,低头认真地念自己的检查。 期间李深换了好几张碟子,好像在品鉴音乐的好坏。待程灵念完,李深又忽然问起了他的学业,又问他成绩如何。 程灵虽然觉得诧异,还是一五一十地交代了自己的专业和特长,又说自己的成绩很好,年年拿奖学金,业余时间学过钢琴,还得过奖。这些倒不是他自夸,他的学习能力的确非常出众。 然后李深才阐述了自己的意图,他想让程灵做他女儿的家庭教师。他的女儿年纪十七八岁,正是读书的光景,但是因为生病的缘故,一直不能去学校,女儿又喜欢钢琴,所以李深想找一个文化课基础深厚、擅长钢琴、品行良好、背景单纯的人做老师。 很明显李深之前对程灵做过调查,所以才会有这个想法。 程灵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他满脸通红,因为气愤,所以话都说不利索了:“我读的是军校,又不是师范。你还是找别人吧。” 李深举起手,打断了他的话,和气地解释道:“你误会了,其实不算什么家庭教师,毕竟,我是不付给你工资的。”他说完这句话,停顿了一下,然后发现程灵没笑,才知道这个笑话并不高明,于是继续说:“我和你父亲是多年战友,我女儿小艾,跟你也算是兄妹。她因为生病的缘故,脾气不好。我虽然爱她,但是年轻人的心思,毕竟捉摸不透。我请你过去,也是希望你们年轻人多交流,让她也开朗活泼起来。” 程灵听完这些,感觉李将军就是想给女儿找一个玩伴。他这人一向急公好义,很愉快地答应了。 当天晚上回到家里,程灵把这件事情给父亲说了,程蒙听后,脸却蒙上了一层霜。他是担心李将军要乱点鸳鸯谱,把自己的宝贝儿子配给那个病女儿,虽然能攀上李将军这门亲事很荣耀,但是程蒙毕竟疼爱儿子,情愿程灵找一个健康善良的普通女子。 程灵听了父亲的一番担忧,觉得他想的太多了,就没怎么放在心上。 一大早,林铁衣拎着无心到了医院,两人从医院的后门进去,周围的大垃圾桶里腥臭难闻,他们掩着鼻子快速跑过,也差点被熏死。 医院的前门光鲜漂亮,但是后门这些垃圾桶里全血糊糊的,堆积着癌变的肺叶、霉变的肠子和长满葡萄瘤的人体残肢。 林铁衣捂着无心的眼睛,把他领到一个很小的杂物室里,叫他先坐在工具箱上。 无心穿着宽大的工作服,挽起袖子,不肯待在杂物室,兴致勃勃地说:“我要帮你干活。” 林铁衣笑,只好叫他拿起拖把把卫生间打扫一遍。无心得令,欢快地去干活了,林铁衣趁此机会,忙带上防毒口罩,把外面那几个垃圾桶搬运到卡车上。 无心年幼,力气不足,除了拖地和擦洗玻璃之外,干不了其他的活儿。他就乖乖地跟在林铁衣身后,像小麻雀似的,不时地问:“这是什么呀?”“我帮你拿着吧。”“你好厉害哦。” 林铁衣干活的时候非常沉默,也不喜欢别人聒噪,被无心缠了半晌,气的想把他扔出窗外。但是无心却很知趣地说:“你不高兴我说话吗?那我闭嘴好了。” 果然把小嘴抿的紧紧的,伸直了脖子静静地看林铁衣。 这天上午的活儿很多,两人忙到十二点多,已经错过了饭点,不想回去了。林铁衣脱了工作服,对无心说我给你找点好吃的。 他进了餐厅,那边已经开始清扫地面刷锅洗碗了。他好说歹说,从食堂大妈那里要来了两个馒头一碟咸菜 ,兴高采烈地回去了。 平时林铁衣这种人是没有资格进餐厅的,何况就算他进去,别人也不卖给他东西――都知道他是和军部作对的懦夫,情愿扫厕所也不愿意上战场作战。 林铁衣见了无心,很高兴地扬了扬手里的馒头,说道:“今天有大收获。”他把馒头和咸菜放在地板上,又从怀里掏了一把樱桃,这是他在树上顺手摘的。 无心满脸都是失望:“只有这个啊,我想吃肉。” 林铁衣心里窘迫尴尬,脸上却摆出一副很凶很不耐烦的样子:“不吃拉倒。” 无心忙换了口风,说:“嘿嘿,馒头也挺好的,樱桃好甜。”他倒不是为了这口吃的,而是不想看见林铁衣尴尬。 两人吃了饭,林铁衣找了一个大纸箱,铺在储藏室的地板上。他反锁了房门,靠着门后坐下,又招呼无心躺下睡觉。 无心不是娇生惯养之人,见有睡的地方,也就高高兴兴地躺下了。 外面不断传来走动的脚步声,说话和争吵的声音,无心有些不安,抬眼见林铁衣牢牢地抵着房门,就又放心地睡了。 ☆、拆分凤凰 无忧得知陆万劫要外出执行任务,紧绷着一张小脸,十分不高兴。待得知他两天后就出发,并且一个月之后才能回来时,无忧勃然大怒,怒过之后,却没有冲他发火,只阴沉着脸,砰地一声关上了卧室的门。 陆万劫站在门口,轻轻地劝慰了好半天,里面总不见动静。他耐性有限,心想先晾一段时间好了,就自己动手去厨房做饭了。 陆万劫不擅长烹饪,做出来的东西勉强可以入口。正午时分,林铁衣和无心准时上门蹭饭,三人围坐在饭桌前,埋头扒拉米饭。期间林铁衣问了一句:“无忧呢?” 陆万劫放下碗筷,去厨房用托盘端出几样饭菜,走到卧室门口,轻轻地敲了几下,硬着头皮问:“忧,出来吃饭。” 他耐着性子问了几声,里面才传来一句惫懒的话:“不用管我了。”这句话不像带气,倒是有点心灰意冷的味道。陆万劫有些心疼,当着外人的面,又不好做什么,只得把饭菜放回去。又对那两个电灯泡说:“我后天出差,你们三个在家里要互相照应。” 林铁衣和无心有点措手不及,鼓着腮帮子一起望向他。毕竟这段时间以来,都是陆万劫在照顾他们三个,陆就像是一棵给他们遮阳的大树,如今他说走就走,树底下的人一起惊慌失措了。 陆万劫很快打消他们的焦虑:“我会给我的战友打招呼,让他照顾你们。”他笑了一下:“放心,我一个月后就回来,没人敢把你们抓走的。” 两人松了一口气,又有些担忧陆万劫,无心天真地问:“你出差做什么?是不是打僵尸,那很危险的哦。” “不是,我救人。”陆万劫笑着说。地球上的活尸至少有二十多亿,并且这个数字伴随着感染者的增多而攀升。把这些活尸一只一只消灭掉,至少要花费上百年的时间。既不划算,也不可能。所以地球上各个存活者区域的指挥者都倾向于找一处安全封闭的地域,供人类繁衍生息。 陆万劫打算明天中午在家里聚会,把程灵请来,几个人见面,也好增进关系。程灵此人虽然有些孩子气,但是很重义气,关键时刻还是很靠得住的。 卧室内的无忧独自难过,客厅里的三个人也陷入了分别的忧伤之中。林铁衣话少,沉默寡言的坐在那里,但是看得出还是很担忧陆万劫的。而无心则拉着陆万劫的手,喋喋不休地嘱咐他,注意安全,穿防辐射服,小心变异的怪物等等。无心在核污染区生活过一段时间,对里面的情况自然很了解。 陆万劫觉得无心很嗦,又很记挂卧室里饿肚子的无忧,于是严厉地叮嘱二人:林铁衣要收敛性子,不要和医院的人顶撞,也不要动不动闹逃跑。外面局势很乱,你跑出去不出五百米,不被活尸咬死算你幸运。无心不要闹小性子,也不要到处乱跑、随便和陌生人说话,凡事要多问问你叔叔和你哥哥。心眼放宽一些,又不是女孩子,动不动又哭又闹的,算什么样子! 这一番话把林铁衣和无心的心病都刺到了。两人又羞又恼,偏偏无法反驳,于是不再跟他叙述离别之情,气咻咻地告辞离开了。 陆万劫把饭菜放到微波炉里,自己找了一本书,坐在阳台的躺椅上怡情养性。傍晚吃饭的时候,无忧照旧没有出来。直到夜里入睡时,陆万劫沉不住气,推了一下卧室的门,才发现并没有反锁,他心里五味杂陈,缓缓地推开卧室的门。 无忧和衣半躺在床上,像是在发呆,见陆万劫进来,他起身站起来,微微活动了一下腰腿,像是躺了很久都没动。 “早点睡吧。”无忧轻声说,又随意整理了一下床上的枕头,起身出去。陆万劫愣愣地站在原地,急忙开口道:“晚饭在锅里,你多少吃一点。” 无忧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陆万劫听见厨房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他走出来,见无忧端着一盘炒饭,坐在小茶几旁边,有条不紊地握着一把铁勺,把米饭往嘴里送。 陆万劫见他虽然精神不济,但至少眼圈没红,心里松了一口气。他总觉得自己背着无忧做了一件坏事,所以此时有些理屈词穷,又有些张皇无措。心惊胆战地等着无忧吃过了饭、洗过了澡、回到了卧室,陆万劫忙端着茶杯去倒水,又把无忧平时爱看的书摆放在小台灯下面。 无忧顶着水淋淋的头发,坐在床边,低头望着自己的拖鞋,满脸的情绪都隐藏在灯影里。停了好一会儿才问:“什么时候走啊?” 陆万劫“啊”了一声,待反应过来,如闻天籁般凑到无忧的身边,激动地说:“后天……后天下午一点的飞机,停机坪就在训练场上。” 无忧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戏谑道:“这么开心?” “啊,不是。”陆万劫嘴笨,支支吾吾地解释自己激动的原因不是为了那个,谁知越解释越乱,正窘迫时,见无忧嘴角微微扬起,陆万劫当即释然:“你不生气啦。” 无忧苦笑:“我生气你就不走了?” 陆万劫才知他依旧是在恼,只好晓之以理,把军人职责、民族大义、人类延续的道理讲了一遍,这些还是在军事课堂上听指挥官讲的。 若论学识,无忧远在陆万劫之上,这些道理他当然早就听过,而且讲出来能比陆万劫说的更加深刻更加煽情。无忧是没有信仰的人,行事只遵循利己主义。但是既然跟了陆万劫,便只好也尊重他、他的处事原则和信仰。 无忧抬手捂住了陆万劫的嘴巴,说:“行了,闭嘴。”他又放下手,站起来走向衣柜,说:“我给你收拾行李吧。”便打开了衣柜,将他平时爱穿的衣服折起来,放在手提箱里。 这些衣服陆万劫根本用不上,他是去核污染区救灾民,又不是跟董事长洽谈合约。但是既然无忧愿意收拾,就由他去吧,反正他现在正在气头上。 陆万劫是有点怕无忧生气的,吵嘴的话,陆万劫说不过他,动手的话,陆万劫又不能打他,因此总是吃亏。 无忧简单地收拾了行李,抬手关灭灯,摸黑走到床边,掀开薄被躺下。四周即刻变得很安静。几分钟之后,陆万劫挨挨蹭蹭地挪到无忧的背后,有些郁闷地说:“你今天怎么不抱我睡了?” 说完还拉过无忧的手,往自己的腰上放。无忧的手柔软而温暖,但是毫无热情。陆万劫几番摆弄,渐渐地有些心灰了,自己的难处和苦处是不好对外人道的。无忧难道也不能理解吗?连无心那种小孩子也知道说两句“注意安全”之类的话,可无忧就只是摆脸色,怨自己不能陪他。 自己的一片心,到底还是错付了吗? 陆万劫越想越失望,便收回了手,挪到了床的另一半,背转过身体,闷闷地睡了。 想到核污染区的惨状,也不知道此行能救出多少灾民,又想到冷漠无情的无忧,陆万劫情绪低沉,过了很久才朦胧睡下。 睡也睡得不安稳,梦里一会儿闪过姐姐一家人逃亡的惨状,一会儿出现李深和程蒙怒其不争的训斥,一会儿又是无忧背转过脸,对他不理不睬的。 陆万劫难受地睁开眼睛,窗外灰蒙蒙的,旁边的床头柜却亮着一盏小台灯。他以为无忧坐在床边看书,支起身体仔细一瞧,却愣住了。 无忧拥着棉被坐在床边,肩膀微微颤抖,单手掩着嘴巴,抽抽搭搭地哭泣,又尽量压抑自己的声音,睡衣袖口和棉被被泪水打湿,晕染了一大片,一双眼睛肿得跟桃子似的,脸上水光潋滟。 陆万劫忙凑上去将他抱住,轻轻地摇晃他的肩膀,问他怎么了? 无忧没想到他会忽然醒来,有些窘迫地擦拭着眼泪,挣扎着要推开他,却敌不过他的力气,最后任命地闭上眼睛,停了一会儿才沙哑着声音说:“你能不能跟李将军说,不要去那里。” 陆万劫叹气,说道:“忧。” 无忧难过地喘着气,半晌才轻声说:“我梦见你死了。” 陆万劫一怔,才明白他半夜哭泣的原因。陆万劫心里一酸,眼眶有些湿润,手指微微颤抖着擦了擦他脸颊上的泪水,又把哭湿的枕头和棉被扯过来,把自己的换给他。这才搂着他睡下,又赌咒发誓自己绝对不会死。 无忧伤心起来,一发不可收拾。陆万劫一颗心几乎被揉碎,最后也陪着他哭了。两个男人在床上相对饮泣,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疲倦地睡下。 这天正午,几个人忙忙碌碌地搬运桌椅,迎接程灵的到来。如今物资紧缺,整不出什么像样的食物,无忧勉强炒了几个青菜、茄子,又用牛肉罐头凑成几个荤菜,总算制成了酒席。陆万劫见了,指责他浪费食物,又说凭程灵的身份,是没有资格享受碗碗碟碟的待遇,随便炒点米饭就可打发。 正午十二点,程灵穿一身休闲的白色西服,翩然而来,满脸含笑地对众人打招呼,反正大家都是见过面的,也不需客套。他把手里的一包炒栗子放到陆万劫的手里,说声:“不成敬意。”又看见饭桌上红红绿绿,当即两眼放光,对无忧说:“破费。” 无忧瞄了一眼炒栗子,见边缘还破了一个洞。他觉得陆万劫说的话很对,程灵这种人是不值得用一桌酒菜来招待的。 程灵取过湿毛巾,擦了擦手,对无心微微点头:“小美人,又见面了。”忽略过林铁衣,又对陆万劫说:“陆哥你也真是,有事您就吩咐,还整这么大一桌菜,我都不好意思了。”说罢坐下,抄起筷子,对众人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众人面色复杂地坐下,纷纷落筷,程灵最近春风得意,他做了李将军家的家教,不但可以免去许多危险的任务,在同僚间也很受尊重。当然程灵并不在意这些,他高兴的是程蒙再也不天天念叨他不争气没出息了。 程灵喝多了几杯酒,满脸红光,拍着胸口保证自己要把陆万劫的家人当成自己的家人那样对待,又频频端着酒杯与无心说笑,他这人平日挺斯文,喝醉后就喜欢跟漂亮的人逗趣。 无心见他傻乎乎的,也很乐意同他谈笑,便不顾一旁的林铁衣神情阴郁,绕过了桌椅,走到程灵面前同他聊天,又问他李将军家的千金是什么模样? 程灵仰着脸伸着舌头,想了一会儿,才老实地说:“没见过。” 无心不相信,觉得程灵说谎:“你都教人家读书了,还没见过她的样子?骗鬼哦。” 程灵摇晃着脑袋,再一次重申:“真的没有见过。” 程灵酒量很浅,三四杯之后,身体就止不住地往桌子底下滑,其他人也吃的差不多了,于是起身收拾桌椅,又把程灵搬到沙发上。无心和林铁衣去医院上班。无忧和陆万劫回卧室睡觉,他们昨夜哭了半宿,着实很耗费精力。 两人分别的前夜,无忧把大大小小的行李箱摆放在卧室里,一样一样地打开,检查里面的东西,又跑去厨房,把藕粉和薯球装进保鲜袋,塞进箱子。 陆万劫心里不忍,最终告诉他,这些东西不能被带进飞机,飞机上装运的全是救援物资,个人物品的重量是严格被控制的。 无忧双手握着保鲜袋,满脸失望:“这些都不能带吗?” “不能。”陆万劫回答,见他神情沮丧,只好说:“没事,我现在全吃了吧。” 陆万劫为了让他高兴,往肚子里塞了许多不喜欢吃的东西,心里郁闷地想:“无忧也真是呆,以为自己喜欢的食物全天下人都爱吃。” 两人忙碌到凌晨,终于沾到了床,无忧又问他:“我能跟你一起去吗?我学过一点护理的。” 陆万劫瞄了他一眼,懒懒地说:“能去那个地方的人,都是受过专业搏击训练的。不然还没救到人,先被那里的怪物杀死了。” 无忧轻轻地叹了口气,低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指:“我们住在一起,总共才十四天,你就要离开一个月。” 陆万劫怜爱地握住了他的手指,说:“等以后太平了,我天天腻在你身边,你别嫌我才好。” 无忧低着头不说话,长长的睫毛盖住眼睛,满脸萧索寂寞。陆万劫忙说:“今天我们早点睡,你可不要再哭了,我都要累死了。” 无忧瞄了他一眼,眼波流转,随即背转过身,慢慢说:“原来你累了,那就算了。” 陆万劫宛如野兽似的支起了耳朵,兴奋地说:“什么算了?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 陆万劫扳过他的肩膀,见他脸颊粉红,眼眸如星,正痴痴地看着自己,陆万劫不由得凑上去,一面熟练地解开衣服,一面在耳边说着撩拨的情话。 第二天十点多,两人才起床穿衣,又简单地吃了一点早饭,手拉着手在屋里坐了一小会儿,转眼就到了飞机起飞的时间,两人到了停机坪,已经有三四架飞机停在那里,参加任务的组员正在和家人道别。螺旋桨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带动周围的气流波动。众人依依惜别的声音都消失在轰鸣里。 无忧和陆万劫一直沉默着不发一语,待众人已经登上飞机后,陆万劫才松开无忧的手,大步走上去。他在舱门口看无忧,见无忧衣裳单薄,头发凌乱,一张脸被风吹得皱巴巴的,显出一点可笑的落魄相。 陆万劫愣愣地看着,又忽然跑下去,不顾驾驶员和队友的叫喊,他快步走向无忧,同时脱掉自己的大衣,给无忧穿上,又抱住无忧的肩膀,轻轻地叹口气,蹭了蹭他的脸颊。 无忧察觉出脸上有一点水意,勉强笑了一下,用袖子擦了擦陆万劫的脸,说:“快去吧,别让队友笑话。” 陆万劫嗯了一声,临走时又说:“你等我回来。” 无忧点头:“不然我还能去哪里啊。” 陆万劫想了想,终于放心地走上飞机。在舱门口向他挥手道别。 无忧目送飞机离开,直到远处的小黑点都不见了,他才寂寞地回去。 ☆、各自生活 无心在医院里忙碌了一天,做的都是擦玻璃拖地的小事,但他年纪小,经不起劳作,回到家里后,连饭也不吃,直接趴在自己的小床上睡了。 林铁衣是做惯了体力活的,他还有精力收衣服、铺床单、洗衣服,拖地板,做完这些,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他从柜子里拿了两桶泡面,倒进去热水,端给无心一碗。无心哎呦哎呦地从床上爬起来,迷迷糊糊地端到手里,张嘴就吃。 吃完了面,他又要钻进被窝里睡。林铁衣揪住他,和颜悦色地说:“今天你陆叔叔外出,无忧心里不好受,你去陪陪他。” 无心不耐烦地趴在枕头里,很难理解林铁衣的话,嘟囔道:“他心里不好受,我去陪他他就高兴了吗?我又不是陆叔叔。” 林铁衣皱眉,觉得无心着实有些不通人情,说出来的话也不知是无情还是天真,他耐着性子说:“你们两个关系好,他见了你,心里就不会太难过了。” 无心还是趴在那里不动。 “林无心。”林铁衣加重了语气:“无忧平日待你那么好,好吃好玩的都留给你,现在他出了事,你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吗?” 无心觉得很困惑:“他待我很好吗?”无心在情感感知方面很迟钝,别人待坏,他不记仇,别人待他好,他也无所谓。他更看重的是自己喜欢什么,自己对谁好。 眼见林铁衣脸色冷下来,无心觉得自己再不去,免不了一顿迎头痛骂。他十分理智地从床上爬起来,笼了笼自己的衬衫,很通情达理地说:“行啦,我去吧。” 无忧此时已经熟睡了,听见外面有人敲门,他倦怠地爬起来,见到门外的无心,也是一脸困意,嘴里说着:“无忧哥哥,我来陪陪你。” 无忧把他让进来,又忙着找枕头,找拖鞋,重新整理床铺,半个小时候,两人才重新躺下。 无心此来的主要任务就是睡觉,他心安理得地把棉被拉到自己的肩膀处,身下铺着半旧的亚麻床单,身上盖着薄薄的暗灰色夏凉被。他觉得这张床既大又舒适,让他想起了幼年时期躺在爸爸妈妈床上的感觉。 无忧一个人能安稳睡下,但旁边多了一人,又不是陆万劫,他便觉得有点不舒服,睁着眼睛望着灰蒙蒙的天花板,他淡淡地开口:“无心,你睡了吗?” “没有。”无心小猫似的细细地应了一声,又往无忧身边凑了凑,开口道:“你睡不着吗?” 无忧从棉被底下摸到了无心的胳膊,轻轻捏了一下,柔声说:“多谢你来陪我,我心里难受的很。” 无心听见这句话,忽然觉得有些惭愧,讪讪地低着头不说话,反正他也说不出什么高明的语句。两人聊起了医院的工作,学校的事情,后来其中一人将手伸出棉被,露出了柔软纤薄的手环,他们就又聊起了这个。 无心还记得那天夜里在蝴蝶园的一幕:管理人员拿出一个手柄样的东西,往尸体身上一划,手环像纸片似的,轻飘飘落了下来。按理讲这手环是钛合金制造,市面上的刀刃、甚至生钢做出的刀也难以切断,除非那玩意儿不是刀,而是光。一种能切割金刚石的激光。 军队高层网络了一大批高精尖人才,很多未曾在市面上公开的科技成果,早已经运用在了军事设备方面,这种激光刀很可能就是某种杀伤性武器的附赠品。 “要是我们把它偷过来就好了。”无心轻声说,他不敢摆弄手环,唯恐触发了里面的毒针。他扁着嘴巴说:“难道我们要带着这个过一辈子吗?” 无忧心想,要是能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倒好了。他自然也不想在手上带着一枚定时炸弹,但是想拆掉它,却不是简单的事,他叮嘱无心:“等陆万劫回来,我们再想想办法,你不要乱想,更不要去偷那个东西,别说你根本偷不来,就算偷来了,被军队的人抓到,你也活不成。” 无心沮丧地哦了一声,心里有些不服气,心想陆万劫也没有什么大能耐,无非就是把他们三个从困境中解救了出来,怎么林铁衣和无忧都那么依赖他?真是没出息。 程灵第一次来李深的家里。 警卫员开车把他送到一栋半旧的住宅楼前。楼不高,大约五六层,墙面上覆盖一层深蓝色的玻璃,瞧着像现代化的写字楼,还挺摩登的。 程灵心想李将军住在这栋楼里,未免而已太委屈了。他随着警卫员上楼,随口问:“李将军住在第一层啊?” 警卫员扫了他一眼,解说道:“地下室是车库,一楼是厨房和会客室,二楼是李将军的房间,三楼是李小艾的房间,四楼是工作室,五楼是露天花园。” 程灵释然,心里骂声土皇帝。随着警卫员进了二楼房间,里面宽敞而整洁。警卫员没找到李深,就打了四楼的固话,向李深回报程灵来到这里的事情。李深在电话里吩咐了几句。警卫员便领着他直接进了李家千金李小艾的房间。 进去之前,警卫忍不住提醒程灵:“小艾的脾气有点怪,之前的注意事项你都看过了吗?” 程灵点头:“不能见光,不能听见噪音,不能长时间与人交流……” 警卫员又压低了声音说:“你进去之后,不要乱看,也不要乱问,她不爱说话,你也不用变着法的逗她。” 他罗嗦了一堆,把程灵烦的几乎想掉头走,幸而他终于打开了房门,放程灵进去,然后自己转身走了。 程灵对这位李小姐充满了好奇,因为根据之前的种种迹象猜测,她大概属于那种身患怪病、与世隔绝的怪物。 他在空旷的客厅走了一遍。这个房间的装修风格很温馨,桌子上摆放着巨大的毛绒娃娃,墙上挂着风铃和壁画之类的,但是这些东西宛如死物似的,常年没有人动过,甚至落了一层灰尘。 程灵在角落的一架钢琴前看到了一个身穿黑色睡衣的微胖女人,她正弯下腰吃力地阅读一本乐谱。程灵猜想这就是李小艾了,又见她的鼻尖几乎凑到书本上,便很好心地扯开了窗帘。然后女人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叫声,像是黑夜里遇袭的野猫。程灵哆嗦了一下,赶紧把窗帘拉上,又别转过脸,刚好看见女人转头的动作,一张布满白斑的脸漠然地垂下。 程灵在战场上见过比这个更恐怖的,所以并不害怕,他猜想女人大概是得了怕见光的皮肤疾病,又因为毁容而自闭消沉。 程灵觉得李深在儿女问题上犯了糊涂。因为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倘若毁了容,最不愿意见到的就是同样年轻俊美的男孩。自己如此英俊潇洒,而李深竟然还邀请自己来做教师,也太不顾及女儿的心情了。 李小艾低头看书,程灵犯不着去招惹她,就搬了一把椅子坐在阳台上,一个人看风景看书。 两个小时后,警卫员在外面敲门,程灵很乖觉地把椅子放回原位,悄无声息地出去了,又跟着警卫员去四楼的办公室,跟李深汇报上课的进展。 程灵很坦诚地讲了第一堂课的经过。李深却没有恼怒,反而很很赞赏地说:“她没有赶你出来 恋耽美 分卷阅读17 怪物世界 作者:陈留王 也没有对你吼,这就是很好的开始。程老师,你做的很不错。中午不要走,一起吃饭。” 程灵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来。后来想还是算了,雇主都说好了,自己干嘛多此一举。两人进了小客厅,里面摆放了几样精致的点心菜肴,落座之后,李深却取了一个干净的盘子,把每样菜都夹了一筷子,放到盘子里,吩咐警卫员给李小艾送过去。 然后两人才吃饭,空荡荡的客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连咀嚼和吞咽的声音都被无限放大,程灵为了摆脱尴尬,只好拼命地找话题:“李将军真疼爱女儿啊,我在家里天天被我爸爸骂。”程蒙的年纪和李深差不多,所以程灵在他面前不自觉地采用了晚辈对待长辈的态度。 李深沉默地吃饭,并不回答。程灵又垂死挣扎着找了几个话题,都得不到回应。他忽然想起李深出身世家,家风很严,自然有食不言寝不语的家训,自己如此聒噪,人家不翻脸,就已经算是有涵养了。 程灵低下头十分尴尬地扒拉米饭。吃过饭后,警卫员收拾饭桌,端上了两杯清茶,李深饮了一口茶,才缓缓地开口:“我只有这一个孩子,恨不能放在掌心里疼爱。男孩和女孩不一样,养男孩自然要严厉一些。” 程灵滋溜滋溜地用舌尖尝着热茶,才反应过来李深说的是他刚才那个话题,登时讪讪的不知道如何接口。李深此人说话做事一板一眼,十分无趣。正常人跟他聊天不超过十分钟就要打瞌睡――当然没人敢真的犯困,因为保不准李将军大怒,抬手一枪将眼前的人打死。 李深性情并不暴虐,也没有滥杀无辜的恶习,只是军中流传着他少年时十分凶悍,执行任务时心狠手辣、杀人无数(当然是恶人)。是以许多人都惧怕他。 程灵跟他在一起聊天,只觉痛苦不堪。内心厌烦无聊,表面却瞪圆双眼,装作很认真很崇敬的态度。离开李家时,眼睛都要闭不上了。 白天医院里人来人往,十分忙碌。无心一开始来上班,觉得新鲜有趣,干活儿十分卖力,后来兴奋劲过去,就懒惰下来了,做事敷衍应付。 此时他正用拖把划拉着地面,脑袋一直伸向窗外。 外面不断有新病人进来,大部分是从外界救回来的。 这些人经过医院的简单包扎之后,按照身体特征分流到各处,变异的一律去蝴蝶园,正常的去旧城区居住,按时去工厂上班。而一些身体素质非常优秀的则必须加入军队。 无心看完了这些人,又去看走廊上的医生,他们个个穿着白大褂,脖子上挂着听诊器,看起来很酷的样子,无心渐渐地痴了,下巴搭在拖把末端,一动也不动。 林铁衣原本也不指望他干活儿。所以并不去管他,只是叮嘱他不要走远,不要被陌生人哄走。 这天中午,林铁衣躺在储藏室的地板上睡觉。无心悄悄打开房门走出去,两手插在裤袋里,大着胆子往稍微远一些的地方走。他的手指不时往屁股后面摸一下,看自己的尾巴是不是安然藏在裤子里。 走廊里一片安静,大部分人都在睡觉。无心一手摸着栏杆,风筝似的一口气跑到顶楼,又一阶一阶地跳下来。在途径三楼时,无心偶然瞥见某个值班室门口站着一个医生,便多看了一眼。 那人手里拿着钥匙,在门锁上摆弄了一会儿,始终打不开,低声咒骂了几句。烦躁地从口袋里拿出一支钢笔,凭空对着门锁划了一个圈,只听划拉一声 ,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那医生轻松推开门进去了。 无心缓缓地走近了几步,看清了地上东西,那是一块被整齐切割下来的门锁,旁边还连着一点木板。无回想刚才那个男人的动作,醒悟到他刚才拿着的东西,正是自己梦寐以求的激光刀。 无心的心脏砰砰狂跳,幸好他还有点理智,记清楚房间的位置后,静悄悄地返回去。 回去的时候林铁衣已经醒来,正站在盥洗池边洗脸,他捧起一把凉水往脸上脖子上浇,水花四溅,落在无心的脸颊上。无心忙避开他,躲在一角。 林铁衣喘了口气,顶着湿漉漉的头发直起身,伸了个懒腰,晶莹的水珠顺着古铜色的脸颊,流到脖颈和胸口,将他那件半旧的t恤打湿。他毫不在意,动作熟练地搬运东西,又轻声对无心说:“你跑到哪里去了?快去屋里睡一会儿吧。” 无心忙乱地收回了目光,红着脸跑到别处了。 ☆、秦鹰 程灵每周三、周五的上午,必然去李家一趟,教李小姐读书、弹琴,经过几个星期的接触,李小姐算是适应了程灵的存在,授课期间,程灵规规矩矩地坐在书桌前,按照课程表,教她高中课本的内容。讲一个小时的文化知识后,又给她讲关于钢琴的理论知识,要是李小姐不在钢琴边坐着,他还会亲自过去弹几首曲目。 当然在授课的过程中,李小姐基本是不搭理他的,要么独自看书,要么在沙发上睡觉。这两人倒也相安无事。 一般快要下课的时候,李深会从楼上下来,站在门口静静地听一会儿,然后在程灵结束课程的时候推门而入,满脸笑容地招呼三人坐在沙发上,聊女儿的学习情况。 李深在外人面前总是板着脸,宛如活阎王似的,但在女儿面前却非常温和慈爱,脸上常年绽放着春风化雨般的笑。程灵第一次见到时,吓得魂飞魄散,后来见多了,就有了免疫力。 李深的女儿坐在旁边,低头玩手机,头发乱蓬蓬的,身上的衣服也带着一点味道,她不爱洗澡,也从不照镜,个人状况非常糟糕,若是别的父母见女儿这样,定会大发雷霆。但李深看在眼里,只有无尽的怜爱,他知道女儿心中的苦,所以凡事都顺着她,横竖自己能照顾他一辈子。 李深和程灵聊学习的进度,又说自己女儿幼时就十分聪慧,智商超群,如今年纪渐长,越发地与众不同了。程灵心情复杂,违心地点头附和,又搜查挂肚地找了些夸赞的素材,例如今天李小姐弹的钢琴曲十分完整流畅之类的。 这两人也只有在李小艾的课业上才能找到话题,一旦移到别处,当即出现冷场的尴尬场面,毕竟他俩年龄、职位、学识、背景相差悬殊,又都不是善于交际的人。 很快警卫员过来,叫三人去餐厅吃饭。李小姐照例是不出闺房。李深和程灵一前一后地出去了。程灵其实性格有些怯生,不习惯和大人物一道吃饭,尤其是李深这样很强势的男人。但是……李将军家的饭太好吃了,他家的大厨师来自某个星级酒店,一道简单的醋溜白菜就炒的销魂蚀骨、回味无穷。 在饭桌上,程灵只顾低头吃菜,反正他就是来蹭饭的,不需要跟李将军客套,而李将军也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凭程灵的身份,还不够格跟自己谈工作毯生活分享人生经验。 程灵吃完饭,也不好立刻拍屁股走人,象征性的坐在那里,等待李深先离桌。因为李深工作很繁忙,有时需要用电脑处理文件,他自己打字速度不行,身边的警卫员脑子略笨,他很看不上,所以经常拉程灵过来帮忙。 今天果然又叫程灵上楼给他写邮件。 办公室里静悄悄的,李深搬了个椅子,坐在程灵旁边,慢慢念手稿,程灵两手放在键盘上咔啪咔啪打字,偶尔抬手动一些鼠标,手背就蹭到了李深的水杯,程灵心想:你他妈的就不能挪一下吗?这么没眼力劲啊。 李深端起了水杯,慢慢喝了一口,又重新放到程灵的手边。程灵虽然腹诽,到底还是不敢随便动领导的东西。过了一会儿,李深把手稿放下,站起来,单手撑在桌子上,要程灵把文字排版。 程灵很迅速地调成了中规中矩的段落格式,李深又指着标题说:“大小不对。”“上下不对称。”好容易输出一份,李深翻看了几页,随手撕掉,说:“再改。” 程灵年轻,这会儿有些不耐烦了,一边修改一边嘟囔:“您要求可真多。” 李深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说:“算了,不用改了。” 程灵心中一紧,惶恐地看着李深,讪讪地笑:“我就是随口一说,没事,我接着改,反正我下午又没事,呵呵呵呵。”笑得快哭出来了。 但是李深也没让他继续修改,而是让他誊抄文件,程灵为了弥补之前的失言,忙不迭地找出稿纸和钢笔,工工整整地抄写。李深则坐在旁边看一本军事类的杂志,看来他很清闲。 李深翻了一页杂志,随手拉开抽屉,从里面摸出一根香烟,用火柴点燃,烟草烤焦的气味在空气里慢慢散开。程灵的烟瘾发作,很想问他也要一根,又没有胆量,犹豫了一会儿只好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希望李深能明白自己的暗示――男人之间互递香烟是礼节吗哦。 李深被他这声咳嗽打断了思路,从杂志里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将自己手里的香烟掐灭扔进烟灰缸里,又起身打开了窗户,才重新坐下。 程灵无奈,只好埋头抄写东西,抄完之后,离晚饭的时间还早,他没有理由继续蹭晚饭,于是恭恭敬敬地起身告辞。 他抽空去了军部,看看有什么活儿。他目前在军需处供职,是个闲差,没有什么风险。他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刚好看见一个身材高瘦的中年男人,一脸严肃地迎面而来。 程灵下意识地两腿并拢,挺直了腰板,又忽然想到此人已经退役,目前在研究所工作,嘴里那句“秦长官”又咽了回去,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位秦长官名秦鹰,身材板正,神情严肃,他对程灵点了点头,错身离开。 程灵愣愣的,找到旁边的同事,问他来干什么。 同事简略地回答:“要钱、要东西、要人。” 秦鹰独自办了一个生物研究所,投资人是军部,研究成果却主要用于医疗救助,即使如此,耗费的人财物却非常巨大,也不知李深怎么就那么大方,对秦鹰是一掷千金,有求必应。但是这一次,秦鹰脸色不善,显然是没有得到满足。 同事悄声说:“他想要几个人,上面一直没答应他,刚才跟这儿发了好大一通火。” 程灵有些不解:“干嘛不给,我还以为多大的事呢。” 同事悄声说:“上次给他了几个病人,后来死了一个。不是正常的死,听说他把病人的血抽干,全换成了马血,那人在床上抽了一上午,断气了,死的哪叫一个惨啊,眼珠子都是被自己抠出来的。” 程灵听得鸡皮疙瘩全起来了,蹙眉道:“恐怖电影看多了吧,哪有这种事。”那同事其实也是道听途说,又添油加醋了一番,见程灵不信,他也不解释,故作高深地笑笑。 秦鹰出了军部大楼,搭乘一个通讯员的三轮摩托到了医院。他在医院有自己独立的办公室,但是却几乎很少出现在医院的人员名单中。他既不做手术,也不坐门诊,在医院挂职的唯一目的就是,让别人都认为他的确就是一名医生。 秦鹰的办公室非常隐蔽,位于人迹罕至的三楼储藏室附近。他为人很低调,在旁人眼里,他就是一个落魄、人际关系糟糕的外科医生。 他是侦察兵出身,走路的声音很轻,一般人根本察觉不到,因此当他推开自己办公室的门,就看见了一个很漂亮的男孩正端着他的抽屉往地上放。 两人都愣住了,小男孩是惊恐和害怕,秦鹰则是有点困惑,任何人忽然见到这么好看的少年,第一反应大概都会很迷惑。 秦鹰很快镇定下来,他反手关上了门,语气温和地说:“你在找什么?” 小男孩把抽屉放回原位,两手放到背后,一点一点地挪动步子。秦鹰拦住了他的去路,又加重了语气说:“你在找什么!” “钱。”男孩脸色红红地说完,趁他不备,用背后的尾巴卷住旁边的暖气管道,凌空越过,飞快逃走了。 他跑下楼,找到了林铁衣,林铁衣正在扫地,见他过来,皱眉道:“别把地面踩脏。”无心不听他的,闪身躲进了储藏室里,大口大口地喘息。他其实是去找激光刀的,被人抓住,随口说是偷钱。但偷钱也不是小事,无心很担心这件事情会牵连林铁衣。他虽然不懂事,也知道林铁衣在医院里很受打压和排挤,因此不想给他添麻烦。 幸好一直到下班,都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他们俩晚上去无忧家吃饭。 自从陆万劫离开之后,无忧就再也不肯认认真真地做饭,早上吃冰激凌,中午吃牛奶泡饼干,晚饭吃炸糖糕。他的菜单太随性,旁人不肯跟着受苦,无忧就从柜子里拿几桶泡面递给两人,说你们随意泡着吃吧,冰箱里还有肉和面条。 无忧平时要去学校工作,林铁衣和无心也不好抱怨什么,随便吃了一点泡面,起身告辞。回到自己家里后,两人懒洋洋地躺在床上。林铁衣是真的很累,无心是骨头懒。 无心在自己的小床上躺了一会儿,说:“你饿不饿,咱家好像还有牛肉罐头。” 林铁衣累的骨头散架,肚子里也饿得咕咕乱叫,随口说:“去拿一罐。”说完这话,又闭上眼睛睡觉,但是衣服没脱,澡也没洗,他总觉得浑身不舒服,过了一会儿,闻到一股很香的肉粥味道。 林铁衣被美食驱使,终于坐直了身体,起身出去,看见无心正蹲在客厅的地板上,手下是一个小酒精灯,灯上架了一个搪瓷茶杯,里面翻滚着食物,还冒着热气。 林铁衣走过去,凑上去一看,见里面是酱红色的稀粥之类,面相不是很好,但闻起来倒是很香。无心高兴地说:“这是燕麦粥,里面掺了牛肉罐头、皮蛋,还有香菜。”他收了火,把杯子放在茶几上,用勺子舀了一点,伸出舌尖尝了尝,闭着眼睛点头,连声说好吃。却把勺子递给了林铁衣。 林铁衣尝了一口,也觉得很好吃,又把勺子推给了无心,无心接过勺子,脸颊却红了,含糊道:“我再去拿一个勺子吧。” 无心起身去找东西,林铁衣仰靠在椅背上,静静地欣赏无心的背影。无心是一个很顶尖的美人,这种美简直可以让人忽略了他的性别。 林铁衣一度很不喜欢他,因为总觉得他的眉眼像极了美貌放荡的妻子,身段又与那个风流俊美的情夫神似。 和无心接触久了,那些过去的耻辱和龌龊,似乎都已经是前尘往事。无心就是无心,和别人没有关系,他本来就该是这样,漂亮而纯洁着。 无心找来勺子递给他,林铁衣没有接,含笑问:“你怎么总是不叫我。” 无心不语,红着脸把勺子放到他面前的桌子上。 “ 我叫林铁衣。”林铁衣很认真地说:“你可以叫我名字,不要总是你啊你的。” 无心挑眉看了他一眼,放下手里的勺子和杯子,踩着拖鞋悄悄地回卧室了。 他一向寡言,在林铁衣面前又很容易脸红,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但是心里自有一个世界和许多风景。 林铁衣觉得他很难和无心沟通,也永远看不到无心内心世界的繁华和精彩,但是只在门口转转,偶尔看上一眼,也挺好的。 ☆、不识人 北方某x城内,凌晨四点多,街道上缓缓移动着巨型的蟑螂、蚯蚓等爬行动物。这里是被核污染的重灾区,几乎所有的生物都受到了强烈的放射线伤害,或者变异,或者死亡。 一架架直升机在天空中盘旋,市中心的广场上,站着黑压压的人类,他们个个瘦弱不堪、满脸沧桑,幸好还维持着人类的相貌和体型。那些变异非常严重的,已经被救援队放弃了。 这些人翘首等待着救援机的降落,旁边几十个身穿迷彩服的军人冷静地维持着秩序。 陆万劫站在飞机的悬梯旁边,面容严肃,双眼布满血丝,他和他的属下已经连续工作了三天,但是这里仍然有近千名灾民滞留,飞机有限,人手又不足。 一个警卫员飞快跑过来,附在陆万劫耳边说:“陆队,狙击组的人七点准时向x城投放炸弹,咱们没有时间了。” 陆万劫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现在已经快五点了,他面沉如水,说:“知道了。”又对那些神情迟疑的工作人员摆了摆手,说:“继续。” 那些人听了这话,当即专心工作,一面催促众人登记,一面用对讲机联系下一辆飞机。 军队的人在进驻核污染区之前,达成了工作协议,即先由救援组的人进入某个城市,在三天之内,将所有的存活人员聚集起来,并安全的运送出去。然后由狙击组执行轰炸任务。再之后由清理组的人员善后。 时间和步骤都是固定的,但在实际操作中,三天的时间根本不够救援组将一个城市里所有的存活人员聚集起来并运送出去。因为他们在进入城市之初,会遇到变异怪物的袭击、陌生的路况和环境、以及存活灾民的误解甚至袭击。 他们本身只肩负着救援的任务,所携带的也都是医疗用品,但是却承担着先锋部队开山铺路的责任,因此在行动中举步维艰。 半个小时之后,警卫员跑过来,这回他不敢再说话了,只把手里的对讲机递给他。陆万劫拿起对讲机,听见里面传来暴躁的吼声:“陆队,你搞什么鬼!我这边弹药都填好了,你怎么还没走,找死吗?” 陆万劫平静地说:“程队,x城的存活人数较多,我请求延长救援时间。” “又要延长时间!那之前指定的作战计划有屁用!”程队长在那边吼着:“李将军给我们的时间只有三个月!三个月!现在已经过去三周了,我们连十分之一的土地还没有清理!我问你,到时候完不成任务,你有什么脸去见李将军!” 陆万劫微微皱眉,将话筒拿远了一些。 程队长四十多岁,是李深的死忠,部队里高级将领中,大部分都把李深当做神一样膜拜,开口闭口都是李将军如何。陆万劫是所有高级将领中唯一年轻的,也是唯一一个对李深不甚感冒的人。 陆万劫冷静地说:“程队,我旁边还有四千多的无辜百姓,我没有办法丢开他们不管。我相信你也不会忍心往这些人的头上扔炸弹。” 话筒里沉默了一会儿,传来丝丝的电流声。 “我可以。”程队长的声音很低,像是一声叹息,继而平静地说:“陆上校,我提醒你,你是一名军人。你应该知道,军令和人命相比,哪个更重要?” 陆万劫微微抬眼,目光掠过昏黄灯光下,黑压压的男男女女,用轻而坚定的声音说:“人命更重要。我是军人,但我也是一个人。要是你执意执行命令,就把我们这些人也一起炸死吧。” 他说完这些话,就挂断了对讲机。 他的那番话很轻,但是周围那些属下们都听见了。那句“把我们这些人也一起炸死吧”说完之后,工作人员一起抬头,看向了陆万劫,继而都微微笑了一下。 他们在安全区里,也有妻儿父母,因此非常惜命。但即使如此,也不会不顾作为一个人的体面和尊严。 程队长气得摔掉了对讲机,连声骂了几个他妈的。旁边的警卫员站的远远的,待他冷静过后,才凑上来问:“程队,计划不变吗?” 警卫员身后,站着五六个轰炸机驾驶员,他们也神情紧张地望着程队长。 程队长此人忠诚有余,智谋不足,大是大非面前很没有主见,他挠了挠头,冲警卫员吼道:“陆万劫他妈的小瘪三不肯撤退,老子有什么办法!” 他这番话说完,警卫员连同后面的驾驶员同时舒了一口气,其中一个年轻的驾驶员走上一步,大着胆子说道:“其实李将军制定的三个月期限,本来就不近人情……” 话音未落,程队长跳起来甩了那人一耳光,伸出食指骂道:“凭你也敢说李将军的不是,你算什么东西!” 其他人当即垂首,纵是心里有意见,也不再说出来了。 程队长打骂完毕,依旧毫无头绪,于是用军用通讯联系到李将军,将这边的情况哭诉一番,请求李将军裁夺。 李深坐在自家书房里,耐心听完属下的哭诉,脸色十分难看。他自己的亲随,越老越是没用,竟耍起了打小报告的伎俩,而那些年轻又勇猛聪明的后辈,偏偏又不能为自己所用。 李深把程队长臭骂了一顿,叫他随即应变,不用时刻遵照作战计划。程队领会能力差,依旧哭泣道:“陆万劫不肯撤退,我到底怎么办啊” 李深恨不能越过电话线把他抓过来,一枪毙了。深吸了一口气,他怒道:“陆万劫带领的一批军人,都是我的精锐部队,你难道真要炸死他们!” 程队长这才诺诺地说知道了,挂断了电话。 李深把话筒放下,闭着眼睛试图压制内心的狂躁。他年轻的时候脾气很火爆,家族里除了上过战场的老太爷,其他人都降不住他。老太爷杀人无数,脾气乖戾,却很宠李深,说李深像极了年轻时候的他,若是生在乱世,必然也是一个杀人如麻的活阎王。 后来他进入军界,要和高层政要打交道,为免自己暴露出狂躁的一面,于是修身养性,他咨询过很多心理医生,还吃过一些药,还去印度学习瑜伽。后来得某位台湾大师的教导,习得了冥想术,这才略微有些收敛。 李深仰靠在沙发上,闭眼冥想,一刻钟之后,他心平气和地张开了眼睛,坐直了身体,心里还是微微有一丝波澜,于是抓起桌子上的电话,往地板上狠狠一摔,还用皮鞋踩上去,碾的粉碎。这时心里才体会到无欲无求的平静和欢喜。 他随手翻开了台历,今天是他的生日,也是程灵来授课的日子。 而这一天早晨,程灵照例在家里睡懒觉,外面叮叮梆梆地响起脚步声,像是有客人来了。过了一会儿,程蒙推开儿子的房门,柔声喊道:“灵灵,快看谁来了。” 程灵把身体埋在棉被里,并不搭理任何人。 停了一会儿,程蒙用非常尴尬的声音说:“灵灵,这是小雯啊,你小时候最喜欢和她玩了,今天她专门来看你的。” 程灵烦躁地翻了个身,抓起枕头朝门口扔过去,吼道:“滚出去” 他的起床气非常大,发作起来六亲不认。连程蒙也不好跟他争锋相对。 于是这位专程来看望程灵的姑娘连茶也没喝,就匆匆告辞了,只留下程蒙沉着脸在沙发上生气。 一个小时后,程蒙的怒气积蓄到满值,而程灵也刚好悠悠然地起床,他挠着肚皮懒洋洋出来,走到门口被自己的枕头绊了一下,嘿嘿一笑,自语道:“谁偷我的枕头了!” 程蒙顶着怒火走上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痛骂。从他幼儿园逃学说到在军队里不思进取行为不端,桩桩件件都讲的很分明,总结起来就是你这个废物,老子没你这个儿子。 程灵瞪大眼睛望着父亲,整个人都懵了,最后眼睛里噙满了泪水,他觉得非常委屈:我做错什么了,一早上醒来就被你臭骂一顿,你还是不是我爸爸!? 程灵抹了抹眼睛,咬着嘴唇去洗手间洗脸刷牙尿尿,回到房间里套上衬衫和牛仔裤,带上钱包就出去了,走之前看都不看程蒙一眼。 他一个人在外面闲逛,太阳十分毒辣。他本来还想在家里玩到上午十点,然后去李深家教课。现在只好在外面散步。 他走走停停,最后到了李深家里,离授课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现在上去的话,免不了要面对冷酷可怕的李深,但是毕竟李家有空调和汽水,比在外面晒太阳好多了。 程灵去了李深家里,警卫员告诉他李小姐今天去医院复诊,不用授课了。程灵挨挨蹭蹭地坐在沙发上,后背正对着空调,顺手从盘子里拿起一瓶汽水,拧开盖子喝了一口,说:“哦,那她什么时候回来?” 警卫员皱眉,知道程灵就是个小少爷的脾气,所以也不跟他客气,说道:“这是给李将军预备的,你怎么顺手就拿起来了,你要喝,自己去冰箱拿嘛。” 程灵低头扒拉茶盘,想从里面找点糖果。旁边的警卫员笑了,说道:“今天你来得很是时候,李将军今天起得晚,正在餐厅吃饭呢,你过去还能混点吃的。” 程灵听说李将军也在,就有些犹豫,说道:“要不我去厨房吃吧。” 警卫员笑:“你怕他做什么?他对别人凶,对你还可挺好的。” 程灵不听这个,警卫员又说:“今天是李将军生日,厨房给他做了一大堆好吃的,你不过去敬个酒吗?” 程灵一听是李将军的生日,自己没道理不过去恭贺一声,何况还有一大桌子的食物呢。 李深独自坐在长方形餐桌前,左手拿着玻璃酒杯,右手握着红酒的瓶身,他这个喝红酒的态度很不专业,有焚琴煮鹤之嫌,不过他素来肆意妄为,也没人敢说他什么。 看见程灵过来,李深微微动了一下眼皮,说:“过来陪我喝一杯。” 程灵依言坐在他旁边,满斟了一杯,站起来,说了一句:“祝李将军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李深微微一笑,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问道:“我老了吗?” 程灵有点惶惑,不知如何作答,若按年龄来讲,李深五十七、八岁,不年轻了。但是看他体貌神态,尤其是眉宇间的精气神,却不输给年轻人。 李深握着空空的玻璃酒杯,两指用力,砰地一声把杯子捏的粉碎,手指却丝毫没有受伤。程灵吓出一身冷汗,心想这力道要是使在自己身上,恐怕骨头都要捏断了。 他虽然心里很害怕,却架不住美酒美食的诱惑,吃了几口之后,内心便畅快了起来,额头上出了一层汗,眼睛里也闪着晶晶亮的水光。 李深多喝了几杯酒,虽然神态依旧严肃,但是话却明显多了,他和程灵闲谈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话锋一转,又问起了程灵与陆万劫的交情。 程灵知道部队里很忌讳拉帮加派,于是谨慎地回答:“我以前在他手下训练过,所以认识。” 李深若有所思地望着他,随口问:“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程灵低头想了一会儿,半晌才开口道:“陆万劫是一个品格很高的人,所有和他接触过的人,都敢于把性命、比性命更重的东西都托付给他……”说到这里,程灵忽然醒悟,又改口道:“他是一个很忠诚的军人。” 李深低头不语,这最后一句,他是不信的。 陆万劫并不忠诚,他的性子很野,自我意识很强,又很聪明,这样的人,只忠诚于自己。 程灵不愿意给陆万劫引火,于是主动牺牲自己作为话题,把今早上与父亲吵闹的事情说了一遍,抱怨父亲不讲道理,说到这里,程灵想起早上的情景,不禁又动了气,一双眼睛里升起水雾。 李深对于这个话题也很感兴趣,他自己也为人父,对于教育子女之类的事情很关心,便问起了程氏父子的关系。 程灵大倒苦水,说父亲嫌自己不争气没出息啦,强迫自己读军校,还老是逼自己和不喜欢的女孩子见面。 “他自己急着抱孙子,干脆自己生好啦,干嘛总是催我,我又不喜欢她们。”程灵用筷子夹了一块鱼豆腐放到嘴里,含糊道。 李深不曾体会过寻常父子间的互动,所以很有兴趣,想到程灵至今未婚,心中一动,想起了自家女儿。他重新打量着程灵,程灵身量修长,面目清秀白皙,倒是个很文弱的书生长相。虽然不符合部队里男子气概的定义,但是大概能讨女孩子欢心。 李深温和地问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你李伯伯人脉广,说不定可以帮你物色几个。” 程灵摆摆手,一点都不感兴趣,懒洋洋地说:“我不喜欢女人啊。” 李深沉默了。 半晌 恋耽美 分卷阅读18 怪物世界 作者:陈留王 灵反应过来,也沉默了,他惶恐地看了李深一眼,站起来说道:“李将军,我喝多了,你、你别告诉我爸爸。” 李深平静地摇摇头,叫他坐下,手掌一摊:“继续。” 程灵酒量很浅,平时喝三五杯就倒了,如今陪李将军喝酒,不到一小时的功夫,喝光了三瓶干红,度数都在五十度左右。 程灵喝得人事不知,兀自端着酒杯摇头晃脑的笑,一张嘴唇红润的跟樱桃似的。旁边的警卫员要来扶他,他身体一挣,小鱼似的滑下去,直挺挺地躺在了餐桌底下。 傍晚时分,血红的夕阳透过茶色的玻璃窗,温柔地投放下来,窗台上的几株佛手散发着安静的香味,与室内家具的檀香味混杂在一起,带着一股沉静柔顺的味道。 程灵被自己的咳嗽声惊醒,他只觉得口干舌燥,茫然地睁开了眼睛,感觉躺在一张大而坚实的床上,他别转过脸,看见了李深。 李深面对着窗户,一张侧脸平静严肃,双手慢条斯理地系衬衫纽扣。他的身姿很挺拔,只是脚上穿着拖鞋,灰色的头发也有些凌乱。 程灵浑身冰凉,心脏噗噗狂跳,慢慢地收回了目光,他两手撑在床单上,试图坐起来,难以启齿的地方传来剧痛,他啊了一声,重重地跌回了床上。床单和被罩都是深褐色的,带着淡淡的羞耻的气味。 李深走过来,坐在床边,抬手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平淡地说:“你先睡一会儿。” 程灵全身止不住地颤抖,忽然翻身跳下床,从地上的衣服里拿出自己的手枪,直接指向李深的眉心。他大口大口地喘息,双眼怒视着李深,却说不出半句话。 李深坦然地看着他,开口道:“枪里没有子弹,收起来吧。” 程灵检查了一下手枪,果然发现弹匣被卸掉了。他渐渐回过神来,身体也不再剧烈地哆嗦了,从地上捡起衣服套起来,他站起来稳定心神,一言不发地出去。 李深站在他背后,叫住他:“程灵,你先站住,我有话跟你说。” 程灵慢慢背转过身,眼神恶毒而厌恶,半晌才说出了醒来后的第一句话:“恶心!” ☆、暴行 程灵从李家回来之后,一个人闷在屋子里睡觉。旁人叫他,他也不理,还把门反锁住。程蒙以为儿子还在为早上的事情生气,深觉自己把儿子宠坏了,决心晾他几天。 当天晚上程灵没有吃晚饭,程蒙可沉不住气了,他找了个机灵的警卫员,从对面的阳台爬到屋子里,打开了房门,程蒙见儿子如同死物似的缩在棉被里,他又是生气又是心疼,遣散了其他人,自己拉了一个椅子坐在床边,沉着脸说:“你也是二十多岁的人了,爸爸说你几句,你还要给我脸色看吗?为什么不吃晚饭。” 程灵缓缓地揭开了棉被,从床上坐起来。 程蒙看见他的脸色,惊得从椅子上站起来,上前一步坐在床沿,心疼地摸着他的肩膀说:“灵灵,你被人欺负啦?” 程灵头发蓬乱,脸色灰败,神情淡淡的,不见喜怒,眼里也没有泪光。然而嘴唇上显出一排被牙齿咬出的深深的血痕,他心里显然是恨极了。 程蒙独自抚育程灵二十多年,把他当成掌上明珠般疼爱,何曾见过他如此,当即推开程灵,怒不可遏地去书房拿出自己的枪,又单手扯住程灵的胳膊,厉声道:“你告诉爸爸,是谁欺负你了,爸爸给你出气!” 他虽是文官出身,但是常年浸淫在军队,身上的杀伐之气不输给武将。 程灵木偶似的坐在一堆棉被中间,直到肩膀被程蒙捏狠了,他才回过神来,眼角余光扫过乌黑的枪口,他打了一个寒战,反手握住了程蒙的手腕,用沙哑的声音说:“爸爸,我的事情你不用管。” 程蒙抬手狠狠打在他脑袋上,又心疼地揉了揉,吼道:“混账话!” 程灵却忽然态度强硬了起来,他夺了程蒙的手枪,丢回书房,挺直了身体站在客厅的中央,用一种不容商量的语气说:“我自己的事情,我想自己解决,何况这次你也帮不了我。你不要再问了,我不会告诉你的。” 程蒙瞪圆了眼睛看着他,半晌点了点头,语气很温和地说:“好,爸爸尊重你,不过你要记得,无论你在外面遇到多大的事情,爸爸永远是你坚强的后盾。” 程灵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不置可否,转身去浴室洗澡了。 平民区里热闹非凡,比那些高层人物的住宅区可有趣多了,这里有琳琅满目的小商品、贱卖的上古时代青铜器,以及简陋的戏台、马戏班、剧院等等,虽然条件简陋,但其中不乏真正的艺术大师。 在一家用破布、砖头、木板搭乘的简陋剧院里,坐着寥寥可数的几个看客。门口告示上写着今天表演的人员名单,全都是蜚声国内的名角。旁边的售票员正端着一个纸盒子,清点今天所得:一个百达翡丽的手表,一斤小麦粉,两节干电池……这些东西在如今的价值都是一样的,纸盒底部躺在一张灰色的钞票,这是军部通行的货币。在平民区不常见到,因此它在贫民区的流通价值比实际票面价值要高很多。 售票员往观众席探头,又害怕地缩了回来,里面坐着的那人,和其他人不一样,他来自另一个阶层。 秦鹰坐在席位第三排的正中央,瘦削的身体微微靠在木质椅背上,双腿伸直,灰黄色的军靴搭在第二排座位的椅子扶手上,他单手搂着无心,另一只手捧着一盒炒花生,盒口歪斜,显然是给无心吃的。 他的前排、左排、右排都没有人,唯有后面零散地坐着几个客人。那些人刻意疏远他,他们对“那个阶层”的人很忌讳,也很厌恶。 舞台上洒起了漫天雪花,一对男女在雪中哭泣挣扎。这是一个很出名的曲目,那对男女也是很出名的电影演员。不过如今电影电视没落,这些艺人为了谋生,只好走上了传统的舞台剧。 无心安静地看着舞台上的人,像是被剧情深深地吸引住了,一双漂亮的大眼睛里满是忧愁和泪水。秦鹰把手揽在他的肩膀上,他也不理会。他伸手往纸袋里拿花生米时,手指被秦鹰轻轻捏住,又松开。无心脸上没有情绪,照旧看戏。 他们两个也不知怎么回事,自从那天在办公室里偶遇之后,又经常见面,一来二去的,就熟识了。 秦鹰对他另有目的,却做出爱慕他美色的态度,无心也是别有所图,索性将计就计,于是两人莫名其妙地打得火热。 看完舞台剧之后,秦鹰带他去吃冰,冷饮店里人很少,他俩坐在米白色的小隔间里,轻声聊着戏剧里的场景。忽然外面传来几声清脆的咔啪声。 旁人还没反应过来,秦鹰立刻意识到这是枪声,他下意识地把手按在腰间,才意识到自己早已不是军人了。现在他带着一个少年来到贫民区,本就是很冒险的事情,若是遇到暴民,恐怕今天要死在这里了。 秦鹰反应很快,从怀里掏出所有的钱,丢给店老板,又拉着无心的手,躲在冷饮店的操作间。拉紧帘子。 他的预感没有错,几分钟之后,大街上走过一群穿着蓝色制服的男人,脸上涂油彩,手里或者腰间配枪,身形高大,面容凶悍。不过走路的姿势却很端正,显然是受过正规训练的。 秦鹰透过窗帘缝隙看了一会儿,心里一动,忽然意识到这可能是区别于李军的另外一支部队。这些人大概十四五个,手里提着很大的尼龙袋,里面大概是面粉之类,大概此行是为了采购。 旁边围观的人既不躲避,也不害怕,大部分人静静地看着,小部分则欢呼或者鼓掌,表达对他们的支持。 他们队伍的最末尾是两匹高大的蒙古马,每匹马的后面都拖着一领席子,上面却是一具尸体,尸体身上还穿着军装,显然是军部的人。 蓝衣军中,一个比较活泼的青年朝周围的人讲,自家军队是如何英勇地杀掉了这两个负责巡逻的士兵,又在别处占据了多少地盘,首领又是多么仁慈宽厚之类的话。又询问大家可曾在此地见过军队的人,说要高价购买他们的人头。 此时这些人刚好路过冷饮店,秦鹰死死地盯着外面,手心出了一层汗,耳朵也敏感地捕捉一墙之外店老板的动静。 幸好店老板并非贪得无厌之人,只顾低头数钱,并没有理会军队的人。秦鹰逃过了这一劫,领着无心狼狈地逃离。 秦鹰平安回到自己实验室后,越想越觉得今日之事的蹊跷,瞧这蓝衣军队的气势规模,像是成型已久,怎么李军这边迟迟没有动静。李深那样独裁专制的人,怎么忍得了别人跟他分享江山。 秦鹰和李深关系很好,彼此又隐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机密。秦鹰很不愿见他落败,考虑片刻,他拨通了李宅的电话。 彼时李深正独自在书房里抽烟,军队里没有太多的事务,他却烦躁的睡不着觉,一个人待在这里看书。接到秦鹰的电话,李深语气不耐地问他什么事。 秦鹰脑子里转了个弯,却提了另外一件事情:“我需要点试验品,你怎么还不给我?” 李深不悦道:“你实验室里不是有很多吗?怎么又要!” “那些质量都太差了,我最近在你那边遇见一个男孩,品相很好……” 李深直接打断他:“秦鹰,我给你提供的人、财、物都够多了,你给我研究出什么东西了!之前还信誓旦旦的说什么变种人军团,最后地倒是给我制造了一堆七手八脚的怪物。” “我也研究过有用的信息啊。”秦鹰笑:“马上进入秋天了,你还没把把那片区域弄干净啊,时间可不多了。” 李深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大半夜的,被一通电话勾起了怒火。 秦鹰继续道:“其实变种人军团什么的,要从长计议,你知道人类基因突变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我要慢慢筛选……” 李深没耐心听他扯淡,直接把电话挂断,又拔了电话线,把电话摔了七零八落。秦鹰本来是要帮他的,话没说出口,就被截断,索性也不管了。 无心傍晚回到家里,天空下起了绵绵秋雨,还夹杂着阵阵雷声。林铁衣已经吃过饭了,正坐在卫生间里洗衣服,桌子上放着一个小碗,里面是香喷喷的饺子。 无心揭开饭碗,用手捏着吃了几个,就去换衣服洗澡了。 林铁衣满手泡沫,粗大的双手把衣服扯得七零八落。他和无心的衣服原本都是由无忧洗的,但是今天无忧感冒,林铁衣没好意思麻烦他,于是自己动手。 无心心事重重地浴帘里洗头洗澡,他智商虽高,在人情世故方面却十分白痴,他读过兵法,想用美人计来骗的秦鹰手里的激光刀,可惜谋略不足,几天接触下来,都不得下手。 林铁衣勉强洗净了衣服,挂在阳台上,外面下着雨,不知几时才能晾干。他随便收拾了一下屋子,见碗里还有许多饺子,就问无心:“吃这么少,不舒服吗?” 无心披着浴衣,懒洋洋地滚到床上,随口说:“我在外面吃过了。” 林铁衣当即不再说话了。 他对无心的态度,常常徘徊在管和不管之间。 妻子偷情所生的孩子,若是认真管束,未免显得自己太窝囊了。若是不管,无心这娇花似的容貌、玻璃似的心性,又要被人拐骗带坏。 他知道无心最近和一个医生走得很近,那个医生为人低调,似乎没有负面传闻。即使如此,林铁衣对此也非常反感厌恶,恨不能把无心锁起来,禁止与任何陌生人见面。 但他表面上却不冷不热,听之任之。 入夜之后,雨越下越大,夹杂着一阵阵闷雷。 卧室里亮着台灯,一大一小两张床摆放在房间两侧,林铁衣仰面朝天,躺在大床上发呆。无心趴在小床上,津津有味地翻看一本连环画。 无心穿着淡蓝色的睡衣,睡衣有点小,他正在长身体,因此胳膊和腿都露出来一截。屋子里有点冷,他不时挠挠自己的胳膊。 外面雷声越来越大,咔嚓咔嚓地一串串划破天际。无心的身体随着雷声止不住地发抖,雷声停歇,他便抬手轻轻拍自己的胸口,像是安慰自己。 林铁衣旁观了一会儿,觉得又好笑又好玩,过了很久才醒悟到他这是怕打雷,于是很温和地叫他:“无心,你怕打雷吗?到我床上睡吧。” 无心的确是很害怕打雷,不过他常年独自一人,并不曾得到过别人的安慰,也就习惯了,于是随口说:“我没事。” 说完这句话之后才醒悟到对方是林铁衣,他合上了书本,有点犹豫懊恼地了林铁衣一眼,支吾道:“那我过去了。” 说罢便拎着自己的书,穿上拖鞋一溜烟跑过去,爬到床上,钻进林铁衣的被窝。 他的床自然是温暖而干燥的,无心挨挨蹭蹭,屁股坐在了林铁衣的枕头上,歪着脑袋靠着床头,他好整以暇地翻开了手里的书,做出认真读书、无暇他顾的模样。 林铁衣神情复杂地坐在床头,调整自己的位置,无心来势汹汹,简直要把自己的地盘全霸占住,他只好往床侧挪。 “我记得你小时候很胆小,过年放鞭炮都吓得哇哇哭。”林铁衣柔声跟他聊天。 无心很不喜欢聊以前的事情,便淡淡地说:“我不记得了。”正说着又一阵响雷,他下意识地攥住了林铁衣的肩膀,林铁衣微微凑近他,将他合身抱在怀里。 无心身量娇小,骨肉柔软,肌肤里散发着一点淡淡的香味。林铁衣有一瞬间的失神,随即松开了他。无心浑不在意,自顾自地又翻了一页。 窗外雨潺潺,窗内灯影幢幢。夜里十点多,林铁衣频频打瞌睡,低头一看,无心倚着自己的肩膀,眉眼低垂,嘴唇微微嘟着,不知何时睡着了。 林铁衣微微低头,用嘴唇轻轻蹭着他的头发,心里一阵酸涩一阵痛苦。半晌才起身,小心翼翼地将他横抱起来,走向小床。 他把无心往床上放,无心却在此时醒来,两手紧紧地搂着他的肩膀,脸颊埋在他的胸口,浑身缩成一团,微微颤抖。 林铁衣以为他犯了癔症,忙拍打他的后背,唤道:“无心,快醒醒。” 无心咬紧牙关,半晌才发出一声呜咽,随即像是开了闸似的,偎在林铁衣的心口,哭得肝肠寸断、抽噎不止。 林铁衣心有所感,听见无心哭,也不劝他,只后退了几步坐在自己床上,将他摆放在自己腿上,一手搂着后背,一手抚摸着头发,叹气似的说:“无心啊。” 无心在他怀里呜咽,身体一耸一耸的,泪水鼻涕把他的肩膀和脖颈都弄湿了,半晌,无心才平复了气息,伤心地问:“你是不是讨厌我?” 林铁衣却不知如何作答,默然地低下头。 无心却在这一刻忽然死心了,他推开林铁衣,光着脚跑到窗口,哗啦一下推开窗户,抬脚踩在了阳台上。 “无心!”林铁衣暴喝一声,猛然站了起来。 他这声非常响亮,几乎震得地板都晃动。无心也愣了一下,趁这个当口,林铁衣一把将他拽下来,按在地板上。 雨水从窗台上哗啦哗啦洒进来,打湿了两人的头发和衣服。他们跪坐在在地板上,怒视着对方,像是一场无声的决斗。 半晌林铁衣微微的叹气,抬手抹了抹他脸上的雨水和泪水,柔声说:“我不讨厌你,我爱你。” 这句话说完,林铁衣自己先愣住了。 他从不知道自己是爱无忧的,但此时此刻,这句话竟如此自然地说了出来。 无心双眼含泪,扑哧笑了起来,有些害羞地挣脱了林铁衣的手,低头抹眼泪,嘟囔道:“哦,我知道了。” 他回到自己的床上,拿起枕巾擦了擦身上和头上的泥水,扔到墙角,然后很乖地躺在床上,声音略沙哑地说:“我先睡了。”说罢关了电灯。 林铁衣一个人跪在地板上,窗户大开,冷雨冷风吹在脸上,他现在脑子好乱,需要抽根烟冷静一下。 程灵不再去军部大楼,更不去李家教书,只待在家里吃饭睡觉,程蒙知道儿子有隐情,所以不但不骂他,反而悉心照料他的饮食起居。 三天后的正午,父子俩坐在餐桌前吃糖醋鱼,鱼是程蒙做的,他挥舞着筷子跟儿子炫耀自己的厨艺,忽然听见敲门声。程蒙放下筷子和餐巾纸说:“这种时候谁会来?” 程灵端正地坐在餐桌旁,筷子拨拉着米饭,目光却黯淡涣散,不知看向何处。从李家回来之后,他像是被抽干了水分的花朵,所有的精、气、神全都没了,只有一具躯壳还在强撑着。 “李将军,你怎么来了?”程蒙又惊又喜地说:“快快进来。” 程灵心里一紧,宛如被扎了一刀似的,手里的碗筷哗啦啦掉在地上,他惊慌失措地站起来,后退了几步,下意识地寻找躲藏的空间。 李深一身戎装,满身杀气,高高大大地走进来,目光威严地看向程灵,并不开口说话。 程灵被他看了这一眼,只觉头皮发麻,崩溃似的抓起饭桌边缘,朝李深身上扔过去。 李深微微侧身,轻巧地闪过了这一桌饭菜的袭击,步伐稳健地走向程灵,沉声说:“程灵,跟我出去,我有话和你说。” 程灵攥紧了拳头大声喊:“爸爸!救我。” 程蒙满头大汗地走过来,站在门口,看了看李深,又看了看程灵,这狼抓小羊似的情景,委实捉摸不透,于是赔笑道:“李将军,犬子是不是哪里得罪您了,您大人有大量……” 李深目光严肃地看着程灵,却对程蒙说:“他没有得罪我,倒是我不小心开罪了他,这次是专程来道歉的。”说罢朝程灵伸出手,声音低沉地说:“程灵,跟我出去。” 程灵脸色苍白,汗湿的头发黏在额头上,他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程蒙,嘴唇无声的翕动着:“爸爸,救我。” 程蒙思索片刻,安抚地对程灵说:“灵灵,你听话,跟李将军出去。” 程灵眼中最后一点光亮瞬间熄灭了,他紧紧靠着墙角,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李深也不跟他废话,直接走上来,抬手一抓,把他扛在肩膀上,不顾他的手打脚踢,抗麻袋似的走出去。 两人在电梯里撕扯踢打,李深在打架方面是从来没吃过亏的,不过如今程灵是抱着以死相拼的架势,悍勇得如一只恶狼。李深也不好硬碰硬,只得节节退让。 从电梯间出来,李深不肯在光天化日之下丢人现眼,揪着程灵的脖子去楼道的值班室,借人家的房间。 值班员素日只听过李将军的大名,如今亲眼得见真容,且衣衫凌乱满脸血污,十分原生态,只觉大慰平生,同时脚不沾地地跑了。 值班室空间狭小,程灵双眼赤红,抄起旁边的警棍,要和李深同归于尽,李深本来还让着他,这会儿就有些不耐烦,直接拿出锃亮手枪抵在他额头上,夺了他的警棍,压低了声音说:“你消停点行不行?我是来跟你讲和的。” 程灵经过了一场厮打,浑身力气用尽,头脑一阵阵发晕,他喘着粗气后退了几步,一双黑色的眼睛亮晶晶的,他说:“好,好,我不打了,你要怎么讲和。” 李深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凝视了程灵片刻,半晌说:“你别胡闹了,老老实实地教小艾读书。” “然后陪你睡觉?”程灵冷笑,语气里透出森森寒意。 李深有些不自在地看向别处:“我那天喝醉了,以后不会发生了。” 程灵脸色稍霁,慢慢垂下目光,半晌才悠然说:“那最好。” 李深没料到事情如此顺利,略微高兴,忽然程灵冲了过来,闪电般踢向他的右手手腕,又趁机夺了他的枪。 但是李深的枪又岂是旁人能轻易夺的?在枪离手的一瞬间,他上前一步,准确无误地用手肘击向程灵的心口,轻松夺回了武器。 程灵几乎是飞着撞向了墙壁,继而滑到地板上。李深恨他狡诈无信,也不去询问他的伤情,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程灵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忽然嘴巴张开,吐出大口大口的鲜血。 他腋下肋骨被打断了两根,其中一根扎进了肺里。 程灵在医院里养病期间,父亲和同事战友们常来探望他,见他闷闷不乐,又搜集许多笑话给他听。程蒙趁夜深无人的时候,曾悄悄问他:与李将军结下了什么深仇大恨? 毕竟李深已经二十多年没有动手打人了,如今竟然把一个年轻后生打成重伤,委实奇怪,许多人暗地里传言说是程灵勾搭李深的爱女,以致惹恼了李深。 程灵对此含糊其词,任由别人传谣去。毕竟真相太过骇人,还是传言比较斯文体面一些。 ☆、不一心 程灵身体底子好,在医院躺了几天就办理了出院手续。程蒙把他当成小王子,前呼后拥地送回家里,又在屋子里添置了医用设备,请了两个高级护理,照顾儿子的饮食起居。 程灵呆呆地坐在客厅的椅子上,环顾了一圈,对程蒙说:“让他们都走吧,我不爱看见生人。” 程蒙站在他身后,两手搭在椅背上,心疼地看着儿子瘦弱的肩膀,柔声说:“他们是来照顾你身体的。” 程灵蹙眉,有些厌倦地看了他一眼,自顾自地回房间了。 自从程灵那天中午被打伤之后,对父亲的态度就有了微妙的变化,这种变化旁人看不出来,但是程蒙却早就觉察到了,儿子对他,彻底地寒了心。 程蒙心里很惭愧,又很为难。但是如果时间倒流,他还是会把程灵交给李深的,在他心里,忠诚和服从,是比任何儿女私情都更为重要的。 程灵身上有伤,不能回部队里训练,不过去李家授课是没有问题的。第二天早上,他穿了一身银灰色的休闲西服,架上一副黑框眼镜,拿起文件袋,一脸平静地出发了。 李深打开房门看见他,眼角微微上挑,晃了晃手腕上的钢表,说:“迟到十分钟。” 程灵侧身进屋,冷淡地解释:“我去超市买了块面包。” 他没有再搭理李深,直接去了李小艾的房间,房间里收拾得很干净,但是本人却不在房间,李深在他身后淡淡地说:“保姆随着小艾去医院复诊了,你先看一下她自己写的琴谱吧。” 程灵坐在钢琴旁边,纤细的手指翻开泛黄的琴谱,心不在焉的翻阅,他的头发上还沾着早晨的朝露,在晨光的照射下,带着一点生机勃勃的味道。 李深看了他一会儿,独自去楼上书房办公了。 接近中午的时候,警卫员说回去处理一点私事,然后保姆在电话里留言,说医院的复诊程序繁琐,中午回不来了。冰箱里有一点速冻水饺,可以对付着吃。 程灵按时出来吃饭,听见了客厅电话里的留言,又见警卫员已经离开了,只好自己去厨房烧水,从冰箱里取出一袋冷冻饺子,倒出来一碗,刚好够自己吃。又找到了紫菜和鸡蛋,打算一会儿做汤。 水烧开后,程灵正往里面倒饺子,忽然外面传来很重的脚步声,程灵知道是李深,吓得手一抖,几滴热水溅到了手背上。 他沉默了一会儿,有些不情愿地走出去,见李深悠闲放松地坐在木质沙发上,闭着眼听音乐。程灵绷着脸说:“保姆中午不回来了,你吃饺子吗?要不要给你下一份?” 李深很随意地点点头:“行。” 程灵腹诽着煮了满满一锅饺子,自己盛了一碗,握着筷子走出来,拎了一个折叠椅坐在客厅角落的空调附近。他其实不愿意和李深待在一个地方,但是唯有客厅的空调制冷效果好,最凉快。 李深将手里的一个类似玻璃板的东西放在桌子上,去卫生间洗手了。程灵眼尖,觉得那块玻璃板像是什么高端精密的东西。 趁李深不在,他把小瓷碗放在地板上,身体一歪,利索地把那个东西拿了过来,原来是一个平板电脑,不过无论从质量还是操作系统上看,都比市面上供普通人使用的要高端多了。 程灵知道军队里的东西在科技上一直很领先,所以并不惊奇。他试探着在屏幕上划了几下,瞬间激活了电源,屏幕亮了起来,上面显示的却是一张三维地图,某些地方插着一个小红旗,应该是一张作战图。 李深端着饭碗走过来。程灵吓得手一抖,把电脑放了回去,他在这一瞬间,是很惊惧的,毕竟刚才的行为属于偷窥机密情报,认真追究起来甚至会被枪毙。但那种害怕只维持了一秒钟。程灵心里,已经不怎么害怕李深了――自从那天在值班室被暴打一顿之后,或者更早,从一觉醒来,看见李深在他旁边穿衣服时。 他没道理害怕那种人渣。 李深只淡淡扫了他一眼,坐回了原先的位置,单手拿起电脑,在上面点了几下,又丢给程灵,说:“拿去玩吧。” 程灵没接,半透明的玻璃板落到他的鞋子表面,犹豫了一会儿,程灵捡起来,见上面闪烁着几个单机游戏的窗口。他对游戏没有什么兴趣,李深显然是把他当做对任何电子产品都好奇的小孩了,未免李深疑心,程灵一边吃饭,一边做出认真玩游戏的模样。 程灵渐渐玩的入神,他把饭碗随手放在桌上,自己盘腿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玩的头也不抬。过了一会儿,李深起身,把饭碗收回厨房,哗啦哗啦地清洗。 程灵打了个哈欠,顺势倒在了沙发一侧,一只手握着平板,慢慢滑到了地上。 他平时有在家午睡的习惯,只是现在他不愿意回去,他不想面对程蒙。他知道父亲的禀性,做出那样的选择是性格使然,尽管如此,他还是觉得伤心和愤怒。 比起对父亲的恨,程灵对李深,就只有恶心。 住院期间,李深一次都没有来看过他,所以程灵才迫不及待地出院,出院以后,又不消吩咐,照常来李家上班。 他性情良善,但是被人欺负了,是一定要讨还回来的。李深那样势力庞大的人物,程灵暂时无计可施,只好静观其变。 程灵脑子迷迷糊糊的,耳听见越来越轻的脚步声,然后身体被轻拍了一下:“去房间睡,这里冷。”程灵翻了个身,知道是李深,所以并不理他。 李深将空调关掉,又拿了一块毛毯盖在程灵身上,将他的身体朝里侧推了推,腾出一小片空位坐下。狭窄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两个人,登上显得很局促。 程灵自他靠近之后,便十分警觉,扯着毛毯盖住自己的肚子,他横躺在沙发上,蹬腿伸腰,打了个哈欠,倦怠地看了李深一眼,想看看李深要玩什么花样,横不能再把自己打一顿吧?程灵的腰压在坐垫上,那里有一把装满了子弹的手枪。 李深低头看了他一会儿,随意把手搭在毛毯上,动作亲昵却不猥亵。停了一会儿才轻声开口:“你今年多大了?” 程灵微微垂下目光,淡淡地看向别处。 “以前没有谈过恋爱吗?” 程灵不耐烦地舒了一口气,扯起毛毯盖住了自己的脸。 李深的手隔着毛毯,缓缓地滑过他的脸颊和身体,停了一会儿说:“你来做我的副官吧。” 这回程灵倒是点头了:“行。” 从此程灵就成了李深的左右手,两人常常形影不离,一起出现在军队,一起回家。旁人不明白这俩人纠葛的内幕,于是流言纷纷,多数人认为是李深有意招程灵为乘龙快婿,因此着意栽培,还私下里跟程蒙道贺。 程蒙表面上含笑应承,内心的苦楚却不好跟外人说。 他不知儿子和将军之间纠纷的细节,但是儿子自上次事件之后,性情大变,说话做事带着一股决绝萧索的意味。程蒙每次见他如此,心里直如被油锅煎熬一般,却帮不上儿子的忙,唯在无人的地方洒一把伤心泪。 话 恋耽美 分卷阅读19 怪物世界 作者:陈留王 分两头,陆万劫自上次离去后就杳无音信,明明说好了一个月回来一次,如今一个半月都过去了,不但人没有回来,连个书信电话也不曾有。 无忧独自过了一段逍遥自在的生活,时间长了,便觉得心烦意懒,没精打采。只是思念的话不好对别人讲,在外人面前照旧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他在军区一家小学工作,帮助教师管理小学生。这天中午,他在餐厅给小朋友发盒饭,忽然听见外面有人找他。无忧走出去,见走廊尽头站着一身戎装的程灵。 仅仅一个多月没见,无忧觉得程灵似乎成熟了很多。不但改掉了爱说爱笑的习惯,眉眼神情里都带着一股阴郁低沉的气息。 无忧和他关系不深,也不好打听他的私事。两人寒暄了几句,程灵从文件夹里掏出一张白纸递给无忧说道:“陆哥给你信。” 无忧一把夺过来,见那张白纸上打印着几行字:吾妻无忧,我在这边一切安好,勿念。――陆。 无忧脸颊一红,将信纸一折,轻声骂道:“这个悖时砍脑壳的。”又对程灵微微一笑:“多谢。” 程灵平淡而礼貌地说:“抱歉,陆哥临走时将你们托付给我。我前段时间有别的事情,一直没来得及看你。” “没关系。”无忧忙说:“那是陆万劫多事,我这么大的人了,还用别人照顾吗?” 程灵心情抑郁,但是在无忧面前,还是保持着应有的礼貌和耐心。又询问了一些日常生活起居,临走时又说:“你可以给陆哥回一封信,只要字数不多,我能想办法混在情报里递过去。” 无忧有点慌张:“现在写吗?我、我写什么?”他顺手摸了摸自己口袋里的笔。 程灵说:“没什么写的就算了。”说罢就要走。无忧急忙拦住他,又冲进教室里翻找了一会儿,最后找出一张学生们抄写的练习纸递给程灵,有些窘迫地说:“就把这个给他吧。” 程灵领命而去。当天夜里四点多,核污染区某城市的防空洞里,一个通讯员将一沓翻译过来的电报递给陆万劫。陆万劫随手整理了一下,从里面调出一小片白纸,上面用黑字写了一首诗:嫁与钱塘贾,朝朝误妾期;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 这首诗写的没头没尾,陆万劫却扑哧一声笑了,心里已知是何人寄来。他将这张纸翻来覆去地看,嘴角翘起,止不住地笑。笑完之后,轻轻叹气,又有些心酸难忍,目光闲闲地投向远方的夜幕,表情也痴痴的。 ☆、折辱 这一天早晨,李深起床后就命令保姆和警卫员将屋子打扫干净,并去地下室把最好的酒搬上来。客厅的桌子上摆放着几束鲜艳妩媚的花朵,屋子里的人也都穿着崭新笔挺的衣服。 程灵夹着课本,满头大汗地到了李家,一见这个阵势,“哎呦”了一声,打趣道:“这是要办喜事呢?” 李深正在挑选酒杯,转过身上下打量了几眼,微微皱眉,程灵穿着暗蓝色的短袖衬衫,卡其色的短裤,一双漏洞的凉鞋,像一个去夜市吃串的大学生,委实上不得台面。 不过他相貌清秀温婉,穿什么样的衣服都很妥帖。李深想了想,不打算批评他了,只是随口说:“今天有客人来,你说话注意点,不要像平常在家那样随便。” 程灵觉得这话有些刺耳,好像自己平常多么没有教养似的。他哼哼冷笑了几声,去李小艾的房间,她又不在房间。 这段时间很奇怪,李小艾经常会以各种名义外出,按道理讲,她这样的人,应该没有什么社交活动和应酬的。 屋子里的几个人忙得上下乱走,程灵懒得插手,躲在厨房里喝酒吃点心,听见李深训斥佣人放错了桌布,拿错了碗碟,又听见警卫员在那边打电话,安排汽车去接什么人。 这让程灵觉得很诧异,李深可从来不会为什么人如此慌乱过,竟然还设家宴款待,也不知中午来的客人是多么威震天下的大人物? 好容易捱到十一点多,佣人和警卫员将一切收拾停当,却都告辞离开了。程灵这才从厨房里出来,往客厅看了一眼。 李深站在地板正中央,不自在地用纸巾擦了擦手心,神情竟然有一点紧张和不安。他四处环顾了一下,看了一眼时间,转身去厨房,经过程灵时说:“来给我打下手。” 程灵怔怔地跟着他,走到厨房门口,愕然看见李深把一个粉红色的围裙系在腰间,不甚熟练地端起了炒锅。 程灵心里“卧槽”了一声,张大嘴巴咬着自己的手指,半晌才开口问道:“您、您亲自做饭啊?” 李深的眼角泛起一丝笑意,说道:“我今天高兴。”又指使程灵:“去菠菜拿过来洗一遍。” 程灵默默地站在水槽边洗菜,旁边的李深忙忙碌碌地炒菜。其实保姆已经做了好几道菜在壁橱里放着,足够七八个人吃了,但是李深出于某种情绪和目的,非要自己掌厨,好像不如此不能表达自己的诚意。 就在程灵怀疑今天中午的客人是外星人首脑时,外面的门铃响了。李深果断摘了围裙,将正在吱吱响的炒锅和一堆蔬菜都丢给程灵,自己在镜子前照了几下,这次堆出满脸的笑容去开门。 程灵扒着门缝往外面看,心里好奇死了。只听见李深热情地招呼客人进来,说出来的话慈爱温和,仿佛他只是个深居简出、与世无争的富家翁。 从外面进来两个人,一个是带着防晒罩、肥胖无比的李小艾。另一个是普通的青年男子,身体微胖,眉眼小,皮肤黑,个子略高,神情十分局促不安。 看来李深隆重欢迎的就是这个胖男人了。 程灵偶然瞥见三人坐下时,李小艾下意识地挽住了胖男人的胳膊。他心中了然,原来这是新女婿登门啊。 李深那样孤高暴戾的男人,为了女儿的婚事,竟也如此张皇失措,比平常人家的准岳父还不如。程灵心里暗笑,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又觉得刺心。 四个人在木质饭桌前坐定,李深和程灵忙着端饭端菜,开瓶倒酒。 放眼天下,能劳动李将军和程少校亲自布菜倒酒的人,不超过五个人。不过这一对新人毫无觉察,只低着头小声聊天。李小艾是天生迟钝,况且被父亲伺候惯了,不觉得有什么。胖男人缩手缩脚,十分不安,眼见李将军把酒杯递过来,忙局促地起身,说道:“李叔,我来吧。” 李深满脸堆笑,慈祥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说:“没关系,你陪小艾坐着,叔叔今天高兴。”他的确是非常高兴,这一点谁都看得出来。 胖男人张了张嘴,说不出什么爽利的话,只好重新坐下。 程灵拿着开瓶器把红酒瓶上的木塞拧掉,眼光不时瞄过饭桌上的水晶鸭,心想:我要吃那个。他现在很饿,而且一点也不想做这种伺候人的事情。早知道今天李深要招待新女婿,自己就不要登门了。这种亲密的家宴,一个外人参与进来像什么样子。真不知道李深是怎么想的。 席间,李深谈笑风生,与胖男人一递一句地闲聊,他叫胖男人“小张。” 李深平时很古板,说话也非常冰冷无趣,如今在饭桌上,他像是开启了交际花模式似的,与胖男人聊起了汽车修理、家禽养殖、花卉培育,聊得津津有味,那位小张原本是很紧张的,如今见岳父如此博闻强识、诙谐风趣,不禁也打开了话匣子,肆无忌惮地聊着自己的工作生活。 程灵低头扒拉饭菜,心里一万只草泥马卧槽卧槽地跑过去。今天可算是大开眼界了,原来李深还有这种本事。不过程灵也从两人的谈话中,大概了解到这个小张的性格出身。 小张出身普通,父母是工厂职工,他学历不高,原本是出租车司机,大灾难之后,在医院里当司机,因为经常和李小艾见面,两人慢慢就熟识了。 此人身高相貌犹可,只是举止扭捏,形貌猥琐,瞧着就是个有点小聪明、但是没什么大志向的草包。程灵心里冷笑,这小张能跟李小艾在一起,多半也是想攀上李家的高枝。 程灵很快就把其中的关系看透,李深阅人无数,难道看不出这小张的底细和如意算盘?程灵见他喝得半醉,拍着小张的肩膀,说一些好好照顾李小艾之类的话,小张也只是低头诺诺答应。想来李深也是关心则乱,不肯教女儿伤心吧。 这两人喝得酩酊大醉,李小艾将小张扶到自己卧室照顾。程灵则打电话给警卫员,叫他过来收拾残局,警卫员马不停蹄地赶过来,把李将军扶到卧室里,脱掉外衣和鞋袜,拉上棉被,关上窗帘,然后才出去,又挽起袖子清扫饭桌,清洗厨房,擦干净地板,打开窗户换气,将屋子恢复成之前的干净模样,这才关门离开。 程灵不愿意回自己家里,于是倒在李家客厅的沙发上午睡,耳边听见楼上不断传来脚步声和呕吐的声音,想必是小张醉后吐了。 也不知李深在屋里是什么情形,程灵心想,听说有人喝醉后在仰躺在床上,后来被自己的呕吐物呛死了。他想知道李深会不会独自死在屋里,于是起身上楼。 李深的卧室房门虚掩,从里面透出若有似无的冷气。程灵含笑推门而入,一眼看见李深端正地坐在桌前写东西,吓得笑容僵住,开口道:“你怎么没死……啊不是,你没睡啊?” 李深微微皱眉,觉得他很不成话,停了一会儿才揉揉眉心,说:“我酒量好……你别傻站着,来帮我算账,我这会儿脑子乱。” 程灵走过来,刚好李深起身让位,他便坐下,看见桌子上堆放了很多纸,全是军费清单之类的东西,便随手抄起钢笔和计算器,哗啦哗哗地核算。 旁边李深搬了一张椅子,坐在他右后侧,膝盖微微蹭着他的大腿外侧。这是两人办公时常有的状态,程灵有些不悦,动了一下身体避开他,嘴里说道:“怕我做假账吗?还要来监视我?” 李深摇头不语,情知程灵在说气话,所以也不计较。 程灵将账目核对完毕,眼见夕阳西斜,便起身告辞。李深这次却站起来拦住了他,说道:“不急着回去,吃过晚饭再走吧。” 程灵摇头,笑着说:“我爸又该骂我了,说我做了你的副官,整个人也卖给你们李家了。”说罢打开房门要走。李深却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反手关上房门,双手用力,猛地将他压在门上,弯下腰在他耳边轻声说:“那就卖给我吧,你开个价。” 程灵又惊又怒,瞪圆了眼睛看他,满腔怒火,却又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有身体微微哆嗦。李深便用拇指不轻不重地按着他的眉心,说道:“今晚留下来。” “你那天是怎么跟我说的?”程灵语气森冷地说:“你说过以后不会发生那种事情了!李深,我哪里得罪你了,你要这样折辱我!” 李深沉默不答,他并非要折辱程灵,而是真心喜欢程灵的身体。他自己也觉得奇怪,年近六十的人了,不至于像年轻人那样谈情说爱,性欲什么的,从来也都很节制。唯独在程灵这件事上,他有些不能自已。 当然这些话是不好对程灵讲的,说了他也不懂。李深心里正盘算着说几句软话,忽然程灵挣开了他,三步两步地爬到了窗台上,两脚蹬在窗台,两手扶着窗户边缘,厉声说道:“李深,你再这样咄咄相逼,我就从这里跳下去,大家索性撕破脸!” 李深神情不变,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坐在椅子上,摆弄着一只钢笔,说道:“你想跳就跳吧。”反正这里楼层低,摔下去顶多是断胳膊断腿。 程灵一向自诩为行为端正、坦荡磊落的男子,今日受此羞辱,倘若真跳下去,同那些寻死觅活的妇人有什么区别?他想到这一节,便下了狠心,从窗台上跳回来,抓起旁边的沉木衣架,朝李深扫过去,这一次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 李深坐在椅子上,见他杀气凌凌地袭来,并不躲避,抬起胳膊硬生生挨了这一下,反手夺了衣架扔掉,单手扼住他的脖子,直直地压在他身上。 他这一招毫无技术含量,泰山压顶似的,全凭蛮力把程灵压在了木质地板上。 噗通一声巨响,两具身体交叠着倒下。程灵的脑袋因为有李深的手掌回护,没有伤到,身体各处却被摔得结结实实,又加上李深的撞压,痛的几乎散架。 程灵不及回味痛楚,反手正要再战,脖子动脉处却抵上一个冰凉尖锐的东西,他心中一凛,见李深闲闲地握着一直钢笔,架在自己肩膀处。 程灵又惊又气,一张脸憋得通红,此时只存了一个寻死的念头,张开便骂,意图激怒李深。李深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半点不恼,只是觉得他叽叽呱呱地有点太聒噪了,便低头吻住了他的嘴唇。 程灵心里冷笑,身体如同死物似的。也亏得李深有耐心,一点一点、琐碎又细致地亲吻。如此过了极漫长的一段时间,外面天色渐渐暗下来,两人的身体也被地板传染出一点凉意。李深依旧缠绵地湿吻。 他察觉到程灵似乎不再争吵、也不挣扎了,便调动麻木地胳膊,换了一个姿势,将程灵抱在怀里。程灵身体抖了一下,柔软无力地靠在他胸口。 当晚程灵果然是没有回去,第二天早上天不亮,程灵又悄悄地离开。李深早上醒来,见床的另一边空着,略有些失望,想到程灵心怀怨恨委屈,定然羞于在清醒的状态下与自己见面,也就随他去了。 李深起床后接到了一个电话,是秦鹰打过来的,那边却问到了一个人:陆万劫。 李深大觉惊异,心想秦鹰那样埋头做实验的宅男,又怎么会认识到自己手下的虎将?便提高了警惕,回答道:“陆万劫?军队里或许有这么个人,我不太清楚,回头我找人帮你查,你找他做什么?亲戚吗?” 秦鹰“嗨”了一声,说道:“我不找他,只是想问问你,他的来头大不大?免得得罪人。” 李深心内疑惑,并不多言,只是慢慢套话。那秦鹰也不存心隐瞒,很爽快地对李深说:“我前几日见了两个很优秀的变异人,一个有翅膀,一个长尾巴,精致得很。我想拐到实验室里,后来又听说那个有翅膀的是陆万劫的爱人,有尾巴的是他的小舅子,因此才问你一句。” 李深心想:敢抓这两个人,若陆万劫回来,不扒你的皮才怪。他在军中也耳闻陆万劫对那个变种人的宠爱。 本着爱护部下的原则,李深原本是应该搬出陆万劫的身份,叫秦鹰趁早打消了念头,不过话到嘴边又溜了回去,李深想起了陆万劫在前线战场处处掣肘,致使原本的计划一再拖延,心里不禁生出了恨意,同时又有了其他的打算。 “你想抓他们,随便。不过有一点,是死是活,都给我做得利索点,别留下把柄。” 秦鹰一听这话,就有点犹豫了,他本意是做研究,可不想惹上仇家,于是开口道:“将军,您可别把我当枪使。” “放心,一切有我给你撑腰。” 秦鹰得了这句话,当即把心放在肚子里,关上了通讯设备。他调整了一下坐姿,缓缓地降低车窗,见无心穿一身明黄色套头衫,活泼地走过来。 “怎么就你一个,你那个斯文的哥哥呢?”秦鹰问。他只见过无忧一次,并且没说上什么话,只知道那对羽毛是极漂亮的。 “我哥哥还要去学校上班。”无心坐进来,系上了安全带,目光不动声色地瞄了秦鹰一眼,说道:“你说了要解开我和哥哥的手环,可不许耍赖。” 秦鹰温和地笑:“这不算什么大事,我会骗你吗?只是刀在我实验室里,你跟你哥哥一起来。我几秒钟就能把那手环切断。” 无心一听说马上就能把手环割断,心里高兴地很,也没有多想,催促秦鹰这就回实验室,并且告诉他:自己已经留了字条给无忧,无忧见了字条,自然会随着地址找过来。 秦鹰心里暗笑,觉得这两只小白兔今日全装进自己的口袋里了。他便不再等无忧,发动引擎往实验室的方向赶。 秦鹰的实验室位于几公里外一处废弃的地铁站内,虽然不在军队的保护范围内,但是里面的各类防护措施却很严格。无论僵尸还是怪虫都进不来,十分安全。 汽车赶到实验室门口,实际上就是地铁的进站口。旁边是一堆脏兮兮的垃圾山。秦鹰微微一笑,下车出去,对无心说:你乖乖在这里,不要乱跑,仔细被坏人抓走。”说完自己去打开一道一道的防护门。 无心自来到此地之后,便觉得浑身不舒服,心里也突突乱跳,他有些不安地起身,幸好秦鹰忘了锁车门,他下车后,迎面就见到了那堆垃圾山。 垃圾上肮脏不堪,散发着尸体似的恶臭。无心微微眯起眼睛,瞳孔猛然紧缩,他看见了一截腐烂的尾巴骨。 秦鹰终于把那一道道厚实的大门打开,他折转回来,步伐轻快地拉开车门进去,表情瞬间凝固。 车厢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一念 无忧手里拿着一张纸条,焦躁地在屋子里走来走起,桌子上的电话不紧不慢响着忙音。他狠狠地挂断了电话,想了想又拨了一遍。 正在这时,林铁衣推开房门,满头大汗地说:“车子在楼下,我们走吧。” “再等一下。”无忧指了指电话,说道:“我想联系一下程灵。” 林铁衣暴躁地抓住他的胳膊,一鼓作气地往楼下跑,嘴里说:“你找他做什么,那种毛头小子,能帮到什么。咱们再晚去一步,无心就没命了!” 两人跑到楼下,坐进一辆半旧的吉普车里,调整好导航,林铁衣夺过无忧手里的纸条,再次确认了一遍。上面写着秦鹰家的地址,底下一行小字,是无心写的,大意是我去这个人的家里找一把激光刀,若是中午没有回来,你们马上找人来救我。 看来无心也知道此行的凶险。 这个叫做秦鹰的男人,林铁衣和无忧都不熟悉,甚至连容貌都记不清楚,他们找人打听过,只知道是一个退伍军人、资深外科医生。 此人深居简出,行事诡秘,越是如此,林铁衣和无忧越是担忧无心的安全,当下也不及联系其他人,只带了一把枪和一辆车,就朝纸条上的地址匆匆赶过去了。 这一天恰好是程灵的生日,他一早上迷迷糊糊地醒来,程蒙含笑坐在他床边,把一个滚烫的鸡蛋放在程灵的脑袋上,熟练地滚来滚去,嘴里念叨着祝愿儿子快快长高、身体健康之类的话。 程灵极不耐烦,顺手夺了鸡蛋,往床头一拍,低头用指甲扣掉蛋壳,张嘴咬了一半,这才慢慢地睁开眼睛。 程蒙想了想,决定今天要儿子过一个快乐的生日,就暂时不骂他了。 程灵起床去卫生间的时候,程蒙一边把早餐放到桌子上,一边高声说:“中午回来吃饭,爸爸给你做五色长寿面。” 程灵水淋淋地从卫生间出来,回屋子里换了一件衣服,跑到餐桌旁端起一杯牛奶,一饮而尽,擦了擦嘴唇,说道:“我中午在李家吃饭。” 程蒙有点不高兴:“怎么老是去将军家蹭饭,你也不怕别人说闲话?” 程灵脸色一变,沉声道:“什么闲话?” 程蒙有些犹豫,半晌才说:“李家的女儿虽然出身高贵,可我听说其实不怎么样,难道你还真看上了她不成?还是有其他目的?你是我的亲儿子,我只希望你娶个称心如意的女子,不要委屈了自己。” 程灵低头不语,半晌苦笑了一下,说道:“这世间的事,又岂能尽如人意。” 程蒙还要再说什么,程灵已经转身关门离开了。 这几日秋老虎肆虐,艳阳高照,程灵一路走过来,进入李家时,衬衫已经被汗水打湿,他一路走进客厅,丢了手里的课本,又解开衬衫上的纽扣,一路奔向空调,两臂张开。 旁边的警卫员一边替他收拾,又笑着劝他:仔细着凉。 程灵被冷风吹得透心凉,哆哆嗦嗦地坐回沙发上,从警卫员手里接过汽水,又问道:“小姐不在家吗?” “约会去啦。”警卫员指了指楼上,说:“将军说,您要是来了,去书房找他。” 程灵哦了一声,将两脚蹬到茶几上,伸了个大规模的懒腰,歪身倒下,嘴里咬着吸管,把汽水吸得吱吱响。 警卫员有点迟疑,说道:“程副官,将军可一直在等您呢。” “等呗。”程灵闭上眼睛,懒洋洋地说。 警卫员咂舌,心想,这少爷脾气,李将军竟能忍住不揍他! 程灵喝足了汽水,又歇了半晌,这才晃悠悠地上楼。推开李深的书房,他照例坐在办公桌前办公,和平常一样严肃沉默而且无趣。 李深抬头看了他一眼,程灵坐在自己的小办公桌前,打了一个饱嗝,随手整理了一下桌面上的纸,说道:“你叫我干什么?”说着拉开了抽屉,顿时眼前一亮,里面有一个长方形的纸盒。盒子是纯黑色,上面印着斜纹,显得很庄重。 程灵把纸盒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很有分量。 “这是你送给我的。” 李深望着他,点点头,目光里带着一点笑意:“你打开看看。” 程灵不甚感兴趣,他并非不爱生日礼物,只是不喜欢李深送的东西。随手扔到一边,他说道:“谢啦。” “打开。”李深加重了语气。 程灵嘲讽的笑了一下,不耐烦地拆开了纸盒。 一支纯金镶钻的钢笔躺在红丝绒纸盒里。 钻石和金属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衬得红色绒布鲜艳夺目。这东西确实漂亮。程灵小心翼翼地把纸盒放下,手里拿起钢笔,拧开笔帽,见笔尖上有两个字母缩写,正是自己的名字。看来这礼物不只是贵重,而且花费了不少心思。 程灵冲李深嫣然一笑,握着钢笔在白纸上轻轻地画了一下,嘀咕道:“好看。” 他翻箱倒柜的找墨水,要试试这东西的质感。 李深被他闹腾的很,说道:“这东西是收藏用的,你见过谁拿这种镶金带钻的东西写字的?安生坐着,不准再吵我了。” 程灵坐下安静了片刻,终究是按捺不住,悄悄地出了房门,把钢笔挂在自己衬衫的口袋上,一溜烟跑出去买墨水了。 警卫员也见了这纯金钢笔的华丽,心里赞叹李将军出手阔绰,又含笑叮嘱程灵走慢一点,不要跌倒。 十五分钟后,程灵折转回来,脸色灰败,失魂落魄,手里端着一小瓶墨汁,目光惊慌地四处搜寻。警卫员忙问他怎么了?果然不出所料,程灵一路上飞跑,端着墨水跑回来后,一摸口袋,钢笔掉了。 程灵丢失了这么一件宝贝,沮丧的要哭了,一个劲地说:“怎么会不见呢,我明明放得好好的。” 警卫员忙安慰他,又问了他外出的路线,匆匆跑出去寻找。 程灵欲哭无泪,好容易得了个新鲜漂亮的玩意儿,搁怀里还没捂热,一眨眼就没了。换谁心里都不痛快。他手里端着那一小瓶墨水,慢吞吞地上了楼梯,走进李深的书房,将丢失钢笔的事情说了一遍。 程灵还没说完,李深的脸色就变了。他是坐拥金山银山的人,区区一支钢笔自然不放在眼里,只是那礼物是自己一片心意,笔尖上的字母还是自己手书,如今被程灵弄丢,可见他是多么不被重视。 “丢就丢了。”李深把文件往桌子上一推,语气冷淡地说:“只是你哪天成家立业,当了将军,也像现在这么丢三落四的,纵然万贯家财,也要被你败光。” 程灵丢失了东西,心里本就不痛快,被李深这么一挤兑,更加生气,抄手站立在李深面前,提高了声音说:“你别扯那些有的没的,难道我是故意弄丢的?我什么时候丢三落四过了,你桌子上的文件,哪一件不是我整理打印的。我干活的时候也没见你嫌我,这会儿倒说起来了。我知道了,我弄丢了你送的东西,你肯定是肉疼了,大不了赔你就是!我程灵家底不如你,一支破钢笔总赔的起!” 他气势汹汹地说了一堆话,李深拦也拦不住,既觉得头疼又觉得烦躁,揉了揉眉心,摆摆手说:“你先出去吧。” 程灵虽然脾气大,但是并不肯占人家的便宜,此时前进了一步,固执地说:“你这只钢笔是哪家银楼锻造的,我重新做一支还你。免得你挑理。” 李深坐回椅子上,停了一会儿才缓缓地说:“是我从银行取出的金块,从工厂借了磨具,自己烧融锻造出来的。你不用赔了,横竖我也不缺那个。” 程灵怔了一下,不知道说什么。这时警卫员轻轻地推开房门,站在门口,有点迟疑地打量屋内的情景。 程灵十分惊喜:“找到了吗?” 警卫员苦着脸摇头,说道:“多半是给别人捡走了。” 程灵和李深的脸色都不好看。警卫员察言观色,打圆场道:“程副官年纪小,得了新玩意儿,就高兴的忘了形,下次注意点就好了。” 李深哼了一声,自语道:“没有什么下次,我纵是有,也不敢给他,免得丢光败净!” 程灵怒火未息,又腾地一下重新燃起,上前了一步,直着脖子怒道:“谁稀罕你的东西!” 警卫员一缩头,感觉屋内的这两个人随时要厮杀一场,未免被战火殃及,他动作迅速地关门房门,一溜烟跑了。 李深原本不愿意和他争吵,岂料程灵那个混账脾气,石头人也能被气的吐血。最后两人越吵越凶,程灵悍然动用了武力,他一脚踩在巨大的红木办公桌上,举起双手,将旁边书架上摆放的珍奇古怪、翡翠玛瑙、线装藏书、古代字画,一股脑扫到地上。还跳到地上,狠狠地踩了几脚。 那些价值连城的珍珠翡翠,古玉制品,摔成了碎渣,字画书籍上也添了一大堆脚印。程灵双手抱臂,踩在这一堆东西之上,冷笑道:“你不是说我败家吗?我就败给你看!” 李深站在窗边,头脑渐渐地冷静了下来,他并不心疼地上的那一堆东西,倒是觉得程灵这一举动十分幼稚无礼。自己年过半百的人了,竟然会认真地和这个毛头小孩子吵这么久,也够好笑的。 李深摇头笑了一下,打电话叫警卫员进来收拾东西,警卫员目不斜视地走进来,机械地清扫地面,绝不敢多说一句话。 程灵本以为李深要大发雷霆,谁知笑了一下就过去了,不禁有些慌乱,好像与高手对决时,自己放了大招,对方却回家吃饭了。 闹了这么一上午,宅子里的人个个精神抖擞,李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报纸,旁边的保姆过来,问他:“李将军,我现在去西饼店取蛋糕吗?” 李深想了一会儿,说:“不用了,你去做饭吧。蛋糕你下班后直接拿回家里好了。” 保姆有点受宠若惊,搓着围裙道:“那怎么好?” 李深淡淡地扫了一眼旁边的程灵,说道:“没关系,过生日的小孩子今天不乖,没有蛋糕吃。” 程灵翻了个白眼,切了一声,表示自己十分不屑。 快要吃午饭的时候,李小艾带着自己的男朋友小张回来了。李深热情地和他们打了招呼,就借故回书房看书了。毕竟每次见小张都要装扮成慈父的模样,对于李深来说是很辛苦的。况他今天精神不济,索性就躲了起来。 李小艾满脸春色地回房间换衣服,保姆和警卫员各自去忙碌,客厅里就剩下程灵和小张。程灵低头继续玩手机,小张则局促地坐在沙发边缘,讪讪地捡起地上的报纸,低头认真翻阅。 程灵一向不爱和陌生人搭讪,对于小张,他不感兴趣,所以也不怎么搭理。而小张对他其实是很有敌意的。程灵是神仙似的人品相貌,与小张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偏偏两人又年龄相当,小张免不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20 怪物世界 作者:陈留王 出一些妒忌的心思。后来见程灵只跟李将军关系亲密,和李小艾倒是不怎么说话,他这才放松了警惕。 小张读完了一张报纸,十分无聊,慢慢从口袋里摸出一支钢笔,在报纸上划拉。 钢笔通身纯金,闪耀着夺目的光辉,程灵瞄了一眼,几乎惊叫起来。停了一会儿,他定了定心神,故作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说道:“这只钢笔倒是挺精致。” 小张笑了一下,对它也爱不释手,说道:“我也觉得好看。” 程灵将钢笔借过来看了一眼,笔尖上果然有自己的名字,便又还给了他,说道:“从哪里来的,我也要买一只支。” 小张紧紧地握住了笔身,目光游移了一下,说道:“我叔叔从国外给我带的,你、你买不来的。” 程灵微微一哂,已看清了此人的底细,便不再说什么了。他已经为了这支笔和李深大闹了一场,如今再吵起来,难免要教这位准姑爷难堪,李深又极看重小张,自己何苦碰一鼻子灰。 此事算是过去了。 当天下午,程灵回到家里,家中保姆告诉他,上午,有一个叫无忧的男人,打来好几个电话,问他有什么事,他也不说,只是要找你。 程灵心里一紧,骂道:“怎么不早说。”忙抱起电话回拨了过去,那边却没有人接听。程灵看了一眼时间,猜想无忧大概还在学校里工作。便想着等下班后再打过去。谁知傍晚时分,程蒙领着军队里的一帮同事和好友,热热闹闹地给程灵庆生。 程灵推却不过,只好随着众人去了,心想等酒会结束了再打过去也是一样的。 ☆、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天下午,林铁衣的汽车风驰电掣地停在了一处废弃的地铁站入口,尚未打开车窗,两人就闻到了一股酸臭的腐烂味道。 林铁衣解开安全带,从座位上拿起手枪,按到无忧的手里,说道:“你先躲在暗处观察,若是那人不是善类,你直接开枪打死他。” 无忧点头,起身下车,躲在汽车另外一侧。他的枪法是陆万劫教的,虽然没有学到十分之一的本事,但在这样近距离下,应该不会失准。 地铁入口被一个破旧的卷闸门挡住,林铁衣举起手掌拍了几下,声音很响。他贴近铁门听了一会儿,转身看向无忧,摇摇头,有点无奈。 无忧站起来跑过去,又从口袋里拿出纸条看了看,后退了几步,说道:“地铁f出站口,不会错的。”他在卷闸门旁边看了看,见这东西是被铁丝拴住,便从口袋里拿出一把蜘蛛刀,三两下割断,朝林铁衣使了一个眼色。 林铁衣弯腰抓住门底,轻轻松松地把门打开了。 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很宽阔的阶梯式电梯,向下延伸,地铁站里没有开灯,唯有墙壁上的各处安全指示闪烁着幽绿色的光。 他俩这会儿有点后悔没有带手电筒,此时没有办法,就紧紧地握住手,一步一步地走下去,轻声喊无心的名字。 地铁站分为上下三层,共有十几个出入站口,错综复杂,宛如迷宫。无忧被林铁衣握住手腕,两人慢慢挪动步子,打算一层一层地找。 此地大概关闭许久了,里面空气沉闷污浊,还带着一点药水味道,无忧心里有些不自在,低声说:“小叔叔,我们先回去吧,这里怪怪的,无心未必就在这里,说不定已经回家了呢。” 林铁衣没有说话,一只手摸到了楼梯扶手,平静地说:“要下楼梯了,你小心点,抓紧我。” 无忧知道他心里着急,便不再说什么,也摸着扶手慢慢下去。 走到最后一层时,无忧脚下一滑,两手扑空,几乎跌到在地上,他忙叫:“小叔叔。”两手在虚空中一抓,握住了一只手,这才放下心来,又忽然觉出此人手掌滑腻冰冷,无忧心下一沉,刚要惊叫,想了想又忍住了,反手握住了那人的手,另一只手搭上了手枪的扳机,顺着那人的牵引,慢慢往前走。 本来黑黢黢的地铁站,在那人的指引下,走了一段崎岖的路程,忽然遇见一个铁制的小门,门缝里透出一丝光亮。那人随手推开了房门,将无忧带进去。 无忧看准时机,反剪了他的手腕,手枪抵在那人的脖子上,做出凶神恶煞的模样:“不准动。” 那人倒也乖觉,很老实地靠在墙壁上,微微侧过头,看向无忧。 无忧这才看清楚此人的相貌,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身形高瘦,戴着一副眼镜,神情严峻,眸子里透出一点华彩。 无忧看清了他的体型,觉得他很不好摆弄,便高声冲外面喊林铁衣的名字,又打量了这个房间。 其实并不是房间,而是一辆地铁的车厢,只保留了车子的外壳,里面被彻底改造成了实验室的模式。桌面和侧壁上挂着很多烧瓶器皿,地板上放着干粉灭火剂。 “你是无忧吧。”男人饶有兴致地打量他:“我叫秦鹰,我听说你有一对很漂亮的翅膀,你来助我做实验,我帮你把手上的跟踪环去掉,如何?”他直截了当地谈起了交易。 无忧没心情跟他聊这个,只是朝外面高声喊林铁衣的名字。地铁站很空旷,声音在封闭的空间被无限放大,倘若林铁衣还在这里,就一定听得见。无忧渐觉事情不妙,冲秦鹰吼道:“和我一起进来的男人呢?” 秦鹰老老实实地解释道:“刚才的楼梯口有一个深洞,林铁衣没留神掉进去了,你要见他,也不难,先把枪拿远一点。” 无忧不相信林铁衣只是“没留神”掉进去,肯定是被秦鹰算计了。他警惕地瞪着秦鹰,枪口压的更紧,说道:“无心呢!” 秦鹰眼神微变,有些沮丧地说:“他还没进来,就提前离开了,我也出去找过他,没找到。”见无忧不相信,他只好进一步说道:“我是个医学家,又不是歹徒。你们肯配合我,那自然好,不肯配合,我也不能把你们怎么样。” “医学家?”无忧不相信地打量他,冷笑道:“哪个医学家在这种鬼鬼祟祟的地方。你先带我去找林铁衣。” 无忧察觉此人体力很好,自己一个人恐怕会吃亏,所以想尽快与林铁衣会和。秦鹰冷冷静静地说:“你先把枪拿远一点,我给你指林铁衣所在的位置。” 无忧想了一下,眼神忽然变暗,秦鹰心里喊了声不好,果然无忧手中的枪口微微下沉,扣动扳机,打在了地板上,子弹弹跳起来,击穿了秦鹰的脚掌。 秦鹰闷哼了一声,满头大汗,脚底沿着破洞的地方,汩汩冒血,瞬间湿了一片。这个秦鹰果然是个爷们,虽然疼的脸色发白,却不曾开口喊疼讨饶。 他单手扶着车厢,向前走了几步,拉住从车顶掉下来的细绳,轻轻一扯。一个车载电视显示屏露出来,上面漆黑一片,几秒钟之后闪烁着一点光。 无忧觉得好奇,一手拎着枪,往前走了几步,见屏幕上显出黑白的画面。一个高壮的男人蹲在一处水缸似的狭窄空间,底部似乎有尖锐的小刺。无忧忍不住喊道:“林铁衣,是你吗?” 那男人转过头,像是寻找声音的来处,果然是林铁衣,他果然受伤了,蹲在地上起不来,大声喊道:“无忧,你在哪里,我看不见你。” 看来两人之间有传达声音的媒介。林铁衣说自己掉进了一个深坑,坑底密布着尖刀做成的倒刺,大腿、屁股都被扎了个对穿,现在已经起不起来了。 无忧瞪了一眼秦鹰:“你干的好事,赶紧把他救出来。” 秦鹰说了一声好啊,抬手按了一下按钮,只听轰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掉进洞里,画面瞬间一片昏暗。无忧急了,凑近屏幕,喊道:“他怎么了?” 秦鹰单脚支地,淡定地说:“他死了。” 无忧瞪圆了眼睛,看向他。秦鹰不急不恼地说:“刚才有一块一千多斤的青铜鼎掉进去,他动也不能动,你说他死不死?” 无忧登时急红了眼睛,骂了一声操,就赶上来要和秦鹰拼命。但他只是个在学校读书的学生,岂是秦鹰的对手。秦鹰轻轻松松地将他击倒在地,夺了他的手枪,又扯过旁边锁门的铁链子,困住了无忧的双手,微微一笑,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秦鹰慢慢地托着一块庞然大物走进来,无忧见那物浑身鲜血淋漓,正是林铁衣。无忧以为林铁衣真的被砸死了,当下又气恼又伤心,把旁边的链子扯得哗啦哗啦响,恶狗似的朝秦鹰吠:“你知道我是什么人!?等我朋友陆万劫回来,小心他把你剥皮抽筋。” 秦鹰在军中资历很老,又和李深交厚,所以全军上下无不惧怕他,如今听见无忧拿一个未成名的小小上校来压他,心中不忿,忍了忍还是说道:“什么陆万劫、柒万劫,难道我会怕他,我告诉你,抓你们回来,原本就是李深许可的。连你们的李将军都同意了,那个什么陆万劫敢说一个不字 无忧不相信李深会许可秦鹰抓走军人家眷,这会儿也不说什么,目光瞄到林铁衣,见他胸口还在一起一伏的动,幸好没有死。 无忧舒了一口气,心想只要林铁衣不死,他们肯定会想办法逃出来的。至于无心,看来是真的不在这里吧。 秦鹰给林铁衣包扎了一下伤口,又给他脚上套上大铁球,扮作西西弗斯的模样,每天干许多粗活。而无忧则是跟随秦鹰在实验室里工作。 秦鹰常年独居,宅得不像样子,忽然有了一个小助理,心里欢喜,平时做简单的药物试验时,经常给他讲一些药理知识,还把许多秘而不发的事情都讲给无忧,俨然把他当成了树洞。 包括他和李深的勾当,在实验室里做大量的人体试验,目的就是培养生化武器。以及为何李深要求必须在三个月内清理出一片干净封闭的区域安置国民。 “我早就知道,ss病毒在零度到四十度之间,超过这个范围,病毒会连同宿主一起死掉。而三个月过后,就入冬了,” 无忧很困惑:“真的?那可太好了。冬天来了,所有的活尸就都死掉了,那我们再也不用被军队保护了,这不是好事吗? “对于李军来说,可不是好事,活尸全部消失,他们的武力便无足轻重,百姓们也不需要他们了。那谁还听他们的?所以李深要在这种事情发生之前,把所有的百姓都归拢起来,长长久久地供他一人驱使。” 无忧听了这话,很觉刺耳,觉得李深像一个大独裁。他又问秦鹰:“你把这些告诉我,不怕我泄露给别人吗?” 秦鹰满不在乎:“你泄露给谁?这里统共只有咱们三个人。”说到这里,他又改口:“不对,这里还有七八千人呢。你才来几天,我都忘了给你介绍了。”说罢朝无忧招手:“来,我介绍他们给你认识。” ☆、不懂人心 这辆地铁总共有二百多米,分为十个车厢。车厢之间只隔了一个小门。秦鹰推开了其中一扇门,给无忧看那“七八千人”。 车厢两侧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人多高的巨大玻璃器皿,里面泡着人类的身体。药水澄净,里面人类的身体呈现透明状,心肝脾肺隔着一层薄膜,都看得很清楚,唯有脑袋顶着头发,冒出玻璃筒外。 几千个玻璃箱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路延伸下去,把剩余的七八节车厢全部都占满了。 无忧看得直皱眉,心想这就是标本吧。他走近最近的玻璃箱,那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脸颊瘦削,双目紧闭。脖子以下被药水浸泡,他身体里的脂肪和肌肉完全成为了透明的薄膜,唯有内脏和骨头还留着,他的手脚都是六指。 无忧发现玻璃箱中的人身体都有些不同之处:三眼、六指、胁下生翅、后背有尾等等。 以及,他们胸口那颗红艳艳的心脏,还在有力地跳动。带动药水引起一圈圈的涟漪。 无忧惊讶地指了指那颗心脏,看向秦鹰。 秦鹰点点头,说道:“他们都是活人呀。是我从蝴蝶园挑选的。”他从怀里拿出一把黑色的铅笔状物体,在旁边一个男人的脸上轻轻一划,便割下一块肉来。那男人呲地吸气,转头躲避,并微微睁开眼睛,看了秦鹰一眼。 秦鹰说:“你以为把你们这些变异人抓进蝴蝶园,就为了让你们天天去工地干活?不是那样的,贫民区有那么身强力壮的小伙子,难道不比你们好?你们就是给我做实验的素材。” “李深知道你这么做吗?你到底要研究什么?”无忧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他知道啊,这个实验室是他出钱改造的,至于研究什么,这个不好说,概括起来就是,一切具有抵抗和攻击的生物化学武器,你知道现在是战争年代,李深作为一方军阀,总要做好各方面的准备。” 无忧轻蔑且厌恶地说:“有这么多设备和钱,拿去制造疫苗和药品,不比研究这些好吗?” 秦鹰冷淡地笑笑,随手拉开一个冰冻柜,从里面拿出一个手腕粗细的针筒,里面还有半管黄澄澄的药水,他对无忧招手:“来,轮到你了。” 无忧脸色一寒:“什么意思?” “协助我做实验啊。”秦鹰理所当然地说:“我好容易把你们请过来,当然是给我做试验品的,不然你以为呢?放心,我不会要你命的,玻璃柜里很舒服。” 无忧大怒,牙齿咬的咯咯响,说道:“你敢碰我一下,我叫你身首异处。” 秦鹰慢慢地抬起针管,排出里面的空气,慢悠悠地说:“我有什么不敢的。”他随手掏出那支铅笔,朝无忧一划。 无忧手里拿着一把折叠椅,正打算朝他砸过去,只觉一道光线闪过,无忧脸色微热,手里的钢制折叠椅被齐根切断,七零八落地散在地上。 “你再动一下,耳朵就掉了。”秦鹰将那支激光刀对准了无忧,慢慢说;“我这么轻轻一划,你身体就能被切成两半。年轻人,我杀的人比你见过的人都多。你对我来说,只是一个数字,乖乖过来,今天我心情好,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清理尸块这种事情上。” 无忧被震住了,呆呆地站在原地,一言不发。他从秦鹰身上,看不到一点身为“人”的气息,他相信秦鹰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秦鹰把他推倒在试验台上,翻转过身体,亮晶晶地针管从尾椎底部插进去,直入骨髓,药水缓缓地压进去。 无忧只觉后背压进一块寒冰,随后身体一沉,不由自主地昏了过去。 他醒来的时候,以为自己昏迷了一个世纪,但是看看墙上的时间,只过了半个小时。秦鹰已经出去了,两侧车厢只有一排一排的人头。 药水里的那些人思维清晰,五官俱全,已经目睹了刚才的情景,但是他们什么也不说不做,甚至连眼睛都不愿意睁开。他们的身体宛如活死人似的,已经对外界的一起麻木了。 无忧想到自己很快也会同他们一样,不由得一阵阵心寒。此时外面传来链条拖动的声音,无忧欠身,见一个穿灰衣服的人弯腰驼背,手里拿着拖把慢慢移过来。无忧认出那是林铁衣的衣服,试探地喊;“铁衣,小叔叔,是你吗?” 男人闻言,猛地直起腰,果然是林铁衣。 无忧又惊又喜,从试验台上跳下来,朝他扑过去,脚刚碰到地面,便摔在地上。 林铁衣一瘸一拐地跑过去,把他扶起来,上下打量着他,关切道:“没事吧,那人为难你了吗?” 无忧扶着他的胳膊站起来,觉的自己筋骨酥软,像是承受不了身体的重量,心里一阵阵悲苦,脸上强笑道:“我没事,你呢?” 林铁衣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脚上的铁环直接穿过肌肉,末端托着两个十几斤重的铁球,伤口早已经化脓。 两人坐在地上商量逃走的对策,本来林铁衣还寄希望与无忧的手环,因为上次在下水道里就是因为手环里的跟踪器才被别人发现的。 然后林铁衣才发现无忧手上的手环早就不在了。 秦鹰熟知手环的构造和功能,早就在抓住无忧时就把手环切掉扔了。 “咱们两个人,难道还打不过他一个吗?”林铁衣摩拳擦掌,打算硬碰硬。无忧苦笑着说;“他也是军队里出来的,我试过他的力气,跟陆万劫不相上下,再说他手里还有很锋利的激光刀,还有许多药水之类的……”说到这里,无忧怕林铁衣灰心,又说:“放心,他不要我们的性命,我们等等,无心知道我们失踪,必定会想办法救我们的。” 林铁衣心里有些懊恼,此行确实太冒险,出发前没有告知程灵,进地铁前没有确认无心是否真的在这里。这回自己栽了不说,还要连累无忧。 “我做事太冲动了。”林铁衣郁闷地说:“幸好你没事,不然我真没脸活了。等咱们出去了,我带无心给你赔罪。” 无忧轻轻地叹口气,靠在墙壁上,心想这次若真的大难不死,何止赔罪?简直可以把这两人吊起来毒打一顿。若是死了,那就没有办法了,权当自己当了一回圣母,只可怜了万劫,他会难过死的。 无忧身上的药水一时半刻不会发作。秦鹰和他说:“不急不急,我还没给你准备好玻璃箱呢。你喜欢什么形状的?” 倘若药水发作之后,他的肌肤和皮下脂肪便开始急速脱水并消融,整个身体必须泡在药水里,不然的话…… 秦鹰说:“就跟隐形眼镜似的,一旦脱水,哈哈,就成废料了。” 无忧心里抱定了必死的决心,反而淡定了。只想着要怎么样把林铁衣救出去。 林铁衣的脚踝被生锈的铁链拖拽了一天,脓血把整个铁链都染红了,当天夜里,便开始发高烧,躺在地板上一阵阵哆嗦。 无忧拿起酒精擦拭他的额头和腋下,又用双氧水擦洗他的创口,依旧是不见效。无忧没办法,只好挨个车厢去寻找秦鹰。 秦鹰正躺在摇椅上看书,面对无忧的叙说,他大手一挥:“让他死去!他没有试验价值,我本来就是要弄死他的。” “他要是死了,我也不独活,我看你找谁做试验。”无忧故作厉声道。 秦鹰从书本里抬起头,摘掉眼镜认真地看了无忧一眼,过了一会儿才说:“难道我缺你这一个吗?”他戴上眼镜,继续看书,嘴里说:“滚。” 无忧恨得攥紧了拳头,转身便走,几步之后,又折转了回来,平静地说:“秦鹰,你刚见到我时,不是对我的翅膀很有兴趣吗?要看吗现在?” 秦鹰抬头看了他一眼,略微被挑起了一点兴趣。 他听闻无忧的翅膀非常奇异夺目,只是从未见过。无忧的翅膀被笼在衣服里,若非他自愿张开,旁人是不能窥见全羽张开时的惊艳的。 无忧低头脱掉了衬衫,头也不抬地说:“把灯调亮一点。”然后又脱掉了用来束缚翅膀的背心。他赤裸着上半身,垂在身后的翅膀簌簌抖动,徐徐打开。 整个房间瞬间五光十色、流光溢彩,宛如梦境。 他的翅膀宽阔而轻盈,灯光打在上面,蒙上一层柔和的蓝色光晕,无忧面容平静,眉目秀气,长身玉立,翩然若仙。 他将翅膀全部张开之后,停了一秒钟,便徐徐合拢,收回背后,捡起地上的衣服重新穿起来。从下往上地系扣子。 无忧将扣子系好,秦鹰此时终于回过了神。他手里的书早已经掉在了地上,索性也不去捡了,他说:“走吧,我们去看看他。” 两人返回之前的车厢,林铁衣倒伏在地上,已经不动了。无忧心里一凉,忙跑过去抱住他,幸好身体还是热的。无忧把他扶起来,摸了摸手腕,已经没有脉搏了。 无忧未及张嘴,已经带了哭腔:“小叔叔,你死了吗?” 林铁衣这会儿连气息都没了,哪里能回应他。 秦鹰皱眉,也抓住手腕摸了摸,体温还有,脉搏是真的停了。 “你救救他呀!”无忧红着眼睛,绝望地吼。 秦鹰是血冷心硬的,心里一直记挂着刚才所见的一幕,这时便放下了林铁衣的手腕,微微朝无忧歪头:“把衣服脱了。” 无忧急了,怒道:“你先救他不行吗?” “我有分寸。”秦鹰闲闲地拉了一张椅子,坐定,对他说道:“我能救活他,不过你最好动作快点。” 无忧动作迅速地脱了衣服裤子,甚至连袜子都脱了,一步一步走到秦鹰面前,抖开了翅膀,缓缓地转了一个圈,就像商店展柜里的玩偶。 秦鹰微微眯起眼睛,细细欣赏了一会儿,站起来走上前,缓缓用手抚摸着他细细的肩膀和腰肢,低声说:“确实很完美,连骨头都这么匀称。” 无忧微微低头,神情古怪地笑了一下:“陆万劫也这么说过。” 秦鹰的手像是被刺了一下,慌忙收回来,别转过脸,不悦道:“把衣服穿起来吧。” 无忧微微靠近他,轻声说:“秦鹰,除了实验室,你有没有爱过其他的东西?” 秦鹰神情一怔,想了一会儿,说道:“没有。”复又冷淡地说:“没兴趣。” 无忧轻笑:“搞科研的,没点好奇心怎么行?你不想知道人类生理快感的极限吗?”他抬手触碰到秦鹰衬衫上的扣子。 秦鹰避开他,转过脸看了林铁衣一眼,冷笑道:“你朋友要死了。” “我自己都顾不了,哪有精力去救别人。”无忧凄然道:“我不想死,万劫还在等着我,只要你能救我,我做什么都行。” 秦鹰不置可否,站着不动。无忧朝他走了几步,抬起双手解开他的衣服,将外衣和衬衫扔在地上,又低头去解他的皮带。 秦鹰静静地站在原地,低头看着无忧的头发,半晌才说:“你这人,叫人捉摸不透。” 无忧蹲在地上,将他的裤子褪到脚踝处,然后才站起来,握住秦鹰的两只手,十指紧扣,微微放低了声音,说:“你不懂人心。” 秦鹰蹙眉,觉得这话有点莫名其妙,忽觉背后有异动,他未及转身,背后一凉,直透心口。秦鹰低头,见赤裸的胸膛处冒出一把三棱玻璃棒。那是实验室里常有的器材。 秦鹰大怒,直接把无忧踹开,伸手去摸身上的激光刀,才发现身上光溜溜的,哪有一件武器。 背后的林铁衣不容他反应过来,抓住他的头发,拉到旁边的大理石操作台上,咚咚咚一通乱撞,鲜血飞溅,头皮碎发将桌角粘了一大片,地上也滴滴答答地流着鲜血和脑浆。 直到秦鹰一动不动了,林铁衣才松了手,剧烈地喘息,又朝远处躲在墙角的无忧微微一笑,示意没事了。 无忧也舒了一口气,正要说话,忽然地上窜起一道黑影,扑向林铁衣,将他按在墙角。竟然是没死透的秦鹰。 秦鹰动作凶狠,手劲又大,单手卡住林铁衣的脖子,短时间内就可拗断他的气管。 眼见林铁衣满脸涨红,双眼翻白,无忧不及思索,捡起地上的激光刀,跑到秦鹰侧面,避开林铁衣,按住了刀柄处的按钮。 也就是一瞬间的功夫,秦鹰的脑袋移了位,缓缓从脖子上掉下来,脖子上的血管跟花园里的小水管似的,汩汩往外冒血。 林铁衣跪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爬到秦鹰身边,见他这回是死透了,才放下心,缓了缓气又看向无忧。无忧坐在地上,目光有点呆,激光刀散落在地上。 刚才那些自然是在做戏,林铁衣在腋下放了个小酒精灯,压住了脉搏,骗了秦鹰。而无忧则趁机使他放松警惕,卸了武装。 林铁衣捡起激光刀,切断脚上的镣铐。铁链去掉后,脚踝上伤口没有愈合,留下两个透明窟窿。林铁衣浑不在意,只觉得能拣条命回来就不错了。他对推了推无忧,柔声说:“没事了,去把衣服穿上。” 无忧慢慢从地上起来,捡起衣服,套在身上,穿戴完毕,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很不自在,半晌才说:“刚才的事情,你不要和别人说。” “我不说。”林铁衣忙回答,心里笑他脸皮薄。 两人跑出地铁车厢,打开车站里的灯,很轻松地找到了来时的路。然后他们发现,那里矗立了一道巨大的防火墙。 开关按钮什么,他们没找到,车厢里虽然有一堆按钮,但是他们不敢随便乱按,谁知道会触发什么机关呢。幸好两人手里还拿着抢来的激光刀。 他们亲眼见识过这东西的威力,十分自信。林铁衣拿着手柄,开启按钮,在防火墙上面划了一个大大的x字。 生钢做成的墙沿着光线的位置,很轻松地被撕裂开,纸片似的落在地上。 两人来不及欢呼,就发现这层钢铁背后,是一堵厚重的水泥墙。水泥墙对激光毫无反应,坚实沉重地矗立在原地。 两人在墙下研究了半天,他们本以为杀死秦鹰,就可以逃出去,哪知道此地竟是个可进不可出的牢笼。 无忧想到体内的药剂,心里一阵阵焦躁心灰,一双手捶打石灰墙,磨出斑斑血迹。林铁衣并不知道内情,只以为他是心急,便好言安慰他:“没事,不就一堵墙吗,我想办法。” 其实对付这堵水泥墙,唯一的办法就是炸药。只是炸药的量又不好控制,量多的话很容易将整个地铁站炸毁,他们也将被活埋。 林铁衣将他拉起来,往车厢里走,说道:“你不要急,咱们去找硫磺、硝石,我会制造炸药的。” 话音未落,“轰”地一声巨响,两人只觉脚下土地陡然一沉,周围墙壁晃动。转过身,见到了漫天的烟尘,和从烟尘中透出的光亮。 他俩都愣住了。等了一分多钟,灰尘才渐渐散去,他们也看清了被炸毁的水泥墙,以及墙外站着的,十几个身穿蓝色制服的男人。 ☆、机缘 林铁衣和无忧呆立在废墟之上,搞不清楚对方是敌是友,所以不敢轻举妄动。忽然那群人身后闪出一个少年,飞扑过来,朝两人喊道:“无忧哥哥,你们没死啊!” 这飞过来的少年是无心,他满脸喜色,身子一歪一扭地爬过砖头,跳过来,先是攥住了林铁衣的手,轻声说:“你没事就好了。”然后又给了无忧一个大大的拥抱:“我好担心你哦。” 林铁衣脚腕上创伤很严重,脸色青白,嘴唇发紫,他刚才一直提着一口气,如今见众人无恙,身体一轻,几乎栽倒。无忧和无心忙扶着他,走出地铁站。 站在外面的那些人似乎是军人,但制服却和李军不同,大概是听命于另外的指挥。幸好他们都很热心善良,将林铁衣安置在远处的干净的地方,给他包扎伤口,注射消炎针。 无忧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们,瞧不出他们的路数,但是不像坏人。无心跟这些人也是又说有笑的,像是认识一段时间了。 林家三人依偎在一起,诉说离别后发生的事情,那些蓝衣军人则围绕着地铁站忙忙碌碌。无忧问无心是怎么和这些人认识的。 无心笑得跟花朵似的,一手握着无忧的手,一手扯着林铁衣的衣袖,讲的颠三倒四,磕磕绊绊地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他那天察觉不对,从车里逃出来,原打算返回城里,却迷路了,一个人在街上转悠了很久,最后遇到了这群蓝衣人。无心叫他们“十字军”。 他们军旗上就是一个十字,衣服的纽扣上也是一个十字图案。这些人的活动范围很广,其组织遍布全国各地,甚至连俄国边境线上都有。他们平时主要做的是收集食物、武器,以求自保,若是遇到流离的灾民,也会施以援手。同时和李深的部队为敌,以摧毁李深的统治为主要目标。 无忧听得直皱眉,感觉这一路人跟李深军队的性质差不多,只不过规模略小,不成气候。他又想起秦鹰和他说过,李深默许后,秦鹰才敢把他们抓过来。 他只见过李深一面,并不了解此人的人品,但是从这段 恋耽美 分卷阅读21 怪物世界 作者:陈留王 间的所见所闻来看,可知李深野心和志向的远大,以及心思之狡诈。 十字军忙忙碌碌地往地铁站立运送雷管,无忧诧异地问旁边一个小兵:“你们要炸毁这里吗?” 小兵一脸认真地点头,并向他们解释道:“我们一直盯着地铁站,早就有炸毁它的计划了。你们这些在军区的人可能不清楚,这个地方是臭名昭著的活死人试验站,里面的一个医学家以人类为试验品,进行各种违背人类良知的人体改造计划。好多同胞都死在里面了。” 无忧听他说话很斯文,而且叫那些变种人为“同胞”,顿时对他有了好感,又问道:“你们这回救了我们三个,要什么报酬吗?” 林铁衣皱眉,觉得无忧说这话十分无礼。 不过那小兵年纪小,并不在意,坦坦荡荡地说:“你们如果是富商大贾,给我们捐点粮食、金银就行了。不过你们仨这么穷,那就算了,临走时我们老大还的倒贴给你们干粮。”他说完这些,调皮地吐出舌头,那是两瓣分开的舌头,宛如蜥蜴似的。 三人装作没有看见,礼貌地道谢。 看来十字军的人并不阻止他们回到军区,但是无心有点不乐意,他小声说:“我不想回去了,在那种地方,他们都把我当做怪物,还是这里的人好。这里有好多变异的人,但是别人并不排斥他们,反而觉得很酷呢。” 无忧也感觉的到这些人和军区的人是不一样的,他心里有一点犹豫。他把李深的至交好友秦鹰杀掉了,李深怎么会放过他,说不定还要连累陆万劫。而自己被秦鹰注射了药物,也活不了几天了。 无忧看向林铁衣,征求他的意见。 林铁衣看看无忧,又看看无心,停了半晌才说:“我们还是回去吧,陆万劫还在等着无忧呢。” 无心脸色微变,没有说话。无忧知道他是为自己着想,心里感激,停了一会儿才幽幽地说:“我跟他都还年轻,以后有见面的日子。咱们不要回去了。现下已经得罪了李深,回去也是送死。” 林铁衣见他这么说,便不再坚持了。 旁边的小兵一直支棱着耳朵听他们说话,这时便凑过来,热心地说:“你们不回去了呀,那你们加入我们十字军吧,我们是一支为人类文明延续而奋斗的军队呢。” 三人淡淡地说:“没兴趣。 十字军内藏龙卧虎,负责安置炸药的是一名爆破专家,只用了十几斤的雷管,便将一个几千平米的地铁站炸成了粉末。整个地面塌陷成一个大坑,地铁站里的一切设备都埋在了坑底的泥土之中。 十字军的人听说他们不愿意回去了,便很高兴地带他们离开。 这边程灵自得知林家三人失踪的消息,急的火星乱蹦,各处调派人手在城内搜寻,又找蝴蝶园的人,叫他们追踪手环的下落,结果工作人员告诉他,两个手环先后被损坏,已经失联了。 程灵心里懊悔的几乎要吐血,忙乱了几天,意识到这三人是真的失踪了,没奈何,只好给陆万劫发去电报。 陆万劫在战区忙碌着救人,起初收到消息时,并不在意,以为是三人调皮,闹失踪,后来连续收到程灵的十几份电报,都是催他回去的。他这才觉得事情不妙,当天便带着一个驾驶员匆匆离开。 驾驶员是个病员,早就想返回安全区,但是上级一直没批他的假,这次趁着长官家中有事,便找了一架几乎要废弃的直升机,载着长官摇摇晃晃地飞走了。 两地相隔不远,两个小时的航程就可到达,不过驾驶员技术不稳,加上导航系统失灵,临近军区时,飞机摇摇晃晃地,在风中打转。把驾驶员吓得手足冰凉,惊慌失措地望着陆万劫,想讨个主意。 陆万劫是陆军出身,毫无飞行经验,见驾驶员如此,他忍住大骂一顿的冲动,冷静地说:“别急,能在这里紧急迫降吗?” 驾驶员猛省道:“哦,可以的,我记得这里有一个停机坪。”他见陆万劫八风不动,自己也镇定了下来,找到了下面城市里的停机坪,缓缓降落下来。 两人走出飞机舱时,驾驶员回头一看,见一侧机翼正呼呼冒烟,火苗子将喷漆都烧成一片黑炭了。他身体一软,噗通一声跪下了。 陆万劫皱眉,心想这回带了个草包同路。 他腕表上有自动导航系统,上面显示此地离军部还有一百多公里的距离。幸好这里是城市,汽车什么的不难搞到。 陆万劫在路边捡了一辆性能良好的汽车,带着驾驶员离开。 他心里很不安,担心无忧他们出了意外,但是又一直安慰自己,无忧他们一向深居宅内,不问世事,怎么会惹祸上身呢? 汽车驶上一条省道,道路两侧都是枯草飞蓬,荒无人烟。陆万劫正想着自己的事情,忽然驾驶员叫了一声:“前面有人。” 陆万劫猛踩刹车,顺手去后座上拿武器。要知道在如今的世上,在路边遇到的人多半是活尸或者怪物。 前面的道路旁边,的确站立着三四个穿着蓝衣服的男人,正蹦跳着朝他挥手,示意车子停下。 陆万劫认真看了一下,感觉这几个言语正常,身体普通,不像活尸或者怪物,他发动车子,缓缓地驶过去,停在路边。 那几个年轻人立刻走上来,礼貌地敲击车玻璃,嘴里喊道:“你好,这位先生,我们有急事,可不可以……” 车玻璃降下来,蓝衣青年们看见车里坐着的两人,以及他们的衣服,便都愣住了,连话都忘了说。 陆万劫见他们几个衣服整洁,说话有礼,便生出了几丝好感,猜想他们应该是在乱世中自发成立的小军团,于是也好言说道:“什么事情?” 那几个人面面相觑,眼睛一直往陆万劫军装上的肩章瞅,不知道该说啥。 一个高个子的斯文青年从那些人中间走出来,微微一笑,礼貌地说:“我们要运送一箱药物救人,但是车子坏了,现在那人的性命危在旦夕,可否将车子借给我们。”说着,又用手指了指路边,那里有一辆很旧的汽车,地上放着一个包装甚严的金属箱子。 陆万劫沉吟了片刻,没有说话,车外的几个人面容急切,纷纷说着请求的话。旁边的驾驶员面露不屑,悠悠打量那几个人的衣着,开口道:“你们是那个军的?你们上级是谁?怎么以前没有见过你们?” 那些人登时陷入了死寂,陆万劫抬手在驾驶员的脑袋上拍了一巴掌,示意住嘴。现在两拨不同派别的人相遇,稍微不慎便会引起争斗。陆万劫并没有强烈的身为李深部队的认同感,也不打算为了这个打斗。 他推开车门走出来,示意驾驶员也下来,对他们说:“救人要紧,快走吧。” 那几个人面露喜色,忙收拾地上的药箱跑到车上,临走时,斯文青年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册子和一枚徽章,塞到陆万劫手里,低语道:“长官,后会有期。” 陆万劫抬手接了,并没有说什么。 旁边停留的破车似乎是引擎盖坏了,陆万劫和驾驶员摆弄了半个小时,勉强修好,于是坐进小破车里,歪歪扭扭地上路。 驾驶员叽叽咕咕地开始讲话,觉得那些人不是好人,又觉得陆万劫今日举动很奇怪。因为平时行军作战,陆万劫从来都是以大局为重,不会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扰乱计划。 但如今他们两个却为了一群莫名其妙的人,耽误了好几个时辰。 陆万劫若有所思地说:“他们不是说了吗?那些药品是急等着救人的。” “可是跟咱们有什么关系?鬼知道他们是不是说谎想骗车。” 陆万劫两手搭着方向盘,微微侧过脸,看了驾驶员一会儿,驾驶员心里发憷,老老实实地闭嘴了。 且说那群青年借来了汽车,带着药箱一路风驰电掣地赶到y城一个小民宅里,里面三三两两地坐着十字军的人,都是面容焦急,见汽车驶来,都簇拥上去:“药带来了吗?” 斯文青年单手拎着药箱,拨开众人,一路走进了屋里,一眼看见无心倒在林铁衣的怀里,满脸泪水,已经说不出话了。 青年心里一凉:“我来晚了吗?” 从里屋走出来一个男护士,见他进来,一把攥住他进了里屋,说道:“顾博世,你看看他,像是不行了。” 这位姓顾的博士忙走进去,看见里面一张木质大床上,铺了一层塑料布,布上浸满了淡黄色的水,这滩水的正中央,躺着一个血块似的人。 这个人的身体已经严重脱水,水分流尽,现在开始渗血。 顾博士扒开他的眼睑看了一下,舒了一口气,熟练地打开药箱,说道:“还有救。” 药箱里的药物止住了他不断脱水的症状,当天晚上,顾博士在他床头放了支架,开始往他身体里输盐水。一整夜过后,无忧算是恢复了意识。 无心和林铁衣白白地伤心哭泣了一场,如今见无忧情况好转,又欢喜的不知道说什么了。围坐在他病床前七嘴八舌地说话。 外面那些青年说起这次的药品,都说多亏了路上那名肯借车的军官,不然多耽误半刻,无忧就没命了。无心听见这些,便板着脸说:这是我哥哥福大命大,跟那人有什么关系? 众人一笑,也就过去了。 ☆、碧落黄泉 陆万劫回去之后,第一个先回家里,屋内果然没人,然而陈设犹在,桌子上是半壶红茶和一块吃剩的披萨,床上摊放着换下来的睡衣。好像主人只是出门倒个垃圾,很快就回来。但是从食物的腐坏程度来看,无忧至少已经离开一个星期了。 陆万劫一刻不停地到了军部的办公大楼,推开了李深办公室的门。 程灵正低头写东西,一抬头看见陆万劫,马上跌跌撞撞地从书桌后面走出来迎上去,喊了一声:“陆哥。”他神情激动,又有些尴尬,愣愣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 陆万劫直截了当地问无忧三人的下落。 程灵迟疑了一会儿,结结巴巴地说:“我一直在找……” 陆万劫脸色很差,严厉地说:“找了一星期,都没有线索?” “有。”程灵补救似的回了一句,停了好一会儿才又继续说:“我们在城内地铁站附近发现了……发现了他俩的手环。” 陆万劫眼神一亮:“哪个站?”说罢就要动身寻找。 程灵忙叫住他,说:“那个地方已经被炸平了。”陆万劫愣了一下,没有动。程灵只好硬着头皮说:“我们发现的时候,那里刚刚被炸掉,里面……有很多尸体……没有活口。” 陆万劫怔怔地站在那里,停了一会儿,他看向程灵,语气森然:“我走的时候,是怎么跟你说的?” 程灵急的几乎要哭出来,支吾道:“陆哥我……” 陆万劫一言不发地抬手,“啪”地打了他一巴掌,又一脚踹在他小腹上。程灵猝不及防,倒退了三四米,坐在地上。 旁边一直冷眼旁观的李深这会儿坐不住了,他走过来把程灵护在自己身后,沉声说道:“陆上校,找人要紧,你这会儿打他能解决问题吗?” 陆万劫略微冷静下来,目光越过李深,看向程灵,问道:“带我去那里。” 程灵擦了擦嘴角的血,连声答应,跟在陆万劫的身后离开,李深轻轻攥住了他的手,程灵蹭地窜起一股无名怒火,转过脸狠狠地瞪着李深。 李深浑不在意,拿了自己的外衣和车钥匙,和他们一起离开。 三人乘坐汽车来到了事发地点。此地出现一个几千平米的深坑,四周被军方的人拉起了铁丝网,防止活尸和怪物的入侵。 两辆搬运车正在清理大块的水泥和钢筋,旁边停放着一个干瘪的裹尸袋,陆万劫拉开车门走出去,打开裹尸袋的拉链,看见里面有一个脑袋,脑袋下面黏糊糊的一大滩,像是内脏和骨骼被泡软了似的。 他把拉链拉上,直起身放眼望去,断壁残垣之处,零零星星地散落着人头、血迹和骨骼之类的东西。 陆万劫敏锐地问程灵:“这里以前是干什么的?” 程灵一脸茫然:“我也不知道啊,这些尸体看起来都好可怕,我听说这里是一个医学家的实验室……”他将自己听过的零零散散的消息讲给陆万劫。 陆万劫又看向李深,问道:“这里以前是做什么的?” 李深淡淡地说:“无可奉告。” 程灵把那两个被切断的手绳递给陆万劫,低声说:“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发现他们三个的尸体,你不要……” 陆万劫看都没看他,径直走向负责清理的工人,询问工作进度。 程灵的话还没说完,呆呆地站在原地,有些尴尬。停了一会儿,索然无味的转身回去。 李深见他神情萧索,唯恐他出事,就直接开车将他带回了李宅,把他叫进书房里,整理书籍,并伺机跟他聊天。 程灵只顾低头摆弄书本,木偶似的,对于李深的搭讪并不回应。李深原本就不是心思细腻之人,很快就有些烦躁,板着脸说:“你到底要怎样?我好心好意地劝你,你还给我脸色看,打你骂你的又不是我,你有本事朝陆万劫摆脸色啊。” 程灵将一本厚重的辞海拿在手里,用抹布擦拭表面,停了一会儿,猛然抬头,将一本书扔在他身上,歇斯底里地喊道:“都怪你,要不是你,他们三个也不能被抓起来!” 李深心思一动,想起了秦鹰的那通电话,他很快又镇定下来,温和道:“怎么就怪起我来了?” 程灵气的满脸通红,食指指着李深,结结巴巴地说:“那天、那天无忧给我打过电话,当时我没有接,就是因为在你家里跟你吵架,要不是你,我也不会错过电话,他们也不能遇害。” 李深无奈地说:“好吧,是我的错。” 程灵内心凄苦,想起三人若是真的就此死掉,自己从此就没脸见陆万劫了,如此一想,心里更加伤心,恨不能大哭一场。 李深见他秀眉紧蹙,双眼含泪,一副柔肠千结的模样,脸颊上还浮着手掌印,越发楚楚可怜。李深心生怜爱,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将他抱在怀里,柔声说:“脸上还疼吗?” 程灵抿紧嘴唇不说话,半晌才微微点头。他这个年纪的男人,正是逞强好胜的时候,绝不肯在别人面前示弱。不过李深是他的长辈和上级,两人又有一层亲密的关系。所以程灵在他面前,倒是没有太多的顾忌。 李深将他抱在椅子上,好言安慰许久,又用毛毯将他裹住,自己起身去外面找了一盘冰块进来,用细密的棉被裹住冰块,递给程灵,叫他压在脸上。 李深微微撩起他的小衣,见他的小腹上赫然有一块青紫伤痕,不由得变了脸色,怒道:“这个姓陆的,真舍得下狠手!” 程灵一手拿着冰块,歪着脑袋看他,听见他说这种话,唯恐他刁难陆万劫,忙解释道:“他也是被气的的。他平时挺温和的,从来不打人,也很少骂人。” 李深冷笑一声,不置可否,慢慢将程灵的衣服推到胸口,自己拿着药水和棉签,往伤口上涂抹,又不经意地问起了陆、程两人的交情。 这个问题程灵以前说过了,两人不算有过命的交情,只是以前认识,如今在大灾难之后又重逢了。 李深说了一句:“原来如此。”停了半晌又说:“你倒是总为他说好话。上次我略微手重了一些,你连着三天给我摆脸色……” 程灵深吸一口气,仰起脸看向别处。 李深微微一笑,不再说什么了。 当天晚上,两人草草吃了晚饭,李深起身站起来,随口说:“今晚不要走了。” 程灵原本心里就藏着怒火,一听这话又要窜起来,当着保姆的面,他发狠道:“我身上带着伤呢!” 李深知道他误会了,忙解释道:“你这样子回去,程蒙见到了定要盘问,牵扯出陆万劫的事情,又要闹一通,所以我才叫你留宿。” 程灵有些尴尬,低头嗯了一声。 当天夜里,程灵往肚子上涂了许多红药水,坐在床上晾干之后,才套上睡衣躺进棉被里,目光炯炯地望着在一旁看书的李深,开口道:“老李,你不睡?” 李深将手里的稿纸卷起来,走到床边,轻轻拍打程灵的脸颊,威严地说:“老李是你叫的吗?” 程灵莞儿一笑,避开那卷纸,说道:“我在家里,叫我爸爸老程,他也不敢说什么,就你事多!”说罢欠身,将屋内的电灯啪啪全部关掉,又把棉被卷成一个筒,滚到另一边,含糊道:“我要睡了,你不要吵我。” 程灵的睡相不好,夜里手舞足蹈,还要抢被子,还要把李深踢到床下,李深深受其害,却又舍不得他。只好趁他将睡未睡时抱着温存一会儿,然后自己去书房里睡。 这一夜照例如此,程灵半夜醒来,嘴里口渴,迷迷糊糊地开了灯,见满地都是枕头衣服,床边却放了一杯澄净的柠檬水,程灵端起水杯下床,一边喝水,一边捡拾地面上散落的东西。 李深很少将军中的资料带回卧室,只有偶尔失眠的时候,拿出一些无关紧要的地图或者军费开支,津津有味地研究,他一生的乐趣都在这上面了,所以从来不觉得这些东西枯燥乏味。 程灵对这些东西一向不感兴趣,将地面收拾干净以后,他觉得睡不着,便打开抽屉,从里面翻找出一个小册子,上面记载了最近一个月的军费开支。 程灵心里好奇,心想李深怎么对这些东西如此感兴趣呢,于是自己也趴在台灯底下研究了一会儿。然后程灵发现了一个不小的秘密――秦鹰实验室的项目开支。 其实这个不算秘密,秦鹰的实验室是李深出钱建造的,大家都知道。只是没有人想到两人的关系会如此密切,以至于一个月内,秦鹰连续申请了八次资金,而李深次次都答应了。 最近的一次,就是在无忧失踪那天。 程灵掏出随手携带的平板电脑,将小册子上的记录依次拍摄下来,然后放回原位,这才重新躺下。 此后两天,程灵一直在搜集秦鹰此人的资料,此人行踪诡秘,程灵花费好大功夫,才淘出一丁点信息,但光是这些,就已经够让人毛骨悚然的了。他这才想起来去找陆万劫,心里又很疑惑:怎么这几日都没有见着他了? 旁人告诉他,陆上校一直在爆炸现场,寻找那三人的踪迹。 程灵心里犯嘀咕,心想不是已经派了好多士兵清扫现场吗?他还不放心?当即开车去找。 当时正是傍晚,爆炸地点的碎石和砖块都已经被铲出来的,坑底只剩下大量的泥沙和成堆成堆的尸块,泥沙被尸体染红,红红黄黄的一大片。 旁边的空地上已经摆了百十个裹尸袋,里面散发出阵阵恶臭。 程灵掩着鼻子,走到清理现场,只见清理工人都站在机器旁边,漫不经心地闲聊,程灵皱眉,心想这些人也太能偷懒了。他走到坑沿,往下一看,登时愣住了。 一个浑身穿着黑色防护服的男人,独自站在成千上万的尸块和泥沙之间,机械地用铲子挖开一块泥沙,将里面陷落的半颗脑袋跑出来,看了一眼,便熟练地放进旁边的塑料袋子里,归置到空地上。 他身后有几千个这样的袋子,身前又有数不清的血淋淋的碎尸残骸,那些尸体毁坏非常严重,常人看一眼都要呕吐,这人却认真翻找了三天三夜。 程灵呆了半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走到那群闲聊的人面前,厉声骂道:“陆上校一个人在清理尸体,你们都是死人吗?” 那几个吓得连连端正敬礼,又跑去给陆万劫帮忙,陆万劫命令他们把清理出来的尸体搬运上去,剩余的却不许他们动。 那些小兵哭丧着脸,对程灵道:“程副官,陆上校根本不让我们插手,说我们粗心,会遗漏掉什么人。” 程灵低头想了一会儿,没有再说什么,自己找了个手杖,踩着一堆瓦砾,慢慢走到坑底。 坑底的气味非常可怕,脚下的泥土砂石俱被不知名的液体和尸块浸染,十分恐怖。程灵直觉胸口灼热,几乎要被这气味烧穿喉咙,他走到陆万劫身边,见陆万劫身上的防护服上面黏腻不堪,几乎与那堆尸体融为一体。 “陆哥。”程灵艰难地开口。 陆万劫一直在机械地翻动泥土,听见有人叫他,停了一会儿才转过身。 他的脸色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 程灵心头一震,只觉万种情绪堵在胸口,说不出来,半晌才轻声说:“我帮你找。” “不用。”陆万劫的声音很轻,意识似乎游离在身体之外,说完这些,又转身寻找了。 “我会很仔细的。”程灵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我认得他们三个的脸,让我帮你找吧。” “不用。”陆万劫又说了这一句,就不再理他了。 程灵无可奈何,只好跟在他身后打下手。 四天之内,陆万劫徒手将八千多具尸体悉数挖出来,挨个辨认,没有发现自己爱人。他犹有些不放心,叫人将坑底挖掘三尺,依旧没有见着,这才放下心来。与程灵一起乘车返回。 刚坐进后排车座,陆万劫舒了一口气,眼前一黑,身不由己地往后一倒,人事不知了。 程灵吓了一跳,探手过来摸了摸他的鼻息,微微安心,发动车子离开。 ☆、各有打算 地铁站爆炸的事故原因很快就查出来的,是有人在里面放置了雷管,爆破手法非常专业,从现场遗留的痕迹看,策划此次爆炸的幕后者,多半是十字军。 事故报告书被做成了两份,正本呈给李深,副本交给了陆万劫。毕竟只有这两个人是最关心爆炸原因的。 李深独自站在办公室的窗前,随意翻阅了一下,目光落在一张图片上,那是一个十字架徽章的影印本,下面描述说这个东西被遗留在了现场。 李深对于十字军并不陌生,这个组织源远流长,可以追述到二战时期,而组织成员多来自高级军官、大学教授、高级医师、环保主义者、心理学医师等等。成员的整体素质很高,管理结构松散,大多分布在欧洲、亚洲和美洲,从事一些维护地球生态和人类文明延续的活动。虽然在国际领域有很大的影响力,但是因为从来不和政治挂钩,所以在民间没有什么知名度和号召力。大多数人都没有听说过。 李深一生都在权势争斗和宦海沉浮中度过,对于那种寡淡无味的民间组织毫无兴趣。虽然近段时间一直听说十字军很活跃,都没有放在心上。而现在,地铁站的爆炸显然是一个信号――十字军已经公然站在了李军的对立面。 李深觉得有必要给这些人一点颜色看看了,但是对方的军事实力一直云山雾罩,叫人捉摸不透。 “程灵,你听说过十字军吗?”李深随口问,他每次遇到难解的题目,都会问程灵,其实他也不是真要从程灵嘴里得出答案,纯粹是思维活动的惯性。 程灵知道他是随口问问,所以格外要引他注意。于是堂而皇之地点点头:“我当然听说过。”他打开自己的抽屉扒拉了一会儿,拿出一个古旧的徽章,古铜色的章面上,雕刻着一个简朴的十字,他说:“我读研究生的时候,加入那个组织了。” 李深神色微动,“哦”了一声,平静地问:“你是怎么加入的?” 程灵微微仰起脸,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说:“我读研二的时候,有一次跟导师去泰山山顶的气象站,想研究雷电天气下的磁场,然后遇到了年龄很大的站长,那人在国内气象界是数一数二的人物,我跟他聊了一些气候季风之类的东西,感觉挺投缘的。他就给我介绍了十字军,说这个组织里有很多科学界的泰山北斗,能让我学到很多东西,我一看挺好玩,就加入了。” “那你们平时有定期的社团活动吗?” “没有,这个组织的成员分布范围特别广,而且都是很有分量的大人物,怎么会跟大学生似的举办什么聚会呢?”程灵笑:“除了那个站长,我再没有见过其他的成员。要不是这次爆炸事故,我差点忘了有这么个组织了。” 听程灵的描述,十字军像是学术界的精神沙龙。尽管如此,李深还是觉得尽快把这个组织在国内的势力打压下去为好。 他若有所思地说:“他们为什么要炸毁地铁站呢?” 程灵望着他,直言不讳地说:“定然是里面发生了不好的事情。” 李深的目光宛如尖刀,声音平静:“不好的事情?” 程灵心里慌了一下,又别转过脸,不高兴地说:“你瞪我干什么,我随口说说的。” 李深神情略微和缓了一些,他说:“把你的徽章给我。” 程灵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撇撇嘴,把徽章装进自己军装里,抓起自己的平板电报,蹦蹦跳跳地出去,说道:“你来追我呀。” 走廊上恰好有一群军官路过。 李深无可奈何,由他去了。 程灵笑盈盈地走出办公大楼,收敛了笑容,去楼下取了一辆汽车,踩足了油门一路杀向陆万劫家里。 他满头大汗来到陆家房门时,陆万劫刚好把那份报告读完,程灵擦了擦汗,还未坐下就开口道:“陆哥,你放心,无忧他们三个被十字军的人所救,肯定还活着。” 陆万劫神情沧桑,双眼布满血丝,下巴上满是青色的胡茬,他随手将报告书扔到桌子上,说:“是吗?” 程灵见他表情如此,还以为他不相信,只好拿出自己的徽章,急急忙忙地解释:“我也是十字军的人,他们的处事风格我最清楚了,他们只和反人类反社会的败类作对,绝不会屠杀无辜。” 陆万劫从他手里接过徽章,又从旁边的储物柜里拿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 程灵“咦”了一声,惊讶道:“你怎么也有一个?难道你也是?” 陆万劫简短地说:“我不是。我只是偶然遇到过他们。” 程灵跟陆万劫解释十字军的行为准则,除了和李深说过的那些,他又补充道:“这些人在和平年代蛰伏起来,一旦遇到大灾难或者世界战争,就会大规模地招手新员,和那些战犯和独裁者做斗争。二战的时候,他们就多次派间谍刺杀法西斯高层军官,好多战犯都死于他们手里。” 程灵喋喋不休地宣传十字军的行动纲领,陆万劫却听得心不在焉,他忽然打断程灵,问道:“现场有八千多具尸体,全都是死于爆炸引起的坍塌,这个怎么说?你说他们不屠杀无辜?难道这八千多人全都十恶不赦?” 程灵张嘴结舌,支吾道:“可、可能吧……也许另有隐情呢?” “无忧他们三个倘若还活着,并且行动自由,怎么可能不回来,反而跟着十字军呢。”陆万劫继续质问道。要知道自己离开后,无忧可是心心念念地盼着他回来,因此绝没有一声不吭就离开的道理。 程灵低头不语,停了一会儿才说:“那个秦鹰也不是好人,我听说过他的很多劣迹。” 陆万劫神情烦躁,叹了一口气,说:“我也听说过。”又恨恨地说:“这三个笨蛋怎么敢招惹这种人!” 程灵打开笔记本,给陆万劫看了自己拍摄的图片,低语道:“陆哥,李深和秦鹰的交情很深,他们一直在从事那种见不得人的试验,好多变种人都死在秦鹰的手里。十字军的人也一直在密谋推翻李深的统治。你是一个很聪明又很有才能的人,军队里好多人都听你的。你在李深手下,到死也就是个上将,干嘛不借了十字军的势力,成就自己的事业?” 陆万劫神情不变,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程灵合上笔记本,冷静地说:“我今日来说这些话,原本就是冒了被枪毙的危险。之所以告诉你,是为 恋耽美 分卷阅读22 怪物世界 作者:陈留王 咱们俩这些年的情谊。你若是觉得不中听,大可以去李深那里告发我,我挨枪子儿,你继续享你的荣华富贵。” 陆万劫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步,又若有所思地打量程灵,他不知道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以至于程灵会迫不及待地跑来策反自己。既然程灵不说,他也不打算知道。 他的确无意久居李深手下,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时机不成熟,而且……无忧还生死未卜,他没有心情想任何事情。 程灵见陆万劫无动于衷,有些失望,只好落寞地回去了。 程灵回到自己家里,屋子里弥漫着一股香烟的味道,他听见书房里传来两个中年男人下象棋的声音,一个是程蒙,另外一个…… 程灵脸色阴沉,打了个招呼,程蒙忙的头也不抬,随口说:“怎么玩到现在啊,锅里有饭,自己吃。”李深平淡地看了他一眼,继续下棋。 程灵见锅里果然还剩下一碗虾仁粥,就端着饭碗回自己屋里玩游戏,他打了几局,将饭碗送回厨房,一看时间,已经是夜里十点多了,而书房的光依然亮着。 他正在想,这个李深怎么还不走。房门被打开,程蒙含笑送李深出来,又说:寒舍简陋,委屈将军了。 程灵心道不好,开口问:“爸,李将军今天不走吗?” 程蒙心情很好,这会儿也不计较儿子的言语无礼,而是说:“灵灵你今天睡沙发,把卧室让给李将军好不好?” 程灵很干脆地说:“好啊。” 程蒙回自己卧室睡觉后。李深走进程灵的卧室,饶有兴致地打量屋内的陈设。 程灵性格比较内秀,给外人的感觉是一副冷淡干练的年轻人,屋子里却装扮的温暖可爱,床头挂着一串毛绒玩具,柜子上也贴满了卡通壁纸。 李深把床上一个等身高的抱枕拿起来,放到桌子上,微笑着点评:“跟个孩子似的。” 程灵没搭理他,半截身子埋进柜子里,掏出一个大枕头,一套大号的睡衣,放在床上,对李深说:“你早点睡,不要翻我的东西。” 李深拿起睡衣,翻开看了看,觉得自己还是穿不上,就丢到一边,对程灵说:“你还真去沙发上睡啊,这床大得很,过来吧。” 程灵也不愿意舍弃自己的床,于是反锁了房门,掀开棉被翻滚到床的里侧,又低声警告道:“这可是在我家,你……”他无声地看了李深一眼。 李深不置可否,洗过澡后就关灯睡了。 为防止程灵夜里胡乱翻腾,李深事先抱住了他的身体,并开玩笑道:“以后不知道哪个倒霉的姑娘要嫁给你?” 程灵一时间有些茫然,他从来没有想过结婚这种事情,也从来没有思考过爱情这种事情,稀里糊涂的,就和李深这种人搅到了一起。 程灵转换话题道:“你今天来我家干嘛?” “我想你了。”李深轻声说。 程灵只觉得浑身不自在,有些艰难地转过脸。李深恶作剧地笑了一下:“开玩笑的,我找你爸爸有事情商量。” “哦。” 程灵把脸埋在枕头底下,鼻端呼吸着来自李深身上的味道,他虽然一开始有些不舒服,但是现在也习惯了。李深的身体很壮实,气味洁净,隐隐带着一点雄性动物的气息。 程灵漫步目的地说了一句:“你身体挺好。” 李深嗯了一声,从浅层睡眠中醒来,含糊地问:“怎么说?” 程灵语气恶意地说:“这么大年纪了还玩小男生,老当益壮啊。” 李深轻笑了一下,不知道他大半夜的闹什么情绪,于是轻声反驳道:“你也不能算小男生了,程副官。” 眼看他又要闹,李深将他抱紧,低语道:“你这会儿吵起来,把程蒙惊醒,脸上好看吗?” 程灵愤愤不平,又被他勒得喘不过气,只好作罢。 当夜无话,第二天李深又发出一道命令,叫陆万劫去清缴周围城市的十字军,陆万劫欣然领命,即刻整点士兵,整装待发。 程灵非常生气,对李深说:“我不是说了十字军对你构不成威胁吗?”又对陆万劫吼:“你不听我的也就罢了,怎么还反将一军,做了李深的帮凶?!” 李深和陆万劫都各有谋划,只是不对旁人言明,对于程灵的指责,根本不放在心上,照样各行其是。 ☆、柔情似水 陆万劫当日即率领四千多精锐,携带轻武器,朝四百公里外的y城进发,据探子来报,炸毁地铁站的那伙十字军很可能就藏身那里。 一路上遇到过很多小股的敌军以及在敌军庇佑下的百姓,陆万劫调度有方,运筹帷幄,闪电般地粉碎了这些小团体,对于投降的十字军和百姓,他则是网开一面,叫他们往李军驻地去讨生活。 陆万劫行事常有一种天地不仁的气度,并不格外残忍,也不特别慈悲,但是自从无忧离他而去之后,他凡事总留一条退路,好像这样就能为生死未卜的爱人积攒一些德行。 四千多精兵毫发无伤,三日之内就来到了y城,此时正是傍晚,藏匿于阴暗角落的活尸们开始蠢蠢欲动。汽车在宽阔的街道上行驶,最前排的机枪手迅速地扫射了一圈,将远处正要围拢过来的活尸射倒,一个通讯员跑过来,在陆万劫的汽车前敬礼,低声询问道:“陆队,咱们是安营休息,还是搜寻十字军的下落?” 这些人接连赶路,早已非常疲惫。陆万劫便挥手命令众人找地方休息。 y城北靠太行山,地势渐渐升高,山下有一片空地,是政府指定的临时避难所,还有几个可容纳千人的防空洞。众人一致认为去防空洞内休息最安全。 当然,也有可能防空洞早已经被活尸、怪物、或者十字军给占领了。 如果是前两者,大不了一把火烧个干净,如果是第三种,那就更好了,士兵们可以当晚就将他们剿灭,也省的第二天费事寻找。 几十辆汽车驶出市区,沿着平坦的环城公路,渐渐靠近了山下的防空洞,在距离还有二百米时,最前排的侦察班忽然打了一个手势,后排的汽车很快停下来。陆万劫不及旁人来报,穿过汽车走到最前排,询问情况。 原来防空洞外面有积水、木炭、食物残渣、破旧的布料等。显然这里曾经有人住过。 陆万劫抬手,后排几千人齐齐拉动枪栓,架起机枪,对准了那五六个防空洞。他命令侦察班先进去查看情况。 那些侦查员领命,穿上防护服,全副武装,训练有素地潜入。 外面那些人紧紧地盯着洞口,打算一有动静,就冲进去。但是十几分钟过去后,里面的人迟迟不见出来,陆万劫正在疑惑时,那些侦查员们陆续从里面出来,满脸失望,说道:“他们都走了。” 陆万劫比他们还要失望,低头想了想,又问:“什么人都没有留下吗?” “就剩下一个半死的人,还在床上输液呢!”其中一个人指着防空洞说:“我们问他,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陆万劫觉得很疑惑,便抬脚进去。洞内光线并不黑暗,两侧都有高功率的探照灯,但是气味并不好闻,充斥着汗臭味和食物腐坏的味道,想必那些人在这里住的不怎么样。 最里侧是一个小房间,门洞很矮,陆万劫弯腰进去,见里面只有一张病床,以及一大堆药物,一个高壮的侦察兵正从床上揪着一个很瘦弱的人,强行拽到地上。那人穿着病号服,赤着脚,身体瘦得很吓人,手臂上还连着输液管,拖拽之下,架子上的药瓶啪地掉在地上。 陆万劫皱眉,正要说什么。那跪趴在地上的病人轻轻地吸了一口气,有些害疼似的发抖。 只这一下,陆万劫全身都僵硬了,继而又惊又喜,大步上前,跪在地上,将那人半抱起来,托起他的下巴仔细一看。 无忧虽然瘦得脱了形骸,但是一双眼睛依旧明亮柔媚,这是不会认错的。陆万劫心里又酸又疼,几乎落泪,他用额头抵着无忧的胸口,叹息似的低语:“你这家伙啊……我快被折磨死了……” 陆万劫心情激荡,不能自已,但是毕竟还要顾忌周围那么多属下,他将无忧从地上抱起来,又对众人说,自己遇到了旧人,要他们在外面守候,不准旁人进来。 那几个人原本还害怕陆长官要追究刚才打人的事情,如今见他大人不记小人过,也就高高兴兴地离开了。 陆万劫翻从医药箱里翻找出亮晶晶的镊子,抬起无忧干巴巴的小手,将陷在里面的针头拔出来,然后往上面涂了一点酒精,又低下头,“嘬”地亲了一下,朝无忧微微一笑。 无忧容色倦怠,整个身体缩进枕头里,微微垂下眼皮。 陆万劫半跪在床上,撩起他的刘海,在额头上亲了一下,然后像盖章似的,将他全身各处都吻了个遍。 无忧只是低头不语,陆万劫就有些疑惑和失望,赔笑道:“忧,你不高兴见到我吗?”心里却突突狂跳,只是想:难道他不喜欢我了吗? 无忧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说:“我挺高兴的。” 其实他早就知道陆万劫要带领部队来,心里有了预期,便不似陆万劫这般乍然狂喜,况且他这段时间身体状况很差,导致精神也很倦怠,纵然心里高兴地很,外面却淡淡的。加上陆万劫已经表现的如此热情似火,自己只好矜持一些。 陆万劫摇着他的肩膀,像个小男孩似的小声嘟囔:“那你怎么不亲我呀。” 无忧低头轻笑了一下,顺势躺在他胸口,陆万劫一身戎装,衣服上硬邦邦的,不是弹夹就是防弹衣。无忧的身体一路下滑,最后落在了他的腿上,幸好腿上还是柔软温暖的。 无忧想了一会儿,开口道:“刚才是谁打我来着?” 陆万劫低头脱掉军装,卸掉防弹衣,只剩下一条军绿色的背心,这才重新把无忧抱在了胸口,贴着耳朵问:“你想我了吗?” 无忧继续说:“我记得是那个留小胡子的,你把我叫过来,我好好摆治他。” 陆万劫气得捂住他的嘴巴,又说:“不要提别人的事情,我们两个月没有见面了,好好说两句亲热的话不行吗?” 无忧瞪圆了眼睛,通情达理地说:“好啊。”又天真地问:“怎么说啊?你先起个头。” 陆万劫犯难,抿着嘴巴想了一会儿,低下头放缓了语气,用耳语般的声音说:“你有没有很想我呀?是不是没有我陪你,你就不想吃饭,晚上没有我抱着,你也睡不下呀?” 无忧脸颊绯红,因为陆万劫说到了实情,他又羞又笑,把脸埋在陆万劫的胸口,嘴硬道:“没有那种事情,我过得挺快乐的。” 陆万劫“哦”了一声,停了一会儿才轻声说:“那看来只有我会那样想你了。”他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那天,我看见爆炸现场那么多尸体,以为你死了,我那时一点活着的念头都没有,就想着找到你的尸体,抱着你一起死。后来一直没有找见,我心里存了一点侥幸,觉得你大概还活在世间,也就是凭着这个念头,我才撑到了现在。” 无忧怔怔地听完这番话,漆黑的双眸亮晶晶的,转瞬间滴下两行清泪。他忙低下头,有些尴尬地拭去,张张嘴,声音却带了一些哽咽:“万劫……你也真是傻,那么高大体面的爷们,为了个情字去死,不嫌丢人吗?” 陆万劫轻声说:“道理我也懂,但那时真的是……”他微微闭眼,仿佛想起了那日的惨状,半晌才吐气道:“万念俱灰。”他用脸颊蹭了蹭无忧的头发,含笑道:“我今天见了你,就像死而复活了一般。” 无忧也是含泪微笑,觉得陆万劫这番话虽然平实朴素,却是比山盟海誓还要动人的情话。 他这边低头抹泪,陆万劫却又嘲笑他了:“你不是不想我吗?这会儿又哭什么。”又戳了戳额头,气恼道:“你这人就是口是心非,爱恋我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干嘛不肯承认。” 无忧微笑不语,抬手攀上了他的脖子,嘟着嘴巴软软地亲在他的喉结和下巴上。陆万劫微微闭眼,心思都软成了一片棉花糖。 两人正在温存的时候,一个勤务员硬着头皮走进来,说是晚饭已经做好,就等陆队长吃饭了。 李军有一个规矩,长官不动筷子,下级是不能吃饭的。因此陆万劫手下的这群士兵眼看晚饭已经出锅,还要饿着肚子空等,等了三个小时,马上要入夜了,才有小兵大着胆子过来请示。 此时两人正在接吻,被打断后,无忧直接别转过脸,陆万劫用衣服遮住他的脸颊,平静地看了一眼腕表,有些疑惑:“已经这么晚了吗?” 小兵干笑,附和道:“是啊。” “赶紧吃饭吧,如今是行军打仗,不用遵从那些旧规矩。”陆万劫想了想,又说:“把我的饭菜端进来,另外再挑几样精致易消化的饭菜。” 小兵领命而去,两人这才下床整顿衣服,无忧身上只有一件病号服,陆万劫便命人叫自己携带的一套寻常衣服给他,又端来水洗脸洗手。 无忧换衣服时,陆万劫偷偷瞄了一眼,见他身体瘦弱不堪,皮肉却附在骨头之上,十分骇人。而陆万劫看在眼里,只是心疼又气愤,不知是谁害他成这样,两人眼下久别重逢,倒是不忙着讲那些事情。 上菜时,那个小胡子士兵专门上前,又是赔笑鞠躬,连连道歉。无忧只是冷笑,并不言语,那小胡子把一碗剥的干净的山核桃往前推了推,说是自己专门从附近山上摘的。 无忧本来要说“算了”的,一看见这个,就想:要是现在饶了他,倒好像我缺了这点吃的似的,传出去叫人小瞧了。于是仰起脸,嘟囔道:“谁稀罕!” 那些士兵都是急性子、直脾气,哪里想到这些,听他这么说,更加惶恐无措。 陆万劫有点看不过眼,当着外人的面又不好拆无忧的台,便温言对那小兵说:“你下去吧,没你的事,他跟我置气呢。” 小兵释然,脚不沾地地溜了。 陆万劫调配饭菜,将筷子递到无忧的手里,叫他快点吃,又随意说:“你这个脾气,在我面前使也就罢了,可别带到外面去。除了我,难道还有别人买你的帐吗?” 无忧就事论事,怒道:“他打我呢!” “那你要怎么样呢?”陆万劫柔声说。 “我也要打他。”无忧愤愤不平,记挂着被那人拖拽到地上的情景,怒道:“我要跟他决斗。” “可是你打不过人家啊,”陆万劫很实诚地说:“他是侦察班的班长,一根手指都能把你撂趴下。” 无忧大大地皱眉,觉得陆万劫胳膊肘往外拐,字字句句都在针砭自己,便有心推碗拍桌子,但是又想两人才重逢不过半日,委实不该破坏甜蜜的气氛,于是不再说话,乖乖地吃菜,心想反正来日方长,自己有的是时间把陆万劫调理的乖顺听话。 陆万劫暗暗观察,见他难得温顺了一回,十分满意,心想:孺子可教,以后闲了要认真和他讲道理,教他如何做一个温柔懂事的贤内助。 ☆、佳期如梦 陆万劫携带精锐部队围剿十字军时,无忧重伤未愈,受不了长途跋涉,众人想,他和陆万劫是旧识,情谊深厚,想必不会加害他,于是才丢下他一人离开。 无忧将这层原因告诉给陆万劫。陆万劫又问他身上的伤是哪里来的,是不是受了十字军的严刑拷打。无忧没办法,只好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讲了一遍,最后很歉意地说:“我以为自己活不成了,又担心小叔叔和无心回到城内被李深加害,所以才忍心离开那里,你能来找我,我心里高兴得很。” 陆万劫听他讲完这些,皱眉不语,过会儿才说:“这个无心……”他说到这里,却又住口了。他一向不在口头上褒贬别人,何况无心和无忧关系亲密,自己说无心的不是,反而惹得无忧生气,何必多此一举。 无忧知他要说什么,只好笑着说:“他也是一片好心,谁知道那个秦鹰是坏人呢。”说完,又重新把实验室里那些人的惨状讲了一遍,却省略掉了自己和秦鹰的那些龌龊。 陆万劫早知李深不是什么善类,但是听见无忧说的这些,也觉得骇人听闻,沉吟了一会儿才说:“秦鹰说,是李深授意他抓走你们三个的,这话的真假暂且不论,但是你们遇险,总归和李深脱不了关系。”说完这些,眉宇间已经显出一些决绝的神色。 两人在密室里商量很久,然后才若无其事地出来。外面的属下都在等候长官发布命令,陆万劫命令他们原地整顿,然后派出大部分兵力,往西北方向追击残余的敌军,剩余的驻守营地。众人领命各自去了。陆万劫这才携了无忧的手,乘坐一辆加满油的汽车,带上食物和啤酒,去野外露营玩耍。旁人见了,只道长官年轻爱玩,趁此机会出去寻欢,只是艳羡地笑笑而已。 汽车一路疾行,三个小时行驶了五百多里,把无忧晃得头晕眼花,眼见前方一处整洁干净的小镇,镇上多是红瓦白墙的小别墅,前方路旁又用废弃的火焰弹堆成一个三角垒。无忧拍拍陆万劫的手臂,示意他停车,然后手忙脚乱地从车里爬出来,弯腰大力喘息,半晌才说:“他们就在这里。” 陆万劫有些疑惑,见整座小镇静悄悄的,很有些古怪,就对无忧说:“你先上来,我下去看看情况。” 无忧连连摆手,说不碍事。从口袋里摸出一把亮晶晶的哨子,吹出三长一短的音调。停了一会儿,只见几个穿着蓝衣的人从别墅里探出头,然后大声招呼着跑出来。 陆万劫有点犹豫,他现在身上还穿上军装,而且军衔很不低,跟这些人正面接触,难免要生误会,无忧忙跟他说:“他们临走时,我已经说了,会把你带来的。” 陆万劫有些疑惑:“你就那么肯定,我会听你的?” 无忧露齿一笑,心想,你自然肯听我的,嘴上却不说什么。 那边众人迎上来,无心和林铁衣走在最前面,无心兴高采烈地握住无忧的肩膀,惊喜道:“你的病这么快就好了。” 无忧微笑点头,他原本病重的很,与陆万劫重逢后,心里高兴,周身舒泰,连病都去了大半。 陆万劫与他们相见了,他对无心态度淡淡的,却和林铁衣问起了彼此的近况。无心受了冷落,很不高兴,躲在林铁衣的背后,频频扯他的衣角,意思是不叫他理陆万劫。 紧随他们而来的是十字军的一群人,个个穿着整齐的蓝色军装,佩戴十字徽章,朝气蓬勃,很有活力。陆万劫的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正不知如何招呼,忽然从那群人里面闪出三四个青年,惊喜地喊着:陆哥,陆教官。 陆万劫认出这几个人乃是自己在部队里结识的一些旧友,后来分散到不同的番号,没想到今日在这里重逢。几个人都非常高兴,挽着手臂捶着肩膀诉说离别之情。 众人热热闹闹地一起回去。 原来这个小镇是某个经济特区里富人的集聚区。外面看着普通,其实每座别墅都装饰得美轮美奂,极尽奢华。后来遇到ss病毒肆虐全球,这个小镇就成了一座空城,恰好被这些人当做了临时的休憩地。 陆万劫与那些旧友重逢,非常开心,当天晚上在大厅里设了简单的宴席,又从地窖里搬出许多美酒,众人在席上畅谈军中旧日种种,又喝酒猜拳,放浪形骸。 林家三人与这群丘八谈不上什么话,只略微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了。无忧临走时,用眼神扫了陆万劫一眼,提醒他不准多喝,早点回来休息。 陆万劫正和朋友低声聊天,见无忧递出一个媚眼,便也微微一笑作为回应,也不知是懂了还是没懂。 无忧回房间洗漱完毕,又从行李箱里找出一件大号的衬衫作为睡衣,衬衫宽大,下摆刚好遮住臀部。这衣服原本是陆万劫穿旧了的,被无忧讨来当睡衣。陆万劫见他穿了一次,激动地不能自已,连声说:好可爱好迷人之类的。 无忧躺在床上看了一会儿书,估摸时间猜想陆万劫要回来了,才关掉灯,躺在床上装作睡得很熟的样子。装模作样地睡了一会儿,无忧听外面走廊上迟迟没有声音,就有些沉不住气。起身换了衣服出去,绕到一楼的大厅,见里面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陆万劫和三个人正高声激烈的说着什么,全都是一些醉话。 无忧双手抱臂,立在走廊的柱子后面,十分生气。却又无可奈何,他返回楼上,走走停停,最后走到了林铁衣的房间。 林铁衣和无心正坐在大床上玩骰子,旁边的桌子上堆放着汽水和干果等物品,无忧说:“我来啦。”便甩掉了拖鞋,一气蹦到了床上。三个人完了一会儿骰子,又开始玩纸牌。 林铁衣和无忧闲闲地聊着当前的局势,无心插不上话,便不高兴地说:“轮到你拉。”“出牌呀。”“哎呀,就知道聊天,还玩不玩啦。” 一局终了,无忧看向无心,正色道:“你今天不可爱了。” 无心见他们的注意力终于回到自己身上,就很高兴又别扭地哼了一声,嘟囔道:“谁叫你们不理我呀。” 他今天接连被陆万劫、林铁衣、无忧冷落,心里非常不痛快。 无忧低头想,怪不得陆万劫不喜无心,这么大的人,总跟个长不大的孩子似的,给人添堵。不过那些都是外人的想法。似无忧、林铁衣这样的,看见无心这样,也只会觉得幼稚可爱。 玩了几局后,无忧不断看手表,又不时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听见一楼的呼喝声似乎消失了,心里一阵快意,收了纸牌,又说了两句闲话,就起身告辞。 无忧离开之后,林铁衣开始收拾床单,无心跳到自己的小床上,对林铁衣说:“无忧哥哥也真是的,陆叔叔在楼下喝酒,他就自己睡嘛,非要等陆叔叔回去,难道是一个人不敢睡吗?” 林铁衣正在抖动床单,听见他说出这么一番话,一派天真浪漫,只好笑了笑,并不解释。 无忧回到房里,直觉冷风飕飕,原来窗户都被打开,房间里一股淡淡的酒气,陆万劫仰躺在床上,粗重地呼吸,两腿长长地伸展出去。 无忧早预料到他会喝醉,如今果然喝得烂醉如泥,心里生气,闷闷地坐了一会儿,又不能把他晾在那里,只好关了窗户,给他脱靴子和衣服,刚碰到他的衬衫纽扣,陆万劫微微睁开了眼睛,柔柔地看了无忧一眼。 “你胃里难受吗?”无忧低头看向他,轻声说:“要不要喝水?” 陆万劫轻松地床上站起来,神色清明,唯有脚步踉跄了一下,他半掩着嘴巴,有些尴尬地说:“我喝醉了,你不用管我,自己先睡吧。”说罢自己一步一步地走进浴室洗澡。 无忧担心他在卫生间滑倒,只好坐在床边静静地等候,停了一会儿,陆万劫浑身湿淋淋的,围着浴巾出来,酒气倒是淡了很多,只是双眼迷离,仍然是没有醒。 他走到床边,并不看无忧,只是问:“我今天睡在你脚边吧。”无忧见他醉成这样,便不同他说什么了,只挪了挪地方,自己找了一本书看,待困意上来,就关灯睡了。 无忧很久都没有睡过如此柔软舒适的床,所以第二天天大亮时才朦胧睁开眼睛,目光所及,便是陆万劫深沉温柔的目光。 无忧心脏狂跳,微微动了动身体,有些窘迫地笑了笑,不知道这个样子被他看了多久。陆万劫凑上来轻声说:“我昨天喝醉酒,冷落你了。”说着,手指已经在棉被里缓缓扯开了扣子。 无忧见他衣着整齐,想是早就起床了,不由问道:“几点了?” “已经过了早饭的时间。”陆万劫说:“你再躺会儿吧,饿的话我给你拿点面包。” 无忧倒不是饿,而是尴尬,头一天住在这里,又是和陆万劫在一起,就起得这么晚,叫人家笑话。他推开了陆万劫的手,坐在床上,翻找衣服穿。 他洗漱一番,穿戴整齐走出去,才发现楼里大部分人都没起床,原来这些人连日劳顿,吃住简陋,好容易来到这一处舒适的地方,自然要偷懒几日。 陆万劫牵着他的手下楼,嘲笑他脸皮薄心思多,给自己找麻烦。无忧无可奈何,随便吃了一点东西。两人在楼里东游西逛,最后来到了宽阔华丽的书房。 书房里光线明亮,窗明几净,陈设古色古香,只是书没有多少。无忧见那一套红木座椅端庄大气,忍不住走过去坐上,又招呼陆万劫一起坐。横竖那椅子宽阔结实,两个人也能挤下。 书房虽然三面环绕玻璃,但是玻璃外面全是树木和天空,并没有其他建筑,两人依偎着聊天,又见时间充裕,便开始脱衣服。无忧闭上眼睛,脑袋靠在椅子上,胆战心惊地说:“我、我要摔倒啦。” 陆万劫环抱着他,低声说:“抱紧我。” 直到午饭开始后,两人才从书房里出来,又去卧室里换了衣服,重新下楼。无忧满脸通红,陆万劫倒是很淡定,旁人只顾吃喝,随意打了个招呼,并没有说什么。 ☆、东边日出西边雨 当天中午吃过饭后,众人有的出去打探消息,有的照旧回屋里睡觉。陆万劫和几个十字军的领袖在小房间里聊天,无忧等他不着,只好郁闷地回屋里休息。房间里水电齐全,但是没有无线电信号,电视手机笔记本都不能用。无忧从柜子里拿出一本童话书,斜倚在床头观看。 看到有趣的地方,他脸颊浮现出一丝笑意,打算等陆万劫回来讲给他听。 隔了一个时辰,陆万劫推门而入,脸色凝重,神情郁结。 无忧将书本放下,站起来轻声抱怨道:“你还舍得回来啊。”眉眼里却是浅浅的笑意。 陆万劫苦笑了一下,上前一步,有些艰难地说:“我今天下午就要走,你在这里乖乖的。” 无忧的神情瞬间凝固,宛如僵了似的,秀眉间的喜悦渐渐晕染成诧异和绝望,他动了动嘴唇,终于没有说什么,身体像是承受不住似的,倒在旁边的床上。 陆万劫不忍心见他如此,忙走过去抱住他的身体,轻轻晃了几下,柔声说着劝慰的话。 陆万劫早已经不服李深的管束,他如今脱离了李军的掌控,完全可以趁机反水,加入十字军,与李深作战。但是陆万劫又不甘心就这样净身出户。 他在李深的麾下虽然带兵数月,但是威望很高,李军内年轻一代士兵大多都服他的管。陆万劫若是肯花些时间和精力,将这批亲信挖出来带走,也必将成为反对李军的一股重要力量。 他早已经不是那个满足于一份养家糊口工作的落魄男人了,在尝了权势的滋味之后,他的胃口更大,野心也更大。 这些道理,陆万劫不说,无忧也懂。无忧知道他的野心和欲望。他既然爱他,便不忍心折了他的翅膀,叫他困在儿女情长的牢笼里。 无忧低头沉默了一会儿,眼泪顺着脸颊下巴,滴落在手背上。陆万劫别转脸,不忍心再看。他性子刚硬,唯独受不了无忧的眼泪,一颗心宛如被刀子剜肉似的,一阵阵疼。 无忧深吸了一口气,轻声说:“我早知你是这样的人,当初就不该受你蛊惑,跟你好。你喜欢过打打杀杀的日子,我不说什么,但是万一哪天你死了,叫我怎么活下去?” 陆万劫听他说的句句在理,又哭得梨花带雨,心肠早就软了。只是大是大非他还是拎得清的,如今天下大势,宛如在洪流中逆行。自己若是不抓住机遇积攒实力,难免要成为那些军阀大佬们火拼的炮灰,到时候何止自己身死,连自己挚爱的人也不能保全。 无忧见他无动于衷,心也灰了一半,慢慢收了眼泪,有些倦怠地说:“几时走 恋耽美 分卷阅读23 怪物世界 作者:陈留王 ?我给你准备一些衣服。” “不用。”陆万劫抓住他的手腕,拉到自己怀里,柔声说:“我回到驻地时,只装作是在野外迷了路,所以什么也不用准备,你再陪我几个小时吧。” 无忧只好坐在他腿上,想到两人聚少离多,自己又常常故意惹他生气,心里有些愧疚,轻轻地叹口气,说:“哥。” 陆万劫心中一暖,这是两人床笫间的爱称,于是放低了声音回应:“嗯?” “你现在想做什么?”无忧认真地问他。 陆万劫毫不犹豫地回答:“要不我们做ai吧?” 无忧脸上泪痕尚未干,听见这话气的身体一挣,怒道:“我现在哪有心情?你这个禽兽!” 陆万劫干笑了一声,连连道歉,他的想法很淳朴:既然接下来一段时间要一直挨饿,不如趁离开时吃一个饱。但是既然无忧不愿意,那自己也只好望梅止渴了。 他抱住无忧的腰,趁机揩油,柔声说:“你凶什么,这种事情是有商有量的,难道我会强迫你吗?” 无忧不愿意在这件事情上纠缠,也不想一直待在屋子里难过,于是牵着他的手,一起到外面的草坪上散步。 草坪多日没有修建,绿草长得十分茂密柔软,踩上去很厚实,又因为此地一直没有人,所以草坪上也没有垃圾等物,十分洁净。 两人说了一会儿闲话,无忧提出要摔跤,他俩都是年轻气盛的人,精力旺盛,满身的力气不在此处发泄,就要在彼处释放。 陆万劫脱了衬衫,上身只穿了一件灰褐色的背心,满身的腱子肉宛如小山丘似的露出来,寻常对手瞧了肯定要发憷。无忧却更起了好斗的心思,摆好了姿势就一拳一脚的扑过去。 陆万劫气定神闲,不动如松,待无忧的拳脚靠近,他微微侧过身体,左躲右闪,看似只微微晃动了身体,那无忧的拳头却半点都沾不了他的身体。 无忧只在大学时学过一个学期的跆拳道,其拳脚功夫仅具备观赏性,而陆万劫是专业出身,格斗拳击技巧在国内都鲜有对手,两人既不在一个等级,打起来当然是很可笑的了。 无忧像一只追逐激光笔的小猫,扑打了半天,终于泄气地停手,气喘吁吁地弯腰,怒道:“你今天怎么这样认真?半点都不让我!” 陆万劫正气恼他不肯满足自己,听见他这样说,只露出了高深莫测的笑容,以长者的姿态说:“格斗场上,没有什么夫妻。” 无忧瞪了他一会儿,忽然像一只小公牛似的,以蛮力冲了过去。 陆万劫原本打算上前去哄他,不提防他忽然扑过来,又不好拿拳头格开,因此反守为攻,伸开双臂将他抱住,两人结结实实地倒在了茂盛的草丛里。 陆万劫哈哈大笑,在无忧的脸颊上亲了几下,说道:“你厉害,我输了。” 无忧高高兴兴地起来,去旁边的厨房里拿了一个哈密瓜和一把小刀,切开瓜瓤,两人坐在草地上分吃了哈密瓜。后来无忧嫌草丛里蚂蚁多,全跑进裤子里了。俩人嘻嘻哈哈地跑回房间里换衣服。换过衣服后,已经是傍晚,外面的汽车已经备下了,旁边还有几个朋友给他送行。 陆万劫不准无忧下楼,叫他在窗口看着自己就行,两人笑吟吟地看着对方,摆手道别。陆万劫干脆利落地下楼上车,驾车离开。 走到一半时,见自己手背上有几道很深的抓痕,是无忧与他握手道别时抓出来的。陆万劫忽然觉得一阵难受,也不知自己的选择是对的错,茫然了好一会儿,才怔怔地继续开车。 陆万劫回去之后,受到了热烈的欢迎,他作战迅猛,平逆有功,李深大大地奖赏了一番,众人也是纷纷来道贺。 陆万劫从容地应对众人,几天之后,军队里恢复如常,陆万劫在某个晴朗中午,约程灵一起去喝茶,喝完了茶,聊了一些闲话,起身坐进汽车,汽车行驶到郊外,四面无人,两人才敞开了天窗说亮话。 他俩一向不对对方存疑,陆万劫将自己前段时间的遭遇说了一遍,程灵听说无忧三人无恙,又惊又喜,拍着胸口叹息道:“幸好没事,不然我这辈子没脸见你了。” 陆万劫讲了自己打算策划军变的想法,程灵几乎要举双手双脚赞成了:“早该如此!”又附耳低语道:“如今部队里反对他的声音越来越高,他这人霸道得很,也只有那帮老头子肯追捧他。”又轻蔑地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他还想搞独裁,当皇帝,可笑得很。”说着,又抓住陆万劫的手腕,一刻不停地说:“你放心,我会暗地里帮你,要人,要武器,只消你一句话,我保管给你弄到,别看我只是副官,他很听我的……” 程灵惊觉失语,猛然刹住口。 而陆万劫早已经若有所思地打量他多时,见他不说话了,才缓缓地说:“程灵,不是我多心,只是自我上次回来,就觉得有些不对劲。我对李深一直不怎么待见,早晚都会反他的。但你家和李家是世交,你少年时不是一直挺崇拜李深的吗?后来在部队里也从未说过他一句坏话。怎么上次一见面,你就拿出一堆证据,要劝我一起背叛他?你们两个有什么大仇?” 程灵沉默不语。停了一会儿,见陆万劫催问得紧了,才说:“你没听说过吗?上个月,他跟我打架,把我肋骨打断了。” 陆万劫吃了一惊,抬手摸了摸他的腋下,见已经没事了,才皱眉道:“我从来不知他如此暴虐,他究竟为什么打你?” 程灵别转过脸,勉强笑道:“无忧他们过得好吗?你怎么忍心将他们抛弃到那种地方?” 陆万劫见他神情惊惶尴尬,其中必然有难言之隐,但是他不愿意说,自己也不便再问了。两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才各自分开。 程灵去路边的冷饮店买了一大盒冰激凌,一路小跑着回到指挥大楼里,办公室冷气开得很足,李深今天有事,没来工作,程灵便把冰激凌盒子摊开在桌子上,独自占据了一张办公桌。 正吃得津津有味,外面陈中将进来,手里拿着一张军费开支单,要请李深审批。陈中将年纪四十多岁,身形端正,神态严肃,是李深很倚重的老臣。此人性情颇为高傲,一生只对李深服气,其余人则一概不能入他的法眼。 而程灵这样轻浮浪荡的小公子,则是陈中将最为看不惯的了。 他见李深不在这里,便走到程灵面前,用食指扣了扣桌面,命令道:“给李将军打电话,我有事找他。” 程灵对他也看不顺眼,便懒懒的放下木勺,舔舔嘴唇道:“什么事呀?” 陈中将不愿同他废话,惜字如金的说:“有事。” 程灵是惯会刁难人的,这时就很平静地说:“李将军在家里午休,你不说什么事情,叫我在电话里怎么回报呢?” 陈中将没奈何,就把手里的开支单在程灵的鼻端晃了晃:“有一笔款子,要他老人家批准。” 无忧直接拿过单子,看了看,随意说:“十万元以下的单子,由我批准,不用再跟他请示了。”说完,又将上面所列项目细细看了一遍,拿起笔划了好几道,说:“这里几项都没有必要,枪械是统一配发的,别的连队都用得好好的,怎么唯独你的连要换新的,还有军装,这更没有必要了,而且也用不着这么多钱。”说完,把单子往桌子上一推,说道:“这个我不能批,你再核对一遍。” 陈中将气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军费开支这种事情,做长官的多少都会装一些入自己的口袋,他前段时间打麻将,一夜输了五六万,没办法只好借此次机会填这个窟窿。这原本不算什么,却没想到被这个嘴上没毛的臭小子给驳了回来,叫他堂堂中将的面子往哪里搁? 陈中将不愿意,攥着单子要找李深,嘴里骂骂咧咧的。程灵是血气方刚的青年,平日没事都要找茬,如今见他如此,更是斗牛似的冲上来。 两人眼看就要演变成武斗,外面的人听见了,只好冲上来将两人劝开。陈中将心想自己也是上年纪的人,有身份有地位,何必跟一个小孩子一般见识,便推开了众人,冷着脸出去,嘴里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不过是个卖皮肉的,横什么横!” 程灵不说话,回转过身,拿起桌子上的厚玻璃烟灰缸,几步走到陈中将面前,照着脑袋砸了过去。众人一声惊呼,就见陈中将倒在地上,头上的血顺着头发滴落下来。 李深不过是在家里多睡了一会儿,就听说办公室里闹出血案,只好忍着起床气,整理衣服赶过去。 他去的时候整座大楼都吵成了一团,陈中将头上绑着纱布,率领一帮亲信队伍,拿着配枪和军刺,要把程灵剥皮抽筋。 程蒙的那些部下们听闻此事,忙赶过来将程灵关进办公室里,锁了房门,不准他出来。 李深一步步走过来,争吵声登时安静了。众人都收了器械,抬手敬礼,李深面露不悦,命令闲杂人都回去做事,又叫来警卫员,了解了事情的基本情况。然后把陈中将和程灵叫进自己的办公室里。 陈中将头上挂彩,脸颊上犹有血迹,神情十分可怖,他一生霸道,从未受过这种欺辱,自然是气坏了。程灵则是一脸的不在乎,对于自己闯下的祸事,十分得意。 李深将他们两人各自训斥了一顿,然后叫程灵给陈中将道歉,程灵轻蔑了笑了一下,还没说出更加混账的话来,李深直接拉他过来,抬起手,“啪”地打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这一巴掌不算很疼,却把程灵整个人都打蒙了,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李深对陈中将说:“他是我的副官,这次算是我管教不严,我代他向你赔罪。” 陈中将何曾受过被将军亲自道歉的殊荣,顿时受宠若惊,那点气愤早就没影了。李深将他的开支单批了,又吩咐警务员昭告全军:程灵殴打上级,罚关禁闭三天,写检查一份。 这样一来,陈长官面子里子全有了,当下心满意足地离开。程灵半边脸颊火辣辣的,依旧站在原地,说不出话来,警卫员怯怯的,见李将军身边第一红人受罚,心里很是惴惴,得了李深的首肯后,才将程灵带走,关在了地下室停车场的小黑屋里,算是禁闭了。 李深揉揉眉心,坐在办公桌前,觉得眼前的这些人,老的奸猾,小的散漫,十分难管。所有人里最有将帅才能的,便是陆万劫了。李深一度想杀了他,一度又想重用他,未决不下。 傍晚,众人陆续离开大楼回家,李深待天色渐渐灰暗时,才乘坐电梯下去,直接到了地下停车场,他打开了小黑屋的门,要接程灵回去。 原本以为程灵挨了打,心里肯定委屈死了,李深心里有些不安,不知要怎么样安抚他,谁知打开门以后,程灵很活泼地走了出来,看了李深一眼,用略微沙哑的声音说:“我还以为我失宠了呢。” 李深当即斥道:“什么话!” 李深带他回家,命保姆煮了他喜欢的西湖牛肉羹给他喝。程灵心态极好,有吃的就吃,有喝的就喝,还跟警卫员随口扯淡。只是漂亮的脸颊上始终有一道鲜红的手掌印。 李深吃菜的时候忍不住瞧一眼,喝汤的时候又瞧了一眼,饭菜撤走后,他端着茶杯,在香气袅袅中,又侧过头看了一眼,最后对警卫员说:“去拿些冰块来。” 警卫员答应了一声,却没有动,而是大着胆子说:“用冰块也没用,得热敷,淤血才消得快,将军,要不我去放洗澡水吧。” 李深摆了摆手,警卫员快步走进浴室。 程灵只顾低头吃水果,李深抿了一口茶,说道:“去洗个澡,想留在这里过夜就留下,想走,我也不拦你。” 程灵放下餐叉,吐出一粒樱桃核,脸上挂着一层淡淡的冷霜,一言不发地走进浴室。 李深品完了一杯茶,本打算去书房看书,却全无情绪,想了想,从桌子上拿起一个桃子,走进了浴室。程灵正背对着他坐在热气翻腾的浴缸里,只露出细细的后背。 李深搬了一个塑料矮凳,坐在程灵背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别紧张,我给你搓背。”说着,把手里的桃子递给他。 程灵轻轻舒了一口气,屈起两腿坐在水里,两手捧着桃子,慢慢咬了一口,脖颈处果然贴上来温热的浴巾,不轻不重地揉搓。 “你给我桃子干什么?”程灵疑惑地说。 李深也愣了一下,他年轻时给自家孩子洗澡,唯恐他们吵闹,总要事先给一个小鸭子或者小苹果,叫他们乖乖玩耍。这回他显然也是把程灵当成小孩子了。 李深换了个话题:“我今天打你,是为了安抚他和那群手下,也免得他们以后找你寻仇,你都知道的吧?” 程灵跟随他一段时间,这些场面上的事情也了解许多,自然知道李深的用意。 李深靠近了他,轻声说:“不生气了吧?” 程灵微微侧头,与李深目光接触,眼睛里全是陌生疏离的情绪。李深愣了一下,直起了腰板,将浴巾往水里一放,独自离开了。 李深从来都不爱什么人,也不会为了什么牵肠挂肚,他很迷恋程灵年轻的肉体,所以爱屋及乌的,肯花费一点时间去逗程灵高兴。在感情方面,他是主动的一方,收放自如,从容抽身。 但是刚才程灵那一眼,竟让他觉出了一丝心寒。 李深心情烦躁,没有去书房看书,直接回卧室睡了,并吩咐警务员不准外人打扰。 半梦半醒之间,他听见门嘎吱响了一下,继而是很轻的脚步声,李深已经知道是谁,所以并不防备,过了一会儿,一个光滑稚嫩的身体钻进他的怀抱里,并且掰开了他的手臂,环住了他的脖子,又用双腿夹住了他健壮的腰。 李深沉声道:“不回家吗?” “嗯。”程灵把脸埋在臂弯里,含糊地说。 “跟你爸爸说过了吗?” “没。”程灵不耐烦地说:“你跟他讲,我说了他又要骂我。” 李深腾出一只手,拨通了床头柜上的电话,拿着话筒跟另一边的程蒙说,程灵在这里辅导功课太晚了,今晚不回去了。 这是很平常的事情,程蒙自然没什么可说的,却又问起了今天打架的事情,又感叹自家儿子太淘气被惯坏了。这两个中年人又探讨起了教育儿女的问题,各自叹气。程灵捂着眼睛要睡觉,又用手指挠李深的胸口,叫他快点讲完。 李深一面神色严肃的讲电话,一面去抓程灵那只顽皮的小手,后来眼看程灵要笑出来,李深才挂了电话,关了电灯,将程灵搂在怀里安睡。 程灵好奇地问:“他说什么了,讲这么久?” 李深高深莫测地笑笑,翻身将程灵压在身下,低头吻住了他的嘴唇,沙哑低沉地说:“他说你不听话,叫我好好管教你。” ☆、得失 立秋过后,天气一天冷似一天。眼看步入了十月份,再过一段时间,就要下霜了。无忧非常关心天气的变化,每天早上去室外记录温度数据,和他一样认真观察的,还有顾博士。 顾博士名叫顾清,就是上次在危急关头带来了药品,救无忧一命的人。此人学识渊博,为人幽默风趣,在军中人缘很好。 两人蹲在气温计面前看了一会儿,又翻看了历年气温起伏数据。无忧告诉他,在秦鹰的实验室里得知的秘密:ss病毒难以在低温下存活太久。这个信息顾清也知道,只是一直没有机会用实践证实。 虽然全球各地气温不同,但是因为现在交通和信息断绝,他们无法得知其他地域的情况,也不知那些寒冷地区的活尸是不是依然存活。 顾清提议:“我们抓一只活尸回来做实验吧。” 然后他俩就开始着手准备了。 顾清是科研人员,虽然人长得挺高大,但武力不足,无忧就更别提了。他们俩没好意思去跟十字军的人求援,因为那些人都非常忙碌,肯定抽不出时间做这种可有可无的试验。于是就找到了林铁衣。 林铁衣很轻蔑地评价:“没事找事。”但是架不住无忧的软磨硬泡,只好同意了。 无心是跟他们形影不离的,也吵着要去,还跑进房间里准备了饼干和汽水,好像要打算野营似的。 林铁衣冷着脸训斥他几句:“你去了只会添乱,老实在家里呆着。” 无心手里抱着橘子汽水,怔怔地仰着脸看林铁衣,眼巴巴地说:“我不会添乱的,我给你们放风可以吗?” 他说的楚楚可怜,顾清在旁边忍不住说:“还是带上他吧……” 无忧和林铁衣异口同声地说:“不行。” 林铁衣粗暴地抓住无心的衣领,把他丢进卧室里,严厉地说:“你今天要是敢出去,我打断你的腿。”说罢转身离开,狠狠地关上了房门,带着无忧和林铁衣出去。 顾清有些不自在,欲言又止地看着他们两个,说道:“你们平时就这么对待无心的啊?” 林铁衣和无忧同时点了点头。 顾博士大皱其眉,非常不赞同:“无心已经快成年了,他这个年纪,自尊心很强,又很要面子,你们还像对待小孩子似的待他,他心里要反抗的。” 林铁衣淡漠地哦了一声,无忧低头摆弄手里的枪。 三人下楼取车的时候,林铁衣无意间往楼上看了一眼,见阳台上窗户大开,他微微皱眉,四处观望了一会儿,大步跑向一处树丛后面,揪住了藏头藏脑的无心。 无心腰间盘着一团尼龙绳子,戴着口罩和鸭舌帽,别别扭扭地甩开林铁衣的手,低着头不说话。 林铁衣十分生气,也不顾是在外面,当即吼道:“我刚才跟你说的什么!”说完兜头打了一下,把无心的头发弄乱。 “喂!”顾清见不得暴力,当即喊了起来:“林先生。” 林铁衣是习惯使用暴力的,又踢了无心一脚:“回家去!” 无心站着不动。 林铁衣一把揪住他,将他按在自己腿上,伸开蒲扇大的手掌,啪啪啪打在他的屁股上。无心起先还闷着头不吭气,后来觉得又丢脸又难过,忍不住哭喊道:“你放开我!林铁衣,我恨死你了。” 顾清急的搓手跺脚,对无忧道:“你劝劝他啊,哪有这么打孩子的,无心都这么大了。” 无忧漫不经心地拿锉刀修剪指甲,慢慢说:“人家的家事啦,管那么多干嘛。” 林铁衣把无心暴打了一顿,又厉声训斥一番,才转身离开。无心委顿在草地上,哭得呜呜咽咽,肝肠寸断,许久都没有站起来。 三人到了一处挺繁荣的城市,此时还未入夜,活尸只在暗处蛰伏。他们在某个工厂的门卫室里找到了一具中年男人,趁他尚未清醒时,给他注射了大剂量的麻醉剂,然后用牛筋绳结结实实地捆绑起来,扔进了后备箱。 这一趟有惊无险,十分顺利,他们顺道去商店里拿了一些糖果和衣服。顾清觉得很没有必要,说道:“我们快回去吧,住的地方也不缺吃的呀。” 两人没搭理他,只顾挑选东西。顾清又说:“我想要椰子味的汽水,有吗?” “你自己挑。”无忧没好气地说。 他们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旁人都吃过了晚饭,正聚在客厅里,用投影仪看电影。他们三个把活尸搬运进地下室,那里人烟罕至,只有一个很旧的冰柜,所幸还能正常运转。他们把活尸装进冰柜里,又用铁链锁上冰柜,这才放心地离开。 顾清回自己屋里写数据了。无忧和铁衣则提着漂亮的衣服和糖果回去。 无心一个人倒在沙发上,不知道哭了多久,眼睛肿成了蜜桃,衣服前襟和袖口都被泪水打湿了一大片,屋子里一片狼藉,能摔的东西全都碎成一片散在地上。 两人见他这样,都有些失悔,担心他哭坏了眼睛,忙上前劝他。无心眼皮都不抬,一言不发地回卧室了。林铁衣尴尬地站在原地,又瞪了无忧一眼:“你怎么不拦着我,早知道他哭成这样,我也不会那么打他。” 无忧摊手,无辜地说:“关我屁事啊。” 两人站了一会儿,不知道该怎么办,林铁衣有些头疼地说:“你去劝劝他吧,你们俩关系好。” 无忧说:“人是你打的,干嘛让我劝。”说罢,抢先去墙角拿了扫帚,说:“我清理现场,你去哄哄他。” 林铁衣心思粗糙,最不善于哄人,但是这事儿又非他不可,没办法,他拿着衣服和糖果,敲敲卧室的门,里面没有回应,但是房门并没有反锁,他推门进去,见无心趴在床上,身量苗条,腰细腿长,一双脚斜斜地悬在床边。 林铁衣蹲在床边,摊开手掌,粗着声音说:“乖,我跟你带了你爱吃的糖。” 无心动都不动一下。 林铁衣没耐心,直接扳着他的肩膀,强行让他坐起来,说道:“你生什么气啊,我打你几下怎么了。” 无心想都不想,抬手在他脸上打了一下。这一巴掌不轻不重的,却让两个人都呆住了。林铁衣震惊道:“你、你敢打我?!” 无心别转脸,嘟着粉红色的嘴唇,怨气十足地说:“就打你。” 林铁衣低头细想,反正他打得不疼,那就算了吧,于是不计较了,抬头说道:“那现在咱们扯平了,你不要恨我啦。”说着低头剥糖纸说:“我喂你吃糖。” 无心看了一眼,咽了一下口水,正色道:“谁稀罕,拿走。” 林铁衣微微一笑,将糖果递到他嘴巴里,又坐在床边,搂着他的肩膀说:“我脾气不好,又是个粗人,顾博士说不能总打你,我以后慢慢改,好不好?” 无心慢慢剥糖,口水滴答地冷笑了一声:“算啦,您这大半辈子都是这么过的,还是别改了。” 林铁衣听着这话很不是滋味,扳着无心的身体,用手指捏着他尖尖的下巴说:“怎么叫大半辈子,我才三十多岁,咒我早死呢。” 无心没搭理他。 林铁衣见他满脸稚气,容貌秀美,宛如姣花软玉似的,而自己形容粗犷,面黑体壮,虽然不老,但也算不得年轻了,心里不由得一阵感慨:“我主要是结婚太早了,不然也不会有你。” 无心幽幽地看了他一眼。 林铁衣又改口:“不对,你跟我原本也没有什么关系。”他盯着无心的脸看了一会儿,不怀好意地笑了一下:“长得比女人还漂亮,不是我儿子还好,便宜我了。” 无心说:“便宜你什么?” 林铁衣哑口无言,尴尬道:“没什么。”又敲他的脑门:“别吃的到处是口水。” “你不说,我待会儿问无忧哥哥去。”无心淡然道。 林铁衣大澹忙说:“好啦好啦,我晚上再告诉你,不准问无忧。” 无忧在厨房煮了鸡蛋面,三个人匆匆吃了。无忧即起身告辞。至于林铁衣又是怎么跟无心解释的,就不得而知了。 十字军的发展速度非常迅猛,很快就占据了南方的几个重要城市,李深听闻消息,极为震怒,此时隔离区的城市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距离入冬还有一段时间,这使得李深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来对付十字军。 李深麾下的精锐之师有八万,他给这支部队新换了一批武器装备,要集合这八万的主力去南方剿灭十字军。 这一次军事行动非常重要且艰巨,旁人都以为行动指挥的头衔会落到陆万劫的身上,连陆万劫也这么想,毕竟除了他,全军上下没人能担此重任。 然而李深却任命了一个年轻的少校,该少校作战勇猛,很有谋略,但是年纪轻,实战经验不足。旁人都很惊讶,并察觉出这一举措是一个风向标,表明了李深要在中层提拔一批年轻的将领。 程灵对此事深以为恨,暗骂李深狡猾,并替陆万劫的处境担忧。陆万劫此次抛弃爱人,弃明投暗,乃是怀着破釜沉舟的决心,倘若一直得不到重用,那就太不值了。陆万劫倒是不急躁,一直安分守己地做自己的事情,很少和外界接触。 少校率领大军出发的前夕,李深带着一批随从和军官,来到营内举行誓师大会。 会场设在校场上,会台是用水泥搭建的一米高的平台。李深率领亲信上台,气壮山河的说了一些鼓舞人心的话。他身材高壮,声音又洪亮,再加上扩音器的渲染,宛如一架直升机的引擎在耳边轰鸣似的。 程灵一身戎装,满脸严肃,脚步却慢慢地往后挪,终于隐没在其他军官的身后,他抬手揉了揉耳朵,想找人诉苦,却没有找到陆万劫的身影。按理讲,这么重要的场合,任何军官都不会缺席的。 程灵扫了一眼会场,惊讶地发现陆万劫不知何时站在了李深的斜后方,充当了保镖的位置。程灵心里还有些疑惑,这个李深和陆万劫,不是一向不和吗,怎么今天走这么近。 李深的讲话就在此时结束,会场人掌声雷动,庆幸耳朵遭受的酷刑终于结束。 李深转身离开话筒,旁边立刻有一群军官簇拥过来,恰在此时,从底下的队伍里冲出来两个人,一人朝台上开枪,另一人往上面抛掷东西。 不知谁喊了声趴下,只听轰地一声,水泥台上炸出了一个缺口,幸好这些人都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察觉到事态不对,就迅速卧倒,饶是如此,仍然有不少人被弹片击伤。 硝烟散去,李深从地上起来,满脸怒气,扫了台上一眼,见并没有太大的损伤,当机立断地命令:“会场上的人都不要动。给我清点人数。” 程灵满脸尘土地跑过来,将陆万劫扶起来,失声喊道:“陆哥。” 陆万劫挡了几个弹片,头顶被削掉一层皮,满头满脸的血,瞧着十分吓人。李深喝道:“乱叫什么,送医院。”程灵赶紧去联系救护车。 那位少校负责人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敬了个军礼,问道:“将军,怎、怎么办?”他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的阵仗,吓得脸都白了。 李深痛心疾首地瞪了他一眼,转身给身边的亲信交代了几句,一言不发地离开。 ☆、别是一般滋味 陆万劫受的伤看起来吓人,其实没有伤到筋骨,因为他身份重要,所以包扎了头皮之后,又在医院里住了几天。 这几天里,同僚们像走马灯似地来看望他,陆万劫一律微笑应对,也顺便打听到了军内的情况,那位少校在指挥官的位置上只坐了六天,屁股还没捂热,就被革职查办了,因为那两个刺客就是在他管辖区里混进来的。 于是指挥官的位置暂时悬空,高层里传言,这次李深要亲自督战。于此同时,众人看陆万劫的眼光都有些怪异,不知道李深和陆万劫之间有什么纠葛,以至于李深放着这么优秀的虎将不用,却提拔一群无用之人。即使在陆万劫为他挡了子弹之后,李深也不曾来医院看望过他。 程灵倒是来过一两次,每次都是傍晚人少时,他命令两个随从守在走廊尽头,自己关闭了房门和窗户,在房间里蹿得跟猴子似的,张嘴就是:“李深那个老混蛋!” 陆万劫坐在单人沙发上,用一把蜘蛛刀飞快地削苹果,淡淡地扫了程灵一眼,并不接话。他不清楚程灵和李深的恩怨,但是他觉得程灵对李深,是非常怨恨憎恶,同时也掺杂了一些绝望和无助。 程灵把李深大骂了一顿,然后才关心陆万劫的伤情,还打算揭开他头上的绷带瞧瞧有没有破相,陆万劫避开他的手,将手里的苹果递给他,问他:“那两个刺客怎么样了?” “他们受过专业训练。”程灵吭哧吭哧地咬苹果,说道:“还没被抓住,就饮弹自尽了。”他坐在沙发扶手上,慢悠悠地说:“你说他们要是把李深杀死了,是不是就能解放所有的人了?” 陆万劫听见两个刺客都死了,心里微微舒了一口气,停了一会儿, 恋耽美 分卷阅读24 怪物世界 作者:陈留王 慢说道:“李将军死了,还会有张将军,王将军,现在是乱世,谁手下有了武器和人,都会想称霸。” 程灵不懂政治,听见这些也只是悠悠地叹气,他觉得现在的世道很不好,又不知出路在哪里。 陆万劫闲闲地问他:“军队里有传言,李深要亲自率军攻打十字军,是真的吗?” 程灵摇摇头:“我不知道,他这人狡猾的很,心里有主意,是不跟外人讲的。不过,我瞧他这些天的举止,像是有这个想法。” 陆万劫神色一动:“怎么说?” “他晚上会去书房擦珍藏的手枪,那是他年轻时战场上缴获的最出色的战利品,白天也去过几次射击室,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程灵细细地分析:“他这个人嘛,脾气大得很,又从来不服老,身体素质也没怎么下降过……”程灵说到这里,脸颊微热,不自在地别转过脸,幸好陆万劫只顾专心听,并没有在意。程灵继续说:“反正我瞧他是想亲自披挂上阵。” 陆万劫面色沉郁,没有说话。 程灵看了他一眼,轻声说:“你也想带兵吗?” 陆万劫抬头,定定地看了他一眼,轻声说:“我想。” 他这样直观地表达自己的欲望,还是第一次。程灵有些诧异,也有些动容,艰难地思索了一会儿说:“那我帮你跟他说说吧。”迟疑了一会儿,他又说:“其实,我虽然是他的副官,但他很忌讳我参与军事决策。” “你能帮上忙最好,帮不上也没有关系。”陆万劫心平气和地说:“第一要紧的是自保,别为了我的事,搭上自己的性命。” 程灵无所谓地一笑,拍了拍陆万劫的肩膀,说道:“放心啦,我在他身边那么久,也不是白混的。” 他看了一眼时间,就要起身告辞,临开门时又忽然折转回来,走到陆万劫身边,压低了声音问:“刺客的事情,跟你有关系吗?” 陆万劫平平静静地说:“没有。” 程灵释然,笑道:“我猜也是。”摆摆手离开了。 当天傍晚,程灵来到李宅,李小姐和未婚夫出去约会,这顿晚饭照例只有他们俩人。李深最近精神很足,待程灵也极好,饭桌上给他夹了很多肉骨头,微笑着说:“要多吃肉,不准挑食。”还嘱咐了其他的一些话,俨然是要出远门的架势。 程灵照例是淡淡回应了一句,扁着嘴巴把不爱吃的肉全挑到了一边。 吃过晚饭,李深回书房看书,并告诉程灵,今天可以回家睡觉。程灵看了看窗外夜色,懒洋洋地说:“天都黑了,我不回了。” 李深心里挺高兴,脸上却不赞同地说:“任性。” 程灵自去洗澡休息,李深来到书房里,翻出衣柜里半旧的戎装,缓缓地抚摸了一阵,解开衬衫纽扣,动作利索地换上了这一套行头。 他这些年有些发福,军装的上衣纽扣微微发紧,然而在穿衣镜前一照,依稀是当年驰骋沙场的霸道气势。微微发白的头发和鬓间的皱纹反而增添了一些沉稳沧桑的味道。 李深走到书桌前,翻找出那把漂亮的汤姆逊手枪,心里隐隐又升起了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的豪情。他正神情激荡的时候,卧室的门被推开了一条小缝。 程灵探头探脑地进来,他刚洗过澡,头发凌乱,双眼湿润,上身穿着宽松的军绿色大衬衫,下面的一双玉腿却光溜溜的,脚上穿着一双兔毛拖鞋。 李深眼神微滞,停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冷着脸训斥道:“怎么不睡觉!来这里干什么!还穿成这么个鬼样子!”他挥挥手:“回去穿裤子。” 程灵闪身进来,顺手关了房门,理直气壮地说:“我衣服都洗了,没换的了。”又玩味地打量着李深,说道:“怪不得不睡觉,原来是偷偷换新衣裳啦。” 李深绕过书桌,走到程灵面前,整理了一下纽扣,微微低头,颇为得意地问:“怎么样?” 程灵仰起脸看了看他,目光停留在腹部,抬手揪了揪纽扣,笑道:“说话留意些,小心扣子崩掉了。” 李深觉得这孩子说话挺讨人嫌的,于是不再搭理他了,同时他自己也觉得衣服穿在身上十分拘束,便抬手解开扣子,脱了上衣。 程灵很知趣地凑上来给他脱衣服,挂在旁边的衣架上,同时柔柔地说:“哎,我前几天在校场看见几匹漂亮的蒙古马,你能教我骑马吗?” 李深很乐意教他,于是说:“过段时间吧,我眼前有一件大事要做。” 程灵倚在椅子旁边,一手搭着扶手,一手玩弄打火机,姿势优雅,宛如模特,负气道:“我知道你为了什么事,你要去就去吧,要是你死在外面,活该。” 李深脸色沉下来,有一点生气,出征之前很忌讳说这些死伤的字眼,何况程灵是他心上的人,说出这种无情的话,更叫人伤心。 “我要是再年轻几年,能把你打得爬不起来。”李深说道:“回去休息吧,我今天不和你计较。” 程灵手指微微颤抖,心里很紧张,但是身体不动,表情依旧是一副嗔怨的模样,开口道:“我知道你想听那种讨喜吉利的话,我偏不说。你去听你那些亲随部下说吧。你若是得胜了,他们自然欢天喜地,可是于我却没有什么好处。若是你战死了,他们其实也损失不了什么,但对我而言……”程灵忽然住口,神色别扭地转过脸,没有再说下去。 李深心中微动,这一番话看似埋怨,细细琢磨起来,像是隐藏了太多难以言喻的深情,他打量了程灵一眼,见程灵秀眉紧蹙,双眸含泪,神情凄然,风致楚楚。 李深硬下心,冷笑道:“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你的心思我能不知吗?我要是死了,最高兴的还是你,终于摆脱了我的魔掌,不是吗? 程灵怔了一下,秋水般的目光淡淡看了他一眼,点头说道:“是啊,我巴不得你赶紧死掉,省的天天被你折磨。”他抬手重重地推了李深的胸口一下,宛如推在石头上,遂又凄然道:“你去死吧。”说罢快步转身离开。 他别转过脸的一瞬间,一串清泪簌簌地从白皙的脸颊上划过,顺着尖尖的下巴掉在地板上。 李深一世枭雄,心肠冷硬绝情,却在此时,被那一串泪水击溃了心理防线。在程灵拉开房门离开时,他骤然冲过来,关上房门,将程灵拉到自己怀里,揉了揉毛茸茸的脑袋,轻声说:“怎么说着说着就哭起来了,羞不羞?” 程灵声色俱厉地撒娇道:“你放开我!” 李深微微一笑,将他横抱起来,然后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像托一把长剑似的把程灵放在腿上,轻声说:“我已经知道你的心思了,不准再哭了。” 程灵说:“你知道个屁!” 这句话倒是实话, 李深摸了摸他的鼻尖,说:“你啊你啊。” “那你还去打仗吗?”程灵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李深避开了这个话题,而是摸着他宽松的衣服,责怪道:“乱穿衣服。” 程灵不敢再深究这个问题,但自己已经做到了极限。刚才那一闹,他感觉自己是在刀口上转了一遭又回来了。他心里很庆幸,这个老家伙居然还在乎他,同时又觉得有些恶心、沮丧、凄惶,别是一般滋味,连自己都说不清楚。 ☆、美少年之恋 陆万劫的伤快痊愈了,医院终于允许他出院,他的助理跑前跑后的整理票据和衣服,陆万劫无所事事,便斜靠在病床上午睡,为了防止别人打扰,还特意反锁了病房的门。 李深很低调地来医院看他,并且没有带任何侍卫,医院的人也都不知道。他穿着绸缎汗衫,戴着墨镜,像一切养尊处优又无所事事的老人一样,闲庭散步地来到了陆的病房门前。 他推了几下,发现里面被反锁住了。他这人没什么耐性,又没有开口向别人求助的习惯,左右环顾了一周,在走廊的晾衣架上折了一段小铁丝,插进锁孔里摆弄了几下,门就被打开了。 他随手关上了房门,里面空气阴凉,陆万劫躺在床上,袒露着平坦的肚子,两手举过头顶,睡得毫无防备。李深没有打扰他,而是饶有兴致地打量屋中摆设。 简陋的病房里,地板上放着一个大网兜,里面是衣服、鞋袜和水果之类的用品,衣服样式普通,水果也很廉价,乱七八糟地堆放在一起。可见陆万劫及其助理都是非常的不讲究。 干净的床头柜上,只有一个小相框,距离陆万劫的手非常近,可见他临睡前还看了一会儿。李深弯腰拿起相框,见里面是一个穿着学士服的大学生,在草地上大笑。 大学生长相普通,身量匀称,笑得挺有感染力。李深猜想这个男人大概就是令陆万劫魂牵梦绕地心上人了。 他把相框放下,发出微微的声响。马上把陆万劫惊醒了。 陆万劫毫不犹豫地从床上站起来,后退了一步,十分防备地看向来人,这才发现对面的人是李深。这下子陆万劫着实有些震惊,他顶着一头乱毛,瞪圆了眼睛,下意识地挺直身板,敬了个军礼,说道:“李将军。” 李深微微点头,脸上显出一点柔和的神情,说道:“我来看看陆上校的伤,你不用拘束,过来坐。”说罢自己拉过一张折叠椅,摆放在床侧一米远的位置,微微倾斜,自己先坐下了。陆万劫这才走过来坐在床边。 李深询问了他头上的伤,又说前段时间军务繁忙,抽不出时间来看望,言谈间很有歉意。 陆万劫并不特别受宠若惊,也不特别拒人千里,只是很礼貌地致谢。 这两人坐在一起,场面非常冷,又都不是善于应酬的人,客套之后,简直无话可说。李深的目光落在桌子上的照片说,就闲闲地问起了他的罗曼史。 陆万劫到底是年轻小伙子,谈起无忧,有些不好意思,吭吭哧哧地讲了两人相识的过程,又指着照片里的人说:“他是一个非常有趣的人,可惜不能给将军引荐。” 陆万劫说这句话倒是诚心诚意,他觉得无忧那样秀美机灵的人物,是应该被更多的人熟知的。不过要是他知道李深与程灵那种不见光的关系,大概就不会这样说了。 庆幸的是李深对照片里的男人也没有什么兴趣,只是觉得陆万劫的神情很有趣――剥除了平时深沉淡漠的外表,成了一个陷入爱情里愣头愣脑的男人。李深不禁感慨道:“美人配英雄,这倒是一段风流佳话。” 陆万劫挠头,下意识地说:“李将军年轻时和夫人大概也很浪漫。” “她?”李深语气一顿,他都记不起来亡妻的名字是什么了。李深思索了一会儿,用轻而平淡地语气说:“我这一生,并没有遇到过什么爱情。” 陆万劫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就闭嘴了。 李深却又问他:“林无忧有下落了吗?” 陆万劫眉头紧蹙,说道: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多半是还在十字军的人手里。”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么?”陆万劫思索了一会儿,轻声而坚定地说:“我会把他找回来的。一年不成十年,十年不成二十年,总能找到他的。” 李深站起来,颇为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啊,我给你五万人马,去把你的美人找回来,顺便帮我扫平南方盘踞的十字军势力,可以吗?” 陆万劫眉眼微动,慨然点头:“没问题。” 当天晚上,陆万劫来李宅做客,两人相谈甚欢,第二天李深就宣布了任命陆万劫为总指挥的消息,全军上下都知道陆万劫的能力,十分敬服。于是陆万劫整顿了那五万精锐部队,打算择日出发。 话说那具活尸在地下室的冰柜里呆了七八天,一直没有动静,这一日傍晚,顾清吃过晚饭,闲着没事,就约了林家三人一起去观察试验品。 这四人都是胆大且无聊的,趁着夜里无人,兴致勃勃地拿起手电筒,冲到地下室里。顾清拧亮了探照灯。空旷的地下室角落,摆放着一个脱皮的破旧电冰箱。冰箱外面用手腕粗的锁链缠了好几道。 林家三人都有些害怕,挤做一团,远远站着,一起看向顾清。 顾博士没办法,他是知识渊博的青年才俊,在军队里一向以沉稳智慧的形象自居。所以这会儿虽然怕的脸色发白,还是故作镇定地走向冰箱,慢慢打开了锁链,一圈一圈地解开。 根据数据推算,携带ss病毒的宿主,在零下十度及以下的环境里,很快就会死掉。但那毕竟只是理论数据,尚未得到实践证实。 顾清深吸了一口气,猛地打开冰柜的盖子,扑面就是一股带着腐坏腊肉味道的冷气。他屏住呼吸,往里面一看,只见冰柜中央躺着一个黑瘦的身体,周身铺了一层白霜,想必是早已经死透了。 顾清转过脸,朝众人招手:“你们过来看……”一句话未完,后脑勺一阵寒风刮过,他未及回头,一黑色物体兜头扑到他头脸上。顾清吓得浑身一激灵,疯了似的抬手要甩开那东西。那物却宛如被焊死了似的,纹丝不动,还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息,恨不能化在顾清的身上。 林家三人眼睁睁看着冰箱里窜出来一具干尸,又紧紧地贴在顾博士的头脸之上,一起吓得目瞪口呆。那边顾清忽然发出一声惨叫,只见淋淋漓漓的鲜血沿着半边身子流下来。 他三个不敢再装娇弱,一起冲上去撕扯那活尸。活尸仰起脸,像是听见了周围的动静似的,又要跃跃欲试地朝三个人身上扑。他们三个倒不好再靠近了。最后还是林铁衣捡起地上一根钢管,一棍子把活尸闷晕了。 活尸晕倒之后,两只手依然紧紧地扣住顾清的脖子,指甲深陷皮肉。林铁衣从腰间拿出一把小刀,刷刷几下切断了活尸的手指,拎垃圾似的一口气扔进了冰柜里,又锁上铁链。这才来查看顾清的伤势。 顾清的脖子被咬下来一大块肉,鲜血汩汩往外流,但是他本人意识还算清醒,可见并没有伤及喉管,他单手捂着脖子,坐在地上,喘着气喊道:“快、去我屋里,拿疫苗。”停了一会儿又说:“去叫医生过来,我的动脉像是破了。”他咳嗽了一下,又说:“我没力气了,你们谁过来帮我按住伤口。” 也亏得他在如此凶险的情况下还能调兵遣将,三人立刻分头行动,林铁衣去找疫苗,无忧去叫医生。无心则待在原地照顾顾清。 顾清的血液流失很快,脸色以可见的速度灰败下去。无心艰难地扶着他的身体,一只手堵着血淋淋的伤口,搜肠刮肚地陪他说话,以免他昏死过去。 “顾博士、顾博士!”无心掐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炸雷似的吼,顾清只觉得浑身困乏,眼皮一直往下面耷拉,目光无法聚焦,只能模糊看见一个花朵似的美少年。 无心吓得浑身发抖,一方面担心冰柜里的活尸爬出来,一方面又害怕顾清死在自己怀里,死了也就算了,万一感染了病毒,也成为活尸,那自己就小命难保了。 眼看外面迟迟没有人来,无心有些犹豫,手掌慢慢地离开顾清,立刻就有一大股鲜血涌了出来。 顾清的身体越来越凉,一张年轻的脸苍白如纸,他自昏迷中醒来,却忽然很清醒地开口:“上次我跟你爸爸和你哥说,叫他们不要总打你。” 无心愣了一下:“你在跟我说话吗?” 顾清微微点头,白色的嘴唇上扬,带着温和的表情,说道:“你那么乖,也不知道他们俩怎么想的。” 无心扁着嘴巴,郁闷地说:“那个不是我我爸爸,那个也不算我哥哥。” 顾清轻轻地嗯了一声,已经没有力气表达自己的好奇了。 无心却看着他,轻声说:“你是不是要死了?” 顾清只觉得身体一直在往下坠,要不是眼前这个瘦弱的少年,他真想闭着眼睛,安心地往下坠。听见无忧问他,他勉强从鼻孔里嗯了一声。 无心贴近他,用神神秘秘的语气说:“那个黑黑的大个子啊,是我爱的人。” 顾清睁开眼睛看他。无心很得意又很害羞地说:“就是爸爸妈妈那种爱呀。”复又叹气道:“可是他对我忽冷忽热的,叫我好郁闷啊。” 顾清轻声说:“他自然也是爱你的。” 无心睁圆了眼睛:“为什么呀?” 顾清闭眼不答,已经是昏了过去,无心还要再问,已经有一大群人赶了过来,很迅速地把顾清抬上担架离开了。 顾清失血很多,旁人都以为是凶多吉少了,谁知医生查看了之后,只说不碍事。果然一昼夜过后,顾清便从昏迷中醒来,手腕上扎着吊针,嘴里已经喊饿了。 林家三人团团围坐在病床前,陪他说话解闷,顾清手里拿着肉夹馍,吃得满嘴是油,说起昨夜的凶险,又是哈哈大笑。顾清很感激无心,对无忧和林铁衣讲:“幸好无心在我旁边说话,不然我早就死过去了。” 三个人于是都夸无心懂事。 无心远远地坐在板凳上,闷闷不乐地摆弄手里的大石榴。他没想到顾清竟然死不了,他这会儿心神不宁地挂念在昨夜里说过的那些话。 过了一阵,无忧和铁衣站起来告辞,带着无心离开。三人走出病房没几步,无心忽然说自己的石榴落在里面了,便飞快地跑回去。 顾清一见到他,就说:“你放心,我不会把你说的那些透露出去。”无心有点不放心,坐在顾清身边,扯着他的胳膊,说道:“你要说话算话,不然的话……哼。” 顾清眉毛皱了一下,同样的话懒得说第二遍。 无心趴在他身前,认真说:“我还是不放心,要不你也告诉我一个秘密,我们来交换吧。”见顾清不语,他有些恼怒地说:“我昨天还救过你一命呢!” “好吧。”顾清沉吟了一会儿,心里着实有些为难,盖因他活了三十年,一直坦荡磊落,心思澄澈,从未做过背人之事,也没有什么不见光的秘密。 无心不耐烦地扯着他的胳膊:“说呀。” “我……”他有些艰难地开口:“我暗恋过自己的导师。” 无心好奇地说:“导师是干什么的?” 顾清只好对他解释了。无心又说:“他既不是你亲戚,又不是你仇人。这个秘密做不得数。” 顾清一时跟他讲不清楚三纲五常尊师重道这些传统的观念,只好简略地说:“我导师已经结婚了。我那样是不对的。” 无心立刻答道:“你是小三!” 顾清扶额:“不是……唉,算了,就当是吧。” 无心获知了顾清的秘密,终于肯放心地走了。出了病房,又一溜烟地追上林铁衣。 林铁衣随口问他:“怎么去了那么久?” 无心挽着他的胳膊,猴子似的扭来扭去,哼哼唧唧地不肯说话。 林铁衣遂轻声斥道:“站没站相。你看看你哥哥。” 旁边的无忧听见他这样说,就笑了:“小叔叔,你可别这样说他了。这孩子现在长大了,心思也重,可别为了你一句话,他把我也恨上了。” 两人说说笑笑,又把无心给晾在一旁了。无心心里嘀咕:你们总把我当成小孩子,我哪天定要做一番事业给你们看看。 当天中午,他们接到了军队指挥员的消息:所有队伍要往南方迁移。因为南方沿海地区是十字军的根据地,物产丰富,又很安全,适合人类居住。 众人忙忙碌碌地收拾东西。无忧想到自己这一离开,只怕与陆万劫的距离越来越远了,心情低落下来,饭也不吃,就回房间睡了。 无心和铁衣倒是对未来生活充满了期盼,俩人高高兴兴地把衣服装进皮箱里,坐在椅子上聊天。林铁衣说:“我们到了那边,房子就宽敞了,以后咱俩不必挤在一间屋子里睡了。” 无心听到这个,却有些不高兴,闷闷地说:“我还要跟你住一起。” 林铁衣面露诧异之色:“这又是为什么,你这么大了,还不敢一个人睡吗?” 无心低头,浅浅地扫了林铁衣一眼,低声说:“你不要逗我了。” 林铁衣表情一僵,有些说不出话,他知道无心的爱意,但是他认为那只是少年人一时脑热,所以并不敢当真。 两人索然无味地呆坐了一会儿,无心站起来,有些疲倦地离开,临走时望着林铁衣说:“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是我对你的心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你要是不相信,就瞧着吧。” 说罢翩然离去,留下林铁衣独自在房里枯坐。 ☆、卷耳 顾清原本打算把那具活尸打包带走的。 众人全副武装之后,打开冰柜的盖子,只见雾气缭绕,腐臭阵阵,里面却空荡荡的,只在底部残留一滩黄水。 大家都第一反应是活尸逃跑了,一时间人人色变,抄起家伙要搜寻活尸。顾清留在原地,拿起地上的锁链细细瞧着,又弯腰查看冰柜底部,探手摸了摸那滩水,放在鼻端一嗅,登时蹲在旁边干呕起来。 平静之后他对众人说:“不必找了,那东西还在里面。” 他找来塑料袋子,铲子,滴管等物,将那些冰块、脏水收集起来,又密封到箱子里,说可以启程了。 这几百号人包括军士和流民,乘坐汽车,沿着国道向南方进发。反正大街上到处是汽车,加油站的燃料也用不完,他们倒不用为这些担心。一路上食物倒也很充足,且没有受到李深部队的袭击。 顾清随时观察尸体残骸,事实证明。在低温下,被感染的活尸是难以长久地存活的。他捉到的这只,在冰柜里生活了二十天左右,化作脓水。那么其他的活尸情况大概和这个也差不多。只是世界各地人种不同,对温度的抵抗性大概也不一样。 眼看进入了十月份,秋风阵阵,秋雨飒飒,路边的树木叶子枯黄凋零,众人也都换上了厚厚的毛衣。关于ss病毒的病理实验,只有少数高层知道这个秘密。他们也都期盼着寒冬快点降临。活尸被驱散之后,剩余的流民就可以重返家园生活,再也不必受李深的禁锢了。 两天一夜之后,车队停留在湖南省边境内,此地有一小批十字军队伍,领袖是一个热情直爽的中年人,亲自率领部下赶来迎接,也不管认不认识,便拍着肩膀拉着手道:“辛苦辛苦。”又招呼属下引着这些人下榻休息。 如今这里所有的城市都成为蛮荒之地,有实力的人便能盘踞更多的物质资源。他们在这里果然得到了很好的安置。军队里的人依照命令去集合操练,而那些跟随军队的流民则暂时在此处安歇。 顾清想再捉一只活尸做实验,被军队里的人制止了,那些人重武轻文,并不怎么看重学术,除了在操作新式武器时需要向顾清请教,其余时间并不觉得他有大的用处。 顾清每日待在实验室里观察培养皿里的病毒,或者蹲在门口听无线电广播。 林家三人有时来找他玩,或者邀请他吃饭,这三人随遇而安,倒是过得很逍遥。 在十字军驻守的势力范围之外,全部是活尸的地盘。那些活尸平日里以啃咬有机物为生,但是如果什么也不吃,似乎也能存活下去。这个就有点恐怖了,正常人类不吃饭还要生病,活得久了还要老死。这些活尸竟是突破了人类生老病死的极限,能够长长久久地活着。 顾清暗地里抓过一只活尸回来解剖,发现它的脑袋被某种病毒感染,彻底坏掉了。切开颅骨时就闻到一股恶臭,然后脑浆像夏天里放了半个月的豆腐脑一样流了出来。 但是这些活尸的心脏还是跳动着的,体温尚存,五感之中听力最敏锐,视力很低,只勉强能分辨昼夜。四肢被大脑控制,能够做出超越自身体质极限的动作,比如举起几万斤重的石头,张嘴啃咬铁钉等,即使肢体残缺,动作也丝毫不见迟缓。 在吃饭的时候,顾清与林家三人讲了自己的解剖成果,三人正在吃油条和豆腐脑,听他说完,动作一致地将饭碗推到一边了。无心问顾清。这些人还能恢复正常吗? 顾清诧异地说:“怎么可能,除非给他们换一个全新的大脑,但是医学上又根本没有大脑移植这种技术,所以嘛,他们死定啦。” “可是他们还有呼吸有体温嘛。” 无忧插嘴道:“大多数国家在法律上界定一个人的死亡,以脑死亡为准。所以说,那些也不算活人了。”他们几个都杀过活尸,如果活尸算人的话,就不好办了。 又过了几天,地面降下一层霜,预示着严冬即将来临,众人都十分欢喜,也打听到外面的活尸在寒冷的条件下也停止了活动,成天待在角落里不动。 可是那霜只落了一次,温度就直线上升,两天内蹭蹭蹭回升到二十多度,大家的毛衣刚穿几天,又纷纷换回了单衣,并朝顾清询问为何气候反常。 顾清跟他们解释,深秋时偶尔会出现小阳春气候,倒也不稀奇。嘴上那样说,其实心里也有些纳罕,毕竟霜降之后气温是很难再回升的,何况此次高温天气未免持续得太久了。 一个星期之后,路边的梧桐树缓缓冒出了嫩绿的新芽,院子外面的樱桃树也绽放出白色的鲜花。大家心里都很不安,只是如今天下大乱,再稀奇的事情也当做平常事情看待。 军队的人却无心在意气候,他们在北方的据点遭到了李深部队的袭击,眼下李深手下的第一猛将陆万劫正率领五万精锐,浩浩荡荡地往南方进发,要把南方的十字军扫荡干净。 十一月份,春回大地,草长莺飞。大家这才意识到,连天象都彻底乱套了。地球微微偏离了既定的运行轨道,导致地球表面大部分地区长期暴露在太阳的直射之下。 虽然又回到了夏天,但庆幸的是不会影响到人类的生命健康,所以大家慌乱了一阵,也就淡定了。 陆万劫的军队行进速度很快,不几日即过了长江。 无忧有时候蹭到军营里游玩,偶然听见了陆的消息,心里既高兴又害怕。他心里很想和陆万劫见上一面,但是如今两人身处对立阵营,再见面也不知是福是祸。 陆万劫一向是很有成算的人,虽然无忧不知那天他离开时,与十字军的人都聊了什么,但是无忧心想,一切大概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吧。 本地的十字军力量薄弱、武器落后,不敢与陆的军队正面交锋。在探听敌军在数百里外后,当地指挥官遂收拾行装,带着部下和百姓,继续往南边逃窜。 陆万劫的部队亦略微加快了步子,但是追得并不急迫。反正他们的目标不是这一小撮势力,而是南方国境线上的十字军总部。 两拨人马你追我赶,保持着非常默契的距离,有时候开枪打一阵,各有损伤,然后鸣金收兵。南方地势崎岖,他们经常分住在两个山头,隔着一座山谷遥遥相望。 这种情况并不能维持太久,十字军的人即将逼近总部势力范围时,陆万劫忽然率领部下发起了一小轮冲锋,炮火猛烈,压得十字军几乎抬不起头。 十字军身后还有十万的流民,尾大难掉,不好摆出殊死搏斗的架势。几个高层军官商量过后,找到了无忧,叫无忧给陆万劫写一段话,通过无线电发过去。 无忧没想到他们会找自己求助,一时间很犹豫,不知道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停了一会儿,才谨慎地开口:“我和他很久没有联络过了,我也不知他是否还顾念旧情……” 房间里只有三四个军官,那领头遣散了其他人,关了房门,然后对无忧说:“林先生不必瞒我,陆哥走之前,和我讲过他的计划,他说要从李深那里挖走主力部队来投。我没想到他做得这么顺利。前几天两拨人马一直没有动手,我以为他是打算来到总部后即表明归顺的意思。谁知今天却忽然打了起来。我有些想不通,只好烦请你给他 恋耽美 分卷阅读25 怪物世界 作者:陈留王 传一个字条,叫我知道那边出了什么状况。” 无忧想起陆万劫临走时的言行,和这位军官讲的基本吻合,便信了他的话,只是要写什么字条,却有些犯难。 军官道:“不拘什么内容,只要往那边传达一个消息就成。” 无忧想了想,从抽屉里拿出铅笔,在白纸上刷刷刷写了一首《卷耳》:“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置彼周行……“很长的一首诗,其中夹杂着一些生僻冷门的字眼。凭陆万劫的学识,把它念一遍都很成问题,不过无忧这人就是喜欢掉书袋子。 军官接过来看了一眼,也傻眼了,停了一会儿艰难地说:”这个太长了,能不能换一个简单一点的。”无忧把那张纸撕掉,捡了其中一小片纸,在上面写了一个字:哥。底下的落款是忧。 军官拿着那张纸,如获至宝的走了。 通讯员将信号发送出去,十几秒后,对面的炮火忽然停止了,军官大喜,带着警卫员走出掩体,往对面看,那边硝烟弥漫,不辨方向。无忧也很积极地凑上来,睁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嘟囔道:“他怎么不来啊。” 军官轻声斥责道:“现在是打仗,你以为是小情人约会啊,你快回防空洞里,小心被流弹伤到。 无忧很自信地说:“那不会,他见了我的字条,肯定……” 天空中传来尖锐的声音,由远及近,军官立刻意识到那是什么,扑过来把无忧扑倒,同时大吼:“开炮,还击。” 对方发起了更为凶猛的袭击,两人在炮火的掩护下回到壕沟里,远远望去,警卫员的尸体横躺在掩体外面,那颗炮弹在他身旁爆炸,弹片将他的半个脑袋削去了。 无忧惊得脸色苍白,结结巴巴地说:“他怎么、怎么这样……” 军官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转身走到通讯员身边,对他说:“跟其他兄弟部队发电报,就说陆万劫很可能叛变了,提高警惕。” 他说道“叛变”这两个字的时候,有点犹豫。这个词似乎不太合适,因为陆万劫并没有说要效忠十字军。 ☆、放在心上 陆万劫的军队和十字军火拼了三天,将周围方圆百里都炸成了白地,掘地三尺尚可见硫磺、硝石等物。双方进进退退、时攻时守,横竖两军物资充足,搞个军备竞赛都不成问题。 三天后,战势显出疲态,于是渐渐停息了炮火,各方开始清点伤亡,抢救伤员。战线则稳固在了静澜海两侧。 静澜海名不副实,听起来文静,实际上波涛汹涌,水流湍急。河流的声音宛如一千辆坦克过境似的,百里外都能听见。 十字军在前线打仗,后方的百姓过得平静安逸,偶尔在街头遇到小兵,便都围拢过来,打探战况,听完又开始担忧局势,并咒骂李深、陆万劫、以及他们带领的部队。 无忧自那天从战场回来,心里就一直很不安,他不相信陆万劫会背弃之前的盟约,毕竟自己还在十字军这边,陆万劫怎么能不顾及自己的死活?但是当日收到自己的情报后,陆万劫却毫无回应。无忧只能猜想,陆万劫如今是受到了胁迫,身不由己。 如今林家三人住在某个朴素干净的小宅院里,房子是白墙红瓦的二层小楼,院子里又种植着芭蕉、蔷薇、玫瑰、凤凰花等植物,两广地区位于亚热带,气候适宜,街道上长久地弥漫着花香和果香。 无心经常跑去顾清的实验室里玩,他记忆力超群,领悟能力强,根基又好,成为了顾清很得力的小助手。林铁衣是空有一腔蛮力,每天担水、买菜、做饭,照顾其他两人的生活。无忧是经常坐在芭蕉树下看诗词,心情好的时候出门,花两个小金币,坐破旧的公交车去几公里外的电影院看电影。 两拨人马交战了半个多月,十字军的几位领袖们全都聚在此处,集合精锐人马和武器与李军对峙。陆万劫指挥的部队依旧是稳扎稳打地驻于对岸,虽然不能前进,但也没有后退。 若论军备实力,终究是李军更胜一筹,李深的部队是和平年代里从正规军演化而来,集合了国内名将良才、前沿科技、高素质人才,这是十字军远远不及的。但是若论道义,李军又不及十字军。何况陆万劫率领五万部队远涉敌境,物资供应线过长,士兵又多有厌战情绪。因此才陷入了胶着状态。 几天之后,无忧家里忽然来了十几个彬彬有礼的穿军装的青年。他们先是给无忧问好,又说是奉了上司的命令,来保卫他的安全。 林家三人一字排开,站在院子里,觉得莫名其妙。 林铁衣托着一个凤梨,一手拿着小尖刀,用刀尖挠了挠头皮,说道:“谁要来害我们吗?” 无心瞪圆了眼睛,喜悦地说:“他们是咱家的保镖,私人保镖哦,就是旧社会大上海青帮大佬那种,哇。” 无忧倒是很冷静地考虑现实问题:“你们要在我家吃住吗?” 几人尴尬地摆手,连声说:“不不不,我们不会给你们添任何麻烦,放心。”说罢,礼貌地微笑,退出了院子。 这几人的安保素质果然很高,并且很善于隐藏自己。三人进出家门,不刻意观察的话,根本不会注意到保镖的存在。 林铁衣猜想这些保镖的到来,是和陆万劫有关系的。他私下里对无忧说:“想来是十字军的人们打不赢陆万劫,要把你绑过去当人质。” 无忧仰起脸微微一笑,说道:“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要人质吗?我也抵挡不了什么的。” 林铁衣认真道:“陆万劫这人很重情,待你又极好,说不得十字军的人把你带到谈判桌上,要挟陆万劫退兵,老陆心一软,就答应了呢。”说完哈哈大笑。 无忧蓦然想起前几日在战场上,被弹片削掉半个脑袋的警卫员,不由得一阵刺心,于是附和着笑了笑:“是哦,他很重情。” 这天上午,无忧一觉睡到十点多,随便套上衬衫短裤,去院子的井边打了一盆水洗脸洗头,坐在蔷薇架下发了一会儿呆,起身去堂屋的木盒里拿了三个小金币,对厨房里忙碌的林铁衣说:“小叔叔,我出去看电影。你去不去呀?” 林铁衣正独自烹饪大餐,说:“没兴趣。”他很不能理解无忧花几个小时坐公交车去看电影的无聊行为,于是说:“回来给我带一包香叶,我要做黄焖鸡。” 无忧出门之后,就在路边拦了一辆车,车里空荡荡的没有什么人,他坐在靠窗的位置,随着车子晃晃悠悠。两个小时后,他来到了一个稍微繁华一点的城市。城市被正常人类占领,少部分活尸生活在阴暗的角落里,比如下水道或者废弃街道,倘若被发觉,是会被路人当场打死的。 这里的人民很自由,绝大多数的男人都配备了枪支。枪支的主要目的是杀僵尸和动物,后来也被运用到斗殴打架之中。 十字军的人根本不管束百姓。军队高层领袖们大多数是贤者、大儒,毫无权欲之心。遵从古希腊哲学家们对国家统治者的定义――做国家的守夜人,并不干预普通百姓的起居。 不管百姓们是枪械武斗还是寻仇厮杀,军队的人一律不管,只有在街边出现无名尸体时,才会有公共管理人员出面,找个小推车把尸体运出去埋掉,保证城市的整体清洁。 在这样的政治背景下,十字军辖区简直成了弱肉强食的原始社会,然而一段时间后,虽然时有流血事件,但是整体的社会秩序还是很稳定,经济发展速度也很快。强者弱者们都找到了适合自己的生存方式。 无忧下车后,很小心地避开人多的地方,往当地的电影院走。尽管他来过这里很多次,但每次心里还是会觉出一点寒意,害怕一个不小心被路过的人枪毙了。 电影院生意不好,无忧独自霸占了一个小包间,影院老板送来免费的茶水。无忧又跟他要爆米花,老板答应了,然后出去,关上厚重的玻璃门,无忧高高兴兴地歪躺在小沙发上,漫不经心地看着大屏幕。房间里光影变幻,播放的是和平年代时候拍摄的灾难片。 看了一会儿,无忧觉得困乏,眼皮渐渐搭在一起。迷迷糊糊地听见远处有脚步声,是那种刻意放轻的声音。无忧以为是老板送来爆米花,所以并不在意。 停了一会儿,他翻了身,忽然后背一激灵,他猛然睁开了眼睛,随即瞳孔放大了。 陆万劫两手搭在沙发椅背上,满身沧桑尘土,眼睛里却弥漫着阳光,微微低头,静静地看着他。 “你!”无忧说了一个字,怀疑自己是做梦,他翻身跪在沙发上,凑近了看,果然是陆万劫。他的脸上露出很傻的笑,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结结巴巴道:“你怎么来了呀?” 陆万劫低头看着他的眼睛,声音沙哑而柔和:“我来看你呀。” 这个理由倒是很充足。无忧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别转过脸,有些不好意思的笑。 电影的声音吵杂喧闹,陆万劫随手扯了电源线。房间里顿时陷入黑暗,无忧又哭又笑地说:“把灯打开,我要看看你。” 陆万劫攥住他的手腕,将他从沙发上拉起来。然后自己坐下来,才把无忧抱在自己腿上,轻声说:“不用开灯,免得惹人注意。“ 陆万劫冒着炎炎烈日而来,满身都是酷烈的阳光,无忧则是在空调房里待久了,周身都浸着凉意。两人耳鬓厮磨了许久。无忧摸着他的衣服,外面一层很干燥,里面却湿哒哒的。无忧问他是怎么来这里的。 陆万劫说:“我从静澜海那边游过来的。然后扮作了渔夫潜入城里,我早就派人打听过,你经常来这里看电影,所以就一直守着这里。” 他说的很轻松,但是无忧知道,单是泅水,就是九死一生的事情。无忧有些后怕地攥住他的手,低声说:“这又是何苦,我在这里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你是军中主帅,要是被这边的人认出来,你还有命在吗?” 陆万劫听了这些,默然不语。无忧松开他的手,又合身抱住他的脖子,委委屈屈地说:“我想你想得受不了。” 陆万劫心中一动,微笑着轻拍他的后背,说道:“刚才不是还埋怨我冒险吗?”停了一会儿又说:“好啦,先放开我,我这身体被你抱得全是汗。” 无忧把嘴巴蹭到他耳边,轻声说:“你有没有把门反锁?” 陆万劫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点头。 无忧微微一笑,直起腰板,小声说:“你帮我脱衣服。” “忧……”陆万劫轻笑,颇为玩味地看了他一眼,坏坏地说:“还真是想我想得受不了啊。” 无忧微微垂下眼睑,嘀咕道:“你没想我?那你别硬啊。” 陆万劫衣服整齐,只解开了裤子上的拉链,无忧则是很轻松地脱得光溜溜的,脸颊绯红地要坐在陆万劫的腿上,陆万劫箍住他的腰,不让他乱动,低声解释道:“不用做全套,这里是公共场所。” 无忧扁着嘴巴,很不满意地看着他,又挣不开他的束缚,只得挨挨蹭蹭地乱扭,委屈道:“嗯,好。” 无忧缩在陆万劫的怀里,双眼紧闭,嘴唇嫣红,口中嗯嗯啊啊地叫,小腿胡乱在他的工装裤上乱蹬,陆万劫别过脸,咬着他耳朵说:“不要叫。”怀里的人忽然一挣,又将汗津津地额头埋在他的怀里。 陆万劫低头看了一眼,抿嘴笑:“今天有点快啊。我这边还没怎么样呢。”话音未落,无忧掐了他一下,把他疼的呲牙咧嘴。陆万劫安抚地亲了他的鬓角,问道:“要不要再来一次。” 无忧喘息放定,小猫似的嗯了一声,又含羞道:“用力一点。” 两人亲热了一阵,又说了些腻歪的话。陆万劫微微欠身,拿起桌子上的纸抽,给无忧擦手。无忧举着湿淋淋的手,抱怨道:“我的手腕都酸了。” 陆万劫脸上一热,微笑不语。无忧又说:“跟拔萝卜似的。”陆万劫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擦拭干净,点评道:“话真多。” 两人还要说什么,忽然外面传来轻而缓慢的敲门声,十分礼貌。无忧忙坐起来穿衣服,嘴里说道:“电影都看完了,老板催咱们出去呢。” 陆万劫打开房间的灯,两人整理了彼此的衣服,然后牵着手打开房门。 外面站着一溜整齐的军人,前面几个人年约三四十岁,肩章的规格很高,个个气度不凡,温文儒雅。后面十几个人则是平时跟随无忧的保镖。 无忧整个人都傻了,愣愣地站在原地。 陆万劫像是早就预料到他们会在这里,于是冲领头地那人微微点头,礼貌道:“走吧。” 那人也微笑致意,十分礼貌地让开一步,让陆万劫先走。 陆万劫也不客气,直接拖着无忧的手走出去。 电影院楼下停放着一辆简单的商务车,并不怎么惹人注意。陆万劫带着无忧坐进后排座椅,司机先是跟陆万劫问好,然后才发动车子离开。 车子行驶了一段时间,无忧才终于找回了声音,他十分紧张地看着陆万劫:“他们要杀你吗?” 陆万劫摇头,轻声说:“我是来谈判的。”又摸了摸无忧的脑袋,说道:“放心,我早就和他们沟通过。” 无忧这才醒悟,原来陆万劫孤身涉险、甘冒矢石,是为了公事,而并非儿女情长。陆万劫大概早就知道十字军的人在门外等候,所以两人说私密的情话时,他总将声音压得极低。 想到这些,无忧又羞又气,推开了陆万劫的怀抱。陆万劫知道他气什么,于是很歉意地轻声说:“我提醒过你啊,不要叫。” 无忧低头想了一会儿,忽然说:“你根本不把我放在心上。” 陆万劫很惊讶,不知道他忽然冒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而无忧直接把脸别转过去,望着外面的街景,并不说话。 陆万劫靠在椅背上,一手捉住他的手,淡淡地舒了一口气,闭眼休息。 ☆、出游 十字军的最高领袖是议会,议会由十四名军官组成。有男有女,个个气质儒雅,谈吐斯文,一副学者气派。 议会人员与陆万劫见了面,寒暄几句后,一起到了会议室。 会议室陈设简单,中间摆放了一个很宽大的方形桌子。十四名议员分作两排,严阵以待。陆万劫微微一笑,坐在下首,又轻轻对无忧摆手。 无忧搬了个折叠椅,坐在靠门的位置,旁人既然没有驱赶他,他就老实不客气地留下了。 陆万劫之前就和十字军的人交流过,阐明了要带李深的部队前来投诚的想法。却临时变卦,与十字军打得不可开交。 这几名军官非常愤怒,对陆万劫也没有好脸色,还把一张伤亡名单扔到桌子上,给陆万劫看。 陆万劫拿起那张名单,翻看了几下,耐心地听那些人的指责。待他们情绪稍微平复,陆万劫才解释,李深虽然将兵权交给他,但是并不完全放心,还在军队里安插了一个参谋部,明着是为陆万劫出谋划策,实际上是来监视他的。 陆万劫行动坐卧皆受限制,此番冒险泅水,也是费了很大的功夫。 陆万劫性格沉稳,言行坦荡质朴,丝毫不见诡诈心机。那几个人听他讲完,已是相信了大半。何况他们在敌方安插有间谍,陆万劫所言,与军中实际情况相符。他敢孤身前来,足以证明了诚意。 无忧听他们说的无趣,就起身去外面倒茶,端着茶杯回来时,发现会议室的门被反锁了。无忧猜想大概在谈机密的事情,于是走开了,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摆弄旁边的盆栽。 过了半个小时,会议室的门打开,众人纷纷和陆万劫道别,然后离开。最后剩下一个年长军官,站在原地和陆万劫说了些与公事无关的闲话,眼睛却所有所思地望着旁边的无忧。 无忧等得不耐烦,站起来走到陆万劫身边,挽着他的胳膊,慢慢摇晃。陆万劫无奈地拍拍他的手背,叫他安分一些。 军官察言观色,便十分知趣地告辞,又叫来一个机灵的警卫员,说是给两人临时充当司机。无忧便十分高兴地跟着司机下楼取车。 军官见他们走远了,遂正色道:“陆将军,你成亲了吗?” 陆万劫一愣,脸色有些发热,迟疑地说:“没有。” 军官舒了一口气,含笑说:“我家中有一女,品貌还算说得过去,与你年龄相当。我今天见了你这相貌,觉得很投缘,等战争结束了,你可以来我宅内一叙……” 陆万劫不等他说完,就礼貌地打断了他:“老将军,我虽然没有成亲,但早已经和某人同居许久了,我们原本打算战争结束后去就出国领证的。” 老军官神色一僵,十分尴尬。他自己的女儿早已过了嫁人的年纪,他为了给女儿挑女婿,简直是走火入魔。今天见了陆万劫这样雄壮威武的体貌,十分心动,起了结亲的心思。 “是哪家的女子?在本地吗?”军官不死心,想以自己的财力和女儿的相貌将那未知的情敌比下去。 陆万劫有些尴尬,沉吟不语。正在这时,无忧踩着楼梯啪嗒啪嗒地跑上来,捉住陆万劫的手腕,说道:“快走呀。” 陆万劫如蒙大赦,冲军官点头道别,就与无忧一起走了。 军官不好阻拦他,只是站在栏杆上,颇为遗憾,心中猜测陆万劫心里的美人是哪一位。他抬眼望去,见陆万劫和林无忧一前一后地坐进汽车后排。汽车发动后,车窗缓缓升起,陆万劫微微侧脸,在林无忧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军官如遭雷击,想起军中传闻:陆将军好男风。原来竟是真的。他这才打消了招陆万劫为婿的主意, 汽车缓缓地在潮水般拥挤的街道上行驶,陆万劫见此地人人配枪,十分好奇,无忧就给他讲本地的彪悍风俗。又问他:“那个老头子拉着你不走,讲什么呢。” 陆万劫看了他一眼,轻声说:“他想把他的女儿嫁给我。” 无忧一愣,哈哈大笑,用食指戳着陆万劫的额头道:“你做梦去吧,人家是侯门千金,能看上你这种土包子。” 陆万劫避开他的手指,淡淡地说:“我骗你做什么。” 无忧愣了一下,目光落在陆万劫的腰间,那里是一枚非常精致的银色手枪,他忽然意识到,陆万劫已经不是最开始的那个落魄贫困的男人。现在的陆万劫是手握重兵、骁勇善战的军阀,旁人希冀与他结亲,也是人之常情。 “那你怎么回答人家的?”无忧怔怔地看着他, “我会怎么回答?”陆万劫微笑着反问他,又摸了摸他的头发,低声说:“傻孩子。” 汽车停在一家韩式饭店门口,两人下了车,陆万劫嘱咐司机:“你忙自己的事吧,傍晚开车来此地接我们。”司机领命,欢天喜地地开车走了。 陆万劫拉着无忧的手进了店里,里面冷气开得很足,两人在包间里叫了两份石锅拌饭,以及几样凉菜。无忧抄起筷子吃了一口,忙捧着杯子喝了一大口水,抱怨道:“太辣了。” 陆万劫吃的正香,听他这么说,忙咽尽口中食物,疑惑道:“不是很辣呀。”又点了一碗米饭和几样清淡的素菜。 无忧说:“我这两天上火,一点辣的都不能吃。” “嗯?”陆万劫疑惑地挑眉看他,随即又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然后喝了点汽水,才含糊地说:“那就不要吃了……今天晚上我们两个在酒店住。” 无忧很惊喜:“你今天不走吗?” “明天再走,今天陪你。” 无忧十分开心,放下了筷子,走到陆万劫这边的椅子旁坐下,哼哼唧唧地搂着他的腰:“那你要多陪我。” “陪。”陆万劫忙着吃饭,随口说了一句。又用手拨拉无忧,柔声说:“乖,让哥哥把饭吃完。” 无忧倚在他身上,漫不经心地摆弄打火机,终于等到陆万劫吃完饭,两人结账离开。无忧带陆万劫逛街,要他见识一下此地的风土人情。 “这里的生活,和你们那边可不一样。”无忧说:“大家都活得挺自由,而且这里并不刻意划分变异人和普通人。” 陆万劫只是静静地听着,并不评价。道路两边商店林立,商品倒是很丰富。陆万劫进店里给无忧买了一些衣服,又买了很大一包零食。 两人拎着纸袋坐在桥边的石墩上休息,无忧见他衣服半新不旧,脚上的皮鞋满是灰尘,靴底有一些裂纹,于是从口袋里拿出纸巾,弯腰给他擦皮鞋。陆万劫愣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并没有躲开。 无忧问他:“你的副官是谁?” 陆万劫知道他是爱吃醋的人,于是正色道:“你不认识,他以前是辎重部的老兵,受了伤后调到我身边,三四十岁的人。” “长的怎么样?”无忧将手里的纸巾扔进垃圾桶里,继续盘问。 陆万劫认真想了一会儿,开口:“有点像电视剧里的李逵。” “怪不得……”无忧整理了他的衬衫,见他袖口处的纽扣掉了一枚,线头露出好长一截。无忧说:“人家找副官都要头脸干净的帅小伙,你偏找那么一个伙夫,把你照顾得跟个花子似的。” 陆万劫盯着他的脸,笑道:“那我明天就把他开了,找一个程灵那样的男人当副官……哎哎,宝贝,别闹。” 两人歇了一阵,无忧提议给他买衣服,陆万劫笑着推辞道:“今天主要是陪你,不用给我买东西,何况我在行军打仗,没有时间穿便装。” 无心低头细想,陆万劫现在灰头土脸的,都有一帮人想把女儿嫁给他,要是收拾干净了,那还得了。当即打消了这个念头,说:“那就去看电影吧。” 一场电影过后,天色已暗,两人乘坐汽车回到酒店里,整座酒店空荡荡的,唯有前台站着一个面色和善的中年人。 这里事先已经被军队的人清场了。陆万劫从前台那里接过房卡,领着无忧上楼。回到房间里后,无忧拿起电话,拨通了他所在城镇的公共电话,烦请城镇的管理员告知林铁衣,自己今天不回去了。 挂断了电话,他把纸袋子摊在地板上,蹲在地上一件件欣赏自己的衣服。 陆万劫从浴室里出来,一手拿着毛巾擦头发,坐在柔软的圆形大床上,随口对无忧说:“别玩了,赶紧睡。” 无忧嗯了一声,把衣服归置到角落里,去浴室走了一遭,对陆万劫说:“这里有个超级大的浴缸哦。” 陆万劫掀开棉被坐在床上,顺手从腰间扯了浴巾,扔在地板上,没有理他。 无忧蹦蹦跳跳地回来,又发现了新玩意儿,墙壁上有一处黑晶屏幕,触摸之后,启动了电源。那是一个显示器。 这台机器不能连网,但无忧还是很轻松地从储存器里调出了许多经典的老电影。他平时看一场电影都要花费两个金币外加几个小时的车程,这会儿得了机会,自然不愿错过。当即把零食摊在地板上,自己坐在地上,靠着床沿,认真挑选喜欢的电影。 停了一会儿,背后传来陆万劫幽幽的声音:“宝贝,我要睡了。” 无忧看了他一眼,觉得他脸色不善,于是轻声说:“你先睡吧,我把声音调小一点。”拿起遥控板把声音调到只剩一格。 陆万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掀开棉被站起来,大步走向无忧,拽着他的衣服领子将他扔到了床上。 ☆、受伤 无忧一觉醒来,已经是上午,温暖耀眼的阳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散落在地板上,空气里残留着暧昧的气味,床的另一侧却空荡荡的。 他去洗澡穿衣服,走出卧室,见外间的桌子上搁着一盘食物,旁边还有一杯泡好的奶茶,杯盖用保鲜膜盖着,上面附着点点水珠。 他吃过早饭,拎着自己的东西走出来。酒店大厅里熙熙攘攘,前台服务员忙碌地给客人登记信息。门童为他推开玻璃门,礼貌地说了声:“欢迎下次再来。” 无忧觉得昨天的一切像是做梦似的,他乘坐汽车回到家里。院门敞开,林铁衣手里拿着胶皮水管,正给院子里的花草胶水,无心坐在板凳上,逗弄一只捡来的小猫。 见无忧回来,两人不约而同地抬头,担忧地问:“你去哪里了?”“怎么昨天没回来?” 无忧脚步迟缓,缓缓扶着游廊的柱子站定,强睁双眼,含糊地解释:“我昨天玩得太晚,就在酒店住下了。”说着,又从纸袋里掏出一包香叶,说道:“小叔叔,给你的。” 无心笑着说:“他昨天晚上没做黄焖鸡,烧了一锅稀饭。无忧哥哥,都怪你。” 无忧敷衍地笑了笑,一步一步地回到屋子里,上楼进了卧室,关上房门就睡了。 快到中午时候,他下楼吃饭,无心和林铁衣已经坐上了饭桌,两人都穿着半旧的居家服,显然是没有出门。无忧随口说:“你们昨天晚上睡一起的吗?” 林铁衣大窘,老脸涨得通红,憋了半晌才说:“不是,我房间不是有一张小床吗,他、他睡在小床上的。” 无忧拿起筷子,往桌子上顿了顿,淡淡地说:“我就是这个意思啊。” 无心嘻嘻一笑,并不说话。 三人各怀心事地埋头吃饭。 静澜海河面波涛汹涌,白浪翻滚,一个黄脸黄须的中年男人坐在河边的石头上,睁圆了眼睛望着河面,不时看一眼腕上的手表。 水底忽然冒出一个水淋淋的脑袋,那人动作迅速地从水里跳出来,单手扶着黄脸男人的肩膀,往前走了几步,像一只大狗似的抖落身上的水。 黄脸男人要哭似的喊道:“我的爷,你可算回来了,我以为你死在对岸了。” 落水的男人,正是陆万劫,他脸色有些白,勉强站定了身体,对男人说:“我没事,去把车开来。” 黄脸男人就是陆万劫提到的那个酷似李逵的副官,叫做焦湖,此人勇猛有余,智谋不足,傻傻地等了自家将军一天一夜,吓得心胆俱裂,如今骤然见他回来,高兴地上蹿下跳,几步跑到旁边的树丛里,扯到一大堆覆盖的野草藤蔓,找到了汽车,他把汽车开过来,停在陆万劫身边。陆万劫拉开车门坐进去,仰靠在椅背上,一言不发,额头上却沁出大颗大颗的冷汗。 焦湖发动了汽车引擎,随口说:“将军,你把安全带系上。” 陆万劫没有吭声。 焦湖凑过来,拉过他身体一侧的安全带,却惊叫了一声:“血……” 陆万劫睁开眼睛,随手在后背上摸了一把,放在眼前一看,果然是一大滩血迹,他低声说:“在河底被石头划了一刀,不碍事,你……”他瞄了一眼焦湖,说道:“那你的衣服脱下来。” 焦湖忙脱掉自己的外衣递给他。陆万劫扯住两边袖子,拉得绷直,束在腰上,这样可以暂时压住伤口。他原本就瘦,如此一来,腰几乎成了一捻,不盈一握。 焦湖傻傻地看着他,陆万劫咬牙道:“开车啊!” “唔……”焦湖别转过脸,手忙脚乱地在操作台上摸了一阵,哭丧着脸说道:“将军,我、我晕血啊。” 陆万劫沉默了一会儿,跟他换了位置,自己开车回营,焦湖呆呆地坐在副驾驶位置上,一声不吭。 陆万劫率领的部队,驻扎在当地风景优美的海滨小镇,各营整齐地盘踞在不同的小洋楼里。陆万劫独居一处海景房,房子地势很高,俯瞰整个城市,又临着海水,每晚可听见海涛声。 进入小镇之后,焦湖重新开车,陆万劫则躺在后排的座椅上。车子悄悄驶入了宅子的地下停车场,里面有一部供主人使用的电梯,十分隐秘。 焦湖扶着他走进电梯,启动按钮,几分钟后,电梯门打开,他们直接进了卧室。所以说这个宅子的主人趣味也够独特的。 走进卧室后,他们立刻听见了门外的吵闹声,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陆 恋耽美 分卷阅读26 怪物世界 作者:陈留王 万劫弯腰脱了皮鞋,掀开棉被躺在床上,将棉被拉高,直接遮住了肩膀。 焦湖深吸了一口气,将他的皮鞋放到门口的架子上,自己也动作利索地换了拖鞋和便装,然后才打开房门,声色俱厉地说:“将军正在养病,吵什么吵?” 门口站着一个小兵,以及一群参谋处的人,为首一人个子不高,脸色苍白,眼神阴沉,是李深派来监视陆万劫的,也是参谋处的头头儿。 参谋长手里拎着一个纸袋,笑得古里古怪地:“听说陆将军病了,我们这些做下属的,肯定要过来看望他了。这里是本地人治疗风寒感冒的偏方,很有效的。” 焦湖接了纸袋子,说道:“陆将军初来南方,有些水土不服,过几日就好了,你们不用担心。”说罢就要关门,参谋长一脚抵住门缝,说道:“我们来都来了,总得看将军一眼吧。李将军听说陆将军病了,也很关心呢。” 他这么一说,焦湖不好在拦他了,只得放他进来。 参谋长走进房间,宛如全身长了眼睛似的,要把房间里的摆设全部扫描一遍,后来进卧室见了陆万劫,当真吓了一跳,以为陆万劫死过去了。 他跑到床前,探了探陆的鼻息,才松了一口气,心里正纳罕的时候,陆万劫不经意睁开了眼睛,双目如电,把参谋长吓得直起腰,后退了几步,讪讪地敬了礼:“陆将军。” 陆万劫极有威严地嗯了一声,吩咐焦湖给他搬凳子。焦湖跑出去,笨拙地搬了个硬木太师椅,磕磕绊绊地进来,又对参谋长说:“将军刚吃过药,不能多聊。” 参谋长答应了一声,满手心都是汗。刚才陆万劫的那一眼,着实把他吓得够呛。 实际上陆万劫平时既不责骂属下,也无凌虐俘虏的嗜好,甚至和各营的士兵都相处的很好,只是他若是威严起来,极有震慑力。参谋长原本就心虚,见了他就更加发憷了。 两人不咸不淡地叙了几句闲话,参谋长将药放下,就脚不沾地地告辞。陆万劫却叫住他,说道:“我这病不知何时能好,耽误了行军计划,李将军那边恐怕要怪罪。” 参谋长讪笑道:“这人哪有不生病的,李将军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我把这边的情况汇报给他,他绝不会责难将军。” 陆万劫低头想了会儿,说:“也好,但是几万士兵驻扎此地,因为我一人生病而不能前进,我心里实在有愧。你去请示李将军,问他下一步怎么办。” 参谋长连连点头,觉得陆万劫的话有点临终遗言的味道了,心中警铃大作,又安慰了陆万劫几句,这才离开。 焦湖将房门反锁,对陆万劫说:“将军,你刚才装得可真像。” 陆万劫嗯了一声,他刚才强撑着一口气才没有晕倒,这会儿气息一弱,便又歪在床上。 焦湖这才想起他身上的伤了,忙从柜子里拿出药酒、刀伤药、纱布等物。然后又查看陆万劫腰上的伤。那里有一道三寸长的血口,血肉模糊,出血严重,幸好没有伤到肾脏,否则他的命就可以交待在这里了。 焦湖咬开药酒的瓶塞,对准伤口,一股脑倒了进去。陆万劫身体抖了一下,从晕厥中痛醒。焦湖抖抖索索地拧开刀伤药的瓶子,往手心倒了一堆糊糊,说道:“将军,你忍着点。”说罢一巴掌将药膏拍到他的伤口上。 陆万劫未及说话,又晕了过去。 如此摆弄了一阵,焦湖终于给他缠上了绷带。又见他一直昏迷不醒,便开了一瓶伏特加,捏着他的鼻子给灌进去。 陆万劫咳嗽了几声,终于醒了,他瞪了焦湖一眼,骂道:“操,你这个牲口。” 焦湖背着手,十分无辜的看着他,说道:“俺老家给牲口瞧病,都是这样的呀。” 陆万劫不说话了。 焦湖又耐心地说:“人跟牲畜,其实都差不多,你看你现在不是有力气骂我了吗?” 陆万劫抬抬手,叫他滚。 焦湖果然听话地滚出去了。 几天之后,李深发来电报,命令陆万劫率领大军返回。军中早就有厌战情绪,听说了电报内容之后都欢天喜地。而陆万劫早料到会如此,心里轻松了一阵子,又想到此次离开,与无忧隔得更远,下次见面又不知是何年月了,心中反添了几丝惆怅。 ☆、信任 经过几日奔波,陆万劫率领军队返回驻地,一行人走下汽车时,正是傍晚,残阳如血。不远处站着程灵以及几名高级军官。 众人簇拥过来询问陆万劫的伤势,程灵率先走过来,一拳打在陆万劫的肩膀上:“我以为你死在南方了。” 他说话一向口没遮拦的,又是李深身边的第一红人,所以旁人也不跟他计较。此次代表李深来迎接陆万劫归来,已经算是很高的规格。 程灵上下打量着陆万劫,又笑嘻嘻地说:“电报上说,你病得很重,快咽气了,怎么又好了?害我白担心一场。” 陆万劫扫了一眼参谋长,参谋长心虚,把脸转到别处。陆万劫遂笑着说:“我在那边水土不服,回来自然就好了。” 两人有说有笑的坐进了汽车,直接去李深家里。 李深精神不错,虽然头上新添了几丝白发,但依旧是一副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气势。他大大地夸赞了陆万劫一番,说是“虽然没有将十字军扫尽,但将他们逼到了南方边陲,也算是大功一件。”又嘱咐他多注意身体。 当天晚上,在李宅内置办了家宴,座中只有李、程、陆三人。程灵跟他们俩关系都很好,又是个爱说爱笑的性格,因此充当了润滑剂的作用,宴席上气氛非常融洽。 李深一般不在家里招待部下,今日举动,足见对陆万劫的器重。吃饭的时候他们都避免聊公事,只说哪个地方好玩,哪个饭店的菜美味,哪条花街的女人漂亮。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旁边的警卫员撤走了盘子,端上来新鲜的哈密瓜和香气袅袅的碧螺春茶。李深抿了一口茶,见眼前两人年轻英俊、雄姿英发,自己却两鬓斑白、垂垂老矣,不由得心生感慨,又问起了两人的年龄。 两人都回答了。李深温声说道:“程副官年纪还小,又贪玩,不急着成家。陆将军眼看就三十了,俗语说三十而立,说的就是成家立业。陆将军没有这方面的筹划么?” 陆万劫有些支吾,他自然是早就筹划好的,只是不便于对外人讲,当即尴尬地回答:“我还没有想过。”顿了一会儿,从容道:“何况如今局势动荡,我只患功名不立,何患无妻?” 李深将茶杯往桌子上一顿,连声说:“好、好,说得很好。”这句话合了李深的脾气,他对陆万劫又看重了几分。 旁边的程灵只是咂嘴,嘟囔道:“那你一辈子立不了功名,就一辈子单身喽。” 李、陆两人没有把程灵摆在同一个年龄段看待,对于他说的话,也只当成小孩子的戏语,一笑置之。李深又问起了陆万劫的出身背景,听到陆万劫是单亲家庭出来的,一阵唏嘘,又说:“难得生的这么仪表堂堂,我有几个老部下,他们都很愿意将自家女儿嫁给你,就不知你是怎么想的。” 此言一出,陆万劫和程灵都愣住了。陆万劫心中郁闷,怎么最近这么多人要给我结亲。程灵则是很厌烦地看了李深一眼,说道:“你怎么做这种事情!” 李深疑惑道:“我怎么了,我不过是帮他们带一句话而已。”又温和地说:“何况万劫沉稳凝重,我将来是要委以重任的,所以才关心一下他的个人生活。” 程灵嘴快道:“陆哥心里有人了,你不用白费心思。” 李深望向陆万劫:“是吗?”想了一会儿眼神有些不对了:“是不是那个从蝴蝶园里出来的男人?” 陆万劫笑着摇头:“那个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我自己都忘了,难为你们还记得。” 李深松了一口气,说道:“年轻人爱玩,也没有什么,但是男人毕竟还是要娶妻生子,这才是正道。” 陆万劫点头称是,程灵冷笑着喝茶。 外面夜色渐深,陆万劫起身告辞,李深将他送到门口,陆万劫一手拿着外衣,一手拿着车钥匙,随口对程灵说:“我们一起走吧,我开车来的。” 程灵站在门内,呆了一会儿才说:“我、我今晚不走。” 陆万劫诧异地回看了他一眼,虽然他是李深的副官,但是留在李深家过夜,算是什么事?李深温和地拍了拍程灵的后背,说道:“你这孩子又偷懒,今天有陆将军送你回家,为什么不走。”又拍了一下,这次加重了力道,把程灵拍的后背一痛,当即站直了身体。 程灵面无表情,迈出门槛,对陆万劫说了一句:“走吧。”然后头也不回地下楼。 陆万劫知道程灵性格一向如此乖张,也没有太在意,同李深道别之后,也随之下楼。 一路上,车灯将黑黢黢的道路照的雪亮,照旧有纷纷扰扰的活尸顺着车轮摩擦地面的声音扑过来,天空中亦不断传来夜枭的怪叫,有时一只怪鸟照着车灯撞过来,鲜血飞溅到车玻璃上。 陆万劫打开雨刷,清扫车玻璃,叹气道:“这种世道,不知何时能结束。” 程灵自上车以来,一张小白脸就绷得紧紧的,听见陆万劫说这句话,他心中也有些怅然,旁边的车玻璃上,挂着一个活尸的人头,身体被车轮绞碎,内脏散落在后面的公路上。 “这些怪物,你不去杀它,它就一直活着,不腐烂、也不生病,更不衰老,我觉得,它们会比我们这些侥幸存活的人活得更长久。”程灵悠悠地说:“几百年后,正常人类全部灭绝,地球就被这些活尸占领了,这样多好。” 陆万劫扫了他一眼,不知他为何说出这么灰心丧气的话,随口说了一句:“别这么说。”停了一会儿又问:“你和李深是怎么回事?他好像很信任你。” 程灵立刻说:“你放心,我是站在你这一边的。”又俯身过来,低声说:“你这次率领军队回来,他高兴地很。过几天又要交给你一个更大的任务,到时候他给你的,就不只是五万精兵,而是他全部家当。” 陆万劫眉头一挑:“是什么?” “自从十一月份气候反常,北方西伯利亚地区就有成千上万的活尸涌过来。我们这边的航空员曾经飞过去拍了几个镜头,好家伙,整个边境线黑压压一片,那就跟一把烈火似的。那群活尸的移动速度很快,一整天不吃不喝能行走二百多里,炸弹、燃烧弹投进去,半点效果都没有,人数太多了。” 陆万劫暗暗皱眉,在心里估算着活尸群移动到此地的时间,根据程灵的描述,这群活尸能轻松地把这边所有的城市和残余人口吞噬干净。 “李深要我去带兵杀光那些活尸吗?”陆万劫说,若真是如此,他倒不好背弃李深了,毕竟如果不抵抗这群活尸,从北往南的所有人都会遭受灭顶之灾。 程灵瞪大了眼睛:“几亿只活尸呢,你把全世界所有的炮弹归置起来,也未必能炸干净。李深那么精明的人,肯浪费自己的资源吗?他叫你从这座城市外围划出一个火力点,引导活尸绕过这里,直接去南方,叫它们去吃南方的十字军和普通百姓去。” 陆万劫沉默不语,停了一会儿说:“等他把兵权交给我,我会见机而动。” 程灵眉眼弯弯:“嗯嗯,陆哥,我会帮你的。” 陆万劫见他笑得很开心,心中疑惑更甚,不由得开口道:“我记得前段时间,你和李深还不怎么熟悉,怎么转眼就成了他的副官……还在他家过夜。” 程灵表情顿了一下,看向窗外,半晌才轻声说:“有一次,我在他家喝酒,喝醉了。” “嗯?然后呢?”陆万劫问。 “然后我们俩聊了很多,他觉得跟我挺投缘的,就想提拔我。”程灵慢慢说:“我不待见他,但是我爸,他那个人吧,特别热衷这个,就逼着我去给李深当副官。后来我做错了事情,还被李深打了一顿,这事你应该听说过的。” “就是这样吗?”陆万劫觉得程灵在撒谎,他慢慢地总结道:“你就因为他打了你一顿,要背叛他?” 程灵忽然别转脸看着陆万劫,双目深沉寒冷:“我根本没有效忠过他,谈不上背叛。陆哥,你不相信我吗?” 陆万劫坦然道:“我若不相信你,今天就不会跟你说这么多了。我不过是关心你,怕你被别人欺负了,别这么狠巴巴地瞪我。”说着腾出一只手,将他的脑袋扳向别处。 程灵听见他说的那句“怕你被人欺负了”,心中一酸,几乎落泪,他忙低头抹了抹眼睛。他这段时间以来,从不对旁人诉说过苦楚,自己也不觉得难过,但是猛然听见陆万劫说出这一句,才觉出心中的万般委屈。 陆万劫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调笑道:“怎么还哭上了,这么大的人了,不害羞啊。” 程灵抽了抽鼻子,红着眼睛看向陆万劫,问道:“陆哥,你和无忧还好着吗?” 陆万劫笑了一下,并不正面回答,而是问:“好又怎样,不好又怎样?” “若是还好着,我就不说什么。若是散了……”他凑上去抓住陆万劫的手臂:“那我就追求你了。”他又仔细地打量陆万劫,感叹道:“我以前觉得你这人是个无聊的土包子,怎么现在越来越帅了,而且又那么温柔,刚才还一直摸我的头发,叫我不胡思乱想都不行呀。” 陆万劫是摸无忧的头发摸习惯了,所以才会有下意识的动作,听见程灵这么说,遂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自己的手,又正色道:“你别跟我开这种玩笑,他为了你一直吃醋,前几天还跟我闹来着。” 程灵听他这么说,知道两人是才见过面的,遂嘻嘻一笑,松开了陆万劫。 陆万劫将他送到楼下,驾车离开。程灵目送汽车走远之后,才返身上楼。楼道里新换了灯,他很久都没有回来过了,心里增添了许多疏离感。 他并非不愿意回家,只是每次回来,都要面对程蒙的责问,他心里本来就不好受,还要被自己父亲指责,一气之下干脆躲到李深家居住了。 今天因为陆万劫随口一问,李深又把他赶回来了。程灵心里冷飕飕的,说不清楚是什么情绪。 打开家门走进去,客厅里一片昏暗,电视机居然还亮着,只是屏幕里一片蓝色,没有图像。程蒙裹着毛毯,歪躺在沙发上,呼哧呼哧地打呼噜。 程灵皱眉,关掉了电视,又顺手打开了灯。程蒙警惕性很高,立刻坐起来。两人面面相觑,停了一会儿,程蒙说:“回来了?” “嗯。” “吃过饭了吗?” “吃了。” 程蒙点点头,拎着自己的毛毯,步履摇晃地进了卧室,又停在门口,说道:“厨房冰箱里有蜜饯,我战友送来的,我知道你喜欢吃,就给你留着了。” 程灵嗯了一声,又笑道:“爸你早点睡吧。” 程蒙目光柔和地看了程灵一眼,他这回没有再骂程灵,唯恐儿子一气之下又十天半月地不回来。父子俩相安无事地度过了一夜。 几天之后,李深果然是把手底下所有的精兵交给陆万劫,叫他克日起程,抵御北方来的活尸,又单独给他发了密令,密令所述内容和那天程灵所说的分毫不差。 陆万劫心中纳罕,惊异于李深竟对程灵如此信任。他现在无暇他顾,领到兵权之后,即筹划着如何顺利地将李深这一师精锐部队全须全羽地挖走。 出师前一晚,陆万劫将程灵秘密召集到宅内,叫他在兵变之后,想办法拖住李深一段时间,毕竟他手底下的那群将领很多是被李深提拔的,不大听陆万劫的调遣。 程灵信心满满地打包票:“放心,我手段多的很,你需要多长时间?” “我率领军队离开此地,一天之后会切断与这里的联系,同时改变行程,向南方出发,到时候这边必然大乱。你想办法绊住李深,叫他无暇顾及叛逃的事。” 李深戎马一生,心里最重的就是他的军队,想叫他从这上面分心,那可有点难了。程灵低头想了一会儿,说道:“放心,我有办法。” 陆万劫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说:“军队那边稳定后,我会亲自来接你走的。” 程灵愣了一下,有些意外:“我自己会想办法逃走的,你不用担心。” “旁人我不放心。”陆万劫说:“再说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李深非得气疯不可。你留在他身边,还有命吗?” 程灵想象了一下李深暴怒的状态,扑哧一声笑了。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才道别离开。 ☆、用情 程灵与陆万劫道别后,并没有回家,而是驱车到了李宅。 李家别墅房门紧闭,窗内黑暗,唯有门口的路灯还亮着,两只吸血蝙蝠在灯下翻飞纠缠。程灵一手按在门口的门铃上,并不松手。 这个时辰,警卫员和保姆都走了,宅内大概只有李深和李小艾两人。程灵心想,要是李深不给自己开门,自己也只好原路返回去了。 正想着,朱红色的大门嘎吱一声被推开,李深穿着军绿色的背心和短裤站在门内,一脸阴沉,扫了程灵一眼,说道:“这都几点了?” 程灵脸上讪讪的,不说话。 幸而李深也没有继续指责什么,转身就走了。程灵忙走进来,反手锁上了门。 他走进客厅里,看见玄关处放着一双黑白拼接的皮鞋,这是年轻男子比较时髦的装扮。程灵愣了一下,扫了一眼屋内,茶几上有一盒陌生牌子的香烟,衣架上挂着一件黄色的西装。 “有客人吗?”程灵问。 李深正打算上楼,站在楼梯口,随口应了一声,又说:“你小点声。” 程灵站在玄关处不动,语气冷冷地说:“早知道你这里不缺人,我就不来了。” 李深用拇指指了一下楼上,又说:“是小张,他陪小艾看电影回来,因为天色晚了,才留宿这里。”停了一会儿又说:“这都半夜了,你就安分一些,叫我好好睡一会儿。” 程灵低头哦了一声,换了鞋子,脱掉外衣,抢先一步走到李深前面,笑道:“都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没睡。”李深一步一步往楼上走,说道:“真睡着了,我就不给你开门了。” “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程灵扫了一眼他的穿着,嗤笑道:“像个刚从田里收工的庄稼汉。” 李深也笑了一下。 程灵为人很机灵,平素虽然嬉笑怒骂不成体统,但是心里却非常谨慎,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嘲笑李深土气,李深会一笑置之,批评李深粗鄙,李深会挺高兴,但是如果不小心提及年迈衰老这些字眼,则是要倒霉很长一段时间。 两人说说笑笑地上楼,李深困意消散,领着他进了卧室,里面一股热风袭来,将两人逼退了两三步。程灵用手掌扇风,说道:“空调坏啦?” “遥控板失灵了。”李深站在走廊的窗口乘凉,说道:“我调好温度后就睡了,过一会儿热的受不了,里面跟砖窑似的。”又说:“走吧,咱们去书房睡,明天让警卫员过来修。” 书房只有一张单人床,程灵很不愿意去,忍着热气跑进屋子里,找出遥控器,见显示屏上赫然是制热模式,哈哈大笑,在上面按了几下,又嘲笑李深是糊涂了。 李深沉吟不语,这回却没有发火。 待屋内温度降下来,两人回到屋子里,一个懒洋洋地坐在床上,一个严肃地坐在硬木椅子上,都没有睡意。 程灵提议道:“我们来喝酒吧。” 李深有些意外,他的作息很规律,从没有通宵酗酒的习惯,所以有些讶然,但是今夜不知为何忽然有了兴致,当即点头说:“好,我给警卫员打电话,叫他准备一下。” 程灵站起来,轻快地往外面走,说道:“你这人真古板,喝两杯酒而已,还要叫人伺候吗?我去准备好啦。” 程灵在小客厅里支了个硬木折叠桌,上面摆了两盘水晶猪蹄和虾饺。两边高低错落的摆放着扎啤杯、白酒杯、高脚红酒杯。地上是一个手提式冰箱,里面放着满满一箱子冰块。旁边矗立着刚从酒窖里拿出来的各类名酒。 两人席地而坐,程灵抓了一把冰块放进酒杯里,又倒了一大杯啤酒,然后欠身给李深倒了半杯黄酒。 李深兴致很高,推开了那半杯酒,动作利索地将地上一溜红酒白酒全打开,给自己斟了半杯红酒,慢慢摇晃着酒杯醒酒,望着程灵微微一笑,说道:“我年轻的时候,除了带兵打仗,另一个爱好就是喝酒,别看我现在老了,再有十个年轻人,也不是我的对手。” 程灵很捧场地说:“是吗?那真是厉害。” 两人一递一杯地喝,聊一些军中的琐碎事情,或者是李深年轻时候的经历。不知不觉到了子夜,才渐渐地停了杯。 李深看了一眼时间,有些诧异,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如此肆意饮酒了,自己先笑了一下,说道:“今天不知怎么了,对着你这个小家伙竟然也能聊这么多。” 他单手撑地,想站起来,不料酒劲上来,他身体趔趄了一下,几乎要倒,程灵忙站起来单手扶住他。 “将军,你去睡吧。我把这里收拾一下。” 李深很快站稳,松开程灵,说道:“明天让警卫员收拾,你先去睡吧。” 程灵也喝高了,脑子里晕乎乎的,听李深这么说,便一脚深一脚浅地回了卧室,用凉水洗了一把脸,扑在床上呼呼大睡,还特意给李深留了半张床的空隙。 李深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待酒意过后,去外面泡了一杯绿茶,饮了一盏,又端着茶壶进卧室,推了推程灵,问道:“程副官,起来喝点茶,不然胃里难受。” 程灵吃了很多冰块,正哼哼唧唧地闹胃疼,模糊听见喝茶,就很乖地坐起来,张开嘴,哇地吐了一堆大秽物。绒毛薄毯、印花床单上淋淋漓漓地沾满了不明液体。 李深离他很近,免不了受荼毒,衣襟上、袖口上也沾上了许多脏东西。 程灵伏在床边吐了一阵,心满意足地倒下呼呼大睡。 李深愣了一会儿,才咚地一下扔了茶壶,快步走进浴室,打开花洒将身上冲洗干净。卧室里浓重的酒气飘散过来。李深很生气,他平素爱干净,无论卧室还是办公室都被警卫员收拾的纤尘不染。今日却被这个臭小子弄成了猪圈。 李深换上了另一套衣服,打算先去书房将就一晚上,却又不忍心将程灵丢在臭气熏天的卧室,思虑了片刻,李深从浴室拿起拖布和毛巾,重新进了卧室。 程灵睡得不熟,隐约知道自己在床上呕吐了,梦里就一直为这件事情忐忑不安。早上七点多的时候忽然从床上坐起来,呆了一会儿,俯身往地上看。硬木地板整洁干净,床上铺着硬质格子床单,散发出一点淡淡的香皂气息。 阳台上窗户大开,外面的风传过来,将桌上的书页吹得哗哗响。 程灵挠挠头,见旁边李深还睡得很沉,就轻手轻脚地下床,他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着李深的旧衣服,大概是睡梦中被换了。他走进卫生间洗脸刷牙,转身看见浴缸里堆放着满满一缸的脏衣服和床单被褥等物。他这才知道昨夜确实吐了。 程灵打开水龙头,不一会儿盥洗池里满满都是水,他把头埋进去,狗似的扎了几个猛子,然后才直起身,抖落满身水珠,慢慢走出浴室,重新坐在床边,看着睡着的李深。李深面相威武严厉,双眉漆黑,目若闪电,鼻梁高挺,是个很有气势的相貌。 李深毫无预兆地睁开眼睛,看了程灵一眼,随即掀开毛毯,从床上坐起来。 程灵吓的抖了一下,怒道:“你装睡啊?” 李深打了个哈欠,坐在床头,大脑慢慢清醒过来,心平气和地说:“不是,我警惕性高,睡着的时候不习惯被别人看。” 程灵笑了一下,嘀咕了一句:“吾好梦中杀人。” 李深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停了一会儿才提高音量道:“你骂我。” 程灵抬起下巴:“把你比作枭雄,辱没你了吗?” 李深见他眉目清婉,神态严厉,心中添了许多爱意,便不和他计较了。伸手拿起桌子上的腕表看了一眼,见时间还早,就放轻了声音,对程灵说:“刷过牙了吗?” 程灵有些疑惑,依旧点了点头。 李深直接揽住他的后脖颈,将他按在怀里。这一下力道没控制住,程灵迎面摔在他身上,额头击在李深的下巴上,两人一个吸气,一个喊疼,各自捂着痛楚看向对方。 “冒冒失失的。”李深皱眉道。 “怪我吗!”程灵高声喊:“要不是你忽然伸手过来……” 李深抬手捂住了他的嘴巴。不许他高声喊叫。李深的手掌宽大而干燥,因为常年习武,手掌上起了一层薄茧,宛如砂纸似的,摩擦着程灵粉嫩嫩的脸颊。 程灵虽然不喜欢他,但是两人相处了一段时间,身体却很老实地有了反应。 因为时间充裕,加上精力旺盛,李深在床上使了许多花样和手段,又百般温存。程灵先是红着脸皱眉不语,后来情酣耳热,便温顺地听凭李深的调遣了。 上午八点多,警卫员准时来李宅,动手将屋子里收拾干净,李小姐及其未婚夫尚未起床。李深却已经穿戴整齐,在书房里打电话。 李深带着警卫员驱车来到军部,今日是陆万劫率军出发的日子,意义重大,全军上下都穿戴正装,在校场集合。李深在全军面前训话一番,又单独叫来陆万劫,嘱咐了些要紧的话。陆万劫一一听从,然后率领一队军官,各自坐上汽车,浩浩荡荡地离开。 几十辆军车后面,跟着几千辆解放牌大卡车,里面不但装载了李深精心栽培的精锐部下,还有李军最新式的辎重武器。 汽车排成了几条长龙,在公路上有条不紊地行驶。 李深目送陆万劫离去后,才在众位老部下的簇拥下回到驻地。众人感慨陆万劫年轻有为,又赞赏李深慧眼如炬,热热闹闹地吹捧了一番。暂且不提。 程灵闭眼躺在床上,却并没有熟睡,心里估算着陆万劫大概是该出发了,他才慢慢起床,洗澡、换衣服。 他懒洋洋地来到大客厅里,从冰箱里拿出一盒冰激凌,放在桌子上,气势不凡地拿木勺舀着吃。停了一会儿,李深的女儿李小艾从卧室里出来,顶着一头乱发去卫生间洗澡。过了一会儿,她的未婚夫小张磨磨蹭蹭地从卧室里出来,本来打算去冰箱里拿吃的,见程灵在场,就有些犹豫了。 程灵十分热情地说:“过来坐,小张。” 这个小张素知程灵在军中地位,心里既嫉妒又羡慕,言行中就多了一份怯意,听见程灵让他坐,他果然是走过来,老老实实地坐在程灵的对面。 程灵递给他一罐啤酒,说了一些客套的话,又问他什么时候办喜事。 小张含笑道:“这个自然要听岳父大人的安排。”言谈中十分得意,能成为李深家的女婿,自然是可以对全天下的人夸耀的美事。 程灵观他言行神态,只是微笑。话锋一转,又说:“你如今开的是什么牌子的车?听说你是汽车迷,我最近想换一辆车,要请你做个参谋。” 这句话戳到了小张的痛楚,他表情一僵,语气颇有些愤懑:“我是个穷小子,哪有钱买车。” 程灵哎呦叫了一声,笑道:“你可别开玩笑了,娶了李家小姐,李家的几座金山银山还不都是你的,别说一辆车了,就是把全国的车都买下来,也不成问题。” 小张欲言又止,只是苦笑。 程灵停了一会儿,又连连道歉,说道:“是啦,你不肯花李家的钱。这倒是挺硬气的。不过你们既然成了一家,便不分彼此了。何必计 恋耽美 分卷阅读27 怪物世界 作者:陈留王 那么多。” 实际上李深对于经济一窍不通,且花钱十分散漫。而李小艾却极有成算,将手里的钱攥得紧紧的,结婚前,一个子儿都不给小张。 程灵又说起了自己前段时间在某家车行狙击活尸的任务,笑道:“我自己那辆雷克萨斯早就旧了,一直想换一辆新的。那天见了车行里几百辆新车,把我高兴坏了,当时就开走了一辆,剩余的锁门入库。” 小张听得十分神往,问道:“那你可捡了个大便宜。” 程灵轻笑:“这种世道,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见小张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便从口袋里拿出一把亮晶晶的钥匙,递给他,说道:“这个是车库的钥匙,就当是你和李小姐的结婚礼物。到时候您做了李家的女婿,可要记得提携小弟一把。” 小张眉开眼笑地接了,连声说:“那当然、当然。 车库的位置处于贫民区,治安有些混乱。一路上关卡也比较多。小张带着李小艾,两人开着李深的车子,高高兴兴地走了。 程灵目送他们离去,慢慢下楼,来到了街角一处冷饮店里,这里是十字军的秘密据点。程灵将李小艾和小张所乘汽车、所去地点,以及两人的相貌都想详细地讲了一遍,最后说:“务必扣留两人,生死不论。” ☆、兵变 程灵在屋子里喝了两瓶汽水,肚子里空荡荡的,窗外阳光热烈,几只蜜蜂绕着窗台上的兰花打转。程灵独自待在书房,坐着李深平素常用的硬木椅子。桌子上摆放着一台合着的笔记本,笔架上是一只很旧的钢笔。 李深不习惯用高科技的东西,平时批阅文件还是使用纸质,然后由程灵输入电脑。他这人虽然富可敌国,但吃穿用度很随意,警务员给他什么,他就用什么。那支钢笔不是名牌,跟他送给程灵的那支金笔没法比。 他出手散漫大方,几十万的钢笔、腕表随随便便就赏给别人了。程灵也一向没当回事,这时却忽然回忆起那天因为丢失了金笔,两人在书房吵架的情形。自己上蹿下跳,把书架都推翻了,李深非常生气,但是过了一会儿,又揉着眉心笑了,中午照旧热热闹闹地吃饭,一点不记仇。 程灵觉得,李深此人虽然十恶不赦,但是有一点值得肯定,那就是很包容。其实这也算不上优点,他年龄比自己大一倍还多,好意思跟自己发火吗? 程灵正胡思乱想着,桌子上的电话铃响,把他吓了一跳。定了定神,他抓起电话,冷静地说:“这里是李宅,你哪位?” 电话那边没有回应。程灵皱眉,怀疑是谁在恶作剧,加重了语气问:“你找哪位?” “我找你。”那边是一个男低音。 程灵有点反应不过来:“你谁啊?” 话筒那边传来几声闷闷的笑声,随着电流嘶嘶传过来。程灵登时醒悟,脸颊微红,恭敬道:“李将军。” “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李深似乎心情很好,笑着调侃道:“被干傻了?” 程灵吓得站起来,又羞又怕,颤声道:“你、你身边有人吗?”又红着脸怒道:“乱说什么呢,你……不要脸。”最后几个字声音很低,也不知李深听见了没有。 李深嘱咐他今天不要出门,街上有些乱。程灵知道是十字军的人在各处挑起小规模冲突,却不点破,只乖乖点头。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李深随口说:“部队的食堂里新做了黄桃罐头,味道很甜。等我回去给你带几瓶。” 程灵怔了一下,心里有些难受,嘴上说:“嗯,知道了。” 李深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言行太过小儿女情态,不符合他一惯的硬汉作风,话锋一转,又叫他在书房里整理几样数据,然后才有模有样地挂了电话。 程灵心如止水的在书房里忙碌,而另一边的李深也是心情舒畅,和几个老战友在休息室里喝茶聊天。忽然外面警卫员捧着一个铁盒子过来,走到李深面前,恭敬地说:“这是陆将军托手下士兵转交给您的文件。” 李深微有些讶异,向众人笑道:“这才走了不到半日,就有不决的问题了。” 众人都说:“陆将军年纪轻,临战经验少。遇事向将军请教,可见其行事谨慎细致。” 李深默然微笑,他把陆万劫视为自己一手提拔的虎将,听见别人夸赞,自己也很觉高兴。同时示意警卫员把盒子打开。料想大军刚刚出发,盒内文件内容不牵涉军事机密。 警卫员动作利索地打开了铁盒的盖子,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开。警卫员惊叫一声,盒子落在地上。众人纷纷站起来,猝然色变。 翻倒的盒子旁边,散落着两个齐根斩断的手掌。断裂处尚有血滴渗出,显然是刚切断不久。 这屋子里的人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将,虽然受此惊吓,但很快镇定下来,其中一个对警卫员厉声喊道:“抓住送盒子的人!” 警卫员吓得连声答应,踉跄着跑出去了。 众人的目光重新聚集在那两个手掌上,一个乌黑宽大,一个白皙莹润,显然来自不同的人,但是无名指上却统一佩戴着同款钻戒。 钻石莹润硕大,可见这手掌的主人家资丰厚。 众人只顾低声议论地上的手掌,不曾留意李深。 李深泥塑似的盯着地上看了一会儿,忽然身形一晃,后退一步,咚一声坐在木质椅子上。牙关咬紧,冷汗噌噌滴落下来。 旁人察觉不对,几步跑过来唤李将军,又出去喊医生。 李深激痛之下,只晕了几秒钟,很快就清醒过来。他推开众人,沉声命令道:“马上联系陆万劫,叫他掉头返回。若是他不接受命令,就集合现下营内所有兵力,追杀此人。” 旁人心内惶惶不安,听他如此吩咐,恍然有一种变天的错觉,只得领命而去。 李深不敢多看地面一眼,扶着桌子走到电话旁,拨通了家里客厅的电话,这回是保姆接的。保姆也是部队出身,心思老练,处变不惊。 李深询问李小艾及小张的去向。 保姆一五一十地将清晨的所见所闻讲了一遍,说是小姐和姑爷原来打算去西餐厅吃饭的,后来程副官和姑爷说了什么,又递给他一把钥匙。姑爷和小姐就高高兴兴地去城外了。” 李深脑中宛如生了一把烈火,他声音干哑地说:“他说了什么?” “我在厨房做饭,没有听清楚,说是有新汽车什么的,姑爷一直想要一辆汽车,听了他的话非常高兴。” 李深挂断了电话,又叫来一个以暗杀为主要任务的行动小组,吩咐他们围守住李宅,听候命令。 做完这些,李深只觉得浑身筋骨要坍塌了似的,一阵阵地发抖。但他还是强撑着一口气,镇定地戴上橡胶手套,将地板上女儿和女婿的断掌捡起来,创面很新鲜,距离切割的时间不到一个小时,如果处理得当,还可以移植回去。 李深将这些残肢交给警卫员冰冻处理,自己呆呆地坐在办公室里,深吸了一口气,到现在依旧觉得冷风飕飕。 他活了近六十岁,竟然被两个二十多岁的毛头小子摆了一道。军队和女儿,是他毕生最看重的,如今双双被人掠走。他纵然是强自镇定身心,依旧是气得有些发抖。 陆万劫率领七万多名士兵离开了驻地,一路疾驰,半日后即行驶一千多里,暂且远离了李深的势力范围。他不敢拖延时间,直接命令亲信部队炸毁了与李军保持联络的所有通讯器材和雷达接收器。 参谋部的人是李深派来监视陆万劫的,他们见陆万劫有此举动,当即警惕,全体持械,拉动枪栓要控制陆万劫,同时命令部下通过暗线与李深联系。 陆万劫不与这些人废话,直接下了枪杀的命令。他的亲信部队个个手持冲锋枪,将参谋部的临时营地围了个水泄不通。突突突连续发射,打光了三匣子弹才停手。参谋部几十名高级军官及助理、小兵横七竖八地倒在地板上,全身宛如筛子似的汩汩往外冒血。桌子上的通讯器材也被打得稀烂。 陆万劫命人将这几十具尸体搬出来,一一摊放在外面的空旷地方,又把全军召集起来。慷慨激昂地说了些欲申大义、弃暗投明的话。 小兵们懵懵懂懂,只知道端谁的碗,服谁的管,因此默然无语。而那几百名军官们都变了脸色,个个惊疑不定。 周围有几百名狙击手架着机枪,瞄准众人,蓄势待发。这些军官战战兢兢,唯恐站错了一步,说错了一句,便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陆万劫挨个叫军官们的名字,要他们表态。他们中大部分年纪轻,与陆万劫私交很好,既不满李深的独裁行为,又早就听说了十字军的处事风格,大为仰慕。如今被陆万劫逼上梁山,便很痛快的表示:愿听陆将军差遣。 陆万劫早料到如此,心中稍安,然掌心亦沾满了冷汗。若是这些人不肯叛变,群起而攻之,自己瞬间便要给剁成肉酱了。 那些年纪老的,有些为情势所迫,也勉强低了头。剩余的则是李深的嫡系属下,铁骨铮铮,只忠心于李军。如今见陆万劫叛变,虽然面前尸骨累累、枪支林立,依然面不改色,痛骂陆万劫忘恩负义、狼子野心。 在场几百名军官中,陆万劫唯独敬重这几名不肯低头的人。他恭敬地敬了军礼,又动了动食指,旁边的机枪手嗖嗖射出几枚子弹,将那几个人击毙。 全军悚然,停了半晌又高呼“陆将军!”“陆将军!”将他作为新一任领袖来膜拜。 陆万劫脸上淡淡地,吩咐属下认真安葬死者,又召集余下军官,重新分配了士兵和资源。众人俱唯唯诺诺,领命而去。 傍晚,旷野中三三两两地升起了炊烟,是各营的士兵在埋锅造饭。空气里散发着蓬蒿燃烧的声音。陆万劫独自在一处乱石岗上行走。他虽然杀人无数,但本性善良。今日之事,使他心中更添了罪孽。 焦湖捧着一碗煮玉米,寻寻觅觅而来,请他回去吃饭。陆万劫没心情吃东西,叫他先回去。焦湖却呆着不走,停了一会儿才问:“将军,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陆万劫眉头紧锁,没有说话。 虽然刚才临时镇压了全军,但是那些军官们各各都不是善茬,叛变之后,难免生出野心,要自立为王,又或者心中不服,想杀了陆万劫回去跟李深邀功。无论如何,陆万劫此时的处境,是凶险万分。 焦湖虽然愚钝,但是年纪大,阅历丰富,因此很容易就想到了这一层。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居高临下地望着营地,嘟囔道:“也不知咱们过得了今晚吗?” 他们身后不远处,有几百名机枪手随时持枪警戒,这些人是陆万劫从特种部队里精挑细选的,个个都有以一当百的本事。若不是这些人,只怕早就有心急的人扑上来了。 陆万劫忽然问焦湖:“我叫你准备的直升机怎么样了?” 焦湖忙说:“已经准备好了,三人机舱,非常轻便小巧,引擎好,是和平年代里富人游玩用的,目标小,能躲过雷达探测。”又疑惑地问:“你要飞机做什么呀?”他以为陆万劫是想逃走,但这又不符合陆的行事风格,所以心里很疑惑。 陆万劫简略地说:“咱们两个回去救人,马上就出发,你准备一下。” 焦湖呆了,完全搞不清楚陆万劫的思维:“陆将军,这些人怎么办啊?”好容易唬住了这几万人马,这会儿离开,之前的辛苦不是白费了吗? 陆万劫只是沉默不语,把焦湖急的上蹿下跳,力劝陆万劫不要做傻事。 就在这时,远处一大团乌云逼近,地面上山呼海啸。众人搞不清楚动静,正惊疑不定,忽然辎重部的人高声喊:“是坦克!是坦克!” 全军大乱,不知来者是敌是友,忙着回营拿武器。陆万劫站在高处,喊道:“原地休息,原地休息。” 众人见统帅这样喊,心中稍安,又望着远方,有些拿不定主意。 陆万劫眉头舒展,周身轻松,他飞快地从高岗上跑下来,一道风似的穿过众人,喊道:“原地休息,不用惊慌,是自己人!” “自己人”三个字又把众人给唬住了,因为他们这会儿还没搞清楚自己是谁的人。 远处十字军的人威风凛凛,连人带车,有条不紊地前进。此次来势汹汹,又有坦克、飞机打头阵,众人踮着脚尖,只见前方乌压压一片,竟是看不见尽头。 领头的几个军官高高兴兴地走上来,与陆万劫会面,热情地寒暄了几句,又扯着陆的手说:“陆将军此次率重兵来投诚,可谓大功一件哪。” 陆万劫不善寒暄,只好含笑敷衍。 他身后的那些军官们个个目瞪口呆,说不出话。他们本来拟了许多鬼主意,想在夜里动手。不料十字军的人浩浩荡荡而来,要将他们统一收编。他们落入十字军手里,是再也翻腾不出什么浪花来了,都十分丧气。 陆万劫将军内事务交待了一遍,就要带着焦湖走。十字军的人拉住他,玩笑道:“陆将军,您现在是咱们十字军里拥兵最重的人,是统帅,这会儿走了,别人要说我们气量狭窄,容不下将军了。” 陆万劫本来就不争这些,于是推脱道:“抱歉,我有一位朋友还落在李深那里,我得回去救他。” 旁人都觉得不可思议:“这会儿回去,岂不是送死。” 陆万劫淡然道:“我既答应救他,就不会食言。各位,告辞。”说罢带着焦湖就走。 众人相顾诧异,又连连感叹。 程灵下午呆在李深的卧室里睡觉,醒来已经是傍晚,他挠挠头发,起身出去,楼道空荡荡的,似乎比平日更加安静。程灵走到二楼的大客厅,只见到保姆一人在切水果做面包。 “将军还没回来吗?”程灵声音倦怠地问。 保姆回答说没有,又例行公事地问他晚上想吃什么。 程灵仰着脸想了一会儿,嘴角浮出一个笑意,说道:“你不用管我,就照着平时的菜谱做吧。”他还惦记着他的黄桃罐头呢。 ☆、午睡 傍晚的天气很好,凉风习习。程灵在阳台上玩了一会儿,见楼下非常安静,没有旁人来往,他心里有些纳闷,这时候听见厨房里传来碗筷打碎的声音,程灵忙返回屋子里。 客厅里光线很好,一个穿着迷彩服的高个子男人正拿着一把冲锋枪指着保姆。男人满脸尘土,衣服被鲜血染红了一半,然而双目锐利,虎虎生威。 程灵有些猝不及防,张着嘴巴喊:“陆哥,你、你怎么来这里的?” 陆万劫目光威慑地看着保姆。保姆神情泰然,双手举过头顶,说道:“陆将军,您请便,我只是个保姆,只做分内的事情。” 陆万劫手中枪口微动,保姆会意,转身进了厨房,关紧房门再也不出来了。 陆万劫大步走过来,抓住程灵的手往外走。程灵脚步拖沓,迟疑地说:“陆哥,你、你来救我的吗?” “是啊。”陆万劫狠狠拽了一把,厉声催促道:“别磨蹭了,趁李深还没反应过来。” 程灵只知道会兵变,没有想到一切来得这么快,这会儿依旧有些回不过神,跨过门槛时回望了一眼,自己轻声问:“就这么走了吗?” 陆万劫很不满意他今天的迟钝,当即转身瞪了他一眼,问道:“你还要跟李深来个道别吗?” “是啊。”程灵下意识地说,然后又反应过来,忙说:“不是、不是……”他飞快地随着陆万劫的步子往外面跑。 “李深再见到你,二话不说……”陆万劫抬手做了个枪毙的姿势,又笑着说:“这老家伙狠着呢,你不要被他平时的模样骗了。” 程灵不说话,心里却并不认同陆万劫的说法。 楼下的草丛里,横躺着七八具全副武装的军人尸体。程灵呆了一下,陆万劫随手拉开旁边一辆越野车的车门,推他进去,然后发动引擎,解释道:“这些就是李深派来杀你的。” 程灵老老实实地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淡淡地哦了一声。 陆万劫不再说话,猛打方向盘,将车速提到最快,宛如闪电似的一路往东。 本城东边有海港,靠近渤海。因为海中多怪物的缘故,整个码头都被封闭了。程灵猜想他大概是想走水路离开。水路风险很高,李深爱兵如命,定然不会冒险派重兵追击。 这里距离海港有很长一段距离,陆万劫一面开车,一面指挥程灵把后排座椅上的枪支和子弹都拿过来。程灵动作利索地跟子弹上膛,问道:“要打吗?” 陆万劫腾出一只手调了一下后视镜,沉声说:“不打不行,右后方的黄色商务车,瞄准司机开枪。” 程灵的枪法不弱,车顶打开后,他半直起身,朝后面开了一枪,又迅速回到车里,也不回头看,半分钟后,那辆车子歪斜着一头撞在旁边的护栏上。 起先只有一辆车子在他们后面远远跟踪,这辆车中枪之后,马上就有三四辆军车紧紧追上来,呈包抄之势要把陆万劫的车拦下来。 陆万劫和程灵,一个负责开车,一个负责枪战,配合得极好。那些追击的人虽然多,却靠近不得。 程灵以为摆脱了这些人就能脱身,心里微微有些快意,将枪管在车顶盖上敲得梆梆响,又问:“陆哥,有接应咱们的人吗?” “有的。” 程灵拉开一个燃烧弹,扔到后面,轰地一下,地面上升起一丈高的烈焰,虽然没伤到追兵,却把他们都吓到了,只得远远避开。 程灵得了喘息之机,一屁股坐在座椅上,瞄了一眼导航仪,舒了一口气,说道:“过了前面那座大桥,就到码头了。这次还挺顺利。” 陆万劫眉头微皱,淡淡地嗯了一声。 “陆哥你真义气。”程灵笑道。 汽车出了市区,眼前唯有一条公路,视野开阔,眼界所及,是海面上的晚霞和落日。后面的汽车忽远忽近,两人都沉默地对敌,并不言语。 前面凭空出现一座天桥,桥面宽阔,桥长几千米,下面并排支撑着几百根水泥柱。地面上是几条铁路轨道。 程灵只觉得腰部一麻,整辆车以失重的速度冲上了大桥,他脸上带着笑,正要说什么,陆万劫忽然变了脸色,对程灵说:“准备炸药!炸药。” 程灵的手抖了一下,他从来没有见陆万劫如此慌乱过,当即从后备箱里抓出一包炸药,又往后看了一眼,顿时愣住。 后面二百米处,紧紧跟着一辆半旧的黑色吉普车,车顶敞开,一个白发老人堪堪露出半截身体,身形委顿,满脸血污,双手被铁丝捆扎于身后,正是程蒙。 陆万劫沉声说:“程灵,你不要冲动,咱们过了这座桥,再炸毁后半截,就脱险了。” 程灵双目含泪,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吉普车的副驾驶位置上,坐着一脸冷漠的李深。 他忽然长叹了一声,抬手去推车门,说道:“陆哥,算了,我不走了。” 他说话的语气轻而坚硬,不是在和陆万劫商量,只是在陈述事实。 陆万劫一直提着一口气,此时听见程灵说出这句话,心都凉了一半,红着眼怒骂道:“你脑子进水了吧。现在回去,你和程蒙都活不了!” “不会的。”程灵目光散乱,直是呆呆地说:“他不会杀我的。”又往后看了一眼,泪水簌簌地落下来,低声说:“我爸他……年纪那么大了,我不能让他受这种苦楚……” 陆万劫紧抿嘴唇,将车门锁死,心想:今天就是绑,也要把程灵带走。” 程灵透过机枪的瞄准镜,呆呆地望着身后的那辆车。李深戴着墨镜,双手抱臂,左耳戴着无线通讯器,平静地与程灵对视,将所有的情绪都隐藏起来。旁边的程蒙被迫捆绑在车里,满身血污,脑袋低垂,也不知是死是活。 眼看陆的汽车通过了一半大桥,两车间的距离依旧没有缩短。陆万劫全身是汗,此时却微微舒了一口气。 负责押运程蒙的士兵,忽然从后排座椅中站起来,手里握着一截利刃,穿过程蒙的左臂,刀锋旋转,顺势下落,直直地将半只胳膊砍了下来。 程蒙起先一直低垂着眼睛,被这般凌辱,当即惨痛地喊了一声。他是军人出身,即便在受刑时,依旧未露出怯懦可怜的模样。半只胳膊只被一层皮肉连着,挂在身体上,他这会儿清醒了过来,圆睁着浑浊的眼睛,嘶哑地喊:“灵灵,跑!跑!” 程灵哆嗦着从锚准镜里移开了视线,咬牙沉声道:“陆万劫!打开车门,我要下车。” 陆万劫沉着脸不说话,他虽然没有回头,从程蒙那声痛叫中,也知道是受了酷刑。程蒙是他的教官,两人交情很好,陆万劫岂忍心见恩师受苦,但如今情势紧急,两人是万万不能停下的。 程灵忽然调转了枪口,指向陆万劫,厉声道:“陆万劫,打开车门。” 陆万劫目不斜视,半点都不减速。 后面传来一声短促的呼喊,是程蒙的舌头被连根拔去。这下子连陆万劫也抖了一下,他很迅速地单手拿出配枪,想把程蒙一枪击毙,结束这种痛苦。 程灵知他意图,直接扑了过去,夺掉他的枪,又忽然平静地说:“陆哥,你放我下去吧,李深不会杀我的。我们两个睡过。” 陆万劫挑眉,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你不是一直疑惑我们两个的关系吗?我一直在陪他睡觉。”程灵一字一句清晰地说:“他不舍得杀我。” 陆万劫呆了一下,程灵趁机按了解锁按钮,将车门推开一半,高速行驶下呼呼风声扑面而来,程灵忽然开口说了一句:“陆哥,若你们大事已成,可不可以不要杀李深。” 陆万劫心中百味杂陈,抬手虚虚抓了程灵一把,说道:“程灵,你不要冲动……” 一句话未完,程灵纵身跳出去,身体落地后,宛如空瓶子似的咕噜噜在地上翻滚了很远,半晌都没有坐起来。 李深的车子毫不留情地从他身边驶过,并不停留。车里的一名小兵随手把程蒙扔到车外,架起机枪,齐齐对准陆万劫的车子。 陆万劫心中悲痛,精神上却不敢有半点懈怠,汽车即将驶离大桥时,他单手拿起那捆炸药,咬开了引线,随手往后面一抛,半分钟后,桥面上响起惊天动地的巨响,桥尾一截被炸开了一道百米宽的断层。 陆万劫的车子轻松离开了大桥,远处海港的集装箱背后,一辆直升机轰鸣着飞过来,机身降落得很低,舱口悬下梯子。陆万劫从车里跳出来,抓住悬梯,蹂身而上,很迅速地进了机舱。飞机随即升高,轰鸣着朝远方飞去。 这一切都发生的很快,李深的部下们都以为陆万劫是要走水路,因此没有调集飞机,这会儿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陆万劫从容离开。 李深的汽车停在大桥的断裂处,司机擦了一把冷汗,知道此次任务失败了,心中十分害怕,不敢去看李深。 李深沉默着摘掉了耳机,就在十分钟前,他听到营救组的人员传来消息:“小姐和姑爷在车库被炸死了,衣服和尸体都散了一地。” 他摘下了墨镜,一双鹰似的眼睛锐利而冷,宛如钢刀似的。白发人送黑发人,他现在才感受到这种凄寒。旁人见李深神情如此,都吓得退避不及,唯恐说错半句话,被将军活活砍了。 程灵刚才跳车后,摔得不轻,在地上晕厥了一会儿,才悠悠醒转,他顾不得自己的伤势,爬到程蒙面前,摸了摸动脉,感觉出了跳动,才松了一口气。 他抬起头,见李深一步一步地走过来,李深本来就是高大挺拔的身形,身影被夕阳拉的很长,最末端的阴影,恰巧遮住了程灵。 程灵摇晃着站起来,小纸人似的站在桥上,眼望着李深走过来,他又悲又痛,半晌才轻轻说道:“李将军。” 李深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淡淡的,和平时没有两样:“程副官,我叫你待在家里,你怎么不听?” 程灵苦笑,低下头说:“我、我对不起你。”细细盘算起来,李深只是强迫他了一件事,而他却与十字军联手,害得李深折损一大半兵马。 李深轻轻叹气,转过身离开,从汽车里拿出一把自动步枪,低头检视了弹夹,端起枪托,瞄准了程灵。 程灵抬头,呆了一下,微微张开嘴:“将军……” 李深没容他说完这句话,就扣动了扳机。二十多发子弹,被他一口气射得干干净净。他枪法很准,距离程灵又很近。子弹被打完后,程灵犹自站着,全身布满了血窟窿,汩汩往外冒血,他依旧是保持着死前的表情,呆傻、诧异。 他没有想到,李深会真的杀了他,他以为两个人之间,至少是有一丝感情的。 程灵软软地倒在地上,没有半点声音,血液在青石地面上晕染开。他躺在血泊里,身体柔软,像是平时在李宅的大床上午睡一样。 ☆、证道 程蒙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儿子惨死,双目泣血,浑身抖作一团。李深并没有让他受苦,一枪打在他的太阳穴上。程氏一家,算是灭门了。 旁人见李深神情恐怖,面若恶魔,下意识地纷纷后退,唯恐不小心惹了这个阎王,挨枪子。 李深手里挂着那支空枪,目光淡淡地扫过程灵,转身回到车里,他想拉开车门,手一抖,冲锋枪从他指尖脱落,咔吧一声掉在地上。 离他距离最近的警卫员看见,心中惊诧,又不敢上前贸然帮他捡起。 正在这时,远处一辆银灰色的轿车冲到桥上,汽车尚未站稳,车门打开,一个身形肥胖,满身血污的少女从车里冲出来,高声喊道:“爸爸。” 李深正要弯腰捡枪,听见女儿的声音,浑身一怔,慢慢直起身子,透过军车,他看见远处的李小艾正抽抽搭搭地跑过来。他微微张开了嘴巴,眼眸紧缩,竟是觉得非常困惑。 李小艾呼哧呼哧地跑过来,握住李深的胳膊,满脸泪水,哭道:“爸爸,小张被炸死了。你要给他报仇。” 李深抬手摸了摸她的脸,发觉触手温暖。所以,小艾是真的没有死。他看向了一同跟过来的士兵。 那士兵是参与营救工作的队长,这时候便脱了军帽,有些紧张地说:“报告将军,营救工作完成,小姐没事,姑爷他、在交战中被炮弹炸死了。” 李深听完,松开李小艾的手,一张脸灰败如絮,半晌说不出话。 李小艾及众军官都后退了一步,不敢说一句话。停了一会儿,营救组的队长低声说:“那个……通讯员年纪轻,看见车库里的零散尸体和衣服……就以为是小姐也遇难了,所以才传了错误的消息。”他询问地看着李深。 李深微微抬了抬食指。 “算了?”队长探头问。 “杀了。”李深面无表情地说。 队长呆了一下,领命而去。 李深单手搭在车顶上,挺拔刚直的身躯这会儿坍塌了似的,浑身都显出了迟暮之态。西风猎猎,残阳如血,他开口,声音沧桑沙哑:“程老将军一生忠诚,叛变之事原本和他无关,你们把他带下去好好安葬。” 士兵领命,从后备箱里拿出两个裹尸袋,其中一个装殓了程蒙,放进车里,另一个打算装程灵。李深忽然开口:“不用管他,你们去吧。” 李深又看向李小艾:“你手怎么样了?” 李小艾的手腕断裂,被解救出来后就一口气奔过来要李深替小张报仇,所以没来得及处理。 “去医院治伤,不要耽搁了。”李深催促她。 李小艾哦了一声,有些迟疑地坐车走了。 整座大桥上簇拥着的士兵瞬间如潮水般撤退,最后只剩下一辆汽车、一个人、一具尸体。 眼见暮色四合,远处的田野和炊烟都模糊了。李深慢慢走到程灵身边,摸了摸他的脸颊 恋耽美 分卷阅读28 怪物世界 作者:陈留王 已经被青石地板浸的冰凉,石板上的血液都结成了痂。李深将他抱起来的时候,他的衣服和头发与血液黏连,发出撕裂的声音。 明知道他已经不会疼了,李深还是下意识地揉了揉他冰凉柔软的头发。 李深把他放在车后排座椅上,自己开着车,调转车头往市区走。街上已经有三三两两的活尸出来活动,见到有车子驶过来,立刻怪叫着扑过来,又即刻被车轮碾成了肉末。 李深浑身冰凉,入坠冰窖,脑子里也嗡嗡的,完全停止了思维活动。车子却开得又快又稳,在几条主干道上轻灵地飞驰。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停在一处半旧的大铁门前,门口用木牌子写着三个字:焚尸厂。 焚尸厂是军队里出钱筹办的,用来焚烧整座城市里的死人,大部分都是街头无人收拾的尸骨。 李深将车子停下,拉开后排车门,将程灵抱起来,同时还腾出一只手遮在他头顶,免得他撞到。 焚尸厂只有一个老头在值班,一眼看见李将军到来,吓得魂飞魄散,慌手慌脚地迎接,直到听了李深的来意,才慢慢平静下来。 老头端来一盆清水,旁边放了梳子毛巾等物,他将程灵的脸收拾的很干净,淡黄色的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但是到了身体,却又犯难。程灵的小身板上中了二十多枪,几乎成了一滩烂泥。李深一路抱过来,衣服前襟上蹭了厚厚一层血浆。 老头拿出一把剪刀,想把程灵的衣服剪开。旁边的李深忽然说:“不用了。” 李深抬手解开自己的军装衣扣,将厚重结实的外衣脱下来,轻轻一抖,盖在了程灵的身上。 老头没再说什么,打开电闸,检查了一下炉壁,然后将程灵推进炉子里,关上小门,按了电闸,打开了旁边的监视窗。 透过厚重的玻璃,可以看见炉内升起彤彤火焰,将程灵的身体盖住,没过多久,里面便只剩下了火焰。 “焚化过程要好几个小时。”老头轻声说:“将军,你先去外面客厅歇一会儿。” 李深呆呆地看着玻璃,点点头,起身去了会客室。 会客室简陋破旧,只有两排小沙发,上面还沾着油污和灰尘,想必这里平时没有什么客人。 李深呆坐了一会儿,老头端来茶和香烟,茶是很劣质的槐树叶子茶,香烟也是两块钱一盒的质量。李深点燃吸了一口,弯腰剧烈地咳嗽,又赶紧灌了半杯水,好容易才平静下来。 李深咳完之后,哈哈大笑,仰靠在椅背上,又怔怔地看着天花板。 老头泥塑似的站在旁边,讷讷说道:“将军,节哀。” 又过了几个时辰,老头才将尸骨收敛,装进一个小小的骨灰盒里,交给李深。李深揭开盖子看了一眼,里面是半罐灰白色的粉末,最上层有一小片硬硬的骨头。李深用手指捻了一下,也不知是来自身体的哪个部位。 他向老头道了谢,抱着这一小坛子骨灰上了汽车。 他回到家里时,屋子里很灰暗,保姆和警卫员已经离开了。李小艾在医院里没有回来。整座宅子空荡荡的。李深单手捧着盒子,弯腰换了拖鞋。然后走进客厅,把屋内灯打开。 客厅收拾的非常干净,保姆把食物留在了微波炉里。唯独黑白相间的餐桌上,摆放着两大罐亮晶晶的黄桃罐头。 这罐头是警卫员送过来的,今天中午时,他接到李深的吩咐,把黄桃罐头送到李宅。他不知道要吃罐头的人恰好在傍晚被杀掉了,因此照旧送了过来。 李深上楼,把骨灰盒放在书房的架子上,呆呆地看了一会儿,这才下楼到了餐厅,他从厨房里拿出一把菜刀,在罐头的铁皮盖子上划了一个十字,又找来一把细瓷大碗,一把亮晶晶的不锈钢勺子。 他把罐头里的果肉和水一股脑倒进碗里,然后用勺子慢慢拨了两下,舀了一点糖水放进嘴里,味道甜甜腻腻,不怎么好吃,也不知程灵怎么会喜欢。 李深放下勺子,难以抑制似的,大口大口的喘息,良久,两滴热泪落在桌子上。 陆万劫与焦湖回到驻地后,诸将领纷纷上前接应。见两人空手而归,心中大奇,忙问缘故。陆万劫心中悲痛,不愿提及此事,只说是行动失败了。 旁人安慰了几句,见他神情冷淡,纷纷散开了。 此地位于湖北境内的某个小县城,地势开阔,河道繁杂。当天晚上他们并没有受到李军的追击,于是平平静静地安营扎寨,各自休息。 陆万劫没有吃晚饭,只是孤孤单单地在旷野里闲逛,入夜后,他回到自己的卧室里。焦湖正守着一个茶壶打瞌睡,见他回来,忙站起来,揉了揉眼睛:“将军,要睡了吗?” 陆万劫点点头。 焦湖忙给他准备刷牙洗脸的东西,又关上房门,轻声说:“将军,我晚饭的时候我听见十字军的那几个头头儿说分兵的事,听他们的意思,像是很忌惮您的实力,怕您临时倒戈,要瓦解您的七万兵马。” 陆万劫用热毛巾擦了擦脸,嗯了一声,懒懒地说:“随便吧,反正那也不是我的。” 焦湖呆了一下,惊觉自己似乎是跟错了人,一个不珍惜士兵的将军,一个没有权欲心的男人,还能好吗? 陆万劫脱了外衣,随手挂在衣架上,然后连靴子也不脱,直接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蚊帐。 焦湖端起盆中残水,泼到院子里,又折转回来,简单收拾了一下屋子,说:“将军,我先出去了。” 陆万劫没有回应他。 焦湖诧异,回过头仔细看,就见灯光下的陆万劫,面沉如玉,脸颊干净,眼角微微有些湿润。 “将军……”焦湖被吓到了,他一直以为陆万劫是那种不露喜怒的硬汉,上次他徒手往陆的伤口上洒酒,也没见陆万劫喊一声疼。 但是这次,陆万劫竟然莫名其妙地哭了。 焦湖没敢走,慢慢倒了一杯热茶,放在陆万劫床边的柜子上。 陆万劫缓缓从床上坐起来,呆了一会儿才低声说:“程灵和程蒙,大概是死了。” 焦湖小心翼翼地接话:“是将军白天要救的人吗?” 陆万劫慢慢点了点头,忍了又忍,还是有些哽咽:“我要是再狠下心,说不定还能救下一个。”他像是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情绪里,呆了一会儿,又不说话了。 焦湖瞧他精神委顿,自己嘴巴又笨,不好解劝,陪着坐了一会儿,就出去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大早,焦湖起来烧火做饭,外面一名小兵举着一封电报跑过来,喊着要见陆万劫。 焦湖呵斥住他,接过电报,见上面是一串摩斯密码,瞧不出什么门道。便提了这张纸,走进陆万劫的卧室。 进去时,陆万劫正坐在床边看书,他面容清冷,眼底微青,唇边带着胡渣,形容憔悴,想来是一夜未睡。 焦湖将电报递过去,说道:“这是昨天半夜,我们安插在李军那边的间谍发过来,将军,您看得懂吗,要不要我找找密码本?” 陆万劫是特种兵出身,又做过间谍任务,精通许多种密码的破译程序。只扫了电报一眼,便知悉内容,他开口说:“不用了,这上面写的是,程蒙和程灵父子在桥上被李深双双击毙。” 焦湖睁圆了眼睛,很紧张地看着陆万劫,担心他悲痛之下迷乱心神。 但是陆万劫得到这信息后,却显得非常冷静,他低头将电报纸来回对折,叠成一个正方形,放进口袋里,从床上坐起来,走到盆架前,拿起湿毛巾擦脸,又问:“早饭吃什么?” “嗯……嗯……”焦湖呆了一会儿,说:“红薯稀饭、红烧肉、烧饼。” 两人坐在屋内的小方桌前,西里呼噜地吃饭。焦湖抹了抹嘴巴,见陆万劫神情无异,略微放心,又问道:“上午九点,两军的军官聚在一块儿,商量分兵的事情,您还去吗?“ 陆万劫看了一下手表,斥道:“何不早说?” 放下饭碗,拿起自己的外衣。 焦湖忙走上去,给他整理军装上的披挂,心中嘀咕道:“昨晚上您还没兴趣呢,今天又这么热心。” 陆万劫面沉如水,像是看透了他心中所想,微微叹气,自言自语地说:“率众反叛,是要遗臭万年的。这种事情要么别做,要么就干到底。” 当天上午,几名军官聚集在一间稍微宽敞的会议室里,商量着如何分派那七万多精兵以及价值连城的武器辎重。 除了陆万劫,其余军官俱来自十字军,他们的确如焦湖所言,是要削弱陆的势力。这些人多是文官出身,说话绵里藏针,礼数备至,又巧舌如簧,叫人反驳不得。 陆万劫一向讷于言,既说不出漂亮伶俐的话,也难以理解那些文绉绉的话语。 讨论结束,一个年长军官站起来,咪咪一笑,眼睛藏在镜片后面,闪烁着精光:“将军率领众军来投,对于十字军来说,无异于锦上添花。此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不分彼此。希望以后相处愉快。” 众人也纷纷站起来,做出握手的姿态。 陆万劫坐着不动,冷冷地扫了众人一眼,将身上所配手枪、军刺、马刺、一件一件摔在桌子上,慢慢开口道:“虽是一家人,可也要分个长幼。我陆万劫千里来投,一为天道,二为手下的兄弟拼个活路。我手下一兵一卒,一枪一炮,都不会分出去。我是十字军的人,他们是我陆万劫的手下,自然也归十字军。” 为首那人皱眉,早知道陆万劫没那么好对付,果然如此,当即用长者口吻道:“陆贤侄啊,不要任性,如今不是争权夺利的时候,我们要为大局着想……” 陆万劫微微拱手,朗声说道:“我陆某是粗人,不如在座诸位明事理。但是我从军十几年,只知军队里出现纷争,不是凭着一张嘴做决定,而是靠枪” 说罢拿起手枪,砰地一声将桌子打出一个窟窿。众人未及反应,只听外面脚步纷杂,窜进来几十名全副武装的机枪手,俱是彪形大汉,在屋内各处站成一溜。哗啦哗哗清脆地拉动枪栓,对准了这群人。 这些军官也经历大场面,此时不至于惊惧不安,但到底是文官,已经有些无措了,一起求救地望着为首那人。 那人沉下脸,厉声道:“陆万劫,您这是要先叛李深,后反十字军了!?” 陆万劫面容悲戚,神情磊落,慨然道:“我的挚友和恩师,因为此次行动,昨天被李深击毙。陆某此次来投,一片赤诚,不想却被诸公忌惮。我无意背叛任何人,只是我手下的兄弟,背着叛将的骂名跟随我,我不能丢下他们不管。” 陆万劫手下,尚有几百名军官,几千名悍勇小将,几万名精兵,此次稀里糊涂地掉进了十字军的手里,只好认命。只是要重新打乱编织,被十字军各营收录,他们又大大地不情愿。 与其被这群陌生人统领,他们更愿意老老实实地跟着陆万劫,执鞭坠镫、鞍前马后。 因此他们听说了分兵一事后,当即取陆万劫筹划,演了这么一出。 陆万劫神情慨然,谈吐磊落,余下军官竟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了。后排持枪的小将早耐不住了,纵身扑过来,抓住了其中一人的脑袋,狠按在桌上,掏出配枪,扣动扳机。 一通扫射,桌子上硝烟弥漫,显出几个整齐的弧形圆洞,那被按着的人安然无恙,却早已吓晕过去。 余下的那几名军官目呆口直,张嘴缩舌,半晌说不出话。 陆万劫坐在椅子上说,平静道:“我的兵,我的枪,不准动。剩下的都好说。” 旁人只得唯唯诺诺,点头同意。 ☆、焦青 李深因为自家女儿的事情,在兵变之初未能及时调兵遣将,后见女儿无事,方重振旗鼓,一鼓作气地调集所有兵马,誓要杀掉陆万劫,以雪前耻。 两军于渭水河畔交战,打得难分难解,半夜里天空都为炮火所照亮。弹壳与弹片几乎将河道塞满。 李深的军备力量虽然被赚去一大半,幸而还有一批死忠。他一方面往前线调派人手,一方面在后方征集兵员。与此同时,北方的活尸潮一步一步逼近,所到之处,满目疮痍,寸草不生。李深腹背受敌,处境颇为艰难。 十字军这边虽然人多,但是因为新收编的几万士兵只听陆万劫调遣。几名高级军官之间很有矛盾,打起仗来力不从心,白白浪费了许多资源和时机。 这天傍晚,营内刚刚开饭,众人各自聚在火堆旁,吃着烧土豆和烧玉米。军营生活艰苦,平日里只有这些素食,偶尔有人在野外捕获一只老虎、大猫之类的,又不敢吃,恐怕带有ss病毒,只敢剥了皮当床褥。 陆万劫吃了晚饭,只穿一件短裤,坐在院子里的凳子上冲凉,旁边的小兵捧着水盆香皂毛巾等物。这几日天气炎热,还没走上几步都要热一身汗。陆万劫在军中指挥作战,很受同僚掣肘,心里郁闷,白日里喝了几杯冰水都不够。 他这边刚换了宽松的袍子,忽然院门大开,焦湖领着一个瘦伶伶的少年,满脸堆笑地走进来,说道:“将军,我今天在附近的镇上走了一遍,你猜我见着谁了?” 陆万劫随便笼着袍子,抬脚进屋,将电风扇对准自己的头发,顿时衣炔翻飞,他不甚感兴趣地说:“谁啊?” 焦湖将少年扯到自己身边,亲昵地拍拍肩膀:“我儿子!” 陆万劫随意打量了一眼,这少年面黄肌瘦,营养不良,然而一双目光却透着精光,头发脏乱,发尾带着焦黄的迹象,像是和平年代大街上随处可见的不良少年。 陆万劫微觉不喜,但毕竟是老部下的儿子,便客套地询问了几句,将手腕上的钢表褪下来,给他做见面礼。焦湖大惊,推辞不受,最后无奈,才叫儿子接了。 少年接过手表仔细看了看,这才抬头深深地看了陆万劫一眼,他的双目明亮清澈,陆万劫心中一动,莫名地想到了无忧。他又极快地打消了这个想法,觉得自己是打仗太久,有些相思成疾了。 这少年是焦湖与前妻所生的孩子,自离异后,父子俩已经五六年没有见面。此地恰好是焦湖的老家,他故地重游,本来想凭吊亡人,却意外地捡回了儿子,当真是十分惊喜。 当天夜里,焦湖烧了洗澡水,又给儿子找了一套干净的军装,叫他换上。他这儿子叫焦青,平时唤作青儿。焦青换上军装,又剪了头发,相貌颇为伶俐干净。围观的那些兵痞们纷纷笑,说这焦青可以做副官的。 焦湖把他当做宝贝似的搂着,骂跑了众人:“我儿子可是要考大学的!” 他的儿子焦青高中毕业之后就没有再上学,一直在社会上混。不过这些焦湖都不知道的。他对于儿子这几年的经历也很好奇,夜里在床上一直好奇地问:“你妈呢?爷爷奶奶去哪里了?你这几年都做什么呢?还在读书吗?” 焦青攥着手腕上的钢笔,淡漠地说:“都死了,没做什么,不读书了。” “你耳朵上怎么还打耳钉了?”焦湖轻声斥道:“不像话。” 焦青嗯了一声,翻了个身睡着了。他性子天生凉薄,对于这个父亲没有什么感情,但是对于目前有饭吃、有衣服穿的状况还是很满意的。 几天之后,十字军出现了物资紧张的问题。他们的本部远在南方边陲,此次横跨大半个中国与李深作战,本来就很冒险。物资供给线又过长,几次被李深切断。营内将士饥一顿饱一顿的,军心渐渐涣散了。 陆万劫与其他几个军官经常发生摩擦,相处也不愉快,仗打得也很没意思。 就在要退不退的关头,忽然自东方流窜过来一股寒流,夹带着海洋上的水汽,劈天盖地而来,几乎覆盖了整个中国。 本来是四十多度的高温,一夜之间降到了十几度,暴雨倾盆,连绵不止。山谷沟壑俱被雨水填满。他们所建的战壕也纷纷坍塌。 幸好暴雨时节大家都忙着避雨,没有心情打仗。 十字军各营军官所住的房子地势很高,原本无碍的。岂料大雨连降七天,几名军官一早上醒来,发现床前成了池塘,皮靴都飘走了。 其他士兵们每日趟着齐腰深的水,忙碌着搬运武器,埋锅造饭,苦不堪言。 军官们商议过后,决定暂且撤军。却又担心李深的军队趁机追击。陆万劫提议派一小部队到渭河上游,挖开大坝。到时候渭河河水暴涨,下游必然成洪涝之势。李军忙着抵御洪水,自然无暇他顾了。 这固然是一个很好的主意,一名年长的军官捻须叹道:“虽然不错,但未免太毒了,河流决口,殃及的可是几千亩的良田和百姓啊。” 陆万劫耐着性子说:“现在跟以前不一样,河道两边的城市和土地已经荒芜很久,两岸的百姓也早就搬走了。” 剩余的几个人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出更好的主意,加上大雨倾盆,他们急等着回南方老家,就同意了。 当天夜里,十字军们分批分次地撤退,陆万劫率领一小部分士兵绕道渭河上游,指挥手下炸毁大坝。 当时雨水已经很深了,陆万劫、焦湖、焦青三人穿着雨披和雨靴,站在齐腰深的水里。远望着几个士兵搬运炸药。 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雷管的引线总是被雨水打湿。陆万劫有些焦躁,旁边的焦青倒是慢悠悠地用一支青草抽打水面。 焦湖抱怨道:“这群人真是笨的可以了。”他将手里的电灯和雨伞交给陆万劫,说道:“将军,我去吧。” 陆万劫皱眉,他是有私心的,危险的活儿一般不交给自己的兵来做,于是说:“不用,咱们安心等着好了。” “这要等到啥时候啊。”焦湖十分暴躁,趟着雨水大步走过去,嘴里说道:“放心,我擅长这个。” 陆万劫一句话没说完,他已经走远了。旁边的焦青怔怔地看了一会儿,望向陆万劫,低声说:“他没事吧?” 陆万劫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脑袋,没有说话。 夜里光线黑暗,大坝上只有几处灯光在闪烁,忽然传来动天彻底的巨响,大坝轰然倒塌,河水咆哮着奔腾倾斜。陆万劫和焦青饶是站的远,也被那河水的轰鸣声震得耳朵发麻。 这是一次极简单的任务,正常情况下是不会出现伤亡的,但是那天偏偏就有了意外。部队集合后清点人数,陆万劫发现焦湖不见了。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有几个人说,仿佛隐约看见焦湖安置好炸药后离开,在桥底滑了一下,具体是怎样的,因为当时情况太乱,也没有在意。 陆万劫面色阴沉,赶紧又调集了一千名士兵沿着河岸寻找。此时大坝除掉,河水宛如猛兽似的奔流,正常人跳进去,分分钟就要被撕扯成碎片。 忙碌到天亮,众人只在下游的淤泥里见到了焦湖的一只军帽。无奈之下,十字军的在河岸边给焦湖立了衣冠冢,众人行过礼后,才离开。 焦青失去了父亲的庇佑,不知道要不要继续跟着十字军走。陆万劫却直接把他带到自己身边,做了新的副官。 半个月后十字军顺利回到了南方,此时暴雨才渐渐有平息的迹象。陆万劫回来后,未及休息,换了简便的衣服,提着一个尼龙网兜,里面装了一堆罐头水果等物,另一只手牵着焦青,两人高高兴兴地回家了。 这天上午,林铁衣和无心正在院子里种茄子秧,两人满手泥巴,正说笑着,忽然院门被推开,他俩扭头,就见一个高瘦的青年男子领着一个矮瘦伶俐的少年站在院门口,高瘦男子脸上带着一丝笑意。 林铁衣呆了一下,才认出来,忙扔了手里的铁锨迎上去:“万劫!是你!快进来。” 无心也蹦跳着迎上去,握着陆万劫的手说:“陆叔叔,你怎么来啦,我都快要认不出你来了。”他又伸手去拿陆万劫手里的网兜:“这是什么呀。” 陆万劫从前线上回来,见惯了腥风血雨,如今见无心这么天真可爱,忍不住笑了起来。又给他们介绍了焦青,说是自己故友的儿子。 几个人回到客厅里喝茶,林铁衣和无心忙着问陆万劫离别后的种种情况,焦青一脸不耐烦地打量着屋子的布局。陆万劫只喝了一口热茶,就有些沉不住气地问:“无忧呢?” 林铁衣笑道:“他昨天受凉,感冒了,还在屋子里睡觉。”又指了指楼上:“你自己去找他吧。” 陆万劫放下茶碗,与众人道别,抬脚上楼,脚步太急,差点踉跄着滑到。 无忧的房间房门虚掩,里面光线昏暗,角落里摆放着书柜和衣柜,窗边放着一张白色的大床,床边挂着蚊帐,空气里带着一点蚊香的气味。 陆万劫悄悄进屋,撩开蚊帐细瞧,见无忧只穿着背心短裤,肚皮上搭着毛毯,细细的手脚蜷缩在一起,秀眉微蹙,双目紧闭,显然是睡得很沉。 他怔怔地看了一会儿,才别转过脸,舒了一口气,又将气息压得很低,唯恐吵醒了无忧。想到他还在感冒,陆万劫探手试了试他的额头,摸出了一手的汗,便拿起旁边的折扇,轻轻晃了两下,又放下了。 楼下隐隐传来无心说笑打闹的声音,陆万劫斜靠在床上,忽然觉得疲倦,便轻轻地脱了鞋袜外套,叠放在床头,自己躺在无忧身边,安安静静地睡了。 ☆、闻君有两意 无忧一觉醒来,惊觉身边躺了个陌生男人,当即吓出一身冷汗,欲待要叫时,陆万劫上前按住他的嘴巴,轻声安抚道:“是我,我是万劫。” 无忧睁圆了眼睛,透过窗外的日光,看清了眼前人的模样,更加惊讶。他扳着陆万劫的脸看了又看,有些不相信地说:“你回来了?” 陆万劫点头,微笑道:“我回来了。” 无忧怔了一会儿,慢慢下床,拉开窗帘,在绵绵雨丝中冷静了一会儿,又抹了一把脸,重新坐回床边,拉住了陆万劫的手,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无心与焦青的年纪差不多,两人的境遇相似,脾气却千差万别。无心千方百计地要逗弄焦青,问他从哪里来,几岁了,喜欢玩什么,家里人都去哪里了。焦青不胜其烦,把脸一绷,低头玩游戏机。 无心讪讪地坐在旁边,嘟囔道:“游戏机是我的。” 焦青眉毛一扫,忽然将手里的游戏机摔在地上,压低声音道:“你再叫,我掐死你。” 无心怔了一下,见焦青面目狰狞,是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模样,不禁有些害怕。他扁了扁嘴,忽然站起来,转身去厨房找林铁衣了。 焦青微微有些担忧,以为这个小孩子是去跟大人告状的。他很不喜欢这一户人家,原本以为陆万劫和自己是相依为命的,没想到陆却还有这么一帮朋友。 无心满心害怕,走到厨房,见林铁衣正在拍黄瓜,复又高兴起来。他这人一向不记仇,也没有打小报告的习惯,当即挽起了袖子,帮林铁衣洗菜。 “你怎么不跟焦青玩了?”林铁衣随口问。 无心没好意思说自己被人家吓住了,只是扭捏道:“我要帮你做饭嘛。” 林铁衣温言规劝道:“要多和同龄人玩啊,性格不要这么怪,成天和我腻着算什么呢。” 无心俏脸一红,辩解道:“我也跟无忧哥哥,顾清叔叔在一起耍的。”他又想,同龄人莫不是都跟焦青那样凶神恶煞的?那还是不要玩了。 他在厨房里洗了一会儿菜,有些不耐烦了,想上楼找陆万劫和无忧:“陆叔叔怎么上楼这么久还不下来,我要他教我玩枪。”说罢就要出去找他们。 林铁衣忙拦住他,有些哭笑不得地说道:“人家有正事要谈,你去做什么。” 无心正色道:“我找他也是正事啊,无忧哥哥也真是的,有客人来了还赖床。” 林铁衣眼疾手快,一把关上了厨房的门,递给他一把韭菜,说你拿去水池边洗一洗。无心扁着嘴站在水池边,打开水龙头,不一会儿就把袖子和衣服前襟都弄得湿哒哒的。 林铁衣只好弯腰给他挽袖子,又拿毛巾擦了擦他的衣服。见他依旧气愤难平,不由得揉了揉他的脸颊,柔声说:“这么大的人了,还是不懂事啊。” 无心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质问林铁衣:“我又怎么了?” 林铁衣微微一笑,不再说什么了。 傍晚要吃饭的时候,无忧和陆万劫才挽着手,笑盈盈地下楼,两人都刚洗过澡,身穿白色居家服,一个温润如玉,一个刚猛坚毅,倒是一对璧人。 四个人在饭桌前落座,无忧虽然在生病,然而情绪很好,语笑嫣然,顾盼神飞,一一跟其他人打招呼,把无心喜得浑身发痒,要搬着凳子挨着无忧坐,被林铁衣训斥后才安静下来。 焦青情绪低落,一直呆在客厅的角落里玩游戏手柄,直到陆万劫叫他,他才阴沉着脸走过来,挨着陆万劫坐下。 无忧笑着打量他,问陆万劫:“这人是谁?好机灵的模样。” 焦青抄起桌上的筷子,自顾自地吃饭,把其他人都晾着。陆万劫恐无忧尴尬,忙圆场道:“他是我在北方打仗时遇到的小孩,比无心大一两岁,如今随我在军中生活。” 无心插嘴道:“我不是小孩了。” 林铁衣把一个鸡腿夹到他碗里,叫他安心吃东西,不要搀和大人说话。 他们几个关系原本就亲密,饭桌上没有太多规矩,说说笑笑地敬酒夹菜,倒也很和睦。无心抢着要和陆万劫说话,陆万劫逗他两句,把他气得张牙舞爪,赌咒发誓说再也不理陆叔叔了,板过脸跟林铁衣低语,抱怨林铁衣不帮他。林铁衣嗯嗯了两声,趁他不注意,往他嘴里塞了许多西兰花和胡萝卜。 陆万劫一手拿着筷子,另一只手在桌子底下握住无忧的手,停了一会儿轻声说:“无心真可爱。” 无忧嗯了一声,别别扭扭地用左手拿着筷子夹菜。 “等仗打完了,咱们也养一个小孩子,像无心那样的。” 无忧扫了他一眼,问道:“你生一个?” 陆万劫呛得连连咳嗽,红着脸喝了一杯茶,咬牙低语道:“领养一个。” 无忧哦了一声,不怎么热衷。 焦青一直闷着头吃饭,只在别人给他让菜是才回应几句。吃到差不多了,焦青靠近陆万劫,低声说:“将军,咱们该回军营了吧?” 无忧离他近,听清了这句话,诧异地看着陆万劫。陆万劫认真地对焦青说:“这里是我家,你今晚也不必回去了,反正这边空屋子是很多的。” 焦青脸色瞬间黯淡,半晌没有说话,放下筷子去卫生间洗手了。 无心趁机说此人的坏话:“他摔坏了我的游戏机。” 无忧淡淡扫了陆万劫一眼,若有所思地问:“他叫你将军?” “随便叫的。”陆万劫说:“现在这种世道,随便拉几百人马都能自封将军。” “他是你的副官?”无忧敏锐地问。 “是啊。”陆万劫不甚在意地说。他已经忘记了上次和无忧见面,曾解释自己的副官是一名状似李逵的猛汉。 无忧看向洗手间,焦青身形苗条,容貌清秀,神情冷锐锋利,和当初的自己很有几分相似。 无忧与陆万劫相识后,性格渐渐平顺温柔。但是骨子里总还藏着些乖戾。如今见陆万劫刻意欺瞒自己,心中灰了一半,表面上却淡淡地,不露行迹。 那边焦青洗了手,走出洗手间,也不和众人说话,直接拿起鞋架上的雨伞,径直走出去。 外面雨势不大,但是因为连日暴雨的缘故,街道上积水很深,有些地方甚至可达两三米,白日里出去都十分危险,更何况是夜里。 陆万劫知焦青的脾气,见他不做声地出门,忙起身拉住他,焦青抬手要甩开,两人纠缠着站在了走廊上,陆万劫将房门关闭,隔着一扇门与焦青争论。 屋子里的三人面面相觑。 无忧面容冷淡,林铁衣瞧 恋耽美 分卷阅读29 怪物世界 作者:陈留王 了一些端倪,心中恼怒,铁青着一张脸。唯有无心没甚察觉,只是踮着脚尖往外面看,又嘀咕道:“他要走就让他走嘛,陆叔叔干嘛要留他,这里又不是他家。”说着又推了推林铁衣的胳膊,问道:“是不是啊。” 林铁衣点头,拉开椅子站起来,起身就走,随口说:“嗯,你说得对。”他走出去,对正在争吵的两个人说:“怎么回事?” 走廊上没有声音,林铁衣又说:“万劫,这位焦青兄弟不想留在这里,就放他回军营吧,拉扯什么?快进来吧,无忧还在等你呢。” 无忧听到这里,也只好起身走出去。走廊上冷风阵阵,光线忽明忽暗,林铁衣抱臂而立,陆万劫单手攥住焦青的手腕,焦青则别转着身子,望着漆黑的夜幕,绷着脸不说话。 “万劫。”无忧低声唤了一声。陆万劫无奈地朝他苦笑,又见他穿的单薄,忙说:“你快回去,走廊上风大。” “你要回去了吗?”无忧静静地看着他。 陆万劫迟疑了一会儿,安抚地说道:“我先送他回军营,我还会回来的。” 无忧点点头,转身回屋子里拿了雨披和外衣,交到他手里,嘱咐了几句注意安全的话,就回屋子里了。林铁衣见如此,也只冷笑了几声,便回去了。 三人在屋子里面对着一桌美酒菜肴,脸色都不太好。无心虽然愚钝,但是瞧着陆叔叔跟一个陌生的男孩子走了,心中十分忐忑,呆了一会儿悄声对林铁衣说:“陆叔叔不喜欢无忧哥哥了吗?” 无忧蹙眉,把酒杯往桌子上一顿,厉声说:“就你话多,回屋睡觉!” 无心哆嗦了一下,求救地看向林铁衣。 无忧又说:“小叔叔,你不要管他。” 林铁衣知道无忧心情不好,便推了推无心的肩膀,催促他自己上楼睡觉。无心与无忧每次争执,林铁衣都帮着无忧,这让无心非常难过。他骤然起身,用一双剔透晶莹的眼睛看着林铁衣,停了几秒钟,才噔噔噔地跑上楼,还把卧室的门摔得乓乓响。 林铁衣起身收拾桌子,对无忧说:“你先去客厅坐着,我把桌子收拾一下。” 无忧起身,帮他一起将桌子收拾干净,然后两人在沙发上呆坐了一会儿。无忧说:“咱们从北方来到这里,已经好几个月了,也不知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一直在打仗嘛。”林铁衣闲闲地说:“他不是在领兵吗?你要是想知道,不如问他。” 无忧沉默了一会儿,怔怔地说:“咱们三个每天在院子里种菜,去街上看电影,吃饭睡觉,几十年也只当成几十天度过。他天天枪林弹雨的,又要跟李深虚以委蛇,又要跟十字军这边交涉。日子艰难得很,或者在期间遇到一两个谈得来的人,也未可知。” 无忧停了一会儿,语气渐渐冷下来:“若真是这样,我跟他也就到头了。” 林铁衣忙劝他:“也许那个姓焦的与他有救命之恩,因此万劫才顾念他,你先别急。等他回来,你再细细问他。” 无忧嗯了一声,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楼上传来惊天动地的巨响,把两人都吓了一跳。 无忧皱眉,指着天花板说:“他这个狗脾气是跟谁学的,发脾气砸东西,欠揍。”说着就要挽袖子上楼。 林铁衣忙拦住他。无忧年纪轻,脾气大,若是认真跟无心打起来,肯定要把无心打坏的。林铁衣笑道:“他是在和我生气,我去劝他。” 说着满头大汗地上楼。 楼上很快传来争吵声,一高一低,后来才渐渐平静。林铁衣一溜烟跑下来,从冰箱里拿了一堆水果和牛奶跑上去,无忧忽然开口道:“小叔叔,你这么惯他,他未必承你的情呢。” 林铁衣翘起嘴角笑了笑,头也不回地走了。 夜色渐深,窗外雨水淅淅沥沥,无忧横躺在沙发上,慢慢地睡着了。 ☆、话分两头 夜里雨越下越大,汽车驶进一段地势较低的道路,那水渐渐漫过车身,将发动机都浇灭了。陆万劫试着启动了几次,汽车纹丝不动。眼看耽误时间过长,他恨恨地拍了一把方向盘,哗啦一下打开车门,积水立刻漫进了车厢。 陆万劫拿着一把雨伞,转头对焦青道:“下车。” 焦青不则一言,轻伶伶地迈步踏入水中。 水深过膝,有些地方暗藏漩涡。焦青的小身板在水中晃了几下,雨伞歪在水面上,他惊叫一声。正在前面走路的陆万劫伸手将他拉到身边。 两人合乘一把雨伞,慢慢在水中前行。 沉默了一会儿,焦青干巴巴地开口;“汽车怎么办?” “明天再说。”陆万劫语气和缓。 焦青察言观色,知他并未生气,这才略微安心。 他和陆万劫在军中相处数月,感情似亲似友,非常亲厚。陆万劫怜他孤苦,又自觉愧对于焦湖,因此对待他宛如自己的孩子般亲厚。而焦青打小不被父母疼爱,加上性格顽劣,又颇被周围长辈厌弃。如今骤然感受到来自陆万劫的怜爱和疼惜,心里感激,早已将陆万劫当做了自己的至亲。 他视陆万劫为唯一的知己亲人,但是陆万劫的知己亲人却不是他。 焦青越想越觉得凄苦,一只手挽着陆万劫的手臂,手指渐渐缠到了陆的手心。他十几岁时略知人事,便喜欢男性。他自己不觉得异常,也从来不向别人隐瞒。 陆万劫浑身湿透,皮靴里灌满了雨水,冷风一吹,筋骨生凉,忽然手里钻进来一只湿漉漉的小手,陆万劫没在意,随口问他:“冷不冷?马上就到军营了。” 焦青小脸苍白,心里却很高兴,只盼望着这条路永远也走不完才好。正在胡思乱想着,陆万劫忽然松开了他的手,平静地问他:“好好的,为什么不肯留在那里?” 焦青不悦,梗着脖子道:“我不喜欢他们。” 陆万劫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焦青自己思索了一会儿,大着胆子说:“将军,你跟他们的关系很好吗?” 陆万劫很坦然地点头,认真对焦青说:“我和他们很早就认识了。那个斯文和气的男人,是我妻子,那个长得漂亮的男孩,是我的妻子的弟弟,长得高高壮壮的男人,是我妻子的小叔叔。他们都是我的家人,我之所以加入李深的军队,后来又背叛李深加入十字军,一半是为了大义,一半是为了保全他们。” 这几句话说得很重,焦青瞬间便知道了那几个人在陆万劫心中的分量。他圆睁着眼睛,一时找不出话。 陆万劫继续说:“我的确是喜欢男人,但是和你又不大一样。别说是现在有了无忧,便是没有他,我也不会胡来。你父亲遇害的事情,一半原因在我。因此我才将你留在身边,当成弟弟一样照顾,但你若是因此生出别的私心杂念,我就留不得你了。如今是安全区,你尽可以在此地谋生,咱们就此两散。” 焦青宛如被打了一记耳光似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幸好有夜色的遮掩,才不使他太狼狈。夹在着沙沙的雨声,他愠怒地说:“将军,你乱说什么,我只不过想在你手底下讨个一官半职罢了,这也算私心吗?” 陆万劫刚才那番话说的半遮半掩,其实只是提前敲打焦青一番。他本来是迟钝笨拙之人,与无忧相识后,才渐渐识得风眼秋波的暗示。因今日见焦青举动可疑,为免跟这人粘连不清,便趁机把话说死。 陆万劫把话岔开,又问了他军中钱粮的事情,两人一问一答,很快回到了军营,两个值班小将在电灯下打瞌睡,见将军回来,忙忙地出去迎接。陆万劫将焦青送回屋子里,自己却又找了一辆底板高的越野车,命一名技术娴熟地司机送自己回去。 陆万劫回家时,已是深夜,雨渐渐停歇了。他又累又困,站在走廊上宛如一只落水狗,抖落了一身的水珠,他悄悄打开房门,心里一喜,门果然是没锁。 屋子里光线很暗,陆万劫脱掉笨重的皮靴,拖着水淋淋的袜子踩在柔软的地毯上。他打开壁灯,想先找到浴室换衣服。 灯光一亮,他看见沙发上躺着一个人,头发乌黑,身体修长,正是无忧,他心里一阵愧疚,忙走过去。无忧脸颊苍白,气息粗重,还在病中。陆万劫把两只手搁沙发垫上擦了擦,又互相搓热,这才试了试无忧的额头,又低声唤他:“你怎么睡在这里?” 无忧原本就睡不熟,骤然听见陆万劫的声音,他睁开眼睛,低声回答:“我等你啊。”停了一会儿又看了看时间,不由得轻声抱怨道:“这么晚了还回来,你倒是很会折腾。” 陆万劫皱眉苦笑,他也累得要死。但是之前答应过无忧,就不得不折返回来的。因见无忧容色倦怠,双目低垂,便伸手穿过他的腿弯和腋下,微微用力,将他抱了起来,说道:“咱们回屋睡吧。” 无忧嗯了一声,欠身按灭了灯,两手抱住陆万劫的脖子,轻声说:“慢点,前面是楼梯。”唯恐陆万劫一个不小心把自己摔下来。 回到卧室后,陆万劫先跑进浴室里脱衣服洗澡,待身体略微恢复了一点体温,才高高兴兴地跑到床上去。他看了一眼手表,有些沮丧:“天都快亮了。” 无忧闭着眼嗯了一声,慢慢抱住陆万劫,靠在他胸口。两人闲闲地说了一会儿话,陆万劫问他是怎么生病的,吃过药了没? 无忧哼了一声:“关你什么事?” 陆万劫大奇:“我关心你啊。” “你白说一句便宜话,就算关心我了。”无忧酸溜溜地说。 陆万劫这才听出来他的用意,但是这会儿不好再争执什么,只是低声说:“等以后不打仗了,咱们就能在一起了。”停了一会儿,见无忧兴致不高,便说:“你早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无忧想了一会儿方开口:“我想吃佛跳墙。” 陆万劫呆了一下,扳着他的脖子道:“简单点的。” 无忧睁着双眼:“你问我想吃什么,说了你又不会做。算了,你安心睡着吧,我出去买点豆汁。”说罢自己坐起来,穿衣下床,在穿衣镜前系扣子。 陆万劫怔怔地看着他,有些局促地坐在床边,顶着一头硬邦邦的乱毛,说道:“我陪你一起吧。” 无忧穿着衬衫长裤,翩翩转身,将他推回床上,又理理他的头发,半压在他身上,柔声说道:“你一夜没睡,不嫌累啊。”正说着忽然觉得腿间触到什么,脸颊一红,又笑着起身,摆摆手离开了。 街道上积水甚多,幸而南方地区地势起伏较大,使得这水排得也很快。无忧出门买了早饭,回来时遇见顾清也在买早饭,便邀请他来自己家里。 顾清听说陆万劫回来了,十分高兴,付过钱后拎着几袋油条,和无忧一边走一边聊。又问他病好了没,自己昨天刚研究了一剂特效药。过了一会儿却问起了无忧和陆万劫的私事。 无忧一向不隐瞒自己的性向,何况顾清也不是外人,就简略地说了一遍。两人回家时,高高兴兴地去叫醒林铁衣和无心。无心的房间床褥尚在,人却不知去哪里了。 无忧心中了然,自己跑到林铁衣的房间里,咚咚咚地擂门,半晌无心才懵懵懂懂地开门,扫了一眼无忧,吼道:“烦死了。” 无忧一步迈进去,四处打量了一阵,没有什么不妥地地方。这会儿他们两人已经开始穿衣服了。林铁衣淡淡低着头提上裤子,走向无忧,忽然拎着他的衣服将他拉到洗手间,板着脸用东北话道:“你瞅啥呢?” 无忧见他容色严厉,怯怯道:“我没瞅啥啊。” 林铁衣哼了一声,指了指门外,说道:“他夜里害怕打雷,所以才跑到我屋子里。” 无忧满脸不相信地说:“哦。” “这孩子身世孤苦,我又对不住他,就算是有什么非分的想法,也不会做灭人伦的事。”林铁衣正色道。 无忧慢慢说:“他又不姓林,你……” 正说着,无心已经喊着出去吃饭了,两人匆匆对视了一眼,一块儿出去。 陆万劫和顾清不太熟悉,但是见顾清容貌清雅,谈吐不俗,心里多了些警惕,后来见无忧跟他不怎么说话,反而一直粘着自己,这才放下心。 几个人吃着早饭,又聊起了院子里茄子秧苗的事,林铁衣说,这一场雨过后,院子里的蔬菜全都要泡坏了。万能的顾博士忙说:“现在空气潮湿,正适合养蘑菇。我上午给你拿几包菌丝来。”无心不爱吃蘑菇,问顾清能否培育出有红烧肉的蘑菇。顾清认真听了后,说我回去研究。 陆万劫见他们说的热闹,全是柴米油盐的琐事,自己又插不上话,只好礼貌地微笑。 早饭过后,他们几个人忽然提议去捉鱼,于是拿着鱼竿网兜等物,大呼小叫地出去了。屋子里这才安静下来。 无忧与陆万劫在卧室里玩手柄游戏,又问他军队里的事情。 陆万劫微微叹气,在北方见惯了太多的死亡,那份沉重和辛酸,却是说不出来的。他只是淡淡地说:“也没有什么,只是打仗而已。” 无忧见他不愿意说,心中略有不悦,嘴上道:“那就算了。” ☆、两心 这场暴雨一连下了两个月,中东部地区几乎沦为汪洋。街道上的积水平均有四五米深,大家出行时都不得不架上小舟。大多数建筑物的一层和地下室都浸在土里。大家有时会担心地基被积水泡坏,后来又一想,也许自己活得还没房子长久呢,于是就淡定了。 积水慢慢地退去,天气却一天比一天寒冷,道路两边的树木纷纷落下叶子,寒风连着刮了几天,气候又进入了十分混乱的时期。要么是寒风阵阵,要么是艳阳高照,这边的居民们也只好根据每日气候不同来选择外出的衣服,然后不断往家里囤积食物。 陆万劫在家中休养了两个月,每日吃饭睡觉打游戏,逛街打牌看电影,悠闲地宛如离退休老干部。他见院子里的花草被雨水泡坏,就动手买了些石灰水泥,在院子里挖了一个大坑,然后用水泥涂抹内层,修建成一个平平整整的小鱼塘。再往里面注入清水,放入几尾活泼的草鱼。 鱼塘修建好,大雨也停止了。虽然现在的天气也是阴晴不定,但是至少不影响外出打仗。陆万劫脱了宽松的卫衣长裤,换上自己来时的那套半旧的军装,轻轻松松地回了军营。 其实经过了两个月的休整,队伍里大多数人都不大愿意打仗了。百姓们不必上缴赋税,对于打仗的事情不太关心。但是听说十字军又要北上,暗地里也是咂舌惊叹:“怎么还打哟,都世界末日了还打仗,脑袋进水了。” 这场大雨过后,活尸开始四处横行,城中又流行各种传染病。十字军的人既要整顿军务,又要忙着清理街道,运送尸体,分发药物,修建医院,十分忙碌。十字军的高层议员如今是十五人,除陆万劫一人主战外,其余十四人都是鸽派,力求和平,不肯再动刀枪。 这天例行会议上,有议员提议说跟李深讲和,其他人纷纷赞同,后来投票表决,少数服从多数,同意了讲和的决定。然后大家又商量了议和的条款和商谈的日程,然后才散会。 陆万劫回家时,家中三人已经吃了晚饭,正在水池边喂鱼,见陆万劫回来,无忧忙站起来,跟他一起回去餐厅。 陆万劫心情郁闷,随便吃了几口饭菜就放下了。无忧目光炯炯地望着他,微笑道:“这几天天气好,咱们去山上吃烧烤吧。” “你们去吧。”陆万劫不冷不热地说。 无忧轻笑:“现在不打仗了,陆将军赋闲在家,还不肯赏光吗?” 陆万劫皱眉,只觉得这话刺耳,又不好对无忧发火,只是说:“打不打仗,还不好说。” 无忧见他神色有异,心中惴惴,试探着说道:“我听街上好多人讲,军队的人也不想打仗了,要跟北边的人讲和呢。”见陆万劫不语,无忧柔声笑道:“讲和就好啦,我不喜欢打仗,天天都要担心你。” 陆万劫猝然变色,咬牙厉声道:“讲他妈的和!老子九死一生地从北方过来,在这边还没站稳,这群王八蛋就他妈的要跟姓李的讲和!”他只觉得一阵阵气血翻涌,程灵的那句“若大事已成,放李深一条生路”,言犹在耳,“大事”却要付诸流水了。 他不甘心。 无忧呆了一会儿,道:“不打仗了,大家都平平安安的,不好吗?” 陆万劫淡漠地说了一句:“于你们自然是好的……” 无忧诧异:“你呢?” 陆万劫没有说话,于他而言,一旦讲和,他对不住自己,也对不起程灵、程蒙,以及在北方战场上死掉的几万名部下。 无忧察言观色,慢慢说道:“一将功成万骨枯,其实不论成不成功,死的总是士兵和无辜百姓。所以能不打仗的话,自然是好的。” 陆万劫挑眉,微怒道:“你以为我是为了自己的功名事业?我一个穷小子,凭借机遇才有了今天。我是为了什么加入李深的军队,李深许我军权地位,我又为了什么背叛他!林无忧,到今天你还不了解我吗?” 无忧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又别转过脸,道:“我只是不愿意看你打仗罢了。” 陆万劫冷笑:“是啊,天天陪着你,老婆孩子热炕头,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 无忧仰起脸看他,一字一顿地说:“万劫,你要去打仗,去前线送死。我虽然担心,但是拦过你吗?你自己在军队里受了气,冲我发什么火?你能来陪我,我心里高兴,你不陪我,我也活得很快乐,你以为你是谁?” 说完这些,他站起来,将椅子后撤,一言不发地走了。 当天夜里,无忧与无心、林铁衣在客厅里玩纸牌,他心情低落,手气也差,零用钱输的干干净净。林铁衣将赢的钱全给了无心,两人高高兴兴地回房间休息。 无忧慢慢地收拾桌子,眼看已是子夜,他才慢慢上楼,进了卧室。 他没有开灯,差点被地上的拖鞋绊倒,床上被褥堆得高高的,陆万劫大概已经睡了。无忧站在床边迟疑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尴尬。两个人在冷战期间还要睡在一起,委实太别扭。 但是这会儿再收拾房间又要惊动其他人。 无忧关了房门,oo地脱掉衣服鞋袜,撩开棉被一角,靠着床沿躺下,庆幸没有吵到陆万劫。他把枕头扯出来,轻轻放在地板上,两手垫在脑后,不由得想起了白天陆万劫说过的那些话。 自己确实是一片好心地解劝他,却不知道触到了他哪块逆鳞,招来一顿训斥。无忧只觉得陆万劫这次回来,眉目间沧桑许多,问他战场情况,他又不肯说太多。 无忧别转过脸,望着黑暗中陆万劫的侧颜,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陆万劫睁开眼,微微看了无忧一下,伸手将他揽到自己怀里,低声说:“你叹什么气?” “没什么。” “是为了白天我说的话吗?” “……” “宝贝,不要为这个生气了。” 无忧慢慢地从被窝里抽出手,在陆万劫的脸颊上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陆万劫微微低头,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停了一会儿又说:“忧,我那是气话。” 无忧淡淡地说:“我瞧你那会儿是不小心说了实话吧,这会儿又来哄我。” 陆万劫深知自己在嘴皮上是决定赢不了他的,所以不再跟他斗嘴。两人安安静静地睡下。 第二天早上,焦青早早就在门口守着,林铁衣早上起来看见他,就给他开了门,还邀请他一起吃早饭。焦青自从上次被陆万劫申饬一顿后,态度收敛许多,对待林家人也是恭敬礼貌。 林铁衣将油饼、小米粥、煎蛋、火腿、凉菜等物一一放在桌子上。自己先盛了一碗米粥,又拿筷子夹了三张油饼,卷成桶状,一口咬掉半个。他身体高壮,饭量也很惊人。 焦青却只是尝了一口米粥,就问道:“陆将军还没起床吗?” 林铁衣鼓着腮帮子摇头,咽进口中食物,又说:“他一般快到晌午的时候才起来,不用理他,你先吃。” 焦青大觉诧异,因为陆万劫一向是个严谨自制的人,在军营时每天六点起床晨练,作息表十分严苛,这样的人怎么会赖床呢。 林铁衣吃饱后,收拾了一碗粥和几样菜,慢悠悠地端回房间里去了。焦青在楼下等得不耐烦,便慢慢地上楼,到了无忧的房间门口。 他脚步放得很轻,一只手掌按在门上,轻轻一推,里面却是被锁着的。焦青有些失望,鬼使神差地把耳朵贴在了门上。 门是实木门,不十分隔音,里面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焦青先是困惑,但是很快反应过来,顿时脸颊通红,忙不迭地溜回楼下。 他在楼下呆呆坐着,林铁衣把饭菜端回房间后,再也没有出来。他眼看着墙上的时钟走了一圈又一圈,整座房间却静悄悄的,外面阳光明媚,几只蜜蜂在门前转悠。 焦青腹诽这一家子的人都太懒了。自己只好再次起身去楼上,这回房间里是一阵一阵的笑骂,陆万劫在嬉皮笑脸地玩笑,无忧沉默不语,偶尔有气无力地回骂一句。 焦青呆了一下,悻悻地下楼。 陆万劫穿戴整齐,下楼后才看见焦青,于是问他来多久了。焦青说一大早就来了。陆万劫略略有些尴尬,又岔开话题,问他此来何事。 这会儿客厅里没有其他人,焦青也不再顾忌,跟他说军营里都在议论讲和的事情,又说要裁军,咱们这支军队本来是李深的手下,现在担心讲和之后被李深算计报复,因此求陆万劫拿个主意。 陆万劫一听见这个,就觉得很烦恼。但是他一人又阻挠不了天下大势,横不能把其他十四个主和的议员都杀了吧,要真这样做,纵然赢了李深,又不能为天下所容。 “将军,您回去一趟吧,好多将士嚷着要见您呢,说当初倒戈时讲的慷慨激烈,怎么三个月不到,就变卦了。” 陆万劫斜靠在沙发上,惫懒冷淡地说:“问我么?我又做不了主。”停了一会儿,又对焦青说:“你跟他们说,我既然带他们出来,就会负责任。即使跟李深讲和,我也保他们无虞。何况,我才是祸首,李深纵然要报复算计,也会先拿我开刀。” 这话说的冷漠淡然,焦青低头想了一会儿,慢慢开口:“这时候讲和,只不过是偷得片刻的安宁。李深那种人,能真的肯放过十字军?我瞧他野心大的很,咱们不去打他,他迟早要来灭掉我们。” 这几句话讲的虽然粗浅,却极合了陆万劫的脾气,他点点头,不由得多看了焦青一眼,随口道:“你一个小孩子家,见识却如此深刻,不像他……” 焦青敏锐地支起耳朵,赔笑道:“谁呀?” 陆万劫忙收住话头,自觉失语,不该在外人面前评价无忧的不是,于是起身说道:“咱们去军营吧,看看那些将士到底闹成什么样子了。” 焦青何等机灵的人,岂会猜不出陆万劫所说话的意思,当即微微一笑,眼神淡淡扫了一眼楼上,又勤快地帮陆万劫拿起外衣和钥匙,与他一起出去。 无忧披着睡衣,倚在楼上的栏杆处,脸色苍白,手足冰凉。他原本是想下楼找点吃的,却无意间听见了陆万劫说出那句伤人的话。 你一个小孩子家,见识却如此深刻,不像他…… 无忧只是担忧陆万劫的安危,在陆万劫眼里,却成了见识浅薄,反不如一个外人深明大义。他怔怔地站了一会儿,听见外面汽车发动的声音,以及少年和男人说笑聊天。他只觉得一颗心簌簌地沉到了谷底,半晌才无滋无味地返回卧室。 ☆、忍气吞声 陆万劫虽然想打仗,但天下大势,宛如滔滔洪流,原不是他一人能够决定的。十字军发出了求和的讯息,李深那边回应的很快:早有此意。 陆万劫不会做逆流而上的傻子,既然所有人都要和平,他便卸了军装,推病赋闲在家。至于南北两方是如何议和的,又是如何商谈的,他全不管了,反正有七万多精锐之师坐镇,也没人伤的了他。 他想在家修身养性,但是家里却并非安乐祥和之地。陆万劫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无忧,以至于对方一改往日的温柔和顺,成天对自己冷嘲热讽,横眉冷对。 陆万劫脾气并不坏,他幼时家庭不睦,所以常暗自警醒自己,要做一个负责、仁爱、好脾气的丈夫。又因为暗恋无忧多年,好容易才博得意中人的青睐,气势更低了一截。无忧冲他吼两句,他也只是笑笑,并不反驳。 这天中午吃饭的时候,陆万劫从汤碗里挑出一片黄叶子,拨到桌子上,他没说什么,无心眼尖,嘴巴又快,马上说道:“今天谁洗的菜呀,没有洗干净。” 林铁衣看了一眼无忧,无忧绷着脸说:“我洗的。” 无心得了机会便要打压哥哥的气焰,立刻摇头晃脑地说:“你看你,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以后长大了能做啥。”俨然是平日林铁衣教训他的口吻。 无忧低头用汤勺拨拉着菜叶,冷冰冰地说:“不想吃就别赖在这里,反正有比我聪明能干的人照顾你呢。”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夹枪带棒,把饭桌上三人都呛得不行。林铁衣是座中唯一的长辈,这时便微微严厉地说:“吃饭就吃饭,耍什么嘴皮子。” 无心睁圆了一双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只觉得每个人神情都十分恐怖,他捧着碗一口气喝完汤,把碗一推,撒蹄子就跑了。 他跑去顾清家的实验室玩。 最近城中闹瘟疫,病毒为辐射所影响,变异非常快,顾清为了研制出疫苗,没日没夜的加班,十分疲惫,这会儿正躺在实验室里破旧的布沙发上午睡。 顾清是个极斯文儒雅的相貌,身材高挑,眉眼带笑,平时架着一副黑框眼镜,有些严谨的学究味道。他这会儿双目紧闭,一只手从沙发上垂下来,修长的食指和中指间夹着眼镜架,睡得很沉。 无心推门进来,见他睡得很熟,便轻手轻脚地到试验台前,打开制冷器,从里面拿出一盒冰冻过的水果沙拉。他刚碰到纸杯壁,忽然想起了顾清的嘱咐,便拿了一把镊子,把那盒沙拉拿出来。制冷器里面的温度约在零下五十度,自己徒手去摸,手掌都会废掉的。 他吃完了一盒冰,见顾清还是闷头大睡,百无聊赖之际,便拿起操作台上的试验数据看了一会儿,然后打开培养皿和烧杯,继续顾清刚才的试验。 顾清一觉睡到深夜,睁开眼见四周黑漆漆的,忙翻身起来,摸着墙壁打开电灯。他见操作台上收拾得很干净,心中大惊,忙跑过去,见培养皿里的病菌少了一半,桌子上多了一沓文件。文件上的新的实验数据,字迹稚嫩,数据却都十分精确。顾清细细翻看了一遍,微微一笑,知道是无心来了又走了。 他拿起桌子上的电话,想打给无心表示感谢,话筒里嘟嘟嘟嘟响了一阵忙音,顾清看了一眼时间,暗骂自己糊涂,这都半夜了,无心肯定是睡了。 正要挂断时,话筒里忽然传来一个男人低沉的吼声:“谁啊?” 顾清耳朵嗡地鸣了一阵,说道:“铁衣吗?我找无心。” 林铁衣一听是熟人,更加肆无忌惮:“你他妈的有毛病啊,就不能白天打过来吗?” 顾清无奈地连连道歉,那边啪嗒一下就挂断了。 林铁衣扔了话筒,一手端着温水,一手挠着肚皮,踩着人字拖哒哒哒地回了卧室。 无心倚在床头,两手伸直,嘴巴张的大大的。林铁衣直接把水杯递到他嘴边,他两手笼着玻璃杯,喝得咕咚咕咚的,清水顺着下巴滴在被子上。 无心喝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30 怪物世界 作者:陈留王 半杯,把杯子推开,用袖子抹了抹嘴巴。林铁衣说:“这回能睡了吧?” 无心倚在床边,揉着肚子说:“我饿了。” 林铁衣一言不发地瞪着他。 “我想吃糖。”无心说。 林铁衣把杯子往桌面一顿,厉声道:“睡觉。” 无心扭了一下身体,坐在床头不动。林铁衣抬腿上床,把无心推到里侧,自己抖开毛毯,关灭电灯,躺下睡觉。 无心在黑暗里倔强地开口:“我想吃糖。” “……” “我想吃糖。” “……” “……爸爸,我想吃糖。” “别这么叫我。” “……林先生,我要吃糖。” 林铁衣十分无奈地掀开棉被起床,站在地上,一手抓着枕头,一手扯着毛毯,说道:“我去客房睡了,你自己爱吃啥吃啥。” 林铁衣摸黑到了客房,按亮电灯按钮,赫然看见大床上躺着一个人。 陆万劫感官非常敏锐,电灯一亮,他就醒了。 两人一个在床上,一个在地上,面面相觑,觉出了微妙的尴尬。 陆万劫掀开毛毯,打算起身。林铁衣忙说:“没事没事,你先睡吧,我……我再找个地方。” 陆万劫说:“哦,麻烦您把门带上。” 林铁衣夹着铺盖卷,去客厅的沙发上对付了一夜。 这几天无心一直闹着要吃烧烤,林铁衣也是爱玩的性格,于是挑了一个晴朗的天气,去邻居家借了木炭、铁钎、支架、炉灶等物,又买了土豆、玉米、香肠、鱿鱼等,切成细细的片,用保鲜膜装起来,开着一辆借来的越野车,去附近的山上玩了。 一路上陆万劫开车,无心坐在他旁边,兴奋的跟只猴子似的。后排座椅上,林铁衣和无忧安安静静地坐着看杂志。 无心把小腰拧成了一根麻花,笑模笑样地问林铁衣:“咱们在山上点火,会不会被抓起来呀?” “不会。”林铁衣没好气地说。 “我以前在精神病院的时候,每到周末,那些护士和医生们都会集体开车去吃烧烤,我们那个地方的烤串很出名的。”无心说道这里,有些失落:“可惜我一次也没有吃过,那个城市就被炸毁了。” 这句话说完,其他三个男人都不自觉地看了他一眼。无忧笑着宽慰他:”这不值什么,你以后喜欢吃,我天天带你去,咱们这边的烧烤店也有很多。” 陆万劫也跟着点头:“陆叔叔也陪你去。” 林铁衣只是伸手爱怜地摸了摸他的后背,又说:“来,坐我这边。” 无心答应了一声,也不等陆万劫停车,自己挨挨蹭蹭的从座椅的夹缝里钻到后排,扑到林铁衣的怀里,两人打闹了一阵,林铁衣才喝令他坐好。 陆万劫见旁边座位空着,就对无忧说:“忧,你坐前排。” 叫了几声,都没有回应。陆万劫回头看,见无忧正托腮看向窗外,神情平静。陆万劫皱眉,张张嘴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忍住了。 无心把嘴巴贴到林铁衣的耳朵眼,呼呼哧哧地说:“他们俩吵架呢。” 林铁衣嗯了一声,心想年轻夫夫俩闹矛盾很正常,过段时间就好了。 无心见他不在意,便更加严肃地说:“我前天晚上出来尿尿,看见无忧哥哥把陆叔叔赶出卧室,枕头和被子扔了一地。” 这句话声音很轻,但是车厢里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无忧大窘,用杂志掩着嘴巴剧烈地咳嗽,脸颊耳朵都红得要滴血。陆万劫脸上淡淡的,腾出一只手把旁边的半瓶水递给无忧,无忧狼狈地接过来,喝了几口才平静下来。 林铁衣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伸出手在无心的嫩脸上拧了一把,说道:“再乱说把你扔出去。” 无心哼了一声,把脸埋在林铁衣的肩膀上,挨挨蹭蹭地撒娇。 他们所去的地方是以山为主题的公园。山路被休整成平稳的道路,汽车一路疾行,顺顺利利地到了山顶。山顶有一处平台,是专门给游人烧烤用的地点。 平日这里人流如织,今天却半个人影都不见。四人正庆幸可以独霸此地呢,推开车门,一股热流轰然从脚底涌上来。 林铁衣只知道要挑一个晴朗的天气出游,却没想到今日天气异常炎热,山顶的温度高达四十多度,俨然成了一块烧烤用的铁板。 他们在车里呆了一会儿,十分郁闷,无心眼看烧烤计划泡汤,难过的几乎掉眼泪。林铁衣忙安慰他,绞尽脑汁想到半山腰有一处寺庙,寺庙里花木繁多,应该是很阴凉的。 无忧有些迟疑地说:“咱们去寺庙里吃烧烤,不会被揍吗?” 陆万劫想了想,说:“没事,有我呢。” 寺庙修建的平整宽阔,庙宇森严,院子里花木成荫,十分安静。并且因为活尸的缘故,大多数和尚都下山逃命了。庙内只有一个驼背的老妪。她见来的是四个斯文和气的男人,便不阻拦,自去后堂休息。 四人在院子里欣赏了一会儿景色,最后挑了一个背阴的草地,支起炉灶和铁板,摆开架势生火烤串。 陆、忧、衣三个人主要是为了陪无心,所以当仁不让地各自担负起串肉、烧烤、涂酱的职责。又指使无心去凉快的地方玩。 无心蹲在炉火旁边,睁圆了眼睛看了一会儿,觉得烟熏火燎地挺没意思,就跑去许愿井旁边玩,见井内水质清澈,井壁阴凉,井底有几枚银白色的硬币,他伸手捞了一会儿,够不着,只好作罢。想了想又找了一个干净的塑料盆,接了一盆清水端回去,给他们三个洗手。 他回去的时候,无忧把三个刚烤好的肉串递给他,无心接过来,挨个递到他们嘴边喂了一口,然后自己蹦蹦跳跳地去别处玩了。 三个人在炉火旁忙的热火朝天,林铁衣身体壮实,本来就怕热,这会儿更是累的满头大汗,陆万劫看不下,叫他拿着啤酒去别地乘凉。 林铁衣也是热的不行,也不再客套,扔下了手里的铁钎,用手撩着衬衫扇风,说道:“哎呦,这小祖宗可把咱们三个累死了。” 他从便携式冰箱里拿了几瓶啤酒,递给他们俩,说道:“你们也别忙了,先歇会儿。”他喝了半瓶酒,担心无心跑丢了,忙出去寻找。 只剩下他们两个,一下子又变得很安静。无忧坐在草地上,一手拿着小刷子,慢慢给烤串刷酱料。他皮肤白,汗珠从额头和嘴唇边沿沁出,珍珠似的落在地上。 陆万劫看的心疼,找出一张硬质广告纸,坐在他身边,哗啦哗哗啦地扇风,又说:“傻小子,这会儿没人吃了,你还忙。咱们去车里凉快一会儿。” 无忧把刷好酱料的烤玉米递到嘴边,咬了几颗,低着头慢慢说:“车里闷闷的,还不如坐在这里。” 陆万劫呆呆地看着他不说话。 无忧蹙眉:“怎么了?” 陆万劫痴痴一笑:“你终于肯和我说话了,唉,我这一颗心啊,都被你揉碎了。” 无忧冷淡一笑:“是为我揉碎的吗?” 陆万劫不悦道:“平日里除了去军营,便是守在你身边。我心里只对你一个人好,这些难道你不知道?为什么要夹枪带棒地说这些话?你以前不是这种人啊。” 无忧低头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冷冷清清地说:“陆万劫,我就是这种人,你今天才知道吗?” 陆万劫一时语塞,只觉得这句话像是带了极大的怨气,脑子里千回百转,却不知道是何时得罪了他。 ☆、一个时机 无忧对陆万劫带着怒气,两人一递一句地吵架,越来越激烈,陆万劫急的满头大汗,他是不善于和人争论的,一般有矛盾的话直接用拳头解决了,然而面对无忧,他是有力没处使,只得抹了一把汗,将手里的扇子扇得哗哗响,和气地说:“要不咱们回去再吵吧,家里有空调。” 无忧口干舌燥,脸颊赤红,狠狠地推了他一把,转身就走。 他在炎热的草地上在大步走了一段,忽然惊叫一声,倒在地上。 陆万劫猛然站起来,见他抱着小腿低声呻}吟。 陆万劫以为他是被草地中的坑洞绊了一跤,心想:该,你这种不讲理的人,就该吃点苦头。 他悠悠然地站在原地不动,几秒钟后,见无忧两只手都抱住了小腿,肩膀不住地颤抖。他心中大惊,风一般地跑过去,看见无忧满脸水痕,脸色苍白,宛如被水淋过似的。 “怎么了?”陆万劫心里着急,蹲在地上挽起他的裤腿,赫然看见两道血痕流下来,膝盖处有两个深深的血洞。 陆万劫脑子嗡地一下炸开了,凭着伤口牙痕判断,分明是毒蛇所咬。 无忧很怕蛇,这会儿又痛又怕,捂着小腿大口大口地喘气,嘴里轻声喊:“好疼。” 陆万劫慌了一秒钟,马上镇定下来,他撕了布条紧紧缠住伤口上缘,握住无忧的手腕,测他的脉搏,又拍拍无忧的脸颊,严厉地问:“忧,你看着我,能看清我吗?” 无忧有气无力地瞪他一眼:“能看清。” “这里有感觉吗?”陆万劫按压他那条伤腿。 “有……万劫你把我抱起来,草地上有蛇……”无忧脸色白白地说。 陆万劫松了一口气,确定这条蛇只是干咬。所谓干咬是说毒蛇在咬人或物时没有注射毒素,这种情况一般发生在二次袭击或者单纯恐吓对方时。被毒蛇干咬后,伤口只会出现短暂的肿痛,绝对不会有生命危险。 陆万劫拍拍无忧的后背说你等我一会儿。他抬头看了一会儿,非常敏捷地飞跑到几百米远处,弯腰抓起地上一条二尺长的白色蝮蛇,闪电般的往空中一摔。那蛇被甩的浑身酥软,骨头寸寸脱节,软塌塌地垂下来。 陆万劫得意地晃着蛇身,朝无忧挥手,说道:“给你出气。” 无忧有些头皮发麻,怒道:“快拿走!” 陆万劫四处看了看,把那条蛇扔得远远的,蝮蛇身有剧毒,腹部呈白色,头尾尖,蛇身粗长,这条蛇的蛇头却是圆盾形状,体型有些怪异。陆万劫猜测是受了辐射的影响,便也不去管它了。 他折返回来,将无忧从草地上扶起来,无忧一蹦一蹦地回到了车上,满脸冷汗,轻声喊疼。被蝮蛇咬到,虽然没有毒液,但是也足够疼一阵子的了。 陆万劫从工具箱里翻找出一管药膏,涂抹在伤口处。此时伤口血液已经凝固结痂,四周皮肤微微隆起,颜色却很正常。陆万劫用沾水的毛巾帮他擦了擦小腿流出来的血,然后将他抱在怀里轻声安慰。 林铁衣和无心回来,听说无忧受了伤,忙跑过来探视,虽然知道没有中毒,但为保万无一失,还是一致建议去医院检查,两人动手收拾了东西,装进后备箱,打开车门进去时,无心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看见天地交界处升起了一圈一圈的黑云,他随口嘟囔了一句:“可不要下雨啊。” 林铁衣打着方向盘,刚刚驶离寺庙,忽然半空中传来一声惊雷,雨水夹杂着冰雹,宛如流星火石似的倾斜而来,噼噼啪啪地打在车顶上,发出可怕的声音。 几个人心里都是一沉,下雨天走山路,是十分危险的。林铁衣踩了刹车,有些犹豫。陆万劫摸了摸无忧的额头,将他放在椅背上,说道:“我来开车。” 陆万劫以前经常在沟壑纵横的战场上开车,枪林弹雨尚且无所谓。这种天气地势根本不放在眼里。林铁衣知道他车技娴熟,于是很放心地和他调换了位置,自己坐在后排座椅上。 这场雨来得迅捷猛烈,宛如发怒了似的一个劲儿地倾斜着雨滴和冰雹,半空中也是电闪雷鸣。无忧闭着眼躺在椅背上休息,不时发出一两声难受的呻吟。陆万劫拿着湿毛巾,帮他擦汗。 陆万劫调整了一下后视镜,一言不发地开车,前面的道路被雨水遮挡,已经混乱地看不清了,好在山路平整宽阔,且没有其他行人,凭借记忆就能通过。他一会儿看着道路,一会儿看一眼无忧,有些焦躁地说:“给他喝点水。无忧,你哪里不舒服?” 无心趴在椅背上,受惊了似的看着众人,又把手帕叠成方块,用矿泉水打湿,欠着身体给无忧擦拭额头,小声说:“哥哥,你的腿还疼吗?”说着还拿手搭在无忧的腿上,揉一揉,小声说:“痛痛飞,痛痛飞。” 无忧浑身发烫,难耐地在屈起身体,他微微睁开眼睛,伸出一只手抓住陆万劫的衣服,气息微弱地说:“万劫,你过来……” 陆万劫回头看了他一眼,林铁衣忙说:“我瞧他神色不对,还是你来看着他吧,我开车。” 陆万劫想了想,吩咐他把防滑链装上,然后才坐回后排,把无忧抱在怀里。 汽车在山路上慢慢地行驶,林铁衣开车力求平稳,遇到地势陡峭的地方便一寸一寸挪动,他是绝对不会拿一车人性命开玩笑的。无心微微侧过身体,在林铁衣旁边低声说话,叫他不用太紧张。 无忧浑身颤抖,却不像中毒的征兆,倒是有些发烧,他把脸埋在陆万劫的肩膀上,不时舔舔嘴唇。陆万劫以为他口渴了,将水瓶递到他嘴边,却被无忧一把推开。 “你哪里不舒服?”陆万劫低声问他。 无忧微微别转过脸,忽然抱住他的脖子,吻住他的嘴唇,湿热的舌头狂乱地在他口中搅拌。 陆万劫怔了一下,忙推开他,又把他按在怀里。无忧性格腼腆斯文,平日里是绝对不会在外人面前做出这种动作的。他腾出一只手,在无忧衣服里摸了一把,心中了然,想来是那条蛇的牙齿里含有什么催情类的东西。 催情类的药物,一般对身体没什么危害,只需要多喝水,泡冷水澡就行了。陆万劫洒了一点冷水在他脸上,又看了一眼前面的道路,压低了声音,在无忧耳边说:“宝贝,你再忍忍。” 无忧自知身体不对劲,他起先只是闭着眼睛强自忍耐,后来被陆万劫又亲又摸,脑子很快模糊起来,恍惚觉得两人身处家中的大床上。他扯着陆万劫的手臂,小声说:“哥,你帮我脱衣服。” 陆万劫大窘,又很不愿意被别人瞧见无忧现在的模样,便脱了外衣罩在无忧的头上,轻声安慰他。 林铁衣和无心将刚才那句话听得清清楚楚,这时候便一起回头,莫名其妙地看着两人。陆万劫尴尬而无奈地解释:“他脑子有点迷糊,可能是被蛇咬了的缘故。” 林铁衣一见无忧此时的行状,便明白了,他年轻时候爱玩,也跟别人吃过些增加性刺激的药物。这种东西虽然不要人性命,但发作起来又不是好忍耐的。 “要不我和无心下车避一会儿。”林铁衣很通情达理地说,无心不知发生了何事,只是呆呆地看着无忧。 陆万劫到底是年轻,脸皮又薄,听林铁衣这么说,顿时尴尬万分,红着脸解释道:“没事,他忍忍就过去了。” 这会儿外面雷电交加,冰雹跟鸡蛋一般大,下车也没有地方躲雨。 林铁衣无可奈何地继续开车,耳朵里听见后排座椅上oo的衣服摩擦声音,无忧的声音隔着一层衣服轻飘飘传过来,尽是惹人无尽遐想的求欢之词。 林铁衣虽然是无忧的长辈,但年龄差不了多少,两人平时相处也跟兄弟似的,嬉笑怒骂,并不怎么顾忌。想到这些,林铁衣便慢慢将车停在路边,推开车门,去后备箱里拿出一条挂毯,一个掌上电脑,一副耳机。 他把挂毯挂在车厢两侧,将前后两排座椅隔得严严实实,然后打开电脑,连上耳机,用耳塞堵住无心的耳朵,翻找出一个电影给无心看。 无心看一眼深褐色的毛毯,又看一眼林铁衣。林铁衣指着屏幕说:“功夫熊猫,你最喜欢看的。” 无心果然被剧情吸引,捧着电脑认认真真地观看。林铁衣为防止他中途摘掉耳机,便单手揽着他的肩膀,寸步不离。 大雨霹雳啪嗒地打在车顶上,宛如炮仗似的。然而雨声也遮盖不住车中的火热声音,林铁衣怀里搂着温软的美人,耳听着挂毯后面的响动,只觉得口干舌燥,心猿意马。 一部电影结束,那雨也收了势。太阳从云层中露出来,将地面照的白花花的。无心摘了耳机,揉揉耳朵,很诧异地看了一眼挂毯,说:“咦?” 林铁衣不待他说话,直接开了车门,将他扯出来,两人沿着山路慢慢往前面走。 无心看了一眼汽车,仰着脸对林铁衣说:“我好像听见无忧哥哥叫的好凄惨。” 林铁衣失笑,说道:“没有的事,他舒服着呢。” 无心更加疑惑,花朵般的嘴唇微微张开:“哪有这种事情。” 林铁衣不语,话说到这个份上,再解释就成了耍流氓了。他直接拍了无心一巴掌:“小孩家问这么多干嘛?” 无心扁着嘴巴,也不再问了。 无心小时候跟林铁衣一起出来玩,因为跟不上他的步子,总是紧紧地扯着林铁衣的皮带扣,冬天则把小手伸进他的裤子口袋里。 今天林铁衣穿的是一件宽松的工装裤,口袋在腰侧。无心一时无聊,便把手伸了进去。他没有想到的是,口袋的里衬破了个大洞,无心的手直接穿过了破洞,碰到了一大包热热软软的东西。 两人同时僵住。 林铁衣脸色黑了一半,沉声说:“把手拿出来。” 无心很惊奇地看了林铁衣一眼,暗地里那只手不退反进,一张漂亮的脸上满是困惑:“你裤子里装的什么呀?” 林铁衣神色尴尬,正想着要怎么解释,忽然心中一动,他想到无心是一个发育正常的男人,纵然生活的环境有些特殊,但是智商是没有问题的。 林铁衣别转脸看向无心,冷笑道:“臭小子,你在耍我?” 无心被他拆穿,只是扁着嘴叹气,又忽然歪着身体,把脑袋压在了他的肩膀上。无心身体柔软,气息香甜,他轻声说:“是你一直把我当小孩子看待嘛,我都快二十了,连那种事情还不懂吗?” 林铁衣呆了一下,有些尴尬。 “我小时候夜里醒来,老是看见你抱着妈妈在被窝里亲亲。我为了不打扰你们才装睡的。”无心慢悠悠地说:“你以为我傻,其实你才傻呢,你以为我是真的害怕打雷才跑到你屋子里的呀?” 林铁衣听得冷汗涔涔,又脸红心跳,半晌转过头看了无心一眼,无心脸颊微红,小猫似的倚在自己胸口,身体也紧紧倚在自己身侧。 林铁衣轻轻吐了一口气,抬手揽着他的腰,又低头吻了吻他的头发。 两人在山路上走了很长一段路,回来的时候远远看见陆万劫坐在车前盖上,衣服扣子微微散开,左手夹着烟卷,眉目舒朗,心满意足。 见两人回来,陆万劫掐灭烟卷,跳下车,拍拍车前盖,高声喊道:“上车,走人。” 彼时夕阳西下,满天红霞,汽车在明晃晃的山路疾驶,一道道白色的水花被车轮激起,纷纷扬扬地落下点点涟漪。 ☆、一桩心事 他们回家的时候天刚刚擦黑,无心率先跳下车,跑去打开大门,林铁衣将车开进院子里,陆万劫嘱咐众人低声,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无忧从座椅上抱出来,慢慢上楼。 他把无忧放到卧室的床上,正要拉起棉被盖上,无忧慢慢睁开眼睛,愁眉苦脸地坐起来了。 “原来你醒着啊。”陆万劫笑,站起身去浴室给他放热水,说道:“身上还难受吗,先过来洗澡吧。” 无忧这会儿脑子渐渐清醒过来,回忆起车上的种种不堪,只觉得尴尬万分,幸好无心和林铁衣不是外人,否则他真要无地自容了。 听见陆万劫招呼他洗澡,他慢慢爬下床,走进浴室,他身上披着陆万劫的外衣,里面的衬衣沾满了两人的体液,污浊不堪。 陆万劫见他满脸通红,便很小心地伺候,不敢嘲笑他一句。 无忧在花洒下面冲洗了一下身体,迈步踏进浴缸,屈起双腿,抱着膝盖,他这会儿觉得满身酸疼,却跟毒蛇没有什么关系。 陆万劫手边摆了一大堆沐浴用品,他胡乱往水里倒了一点芳香的精油,然后准确地握住无忧的脚踝,往外一拉。把无忧吓了一跳,翻身挣脱开他,支起身体警惕而惊慌地说:“你干什么?” 陆万劫伸出食指,在他小腿的伤口处划了一下,很无辜地说:“我觉得,你的伤最好不要泡水。” 无忧惊魂甫定,重新坐回水里,试着把小腿搭在浴缸边缘,然后觉得这个动作很……,于是用毛巾缠住伤口,继续泡在水里,随口说:“没关系的。” 陆万劫知他固执,就不再勉强,只是笑道:“刚才怎么吓成那个样子?” 无忧脸颊一红,翻个身趴在浴缸边缘,嘟囔道:“没有什么?” 陆万劫与他冷战多日,刚才在汽车中狠狠地逞了一回英雄。这会儿虽有余勇,但无忧药效已过,且身体很衰弱。陆万劫心生怜爱,更不舍得强迫他。 无忧浑身赤裸,伏趴在白色的浴缸中,后背上冰蓝色的翅膀在水面散开,巧妙地遮住了他的隐私部位。耀眼的蓝色羽毛上散落着滴滴水珠,翅膀末端露出一双莲藕似的粉白的脚踝。 陆万劫极少跟他一起沐浴,更未曾见过如此的景色,不由得呆呆地说不出话。 停了一会儿,陆万劫俯身,摸着无忧的后背,轻声说:“我帮你洗澡吧。” 无忧嗯了一声,很大方地把袒露着身体,又挥动了两下翅膀,带动整个浴室虎虎生风。他扫了一眼陆万劫,认真地警告道:“洗澡就洗澡,不准动手动脚的。” 陆万劫挽起袖子,半跪在浴缸旁边,痞痞一笑:“我是你老公,为什么不能动手动脚?”说完,不再和他斗嘴,单手握住他的一片羽翅,用软毛小刷子慢慢梳理上面的灰尘。 陆万劫虽然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但做起这种精细活儿却十分有耐心,羽翅被刷子梳理一遍后,他又拿起沐浴液,倒在澡巾上搓成泡沫,然后细细地涂抹在羽毛上。 无忧趴在浴缸边缘,闭着眼享受陆万劫的伺候。停了一会儿,他忽然说:“万劫,你以后都帮我洗澡,好不好?” 陆万劫怔了一下,举着满手的泡沫望着他。 无忧抬头看他,一双乌黑漂亮的眼睛里升起蒙蒙雾气。他伸出白玉般的手在陆万劫的膝盖上摇了几下,声音酸楚而委屈:“好吗?” 陆万劫忙不迭地说:“当然,我求之不得啊。”又弯腰蹭了蹭他的脸颊,柔声说:“尽说傻话,除了我,谁都不准给你洗澡。” 无忧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别转过脸继续玩水里的泡泡。 陆万劫看了他一会儿,开口道:“你最近怪怪的,前段时间总是给我脸色看,现在又这样。”停了一会儿,陆万劫忽然笑着把手伸到他小腹上摸了几把,笑道:“是不是有了?嗯?” 无忧笑着打开他的手,喝令他老实点。 两人的确是冷战了很长一段时间,这会儿阴差阳错的和好,更加柔情蜜意,如胶似漆。 无忧不准他毛手毛脚的,自己却不知何时依偎到了陆万劫的怀里,叽叽咕咕地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陆万劫穿戴整齐,衣服却被洗澡水浇的湿透。他单腿跪地,腰板挺直,两手搂着光溜湿滑的无忧。虽然这样的姿势很累,但是陆万劫唯恐自己稍微挪动一下,又把无忧惊动走了,所以只好勉力维持。 无忧心情愉悦的时候,宛如一块糖果、一朵野花,是美丽而甜蜜的,他搂着陆万劫的脖子,说了许多甜甜蜜蜜的情话。陆万劫眉眼含笑,微微侧过脸,嘴唇蹭着他的耳朵,只是简短地回应着:是吗?哦,这样啊。 无忧微笑着看他,开口喊了一声:“万劫。”却又停顿住不说话了。 陆万劫歪着脑袋看他:“怎么了?” 无忧低头想了一会儿,趴在他耳朵边,轻而认真地说:“我爱你。” 陆万劫怔了一下,宛如周身被雷击中,半晌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嗯”了一声。这是无忧第一次对陆万劫说这种话,他张张嘴,想要说点应景的话,却发觉喉头哽咽,鼻子也酸酸的。 陆万劫尴尬地别过头,用毛巾抹了一把脸,清清嗓音,柔声说:“我也爱你。”又微笑着说:“怎么今天忽然说这个了?” 无忧低头,轻轻地握住陆万劫的手指,半晌才闷闷地说:“我怕我不说,你不知道。” 陆万劫轻轻地叹气,反手攥住了他的手指,说道:“你呀,我待你如何,你心里不清楚吗?这会儿还说这种话。”停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认真地盯着无忧:“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讲?” 无忧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如电,直射心底。陆万劫问心无愧,坦荡地迎上了他的目光,几秒钟后,他心中忽然一动,隐约猜到了一丝玄机。 无忧淡淡地开口:“那个焦青啊。” 陆万劫登时就醒悟了,怪不得最近无忧的态度会如此冷淡,果然还是察觉到了什么。他干脆利落地说:“我跟他半点私情都没有。你要是不喜欢,我把他调走好了。” 无忧说:“把他调走吧。” 陆万劫连连答应,表示回军营后即刻办理手续。这回两人算是冰释前嫌,和好如初。 当天夜里月明星稀,晴空万里。林宅中的四人早早吃过晚饭,在客厅玩了一会儿纸牌,就各自回屋里休息了。 林铁衣刚在室内洗过澡,就见无心抱着枕头,小白兔似的站在门口,怯怯地看着林铁衣。 “你今天要在我的屋子里睡吗?”林铁衣拿毛巾擦头发,随口问。 无心连连点头,说道:“我屋子里空调坏了。” 林铁衣说:“你想跟我一起睡,不用找那么多理由,也不准故意把空调弄坏。” 无心被拆穿,当做没有听见的样子,磨磨蹭蹭地进来,甩掉拖鞋,爬到床上,摆成一个大字,又笑嘻嘻地左右翻滚。 林铁衣擦干净头发,关上窗帘,拿起遥控器调了调室内温度,关掉大灯,只留下床边一盏萤火小灯。他倒了两杯水分别放在床两边的床头柜上,抬脚上床,端端正正地盘腿坐在床边,对无心说:“无心,你坐起来,我有话和你说。” 无心正跟抱枕玩,听见林铁衣声色俱厉,不由得怔了一下,呆呆地看着他,然后慢慢坐起来,跪坐在林铁衣对面,扁着嘴巴道:“你好凶啊。” 林铁衣正色道:“有些话,咱们不得不说清楚,我问你,你喜欢我吗?” 无心脸颊一红,低下头用手掌盖住脸,含羞笑了一下,又仰起脸小声说:“我喜欢你。” 林铁衣很满意地点点头:“既然如此,咱们以后就算是在一起了。我年纪比你大,以后会照顾你的。”说罢,他转身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两个红绒小盒,给了无心一个。 无心神情呆呆的,打开了小盒,里面是一枚亮闪闪的戒指,他茫然地取出了戒指,在灯光下仔细观看。 林铁衣忙说:“那个不是给你的。”又晃了晃自己手里的戒指,说:“这个是给你的,你那个是给我的。来,我们交换一下戒指……不是这样的,你帮我戴上,算了我给你戴上吧……” 两人郑重地交换了戒指,林铁衣又端起旁边的玻璃杯,递到无心手里,两人手臂交缠,喝了交杯水。林铁衣放下杯子,微微舒了一口气,这就算是礼成了。 无心看看手里的戒指,又抬头看看林铁衣,觉得如坠云雾之中。而林铁衣见他迷瞪着一双漂亮的眼睛,便微微一笑,起身在他嘴唇上软软地亲了一下。 无心当即羞得抬不起头。这个算是他的初吻。 林铁衣慢慢脱了衣服,从抽屉里拿出一盒tt,随手扔在枕头边,又一把将无心拉到身下,一边接吻,一边脱他的衣服。 无心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吓得花容失色,一翻身从床上滑下来,连滚带爬地 恋耽美 分卷阅读31 怪物世界 作者:陈留王 到门口,颤声道:“你要干什么?” 林铁衣失笑,坐在床边看他:“无心,过来,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无心低头想了一会儿,愁眉苦脸,一步一步地挪回了床边,又低头揪着衣角慢慢说:“我们……这样,会不会太快啦?” “不会啊。”林铁衣说。 无心快哭了:“刚刚才告白完,现在你就要……”他郁闷地说:“人家电视上都不是这样的。” 林铁衣有些无语,耐着性子说:“那你要怎么样呢?” 无心吸了一下鼻涕,想了一会儿慢慢说:“我们要先了解彼此,谈论人生理想,诗词歌赋。然后再拉手,拥抱,接吻,到电视剧快结束的时候才能做羞羞的事情。” 林铁衣咳嗽了几声,深吸了几口气,平静地说:“我有一些不同的观点,你要不要听?” 无心好奇地看着他。 林铁衣招手:“你上床。”又面容温和地说:“我们既然在一起了,就要平等地交流彼此的看法,不要害怕。”他伸开宽阔的双臂:“来,到我怀里来。” 无心天性单纯,毫无心机,从未和成年人正常交流过,也就不知道那些堂皇之词下面隐藏的陷阱。他两手压着床单,笨拙地爬上床,嘴里说道:“你离我远一点,咱们坐在这里斯斯文文地说话……”一语未了,他整个人都被林铁衣攥住,动弹不得了。 林铁衣体格强壮,精力旺盛又禁欲多年,忽然开了荤,就宛如洪水猛兽、饿虎出笼似的不可收拾。只闹到天快亮时才依依不舍地偃旗息鼓。林铁衣抱着无心去洗澡,又把湿哒哒的床单被罩换了一遍,重新把无心放在床上。 无心体格娇弱,早已经晕了过去。 林铁衣给他一个深深的湿吻,又紧紧地抱着他,握住他的一双小手,小声喊他的名字,要跟他谈论诗词歌赋,人生理想。 无心被他吵醒,有气无力地哭泣道:“你去死吧。”哆嗦着要把手中的戒指摘下来扔给他,停了一会儿,戒指没摘下来,自己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他有他的想法 这天上午,顾清正一个人在实验室里清洗器材,他看见制冷机里有一块冻成秤砣的冰激凌,忽然想起,无心有日子没来这里了。 顾清做事很随性,一旦想起了别的事情,便停下手中的活儿,专心致志地想了一会儿。他担心无心生病死掉了,一想到这些,急的火烧火燎,拿起衣架上的帽子和外衣,风一般的冲出去。 他冲出家门,才看见无心穿着黑白相间的背带裤,戴着鸭舌帽,袖口齐齐地挽到肘部,正一摇三晃地朝自己家走。 两人在门口的雕花铁栅栏旁边见了面。 无心神情懒懒的,两手抓着背带,问道:“你要出门吗?” 顾清心中惊喜,张嘴想说,你没死啊。勉强忍住了这句话,他艰难地回答:“我出门买包烟。” “那你去吧,我在你家等着。”无心说着,自顾自地进了顾宅。 顾清无可奈何,只得去街边买一包香烟,这才心安理得地回来。 两人在实验室里各自做自己的事情,无心点燃了几支掺杂不同金属的燃料,五颜六色的火焰便腾腾窜起来。他深谙化学,又经过顾清的言传身教,所以并不会在实验室里做出什么危险的事情。 顾清继续打扫实验室,累的腰酸背痛,他一屁股坐在那张破沙发上,再也动弹不得了。这会儿门口墙壁上的电话忽然响起来,两人都吓了一跳。 顾清皱着眉头,忍受刺耳的电话铃声,不肯起来。无心只得放下手里的玩具,抓起电话铃声问了几句。然后握住话筒,对顾清说:“是军工厂的。” 顾清的实验项目大多是十字军那边交办的,做出来的成果也是交给军工厂那边批量生产。两边合作很密切。不过这会儿顾清身体困乏,便不耐烦地说:“问他什么事情?” 无心转述了之后,又对顾清说:“他们说上次那批疫苗的参数不对,做出来的产品不合格。” 顾清蹙眉,知道自己必须亲自走一趟了,不由得骂道:“这群白痴。”停了一下,又对无心说:“这句不要转述。” 无心微微一笑,对着话筒说:“顾博士很快就过去。”说罢把电话挂断了。 顾清唉声叹气地扶着墙壁站起来,晃了晃,又重新坐下,有些无奈地拍了拍沙发扶手,对无心说:“你把我的外套拿过来。” 无心见他面色蜡黄,形容萎败,便好心地劝他:“你先睡一会儿,养足了精神再过去嘛,急什么。” 顾清道:“那些疫苗是用来救命的,晚去一会儿,又有几百人被感染病毒。”他按了按自己的眉心,忽然望着无心,说道:“不如你替我去吧。” 无心被吓了一跳,当即拒绝道:“我怎么能行呢?” “你也参与了疫苗的研制过程,和我一样熟悉配方和参数。”顾清鼓励他:“你记忆力好,到工厂之后检查一下他们的制作流程,然后给他们示范一遍。就可以了。” 无心依旧很踟蹰,他平常是不见外人的,也不知道要怎么跟陌生人打交道。停了一会儿,他说:“我回家问问我叔叔和哥哥吧。” 顾清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正色道:“你今年多大了?” 无心心算了一会儿才回答:“快十九了。” “你已经是成年人了,不要总把自己当成小孩子。”顾清温和而严厉地说:“你不要怕,你现在是一名学者,别人会敬重你的。” 无心忽然有一点跃跃欲试了,便开口道:“嗯嗯,那我试试。” 顾清打了一个电话,不一会儿,楼下来了一辆汽车,几个穿军装的人走上来,毕恭毕敬地跟顾清打招呼:“顾博士。” 顾清把藏在自己身后的无心拽出来,介绍了无心的身份,叫他们好好照顾无心。那些人很尊敬地称无心为林医师,然后将无心带走。 无心懵懵懂懂的,坐在车上,吓得不敢说话。陪伴他的人只好想法设法地找话题,后来发觉这个少年医师似乎脾气格外高冷,便都保持沉默了。 无心到了军工厂,见到了熟悉的实验器材,情绪这才放松下来。他熟练地检查了厂内的器材,修改了几项参数,然后重新启动了机器,站在旁边监督制作流程。 无心是心思细密之人,性格又温和,见到哪里出错了,并不大发雷霆,而是闻言细语地指出错误之处,又亲自指导纠正。 厂内的普通技术工人见惯了那些高级工程师、医师们的霸道脾气,忽然遇到无心这样温和腼腆的,都心生好感,待机器调校正常之后,围着无心叽叽呱呱地聊天,“林先生”“林医师”地乱叫。 无心自小被人厌弃,未曾受过如此热情的对待,他像一截木偶似的待在原地,旁人问他化学上的问题,他侃侃而谈,再问他几岁啦?在哪读的书,导师是谁?有没有女朋友?他连连摇头,不知道怎么回答。 幸好那些陪同人员及时把无心从人堆里救出来。他们事先得到顾清的嘱托,得知这少年性格内向,不善交际。于是只恭恭敬敬地陪在他身边。 当天中午,无心在人家工厂的招待餐厅里吃了一顿午饭。那些人觥筹交错,言笑晏晏,他正正经经地坐在主位上,抱着一杯冷酸奶,咬着吸管吱吱吸吮。 有几个军官谈笑之际,担心冷落了贵宾,于是起身走到无心身边,要给他敬酒,无心自然是不喝酒的,那些人只好象征性地给他给他添了一点酸奶,又给他碰杯。 无心端着杯子面无表情地接受众人的敬酒,心想,好无聊啊,好想回家。 好容易捱到了下午,众人一起将他送到工厂门外,司机给他拉开汽车门。无心站在车前,小学生似的给他们摆了摆手,坐进了汽车。 汽车发动之后,他才注意到旁边座位上摆放着一台崭新的笔记本和一个暗绿色的磨砂茶杯。前排副驾驶位置上的陪同人员笑着说:“林医师,这是给您的纪念品,您别嫌弃,我们工厂是军队办理的,太值钱的礼物也拿不出来。” 无心瞪圆了眼睛:“给我的吗?”继而高兴地把笔记本打开,笑得露出一排小白牙:“太好啦,我早就想要这个。” 那人见无心天真浪漫,一派孩子气,便收起了那些客套的话,笑道:“这个牌子特别好,玩大型网游一点都不卡,可惜现在互联网都瘫痪了,你喜欢玩哪款游戏?” 无心想了一会儿,说:“我喜欢玩三国杀。” 那人哦了一声,便再也找不到话题了。 军工厂的人将无心送到顾清家里。无心抱着自己的礼物,高高兴兴地跑去见顾清,给他献宝。顾清眼皮都不抬,随口说:“这些人真是越来越小气了。”又说:“你一整天没有回家了,赶紧回去吧,免得家里人担心。” 无心这才撒腿往家里跑,却又折转回来看了顾清一眼,问道:“你的病好了吗?” 顾清失笑:“我没有生病,就是太累了。” 无心又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见他形销骨立,面容清俊,忽然开口道:“你一个人在家,怪可怜的。” 无心说话一向随心,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从来不顾虑其他。顾清知他性情,也不以为忤,想了一会儿,很认真地反驳道:“我喜欢一个人呆着,人多的地方,会使我厌倦。” 这是大多数学者的通病,喜欢安静,他们的内心世界缤纷绚烂,浩淼如烟。外部世界的单调乏味则丝毫不能引起他们的兴趣。 顾清只简短地说了那么几句,无心微笑着点头:“嗯,我懂得,我也是这样。”他伸开白玉般的小手晃了晃:“明天再来找你玩。” 无心回家时,刚好家中人正在吃晚饭,他风尘仆仆地跳进屋子里,没来得及表功,被林铁衣和无忧训斥了一顿:去哪里疯了?午饭都不回来,饿死你算了。 一旁的陆万劫笑着打圆场,对无心说:“快去洗洗手,要吃饭了。” 无心扁着嘴洗了手,刚坐上饭桌,林铁衣往他的碗里夹了一块鸡腿。无心把饭碗一推:“油腻腻的,谁吃呀。” 林铁衣目不斜视,自顾自地往碗里盛汤,声音低低软软的:“乖,多少吃一点。” 无心张嘴咬了一大口,吃药似的咽进肚子,把剩下的那块全拨拉到林铁衣的碗里。林铁衣又趁机往他的嘴里塞了一块西兰花。 无心抗议地推他的胳膊,林铁衣半哄半骗地,喂他吃了许多胡萝卜和西兰花。旁边的无忧和陆万劫表情复杂,低头默默吃菜,装作没有看见。 无心饭量浅,吃饱后,终于找到了说话的空隙,就把今天白天的经历给他们讲了一遍,又把自己的纪念品拿出来,高高兴兴地说:“他们都叫我林医师,林先生呢。” 其他三人反应淡淡的,哦了一声,继续吃菜。 无心面容严肃地说:“顾清说,我是一名学者,他们都很尊重我。”言下之意的你们也要尊重我,不准随便骂我了。 他们三个人依旧吃菜,过了一会儿,无忧说:“你的笔记本看起来不错,一会儿咱们玩联机游戏吧。” 无心绷着脸不说话,林铁衣开口道:“傻孩子,那些人是看着顾清的面子上才对你客气的。” 无心忙说:“不是的,我、我会做很多事情,顾清的好多试验产品都是我帮他完成的呢。他说,我以后会比他还厉害。” 三人只是微微一笑。 无心被伤害了自尊,转而看向陆万劫,严厉地说:“陆叔叔,你也不相信我吗?” 陆万劫很敷衍地说:“好啦好啦,我相信你,去给叔叔切个西瓜过来。” 无心又急又怒,觉得这三个人不可理喻,便赌气不再理睬他们了。 吃过饭后,饭碗被堆放在水槽里,依照惯例,是由无心洗碗。他自己既不会做饭,又不会打扫房间,唯一能做的就是洗碗了。 无心一肚子怨气,站在厨房的水槽边,把碗筷弄得哗啦哗啦响,客厅里不断传来欢声笑语,他自己则越发地愤怒了。 忽然厨房的门被打开一条缝,一个人影闪进来。 无心还没回头,周身就落入了林铁衣的怀抱。 两人燕尔新婚,在外人面前淡淡的,独自相处时便有数不尽的柔情蜜语。 “一个人骨朵着嘴巴,干嘛呢?嗯?”林铁衣从后面抱着他的腰,一面说,一面亲吻着他的耳朵和脖颈。 无心绷着小脸:“我不要理你了,你都不相信……”最后一个字没有说完,膝盖一软,就往地上滑,林铁衣忙笑着把他捞起来,抱他坐在流理台上。 林铁衣个子很高,即使无心坐在流理台上,依然比他高出一点。两人一个低头,一个仰起脸,安安静静地接吻。 过了一会儿,林铁衣松开他,将他环抱在自己怀里,无心身量柔软娇小,在高壮的林铁衣面前,宛如一个洋娃娃似的。 “你不需要多么聪明能干。”林铁衣柔声说:“你呀,就是我的小宝贝,乖乖呆在我身边,被我照顾就好了。” 无心是个很缺爱的孩子,一直很享受被林铁衣关爱的待遇。但是这一刻,他忽然想起了顾清的那句话:“你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你是一名学者,他们会尊重你的。” 无心喜欢林铁衣,也喜欢被当成一个成年人对待,喜欢被人尊重的感觉。 ☆、轮回之债 北方的活尸潮一直没有停止脚步,因为前段时间暴雨的关系,活尸的速度大大减缓,如今大雨停歇。那些活尸的前进势头更加迅猛了。 南北双方议和后,第一件事情就是联手共同抵御活尸。虽然十字军在南方地区,但是如果放任那些活尸不管,北方李深的军队覆灭之后,就轮到自己了。 十字军这边,出乎众人的意料,陆万劫主动请缨与北方组成联军。议员们讨论过后,就同意了,因为除了陆万劫,其他军事将领对打活尸这种事情不怎么热心。 他们在卫星图片上见过活尸的规模,连绵几千公里的陆地上,黑黄一片,是被活尸们啃食所造成的。跟这种怪物打仗,是凶多吉少。 对于陆万劫这种慷慨赴死的行为,十字军的人唯有敬佩、嘉许,慨然同意。陆万劫手下的那几万人,原本就生于北方,长于北方,彼时思念故土,听说要回去打仗了,并不以为苦,反而十分开心。 大军临行前,陆万劫将这件事情轻轻地告诉给了无忧。 夜深人静时,两人在床上说了一会儿话,正要沉沉睡去,陆万劫随口说:“我明天要外出一段时间。” “干嘛呀?”无忧声音懒懒的,有点不高兴。 “嗯……”陆万劫想了想,微笑道:“我呀,我去打怪兽。” 无忧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坐起来,摇着陆万劫的手臂说:“我跟你一起去好吗?” “别闹了。” “我说认真的。”无忧正色道:“我也可以参军的。我明天就跟你一起回军营。” 陆万劫也坐起来,直截了当地说:“不可能!”他推了推无忧的肩膀:“睡觉。” 无忧攥紧了拳头,大声说:“我想去。”他拽着陆万劫的手,柔柔地说:“我想跟你在一起。” 陆万劫只觉得很头疼,说道:“不是那样,宝贝,我是去打仗,不是度假,战场上很苦的。我自己指挥千军万马,还要分心保护你。” “我不用你保护啊。”无忧气的拍了拍床单:“我是去保护你的。” 陆万劫用一种复杂的眼神,上下打量无忧,过了半晌,才说:“你只会拖累我。” 无忧勃然大怒,蹭地一下站起来,对陆万劫一阵拳打脚踢,大声说:“我没有那么没用。” 陆万劫说的是事实,无论无忧多么强大,只要他在自己身边,自己总要分出一些心神去担心他。而无忧也不是无理取闹,他知道陆万劫此行凶多吉少,他不愿意陆万劫在前线冲锋陷阵时,自己在庭院里喝茶浇花,等候陆万劫或生或死的消息。 两人吵闹了一会儿,陆万劫不耐烦,顺手将手里的毛毯握成一束,开口道:“不如我们打个赌,你要是能迈出这张床,我就让你去,好不好?” 这句话没有说完,无忧就地一滚,往床下跳。这是一张超大规格的圆形床,直径约有三米,陆万劫胳膊再长,也不至于隔那么长抓到他。 无忧左脚还没迈出去,身下的床单一滑,他茫茫然地跟着床单,一起滚到了陆万劫的腿边,陆万劫微微一笑,松开床单,鼓励道:“再来。” 无忧一鼓作气地爬起来,这会儿床上光溜溜地没有布料了,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另一个方向跑,即将跑出床沿时,陆万劫出手,以床单做绳,一把打在无忧的脚踝上。无忧啊呀一声,跪在床上。 这次陆万劫没有使太多的力气,不然他的脚腕就废了。饶是如此,也够他疼一段时间了。 无忧不甘心地在床上左突右扑,垂死挣扎,他发现陆万劫仿佛有一万条手臂,自己无论处于哪个角落,都被陆万劫堵得死死的。 他累的气喘吁吁,趴在床上一动不动的。陆万劫微微一笑,挑眉问他:“还来不来了?” 无忧擦了一把汗,恨恨道:“你很厉害哦。” 陆万劫并不是自吹自擂的人,不过他出身是特种兵,又常年带兵打仗,深谙谋略,若是连无忧都对付不了,干脆不要混了。他把无忧拉到自己身边,坏坏一笑:“我别的地方也很厉害。” 无忧歪着脑袋,想了想,又说:“这不公平,我原本就在你的控制范围内,当然不好脱离你的掌控啦,不如换一个规则,你来守这张床,我要是能迈进来一步,就算赢,好不好?” 陆万劫见他面颊绯红,香汗淋淋的,就很好脾气地说:“随便你啦。” 无忧踌躇满志,噗通一声地跳下床,微微转身,桀然一笑,扬眉道:“我赢了。” 陆万劫怔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笑骂道:“你这个小滑头。” 无忧扑上来搂着他的脖子,软软地说:“你答应我吧。” 陆万劫低头看他:“答应你,我有什么好处?” 无忧想了一会儿,脸颊通红,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你今天晚上可以……这样……那样……” 陆万劫眼神一亮,促狭地看着他,很爽快地答应了:“成交。” 彼时已经是深夜,陆万劫抓紧时间,把他这样那样了一番,天快亮的时候,他跳下床,去外面冲了一杯牛奶,加了半片安眠药,端给无忧。 无忧打了个哈欠,搭在陆万劫的肩膀上,闭着眼慢慢地喝牛奶,然后又问:“我今天乖不乖?” 陆万劫温柔地说:“忧今天特别乖。” 无忧擦了擦嘴,安安稳稳地躺在床上,嘴里嘟囔道:“天亮了记得叫我哦,咱俩一块儿走。”他的语气好像是一起上学似的。 陆万劫有一刻,忽然觉得心酸。 前途大业,权利功名,全都不重要了。他这会儿只想守在心爱的人身边,睡一个安稳的觉。 陆万劫守在无忧身边,天亮的时候才起身穿衣服,梳洗一番,关上门离开了。 无忧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他光着脚跑到院子里,满庭院都是开败的藤萝花和木槿花。林铁衣和无心坐在小凳子上,叮叮当当地修水管。 无忧满头冷汗,深吸了一口气,才知道陆万劫又走了。 林铁衣和无心担心无忧情绪失控,很小心地陪在他身边。不过无忧只在刚醒来的时候有些难过,后来洗脸后,又吃了很多东西,情绪又转圜过来。他换上衣服,带了一把零钱,去军队里打听陆万劫的军队的行程。 林宅的院子最近排水设施坏掉,导致院子里寄存了很多水,小鱼塘里的水也漫出来了。林铁衣去邻居家借了工具箱,叮叮咚咚地修理排水道。 无心像一只小狗似的蹲在他身边,给他拿锤子,拿铁钉,嘴巴一直问东问西的:“你怕不怕蚯蚓呀?”“池塘的水脏了,小鱼会不会拉肚子?”“隔壁的小胖子上次吃麦乳精,你吃过麦乳精吗?那是什么呀?” 林铁衣埋头敲钉子,并不搭理他,因为一旦理了,他就问个没完没了。 无心见他不理自己,就起身趴在他后背上,复读机似的说:“爸爸,爸爸,你怎么不理我?” 林铁衣“啧”地一声,皱眉看他。 无心讪讪地改口:“林先生。”又笑着亲他的脸颊,撅嘴道:“谁叫你不理人家。” 林铁衣并不是一个多么浪漫的人,他闲的时候肯和无心调情,这会儿忙着干活,便没工夫搭理无心,却又不忍心冷下脸训斥,于是说:“我这会儿忙死了,你去找顾清玩,好不好?等你回来,我给你做好吃的。” 无心这才想起自己天天粘着林铁衣,早把顾清忘在脑后了。林铁衣不肯陪自己,他只好退而求其次地去找顾清。 顾清生病了。 他正在家里一个人倒止咳水,被无心瞧见了,硬要喝一口,喝完觉得意犹未尽,开始扒拉他的药片。 顾清面容苍白,修长的手指打开纸包,把里面的甘草片、消炎药、止咳灵等,一一摊开,给无心挑拣:“你要吃哪个,随便拿,别客气。” 无心对着药片做了个鬼脸,翩然站起来,在房子里胡乱转悠。 顾清住着一栋二层小楼,房子很大,但陈设简单,好多房间都空荡荡的,连地板都没来得及铺。无心在仓库里找出一支水枪,灌满了水后依次给院子里的花浇水。 顾清把他当成一只小野猫似的,来去都不在意,自己吃过药,懒得起身回卧室,便抖开了毛毯,委顿在沙发里。 无心玩累了,兴冲冲地跑去找顾清,他见顾清高高瘦瘦地躺在沙发上,头发略长,盖住额头,眉毛狭长,唇形锋锐,身体瘦,因此显得特别高,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抓着毛毯边缘。 无心觉得他很像网络游戏里面的反派boss,高冷清俊,自有一段伤情的往事。 不过顾清只是徒有其表,他家庭幸福,成长环境单纯,性格纯良,醉心于学术,从未被人伤害过,也不会做伤害别人的事情。 这一点,倒是和无心很像。 无心见他睡得香甜,自己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见沙发上尚有一片空隙,便缩手缩脚地躺在上面,又扯了一片毛毯,盖住自己的脸。 两个人睡得无知无觉。 傍晚时候,林铁衣做了无心爱吃的糖醋排骨,踩着晚霞来顾宅找无心。 顾家是从来不锁门的,林铁衣一路走到了客厅,见到了两个在沙发上相拥而眠的男人。 他呆了半晌,脑子里嗡嗡的。其实这算的了什么?无心是天真无邪的性格,和别人躺在一起,也只是单纯的休息而已。 林铁衣悄悄地关了房门,原路返回。 ☆、藕断丝连 天将暗下来时,顾清和无心先后醒过来,顾清无意识地屈腿、伸懒腰,一脚把无心踹了下去。然后无心坐在地上,睁圆了眼睛看了一会儿。 顾清揉揉头发,高高大大地站起来,顺手把无心从地上拉起来,他去厨房倒了两杯水,递给无心一杯。两人也不说话,捧着玻璃杯咕咚咕咚喝水。 喝光了一杯水,他俩才清醒过,无心看了一眼窗外,估计该吃晚饭了,他声音沙哑地说:“我该回去了。”转身无声无息地走,临出门时还被地上的水枪绊了一脚。他低头看了看,指指地面,很歉意地说:“你自己收拾吧。” 顾清点头,又重新倒在沙发上,打瞌睡。 无心一路蹦蹦跳跳地回家,进得门来,只觉得屋子里分外安静。这几天无忧有事外出,只有林铁衣在家。但林铁衣是个闲不住的,要么在院子里干活儿,要么在客厅里打游戏。 无忧觉得很疑惑,挨个房间找,嘴里喊道:“你去哪里啦,怎么不做饭,我好饿。” 无心在阳台上见到了林铁衣,林铁衣躺在折叠椅上,目光散落,形容萎靡,像是陷入了悠长的回忆。直到无心来叫他,他才回过神来,然后整理了一下情绪,随口说:“我没事,你饿了吗?饭在锅里,自己去盛吧。” 无心哦了一声,又走到林铁衣身边,踮起脚尖抚摸他的额头,关切地说:“你没事吧,脸色好像很差。” 林铁衣微微有些感动,无心是很少主动关心别人的。他温柔地笑笑:“我没事。” 无心哦了一声,却站在原地不动,眼神有些迟疑。 “怎么了?”林铁衣问。 无心嗯嗯了一会儿,低着头说:“你、你今天还没有亲我呢。” 林铁衣哈哈大笑,弯腰在他脸颊额头上“啾啾”亲了两下,无心这才兴高采烈地吃饭。 林铁衣有自己的心事和烦恼,但是这些是不足以对无心说的。他和无心是爱侣,却不是知音,两人年龄相差太多,学识经历又不相同,在正经事情上,他们俩并不能谈到一块儿去。 无心虽然懵懂,却也察觉到林铁衣有心事,他今天晚上特别勤快动手,一手包办了家中的所有杂物,临睡前,还抱着林铁衣的胳膊,给他讲了许多有趣的故事。 无心面容精致妩媚,神态风流婉约,声音婉转稚嫩,是难得的小尤物。林铁衣被这么个美人搂着,纵有万般烦恼,也都可以抛到脑后了。于是翻身把无心压在身下,要做快乐的事情。 整座大宅中只有他们两个人,灯光昏暗,窗帘低垂,厚重的床垫随着两人的动作嘎吱嘎吱地响。无心双目微闭,一只手下意识地搂着一个抱枕,咬着枕头一角,嗯嗯嗯地发出声音,正在意乱情迷时,林铁衣的动作忽然粗暴起来,同时咬牙怒道:“贱货,我哪里亏待你了,你要跟那种人鬼混?” 无心吓得浑身一激灵,猛然睁开眼睛,见面前是一个全身赤裸的彪形大汉,咬牙切齿,满脸怒容,肩头肌肉宛如小山,寸寸堆起,且双目赤红,十分恐怖。 无心吓得浑身一紧,下身胀痛,不由得痛叫了一声,那边林铁衣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帮无心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低头亲吻无心。吻过之后,才发觉出异样。 无心双目发直,浑身冰凉,似是魔怔了。 林铁衣摸了摸无心的额头,又柔声呼唤他的小名。无心只是不回应,把林铁衣急的几乎要掉眼泪。林铁衣不懂医理,无忧又不在家,且附近没有医疗站。 正在这时,他想起了唯一可以求助的人――顾清。 顾清学识渊博,在医学上也颇有造诣,治疗一般的小伤小病不在话下。他接到林铁衣的电话后,又询问了几个细节,然后才起身,装了一些药品器材,穿上外衣,一路小跑着往林宅。 俩家相距很近,几分钟就到了。顾清提着药箱,在林铁衣的指引下,迈步走进卧室。刚走进去便闻到了一点轻微而怪异的气味,床上地板上散落着两人的衣服,内裤。顾清登时红了脸,他即使未经人事,也猜到屋子里发生了什么。 林铁衣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对于这个倒是毫不避讳,只是一个劲地把顾清往无心身边拽,叫他诊断一下发生了什么。 顾清一面查看无心的脸色和眼睑,一面询问林铁衣:“他成这样之前,在做什么?” 林铁衣简短地回答:“爱。” 顾清有点无语,又捏开无心的嘴巴看了看,忽然牵着无心的手腕,把他领到了卫生间,林铁衣不知就里,只得懵懵然地跟随。 顾清手里拿着一把镊子,在无心的喉咙深处按压几下,无心忽然干呕一声,趴在水池边,吐出一口酸水,又剧烈地咳嗽了几声。然后才双眼湿润地抬起头,看到了镜子中的顾清,有些疑惑:“你怎么来我家了?” 他转过身,看到了站在墙角的林铁衣,无心眼神微暗,仓促地移开目光,对顾清说:“我没事了,有劳。” 恋耽美 分卷阅读32 怪物世界 作者:陈留王 顾清有些不放心,但是毕竟是人家的私事,他不好打听太多,当即礼貌地告辞离开,并对无心说:“有什么事情给我打电话。” 无心嗯了一声,态度冷冷淡淡的。顾清讪笑一声,独自离开了。 林铁衣走过来握住无心的手,将他带回屋子里,关切的问:“宝贝,你刚才怎么了,我被你吓死了。” 无心欲言又止,抿紧了嘴唇。他刚才陡然见到林铁衣那副凶狠的模样,和十年前杀人时候一模一样,他幼年时目睹了那场惨案,心理就留下了很严重的阴影。只是当时谁也没有留意到他。 无心不愿意在林铁衣面前提过往的事情,便低着头轻声说:“我刚才有点贫血,现在好多了。” 林铁衣注视着无心片刻,知道他在敷衍自己。 林铁衣忽然松开了他的手,说:“你好好休息吧。我今天睡客房。” 无心意兴萧索,没有再说什么,独自回去睡了。 陆万劫的军队很快越过了长江,一路上倒也零零散散地遇到过小规模的活尸群,若是这些活尸安分守己的活动,他们并不理会,若是它们试图冲击军队,这些人则是很乐意拿它们练手。 天气也是时好时坏,温度波动非常大,好在军队物资充足,衣服倒也供应的起。 这天傍晚,士兵们在某座废弃的城市安营扎寨。陆万劫和几名将领聚在一起,商量着下一步的计划。他们的行军速度很快,再有三五日,就可以和李军汇合了。到时候双方见面,虽然是以合作为目的的,但是毕竟双方积怨很深,还是要小心提防。 商议过后,众人纷纷散去。陆万劫走出院子,见四周街道混乱,房倒屋塌,绿化带里还挂着一些残肢。这种场景是早就看习惯的了。他迈步在街上走,各营各部的士兵都有了休息的场所,正热火朝天地做饭。其中一个身量格外瘦小的少年,一手拿着帽子呼呼扇风,另一只手在人群中乱指乱点:“你,枪械入库了没有?”“你,把今天的电报翻译一下拿给我。 ” 他是焦青,被陆万劫调去通讯部后,兢兢业业的做事、圆滑机灵地做人,倒也不惹人嫌。 焦青作为通讯员,是要经常和陆万劫打交道的,但是两人在一起时无非是念电报,传口令,多余的闲话半句都不会讲。起先是陆万劫刻意冷落了焦青,后来他察觉不妥,想对焦青好一点时,焦青对他却冷冷淡淡的了。 陆万劫正思索时,不提防焦青走到了他面前,两人目光相对,眼神清澈透亮。呆了一会儿,焦青把手中一张电报递给陆万劫,话也不说,转身就走了。 陆万劫做事情,极少被旁人的语言所左右。上次因为无忧的一句话,他刻意把焦青调走,远远地冷落了。后来想想,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 他自己问心无愧,除了无忧,不会对别人产生暧昧的想法。所以,焦青做副官还是做通讯员,关系并不大。 陆万劫闲暇时叫来了通讯部的其他几个人,询问焦青的生活起居。那几个人都夸赞焦青办事勤快机灵,嘴巴甜,腿脚勤,陆万劫听完,不自觉地一阵叹息,嘱咐他们好好照顾焦青,那些人唯唯领命而去。 当天夜里,陆万劫在灯下看书,疲倦时望着窗外,忽然想起,焦湖所葬的地方,似乎离这里不远。半年过去了,也不知道那处坟墓是不是还完整。 陆万劫起身出去,找来一辆汽车,独自驱车到焦湖的墓地。 此时原明星稀,平原上被月光照的白花花一片。此地经过多次战争,人畜早已逃离,连活尸都不在这里生活。因此陆万劫独自外出,其实是很安全的。 焦湖的坟墓并不难找,陆万劫还没走近,就听见了一阵轻微的啜泣。他视力很好,看见墓碑前面似有白影晃动,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他从不相信鬼神之说,只怀疑墓碑前停留着什么怪兽之类的,一只手按在腰间的配枪上,一步一步走过去。 那白影晃了晃,却是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少年,他静静地蹲在焦湖的墓碑前面,点燃手里的一串纸钱,又用家乡话说了一些安魂的话。过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 他转过身,见远处有一个高高壮壮的身影,怔了一下,颤声问:“是谁?”停顿了一下又说:“是陆将军吗?”他伴随过陆万劫一顿时间,对陆的相貌身形十分了解。 陆万劫叹气,招呼他过来:“别怕,是我。” 焦青嗯了一声,迈过沟壑不平的草地,走到陆万劫身边。他对陆万劫还有一些忌惮,保持着一米左右的距离,话也说不多。 陆万劫拎着他的衣领,将他拽到自己身边,又挽着他的手往前走,说道:“你前段时间总喜欢缠着我聊天,后来怎么跟我生分了?是怨我把你调走了吗?” 焦青依傍在陆万劫身边,小手乖巧地蜷缩在陆万劫的掌心,呆了一会儿,才慢慢说:“我是怕你妻子不高兴。” “他?”陆万劫提高了音量:“和他有什么关系?” 焦青苦笑:“避嫌嘛。” 陆万劫有些不高兴,脸色也阴沉下来,停了一会儿说:“你是焦湖的孩子,焦湖去世了,我有责任照顾你。这和无忧没有什么关系。”停了一会儿又说:“你以后不要提无忧。” 焦青连连答应了,两人坐上汽车,开车离开。 陆万劫一边开车,一边问他:“为什么要在你父亲的坟前哭?” 焦青一怔,他没有哭,只是夜里风大,鼻塞而已。想必是陆万劫听岔了。焦青刚要解释,脑子一转,却又闭口不言了。 陆万劫见他默然无语,便有些焦躁:“是不是你跟你父亲说,我亏待你了?因为别人的一句话,就把你扔到通讯部不闻不问。” 其实这是陆万劫自己的心病,人家焦青可是半句话都没说呢,他这边已经讲了一大堆。 焦青待他说够了,才缓缓开口:“我父亲在世时,也没怎么管过我。他去世后,我就更没有奢望过什么。将军有自己的家人和事业,不必为了我这种混小子浪费时间。” 陆万劫看了他一眼,淡然开口:“我把焦湖当做自己的兄弟,你是他儿子,也是我的家人。”他腾出一只手揉了揉焦青的头发:“不是什么混小子。” 焦青鼻子一酸,这回是真的流泪了。 他们一个抹眼泪,一个开车,不一会儿就回到了驻地,倒也没说多余的话,下车后就各自回去休息了。 ☆、攻心 焦青是那种特别机灵、特别有心眼的人。他的性格和相貌都不是特别出众,但是他有的是技巧和花招,对于想要的东西,他会沉下心来,慢慢设局,一步一步搞到手。 他与无忧接触过几次,也侧面打听过无忧的为人。无忧性格温柔贞静,带着一股文弱书生的风范。这一点焦青比不过,也伪装不来。再说就算装得再像,也不过是无忧的复制品。他需要做的是,用另一种截然不同的风格,叫陆万劫念念不忘。 他心中筹谋了无数的花招和伎俩,表面上却愈加地疏远了陆万劫,工作上更加认真,与同僚们相处也更加融洽。 陆万劫自从上次在坟地与焦青偶遇之后,心中总有些怅然若失,想为焦青做点什么,可惜焦青宛如一只小鱼,贴着陆万劫的身侧,轻悄悄地游走,根本不给陆万劫说话的机会。于是陆心中的这一点“怅然”逐渐放大,成为了一桩心事。 几日之后,陆的军队与李深的军队汇合,两军统帅各自坐在车里,降下了玻璃,戴着墨镜,疏离地点点头,就算是会师了。 陆万劫和李深的手下将士们自然不敢效仿上司做如此高冷状,他们纷纷下车,摘下手套,与对方握手寒暄,本来就同属于李深的部队,这次见面也没有太大的隔阂。 当天夜里,众位军官在当地酒店的高层舞厅中举办酒会,晚会上觥筹交错,珠光宝气,十分热闹。李深和陆万劫却都没有到场。他们两个为了共同的利益而联合起来,但是他们的私人恩怨是无论如何也化解不了的。 陆万劫下榻在另一处安静的酒店里,店内陈设还算齐全,可惜电力设备遭到损坏,晚上只能靠蜡烛照明。陆万劫身边的副官和随从们都去喝酒了,只留他一个人在卧室里休息。 他从中午一直睡到深夜,醒来时周围漆黑一片。幸好之前被酒店的管理者提醒过,他从抽屉里摸出一个打火机,点燃了桌子上的一个古铜色烛台。 沉重的烛台上有三只长短不一的白色蜡烛,瞧着古色古香。陆万劫端着烛台走出卧室,走廊上铺着红色地毯,两边墙壁上画着水粉画《春色纪》。 陆万劫静静地在走廊上走,心想:要是无忧在这里,肯定会觉得很浪漫。他自己的艺术修为很低,不太懂得艺术的概念,但是经常和无忧在一起,耳濡目染,也渐渐能分辨出什么是美,什么是浪漫。 他沿着楼梯走到地下室,之前听副官讲,这座酒店建在温泉旁边,地下室就是一个天然的温泉,泉水是活的,四季清洁温暖。 他在一楼的楼梯口,就听见了潺潺的流水声,心里不由得想,要是无忧在这里……他又赶紧把这个念头掐灭。心想果然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这句话是没错的。他本来是一腔雄心壮志,要杀了李深为程灵报仇,要杀光活尸保护所有的无辜人类。但是心思一转到无忧身上,想到无忧软软的嘴唇、含情凝涕的眼神、香软火热的身体,便觉得全天下都不重要了。 陆万劫一个人胡思乱想着,漫步踏进了湿漉漉的浴室。 浴室里空旷昏暗,散发着硫磺的气味。宽阔的温泉池里,只有一个少年百无聊赖的洗澡玩水,旁边的地板上,搁着一盏玻璃做的灯笼。 陆万劫呆了一下,此时光线朦胧,空气潮湿。少年身材纤瘦挺拔,白皙的后暴露在水面之上,乌黑短簇的头发上一滴一滴地落下水珠。 “是谁?”陆万劫举着烛台,上前走了几步。浴室里水汽极重,蜡烛晃动了几下,终于是熄灭了。这会儿只留下水池边的那一盏灯笼。 少年微微别转过身子,面容清秀,肤若凝脂,他淘气的撩着水,开口道:“将军,是我呀。” 陆万劫松了一口气,刚才那一瞬间,他有些恍惚,错以为遇到了少年时候的无忧。 他很快镇定下来,走到池边,说:“你没有去酒会吗?很好,我有些事情要跟你说。” 焦青缓缓游到陆万劫的脚边,仰着头说:“什么事情?” 陆万劫觉得这个姿势很不自在,便退后了一步,从旁边拉过一张椅子坐下,开口道:“最近很忙吗?” 焦青慢悠悠地说:“不忙。” “那就是故意躲着我了?”陆万劫微笑。 焦青眼皮微微翻动,看了陆万劫一眼,又继续低头玩水。 陆万劫继续说:“后天有一批运输机要来,你跟着那些人一块儿回南方,我已经给你安排好了,回去之后做后勤处的管事,官职不大,但是很清闲。” 焦青愣了一下:“你让我走?” 陆万劫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样算是我的私心吧,打仗是九死一生的事。你是焦湖唯一的孩子,我不能眼看着你送死,你还年轻,不应该过这种生活。” 焦青低头不语,半晌忽然冷笑了一声:“你这个人,还真是挺专制。我要过什么样的生活,你管得着吗?” 他绷着脸,踩着石阶,哗啦一下从水里出来,水淋淋地在赤脚在地板上走, 陆万劫微微别转过脸,轻声说:“你说的是,我不过是尽长辈的义务,你若是真的不怕死,随便你。” 焦青从储物柜里拿出一个浴巾,草草围在腰间,走到陆万劫身边,单手搭着椅背,语气冷清疏离:“陆万劫,你道我为什么千里迢迢地跟着军队北上?” 陆万劫微微挑眉,有些诧异,已经很少有人敢直呼他的名字了。 焦青微微低头,凝视着陆万劫的头发,他的头发短簇而坚硬,就像他的为人,焦青忧伤地开口:“我喜欢的人执意要来打仗,我不能跟他说爱,只好陪他一起死。” 陆万劫盯着他:“谁?” 焦青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转换了语气,恭顺地说:“我伺候您洗澡。” 陆万劫没有再追问下去,他情商不高,可是也不傻。焦青在全军之中,唯独和自己的关系最亲厚,那个人当然是自己。 这会儿陆万劫心里想的是,无忧好厉害,一眼就瞧出了这小子的心思。这孩子也真是胡闹,不过也挺可怜的。 他慢慢脱了衣服,浸在水池之中,他的皮肉结实,宛如一堵城墙似的,巍巍峨峨地矗立在水中。焦青坐在椅子上,身体惫懒地靠着椅背,呆呆地看着他。 陆万劫在水里游了一会儿,才慢慢开口:“你喜欢的那个人,已经和别人约定终生了。无论你陪他生,还是陪他死,他都不会回应你的。你还是断了那个念头吧。” 焦青早知道他会如此回答,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才乖顺地说:“嗯,我试试。” 陆万劫百无聊赖地在水里泡了一会儿,便起身走出水池,自去拿衣服,焦青忙抢上去打开衣柜,先取出毛巾给陆万劫擦拭身体。 陆万劫有点尴尬,接过毛巾说:“我自己来。” 他抓着毛巾胡乱在身上擦拭了一番,扔掉毛巾,刚要抬头,焦青忽然上前一步,攥住了陆万劫的手,轻而坚决地说:“将军,我伺候您。” 陆万劫呆呆的,有些手足无措。其实他除了和无忧关系亲密外,从未和别的男孩子有过暧昧接触,所以这会儿有些反应不过来。 焦青见他没有甩开自己,便大着胆子,忽然跪下来,张嘴含住了他腿间半软半硬的物事,那东西雄伟,焦青只含住了顶端柔软的一截。 陆万劫“呲”地吸了一口凉气,腰微微弯曲,蹙眉厉声道:“放开我。” 焦青见他如此反应,心中微喜,不退反进。他技术很好,这会儿又把素昔的技巧套路全都使了出来。 陆万劫抿紧嘴唇,却没有再阻止他,反而抓紧他的头发,更加凑近自己。 半晌,两人同时闷哼了一声,陆万劫松开他,微微喘息了一会儿,自顾自地穿衣服。焦青从地上站起来,凝视着陆万劫的眼睛,咕咚一声把嘴里的东西全咽掉。 陆万劫面沉如水,耳根却有些发红,他是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淫猥的事情。 焦青双眼湿润,安静地站在他身边,待陆万劫穿戴完毕,他怯怯地伸出手,想拉住陆万劫。 陆万劫目不斜视,手腕微微避开,一言不发地走了。 ☆、自甘下贱 浴室那件事发生后,陆万劫回想起来,便觉得嫌恶。一面是嫌恶焦青,一面是唾弃自己。他自来品行端方,言行谨慎克制。那次口交,像是一个荒淫的梦。 关于那个,他只能解释为是自己禁欲太久了。 恰好有一批医疗队要护送伤员回去,陆万劫直接给通讯部的军官下命令,叫他们遣送焦青回南方。命令下得简捷而紧急,毫无商量的余地。 焦青获悉这道命令时,医疗队的飞机已经在停机坪候着了。通讯部的军官把一个小皮箱递到他手里,嘱咐他一路小心。 焦青木木地望着手里的皮箱,眼神一点一点暗淡下去,旁边似乎有人推了他一把,叫他抓紧时间,他忽然深吸了一口气,拔腿就跑。 他跑去了陆万劫所住的院子,一个副官正在院子里刷牙,焦青声音干涩地问:“将军呢?” “在前面院子里开会。”副官满嘴泡沫地说。 焦青转身就跑,他跑到前院,一把推开了木门,满屋子的军官围着一座军事沙盘,这会儿一起抬头看向焦青,站在人群中央的陆万劫眼神微微一缩,有些不悦。 焦青一眼就看到了陆万劫的眼神,也猜到了他的心思,焦青鼻子一酸,几乎落泪。他张了张嘴,讪讪地退出去,关上了房门。 他在院子里,像丧家之犬一样的转悠,几个同僚顺着他的脚步追过来,因为知道屋内正在谈论军机大事,因此他们刻意压低了声音,催促焦青道:“飞机还等着你呢,乱跑什么?” 焦青一向机灵,这会儿却忽然像木偶似的,无话可说,无事可做了。他呆了一下,直接从腰间拔起枪,指着自己的太阳穴,眼神冷如死灰,轻声说:“你去跟他们说,我不走了。” 那几个人后退了一步,面面相觑,最后抬起手说:“好、好,随便你,你爱走不走,关我们屁事,至于动枪吗?”一边说,一边龇牙咧嘴地走了。 焦青收了枪,枪支沉甸甸的,弹匣里装满了子弹,他这会儿是真的想死了,如果陆万劫执意要他走的话。 院子里的阳光明亮热烈,他心中却宛如冰窖,他扶着一块石板,慢慢坐下,脑子里时而清醒,时而迷糊。眼眶里的泪水被阳光蒸发,停一会儿又沁出来许多。 屋子的门嘎吱一声被推开,几个人说说笑笑地走出来,陆万劫与他们谈论着天气和地势,将他们全部送走,他一个人站在院子里,目光如电,扫了焦青一眼,冷冷道:“进来。”说罢自己先进了屋子。 焦青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随着陆万劫的影子一步一步地踏进去。 焦青在心里筹谋了一堆哀婉悱恻的祈求之词,但是面对冰冷的陆万劫,那些话忽然说不出口了。他随手掩上了房门,贴着门跪下来,哀切切地看着陆万劫,不说话。 陆万劫觉得很头疼,这要是别人,他早就一脚踹过去了。但是焦青毕竟是他手下将士的遗孤,何况他少年时也曾单恋过别人,也明白那一股痴傻倔强的心境。 陆万劫板着脸,冷冷地说:“滚起来,你这样我们没法说话。” 焦青忙爬起来,用袖子抹了一把脸,微微上前了一步。陆万劫站在会议桌的后面,他便挨着桌子的另一侧,怯怯地站着,一只手扣着桌子表面。 “男儿膝下有黄金。”陆万劫想了一会儿,平静地说:“你已经是一个男人了,不要随便下跪。” “嗯。” “想留在我身边,那就留下吧,不用动刀动枪的。” 焦青抬眼看了看他,抽抽搭搭地说:“嗯。” 陆万劫挥挥手说:“走吧” 焦青站在原地,停了一会儿,绕过桌子,走到陆万劫身边,低着头慢慢说:“将军,我知道您不会喜欢我的。”他脸颊一红,放低了语气,慢慢说:“我只想代替您的妻子,照顾您一段时间……” 陆万劫浓眉倒竖,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半晌,嫌恶地说:“滚!”他径直迈开了步子,哗啦一下打开房门,自顾自地走了。 陆万劫低估了焦青的厚颜程度,他以为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纵然一时有了糊涂的想法,经自己训斥一番,必然会幡然醒悟、无地自容。 但是焦青少年时期生活环境复杂,常年和一群地痞、流氓、无赖鬼混,缺乏自省的意识。对于心爱的人和物,他的欲望很强烈,盖过了身为一个男人的尊严和廉耻心, 他只想得到他,即使得不到,摸一摸、尝一口、沾一点,也足够心满意足了。 陆万劫在房中洗手,刚直起腰,手边递过来一方洁净的毛巾,他抬手接过来,看到了笑靥如花的焦青。陆万劫有些诧异:“我的副官呢?” “他出去打猎了。”焦青微笑,从陆万劫手里取过毛巾,端着水盆出去,倒掉水,又把手帕拧干净,搭在院子里的晾衣绳上。他走进屋子,动作利索地给陆万劫倒了一杯凉茶,放在书桌前,这才轻轻地开口:“我以前也是你的副官啊。” 陆万劫有些讶异,心想这人没什么气性,脾气挺好。不过毕竟是个小孩子呢,随便他闹,过几天冷淡下来,就好了。 他自己坐在书桌前,翻开了一张地图,一只手拿起铅笔,在地图上勾画,另一只手顺势拿起了那杯茶。 焦青也拉过来一张小板凳,坐在陆万劫身边,手里拿着一张纸折扇,慢慢摇晃。 天气不算很热,但是有扇子在旁边轻轻扇风,感觉也是不错的。焦青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味道,不像香水,但是淡淡的,不惹人讨厌。 陆万劫心思粗糙,混沌无知,只是觉得味道好闻,闻闻也就罢了。他可不知道焦青为了这一款冷水,跑了几百家高档香水店才找来。 同样的,他不知道焦青为了调开副官,使了多少银钱。也不知道焦青为了这一刻的宁静相处,花了多少心思才把院子里的哨兵调开。 陆万劫少年时进军营,接触的都是顶天立地、爽朗豪气的男人。他自己言行坦荡磊落,不拘小节,从未想过在小细节上花费心思。焦青的这些小花招,他是想都没有想过,即使知道了,顶多训斥两句:“一个大男人,干点什么不好,尽学些女人家的把戏!” 陆万劫宛如一个巨人似的,高高大大,无所畏惧,他瞧不上焦青的手段,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栽在这种人手里。 焦青挤占了副官的位置,照顾陆万劫的饮食起居,那副官乐的清闲,也就高高兴兴地离开了。陆万劫浑不在意这些小事,谁伺候他都一样的。 当天夜里,李、陆两家军队的高层军官举办联谊,其实就是一些旧日知己们的聚会。陆万劫原本不喜欢这些聚会,但是毕竟自己还有许多朋友在李深的手下,于是勉强去那里坐了一会儿,喝了几杯便借故离开了。 他坐回汽车里,吩咐汽车夫开车,自己解开军装的纽扣,抓起旁边的报纸胡乱扇了扇风。 前排副驾驶位置上传来一阵轻笑,焦青从阴影中出来,下巴搭在椅背上,轻声说:“热成这样啊?”一边说,一边吩咐司机将两边的窗户都降下来,然后递过来一瓶冷饮。 陆万劫接过冷饮喝了半瓶,只觉得被伺候得很舒服。他把饮料丢到一边,继续低头脱一次,军装外套厚重感结实,他又喝了酒,扯了半天没脱下来,不由得有些焦躁。 焦青吩咐司机停车,自己挪到了后排的位置上,微微低头,凑近陆万劫,两手搭在他脖间的风纪扣处,慢慢地解开,手指下移,将他的纽扣一粒一粒解开,然后两手提着衣领,帮他脱掉。焦青把他的外套整整齐齐叠好,放在自己腿上,然后微微别转过脸,闲闲地看着窗外。 他知道陆万劫在看自己,所以愈发沉得住气。 陆万劫意识有些迷离,肚子里的酒意一阵阵翻涌,他觉得有些燥热,索性闭目养神。 汽车到达目的地后,陆万劫起身下车,焦青动作利索地冲过来,扶着他的手臂,搀着他往前走。陆万劫忽然站定,甩开了他,冷淡地说:“不用你。”他远远地对汽车夫说:“你过来。” 汽车夫有些愣愣的,知道搀扶将军这种活儿是轮不到自己做的。 焦青依着他的肩膀,低低地说:“走吧,难道你还怕我?” 陆万劫皱眉,甩开他自顾自地往前走,焦青的那句话让他觉得刺心,他这会儿的确不太愿意接触焦青。 他走进屋子里,端起桌子上的茶壶,咕咚咕咚喝了半壶,这才一摇三晃地走进卧室,扶着墙壁坐在宽大的雕花木床上。他听见外面的门响,还想再说什么,不料酒意发作,一头倒在床上,人事不知了。 焦青轻快地迈步进来,瞄了卧室一眼,见陆万劫和衣而睡,两条腿从床沿垂下来,显得十分修长。 焦青忽然觉得心脏砰砰乱跳,他也算是阅人无数了,但是陆万劫却是他见过的最出挑的男人。威威武武的大个子,嗓子亮得跟打雷似的,面相很凶,其实对人很温柔。 焦青低头想着,唇边不自觉的泛出笑意,笑过之后,又觉得心酸。 他打来一盆热水,放在床边,然后半跪在床上,将陆万劫的衬衫和长裤脱掉,用热毛巾细细地擦拭了陆的身体。陆万劫并没有醉得很厉害,只是懒得动弹,被人擦洗身体时,他也只是敷衍地配合。 焦青将他全身擦洗了一遍,只剩下胯间绿色的平角裤包裹的沉甸甸一团。焦青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在他耳边轻声说:“将军,我扶你上床。” 陆万劫嗯了一声,焦青跳下床,抬起他的两条腿,放在床上。然后又跳上床,艰难地摆正位置,好容易摆好,焦青却并没有走,也没有拉过棉被给陆万劫盖上。而是半跪在他的腿边,俯身一下一下地亲吻他结实的小腹和人鱼线。 陆万劫忽然抬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微微喘息道:“出去。” “我心甘情愿的。”焦青声音柔软而可怜:“您就把我当成一个玩具就成。” 陆万劫手指抬了抬,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一时事毕,焦青乖巧地下床,给他擦拭了一番,然后抖开毛毯,给他盖上。 陆万劫半睡半醒,耳听见外面有脚步声,泼水声,关门声,桌椅挪动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忽然身边毛毯掀开,一个光滑冰凉的身体挤到自己身边,怯怯地抱住了自己的腰。 陆万劫睁开眼睛,声音冷冰冰地宛如刀剑:“下去。” 焦青怔了一下,也不争辩,垂下眼睑轻轻地下了床,捡起地上的衣服迅速穿上,脚不沾地地走了。 ☆、不远万里 陆万劫不知道拿焦青怎么办,索性就不管了,他自己每天调集物资,指挥前线的士兵打仗,忙得不可开交。 这天傍晚,从南方来了几辆装载新式武器的运输机,陆万劫听说有一款威力很强的火焰枪,他自己是枪械爱好者,于是兴致勃勃地亲自去接机。 焦青作为他的临时副官,也亦步亦趋地跟随。他们的驻地距离停机场有一段距离,期间道路已经被损坏,汽车行驶在上面十分颠簸。 陆万劫八风不动地坐在后排位置上,闭目养神。焦青身量轻,被颠得七荤八素的,一会儿磕着脑袋,一会儿撞着胳膊。 他哎呦哎呦地吸气,又偷偷瞄了陆万劫一眼,慢慢伸手攥住了他的衣角,然后凑上去,紧紧地依偎着对方的胳膊。 陆万劫身体顿了一下,却没有推开他,只把头微微别开。 焦青一颗心脏砰砰乱跳,紧张之余,又有一股喜悦涌上来,他知道陆万劫不把自己当回事,但是他有的是毅力和恒心,他亲近他,伺候他,依偎他,爱恋他,陆万劫不是石头人,即使是,总有一天,也会水滴石穿的。 两人就这么依偎在车厢的一侧,夕阳透过厚重的车玻璃洒进来。陆万劫面目沉静,神态温和,焦青眼波流转,唇角泛着一丝笑意。他笑得并不舒展,路漫漫其修远兮,他才走了第一步。 汽车到达停机坪时,周围忙忙碌碌的全是人,几辆运输机刚刚降落,螺旋桨旋转着发出巨大的轰鸣声。陆万劫下车时,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他自顾自地走向其中一架载人飞机。 后面的焦青摇摇晃晃地下车,他上前跑了几步,伸了几次手,终于握住了陆万劫的右手。他在车中颠簸了一路,这会儿有点头晕。 陆万劫有些不悦,甩开他的手,又转过身,抬手打了他一巴掌。 陆万劫是军中的将军,随手打部下一耳光的事情并不少,那些军官们皮糙肉厚,以前训练时也是经常挨揍。被陆万劫打过之后,嘻嘻一笑也就算了。 但是焦青不一样,他不是正规军出身,比那些兵痞们多少娇气一些,何况,他刚才牵手的举动,意在撒娇,他没有想到陆万劫会随手给他一耳光,他整个人都懵了。 陆万劫浑不在意,大步走到装运武器的木箱前,与那些人谈笑风生,并饶有兴致地研究枪支构造。 焦青呆若木鸡、如被冰雪。停了一会儿,他缓缓地走回去,一言不发地坐在车里。那一巴掌并没有打疼他,却将他的心都灰了一半。 他自己也知道陆万劫 恋耽美 分卷阅读33 怪物世界 作者:陈留王 无意的,所谓无意,是没有把焦青当成爱侣,只当做一般的随从看待了。焦青也想清楚了这个道理,便哭了一阵,又自己擦干了眼泪,打开后视镜检查自己的脸颊,摆出一个温良无害的笑容。 那边陆万劫从木箱里拿出一把新式的火焰喷射器,动作利索地组装起来,旁边的枪械师来自德国,正低声讲解着这把武器的构造原理。 陆万劫抬了抬枪管,问一旁的小兵:“装燃料了吗?” 小兵忙点头,说道:“这一支是试用的,里面还有半罐的汽油。” 陆万劫将枪口对准了前面空旷地带,扣动扳机,呈扇形扫射。只听轰地一声,半个停机坪陷入火海,明亮的火焰蹿升至半空中,将四周照亮得宛如白昼。 机场上所有人都停驻脚步,惊讶地看着这场忽如其来的大火,有的甚至还跑去值班室准备拉响警报。 火焰瞬间又熄灭,只在地板上留下星星点点的火团,枪械负责人大怒,骂骂咧咧地跑过来,要找出肇事者,待看清楚开枪的是陆将军,便刹住脚步,敬了个军礼,有些哭笑不得地说:“陆将军啊,这可不是玩的。” 陆万劫哈哈大笑,把枪支丢给旁边的人,拍拍他的肩膀,高兴地说:“东西不错,我很喜欢。” 这些人都是极爽朗的性格,见面后互相寒暄了几句,便要回营。枪械师指挥众人把武器搬运到卡车上,又吩咐一个小兵检查机舱,看有没有遗漏的人和物。 小兵答应了一声,飞快地检查各个机舱,又站在其中一架机舱门口喊道:“这边有一个睡过头的。” 负责人骂了一句,急吼吼地说:“又是他娘的脓包新兵!”他又对陆万劫解释说:“前段时间招来一批新兵,有一个瘦得跟娘们似的,还非得往前线跑。这家伙做事迟、吃饭慢、打架不行,扛枪更是不行,把我气得够呛。” 陆万劫没怎么在意,随口哦了一声。 正在这时,机舱门口出现一个穿着崭新迷彩服的瘦瘦男人,扶着舱门,轻声和那个小兵说了句:“怎么不叫醒我?”一边小心翼翼地踩着登机梯下来。 陆万劫离飞机不远,所以清清楚楚地听见了那人的声音。他怔了一下,忽然冲过去,站在阶梯下面,仰着脸愣愣地看着那人。 那人身量苗条,面容白皙,眉眼含情,水光潋滟,微微一笑,灿然生金。他大概是刚睡醒,胆子又小,一只手紧紧地攥着阶梯的扶手,目光却淡淡地看着陆万劫,又有些害羞地低头一笑。 陆万劫终于回过神来,不由得微笑叹气:“不听话。”说罢上前一步,踩着阶梯,将他拦腰抱了下来,趁机在他脸上“叭叭”亲了几下,这才放他下来。 无忧抬手擦了擦脸颊上的口水,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地上,四周远远近近的全是人,正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 陆万劫微笑着握住他的手,跟旁边的随从人员说:“这是我弟弟,淘气的很,非要跟着我过来。”陆万劫又趁机把手搭在他腰上摸了几把,一本正经地说:“怎么不在家好好念书,你以为打仗是好玩的吗?” 旁人见无忧面容稚嫩,两人言行又亲密,便没再怀疑。 众人各自忙碌着运送武器,陆万劫手里攥着无忧,对火焰喷射器完全丧失了兴趣。两人挽着手在远处的草坪上散步。 陆万劫依旧是嗔怪他冒险来前线,无忧哼了一声,气呼呼地说:“你说话不算是,之前明明打赌输了,结果还是不带上我。” “是你睡得太熟了,我叫不醒你。” “你喂我吃安眠药!”无忧暴躁地说。 “我怎么会做那么卑鄙的事情呢。”陆万劫正色道。 无忧见死不承认,气的满脸通红,说了一个“你!”字,又想到那天自己一觉醒来,床边空荡荡的,陆万劫已经离去,自己那一刻的伤心和孤独,不由得红了眼圈。 陆万劫本来还想逗他几句,一见他这样,当即怂了,忙弯下腰好言好语地赔不是,又说:“你能来找我,我心里高兴得很,我没有凶你呀,我只是怕你有危险。” 无忧绷着脸说:“打仗哪有不危险的,我又不是贪生怕死的人。” 陆万劫微微一笑:“我知道。” 他四处看了看,见不远处有一片破旧的军事防御建筑,建筑损毁严重,只留下一堵一堵的墙壁。陆万劫伸手指了指,说:“去那里看看。” 无忧摇摇头:“怪脏的,我不去。” 陆万劫神神秘秘地说:“那边有好玩的,你肯定喜欢。” 无忧好奇心旺盛,又见陆万劫说的煞有介事,就兴致勃勃地跟他一起走过去了。 结果墙壁残破不堪,地面上散落着砖瓦和野草,十分荒凉。无忧很失望,转身就要走。陆万劫忽然揪住他的衣领,猛地将他按在墙壁上,急不可耐地吻了上去,同时一只手伸进他的衣服下摆,重重地揉搓他的屁股。 无忧蹙眉,后脑被撞得头晕目眩,他才知道自己上当了。他推了陆万劫一把,对方强壮得比城墙还要结实,他只得认命地贴在墙上,闭着眼睛承受亲吻。 陆万劫凶狠地吮吸着他的唇舌,像是要吃掉他似的,直到口中尝到一点血腥的味道,才意犹未尽地直起腰,又微笑着蹭了蹭他的脸颊,说道:“我们回去吧。” 无忧嗯了一声,晕头晕脑地跟着他回去。 陆万劫拉着他的手,一起走到了汽车旁边,司机恭敬地下车,给他打开车门,焦青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 陆万劫一手揽着无忧的肩膀,将他按进车里,另一只手搭在焦青的椅背上,微微敲打两下,下巴一扬。焦青一言不发地解开安全带,踉跄着下了车。 汽车发动之后,在地面上扬起滚滚烟尘,焦青呆呆地站在车辙里,迎着灰尘和晚风,徒劳地追了两步。他的漫漫长路,他的全盘计划,全都坍塌了。 陆万劫在车里揽着无忧的腰,低头轻声说:“我看看你的嘴,是不是流血了?” “嗯……”无忧有些心不在焉,扫了一眼后视镜,随口说:“嘴唇破皮了。” 陆万劫轻轻地用拇指按着他的嘴唇,看见果然被咬掉了一块皮,又是心疼又是自责,真心实意地说:“我不是有意的,要不你也咬我一下吧。” 无忧蹙眉,伸手在他的脸上打了一巴掌,轻声说:“滚。” ☆、人群中多看了一眼 午后的庭院里,落满了藤萝花瓣,无心蹲在树荫下面,用小树枝慢慢划拉。微风缓缓吹过来,拨乱了他毛茸茸的头发和皱巴巴的衣角,他依旧是蹲着不动。 林铁衣提着一个尼龙网兜从外面进来,兜里装着三个绿油油的大西瓜,他见无心蹲在地上,便开口说:“宝贝,不要玩蚂蚁,过来吃西瓜。” 林铁衣挑了一个西瓜,在厨房用冷水清洗了一遍,然后切得整整齐齐,挑了两个最大的,端到院子里,递到无心的嘴边。 无心皱巴着一张漂亮的小脸,宛如坐禅似的,把头一歪,病恹恹道:“不想吃。” 林铁衣强硬地把西瓜塞到他嘴唇边,语气越发轻柔:“乖啦,我专门给你买的。” 无心只好在那两块西瓜上咬掉了尖角。林铁衣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去,过了一会儿,又搬了一个小凳子,一手扯着无心的胳膊,一手把凳子放到他的屁股底下,目光炯炯地望着无心,轻声说:“宝贝,你有什么心事吗?” 无心厌倦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你真烦。” 林铁衣冒着炎炎烈日给他买西瓜,把最好吃的西瓜尖给他吃,换来了一句“你真烦。” 好在林铁衣年长,脾气没那么大。他讪讪地笑了一下,柔声说:“那我不烦你了。”说罢自己站起来,想了想又说:“你不要太阳底下坐着,小心晒坏了。” 无心没搭理他,林铁衣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走开了。 林铁衣在屋子里清扫家具,不时朝窗外看一眼。 会有那么一瞬间,林铁衣觉得特别疲惫。 他年近不惑,已经过了为爱痴狂、死生不顾的年龄。他不想要误会、猜忌、隔阂这种东西,他希望两个人在一起,纵然诸般不和,也会包容忍让对方。 林铁衣事事包容无心,但是无心还是个少年,他是会为了一个眼神、一声语气词而耿耿于怀很久的小孩子。 上次因为林铁衣在床上的那句话,无心伤心难过了很久,纵然林铁衣百般解释:自己只是一时发晕,想起了曾经的妻子。但是这个解释只会惹得无心更加生气。 林铁衣将屋子打扫过后,从储物罐里拿了几枚金币,打算去黑市上买几件东西。他临出门时,又走到无心身边,环抱住无心的肩膀,柔声说:“我出去一趟,你想要什么,我买给你。” 无心想了想,觉得自己什么也不缺,又忽然想到前几天顾清跟他说,我的怀表丢了。便随口说:“我想要一个怀表。” 林铁衣知道他爱买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就满口同意了,却没有走开,而是静静地注视着无心的脸颊,柔声说:“我们俩,不要吵架了好不好?” 无心肚子里依然有气,别别扭扭地说了一声:“哦。” 黑市位于小镇边缘的图书馆。此馆经过炮火和活尸的洗礼,几乎成了废墟。然而在废墟之上,逐渐兴起了地下交易市场,所交易物品五花八门,皆为市面上禁止流通或者难以买到的。 林铁衣来到时候,这里已经聚集了许多人,他寻寻觅觅,终于买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然后开始看热闹,黑市上是很有热闹可看的。 比如今日,有一批流亡的匪徒,押运了一批奇形怪状的变异人,装在笼子里叫卖。周围围拢了许多人,询问的多,买的却少。毕竟买卖变异人是违法行为。 但是笼子里的变异人都有些奇异之处,他们全部赤身裸体,容貌艳丽,或者后背有翅,或者额间生目,或者三头六臂。虽然怪异,但是并不讨人厌。 林铁衣的趣味并不高雅,便随着那些围观者一起说说笑笑,点评那个人的奶大,那个人的屁股白。他口袋里有钱,可是并不打算买。毕竟家里已经有两个了,而且相貌比这些人要美得多。 每个笼子前面都有价码,从高到低依次排列,最末尾的那个笼子脏兮兮的,里面的变异人身材异常高壮,面目模糊,头发长、胡子长、胸毛长、x毛长、腿毛长。简直就是一个黑乎乎的毛线球。这个毛线球只值半个金币,还无人问津,大概是因为太丑了吧。 林铁衣站在毛线球的笼子前面,也觉得此人很丑,便哈哈大笑。那人蜷缩在一堆干草之中,十分胆小,听见了外面惊天动地的笑声,便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又吓得急忙缩回去。 林铁衣看得心满意足,正要离开时,忽然人群中响起了一阵枪声。枪声由远及近,是大规模无目标地扫射。 林铁衣动作迅速地翻身,躲到一个卡车下面,他经验丰富,知道是流窜的土匪,要来黑市上打劫。这些人枪弹充足,杀人不眨眼,撞上了只有死路一条,唯有远远地避开才好。 周围的人一哄而散,有的不知道躲避,就成了那些土匪的人肉靶子,有些机灵的,像林铁衣那样躲起来,才躲过一劫。 那十几个笼子突兀地停留在原地,里面的人逃不出来,毫无秩序、一声不吭地挨了枪子。 林铁衣听着外面噼噼啪啪地枪声,紧紧地攥住了手里的怀表,默念无心的名字。他距离旁边的木笼子很近,鬼使神差的,他抬手打开了笼子上面的木栓。木门轻飘飘打开,里面缩着那个丑丑的毛线球。 林铁衣起初以为他死了,后来见他身下并无血迹,便低声骂道:“还不快滚出来,脑壳被门挤了!” 毛线球是能听懂人话的,他睁开双眼一瞧,抱着脑袋滚出了笼子,顺势滚到了卡车底下、林铁衣的脚边。紧接着外面传来咚咚地皮靴踩地声音,两人登时绷住了呼吸。 那些土匪漫无目的地走着,端着机枪四处扫射。 毛线球圆睁着一双眼睛,他的头发旺盛,睫毛又长又卷曲,眼睛乌黑明亮,配合着浓密的胡须,有点像一只老鼠。 他吓坏了,但是他在知道身边的这个男人是好的,便又是感激又是可怜地看着他。 林铁衣浓眉微蹙,一言不发,额头上沁出大滴大滴的汗珠。 这样过了几十分钟,那些土匪的脚步终于远去,消失不见了。林铁衣重重地舒了一口气,跌坐在地上。毛线球露出一个纯朴的笑容,想要说点什么。忽然四周又围拢了一些人,其中就有那些人贩子。毛线球顿时白了脸色。 林铁衣瞄了他一眼,不耐烦道:“还不快逃,傻看着我干什么?” 毛线球连滚带爬地从卡车底下钻出来,又深深地凝视了林铁衣片刻,这才一溜烟地跑了。 林铁衣也慢慢地爬出了卡车,他的手臂被子弹贯穿,鲜血染湿了半边衣服。林铁衣性子刚硬,受了这种伤也没吭一声,自己去附近的诊所包扎。 那诊所虽然破旧,却是诊断过无数刀砍枪击的病患,见到林铁衣的伤口,只叫一个实习护士来处理。实习护士把一条纱布浸在酒精里,转一圈,捞出来,一头用镊子夹着,直接从伤口穿过去,这就算是消毒了。 林铁衣疼的满头大汗,总算是包扎完了伤口,医生问他要不要留下来观察一段时间。林铁衣记挂着无心的晚饭,便自己拿了一堆抗生素类的药片,一步一步地回去了。 无心在院子里百无聊赖,吃了一整个西瓜,傍晚时在树上挂了一个吊床,躺在上面晃晃悠悠地看书。他听见大门的响声,也没有在意,依旧摆出很臭的脸色。 林铁衣在他身后轻声问他:“吃饭了吗?” 无心想着:“你不回来我吃什么呀!”语气却硬邦邦地:“不吃晚饭了。” 林铁衣柔声说:“怎么能不吃晚饭啊。”说罢自己去屋里,随口说:“我先去淘米,咱们晚饭吃得简单一点好不好,我今天手不方便。” 无心闲闲地扫了他的背影一眼,赫然看见他衣服上大团大团的血迹。无心怔了一下,连滚带爬地从吊床上起来,跌跌撞撞地跑过去,看见他的手臂上打着厚厚的绷带,开口道:“你的手怎么了?”最后一个字说出来有些发颤,已经是快要哭了。 林铁衣故作轻快地说:“在街上遇到一伙流民,被子弹擦破了一点皮,没事。”想了想,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金灿灿的怀表,递给他:“喏,你要的东西,好看吗?” 无心抓起怀表,一把扔到院子里,“哇”地一声哭了。 林铁衣手足无措,想去抱住他,无奈手上有伤,只好惶急地劝他:“怎么了?你哭什么?不喜欢这个怀表吗?” 无心哭得抽抽搭搭,又扑到林铁衣的怀里,半晌才开口道:“街上有坏人,你还上街干嘛?一个怀表值什么,你要是死了……”他一想到林铁衣真的死了,便哭得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林铁衣这才知道他是关心自己,心里觉得很温暖,便柔声解劝他:“我死了,就没人惹你生气啦。” 无心抽了一下鼻子,仰起脸看着林铁衣,泪光盈盈,如冰似水,他哽咽着说:“是我在惹你生气呀。”说罢挽着林铁衣的另一只手,和他一起坐在沙发上。 无心半跪在他旁边,轻轻柔柔地亲吻他的额头和脸颊,柔顺说:“对不起,我以后不会这样啦。” 林铁衣微笑,只觉得一颗心柔软得快要化开了,他别转过脸,握着无心的手:“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 ☆、情重 无忧来到了陆万劫所住的地方,那是一间独门独院的四合院,院墙被炮弹轰掉一半,院内有一口水缸,一棵丑陋的石榴树,地面清扫的很干净,屋子里凉爽整洁,陈设古色古香。 无忧四处转悠了一圈,来到了陆万劫的卧室,见床上被褥整洁,床头只有一块凉席枕。旁边桌子上放着茶杯、签字笔、烟灰缸等物。 无忧故作惊讶地看他一眼:“你还是一个人啊?” 陆万劫洗了一个梨子,塞到他嘴里,说道:“废话,我不是一个人,难道是一条狗吗?” 无忧红着脸笑了。 两人在屋子里说了一会儿闲话,一个瘦瘦黄黄的中年男人走进来,向两人打了个招呼,他知道无忧是陆万劫的弟弟,只是不知道叫什么,于是称呼“小陆。”他是来跟陆万劫说,晚饭已经准备好了。 陆万劫吩咐他把饭桌支在屋内,那人答应了一声,就出去了。 无忧问他:“这人是谁?” “我的副官。”陆万劫随口说。 无忧哦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副官将饭桌支在屋内,摆放好碗筷,恭恭敬敬地出去了。两人坐在小饭桌前,陆万劫给他盛了一碗蔬菜汤,放到他面前,说道:“军队条件很苦,你将就一下。” 无忧只觉得一路颠簸很辛苦,在衣食上倒是不怎么挑剔。他饿了一路,抄起筷子往嘴里扒拉饭菜。陆万劫见他吃得香甜,心里觉得很高兴。 吃过饭后,副官进来收拾桌子,又从外面拿进来一个小木笼子,里面有一个毛茸茸的黄色团子。无忧怔了一下:“是老鼠吗?” 副官忙解释:“是松树,侦察连的几个人在山里抓到的,给小陆弟弟拿来解闷。” 无忧提着笼子上的吊环,果然看见了一大束蓬松毛绒的大尾巴,他玩心大起,把笼子放到桌子上,找了一把花生,乐呵呵地往笼子里丢。 那边副官将屋子收拾干净,又问跟陆万劫说,洗澡水在隔壁放好了。陆万劫摆摆手叫他出去,无忧低头摆弄花生,随口问:“焦青今天怎么没来伺候?” 副官回答道:“他回通讯部了,说是那边挺忙……”话未说完,他骤然看见陆万劫脸色黑了下来,忙刹住口,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只好悄没声息地溜走。 陆万劫关上房门,转过脸偷偷看无忧,见无忧面色平静自顾自地逗弄松鼠,不由得心中惴惴,他故作镇定地走到无忧身边,搬了一张椅子,靠着无忧坐下,闲闲地开口:你是几时入伍的?在军队里都做什么,有没有被老兵欺负?铁衣和无心知道你来吗? 无忧垂下眼睑,嘴唇抿紧,这才显出一点怒容,他开口道:“干嘛骗我?” 陆万劫心里一咯噔,他从未见无忧如此动怒,当下将自己如何收留焦青,又将其调走,后来又因为人手不足而临时将其调来,老老实实讲了一遍。 他还不至于脑子发昏,把他和焦青那点事儿讲出来,只是说:“起先我的副官是焦湖,焦湖死了后,才来了焦青,你叫我把他调走,我可是照办的,只不过军营里人手不足,他偶尔也会来我这边做点杂务。” 无忧听他解释的清清楚楚,脸色才稍稍转圜,停了一会儿又说:“我瞧他语气神态,好像也是喜欢……喜欢男人的。” 陆万劫不愿意谈论这个话题,便不耐烦地说:“提他做什么,我们去洗澡。” 无忧凝视着他的脸颊,目光沉稳澄澈,停了一会儿说:“你跟他,没有发生什么吧?” “没有。”陆万劫说。 无忧这才笑起来,身体微微前倾,倒在陆万劫的肩膀上:“嗯,那就好。” 两人沐浴过后,一起回卧室休息。 第二天上午,无忧迷迷糊糊之际,听见轰轰隆隆的打雷声,四面八方地传过来,他避无可避,只好把脑袋紧紧地塞到枕头里。 过了很久,他不情愿地从床上坐起来,只觉得身下的床微微晃动,屋顶的吊灯绳也在摇摆,掉下来几缕灰尘。周围的打雷声此起彼伏,窗户外面却是明媚的好天气。 他大为疑惑,慢吞吞地披上衣服,坐在床边穿袜子。院子里的勤务兵正在擦拭枪支,听见他醒了,忙端进来一盆凉水,又问他要吃东西吗,厨房只有放凉的萝卜糕。 无忧挠挠头发,随口问:“外面放炮仗吗?” “放啥子炮仗啊?”勤务兵瞪圆了眼睛,笑道:“有一大群活尸从北方来,我们这边正投放燃烧弹呢。” 无忧也听说过活尸潮的恐怖,他有些担忧,又有些好奇,想跑出去看看,那勤务兵说:“活尸群距离咱们这里一百多里,看是看不见的,你站在门口,能看见轰炸机和远远的火苗。” 无忧跑出去,果然看见远处天地交接的地方,升起一大片赤色火焰,宛如地火似的熊熊燃烧,天空中盘旋着灰色的轰炸机,空气里微微传来一股恶心的臭味,成片成片的灰色余烬飘落下来,宛如雪花似的,在黑色的地面上铺了一层。 无忧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臭味是尸臭,灰烬是那些活尸的骨灰。他心里骤然觉得不舒服,有点后悔来到这里了。 他拿起一把扫帚,慢慢清扫院子。门口不时传来士兵整齐走过的声音,以及运输车驶过的引擎声。无忧两手拿着竹筒制的扫帚柄,若有所思地望着空气里的尘埃,他骤然转身,看见院门口正中央,站着一个全副武装的士兵。 无忧认出来是焦青。 两人静静地对视了片刻,却没有什么话可说。焦青漠然转过脸,迈着端正地步子离开。无忧则继续低头扫地。 他们两个人都能感觉到对方的恶意。 中午的时候,勤务兵和无忧坐在屋子里的小方桌上,吃稀饭和萝卜糕,部队里是供应肉食的,只不过这会儿没人吃得下。 无忧一边吃东西,一边在柜子桌椅之间寻觅,他养的松鼠昨天夜里从笼子的缝隙里溜走了,他有些不死心地四处寻找。正在焦躁时,外面传来炸雷似的一声喊:“我回来了。”接着是咚咚的脚步声。 勤务兵放下食物,笑道:是将军回来了。 陆万劫满身尘土血污,脸上黑漆漆的,唯有一双眸子清澈透亮,他刚踏进院子,就开始摘帽子,解纽扣,扔军刺,走到院子正中央的时候,浑身上下只剩一条迷彩裤了。 勤务兵打来一大盆凉水,放在井台上,陆万劫哗啦哗啦地洗脸洗头,最后将水呼啦一下浇到身上,像一只狮子似的抖抖浑身的毛,精神奕奕地走进屋子里。 无忧一只手拿着糕点,目瞪口呆地看着陆万劫,待他走进时,才抓起旁边的一块毛巾递给他。无忧早知道军营里生活习惯粗野,没什么拘束,这会儿只好见怪不怪了。 勤务兵给他端来米饭和菜,识趣地离开了。 陆万劫吃饭之前,先问无忧:“睡得习惯吗?早上几点醒的?” 无忧坐在他身边,慢慢跟他聊天,见他满脸霜尘,心里有些不自在,半晌才说:“万劫,你说得对,我本来就不该来这里的。” “嗯?”陆万劫诧异地看他一眼:“宝贝儿,你想通啦?” 无忧低下头,把手里的糕点放到桌子上,悠悠地说:“我在军营里,没有力气,也没有谋略,不但帮不了你,还给你添麻烦。” 陆万劫慢慢把饭碗放下,对无忧说:“给我添一碗饭。” 无忧哦了一声,站起来拿起木勺给他挖米。陆万劫看着他的侧脸,温和地说:“打仗不是好事,会打仗也不是什么本事。你干嘛勉强自己做不擅长的事情。” 无忧得他提点,心情微微好了一点,很赞同地点头,道:“那过几日,要是有返回南方的飞机,我也回去好啦。” 陆万劫看了他一眼,见他满脸带笑,眼皮微微浮肿,带着一点倦容,不由得愣了一下,心里忽然有些酸涩,轻声开口道:“你千里迢迢,不顾生死地来这里,就为了看我一眼?” 无忧见他说的动情,便笑着打岔道:“不是还睡了一觉吗?” 两人说说笑笑地吃了一顿午饭,然后坐在长椅上聊天,无忧叮嘱他爱惜身体,打仗时不要傻乎乎地往前冲。陆万劫一句一句地答应了,又别转着脸咬无忧的耳朵,笑道:“你真嗦。” 无忧瞄了他一眼,开口道:“那我什么也不说了。你抱着我,我要睡一会儿。” 陆万劫连忙答应,将无忧抱在自己怀里,外面天气炎热,他赤裸着上身,肌肤凉丝丝的倒是很舒服。无忧睡下之后,陆万劫将他抱到床上,自己走到外间,穿戴整齐之后走出去。 外面停放着一辆绿色的吉普车,两名军官站在车前焦急地等候,一见到陆万劫便迎上去,汇报道,有一群反社会团伙,帮那些活尸引路,炸毁了很多掩体和路障,还绑架了很多平民,要求咱们停止轰炸。 当全世界濒临灭亡时,的确会有一部分人,出于奇怪的心理因素,会帮助毁灭者,加速整个世界灭亡的步伐。这些人聚集到一起,大肆屠杀人类,为活尸们毁灭世界开疆扩土。这些人行为疯狂而偏执,行事又很歹毒。他们给十字军造成的破坏,甚至比活尸还要多。 陆万劫亲自选调了一批身经百战的精良士兵,率领他们前去杀掉那群反社会人员。 这些人之前参加过许多次绑架、毒品交易、劫机等军事任务,行动快捷而迅猛。他们临出发前,先杀掉了一批活尸,又将活尸的血液内脏等,淋淋漓漓地涂抹在自己身上。这样就可以在活尸群里活动而不被发现。 这些人两两一组,手持冲锋枪,衣服里鼓囊囊的,全部都是炸药。他们动作迅速地混入活尸群里,根据手表上的红外线热源成像,准确地找到了那群人的聚集点,然后抛掷炸药,无差别轰炸。 庞大的僵尸群,宛如一条波澜壮阔的大河,河水凝滞而拖沓地缓缓前进。偶尔溅起一两朵水花,便是炸药所致。 几分钟后,任务就结束了。这些人回来时,其中一人的冲锋衣里十分臃肿,拉开拉链一看,竟是个五六岁左右的瘦弱小孩。 小孩子像是被吓傻了,缩在墙角里不敢动。旁人以为他是跟家里人走散了,也没有太在意,各自忙着换衣服,卸下装备。 陆万劫脱掉一身血淋淋的衣服,指挥飞行员重新投掷燃烧弹。战壕里走过一排士兵,拎着一桶桶汽油吃力地往前走。 陆万劫扫了他们一眼,忽然出手,抓住了其中一个较瘦弱的,厉声道:“你不在通讯部待着,来前线干什么?” 焦青满脸灰尘,双眼微肿,挣开了陆万劫的手,毫无情绪地说:“是我申请调到前线来的。” 陆万劫冷笑:“你想找死?” 焦青坦然点头,漠然地转过身离开。 陆万劫抬脚把他手里提着的汽油桶踹飞了,又一把拎着他的衣领,拖死狗似的将他拖到防空洞里,随手从旁边扯了一根尼龙绳子,将他双手缠到桌子上,对旁边的军官说:“下午回去时,记得把他带走。” 军官看的目瞪口呆,连连答应。 焦青被绑住了双手,却并不挣扎,只深深地看了陆万劫一眼,低声说:“你干嘛要管我?” 陆万劫回看他,冷淡地说:“你要是不姓焦,我才不顾你的死活。” 焦青便不再言语了。 轰炸机投掷了两个小时的炸弹,将活尸前进的劲头生生压制住,于是众人暂且在营地休息,军需处的人带着一卡车的香烟和咖啡糖,发给营地的士兵提神。 那个被带回来的小孩子始终蹲在墙角不动,旁边的军官见他幼小可怜,便拿咖啡糖逗他,那小孩子看了众人一眼,目光落在了陆万劫身上。 陆万劫在一群人当中的地位最高,几个人笑着说这小孩子挺有眼力劲。陆万劫此时坐在焦青身边,浓眉微蹙,有些生气,并没有在意。 那小孩子眼睛望着陆万劫手里的糖,迈开步子一摇一摇地走过来,站在陆万劫身边,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手。 陆万劫随便看了一眼,拿起桌子上的糖,要递给小孩子。他目光掠过小孩的身体,忽然觉得小孩子腹部隆起不正常,脑海中瞬间闪过以前遇到的人体炸弹。他 恋耽美 分卷阅读34 怪物世界 作者:陈留王 然站起来,推了焦青一把,刚喊了声:“退……”。 那小孩子揣在怀里的手抖了一下,只听轰的一声巨响。整个防空洞被炸出了一个缺口。屋子里的人听见陆万劫那声喊后,迅速地趴在地上,待硝烟平定后,才站起来。 炸弹的土法炮制,威力并不算大,不然屋子里的人都没命了。尽管如此,距离炮弹最近的人,却是难逃厄运的。 众人跑到陆万劫所在的位置,只见地上血肉模糊,是小孩的尸体。陆万劫与焦青抱在一起,确切的说,是焦青抱住了陆万劫的头。两人满身都是鲜血。 陆万劫推开焦青,从地上坐起来,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又低头试了试焦青的鼻息,转过头对众人厉声道:“赶快叫医疗队。” ☆、负心 焦青命大,被炸时身上穿着冲锋衣,弹片只在他四肢和后背上擦过,虽然伤得严重,但还不至于挂掉。 当天晚上,焦青躺在简易的医疗站里,手腕上扎着吊针,脸上被包扎得层层叠叠,只露出几个小孔。他的头皮擦伤严重,医生为便于包扎,将他的头发全剃掉了。 他吃了一碗鸡蛋羹后,对守在身边的陆万劫说:“我的头发会不会长不出来?” 陆万劫斜躺在旁边一张简易的行军床上,翻阅手里的文件,随口说:“不会。” 焦青大惊失色:“不会长出来?” 陆万劫抬头看他,伸长胳膊用手里的文件拍了他一下,说道:“贫嘴饶舌。” 焦青被他打了一下,心里美的宛如吃了蜜似的,裂开嘴巴一笑,却牵动了伤口,又疼的直皱眉。陆万劫忙站起来走到他旁边,抬起他的下巴看了看,严厉地嘱咐他,不要乱动,伤口刚被缝过,想再挨几针吗? 焦青忙收敛笑容,做严肃状,又往床里侧挪了挪,对陆万劫说:“将军,你坐我旁边。” 陆万劫依言坐下,床是折叠式的,上面堆积了层层叠叠地被褥毛毯,几秒钟之后,焦青面露痛苦之色,挣扎道:“你、你压到输液管了。” 陆万劫赶紧站起来,那倒流的输液管才恢复正常。他忽然觉得讪讪的,便打算起身告辞,叮嘱焦青好好养病。 焦青见他要走,面色凄然沮丧,用另一只没有扎针的手拉住了陆万劫的袖子,低声说:“你再陪我一会儿吧,我身上疼,睡不着。” 陆万劫低头看他一眼,见他双目泫然,神情凄惶,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随手搬了一个椅子,靠着床沿坐下,停了一会儿才说:“你救了我一命,别说是陪一会儿,就算要我在这里坐一夜,也不打紧。” 焦青转悲为喜,睁圆了眼睛看他:“真、真的吗?”他轻笑道:“那你就在这里陪我一夜吧。”陆万劫这几句话说得情深意重,焦青心中喜悦,以为舍身救人的举动,终于感动的陆万劫将心思移到自己身上。 陆万劫神色淡淡的,慢条斯理地说:“你在这个世界上无依无靠,待战争结束了,我给你一笔钱,足够你下半辈子不被饿死。” 焦青的笑容僵在脸上,他怔怔地看着陆万劫,像是有些听不懂似的。半晌才别过脸,轻声说:“我不要你的钱。”话没说完,眼圈先红了。 一直以来,陆万劫对焦青没有什么太深厚的感情,看在焦湖的份上,他对待焦青比一般士兵要好一些,但也仅此而已了。焦青喜欢他,他无动于衷。但今日焦青在危难关头,第一反应是抱住他的头。这让陆万劫觉得震惊和茫然了。 他本想板着脸回绝焦青,叫他断了这份痴想,如今见他伤心难过的模样,又有些不忍心了。陆万劫放低了语气,语重心长地说:“你不要我的钱,那我就没有什么能给你的了。” 焦青低垂着头,红着眼睛看了陆万劫一眼,说了一个“我”字,便又低下头不说话了。 陆万劫索性把话说得明明白白:“我跟他,是生生死死都要在一起的。就算不能在一块儿,我心里想着念着的人,也只有他。你喜欢我,肯为我死,我很感激,很荣幸。” 焦青只觉得嘴巴里苦涩不堪,陆万劫说的话字字句句传到他耳朵里,叫他连一点侥幸的念头都没有了。半晌,他目光直直地看着墙壁,开口道;“我也不想这样,要是我能控制自己的心,我一定跟它说,叫它有出息一点,离你远远的,再也不想你爱你。” 他抽泣了一声,旁边的陆万劫忙抽出纸巾,小心地按压在他的眼角,以免泪水沾湿纱布。 两人近距离接触,焦青触到他粗糙的手指,只觉得甜蜜酸涩、缠绵凄苦,刚刚萌生的决绝念头,又瞬间烟消云散,他抬手握住陆万劫的手指,放低了姿态,眼神只敢看着棉被上的线头,声音低低的:“我、我不求你爱我,只求你、求你像以前那样待我就成。” 陆万劫有些听不懂:“我以前待你?是怎么样?” 焦青只觉得脸颊做烧,喉咙里的话有些难以启齿,停了一会让,终于是不管不顾地说:“把我当成个小玩意,给您……消遣解闷。” 陆万劫顿时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他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最后站了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步,目光炯炯地看着焦青,开口道:“焦青,你说这话,认真的吗?” 焦青只觉得羞愧难当,低下头嗯了一声。 陆万劫深吸了一口气,依旧难以压制胸中的愤怒,他厉声道:“要不是看在你受伤,我非把你打个半死!你是个七尺男儿,不瘸不瘫,不聋不哑,怎么有脸说出这种话?你父亲在世时,虽然没有做过建功立业、扬名立万的大事,但也是一条堂堂正正,威武不屈的汉子,怎么会生出你这种不做脸的东西?” 焦青早知道会被陆万劫嫌弃,但话已经说出来了,绝没有收回的道理。他仰起脸,正视着陆万劫的目光,语气轻佻而冷漠:“陆将军,你也不用把自己摘得那么干净。我之前帮你kj的时候,你不也挺爽的吗?这会儿倒骂起我来了。” 陆万劫浓眉倒竖,面无表情地看着焦青。焦青忽然有些发憷,以为陆万劫会怒不可遏地冲上来打他。但是陆万劫神情冷淡,却没有发火。 两人正僵持着,忽然外面传来瓦片踩裂的声音,他俩同时一惊,意识到刚才的对话声音有些高了。陆万劫动作极快地跑出去,拉开房门,只见院子里寂静无声,满地月光,夜空里传来飞鸟扇动翅膀的声音。 陆万劫舒了一口气,关上房门走回来,将行军床打开,自己高高大大地躺上去,随口对焦青说:“睡觉。” 焦青坐在床上,直着脖子看了他一会儿,问道:“你不跟我吵啦?” “吵个屁。” 焦青笑了一下,又说:“等我病好了,还到你身边伺候你,好不好?”他又补充道:“我听说你家那位过两天要走了。” 陆万劫沉默了一会儿,在黑暗中悠悠地说:“算了,其实也没多大意思。何况……他性格清高,要是让他知道了,不知道要伤心成什么样子。” 焦青呆了一下,便没有说什么,躺下去睡了。 第二天早上,陆万劫一大早去阵地,接近中午时才回来,院子里照例只有勤务兵和无忧吃饭。今日天气凉爽,没有太阳,院子的正中央摆放着小方桌。 勤务兵忙去厨房给他端来饭菜,陆万劫洗了洗手,坐在无忧身边,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我昨天一夜没有回来,有没有想我?” 无忧低头,用勺子扒拉着碗里的菜汤,淡淡地笑了一下,又问他:“焦青的伤怎么样了?” “没大碍,过几天就好了。”陆万劫从勤务兵手里接过饭碗,慢条斯理地吃饭。 “他是为你受伤的,你要多照顾他啊。” 陆万劫点头,又轻声说:“老婆你现在懂事多了。” 无忧听了这话,放下饭碗,一言不发地进了房间。 陆万劫有些诧异,但是并没有多想,无忧心思细腻,忽然为了莫名其妙的事情生气也是有的。他问勤务兵:“上午谁惹他生气了?” 勤务兵连连摇头:“上午我去别处当差,不在这里。中午回来的时候,他跟我聊了几句闲话,也没有别的啦。” 陆万劫是个粗人,既然弄不明白,索性不想了,继续低头吃饭。吃过饭后,他进屋午睡,看见无忧一个人坐在书桌前,面前摊开了一本书,神情颓丧,眼神恍惚。 陆万劫忙走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唯恐他生病了,又问:“发什么呆呀,小傻子。”无忧的体温正常,但脸颊和双手却异常冰凉,陆万劫十分担忧,连声催促勤务兵去找医生。 无忧叫住他,微笑了一下,说:“我没事,只是昨天夜里,在窗外看见两只发情的野狗乱叫,被吓到了。” 陆万劫这才放下心,又觉得无忧胆子小小的,实在是太萌了,可惜当时自己没在他身边。陆万劫说:“我下午找两个士兵,把附近的野狗全杀了,给你出气。” 无忧低头,半晌才说:“你也不用在这种事情上讨好我。”他停顿了一会儿,又说:“你去睡觉吧,我要静一静。” 陆万劫答应了一声,走到床边坐下,却又折返回来,双手环抱住无忧的肩膀,在他脸颊嘴唇上亲了好几下,柔柔地说:“我喜欢你。” 无忧低下头嗯了一声,两大地滴泪水落在手背上。他强撑着说:“知道了,去睡吧。” 陆万劫皱眉,他实在猜不透娇妻的玲珑心思,末了长叹一声,说:“你不要多想。”又抱了无忧一会儿,才返回卧室休息。 ☆、知己 第二天傍晚,狂风大作,天边隐隐有云雾翻腾,当地熟悉天象的老农说,这是要来大暴雨的前兆,于是营地上的士兵忙忙碌碌地整顿武器,修建堤防。 陆万劫在晚饭的时候去外面各营的巡视了一番,又加派了巡夜的人员。然后才忧心忡忡地回来。他担心会跟上次那样,下一场连绵不断的暴雨,如此一来,只好再次班师回去了。 他吃了一点晚饭,独自在书房看了一会儿军费开支,又召集其余军官开会,一直忙到深夜,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卧室。 房间里只亮着一盏小台灯,无忧斜坐在床边,漫不经心地端着一个瓷杯。陆万劫走过去,闻到一股淡淡的酒味,不由得皱眉:“你喝酒了吗?” 无忧神情懒懒的,将酒杯和酒瓶一股脑收起来,放到外间的桌子上,然后才折返回来,掀开棉被躺进去,随口说了一句:“睡吧。” 陆万劫满心烦恼,一言不发地脱了衣服,关灯上床。 两人挨得远远的,陆万劫心事重重地望着天花板,他小心翼翼地翻动身体,以免惊醒了无忧,但是过了一会儿,他又慢慢地靠在无忧身后,两手环抱住无忧的腰,低声说:“你睡了吗?” 无忧身体僵硬,声音冷淡地说:“没。” 陆万劫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把下巴抵在无忧的肩膀处,却没有说话。 停了一会儿,无忧开口道:“你遇到什么麻烦事情了吗?” 陆万劫微微松开他,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说:“我来北方已经两个月了,大军停留在这里,损折了不少,却没有大的建树。” 无忧想了一会儿,认真说:“跟活尸打仗,本来就是吃力不讨好的。得胜了是为千万百姓谋福,失败了也不过是死在荒野。你既然请命来此,难道还想着建功立业名垂青史?再说,你也不是那种为功利驱动的人。” 陆万劫心中喜慰,轻轻握住了无忧的手,叹道:“我有你这么一个知己,纵然明日真的死在沙场,也不枉此生了。” 无忧只是沉默着不说话。停了一会儿,陆万劫又说:“忧,这些话我只对你一个人讲。其实成败与非,在天命,也在人为。只是……倘若又因为一场大雨导致这次出师无功而返,我心里实在很不甘心。” 无忧听得云里雾里,不由得微微转头:“什么?” 陆万劫抱住他的身体,在他耳边轻声说:“我这次出师,原本打算把活尸群和李深部队一锅端了的。”他声音略微低了一些:“我没有想到活尸的数量那么多。燃烧弹连着轰炸了两个月,骨灰在地面上堆积了一尺多高,可那些活尸却只增不减。” 无忧也知道活尸潮数量的庞大和恐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停了一会儿说道:“你可以表面上积极参与战事,暗地里调集重兵,袭击李深部队,李军忙于对抗活尸,两相夹击之下,李深的部队旦夕之间就被摧毁了。”无忧停顿了一会儿,又说:“但是依你的性格,肯定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陆万劫点头,叹道:“我和李深是私仇,但对抗活尸,却是关系天下百姓的大事。我若是这会儿跟李深反目,虽然赢得了一时,但是那些活尸反扑过来,连我也无力抵抗。” 两人一递一句地分析了目前的局势,虽然没想出应对的措施,但毕竟缓解了陆万劫心中的焦躁,他周身为之一轻,语气也轻快了许多:“你困不困?快睡吧。” 无忧嗯了一声,圆睁着眼睛,望着漆黑的夜色。 陆万劫没有看他,却敏锐地感觉到他情绪有些不对劲,于是轻轻地握住他的手,道:“战场上死伤极多,你肯定看不习惯吧。” 无忧微微舒了一口气。 陆万劫微笑:“你原本就是个文弱的秀才,非要跑到打打杀杀的地方做什么?后天有一架运输机要返回南方,你跟着他们一起回去好吗?” 无忧停了一会儿,声音很轻地说:“行。” 两人又沉默了半晌,似乎都已经睡着了。陆万劫却又忽然支起身体,将他扳到怀里,俯身吻住了他的额头和脸颊。 他的亲吻热烈而缠绵,从脸颊嘴唇一直延伸到胯下,但是无忧身体却呆滞冰冷,毫无反应,停了一会儿,陆万劫凑到无忧的耳边,轻声问:“你今天怎么了?” “困了。”无忧木木地说。 陆万劫咬咬嘴唇,他看得出来,无忧的表情可不是困了那么简单,但是无忧什么也不愿意讲,陆万劫军务缠身,分不出精力来思索妻子的心事,当下也只好点头道:“那你睡吧,等……等战争结束了,我们再认真聊聊。” 陆万劫背转过身,不一会儿便睡着了。无忧却痴痴地,耳朵里听着陆万劫的呼吸声,以及窗外的呼呼风声,他反复睡不着,索性皮衣而起,推开房门走出去。 刚进院子里,一股冰冷的风打着旋地吹过来,硬生生将他推进屋子里,同时门狠狠地摔了回去。无忧吃惊,随手扯了一件厚重的外套,吃力地推开门出去。 只见外面灰蒙蒙的,狂风呼啸,飞沙走石,天地交际的地方隐隐有些红色的光,无忧以为是失火了,踮着脚尖看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是奇怪的云彩。 勤务兵穿着雨披,正在外面忙碌,无忧走出大门,远远看见好多士兵在搬运东西。目力所及,黄土漫漫。耳力所及,尽是树木折断、机械碰撞的声音。 他帮不上忙,倚在墙角看了一会儿,忽见半空中一个黑色庞然大物,飘飘摇摇地往自己这边坠落,他吓了一跳,忙跳开几步。那东西轰然摔落在地上,卷起四周气流盘旋。 无忧定睛一看,竟是一辆几吨重的装甲车,他怔了一下,身旁的士兵忙跑过来问他伤着了没?无忧指着那辆硬邦邦的装甲车,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装甲车怎么跑到天上去了?” 勤务兵嗨了一声,仓促地解释:“有龙卷风啊,别说车子了,我们有好几个弟兄也被卷走了。我看您还是别站在这里,赶紧回屋吧。” 无忧心中疑惑,平原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风,于是问:“怎么不叫醒陆万劫。” 那几个士兵都有些迟疑:“这风也是刚刚起来,我们不知道什么情况,不敢贸然叫醒将军。” 无忧听了,转身回到屋子里,将陆万劫叫醒,给他讲了外面的情况,陆万劫一边听,一边动作利索的穿衣服,临走时又吩咐他:“不要跟着我,在屋里待着。” 无忧并不稀罕跟着他,听他如此说,便老老实实地坐在床上。 他听见外面呼呼风声中夹杂着呵斥声,心里并不觉得怎样害怕,躺下就呼呼睡了。这一觉一直睡到第二天正午,他睁开眼睛,只觉得窗外明亮耀眼,还以为今日是艳阳高照的好天气。 他跳下床站在地上,只觉得寒气从脚底一直蔓延到腿上。他掀开帘子一瞧,只见门外纷纷扬扬下着鹅毛大雪,顿时呆住了。 一夜之间天气骤变,从炎炎酷暑成为冰天雪地。无忧呆呆地趴在窗口,外面士兵忙着搬运东西,发放棉衣。一个老兵跑过来,把一袋厚重的棉袄和一盒糖递给他,又匆匆跑了。 无忧在屋子里坐到中午,期间没人招呼他,他只好去厨房吃了一点冷饭。那雪越下越密,地面上已有一尺来深。墙外的树枝为积雪所累,咔嚓咔嚓的折断掉落下来。 他正担忧的时候,忽然勤务兵呼哧呼哧地跑进来,看见无忧,打了个招呼,就跑进屋里,不一会儿收拾出两个大皮箱,对无忧说,咱们走吧。 无忧手持雨伞,站在雪地里,问道,去哪? 勤务兵拎着皮箱往外面走:“去城内。” “不打仗了?” “雪下成这样,打他娘的……”勤务兵笑了一下,收回了粗话,又说:“您把棉袄穿上。” 无忧回到屋子里,收拾了几件衣服,随勤务兵一起出去。 外面风雪甚大,车马难行。几万士兵身穿军衣,手持武器,整整齐齐地往城内撤退。无忧被夹在一群勤务兵中间,四处张望了一下,开口问:陆将军呢? 他一张嘴,吃了一口冷风,这句话也被吹到风中,无人回应他。 几个小时后,大部分士兵退到城内,按照军官的指示,依次进入地铁站、大型地下停车场等地方,然后在外面设置关卡暗哨,建成一个临时的军事防御区。 地铁站里的士兵们以营为单位,各自搭帐篷,准备晚饭。无忧一个人坐在电梯口,扬着脸看外面的雪花。勤务兵把一盒牛肉罐头和一块面包递给他,叫他不要站在风口,以免着凉。 忽然楼梯顶端出现几个人带着满身风雪而来。为首一人穿着黑色大氅,身材高高大大,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硬邦邦的高筒皮靴踩在电梯上。 勤务兵忙迎上前,说道:“将军回来了。” 陆万劫脱了大氅,摘了手套墨镜,抖落衣领上的雪花,笑着和众人寒暄了几句。待其余人重新返回各自位置上忙碌。陆万劫悄悄地走到无忧身边坐下。 两人对视了一眼,依偎在一起,并不说话。 ☆、归处 这场雪连着下了七天,之后慢慢有转晴的迹象,出了两天太阳。道路上的积雪融化了一半,忽然寒流又袭,这积雪又成了硬邦邦的冰块,结结实实地附着在地表之上。 陆万劫和李深的部队暂且各自退回营地,约好了等路况转好之后再出战。李深那边一直从容不迫,陆万劫这边却是等不及了。 这场大雪将南北两方的道路彻底断绝,原本运送物资的运输机也停运了。其实这也没什么,横竖北方物资丰饶,他们随便在某座城市里搜罗一番,总不至于挨饿受冻,但是子弹和枪支的匮乏,却是很要命的。 陆万劫每日站在地铁门口的广场之上,踩着硬邦邦的冰层,长吁短叹。他周围的那些参谋和军官,都一致建议他,暂且退回南方。 陆万劫自己是不肯走的,但是留在这个冰天雪地的地方,也没有什么作为。 这天夜里,他披衣坐在床上,一支一支地抽烟,把整个小房间都搞的烟雾缭绕。 他和无忧目前的居所是地铁站里一间临时的小值班室,里面只有桌椅床铺,外加一个饮水机,简陋之极,不过他俩也都不是挑剔的人,也就凑合住了。 无忧被刺鼻的烟味呛醒,还没睁眼,就捂着嘴巴剧烈地咳嗽。他从床上下来,把窗户和门都开了一条缝,这样两边空气都流通了。 无忧一边咳嗽,一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他站在地上,有些无奈地看着躺在床上的陆万劫。 陆万劫毫无愧意,还从烟盒里摸出一根烟,扔给他:“你也来一根。” 无忧不太喜欢抽烟,但还是接住了,他点燃了香烟,坐在陆万劫的身边,忽然开口道:“你知道顾清吗?” “嗯。”陆万劫没甚兴趣地说:“上次在南方见过,跟你们关系不错,好像是研究疫苗的。” “他不只是研究疫苗那么简单,十字军里的大多数军事武器,都经由他改良。城中每次爆发大规模疫情,都是由他最快研究出抗体。他在国际上生化领域的地位很高。在南方,几乎是十字军们的科研核心。” 陆万劫微微抬头,他知道无忧跟他说这些,肯定不单是为了夸奖一个陌生男人。 果然,无忧和他讲了顾清之前做过的小实验,就是关于活尸在冷冻条件下能存活的时间。 “当时冰柜里的温度大约在零下七八度那样。活尸在里面待了三十天,再打开时就化为黄水了。”无忧字斟酌句地跟他说:“如今外面的气温,绝对在零下十度以下。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半个月,剩下的半个月,即使天气转暖,这些冰层融化后,也会将地表温度维持在零度以下。所以说,你现在不必担心活尸潮的问题,它们很快就灭绝了。” 陆万劫之前也听说过类似的试验数据,只是不太相信,何况,亿万活尸群近在咫尺,谁敢仅凭一个数据就冒险呢。 “数据是没有错的。”无忧谨慎地说。见陆万劫迟疑不定,他又说:“我昨天看见军需处的人在清查枪弹数量,你们的存货大概不多了吧。” 陆万劫并不隐瞒他,微微点了点头。 “你之前和我说,你此番北上,目的有二,如今活尸旦夕间就可除掉,而李深的部队正退回本部调养,为什么不抓住这次机会,将李军一举击溃?”无忧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陆万劫蹙眉:“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我说了数据不可靠,何况外面冰封千里,车马难行,这会儿打仗,于人于己都很不利。” 无忧淡淡地说:“我也不过是有什么说什么,你是大将军,打仗的事情还是你懂得多。”停了一会儿,他又说:“既然打仗,难免会有损伤,现在打仗,固然对双方都不利,但如果冰层融化,天气转好,活尸又都死掉了。却又对你们双方都有利了。嗯,不对,对李深更有利一些,北方可是他的大本营,人家是主场,要枪有枪,要人有人,你呢?到时候物资更加短缺,士兵又蛰伏了那么久,军心也都涣散了吧。” 陆万劫低头想了一会儿,掐灭了即将燃烧到指端的烟头,抬手摸摸无忧的头发,笑道:“虽是纸上谈兵,倒也有几分真知灼见。” 无忧道:“我是旁观者清,若你如我这般置身事外,恐怕分析得要更入骨一些。” 陆万劫不答,起身下床,简单地穿了一件外衣,匆匆出去,找来几个心腹部下,秘密地商议了很长时间。 第二天上午,无忧自己在房中吃了一点东西,走出去散步。地铁站内空气温暖,虽然发电厂遭到破坏,但是军队的机械师自己造了个发电机,维持军队生活的日常用电。 此时众将士已经吃了早饭,在地面的广场上喊着号子操练,地铁站内空气不太流通,弥漫着一股牛肉酱和漱口水的味道。 无忧掩着鼻子走出去,到地面上呼吸新鲜空气。 地面上冰冷干燥,覆盖着一层厚而脏的冰层。无忧漫不经心地四处溜达,目光随意在人群中浏览。在一群飞跑着的小兵中,他看见了焦青。 焦青带着狐皮帽子,身穿一件军绿色衬衫、宽松的的迷彩裤。大概是刚训练完,他满身都冒着热气,却不跟其他士兵那样去换衣服,而是顺着墙根,溜到了后勤处的营地。 后勤处营长正端着个大茶缸,站在雪地上喝热水。他跟焦青互相玩笑了几句,焦青忽然问他:“南方的运输机,是确定不来了吗?” 营长嗨了一声,大着嗓门说:“地面导航系统都失灵了,运输机敢上天吗?飞起来一准要坠机。” 焦青面带失望之色:“那咱们和南方那边,是彻底没有来往了吗?飞机不行,火车也不行了吗?” 营长说:“你脑壳坏了吧?火车轨道早八百年就不能用了。”他把手摆的跟招财猫似的:“没来往了彻底联络不上了。”又喝了一杯茶,说道:“放心,咱们这里罐头、棉被多的是,这座城里还有个应急物资储备库没有打开。反正饿不着你。” 焦青没有吭气,脸色依然阴沉沉的,和营长道了别,就迈着步子走了。 他走过一处营房,转个弯,一抬头看见了无忧,顿时愣住了。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焦青正要走开,无忧忽然开口道:“我近期是不能离开这里了。不过你也别烦心,你和陆万劫该做什么做什么,我不碍着你们。” 焦青目瞪口呆,嘴上回应着:“你、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心里却砰砰乱跳,想着那天夜里和陆万劫的对话,怎么被他给听到了,是了,当时似乎外面有脚步声,但是他究竟听到了多少呢? 无忧见他神色惊疑不定,便也不再说什么,转头就走了。 陆万劫与李深结盟,原本是众望所归的事情,如今陆万劫决定单方面背盟,虽然之前早有打算,但真正实施起来,却顾虑重重。所幸他手下的士兵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倒也服顺听话,只是如此一来,不但违背了十字军议会的命令,自己也难免背上一个反复无常、忘恩负义、天生反骨的骂名。 陆万劫十分焦虑,香烟一盒接一盒地抽,整个人都染上了焦油味,无忧并不参与他的决策,只自顾自地吃饭睡觉。 陆万劫却忽然将他从被窝里拉出来,睁着一双明亮漆黑的眼睛,问道:“老婆,你说这一次,我干还是不不干?” 无忧揉揉眼睛,大手一挥:“兵贵神速,干。” 陆万劫得他这句话,如闻梵音,当即跳下床,风风火火地出去了。 当天夜里,他派出去一支敢死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逮捕了李深手下的几名虎将。他们都是在自家公寓的床上被抓起来的,临出门时,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瞪着眼说道:“咦,你不是那个小李吗?你家陆将军叫你来的吗?好好说话嘛,这又是搞的哪一出?” 两军结盟之后,虽说对对方都有所防备,但是毕竟刚刚暂停了与活尸的战斗,李军返回驻地休息,未免有些倦怠。他们万万没想到陆万劫会在此时发难。 也许陆万劫再迟一两天,这场陆、李之战的输赢又是一番局面了。但是历史没有什么也许,后来的人将这次战争称为闪电战,又将陆万劫奉为英雄,战神。陆万劫淡然一笑,在夜深人静时常对无忧说:“其实这全是你的功劳。”无忧不搭理他。 陆万劫凭借手中的情报,接二连三地逮捕了李军内部的几名高官,秘密关押在地下室里,套问军事情报。 这次袭击来得十分突然,大多数人,甚至包括陆万劫的一些部下们,都搞不清楚状况,只是茫然地看着地面上行驶而过的吉普车和坦克,茫然道:“咦?还打仗吗?活尸又来了吗?” 李深那边终于反应过来,是陆万劫要跟自己开战,这才急忙调集士兵防御。 李军装备精良、物资充足,与陆军其实不相上下。两军打了一段时间。陆万劫不肯打持久战,咬紧牙关摆出了倾家荡产的架势,毫无顾忌地往前线一批一批地运送炸弹,根本不去清点库存弹药的数量。 陆军炮火猛烈异常,李军这边起先还顽强支撑,后来竟是被打懵 恋耽美 分卷阅读35 怪物世界 作者:陈留王 。大多数士兵站在战壕内,望着被炸成平地的战场,以及大规模投掷下来的弹药,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个姓陆的是疯了吗?到底有完没完啊?” 李军被打怯了,军事防线还是一点一点崩溃,但是这些不是最严重的。最严重的是,李深病了。 若是李深没有生病,凭他钢铁般的意志,完全可以将这场战争拉长一段时间。到时候陆万劫弹尽粮绝,只能落一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但是李深生病了。 所以说陆万劫此次的军事行动,完全是一场险之又险的豪赌,而且,他的确是捡了狗屎运了。 李深的这场病,其实早在一年前,陆万劫背叛他时,就已埋下了征兆。旁人只以为他是痛失精兵,急怒攻心。唯有李深自己清楚,是那天夜里,他背着程灵的尸体去焚尸厂,然后又抱着程灵的骨灰回来。那一夜他累的心神衰竭,之后再也没能恢复过来。 陆万劫的士兵节节胜利,后来虽然弹药不济,但幸好收缴了李军的弹药库,尚可接济。而李军上下,军心惶惶,少有认真作战者,大多数人想的都是如何保命。 几天之后,陆万劫的部队收编了李深属下的大部分士兵,装甲车和坦克在冰面上隆隆作响,大部队渐渐靠近了李深的军事核心区。 此时城内的百姓们各各严守门户,闭门不出。而那栋象征着李深权威与荣耀的办公大楼,已经人去楼空,唯有门口的一个老太太,提着篮子捡拾地面上被踩碎的旗帜和匾额。 距离此地一百多公里的停机场里,一辆直升机停在地面上,螺旋桨发出巨大的轰鸣声。 李深面容枯瘦,满头白发,在勤务兵的搀扶下走出了汽车。他手里扶着拐杖,站在原地不动,身边的随从人员忙忙碌碌地从后备箱里搬运文件和资料,运到飞机上。 他们打算暂时撤退到东瀛。李深在那边有许多朋友,之前也都联系过的。后备箱里的文件大多数是军事地图之类的。好像带上这些东西就有了遮羞布,这次行动就不能算是逃跑,而是一种军事策略。 李深清楚自己败了,若是时光倒退二十年,他完全可以把陆万劫这个王八蛋杀得片甲不留,但是现在他老了,力不从心,有心无力。 卫兵们装运完毕,请李深检视,李深登上飞机,在舱内巡视了一圈,转身望着勤务兵:“车内还有东西吗?” 勤务兵一愣:“您最重要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李深面容阴沉,快步走下飞机,打开汽车后备箱,里面果然空荡荡的。他也不言语,直接走到前排,拉开车门,将司机拽了出来,自己坐进去。 旁边是随从大惊失色,跑过去力劝道:“将军,您这会儿回去,不是送死吗?您要拿什么东西,我替您去。” 李深沉吟道:“很重要的……还是我自己去吧。”他略一扬眉,开口道:“放手。” 几个人被他眼神威慑,不由得讪讪地松了手,他的勤务兵与他关系密切,依旧抓着车玻璃不撒手:“将军,您不要去,陆万劫的部队已经兵临城下了……” 李深不答言,从腰间拔出配枪,指着勤务兵的脑袋,枪口调转,往虚空出发了一枪,只听轰的一声,远处山林里群鸟飞起。众人惊住,呆呆地站着不动。 李深收起配枪,打着方向盘,一路风驰电掣地回到了李宅。 李宅里静悄悄的,保姆和侍卫早已经撤离了,他打开门走进去,一步一步地走进书房,在书架的最里面,取出一个乌黑的木盒子,盒子上面有一个青年的肖像,语笑嫣然,花树堆雪。 李深单手托着盒子,从椅子上下来。忽然忆起很久之前,他和这青年吵架,青年一怒之下跳上桌子,把整个书架都推倒了,后来自己也没怎么生气,中午还和他一起吃饭。 这是李深最欣慰的事情,他和他相处时,一直很温柔,不曾亏待过他。 李深下意识地微微一笑,打开书房的门,外面走廊上微风吹过,窗帘翻飞,陆万劫一身戎装地站在门口,面容肃穆,威风凛凛。 李深有一点惊讶,但却保持了很好的风度,退后一步,对陆万劫说:“进来吧万劫,你再晚来一会儿,我就走了。” 陆万劫走进来,敏锐了扫视了一眼房间,摘掉手套,淡淡地说:“我运气好。” 李深点头承认:“你的确是运气很好。”他朝沙发上伸手:“坐吧。我们一年多没见,也该认真聊聊。” 陆万劫没有坐下,开口道:“我和你没有什么要聊的,只有一句话要跟你说。” 李深扬眉:“什么?” 陆万劫沉默了一会儿,慢慢说:“那天在桥上,程灵下车前和我说,”他停顿了一会儿,深吸了一口气:“他和我说,若你大事已成,请饶李深一命。” 李深呆呆地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他说他和你有私情,我以为你大概会念旧情,饶他不死,谁知道你当场就把他杀了。”陆万劫提起这个,语气激动,依旧有些激愤难平,停了一会儿才说:“我知道程灵被你杀了之后,就对自己说,我即便做不成大事,至少也要赢得一个饶你性命的机会。” 李深半晌才哦了一声,低语道:“那个孩子傻的很。” 陆万劫微微让开一步,下巴微扬:“你可以走了。” 李深刚迈了一步,陆万劫拿枪指着他的手,冷漠地说:“把程灵的骨灰放下。” 李深脚步不停,身姿挺拔地往前走,书房外面齐刷刷一排士兵,举着枪口对准他,陆万劫厉声道:“把骨灰放下。” 李深站着不动,低语了一句:“我若能放下,早就放下了。” 他骤然从口袋里掏出配枪,枪口直抵喉咙,扣动扳机,轰然倒地。这是一击致命的打发,子弹穿过颅骨,从天灵盖飞出,瞬间死亡,救都救不活。 陆万劫走到门口,见鲜血从李深的军装里汩汩流出来,染湿了那一方小小的木盒子。 ☆、决绝 陆万劫带着李深和程灵的骨灰,在漫漫荒野中巡视了一圈,他身后只跟着一个勤务兵,且手里拿着一把铁锹。 勤务兵左顾右盼,问道:“将军,在哪挖啊?” 陆万劫想了想,指着脚下一片冻得发硬的土地,对他说:“就这儿吧。” 勤务兵在地上挖了一个挺大挺深的坑,陆万劫跳进坑里,将两人的骨灰并排放置,然后跳出坑,从勤务兵手里接过铁锨,有条不紊地往坑里填土。 整个坑被填平之后,陆万劫放下铁锨,踩在上面蹦了几下,用军靴将松软的泥土压平。勤务兵有些不忍直视:好歹是人家的坟墓啊喂。 “将军,咱们不给他俩立个碑吗?”勤务兵小声询问,毕竟这坑底埋着的,可是几年前称霸天下的军阀头子。 陆万劫想了想说:“反正没人祭拜他们俩,别立了。”然后两人拍拍手上的泥土,转身走了。 陆万劫的部队很快将整座城市占据,他们并没有扰民,只是封锁了各大交通要道,接管了军械库,并逮捕了李深手下那些未来得及逃跑或者不愿离开的军官。 彼时城内百姓家家反锁房门,守在屋子里严阵以待。而陆万劫的军队则手持枪械,五步一岗地将整个城市的道路全都占据了。 在李氏军阀那幢宏伟霸气的办公楼前面,几十名军官三三两两地站立在门口,安静地等待。旁边的泥地里,坐着几个身穿李军军服的军官,手脚被缚,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 陆万劫带着勤务兵从城外走过来,见众人都守在大楼门口,就有些疑惑,问道:“事情都办妥了吗?” 他刚一开口,那几个被俘的军官猛然抬头,双目赤红,对着陆万劫破口大骂,大概是骂一些忘恩负义,狼子野心之类的话,并细数李深待他如何恩重,他又如何背叛,如今大敌当前,又撕毁盟约,置天下百姓的生死于不顾。 陆万劫不搭理他们,旁边的小兵捧着账本过来,简单地念了一下整座城市的人口、面积、钱粮储备和军械储备等数目。 陆万劫点点头,对其中一个军官说:“你派几个人留在城中,安抚百姓。”又走到那几个被俘的军官面前,说:“你们写个保证书,声明自己永不参战,我就放了你们。”其实无论写不写,陆万劫都没有扣留他们的意思。 那几个军官大怒,其中一个“呸”地一声,朝陆万劫的脸上吐了一口唾沫,骂道:“我草你祖宗……”然后骂了一连串的粗话。 陆万劫后退了几步,拿袖子擦了擦脸颊,还没说什么,忽然无忧拨开人群走过去,摘掉了右手手套,伸开手掌,朝那骂人的军官脸上,啪啪啪打了三个耳光,食指一挥,对旁边的小兵说:“揍他!” 那几个小兵早就按捺不住了,一拥而上对那人拳打脚踢。 然后陆万劫率领属下,把十几座关押变异人的蝴蝶园全部拆掉,恢复了变异人的自由,还去贫民区走了一趟,告知他们:以后这里没有任何隔离区,你们想去哪里都行,不用听命于别人。他们还发现了十几个秘密实验室,里面关押着成千上万的变异人,大多数被药水改造,成为了携带致命的病毒,大约是准备在战场上使用的。如果真的将这些生化武器投放出去,将会对全人类造成灾难,幸好李深没有这么做。陆万劫将一部分健康的变异人放走,对于已经被感染了,则进行了人道毁灭。 陆万劫将自由还给了城中的几百万人。但那些人,无论是刚被解救的、刚被释放的、还是刚被赦免的,都用一种冷漠而厌恨的目光盯着这群人,有的还暗地里吐唾沫。在他们北方几百公里处,就是铺天盖地的活尸群,如今少了李深部队的阻拦,他们被活尸吞没的危险就增加了一份,所以是有理由憎恨陆万劫的。 当天晚上,陆万劫清点了战利品和人数,仍旧回到原来的驻地休息。陆军上下,其实也没有欢庆胜利的意思,除了陆的几个心腹知道隐情外,剩余的人也对陆将军这次行为深感不齿,觉得他是一个目光短浅,公报私仇的小人。 夜里,陆万劫安安稳稳地躺床上睡觉,无忧手里拿着一把电灯,在他脸颊上照了一下,他的脸上有几道血淋淋的抓痕,乃是被城中一个被解救的女人所抓,女人骂了他几句,顺着墙根溜了。陆万劫没有打女人的习惯,也只好无可奈何地顶着满脸的血印回来。 无忧拿来一管软膏,把陆万劫叫醒,然后挤了一点药膏在食指上,慢慢在他四周伤口涂抹,语气愤愤不平地说:“哼,连我还没抓过呢!” 陆万劫半躺在床上,微微一笑,调侃道:“这种醋也要吃吗?” 无忧看了他一眼,见他神情泰然,寡淡平静,不由得担忧道:“可能,我的判断是错误的,那些活尸可能还会移动,我……” 陆万劫按住他的嘴唇:“没那回事,既然走到这一步了,无论是对是错,都要硬着头皮走下去。若是活尸都死了,那最好,若是没死,我就率领剩余的部下,与它们殊死搏斗。”他低眉一笑:“大丈夫死则死尔,没什么大不了。” 无忧哦了一声,反手握住他的手,高兴地说:“嗯嗯,我跟你一起死。” 剩下来的几天里,天气寒冷阴霾,陆万劫教所有的士兵都弃了枪械,拿起铁锨和铁镐,在整个广袤地平原地区挖沟壑、清理河道。 沟壑是事先在地图上设计好的,虽然纵横交错,但都连着河道。众人不解其意,心想冰天雪地的,挖排水沟做啥,陆将军脑子抽风了吧,还是拿弟兄们消遣? 关于外界的质疑和指责,陆万劫充耳不闻,只是每天检查工程进度,给城中的百姓发放救济粮食,观测气候变化等等。 一个星期后,沟壑挖的差不多了。也就是在一夜之间,天气骤然变暖,就像之前那场忽如其来的大雪一样,忽然从南方来了一阵高温气流,铺天盖地地席卷了北方陆地。 所有的人在一觉醒来,均觉得燥热不堪,外面的冰层雪花已经被晒成了清水,滴滴答答地乱流,他们都听见了河道里传来水流奔腾咆哮的声音。 那些新挖的沟壑里面,不知从何处流淌着粘稠的黄色液体,十分恶臭,且腐蚀性很强,幸好有沟壑的阻隔,才不至于四处乱流。 这些黄色液体沿着浅浅的沟渠,从四面八方流来,终于汇入了河道,奔腾入海。 黄色的液体,来源于活尸群。活尸们被冻了一个月,又骤然遇到高温,便像巧克力似的,从头到脚,一点一点融化掉,化为粘稠的液体流淌。那个场面还是很壮观的。 无论是军队的士兵,还是城中的百姓,都欢天喜地,争相跑去观看。活尸融化的速度极快,才一天工夫,就有几吨重的液体流入河中。 这下子算是危机解除、天下太平了。众人回过神来,纷纷跑去见陆万劫,并高呼其为“天神”“英雄”有未卜先知之能,鬼神莫测之机。 陆万劫彼时正在房中和无忧下棋,听见外面吵吵嚷嚷的,觉得很厌烦,想出去敷衍几句,打发他们走。无忧叫住他,说道:“别理他们,一群趋吉避凶的小人,若是活尸还在,他们这会儿就把你大卸八块了。” 陆万劫毫不在意,说道:“趋吉避凶是人的本能嘛。”他走出去,和众人寒暄了一阵子,终于把他们打发走了。 城中百姓感念陆万劫,几天之后就用青铜浇筑了一尊三米多高的塑像,摆放在城市中央的广场上。陆万劫听说此事,还专门去看了看,发现铜像黑乎乎的,十分丑陋,于是闷闷不乐地走了。 南北双方恢复了联系,但是信息延迟,十字军听说陆万劫与李深反目,当即大怒,宣布陆万劫为叛军,其行为十字军概不负责。然后又接到了活尸群被全灭的消息,再想收回成命,就来不及了。 陆万劫倒也不在乎叛军的名声,他本来就生在北方,如今与南方脱离了关系,就打算与无忧在北方定居下来,闲暇时再把林铁衣和无心接回来,就万事大吉了。 北方初定,陆万劫开始大规模地裁军,他只保留了几千人负责维护百姓的治安,其余的都放他们回归乡里,娶妻生子。那些人本来就不热衷于打仗,如今领了饷银后,就开开心心地走了。 他在城中设立了一家炼钢厂,军队里的大部分武器全都当成了废铜烂铁运进去,加工成百姓日常生活所需要的东西。而那些堆积如山的炮弹炸药,则由专人拆解,然后把拆下来的硝石、硫磺等归集到一起。 士兵们在城外几公里处挖了一个深坑,将废弃的弹药全都倒进去,然后往里面倒入几吨重的生石灰,再由专人往里面灌入水。 顿时白烟弥漫,连绵几公里。 许多士兵都远远地站着观看,彼时平原空旷,百废待兴,他们意识到,这是一个时代的终结,又是另一个时代的开始了。 陆万劫和无忧站并肩而立,在白烟弥漫中看了一会儿,陆万劫轻声说:“我以前跟你说过,等战争结束了,我天天陪着你。”他轻轻扯着无忧的手,笑道:“你可不准嫌我哦。” 无忧身体绷直,目不斜视,并不理睬他。 过了一会儿,陆万劫喝令所有的士兵都回营地,交办一下人事手续,就可以领饷银回家了。众人得令,高高兴兴地走了。 无忧望着那些人的背影,忽然轻轻喊了一声:“焦青。” 焦青垂头丧气,走在人群最末尾,听见这声喊,有些诧异地回头。 无忧微微一笑道:“你过来。” 焦青看了一眼陆万劫,陆万劫亦十分诧异,暗地里连连冲他摆手,叫他赶紧走。无忧收敛了笑容,加重语气道:“焦青,过来。” 焦青硬着头皮走过去,语气不悦道:“干啥。” 无忧转身,从自己汽车的后备箱里,拿出两柄军刀,扔给他一把,淡淡地说:“我们来比划一下。” 焦青愣了一下,不去接刀:“我不和你打。” 无忧抽出军刀,长身而立,面容肃穆,刀尖朝陆万劫一挑,开口道:“你若赢了我,他归你。” 陆万劫先不乐意了,冲上去就想把这两个人都拎起来抓走,嘴上怒气冲冲地说:“有话好好说,把刀收起来,这可不是玩的。” 无忧避开他,双目微红,看了陆万劫片刻,才咬牙轻声道:“万劫,你和焦青的事情,你真当我是瞎的吗?” 陆万劫一怔,呆呆地站住,说不出一句话。 焦青已经抽出了军刀,秀眉一扬,杀气凛凛道:“来吧。” 焦青虽然身材瘦小,但毕竟在军营呆了一段时间,比较耐摔耐打,几个回合下来,他这边愈战越勇,无忧却已经气喘吁吁,力不能支了。 焦青收回了刀,无奈地说:“不打啦,我也不要你的陆将军,我跟他啊……” 无忧横刀劈过来,焦青猝不及防,肩膀上挨了一下,痛的满地打滚,哇哇大叫:“你耍诈!混蛋。” 无忧丢了军刀,转过身从汽车后备箱里拿出一把大号的棒球棍,一言不发地走到焦青面前劈头盖脸地打过去,声音毫无感情地说:“你既然知道是我的东西,就不该去碰。” 焦青啊啊大叫,抱着头在地上乱滚,大骂了一顿,又疼的捱不住,开始求饶。他见无忧心肠冷硬,便转移了目标,对陆万劫道:“将军,将军,您救救我呀。” 陆万劫有些看不下去,开口道:“无忧,够了。”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无忧忽然停了手,后退一步,一手拎着棒球棍,呼呼喘气,脸上一滴一滴落下汗珠。 焦青机灵地从地上爬起来,转身跑了几步,冲陆万劫抱拳:“多谢将军。”想了想又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咱们算是两清了,再会。”说完脚底抹油,溜了。 陆万劫听他完那句话,气的想冲过去打他。这边无忧也微微蹙眉,直起腰看了陆万劫一眼,目光森然。 陆万劫站着不动,干笑了一声:“忧,你也要和我决斗吗?” 无忧淡然道:“我打不过你。” 陆万劫心中酸涩,开口道:“你若是打我,我绝不会还手的。” 无忧走过去,一棍打在他的肩膀上,陆万劫猝不及防,闷哼了一声。然后棍棒如雨点般袭来。 无忧刚才打焦青的时候,是要教训他,现在对陆万劫,是要往死里打。也亏得陆万劫皮糙肉厚,十分耐打,才没被打死。 无忧打了半个多小时,累的双手酥软,手中棍棒握不住,掉在地上。他浑身衣衫湿透,大口大口地喘气,后退了几步,弯下腰拭汗。 陆万劫灰头土脸,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抬头看了无忧一眼。 无忧脸色苍白,嘴唇紧抿,泪水宛如雨水般簌簌地从脸颊上滴落下来,似是伤心到了极致。陆万劫呆了一下,自己亦觉得心痛,沉声开口道:“忧,你不要这样。” “那天夜里,我听说焦青受伤了,去医疗站看他。”无忧声音木然地说:“我在外面,听见你们两个的谈话了。”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低声说:“我没有想到……你是那种人。” 陆万劫涨红了脸,急的满头大汗,只得争辩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无忧凝视了他一会儿,忽然神色决绝,转过身,一言不发地走了。陆万劫大惊,跑过去拉他的衣袖,刚碰到他,无忧宛如一张纸片似的,软软地倒下,双目紧闭,气息微弱,是急怒攻心,晕了过去。 ☆、爱别离 陆万劫将无忧抱回去,放在床上,用一把湿毛巾给他擦脸,柔声唤他的名字。过了半晌,无忧悠悠醒来,淡淡扫了陆万劫一眼,神情不悲不喜,将额头上的湿毛巾扯下来,扔到地上。 陆万劫干笑一声,几乎要跪下了:“老婆……” “你别那么叫我了,好恶心。”无忧蹙眉,抬腿下床,身体晃了一下,又不得不重新坐下,苍白的脸上沁出一层薄汗。 陆万劫蹲在无忧旁边,两手搭在他的膝盖上,柔声说:“我们现在都冷静一下好不好?暂且不要聊这件事情……”他挤出一个蠢蠢的笑容:“晚上厨房要蒸包子,你喜欢吃猪肉馅的,还是羊肉馅的?” 无忧低头,望着自己的手,平静地说:“万劫,这件事情我已经想了一个多月了,我现在很冷静。”他望着陆万劫,加重了语气说:“我们两个,算了吧。” 陆万劫睁圆了眼睛,结结巴巴地说:“算……算了?” 无忧苦笑:“我们分手吧,我不喜欢你了。” “哪有这种事情!”陆万劫霍地站起来,气的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握着拳头怒道:“我只不过是……只不过是……那么一点小事,你不要这么对我行不行!你在我之前,还交过男朋友呢,我从来没有说过什么,你不要这么小心眼好不好。” 无忧心灰意冷地说:“哦,我小心眼。” 陆万劫气愤愤的,砰地一下拍桌子,转过身对无忧道:“你说分就分,凭什么,我不同意!” 无忧抬头,目光锐利地扫了他一眼:“你想怎么样?” 陆万劫被他目光扫到,顿时没了脾气,他软榻着肩膀,一步一步挪到床边,轻声细语地说:“要不这样,咱们先分房睡,我在旁边的屋里住几天,等过几天,我把铁衣和无心接过来……” “陆万劫。”无忧目光直直地看着他,声音平静的说:“我不喜欢你了,你死心吧。” 陆万劫怔了一下,低头不语,一只手紧紧攥住无忧的手,脊背轻轻颤抖,手背上青筋微微凸显。 无忧觉得很厌烦,语气冷淡地说:“咱们两个好聚好散,我明天会自己离开的。” 呆了半晌,陆万劫声音低而沙哑:“不要。” 无忧怒道:“你烦不烦啊,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你要我说几遍!”说罢自己狠命挣扎着甩开陆万劫的手。 陆万劫沉默不语,忽然站起来合身扑向无忧,将无忧按在床上,紧紧抱住他,哇地一声,像小男孩一样伤心而绝望地哭了起来。 无忧整个人都被吓到了,他还是第一次看见陆万劫哭,而且哭得这么狼狈。 警卫员砰地一下撞开了门,手里端着机枪,一眼看见屋内的状况,有点手足无措。 无忧神色尴尬,别过脸冲他摆摆手,叫他出去,警卫员一溜烟跑了,还顺手把门关紧。 无忧仰躺在床上,一手搭在陆万劫后背,无可奈何地说:“你是大将军啊,哭成这样像什么样子。” 陆万劫把脸埋在无忧的胸口,哭得吭吭哧哧,只是不说话。 停了一会儿,无忧被他压得喘不过气,只好说:“我晚上想吃包子,你去跟厨房说呀。” 陆万劫这才坐起来,双目微红,面容悲戚,轻声哀求道:“那你不要离开我,也不要说不喜欢我这种话。” 无忧凝眉看着他。 陆万劫微微一笑,伸出双手抱了抱他:“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当天晚上,两人平平静静地吃了包子和稀饭,又肩并肩地去街上散步,最后双双回家休息。陆万劫像一个受到惊吓的小孩子似的,一直眼巴巴地望着无忧,直到无忧躺回床上,他纵身扑过去,像抱洋娃娃似的把无忧紧紧抱在怀里,笑着说道:“我这样抱着你,看你能跑到哪里。” 无忧没理他,停了一会儿起身,去外面倒了一杯热水,递给陆万劫,调笑道:“你过一会儿是不是还要哭?先喝点水攒力气。” 陆万劫神色尴尬,接过水一饮而尽,正色道:“你难道不知道我对你如何,现在还来取笑我。” 两人又聊了两句,陆万劫只觉得困倦,胡乱咕哝了几句,就睡着了。 陆万劫这一觉睡得深沉,再一睁眼,已经是天亮。他惊觉身边空荡荡的,忙从床上跳下来,赤着脚跑出去,咚地一声推开房门。 院子里只有一个警卫员在打扫落叶。 陆万劫哑着嗓子问道:“我老婆呢?” 警卫员愣愣地看着他。 陆万劫急的直咬牙:“林无忧呢!” “他……”警卫员怯怯地看着陆万劫,用手指了指门外,道:“他昨天半夜走了。” 陆万劫只觉得心里一沉,飞跑到外面,只见天地渺渺,海阔云低,却是早已不见了他的踪影,。 南方某小镇的庭院里,雨雪纷纷,寒风阵阵。林铁衣胳膊上的旧伤复发,躺在床上发呆,窗前的玻璃大开,窗帘随着寒风翻飞。林铁衣打了一个喷嚏,伸手摸向桌子上的茶杯,里面空荡荡的。 他正焦虑时,卧室的门被撞开,一阵香风袭来,无心身穿漂亮的修身风衣,跳舞似的飘进来。他直接走到衣柜前,兴高采烈地挑选衣服,嘴里问道:“亲爱的,你的病好了吗?” 林铁衣瓮声瓮气地说:“帮我烧一壶热水好吗?” 无心脱掉风衣,换上短款的休闲西服,抓起梳妆台上的香水,往脖子上喷了两下,嘴里说道:“饮水机里不是有热的吗?” 林铁衣压着气说:“我想喝烧开的水。” 无心不耐烦地跺跺脚,抓起水壶,叮叮咚咚地去烧水,刚放到插座上,嘴里说了一句:“我走啦。” 林铁衣在黑暗里呆了很久,自己默默地吃了药,又听了一会儿广播。然后关上灯,把枕头放平,心平气和地睡了。 半夜时候,无心才从外面回来。他浑身带着酒气和香气,来不及洗漱,只脱了衣服,便簌簌地钻进被窝里。林铁衣被惊醒,轻声问他:“几点了?” 无心伸出手,安抚地拍了他的肩膀,轻声说:“两点多了,睡吧。” 林铁衣白天睡了一天,这会儿却睡不着,他看了看无心那张漂亮精致的小脸,柔声问道:“去哪里玩了?” 无心微微一笑:“下午去滑雪,晚上去跳舞,很好玩的。”他又无限惋惜地说:“每次叫你去,你都不去。” “我这么大年纪了,去那种地方现眼吗?” 无心暗地里握住他的胳膊,撒娇道:“你就坐在旁边看嘛,我跳舞跳得可好了,好多女孩子都争着要和我跳,你要是在场就好啦。” 林铁衣凝视着他,问道:“和顾清一起去的吗?” 无心愣了一下,又笑道:“不只是他,还有实验室里的其他几个人。” “你现在倒是爱玩,半年前还总是跟在我屁股后面,不肯和陌生人说话呢。” 无心脸颊微红,轻轻打了他一下:“小时候的事情,提他做什么,我都长大了。” 第二天早上,无心一觉醒来,闻到厨房飘来淡淡的香味,他心中一喜,跳下床跑出去,扒在门口张望:“你做了什么好吃的?” 林铁衣体格高壮,穿着宽大的围裙,往木质餐桌上摆放了一道松仁玉米汤、三鲜虾饺、溏心煎蛋、两杯热咖啡,还有一个小蛋糕,他抬起头微微一笑:“宝贝,生日快乐,快过来。” 无心甜甜一笑,小腰一拧:“我过生日,你就拿这个糊弄我啊。” “中午咱们去吃大餐,再给你买衣服,买游戏机,好不好?”林铁衣说。 无心欢呼雀跃地答应了。 吃过早饭,他照例去了一趟实验室,如今他是十字军下辖的科研实验室里的正式工作人员,不敢再像以前那样偷懒了。 他打完卡之后,到自己的实验室里坐了一会儿,打算胡乱写几个数据,就偷偷溜回去。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顾清推门而入。 他穿着一身白大褂,架着一副黑框眼镜,手里拿着一束红艳艳的玫瑰花,压低了声音轻声说:“生日快乐,无心。” 无心坐在高脚椅上,微微偏头:“放下吧。” 顾清把花放下,局促地站在原地,清俊的脸颊微微发红,柔声说:“我昨天和你说的话,你考虑好了吗?” 无心低头想了一会儿,笑道:“这个不用考虑的,你知道我… 恋耽美 分卷阅读36 怪物世界 作者:陈留王 ” 顾清陡然打断他:“你不要说出来。”他淡淡一笑:“我知道啦,嗯,我不会放弃的。”他摆摆手,礼貌地离开了。 无心目送他离去,看了一眼时间,拿上大衣出去,在街上走了一段时间,一辆军用吉普停在他旁边,窗户降下来,一个三十岁左右面容白净的军官探出头,略有些生气道:“我叫你在餐厅门口等我,你怎么不听?” 无心不耐烦地瞄了他一眼,自顾自地往前走。军官忙停下汽车,一路小跑地追上来,陪笑道:“最近很忙吗?怎么总是不理我?” 无心漫不经心地说:“也不是很忙。” 军官哦了一声,又凑近了一点:“我带你去买东西?” 无心想了想,懒懒地说:“走吧。” 【卷三:沧海桑田】 ☆、贪玩 无心逛街回家,林铁衣已经做好了午饭,两人亲亲热热地吃了饭,然后挽着手出去逛街,街道上熙熙攘攘,路口站着几个发传单做促销的人,将道路堵得严严实实。 两人在一家成衣店里看了一会儿,无心看中一件橱窗里的兜帽衫,他翻看标签看了一眼价格,便没有再说什么,挽着林铁衣的手离开了。 自从十字军与陆万劫决裂之后,他们两人再也不能享受到军队的供给,家中虽然还有不少金币和粮食,但毕竟坐吃山空,平日里林铁衣给别人家修理水管,补贴家用。无心也不再像以前那样的,张嘴闭嘴就是要这个吃那个。 无心在街边小摊买了两个帽子,一个鸭舌帽自己戴上,一个巴拿马草帽盖到林铁衣的头上。林铁衣体格本来就魁梧,戴上帽子后,像一只顶天立地的大蘑菇。 林铁衣挽着他的肩膀说道:“累不累啊,咱们去吃冰。” 无心磨磨蹭蹭地,想往他身上倒,嘴里哼哼了两声。旁边做促销的一个年轻人跑过来,递过来一张宣传单,说是新开了一家变异人按摩院,里面的按摩师个个身怀绝技,相貌艳丽。 无心两根手指捏着传单,看了一眼,又询问了服务项目和标准,说道:“我跟我朋友吃了饭就去你们那里试试。” 发传单的是个学生,十分天真,听无心如此说,满脸喜色地目送他们离开。 等走远了,林铁衣戳了戳他的脑袋,说道:“你既然无意去,干嘛吊人家胃口?” 无心哼哼着说:“谁让他总是缠着咱们。” 两人吃了饭,沿着河边散步,趁夜色昏暗,无心钻进林铁衣的夹克衣里,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柴油味,忍了忍,终于说道:“你以后不要出去工作啦,我挣的钱够咱们俩花的。” 林铁衣听见这话,有点不高兴,没头没尾地说:“咱们家还是要由我来养。” 无心知道他有点大男子主义,脾气又固执,只好叹了一口气:“成天修下水道,修机器,跟忍者神龟似的。” 林铁衣拎着他的衣服,要推开他:“别挨着我,怪热的。” 无心忙两手抱着他的腰,不肯撒手,伏低做小地笑道:“我埋怨两句,你还生气呀。” 林铁衣绷着脸,闷闷地说:“我以前是体育老师,现在这种年代,只能做体力活,你现在要我做别的,我也干不了啊,不像你们成天干干净净地在办公室里喝茶,我知道你是嫌我给你丢脸。” 无心按住他的嘴唇,微微愠怒道:“我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停了一会儿,才委委屈屈地说:“我就是怕你累着了。” “就那点活儿,累不着我。”林铁衣哈哈一笑,隔着一层衣服抚摸无心的脑袋。 无心鼻孔里哼了一声:“不累吗?那你天天晚上回来话也不多说两句,沾上枕头就睡着。我想跟你说两句话都不成。” 林铁衣一本正经地看着他:“你要跟我说什么?” 无心呆了一下,脸颊一红,别过脸望着湖面轻笑。 林铁衣轻轻地笑出声,停了一会儿压低声音说:“我的作息时间跟你不太一样,以后咱们改到早上做行不行?” 无心把脖子一梗:“不要。” “那就没有了。” 无心大惊,仰着脸急切地看着他。 林铁衣哈哈大笑,感觉这时候的无心还像个馋嘴的小孩子一样。 他们回家的路上,遇到了骑着单车的顾清。 顾清穿着黑色的软呢风衣,背着书包,很有点偶像明星的范儿,他远远地看见了无心和林铁衣,便单脚支地,停住了车,挥手打招呼,书包里露出一截怀表,在路灯下划出一道亮光。 林铁衣愣了一下,无心走上去,跟他聊了两句工作上的事情,就领着林铁衣离开了。 林铁衣批评无心,对人家顾博士不礼貌。“人家说到底是你的导师,你怎么直呼他的名字?见了导师,不主动凑过去,还等着人家招呼你。” “他啊,”无心语气淡淡的,有些不在意:“什么导师啊,只是同事罢了。再说啦,他还不如我聪明呢。” 林铁衣拧了他的脸一把,笑道:“你这个小东西,还挺傲。”停了一会儿,又随口问道:“我上次在黑市上给你买的怀表,你怎么总没戴着。” “那个啊……”无心低头说:“我给顾清了。” 林铁衣沉吟不语。无心只好解释道:“我自己本来也不需要啊,托你买的时候,就想着要送他的。”说罢,小心翼翼地看着林铁衣。 林铁衣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你现在长大了。” 无心嘿嘿一笑,倒是很喜欢听这句话。 “你有没有后悔和我在一起?”林铁衣正色问道。 无心重重地推了他一把,佯怒道:“你乱说什么呀,我没有后悔。”他认认真真地说:“我最喜欢你啦。小时候喜欢,长大了也喜欢。” 林铁衣心中一暖,疑虑尽消。两人手挽手高高兴兴地回家了。 无心自从跟着顾清工作以后,忽然接触到了许多人,也体会到了社交的快乐。他本来就生的妩媚漂亮,在任何社交场合,都是众星拱月般的存在,无论男人女人,都愿意奉承他,娇惯他。 在这些人当中,最痴情最执着的,莫过于沈少校,此人乃是十字军的军官,自从在舞会上见了无心一面,顿生“误终生”之感,从此魂牵梦绕,每日痴缠。而最懒散最冷静的,就是顾清了。顾清是个十分单纯的男人,和无心相处久了,心里模糊生出了类似于爱情的东西,但究竟是不是,他自己也不清楚。他知道无心和林铁衣乃是事实上的夫妻,因此并不去骚扰两人,这份感情也只是发乎情,止乎礼。 无心爱玩,对于别人的示好和追求,他既不拒绝地彻底,也绝不同意,只是闲得无聊时,随便找一个来消遣。他自己也知道这样做不好,因此在林铁衣面前,半点风声都不露。他自然是爱林铁衣的,但是谁让林铁衣不能总是陪着他呢。 沈少校出身高干家庭,爱玩且会玩,为了博得美人的青睐,他几乎每天都要邀请无心十几次。而无心十几天则会回应他一次。 但是无心其实并不讨厌沈少校,沈少校此人十分规矩有礼,为人又幽默风趣,无心只是把他当成一个玩伴,相处倒也融洽。 他自己白天工作,晚上出去玩,夜里回家陪林铁衣,对于这样的生活,他十分满足,以为会长长久久地过下去,却全然没有考虑过别人能不能过得下去。 这天正午的午休时间,他在实验室楼下的休息室里闲坐,林铁衣顺路过来,给他带来了一份鸡翅。旁边的同事们坐在旁边的位置,一边吃盒饭,一边低声笑着往他们这边看。 无心毫不在意,一边吃东西,一边和林铁衣说话,语气里带着几份撒娇的意味。林铁衣有些尴尬,只催促他快点吃。 一个穿着灰色呢子短衣,头发微微散乱的中年女人,手里提着一个纸袋子,脸色灰败,快速穿过马路,推开了休息室的玻璃门。 屋子里的人都注意到了她,觉得这个女人面目悲戚,似乎是精神不正常。 女人环顾四周,一眼看见了无心,大步走过来,胡乱抓起桌子上的一盆剩菜汤,哗啦一下兜头泼向无心。 众人大惊,林铁衣率先站起来,猛的把无心拽到自己身后,脱了外套递给他,并大声喊道:“拉走这个疯婆子。” 女人双目含泪,嘴唇哆嗦着,忽然从纸袋里拿出一尺来厚的照片,往口中一撒,怒道:“不要再缠着我家老沈了,你这个变态!” 旁边有人认出来此人是沈少校的太太,顿时站在原地,窃窃私语。顾清越过众人走过来,低声对女人说:“沈太太,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来我办公室。”说着一手扳过女人的肩膀。 女人避开他,将纸袋里的照片一股脑倒在地上,又凌厉地瞪了无心一眼,转过身大步走了。 无心呆呆地站在角落里,满脸污物,十分狼狈,却没有哭。林铁衣脸色铁青,触目所及,全都是照片。是无心和一个陌生的军官在一起亲密游玩的照片。 顾清将其他人都赶了出去,自己低头捡拾照片,一股脑装进纸袋子里,转身就走。 “顾博士,你等一下。”林铁衣声音冷淡,叫住了他,然后转过身对无心道:“无心,照片里的男人是谁?” 无心本来没哭,此刻见林铁衣如此态度,忽然觉得心痛,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结巴道:“是……我跟他不熟,只是认识。” “那些照片是真的还是假的?”林铁衣盯着他。 无心小声说:“真的。” 林铁衣怔了半晌,忽然笑了,他说:“这几个月,陪你玩的人,多半是他喽?” 无心低头抹泪,轻轻地点头。 林铁衣来回走了几步,面容悲戚,却一阵一阵地发笑,他终于站定,看着无心,声音冰冷如同刀剑:“无心,你真让我恶心。” 他说完这话,转过身大步走了。 顾清被撞了一下,身体晃悠一阵,半晌才站定。 屋子里只剩下两人,无心低头站在原地,看不出是什么情绪。顾清只觉得心疼又无奈,他走出去,扯住无心的衣袖,想劝他几句。 无心打了一个冷战,终于抬起头,神情呆滞,看不出什么情绪。他也不说话,目光凄惶地看了一眼四周,忽然飞跑着出去,直接冲到一辆疾驰的汽车前面。 顾清惊得大叫一声,跑出来时,那辆车已经停下,车轮在地上划出一道浓重的血迹,无心的小身板躺在不远处,一动不动。 ☆、新人 林铁衣回到家里,将屋子里的杯子盘子东西砸的粉碎,又把无心的衣服、书籍、小收藏等物品扔到院子里的水泥地上。 他反手锁上了房门,一个人蹲在门口,脑子里嗡嗡的,只是一个劲地想:他是个骗子,他背叛我,他和那个女人是一样的,是了,他是那对狗男女的孩子,品行自然也随他们。 林铁衣气得浑身发抖,四肢冰凉,他茫茫然地蹲在地上,不知过了多久,整个屋子都灰暗下来,他站起身,这才隐约察觉到手脚麻木酸疼。 他踉跄着开了灯,看见墙上的闹钟显示,已经是十点了。 林铁衣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外面静悄悄的,只听见隐约的飞虫和鸟叫声。 林铁衣心想:他怎么还没回来。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自己打了自己一个耳光。 地上满是玻璃和瓷片的残渣,他起身去卫生间拿扫帚,忽然客厅里的电话叮铃铃响起来,林铁衣吓了一跳,怒气冲冲地抓起听筒。 是医院打来的电话,林铁衣握着听筒,费了好大功夫,才弄明白医生的意思。 无心在手术室里。 他被汽车碾压过后,又被一道玻璃残渣斜插}进太阳穴。 经过几十个小时的手术治疗,他的命勉强保住,但是视网膜因为感染,却要永久失明了。 林铁衣疯狂地赶到医院时,才看见无心被推入重症监护室,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他只看见了一个被层层纱布包裹着的小人。 顾清坐在走廊上的长椅上,神色还算镇定,他看了一眼林铁衣,冷冷地说道:“就因为你一句话,他就跑出去寻死,林先生,你好大的本事啊。” 林铁衣如遭雷击,踉跄着靠在墙壁上,只是不说话。 顾清怒视着他,语气恶毒而阴狠:“无心是我们整个实验室里公认的最有才华的男孩子,他还不到二十岁,前途远大,可是现在他瞎了,这辈子也就毁了。” 林铁衣面色青紫,半晌才嗫喏道:“我……我养他……养他一辈子。” 顾清冷哼了一声,还想说话,忽然又觉得心酸,就别转过脸,半晌才幽幽地说:“就算你养他,他还开心得起来吗?” 林铁衣张张嘴巴,说不出话,他用手掌捂住脸,泪水顺着手指缝簌簌地滴落下来,停了一会儿他忽然看着顾清,神色决绝,开口道:“顾博士,我把我的眼珠子挖给他,可以吗?” 顾清心中一动,忙收敛了念头,严厉道:“这不行,活人器官是不能移植的,这是犯法的。” 林铁衣神情磊落坦荡,毫无惧意:“顾博士,我活了四十多年,前半生糊里糊涂,直到遇见了无心,才活得快乐惬意了些。我现在很知足了。无心还年轻,他不应该受这种苦。” 顾清有些迟疑,目光看向别处,半晌才说:“是啊,他还那么年轻。” 一个月后,无心身上的绷带大部分被拆除,他依旧是不怎么说话,偶尔有同事来瞧他,他连敷衍的话都懒得说,只是一个人闷闷地低头看画报。 出院那天,顾清开车来接他,一路上谈笑风生,陪他解闷,无心绷着一张脸,看向窗外风景。顾清讪笑了一声,不再说什么了。 汽车在林宅门口停了一下,顾清随口说:“林先生外出之后,你们家好长时间没人打扫了,还是先住我家里吧。” 无心砰地一声打开车门跳出来,他跑到大门口,从口袋里拿出钥匙,动作熟练地打开大门上的铁链。 满院子里荒草丛生,鱼塘上飘满了落叶,无心双眼含泪,大声喊道:“林铁衣。” 屋顶上飞起两只觅食的麻雀。 无心飞跑着进屋,挨个房间寻找,大声喊着林铁衣的名字。 他把每个楼层都找遍了,屋子里十分狼藉,满地玻璃渣和碎屑。他越跑越急,脚下一滑,啪叽摔倒在地上。 他哇地一声大哭起来:“爸爸。” 无心在门口的走廊上见到了自己的一些随身物品和衣服,像丢垃圾似的扔在那里。无心蹲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满脸灰尘,身上的伤口崩裂,沁出丝丝血珠。 顾清手足无措,拿了纸巾走过来,轻声说:“无心,林先生只是外出散心,过段时间就回来了。” 无心哭得肝颤寸断,泪水掺着血丝簌簌地落在脸颊和衣服上,他气若游丝地说:“他不回来了……他不会原谅我了。” 无心说完了这些,以手撑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眼神凄楚绝望,他一步一步地往外面走。 顾清大惊,他是识得这个神情的,上次无心寻死,便是这般模样。他冲过去抓住无心的胳膊,骂道:“你是傻子吗,他不理你,你就去死?!” 无心回眸看他一眼,漆黑的目光里一片平静。“是啊。”无心低声说。 顾清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遇到了两个疯子。 林铁衣早已经离开多日了,连顾清也不知道他一个中年瞎子能到什么地方谋生,接下来的事情,只能慢慢安抚无心了。 林铁衣走的时候,衣服整齐干净,头戴鸭舌帽,脸色戴一副黑黑的墨镜,背上的背包里装着钱,少量压缩饼干,一把瑞士军刀,一个语音导航器。他手里拿着一柄手杖,牵着一根导盲犬。他像一个自信又随意的浪人,沿着公路,随心所欲地闲逛。 沿途有许多面黄肌瘦的流民和面相凶恶的土匪,林铁衣虽然眼睛看不见,但一身的功夫并没有落下,他将那些试图抢他东西的小混混打得满地找牙,就再也没有人敢欺辱他了。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什么地方,好像就这样一直漂泊着也不错。但是这种安稳的生活并没有持续太久。 有一次他在路边的吊床上,睡一觉醒来,发觉自己的背包被人偷了,林铁衣大怒,踢踢踏踏地去抓旁边路过的人,然后路人一拥而上,将他暴打了一顿,抢走了他的导盲犬、手杖、腕表和漂亮的外套。 林铁衣越过越糟糕,他身上的伤没有药治疗,化成了脓水,导致全身都臭烘烘的,在垃圾堆里捡食物,又经常吃坏肚子。有时候还会受到本地一些小混混的欺负。 后来天气转凉,林铁衣在城中呆不下去了,他听人家说,附近的山上有很大的庙宇,还有温泉,一些无家可归的人可以在山上过冬。 他找了一根树枝做拐杖,一边问路,一边往山上走。这个时候的他,满头满脸都是胡渣,身上穿的是捡来的破烂衣服,很瘦,然而骨架又很大,是一个高高瘦瘦的乞丐,旁人见他可怜,偶尔还分给他一点食物。 那座山尚未被开发,山路崎岖不平,有些地方连正常人都走不过去,他在爬山的时候,脚下一滑,只听见背后一个浑厚的男人大声喊道:“小心。” 林铁衣受到惊吓,整个身体像一颗流星似的,滚落了下去。 山坡上布满了荆棘杂草,他在上面打了几个滚,只觉得满身刺痛,好容易稳住了身体,一只手摸到了一堆石头,耳朵听见汩汩水声。他深吸了几口气,感觉自己的内脏并没有受伤,这才放下心。 他听见一阵咚咚咚的沉重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不像是人类,倒有点是野猪、黑熊之类的。林铁衣暗自提神,一手在地上摸索着,找来一块尖尖的石头,攥在手心。 那东西移动很快,转眼就就到了跟前,林铁衣大喝一声,拿石头尖锐的一角朝那物身上飞速划了一刀。 “啊――”一个男人痛叫了一声,滚落在地上。 林铁衣才知道这是个人,他并未放松警惕,而是准确地摸住了那个男人的脖子,另一只手钳住了男人的手腕。他感觉这个男人似乎浑身上下都毛茸茸的,而且体格很壮硕,像一只黑熊。 “你是什么人?”林铁衣低声问。 “我……我是沈贤。”那人似乎很惊喜,口音有些怪异。 林铁衣错愕:“那是谁?” 沈贤呆了一下才说:“是你的朋友啊。” 林铁衣伸出蒲扇大的手掌,在他的脸上头发上噼里啪啦打了一顿,厉声道:“你到底是谁?” 沈贤哭丧着脸,抽泣道:“你不记得我了吗?那天在黑市,是你救的我啊。我昨天在城中见了你,还不太敢相认,你的眼睛怎么了?” 林铁衣略一思索,似乎有这么回事,无论如何,自己遇到相熟的人,总是好的。他叫沈贤扶自己起来,问道:“现在我们在哪儿?” “在山里。”沈贤老老实实地说。 林铁衣气得举起手,又放下,说道:“我是问你,咱们在山里的哪个位置?周围有房子吗?有小道没有?” 沈贤环顾一周,一五一十地说:“我们的脚下是一条山溪,山溪旁边全是白颜色的小石头,再远一点是酸枣树、野草、还有小山丘。” “你最远能看见什么?”林铁衣不耐烦地打断他。 “哦,我们四周有好多的山峰,好高,把白云都遮住了。” 林铁衣心里一咯噔,心想这回是掉进深山沟里了。他这会儿浑身酸疼,无力挪动,何况天色又暗了下来。于是两人相互搀扶着,到旁边的山洞里休息。 沈贤虽然脑子不灵光,但动手能力还是挺强的,他自从摆脱了人贩子的禁锢,就一路乞讨流浪。他虽然是变性人,却长得非常高大粗陋,所以并不引人注目。 他在山洞口点了一堆火,又取来水,给林铁衣饮用。两人虽然不熟,但沈贤是对他非常热情,一口一个“恩人”地叫。林铁衣态度淡淡的,心下盘算,这傻大个力气大,若是收为己用,沿途倒是能少受些苦。当下计议已定,语笑晏晏地问沈贤:以后有什么打算? 沈贤呆呆地看着他,小声说:“我不知道啊。” 林铁衣温声说:“不如我们结伴而行吧。” 沈贤巴不得这一声,当下连连点头,恨不能跪下磕头,又想到林铁衣目不能视,便连声说:“好啊好啊,恩人,以后我跟着你。” 林铁衣谦逊一笑:“不要叫我恩人了,太生分了,叫主人吧。” 沈贤乖乖地说:“主人。” ☆、世事艰险 无忧一路西行,他开的是一辆半旧的吉普车,车子虽然旧,性能还算良好,一路上并没有发生抛锚熄火的状况。 他的后备箱里装着一个大睡袋,夜里他打开睡袋躺在车上,白天则是一边开车,一边记录沿途的风景。 自从活尸灭绝之后,人口锐减,且其中还有大量的变异人、被辐射所伤的癌症患者、 被不明病毒感染的普通人、少部分正常的人类,以及以屠杀人类为乐趣的恐怖分子。 无忧一路走来,见许多城市荒无人烟,被各种奇形怪状的飞禽走兽所占领。他有时站在路边喝水,忽然从草丛里钻出一只三眼猫或者双头犬,也并不觉得奇怪,而是淡定地把水倒在路边的树叶上,喂给那些动物。 山川地势也有了很大的变化,路边随处可见地震后的大裂缝或者刚刚崛起的高山。无忧手边的地图全不管用,只能依靠经纬度来猜测自己目前到达的是藏区边缘。 他的汽车沿着川藏公路行驶,周围不时会见到膝行的老人、推着独轮车拖家带口的农夫、开着豪华汽车疾驶而过的富商、骑着自行车说说笑笑的年轻人。 这些人身份背景完全不同,却全部都朝着同一个方向走,无忧觉得很奇怪,心想藏区难道有什么宝贝不成?他有时去搭讪着问路人,路人只是赶路,并不理睬他。无忧觉得讪讪的,就不问了,心想,我跟着你们,看你们去找什么宝贝。 随着地势的升高,空气也渐渐稀薄,忽然下起了一场大雨,这雨水夹杂着雪和冰雹,不一会儿就把整条公路都铺满了冰。 无忧汽车里的天然气不足,唯恐夜里被冻死。他查询到附近有一个小寺庙,就把汽车停在了路边,自己穿上雨披和雨靴,沿着路边的一条土路,往寺庙方向走。 那个寺庙的确是非常小,远远望去,宛如矗立在草丛里的一个土包。走近时,才看见寺庙的窗口和大门里隐隐透着一点火光和青烟。 无忧大喜,加快了步子走进去,看见里面坐着形形色色的路人,中间点燃着一堆篝火。无忧含笑给众人打了招呼,目光略微浏览了一遍,坐在一群年轻的大学生旁边。 这些人有乞丐、学生、老人、富商、抱着婴儿的母亲、戴着墨镜形似明星的人等等。他们起先还有些拘束,后来吃饭时,各自分享食物,就熟悉了起来。 无忧坐在角落里不语,暗暗听这些人讲话。这些人来自天南海北,口音杂七杂八,无忧听得很吃力,然而他从中听到了一个反复出现的词语“法王”。 这些人都是来拜访或者说是朝见法王的。 无忧只知道法王是藏传佛教的用语,其涵义很广泛,类似于藏族喇嘛们的先知和引导者,在旧社会,法王也就是名副其实的西藏王。 但是近些年里,法王这个词汇其实已经消失了,而真正的有道高僧,是不会称呼自己为法王的。 彼时篝火黯淡,带着陈旧木屑燃烧的味道在寺庙里蔓延,泥塑的菩萨坐落于寺庙中,浑身蒙着蛛网和灰尘。 在烟雾缭绕中,大家说起了自己的故事。 一个中年女人,头发烫染成波浪状,面容柔顺哀伤,眼角带着皱纹。做了十几年的妓女,现在她身染重病,被家人抛弃,所以只身来到藏区,寻求解脱之道。 一个富商,曾经坐拥金山,但自己的家产和妻儿在大灾难中全都遗失不见,他自己孑然一身,无力经营,想为自己寻一个平静的地方了此残生。 还有刚出生就被辐射所伤害的婴儿,一生仁慈善良却被儿女抛弃的老人。 原来这些人都是遭遇了极大的悲苦,对世俗生活绝望,所以携带了自己的全部资产,皈依法王。 无忧本来心里存着一点不屑,觉得这些人一味逃避现实,将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佛法上,后来听得越多,心里越觉得悲苦,一言不发地叹气。 他是未出过校园的学生,后来和陆万劫在一起,见过大风大浪,却未曾见过人世间小人物的悲苦,今日的情景,叫他心里很难受。他自己的那点事情,似乎也不便于说出口了。 旁人又说起了法王的修为,那是自大灾难之后被喇嘛们重新推举而出的法王,有无量功德,学大乘佛法,仪表非凡,佛法精深,化解世间诸般疾苦烦恼。许多皈依了法王的人,侍奉在法王身旁,十分快乐满足。 无忧听到这里,心念一动。他并不想去雪山之巅伺候一个喇嘛,但是心中的诸般困厄,却很需要一个高明的人来点拨。 有此念头后,他打定主意和这些人一道去见见那位法王。 夜色深沉,众人纷纷打开自己行囊中的毛毯,席地而睡。无忧自己只穿了一件单衣,睡袋却留在汽车的后背箱里。 他很踟蹰,外面风雪甚急,出去一趟,非给冻个半死。无忧想了想,借了旁人一件雨衣披上,自己又借来一个手电筒,一步一步地走了出去。 汽车停靠在路边,他跌跌撞撞,走了十几分钟才到,身上的雨披被冰雪覆盖,变得硬邦邦的。他索性把雨披脱了,一手夹着睡袋,另一只手扯出一张印着花纹的毛毯,那张毛毯是从一个牧民手里买的,上面印着藏语写的佛经,很多行路的喇嘛用这种毛毯遮风避雨。 无忧披着厚重的毛毯,抱着睡袋,嘴里咬着手电筒,晃晃悠悠地回到寺庙,这一来回,就用了半个小时的时间。 无忧踏进寺庙门槛时,屋内篝火依旧,一群人也还是坐在原来的位置,他忽然觉得后背汗毛直立,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哆嗦。 屋内的人依旧低头吃东西,无忧坐回原来的位置,发觉身边的那群大学生换成了几个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他没有在意,将手里的雨披抖开,想换给借给他的人。 然后他发现出借雨披的那个人,也不见了。 他心里打了一个突,目光掠过众人,发现这已经不是刚才的那群人了。 但是寺庙俨然,佛像依旧,连自己刚才坐着的蒲团都没有变。 之前的那些人:富商、乞丐、流氓、婴儿以及其他人全都不见了,现在屋子里坐着的,是另外一批人,尽管他们服装、神色、年龄都不同,但是眉目镇定,带着一股行路人的沧桑。 无忧出了一身冷汗,心里电光火石之间,闪过无数念头,他虽然胆小,但其实是不信鬼神之说的,如今在寺庙里忽然遇到如此蹊跷的事情,首要的事情,就是保命。 无忧低头,镇定地将毛毯披在自己身上,从口袋里拿出一本泛黄的厚厚册子,翻开其中一页,面容肃穆,口中念念有词。 这是一本用藏语写成的佛经,无忧平时装在口袋里玩的,如今却成了救命的护身符。他以前在火车上见过穿常服的喇嘛诵经时的模样,因此大胆地冒充了一次。 藏区人民的宗教信仰观念非常重,即使外地人进入这里,也会被这里庄严的向佛氛围所震慑。喇嘛在本地很受尊重,平常的牧民待他们犹如活佛,外乡人进入此地,在喇嘛面前也会很自然地收敛言行。 因此不管寺庙里的这群人来自何方,见到了一位行路的喇嘛,即使不以礼相待,也不敢痛下杀手。 无忧庄重地念了十几分钟,嘴里嘀嘀咕 恋耽美 分卷阅读37 怪物世界 作者:陈留王 咕,其实半句藏语也不会。他心里祈祷这群人不懂藏语,要不然自己分分钟就露馅了。 周围的人本来在若无其事地聊天,直到看见无忧拿出了一本佛经,念念有词,这才停止了说话,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无忧念得口干舌燥,终于停止,微微睁开眼睛,神情肃然,将手里的佛经合上,用手掌抚平上面的褶皱,装进口袋里,对众人略一施礼,打算翩然告辞。 “小师傅留步。”一个络腮胡子的男人叫住,说的是汉语,口音很杂,但明显不是藏区的。 无忧眼看就要迈步出去了,听见这话只好折转回来,合掌见礼道:“居士有何见教。”他说的是字正腔圆的普通话,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叫他冒充别地口音,他也学不来。他略微扫了一眼说话的男人,第一印象就是,这人很强壮,神情很冷。 那人听见无忧的口音,愣了一下,神情复杂道:“您不是本地的僧人。” 无忧敛容道:“我是云游传道的行脚僧,侍奉法王,为法王传教。” 那几个人听见他说法王,一齐轻蔑地笑了一下。为首的男人冷哼了一声,那些人立刻静了。男人又说:“外面风雪很大,又是晚上,小师傅往哪里去?” 无忧从容对曰:“出家人行路,是不论天气时辰的。” 那几个人又笑了,低声说这个小喇嘛迂腐可笑,无忧的一颗心绷得紧紧的,只想快点逃出去。为首的男人却不许他走,说道:“我亦有心礼佛,只是心智愚钝,今天恰好遇到师傅,也是机缘。”说罢,叫旁边两人给无忧腾位置,要跟无忧参禅悟道。 无忧心里暗暗叫苦,也只好折返回来,坐回蒲团,露出庄严法相。他这会儿就跟一个不好好读书的学生,忽然面对老师的抽查一样。 男人随口问了几个问题,却和佛法无关,而是关于法王所居住的位置及起居。无忧先前用导航仪查过法王的位置,也听牧民们谈论过法王的风采,因此答得很顺利。 聊了几句,众人各自休息,无忧心里松了一口气,想趁他们睡着时溜走。为首的男人将包裹放在地上,自己躺下,却随手握住了无忧的手腕。 无忧脸颊一红,继而怒道:“干什么?” 男人沉声道:“本地有雪狼,常趁人睡觉时袭击,所以大家睡觉时手脚相触,用作警惕。” 无忧放眼望去,果然见其他的几个人睡觉时皆手足相抵。 他非常郁闷,绷着脸不说话。男人也不在意,自顾自地睡了。 无忧斜靠在供桌前,下巴搭在膝盖上装睡,过了一个小时,寺庙里光线昏暗,他慢慢挪动身体,把手从那人手里抽出来,谁知刚动了一下,那人猛的收紧了手腕,抬眼问道:“小师傅,去哪里?” 无忧心里暗骂了一声:草。又淡淡说道:“撒尿。” 男人从地上站起来,说道:“我也要撒。” 两人出去时,只觉得寒风阵阵,于是绕到寺庙背后,在黑黢黢的廊檐下面宽衣解带。 男人挨无忧很近,无忧心里郁闷,又觉得哪里怪怪的。 在兹兹的水流声中,男人开口道:“我和我的兄弟们想去朝见法王,烦请小师傅带路。” 无忧想都不想就拒绝了:“我是云游的喇嘛,刚从法王那里出来,暂时不能回去。” 男人没说话,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又忽然开口,声音很低地说了一串嘀嘀咕咕的话。 无忧睁圆了眼睛看他:“你说什么?” 男人轻笑:“不懂藏语的喇嘛,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无忧大惊,提上裤子就要跑,被男人一把抓住。 “我给你看一样东西。”男人一边说着,一边像拎小鸡似的抓住无忧的胳膊。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打火机,砰地一下打开,黑暗中窜起一股橘黄色的火苗。无忧怔怔地看着火,有些疑惑,然后余光扫到了他们不远处,寺庙的后墙下面。 几十具新鲜的尸体堆放在那里,他们面容青紫,尸身上落了一层薄雪,地面上有一滩凝固的黑色血迹。 无忧经历过战场,所以见了这般情景,只觉得悚然,却并未惊叫。 “你很机灵,不然早在你踏入寺庙后,我们就把你砍死了。”男人冷静地说。 无忧听了这话,猜测这些人暂时不会杀了自己,于是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干嘛要滥杀无辜。” “我们不是滥杀无辜,我们只杀邪魔和朝拜邪魔的人。”男人说:“你带我们去见那位邪魔。” “什么邪魔?”无忧问,呆了一会儿,又说:“是法王吗?” “他是什么法王!?”男人厉声道:“他是招摇撞骗的魔王,他不配做法王。” 无忧早听说藏区的教徒派系之争很严重,听男人如此说,便不再深入打听,而是伶俐地说:“我不是喇嘛,我是自驾游的大学生,我带你们去见那位法……魔王,你们可以把我放了吗?” 他问的很乖巧,男人也不想跟他为难,就答应了。 两人撒完了尿,一同回来。无忧这回断了逃跑的念头,钻进睡袋里睡觉,朦胧中感觉一只手隔着睡袋攥住自己的手腕,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感叹世事艰险。 ☆、行恶 为首的那个男人,人称银鹰,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也是某恐怖团伙的小头目。他手底下的那十几个人,都是雇佣兵,暴虐凶残,杀人如麻。 灾难发生之前,藏区只有一位被国家认定的法王,后来在灾难中丧命。各区域冒出了十几个童子,说是法王的转世。喇嘛们为了拥护自己的法王,成日斗法,对彼此都很不服气。 银鹰心目中崇敬的法王早已经圆寂了,对于那些乱哄哄冒出来的假的法王,银鹰十分痛恨。当即花重金集结了一批雇佣军,要杀掉所有冒充法王的邪魔。 这些人手中的武器很先进,纪律严明,很有正规军的架势,却又横行肆虐,臭名昭著。无忧落在这些人手里,是半点都不能逃脱的了。所幸这些人中,除了银鹰之外,都以为无忧是一个小喇嘛,对他还算礼貌。 走了几天的路,风雪渐渐停歇,温度变得很低。而路边的行人也越来越多,很多单独行路的人因为体力不支,一头栽倒在路边,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这天他们在路边休息,旁边走过来四个穿着丝袜风衣、身材高挑的女孩,几个人说说笑笑的,在路边拍照,大概是来游玩的。 无忧对女人没什么兴趣,他高原反应严重,此刻头晕目眩地,大口大口喘气。 忽然后背被人捅了一下,他转头,见几个雇佣兵正挤眉弄眼地看着他。 无忧没好气地瞪着他们,他对这些人一点好感都没有。 银鹰凑到他身边,说道:“你去跟那几个妞搭讪,叫她们跟咱们结伴行走。” 无忧怔了一下,又见那几个雇佣兵目光十分下流,当即勃然大怒:“这种事情!我不会做的,你们……你们……”他深知如今的世道,早已经不讲什么礼义廉耻了,但亲眼见到,还是非常愤怒。 银鹰神色淡淡,压低了声音说:“我给你三分钟时间,晚一秒钟,剁你一根手指。” 无忧气得满脸通红,从地上站起来,骂道:“我去你妈的。” 他这一喊,把周围人都惊动了,那几个姑娘也诧异地回头,无忧心想,这样一来,她们大概会起戒心的吧。 银鹰迅速站起来,单手揽着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握成拳头,在他小腹上狠狠一击。无忧只觉得一阵剧痛袭来,气息凝滞,身体不由自主地往下坠。银鹰手一松,任由他倒在地上,然后惊讶地蹲下来,紧张地摇晃着无忧的手臂,大声呼救。 周围寥寥的几个路人都聚拢过来,见无忧脸色苍白,纷纷出谋划策,有的说是羊癫疯犯了,有的说是缺氧。 银鹰做出很紧张很担忧地样子,问旁人应该怎么做。那几个路人有的叫他掐人中,有的叫他拍后背,有的叫他做人工呼吸。银鹰一一照做,无忧终于被气的活了过来,一巴掌把银鹰推开。 众人纷纷拍手:“救过来了。” 银鹰丢开无忧不管,走上去跟众人道谢,走到那几个姑娘面前,格外地热情和爽朗,又邀请她们一起吃午饭。几个姑娘欣然应允,拎着行李坐在了那群雇佣兵当中。一群人说说笑笑,十分畅快。 银鹰悄悄离开众人,走到草丛边,把无忧从地上扶起来,嘲笑道:“你这人啊,就是闲吃萝卜淡操心,那几个妞对我们可是挺热情的。” 无忧坐在地上,用手拨弄头发上的乱草,揉了揉小腹,咬牙道:“你们是坏人。” 银鹰很无辜:“不是啊,我们只是性格比较外向。” 正说着,几个青年男人从远处走过来,走向雇佣兵。银鹰立刻警惕了起来,一手按在腰间的刀上。只见那几个姑娘从草丛里站起来,笑嘻嘻地迎接那几个青年,然后又介绍给那几个雇佣兵。 无忧轻笑:“人家可是都有男伴的。 银鹰神色一凛,哦了一声。 无忧又说:“咱们现在踩着圣地,你别造孽了,你那几个兄弟也真是,就差这一时半会儿吗?出了藏区,什么样的姑娘找不到啊。” 银鹰坦然道:“他们是我雇来的,我要让他们听话,就得满足他们的要求。”停了一会儿又对无忧说:“你乖乖待在这里,不要惹事,不然连我也保不了你。” 无忧心中一沉,他早就应该想到,这些雇佣兵无法无天,什么事情都干的出来。 他噌地站起来,打算跑过去提醒那几个年轻人。银鹰早防着他,一招扫堂腿踢过去,又合身扑过去,从地上抓了一把湿泥,塞到无忧的嘴里,压低了声音说:“你不听我的话了吗?” 无忧涨红了脸,噗噗噗地吐掉嘴巴里的泥。银鹰只觉得很麻烦,抬起手指按在他的后颈上,微微用力,无忧只觉得身体一沉,就晕了过去。 无忧这一次晕了很久,醒来时看见头顶的军绿色帐篷,他听见外面传来拍掌唱歌的声音,有些疑惑地坐起来。帐篷内很暗,旁边坐着银鹰。 银鹰给他倒了一碗酥油茶,递给他。 无忧急忙拉开帐篷拉链,只见草地上升起了一堆篝火,雇佣兵和那几个年轻男人正一边烤肉一边大声说笑唱歌。不远处的另一座帐篷内,灯火通明,映出几个年轻姑娘的身影。 无忧松了一口气,接过茶一饮而尽,用袖子擦了擦嘴唇,瞄了一眼银鹰,问道:“你干嘛老是监视我,怕我逃走吗?” 银鹰怔了一下,点头。 无忧轻蔑地切了一声:“你是他们的老大,随便找一个小喽监视我就行了,这种事还要亲力亲为吗?” 银鹰呆了一下,说道:“也不是,我……”他停了一会儿,手往外面一指:“我跟他们不是一类人。他们没有信仰,我有。” 无忧低头想了想,说道:“你还不如他们。你做的那些事情,完全背离了信仰。” 银鹰淡淡说道:“目的达到就行了,过程不重要。我这种人,是注定要下地狱的。” 既然银鹰这么说了,无忧再也不想说话了。 外面的说笑声不知何时停止,无忧只觉得诧异,又见银鹰神色有异,他猛地掀开帐篷。 皎洁的月光下,一个身材高大的人影,手握一把砍刀,一刀落下,将跪在地上的男人脑袋砍掉,失去了脑袋的腔子保持跪着的姿势,停了几秒钟才倒下。 无忧惊得满身冷汗,银鹰在他背后,用手指抵在他牙齿间,轻声说:“别看了,我们继续聊。” 他把帐篷的拉链拉上,无忧最后一眼,看见那几个雇佣兵扔掉了砍刀,大声说笑着一起走向那几个女人的帐篷,一边走,一边脱掉身上的装备和衣服。 无忧狠命扒拉银鹰的手指,气的支支吾吾地叫。银鹰劝他道:“别惹事,那些人都是疯子。” 正说着,远处传来几个女人凄厉的尖叫。 银鹰这才松开手指,却又攥住了无忧的手。 无忧脸色煞白,嘴唇翕动着:“畜生。” 银鹰神情淡定,单手拿着铜壶,给自己倒了两碗茶。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团,递给无忧,叫他堵住耳朵。 不远处的惨叫声此起彼伏,无忧身体微微发抖,停了一会儿才问:“你们……之后打算怎么处置那些女人。” 银鹰眼皮不抬:“杀了。” 无忧看着他,惨淡地笑了一下:“可不可以卖我一个面子,放了她们。”停了一会儿咬牙道:“否则的话,我是不会再给你们这群人带路的。” 银鹰看了他一眼,似乎也觉得那些人闹的不成样子,他牵着无忧的手站起来,说道:“行,我去求个情。” 两人走出帐篷,女人的哭叫声依旧没有停,只是灯火熄灭,看不见里面的动静。银鹰大步走过去,掀开帐篷上的莲子,威严道:“诸……” 只说了这一个字,他猛然听见一阵呼呼风声迎面袭来,他动作迅速地将无忧推上去,自己就地一滚,倒退了几步。 无忧身体矮,帐篷中的那一刀斜斜地砍到了肩膀上。他疼的跪倒在地上。 黑暗中那位持刀人动作迅速,猎豹似的窜出帐篷,目标准确地追踪银鹰。 这时候帐篷内亮起了灯光,几个女人都停止了哭泣,衣衫完整,神情惊惶地坐在一起。而那几个雇佣兵则是横七竖八地倒下,血流成河。 银鹰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自己上当了,他不知道持刀人是谁,只知道那人杀人的动作一定极快。但是银鹰逃跑的动作更快。他像一个滚动的陀螺似的,迅速跑到一辆摩托车旁边,发动车子,朝另外一个方向逃离。 持刀人身形矫健,快如闪电,他见摩托车轰鸣着离开,便微微弯腰,将手里的短刀远远掷出去。 他抛掷的力道快而准确,短刀卡在了摩托车的轮胎上,正在高速行驶的摩托车顿时失控,撞到了一块巨岩上。银鹰也从车上摔了下来,他顾不上身体疼痛,挣扎着要逃命。忽然一道黑影笼罩过来,然后脖子和下巴被一双冰冷有力的手扳住。 一瞬间死亡的银鹰笼罩下来,银鹰气若游丝地喊:“救……” 卡啦一声,他的脖子被拗断,整个人宛如橡皮似的软塌塌地倒下。 无忧和那几个女人跪坐在帐篷里,眼睁睁地看着这个神秘的持刀人在几分钟里杀掉了一队雇佣兵,他们不知是该庆幸还是害怕,一个个张大了嘴巴,一言不发。 持刀人折返回来,随意用袖子抹掉脸上的汗珠和血迹。他身材精瘦高大,宽肩窄臀,瞧着英气勃勃,威风凛凛。 他走近帐篷,掀开帘子,微微弯腰,迈步进来,目光在众人面前一扫,不由得愣住。他微笑着走上来,将无忧抱在怀里,喜得不能自已:“老婆,我一直在找你。” 无忧怔怔地,觉得很安心,语气却淡淡地:“你怎么来这里了?” 陆万劫一路寻找无忧而来,今日恰好也在附近休息,他听见这边女人的惨叫声。旁人不敢插手,他自己是绝对不会坐视不理的,因此冲上来杀了那一群行恶之人。 几个女人逃过一劫,几分钟后又获知男伴被杀害的消息,登时放声大哭。陆万劫没耐心劝她们,叫来附近几个农妇过来解劝。 解决了这些,陆万劫匆匆环顾四周,心里一沉,无忧又不见了。 陆万劫放声大喊:“林无忧,你出来!” 旁人不知道他是在找亲人还是仇人,也跟着喊叫寻找。不一会儿,无忧提着一个大行李袋,黑着脸走过来。他把行李袋打开,将里面的食物衣服和日常药品分发给众人。这些都是雇佣军在路上搜刮来的。众人分了装备,又很热心地清理现场,焚烧尸体。 无忧办妥了这一切,眼见东方天色发白,就提起了自己简单的行装,信步沿着公路走。 彼时道路被被露水打湿,空气寒冷而湿润。无忧脚步轻快佻达,陆万劫步子沉稳庄重,两人一前一后,像两只大小羚羊似的,在高原上行走。 ☆、见鬼 无忧固执地返回原路,找到了自己的汽车。 彼时汽车的玻璃被砸碎,里面的食物和衣服也被拿走了,幸好汽车本身没有损坏。他拉开汽车门坐进去,发动了引擎。陆万劫动作迅速地坐在旁边的位置上。 无忧看了他一眼。 陆万劫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停了一会儿,无忧有些无奈地说:“你坐后排,我不想看见你。” 陆万劫哎了一声,动作麻利地跑回后面了。 无忧开车,沿着公路继续走,尽管藏区很凶险,但他还是想去雪山看看法王。何况,陆万劫已经找到了自己,如果自己就此出了高原,大概就身不由己了。 陆万劫身体前倾,下巴搭在椅背上,巴巴地说:“我找你找得好辛苦。” 无忧嗯了一声。 “你呀,说走就走,连个字条都不留。”陆万劫抱怨道:“我担心死了。” 无忧的手指慢慢敲了几下方向盘说道:“车上不是有定位器吗?” 他开的是军车,每一辆车内都装有追踪器,若非如此,偌大中国,陆万劫花上十年也找不到他。 陆万劫语塞,半晌反应过来,惊喜地抓住无忧的肩膀道:“原来你是故意要我来找你的,真是个别扭的小东西。” 无忧急得面红耳赤,辩解道:“不是。”他解释道:“我不懂汽车,也不知道追踪器装在哪里,不然早就拆了。”停了一会儿又正色道:“我哪知道你会找我,我以为你和焦青早就安生过日子了。” 陆万劫听见这个,浓眉倒竖,一时间急的要跳脚,但是他又很快冷静下来,沉声说道:“你就放过我跟他吧,我们俩也就是那点事,没有更亲近的关系。自从战争结束后就不怎么联系了。”停了一会儿叹口气,有些伤心地说:“咱们之间,也需要解释这么多吗?” 无忧脸色阴沉,身体前倾,挣开了他的手。 在路途中,他们食物和衣服短缺,不得不拿金币去跟路人换,但是大部分都穷的叮当响,且并不愿意要金币。幸好陆万劫以前在高原上生存过,这才不至于使两人忍饥挨饿。 这天傍晚,陆万劫从附近的湖边回来,手里提着一串用绳子穿起来的鱼,高原上的人不吃鱼,因此湖中鱼类丰富且易于捕捉。他在野地里升起了一堆火,把鱼架在树枝上烤。 一旁的无忧披着厚厚的毛毯,双目低垂,神情委顿,不时地打喷嚏。 他有一个大睡袋,本来是不至于夜里受寒的,但是陆万劫来了之后,两人要轮换着用睡袋,另一个人睡在汽车里。然后无忧就感冒了。 陆万劫用铝锅烧了点热水,倒给无忧,叫他吃药。无忧双手捧着茶杯,情绪低落,低声说:“我想喝鱼汤。” 陆万劫温厚一笑,安抚他道:“好,马上给你做。” 他用铝锅熬了白白的鱼汤,无忧喝了一点,轻声说:“我要是死了,你把我的骨灰带回去,……我不想和你分开。”言未讫,泪水潸然而下。 陆万劫一时觉得心酸难忍,在高原上得了感冒,的确很容易丧命,他庄重道:“你要是死了,我直接去庙里做喇嘛,日日夜夜给你诵经。” 无忧破涕为笑,用手摸了摸陆万劫的头发,说道:“你剃成光头,样子大概很凶,寺庙不敢收你的。”话未说完,别转过脸,连着打了几个喷嚏。 陆万劫忙给他递纸巾,又坐在他身边,揽着他的肩膀说道:“说着玩的,你不会死的,咱们去庙里见了法王,上了香,就一道回去,我们去找铁衣和无心,好不好?” 无忧嗯了一声,脑子昏昏沉沉,一时又要瞌睡。 陆万劫将一个带着镂空圆顶的帐篷搭起来,里面升起一堆火,这是他在牧民那里学到的方法,这样帐篷里会很暖和,又不至于烟熏火燎。他把睡袋打开,抱无忧躺进去,又用绳子绑住睡袋,另一头固定在岩石上。免得夜里被大风吹跑。 陆万劫将剩余的鱼汤喝掉,又把烤熟的鱼用保鲜膜包着,放进车里,他用瓢舀了点水,简单的洗脸漱口,然后钻进帐篷里,把手伸进睡袋,摸了摸无忧的脸颊,只觉得柔软滚烫,又摸向手指,却十分冰凉。 陆万劫附在他耳边,柔声问他怎么样。 无忧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可怜巴巴地说:“你抱着我。” 陆万劫巴不得这一声,忙脱了衣服,虫子似的钻进睡袋里,睡袋是大号的,两人躺在一块儿,虽然有些拥挤,也能凑合睡下。 无忧意识到他躺进来了,十分抗拒,说道:“你出去。” 陆万劫充耳不闻,反手将睡袋的拉链拉上。 “你要是被我传染了怎么办!”无忧庄重地问他。 陆万劫心想我抵抗力强,连核辐射都能扛过去,这点病毒算什么,他嘴上玩笑道:“那咱们就死在一起了,这就是古书上说的,生同床,死同穴。” 无忧掩住口鼻,不愿和他正面接触,心想两人要真的死了,而且还睡在一个睡袋里,大概会很丢脸的。 这一夜风很大,吹得帐篷呜呜作响,外面飞沙走石,睡袋里却十分暖和,因此两人睡得很熟。 第二天上午,陆万劫率先醒来,只觉得周身暖洋洋的,他拉开睡袋的拉链,一道强光照射过来,他忙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睁开,发觉今天是一个极好的天气,而且,他们的帐篷被风吹走了。 陆万劫摸了摸无忧,发觉他体温正常,面颊红润,衬衫湿漉漉的,出了一层薄汗,陆万劫心中大喜,知道他这是烧退了,因此慢慢地钻出睡袋。眼见无忧醒了,安抚道:“你身上全是汗,先不要起来。我去找找咱们的帐篷。” 无忧嗯了一声,重又闭上眼睛。 陆万劫将睡袋的拉链拉上,自己轻声轻脚地穿了衣服,顺着风向而走。 帐篷挂在一处山崖的树枝上,陆万劫将它拖回来,返回原地时,忽然见到半空中四只巨大的苍鹰,高声鸣叫,绕着睡袋转悠。那几只鹰的体型约有半大的牛犊一般,合力抓走一个成年男人,是不成问题的。 陆万劫心想,早饭有着落了。 他从汽车里找出一支猎枪,瞄准体型最小的那只,拉动了枪栓。 那只鹰垂直落下来,其余的也纷纷飞走了。 无忧这才从睡袋里钻出来,他赤着脚扑向陆万劫,喘气道:“你怎么才回来啊。” 陆万劫哈哈大笑,抱着无忧去穿衣服。两人自从重逢后,还是头一次如此亲近甜蜜。 早上陆万劫熬了肉汤,却没给无忧吃,他只给无忧做了清淡的面汤,无忧大病初愈,自知不能吃油腻的食物,只能无奈地用筷子戳戳陆万劫的碗。 白天两人又驾车行驶了几十里,一路上无忧闭眼睡觉,偶尔和陆万劫聊两句。陆万劫以为他精神倦怠,也没有太在意。 几天后,无忧的病早好了,他一路上忙着照相、写随笔、采集矿物和树叶,对陆万劫却淡淡的,陆万劫找他说话,他嗯嗯两声,又挪到别处去了。 陆万劫这才醒悟过来,心里只有苦笑,想两人能共患难,却不能长相守。早知这样,无忧还不如一直病怏怏地才好,反正他很愿意照顾无忧的。 几天后他们来到了雪山脚下。 彼时正是中午。雪山巍峨高大,山下匍匐着几万名朝圣的信徒,山中矗立着一座雄伟壮阔的宫殿,明黄色的旗幡遮天蔽日,超出了凡人想象的范畴。 无忧和陆万劫一起望着宫殿,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半晌都合不拢。 无忧率先跳下车,合掌而立,庄严地跪下,行了几礼后才站起来退到一边。陆万劫虽然觉得很震撼,但也只是当成一处风景。 两人进了宫殿里上香祈福,无忧却不肯走,一定要见法王。 宫殿里的喇嘛很好说话,说道:“居士要见法王,可等到后日清晨,到时法王会在山上诵经传道。” 无忧听了,当下询问附近的客栈酒店。 两人一路风餐露宿,缺衣少食,但最不缺的是钱,无忧的钱弄丢了,陆万劫却随身带了不少金币。于是他们很豪阔地住进了当地的星级酒店。 大概是高原气候寒苦,所以活尸灾难并未殃及此处,当地的基本设施也没有受到太大的破坏,酒店里依旧灯火辉煌,流光溢彩。前台见他们两人来,就询问是否要个双人间。 陆万劫说要一个套房,无忧说要两个房间。 三人面面相觑。 前台大概是看出两人的关系,于是笑着询问无忧的意见。 无忧未及开口,陆万劫直接掏出钱包,说道:“不用问他,我付账,听我的,” 前台收了钱,眉开眼笑地把门卡递到他手里。 无忧沉着脸,噔噔噔地上楼。陆万劫苦笑一声,跟在他后面。 无忧一口气走到了门口,心不在焉地等着陆万劫上楼开门。陆万劫一路上谦柔恭顺,规规矩矩,忽然在这时露出了本性,他觉得烦恼之外,又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走廊口闪过一个人影,无忧下意识地回头,登时脸色大变。 那人面容相貌,竟和银鹰一模一样。 无忧惊得动弹不得,回过神来,那人已经消失不见了,陆万劫正一边开门,一边好奇地打量他:“你发什么呆,快进来。” 无忧咽了一下唾沫,走进屋里,忽然问道:“万劫,世上有鬼神吗?” 陆万劫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想了想才谨慎地说:“我自己是不相信的。毕竟没有亲眼见过。” 无忧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问道:“被你杀死的人,有没有可能复活呢?” 陆万劫笑:“没可能,除非他根本没死。” 无忧回想那天,是亲眼看见陆万劫拗断了银鹰的脖子,后来两人没来得及清理现场,就直接走了。 “你是不是看见什么了?”陆万劫问他。 无忧想了想,觉得自己大概是看花眼了,就没有再问什么。 ☆、虚惊一场 无忧记挂着银鹰的死,一直闷闷不乐,因此待在酒店里看书翻杂志。而陆万劫甫然沐浴在现代文明的氛围里,当即跑出去花天酒地了。 他去泡了温泉,然后赌牌,本来还想喝酒,怕无忧不高兴才忍住。玩到十点多,他意兴阑珊的回来,见无忧独自躺里间休息,就放轻了脚步,躺在外间的长沙发上。 无忧想着走廊上见到的人,又担忧陆万劫在外面遭遇不测,一颗心宛如在热油中煎熬。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起来看见时钟已经走到两点,登时大惊,怀疑陆万劫在外面被人杀死了。 他套上外衣跑出去,看见沙发上躺着黑乎乎一团东西,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又有些疑惑。走上去把陆万劫推醒。 陆万劫睁开朦胧眼睛,有些不悦地说:“干什么。”看清了把他吵醒的人,语气和缓一些:“怎么了?” 无忧语塞,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转身走了。 陆万劫挠挠头发,忽然福至心灵,欢天喜地的跑回卧室,嗖地一下把棉被抖得飞起,自己安安稳稳地躺下。 无忧慢慢走过来,关灯睡下。他闻到陆身上清爽干净,便开口问道:“你没有喝酒?” 陆万劫连连点头。 “那你干嘛睡外面”。 陆万劫怔了一下,干巴巴地说:“我以为你还生我气呢。” 无忧点点头,道:“你不说我差点忘了。” 陆万劫啊了一声,后悔的要咬舌头,他摇着无忧的手臂,又说了几句亲亲热热的话,无忧总是不理他,他只好没滋没味地睡了。 又过了几天,就是法王开坛讲经的日子。两人一大早就起床,一起往山上去,路上遇到许多膝行的信徒。陆万劫担心无忧也要跪下,所以紧紧地抓住他的胳膊。但无忧比较懒,一路上只顾着看东看西,并不打算下跪。 无忧见那些喇嘛们衣袂翻飞 恋耽美 分卷阅读38 怪物世界 作者:陈留王 ,法相庄严,十分崇敬,忽然动了出家修行的念头。他在山道上遇到一位懂汉语的老喇嘛,于是询问出家事宜。 老喇嘛每天要面对无数游客的询问,但依旧很耐心地跟他讲述。 无忧认真倾听,陆万劫侧脸看他。 待那喇嘛走了,无忧面容严肃,低头沉思。陆万劫给他讲了几个笑话,他也不理。陆万劫十分担忧:“你不会是真要做和尚吧。” 无忧长叹一声,面对着白雪高山,说道:“这个地方很好,我很愿意长长久久地住下。”停了一会儿,歪着脑袋对陆万劫一笑:“我会在寺庙里每日给你祈福,要你长命安康。” 陆万劫呆了一下,神情阴郁,沉默不语。无忧暗自发笑,并不解释自己只是开玩笑。 他俩在山道上玩了很久,到讲经台时,那里已经坐满了成千上万的人。只见明黄色的旗幡在风中猎猎作响。信徒们整整齐齐地坐着,半点声音都没有。 两人只得在最末尾坐下,无忧扁着嘴,很不开心,嘀咕道:“看不见法王了。”依他们目前这个位置,只能看见讲坛上一个黄色耀眼的小圆点。 陆万劫安慰他说:“出家人不要有争强好胜之心。”说着又跑出去买了一堆零食。 两人盘腿坐着,腿间各自放了一袋肉干。因为四周僧众很虔诚,他们只好偷偷摸摸地抓一把塞到嘴里。 法王的声音传到他们这里,已经比蚊子还要轻了。陆万劫在他耳边说话:“我昨天在一家馆子吃的羊肉,特别好吃。下午带你去。” 无忧正色道:“你不要打扰我” “还有一个熬汤的。” 无忧抬手按住他的嘴巴。 陆万劫牢匚兀终于闭嘴了。 忽然从前排传来骚动,喧闹哭喊声宛如潮水似的,由远及近地传过来。继而僧徒纷纷站起来,有的往山下冲,有的往讲经坛上跑。无忧抓住一个跑下山的人,问他怎么了? 那人挣扎着,喊道:“杀人了。” 陆万劫冲进人群里,抓住了一个大声哭泣的人,略略询问了几句,神情严肃滴走过来,对无忧说:“法王被杀了。” 无忧一惊,立刻想到了银鹰,他拽住陆万劫的手臂,紧张地说:“咱们下山吧。” 陆万劫无所谓地说:“怕什么,他们是针对法王的,又不是咱们,你不是一直想看看法王的模样吗?”说着,拉住无忧的手臂,逆流而上,拨开众人往讲经坛走。 无忧只觉得心惊肉跳,但是又的确很想看看法王。两人到了讲经坛附近,只见几十个年老僧人痛哭流涕,跪倒在地上,围绕着一个盛装的少年。少年面目清丽,乌木红唇,眉心有一个枪眼,从里面流出汩汩鲜血。 两人本来是看热闹的,见此情景,都呆住了,半晌默默地退回去。两人下山时握紧双手,避免被人群冲散,无忧轻声问他,行刺之人大概是谁。 陆万劫压低了声音说:“他们这里斗争很复杂,要杀法王的人也很多。” 眼见周围的人越来愈多,两人遂不再讨论这个了。 当天夜里,几千名喇嘛来到城中街道,搜查刺客。因为本地的政l府机构早已经瘫痪,所以喇嘛在当地的权势很大。街道上家家户户敞开了门,接受讯问。酒店客栈里也都把客人集中起来,挨个接受喇嘛们的检查。 许多游客吵着要离开,却发现城市被封锁了,又是恼怒又是害怕,猜测这些信徒们失去了法王,要做出怎样疯狂的事情。 陆万劫不慌不忙地继续玩乐,无忧却整日提心吊胆的。他本来以为那天是看花眼了,但是法王被行刺之事,却使他怀疑,也许银鹰没有死。 当天夜里,无忧跟陆万劫说了自己的想法,陆万劫认为他应该多出去走走,不要胡思乱想,并且趴在枕边跟无忧说:“我想买一辆机车。” 无忧呆了一下,开口:“你买吧。” 陆万劫大喜,但是无忧接着又说:“你把它扛出高原吗?” 陆万劫胸有成竹地说:“我先玩两天,再低价让给这边的朋友。” “多少钱一辆?” “两根小黄鱼吧。”陆万劫说。 无忧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两根金条子,供你玩两天?你还挺大方。”他支起身体,一手拍在枕头上:“你下去。” 陆万劫无辜地下床,站在地板上说:“那我再跟老板讲讲价,行不?” 无忧气的一挥手:“去外边睡。” 陆万劫拖着枕头,十分郁闷地去了外间。 他一时睡不着,找了一盒烟去阳台上抽,外面寒气缭绕,夜色深沉,他所处的楼层很高,低头望去,下面漆黑一片,唯有路灯散发着惨淡的光芒。他抽了一根烟,高原上氧气不足,又呛得连连咳嗽。他还是很想买机车,无忧不许他买,他觉得很委屈。 陆万劫想了半天,决定明天偷偷买一辆,玩够了就丢到郊外,这样无忧就不知道了。 他打定了主意,很开心地返回屋里,然后发觉阳台的玻璃门被关上了。陆万劫没在意,推了两下,陡然听见哗啦哗啦地锁链声,惊出一身冷汗。 就在刚才,有人潜进来在他背后锁上了客厅通往阳台的玻璃门! 陆万劫急了,抬脚在玻璃上狠踹了一下,他穿的是拖鞋,而门又是钢化材质,所以没有被踹开,只发出一声巨响。 隔着一层玻璃,陆万劫只看见客厅里黑漆漆的,卧室的门却敞开,一道亮光透进来。陆万劫深吸气,暴雷似的喊道:“林无忧,起来!” 过了一会儿,一个体格健壮、穿着黑色长袍的男人慢慢从卧室里出来,手里拖着一个麻袋。 陆万劫狠狠拍打门,冲那人喊道:“你是什么人,放开无忧,我什么条件都答应你。” 麻袋里发出无忧呜呜挣扎的声音,陆万劫心里松了一口气,心想那人应该是针对自己而来,毕竟自己树敌极多,而无忧是不跟人结怨的。 “我是陆万劫,阁下是来找我的吧。”陆万劫冷静地说:“不要为难我朋友。” 黑衣人停住脚步,朝他深深地看了一眼,从怀里掏出一个黑布包裹的箱子,用u形锁锁在暖气片上,掀开黑布,里面闪烁跳跃着一行数字,是一个定时炸弹。 黑衣人重新拎起麻袋,慢慢地出了屋子。 林无忧在麻袋里缩手缩脚地,只知道自己被人抓起来了,他不肯跟那人走,手足并用地踢踏,兼用牙齿咬。那麻袋不结实,很快就咬出了几个洞。黑衣人没办法,只好把他从袋子里掏出来,拿出一卷纸堵住他的嘴。 无忧一把咬住他的手指,那人吃痛,手指变魔术似的缩小,从无忧口中抽出。 无忧微微诧异,抬眼一瞧,那人竟是银鹰。无忧虽然惊讶,但是心里记挂着陆万劫,所以动作迅速地往回跑,一边跑,一边击碎了火警按钮,房顶顿时倾泻下来哗哗的水,尖锐的铃声在整座大楼里回响。 银鹰不能在此地久留,当即双手端着枪,对无忧道:“林无忧,你们的房间马上就爆炸了,你别回去送死。” 无忧回头看了他一眼,跑得更快了。 银鹰咬牙,枪口瞄准无忧,到底还是没有按下扳机,倒不是不舍,而是怕招来人。 无忧刚跑上去几步,只听楼上轰然巨响,脚下的地板也晃动起来。 无忧心里一沉,大脑一片空白,他见旁边的墙壁上有一扇方形的通风窗,便把窗户打开,纵身跳了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身处几楼,跃出窗外后只觉得头顶是一片翻腾的火焰,一个黑色的庞然物体从自己眼前急速坠落。他下意识地伸手抓住,同时抖开了背后的翅膀,只觉得胳膊一沉,咔擦一声,手腕被折断。 无忧痛叫一声,松开手,那物便重新坠落。 无忧扶着自己的手腕,扇动翅膀缓缓下沉。这里距地面并不算太高。他很清楚地看见了刚才坠落的物体,正是陆万劫。 陆万劫摔在了一辆垃圾车上,半截身子躺在垃圾上,双腿悬空,腰肢被垃圾车的铁皮折断,鲜血滴滴答答地往地面上洒落。 无忧跑过去摸了摸陆万劫的心脏和鼻息,全都停止了,他呆了一下,并不觉得如何悲伤,好像也随着陆万劫一起死了似的。他坐在地上,脑子里晕晕沉沉,耳不能听,目不能视,三魂七魄悬在半空中飘荡。 过了一会儿,他看见一个穿白大褂的人跑过来,在他耳边大声询问着什么,无忧听不清,于是露出了一个模模糊糊地微笑。 那白大褂蹙眉,转身跑了。又有人高声呼喊:“快拿担架来,还有氧气罩,准备输血。” 无忧看见一群人把陆万劫的尸体抬到担架上,他摇摇晃晃地走过去,拉住一个人问:“你们把他带到哪里?” “医院哪。”那人挥手推开他:“别挡路。” 无忧指着陆万劫说:“他不是死了吗?” 那人骂道:“这不正抢救的吗?谁知道是死是活。” 无忧转悲为喜,泪水簌簌落下,他跳上救护车,言说自己也受了伤,且是跳楼者的家属,医生就没有赶他。然后救护车呼啸着赶往医院。 ☆、安居 陆万劫被这一摔,全身骨头寸寸断裂,最严重的是脊柱,刚出手术室时,医生说要做好高位截瘫的心理准备。 无忧只求能保住性命,听说陆万劫会瘫痪,心里只难过了一小会儿,就跑出去选购结实漂亮的轮椅了。 银鹰最后还是被喇嘛们抓到,并处以极刑,新的法王很快就会选出来,藏区局势动荡不安。无忧请了几个保镖和医护人员,又租了一辆房车,护送陆万劫回去。 陆万劫每天躺在车上,全身上下只有头能活动。他本来是活泼好动之人,这下子急的火星乱迸,没事干就直着嗓子喊:“无忧,无忧,林无忧,你去哪里了?” 无忧正在开车,只好和别人调换了位置,钻进车厢里,好脾气地说:“我在呢。” 陆万劫沉着脸说:“我的床太低了,我不要躺在这里。” 无忧弯腰按了按钮,把他的床升高,高的几乎挨着车顶,旁边坐着的人只好仰着头看他。陆万劫满意地点头,又说:“我的枕头呢。” “你腰还没好,靠着枕头不舒服。” 陆万劫高声道:“拿过来。” 无忧把一个大号的枕头放在他背后,坐在他身边,用湿毛巾给他擦拭手脚。陆万劫心满意足,十分快意,关于身体瘫痪这件事情,自从无忧表示绝对不会离开他后,他就十分镇定地接受了。 他们回到了陆万劫的老家,那是一个处于南北交界线的城市。虽然遭受了灾难的摧残,但是因为气候温暖,很快又兴旺繁盛起来。 陆家位于旧城区,是一个独门独院的半旧宅院。掉漆的雕花铁门,锁住一院子的荒草凄凄。无忧先行下车,打开铁门,走进屋子里略略看了几眼,虽然陈设很旧,但是干净古朴,他心里很喜欢,决定暂时在这里住下。 无忧把陆万劫生拉硬拽的弄到轮椅上,推着他进了院子。本来打算雇几个人的,后来无忧考虑到两人财力毕竟有限,何况自己要带着一个瘫子过后半辈子,不精打细算是不行的。 无忧把他推到客厅里,自己去厨房烧热水。又找来一个收音机,想打听林铁衣的下落,但是收音机里嘶咝呜呜,间或听见几个无关紧要的寻人启示。无忧心想他们两个在南方,衣食无忧,又没有什么仇家,大概是不需要担忧的。 天气渐渐回暖,人们在城中活动,为了一日三餐而奔波。 这天傍晚,医生给陆万劫检查完身体之后,无忧跟他询问康复进度。那医生原是某医院的门岗,只略懂一点医理,如今改头换面地扯起了行医的招牌,偶然医好了几个头疼脑热的患者,被城中百姓奉为神医,其诊金十分昂贵。 医生照例胡诌了几句,筋脉骨骼之类的话,又说陆万劫的病虽然严重,但是要康复也不是没有可能,只需要耐心调养,保持心情愉快。 无忧每次都听见这一番话,怀疑这个医生是徒有其表,但是城内又找不到其他更加高明的医生了,只好连连点头,又把一大袋金子交给他手里,医生退让一番,欣然接受,施施然地走了。 无忧走进卧室,见陆万劫倚在枕头上看杂志,心里既感心酸,又十分敬佩,觉得他心理素质还挺强。无忧打开保险柜,见里面的金银珠宝已经用去一多半,微微有些发愁。 他坐在床边,慢慢开口道:“我还是出去找个差事好了。” 陆万劫扭过头,瞪圆了眼睛说:“不要去,你去了谁照顾我?” 无忧低头想了想,说:“我把饭给你做好,中午拜托隔壁大婶给你喂饭。” 陆万劫继续不高兴:“我不要别人看见我这个样子。”露出很脆弱很受伤的表情。 无忧只好说:“那我就在附近打扫街道好了,可以随时回家照顾你,工钱大概也不会低。” 陆万劫大惊,厉声道:“不准去。”继而又问他:“咱们家里没钱了吗?干嘛跑出去做事。” 无忧看着他:“没了啊。” “不可能。”陆万劫说,他花钱散漫,但对自己的资产有一个大概的了解。 无忧把保险箱的盖子打开,给他看了一眼,说:“我算了一下,这些钱现在还能维持你的医药费,但也不是长久之计。” 陆万劫语塞,尴尬地转过头,半晌才说:“我、我的病就这样了,你不用把钱花在我身上。” 无忧笑着说:“别说胡话了。”他起身想出去做饭,忽然眼前一暗,停电了。 本地区水厂电厂刚刚启动,经常会发生断水断电的情况,大家都习惯了。 无忧从抽屉里摸出两根蜡烛,点燃后,一根放在卧室的床边,又把杂志重新放在陆万劫面前的桌子上。自己举着另一根蜡烛,穿过院子,走进厨房。 陆万劫眼前的那本杂志放歪了,他看了几眼,终于不耐烦,偷偷伸出手把杂志摆正。外面传来一阵咳嗽声,他转过脸,透过干干净净的玻璃,看见无忧提着半桶水,一手掩着口鼻,慢慢往厨房走。 陆万劫看了一会儿,开口道:“无忧,无忧。” 无忧忙忙碌碌地从厨房跑出来,一边擦手一边跳进卧室里。 “我要去逛街。”陆万劫说。 无忧有些迟疑:“吃过饭再去吧。” 陆万劫把头扭得跟蚯蚓似的:“现在就去。” 无忧去厨房关了火,把轮椅推出来。然后去床上抱陆万劫。陆万劫非常重,无忧每次抱他,感觉都要累死了。 街道安静而衰败,无忧推着轮椅,慢慢往前走,经过一处药店时,陆万劫转过头看向无忧,叫他进去。 无忧很疑惑。 陆万劫道:“你脸色不好,去药店拿些营养液,维生素片之类的,去,拿最好的。” 无忧推着轮椅继续走,没搭理他。 陆万劫气得涨红了脸孔:“你不听我的话了?!” 无忧只好敷衍道:“明天再说吧,我没带钱。” “我上衣左边口袋里有一个纯金的表,你拿去。”陆万劫说。 无忧很不耐烦地说:“我没事,你别惹我生气就很好了。” 无忧推着他绕着半个城市走了一遍,还顺道去了一趟广播站。站里会定时播放城中人的寻人信息。他的寻人信息已经循环播放了一星期,却一直没有林铁衣那边的回应。 两人回到家里,已经是深夜。无忧将他抱回床上,自己坐在地板上歇了一会儿,筋疲力尽地去浴室放热水。然后端了一盆水到床边,解开陆万劫的衣服,仔细地擦洗身体。陆万劫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忧,你不再生我的气了吗?” 无忧眉眼微挑:“哪件事?” “……”陆万劫有点后悔挑起了话题,但还是硬着头皮说:“就是在军营里的事。” 无忧低头想了想,说:“那个时候确实觉得很心寒,但是……”他拍了拍陆万劫的胸口:“你都成这个样子了,我又不能离开你。” “我的病好了,你就不要我了吗?”陆万劫紧张地看着他。 无忧扑哧一声笑了,说道:“什么叫我不要你,说的自己那么可怜。” 陆万劫不依不饶地看着他。 无忧只好说:“不会不要你的。” 陆万劫听了这个,才心安理得地睡下。 关于这番谈话,无忧并没有放在心上,当天夜里,他像平常那样关灯睡觉。 所以第二天早上醒来,他看见枕边空荡荡的,吓得直接坐起来,然后忽然弯腰往床底下看看,以为陆万劫夜里掉下去了。 床下自然是空的,他自己的拖鞋也不见了。无忧赤着脚跑出去,赫然看见陆万劫穿着斜纹衬衫、卡其色短裤,慢悠悠地拎着一袋早餐从外面回来。 无忧扶住门框,只觉得恍如梦境。陆万劫笑嘻嘻地,从厨房找来两个大碗,把混沌装进去,又把包子和油条摊开,叫无忧过来吃饭,并笑着说:“傻小子,我的病好了,你不高兴吗?” 无忧自然觉得很像喜悦,同时又觉得很不真实,他走过去,一把攥住了陆万劫的肩膀,从胸口摸到下面,迟疑地开口:“怎么忽然就好了。” 陆万劫笑道:“医生不是说了,随时有可能恢复的,这也是你照顾的好。”说着递给他一个勺子,柔声道:“快吃吧。” 无忧慢慢坐下来,吃了一个混沌,复抬起头,笑道:“真是太好了,我天天抱你,累的手都要断了。” 陆万劫神色淡淡的,揉揉无忧的脑袋:“以后我抱你。” 无忧叫他去医院复查,陆万劫答应了一声,吃过早饭就出门了,还叫无忧回卧室睡回笼觉。无忧满心欢喜,把抽屉里的药瓶、康复器材都收拾出来, 他扒拉床头柜的时候,看见夹层里有一堆潮湿的彩色药片,心中疑惑,就把抽屉翻开,然后一大堆药丸,下雨似的掉落在地上。 无忧捡起来看了看,这些全都是之前给陆万劫服用的。 陆万劫去街上遛弯,打算过了晌午就回去交差,他在西饼店买了些无忧爱吃的甜点,又看见蛋糕店隔壁是一个小电影院,就进去看了一会儿。心里盘算着明天可以带无忧来。电影院黑暗又狭窄,顺便可以做一些羞羞的事情。 陆万劫春情荡漾,满面春风,顺道去了一趟广播站,寻人启事已经广播了一个月,找到林铁衣他们的可能性已经非常渺茫了。但是陆万劫和无忧还是会定时去打探一下消息。 陆万劫在广播站门口,看见了一个毛熊似的大男人,头发和胡须几乎把整张脸都盖住,唯有一双眼睛明亮剔透。陆万劫觉得这人挺奇异,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他推开广播站的门,一眼看见了林铁衣。不由得大喜,冲上来拍了拍林铁衣的肩膀,道:“铁衣,我和无忧找得你好苦。” 林铁衣一直呆呆地坐在沙发上,听见这一声喊,才回过神来,仓促站起来,反握住林铁衣的手,喜道:“我一路打听过来,可算找到你们了。” 陆万劫盯着他的脸看了几秒钟,笑道:“回来就好。”他冲工作人员道了谢,一手握住林铁衣的手臂,慢慢往外面走。 林铁衣走得很慢,他跨出了门槛后,站在原地,轻声开口:“沈贤。” 在路边蹲着的毛绒汉子立刻窜过来,走到林铁衣身边,林铁衣将手随意搭在他的手臂上,两人默契十足,如履平地地下了台阶。 林铁衣满心疑惑,却不好直接问,于是礼貌地看着沈贤,问道:“这位朋友是?” 沈贤看他一眼,大着嗓门说:“你问我吗?我叫沈贤。”然后又把嘴唇闭得紧紧的。 林铁衣把脸转向了陆万劫,指指自己的脑袋,又摆摆手,才说:“无忧和你在一起吗?” 陆万劫猜测那位沈贤大概脑子不好使,于是不再理他,含笑对林铁衣道:“无忧很想你,他待会儿见了你,肯定高兴疯了。无心没跟你在一起吗?” 林铁衣神情顿了一下,含糊道:“他还在南边。” 陆万劫满腹狐疑,将他们两人领回了家里,高声喊道:“无忧,你看谁来了?” 无忧揭开窗帘看了一眼,登时大喜,一阵风似的跑出来,把林铁衣抱了个满怀,又拿拳头捶他的胸口,又喜又笑:“我以为见不到你了。” 林铁衣倒退几步,扶着自己胸口说:“你不要发疯,我看不见了。” 无忧怔了一下,凑到他脸上看了一会儿,惊得大声喊道:“你的眼睛怎么瞎了?”又看了一眼沈贤,更加惊诧:“无心去哪里了?这个毛茸茸的家伙是谁?” 林铁衣无奈地举起手,说道:“你不要乱喊,我我耳朵被你吵得嗡嗡响。” 无忧跟他关系亲密,说话也没有什么顾忌。无忧将他扶到屋子里,在他旁边问长问短。 沈贤怯怯地跟在林铁衣身后,见他们三个都坐下了,自己慢慢踱到门口,一尊石像似的坐在门槛上。 无忧问他南方的生活如何,是怎么过来的,无心过得怎么样。 林铁衣简略地回答了,又说无心在那边过得很好。他还提到了顾清的名字,随口说:“他在顾清的实验室里工作,人家都说他很聪明。所以我独自过来了,路上眼睛受了伤,看不见,幸好又收留了一个傻乎乎的大家伙。” 他指了指门槛上的石像。 无忧和林铁衣面面相觑,心想依林铁衣和无心的关系,是拆都拆不散的,这次林铁衣却孤身落魄前来,想必两人是闹了很大的矛盾,说不定症结就出在那个顾清身上。 他们俩遂不再问这个,又说了一些高兴的事情。 当天晚上,几个人一起出去聚散,又看了一场电影,高高兴兴地回来。无忧安顿他们两个休息,然后才回到卧室里。 彼时夜已深,陆万劫在浴室里哗啦哗啦地放洗澡水,又对无忧笑道:“今天是双喜临门,我的身体康复,铁衣又刚好找到咱们。过几日我们再联系无心,给他们俩说和说和,大概就和好了。” 陆万劫兴高采烈地说了一大堆,回到卧室时,见无忧坐在床边,面容严肃,旁边的桌子上摆放了两个大海碗,碗中盛满了彩色的小丸子。 陆万劫没认出碗中的东西,他每次喝药时,都是趁无忧不注意偷偷吐出来,随手塞到柜子的夹缝里,哪知道会存这么多,乍一看还以为是彩虹糖呢。 无忧问他:“我打扫房间看见这么多药丸,你怎么偷偷藏起来了?” 陆万劫的脸色瞬息万变,最后硬着头皮说:“药太苦了,我不喜欢吃。”又强笑道:“反正我现在已经康复了,咱把这些药扔了吧。” 无忧淡淡说道:“这些药都是我花大价钱买来的,对你身上的伤很有效,如今你虽然康复了,但毕竟还是要巩固药效。”停了一会儿,他用手指点点桌子,下巴指了指桌上的两大碗药丸,说道:“吃了。” ☆、大事化小 陆万劫知道事已败露,不敢再隐瞒,他后退几步,关紧了门窗,走上前去,半跪在无忧的脚边,摇着无忧的膝盖,陪笑道:“你饶了我这次吧。” 无忧微微侧过身子,其实并没有太生气,毕竟今天接连遇到了好事情。他问道:“你的身体什么时候恢复正常的?” 陆万劫老老实实地说:“出院时就可以活动了,其实脊柱受伤不大。” 无忧低头想了想,说:“那就好。”停了一会儿叹气道:“每次都骗我。” 陆万劫又急又愧,嘴巴一下子变笨了,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无忧站起身说:“算了。”他用脚尖踢了陆万劫的腿,又说:“你先睡吧,我出去走走。” 陆万劫见他神情落寞,不好再纠缠,眼睁睁地看着他出去了 另一边林铁衣的房间里,沈贤扶林铁衣洗过澡,把他领到床边。林铁衣叫他回屋休息,他坐在床沿不肯走,嘴里小声说:“这家人屋子里有很多好吃的。” 林铁衣嗯了一声,靠在枕头上伸懒腰,又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头脸,他盲眼后,格外注意自己的仪表,唯恐露出邋遢模样。 沈贤又开口问:“咱们在他家住多久呀。” “先住一段时间吧。”林铁衣说,停了一会儿又对沈贤说:“你不要怕生,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尽管拿。” 沈贤低头嗯了一声。 林铁衣知他性格愚钝拙朴,不由叹道:“我是个老瞎子,这辈子都要靠人伺候,你总跟着我干什么。” 沈贤嘻嘻一笑,扯着他的袖子道:“我伺候你呀。”林铁衣默然无语,抬手握住沈贤的手指。 两人手掌皆温厚粗糙,且布满了伤疤老茧。林铁衣初见他时,他是个圆滚滚毛茸茸的大汉,如今肌肉销减,成了一个肉少毛多的大栗子。 忽然房门被敲了两下,无忧在外面轻声说:“小叔叔,你睡了吗?” “没,进来吧。”林铁衣开口。 无忧满面愁容地走进来,见沈贤也在,敷衍地打了招呼。沈贤本来眉目含笑的,一见到生人进来,登时笑容凝固,嘴巴也紧紧闭着。 林铁衣叫沈贤回去休息,沈贤乖乖地离开了。 无忧这才长叹一声,脱了鞋子坐到林铁衣身边,开口道:“我和他吵架了,今天睡你这儿。” 林铁衣笑道:“你们两个在一起成天吵架,到现在也改不了。”停了一会儿又说:“你要睡就睡,别嘀嘀咕咕的讲话吵我。”说着自己摸索着躺下,将棉被拉到胸口,安安稳稳睡下。 无忧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问:“小叔叔,你的眼睛感觉不到光吗?” 林铁衣摇头。 “那你睡觉干嘛闭眼睛?” “……再说废话我揍你。” 无忧哈哈大笑:“你现在打不着我了。” 他一句话没说完,手腕被林铁衣反剪,扭成麻花状按到背后。无忧当即啊啊求饶。林铁衣才放了他,无奈道:“一会儿像个小孩儿,一会儿又像怨妇。” 无忧揉着胳膊,躺在林铁衣身边,停了一会儿开口道:“万劫现在变得刁钻油滑,我很不喜欢。” “是吗?他骗你什么了。”林铁衣漫不经心地回应,其实困的不想张嘴。 无忧认真想了一会儿,最后底气不足地说:“他并没有骗什么”。 林铁衣轻声笑:“没事找事。” 无忧把手掌覆盖在他的眼睛上,开口道:“过几日我带你去大城市治眼睛。” “多谢,没必要。”林铁衣闷闷地说。 “放心,我有钱。” 林铁衣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的眼睛是眼角膜被摘除,治不好的。” 无忧听见了摘除两个字,立刻坐起来,问道:“谁?”又气愤地说:“是不是在路上遇到了坏人,我知道现在的社会上有一些盗窃人体器官的。” “不是。”林铁衣说:“是我……是我自愿的……”他微微地叹气,背转过身体。 停了一会儿,无忧轻声说:“小叔叔,咱们俩的关系,比一般的叔侄亲密得多。你有什么心事,不能对旁人说的,可以和我讲。你和无心闹矛盾了是不是?” 林铁衣默然不语,无忧快要睡着的时候,他才缓慢而悲伤地说:“我以后再也见不着他了。”他把自己与无心如何吵架,无心又如何出车祸,自己把眼角膜给了无心,悄然出走的事情讲了一遍。 他讲述的语气很淡,明明是几个月前的事情,在他口中就像是几十年前的老故事一样,他最后轻声说:“无心那样聪明漂亮的孩子,我跟他在一块儿是不合适的。我年纪大了,有一个脾气好、不嫌弃我的人陪在身边,就足够了。” 无忧听得呆呆的,半晌说不出话。 林铁衣嘱咐他:“这件事情,你不要和别人讲,知道吗?” 无忧点了点头,又问:“不告诉无心吗?他、他病好后见不到你,大概会很伤心的。” 林铁衣低头,停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39 怪物世界 作者:陈留王 会儿说:“他是孩子脾气,见了新鲜好玩的东西,很快就把旧的老的抛弃掉了。”他叹了一口气,淡淡说:“睡吧。” 无忧这会儿却睡不着,又问林铁衣:“你刚才说,有一个脾气好,不嫌弃你的人,不会就是那个壮壮的男人吧。” 林铁衣停顿了一会儿,反问道:“怎么了?” 无忧只好说:“您真是破罐子破摔啊。” 林铁衣不答,停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沈贤到底长什么样子?”他之前虽然救过沈贤一次,但当时根本没留意那人的模样,这会儿却微微有些好奇。 无忧认真回想了一下,说:“他啊,要不是穿着衣服,肯定要被马戏团的人抓起来,凭他的相貌,马戏团大概能挣很多钱。” 林铁衣无语,停了一会儿疑惑道:“你嘴巴这么毒,怎么万劫没被你毒死?” 无忧微笑道:“不会啊,陆万劫说我嘴巴可甜啦。” 无忧心情平复,就跳下床,抱着衣服踢踢踏踏地走了,嘴里说:“我回去睡了。” 他跑回屋里,看见陆万劫已经睡了,遂放轻脚步,泥鳅似的钻进被窝里,抱住陆万劫的腰。 陆万劫睡得不深,被惊醒后,急忙转身,反抱住无忧,轻声说:“外面冷不冷?” “不冷。”无忧说:“又不是冬天。” 陆万劫不语,低下头凑到无忧的肩膀上,亲吻他圆润的肩头,密密麻麻的胡须掠过绸缎般的肌肤。无忧轻笑了一声说:“有点痒。” 陆万劫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语气低而暧昧:“一会儿就不痒了。” 一时云雨过后,两人尽释前嫌,陆万劫抱着无忧去洗澡,两人又溜到厨房吃了点甜点,然后决定以后好好过日子,不再提以前的事情了。 ☆、新生活 林铁衣在林宅待了数月,忽然想离开。陆、忧二人一起阻止,连沈贤也不情不愿的。 他在这几个月里吃胖了十几斤,还看了电影,逛了游乐场,学会了打冰球,天热时还能去游泳馆玩水,日子快乐而富足。 夜里,他坐在林铁衣床边,晃着肉山大的身子,撒娇道:“主人,我们在他们家多住一段时间吧。” 林铁衣淡淡的说:“住多久呢?” 沈贤低头想了一会儿,糊里糊涂地说:“就一直住下去呗。” “不行。”林铁衣严厉地说,此时的他格外要强,不愿意成为别人的累赘。想了想,林铁衣认真道:“咱们两个有手有脚,又正值壮年,即使出去卖力气,也能养活自己,是不是。” 沈贤虽然不乐意,但是听见林铁衣这样说,也只好点头:“嗯。” 林铁衣伸出手,在抽屉里摸出一个巴掌大的盒子,托起来递给沈贤,说道:“你打开看看。” 沈贤好奇地接过来,打开盒子一看,里面是一把锃亮崭新的剃须刀。沈贤表情僵了一下,把盒子啪地放在桌子上,嘟起毛茸茸的嘴巴。 林铁衣睁着空洞的眼睛,开口道:“这是给你的。你要学着每天刮胡子,知道吗?”停了一会儿,他没听见声音,就又说:“你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好歹回应一声,我看不见你的脸色。” 沈贤幽幽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我不高兴,” “……” 停了一会儿,沈贤尴尬地说:“我不会剃胡须。”他低头摆弄手指:“我喜欢我的胡子。” 林铁衣想笑,并且想跟他说:“无忧说你留胡须的样子像怪兽。”但是想了想,林铁衣说:“你剃了胡须,可能……会好看点。” 沈贤略微有些兴趣地抬头,他体格高壮雄伟,常被别人指为丑八怪,忽然听见林铁衣说了这番话,不由得跃跃欲试地同意了。 林铁衣下床,与沈贤一起走进卫生间。他用手摸索着墙壁和洗手台,动作利索地拿起香皂,沾了一些热水,把肥皂泡抹在沈贤的脸颊上,涂了厚厚的一层,然后拿起剃须刀,用热水冲了一会儿。他叫沈贤坐在塑料凳子上,自己站在沈贤面前,拿起剃须刀,另一只手摸着沈贤的脸颊,准确而轻柔地从左耳划过一刀,嘴里轻声说:“不要说话。” 沈贤一动不动,仰着脸看向林铁衣。林铁衣额头宽阔,双目深邃,身体里带着一点香烟和成年男子的味道,他兼具着温柔和严厉的性格,有点慈父和大家长的风范。 沈贤和他年纪差不多,但是沈贤骨子里还是个胆小怯懦的小孩子。他照顾林铁衣的饮食起居,在心理上却把林铁衣当做了自己的父母恋人。 林铁衣将他的脸颊刮得干净光滑,抬手摸了一遍,这才满意地用热毛巾擦了一遍,嘴里骂道:“他妈的,我成了你的剃头匠了。” 沈贤很紧张地说:“我现在变好看了吗?” 林铁衣怔了一下,抬手打他一把:“骚头骚脑。” 沈贤很委屈,猜想自己大概没有变好看,不然林铁衣干嘛对自己这么粗暴呢。 林铁衣心有灵犀地猜到他的心思,于是说:“男人最重要的是有本事,有出息,至于漂不漂亮,那不重要。” 沈贤情绪低落地说:“但是我很丑啊。” “谁说的?” “那个很斯文和气的男人。“沈贤指了指无忧所住房间的位置。 林铁衣没奈何,停了一会儿柔声说:“他们被你的外表骗了,其实你……脾气很温柔,性格也很可爱。” 沈贤转悲为喜,从椅子上站起来,伸长了墙壁似的胳膊,抱住了林铁衣,很感激,也很喜悦。 两人身量相等,林铁衣略微高一点,沈贤略微壮一些,沈贤把下巴搭在林铁衣的肩膀上,哼哼唧唧的不肯撒手。 林铁衣推了他一把,不悦道:“行了。” 沈贤不肯松手,林铁衣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微微翻转。沈贤当即疼的嗷嗷叫,松手了。林铁衣问他:“咱家有理发的推子吗?” 沈贤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披肩的头发,摇头道:“没有。” “没有就去无忧那边借一把。”林铁衣轻轻推了沈贤一把,说道:“我把你收拾干净一些,赶明儿好找份体面的差事。” 沈贤一听,飞快地跑出去了。 他在门口等了好长时间,门才被打开,无忧穿着睡衣,哈欠连天站在里面,打完了哈欠,睁开眼睛,呆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沈贤啊。” 沈贤说我要借一个理发的推子。 无忧看了他一眼,转过身拿了一把推子,递给他,目光又止不住地上下瞄他。沈贤很尴尬,以为他又要说出什么嘲讽的话,撒蹄子跑了。 林铁衣给沈贤剃了一个光头。毛茸茸的沈贤变得清新干净,他自己还觉得有点不适应,磨磨蹭蹭地想找一把大帽子遮住光头。 林铁衣打算告辞的时候,陆万劫和无忧恰好敲门拜访。 四人见面后,陆万劫的目光首先被沈贤吸引住了,看了几眼,陆万劫忍不住说:“一表人才。” 沈贤的模样,高大威猛,双目明亮,不怒自威,是陆心目中男子汉的标准形象。不过他赞叹了这么一句后,沈贤便十分不好意思,摘掉了头上的巴拿马草帽,对折起来,遮住了半张脸,自己软软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脸颊浮现出一点红晕。 陆万劫讪讪地收回了话头,感觉自己看走眼了。 然后他们聊起了正事。陆万劫打算拿出一部分积蓄,在城外的主干道上开一家宾馆,位置都确定好了。他想请林铁衣和沈贤帮忙,一起经营宾馆。 林铁衣神色迟疑,沈贤则是茫茫然的,反正他只听林铁衣的话。 “我是个老瞎子,帮不了你。”林铁衣最后说。 陆万劫情深意重地劝他,你帮我照看店面也可以的,反正我现在很缺人,难不成放着自家人不用,还去雇外人吗? 无忧也连笑带骂地拍打他:我家万劫好容易请你帮忙,你还推三阻四的,我算白认识你了。 林铁衣有些不好意思,他知道这两人其实是照顾他身有残疾,所以为他找个谋生的手段,于是只好同意了。 旅店位于交通枢纽区,是一幢独立的小楼。以前的主人就用它来做旅社,所以里面的东西都很齐全。林铁衣花费了很大一笔钱给买了下来。 开业的几天,生意不好不坏,林铁衣坐在前台迎接客人,沈贤和无忧跑前跑后地收拾房间。陆万劫作为唯一的股东,根本不来店里,只是每天找朋友喝酒,出去钓鱼,骑马之类的。 来往的客人多是寻亲或者跑单帮的,附近除了这家旅店,再没有其他人烟,因此他们除了住宿之外,还要找吃饭的地方。无忧就把一楼的大厅装修一遍,摆放了五六张桌椅,改成了餐厅,又把仓库改成了厨房,由沈贤每日做饭,生意渐渐好起来。 他们三个经常在店里吃住,有时夜里也不回去。陆万劫十分郁闷,终于收起了玩心,隔三差五地往店里面跑。 这天傍晚,无忧坐在前台算账,陆万劫在旁边数钱,抽屉里亮晶晶的小金币垒成了一堆,陆万劫轻声道:“铁衣为人挺精细的,这么多金币,他一块假的都没有收错。” 无忧头也不抬,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把账本收起来,看看天色,对陆万劫说:“你快回去吧。晚上有雨。” 陆万劫看着他:“你不回家吗?” “我还要核对账本。”无忧说。 陆万劫立刻说:“那我也不回去啦。” 无忧嘴角翘起,把纸笔放下,站起来道:“我去跟沈贤说下,多做一份饭。”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软软地扑到了陆万劫的怀里。 他坐在陆万劫腿上玩了一会儿,忽然看见大门还敞开着,脸颊一红,摔开陆万劫的手,快步走进后堂了。 沈贤还在厨房忙碌,无忧还没走近时,就听见一阵哗啦哗啦的水声,他走到门口,透过半掩的房门,忽然看见了林铁衣的身影,下意识地躲到了旁边。 厨房狭窄而局促,油烟机轰轰作响,无忧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只看见两人正低声说笑,沈贤的脸颊活泼灵动,林铁衣容色温和,脸颊微微侧着,身体倾向沈贤,像是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无忧只觉得心里怪怪的,虽然知道两人关系很好,但是眼前的场景,又不只是“好”那么简单。他正思索时,忽然腰被揽住,继而往后面拖。 无忧看见是陆万劫,便没有挣脱,只是低声斥道:“别动手动脚的。” 陆万劫把他推到墙上,两手抵着墙壁,哼哼道:“你把我撩得上火,自己又跑了,算怎么回事。” 无忧神色微动,四下里看了看,微微凑向陆万劫,屈起膝盖挤进他的两腿间,缓慢地磨蹭,轻声笑道:“你自己不经逗,怪我吗?” 陆万劫气息一微重,笑道:“哦,你还敢数落我,我今天再不会饶你了。” 当天夜里,陆、忧二人还是坐汽车回去了,并叮嘱林铁衣和沈贤早点关门。两人站在门口,一一答应了,沈贤见无忧偎在陆万劫的怀里,脸颊微红,一言不发,心里大奇,以为他生病了。不由得有些幸灾乐祸,因为无忧总是嘲笑他。 ☆、伤心 沈贤送走了陆、忧二人,顿觉全身骨头都轻了几十斤,他拽着林铁衣的手,连蹦带跳地回到了旅店里。然后搬来一个梯子,想把门口红灯笼里的电灯打开。 林铁衣坐在柜台后面的椅子上,两手搭着扶手,开口道:“沈贤,门口的灯笼不用点亮。” 沈贤两手抱着椅子,转过脸看他:“为啥啊。” 林铁衣沉吟了一会儿,只是说:“今天咱们今晚早些关门,反正没什么生意。” 沈贤虽然不懂,但是非常乖巧地把梯子放回了原位,又四处清扫了一番,将大厅收拾得干净敞亮。他提着一壶茶轻手轻脚地走到柜台后面,坐在高脚椅上,把一杯热茶塞到林铁衣的手里,轻声说:“小心烫。” 两人坐在一起说了一会儿闲话,沈贤见识很少,活了三十多年宛如幼儿园毕业似的,听林铁衣说的每一件事都觉得很有趣。 林铁衣随口问他:“你家是哪里的?以前是做什么的?” 沈贤怔了一下,低下头羞愧地说:“我……我也不知道,我以前在山里的寺庙生活。后来就被坏人抓起来,卖来卖去的……” 林铁衣有些好奇地问:“他们为什么要卖你?” “我是被辐射的变异人。”沈贤叹气道。 林铁衣沉默了一会儿,据说变异人大多生得貌美,外形奇异,但是这位沈贤的外表却和“美”不沾边。林铁衣问道:“沈贤,我冒昧问一下,你身体哪部分发生变异了?”停了一会儿,沈贤一直不言不语,他只好说:“我随便问问,你不想说也没关系。” 沈贤低下头,两只手捧着小茶杯,撅着嘴巴不说话。 墙上的自鸣钟敲了十下,两人同时从椅子上站起来,林铁衣向前伸出手,被沈贤握住,两人一前一后地上楼,沈贤握着他的手,凭空觉得自己小了二十岁,走路蹦蹦跳跳,满身的肉也晃来晃去,林铁衣不耐烦,手掌用力一扯,沈贤下盘不稳,当即要往地上扑。 林铁衣失悔,忙伸手去抓他,急道:“沈贤,你怎么样。” 沈贤跪在楼梯上,只擦破了点皮,他爬起来,憨厚一笑:“我没事。” 林铁衣不语,微微弯腰,伸手在他膝盖上摸了一下,沈贤后退一步,疼的直吸气,他没有说什么,依旧笑嘻嘻地领着林铁衣进了卧室。 沈贤的脾气很好,并非因为长期被欺负,而是天生如此。别人打他骂他,他不怎么记仇,别人待他好,他却能牢牢记着。 沈贤坐在卧室的地板上,撩起裤腿,往膝盖上擦药水,卧室里弥漫着淡淡的酒精味道,林铁衣从床上坐起来,开口:“沈贤。” “我在这儿。”沈贤回答。 林铁衣根据声源位置,走到沈贤身边,坐下来,深吸了一口气,半靠在他身上,说道:“你这人啊,怪不得总是受人欺负。” 沈贤听了这话,有些失落,低语道:“我、我很没用。” “我不是那个意思。”林铁衣忙说,又解释道:“你这样很好。” 沈贤转过脸,怔怔地看了一会儿,两人身体靠近,气息相接,眸中倒映出对方的模样。沈贤呆了半晌,声音忽然有些哽咽:“我……我……” 林铁衣别转过脸,有些尴尬地站起来,摸索着墙壁回到床边,语气冷淡地说:“回去睡吧。” 沈贤保持着跪坐的姿势,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半晌低下头,哦了一声。他站起来,把药水放在柜子里,没精打采地出去,林铁衣又叫住他:“下楼检查一下大门,看锁了没有。” 沈贤嗯了一声。 林铁衣又说:“睡觉前不要吃东西了,不然又要看牙医。” 沈贤忽然停住脚步,生平第一次发了脾气:“我就吃。”他伤心而气愤地看着林铁衣,双目噙满了泪水,可惜林铁衣看不见。他轻轻地叹口气,关上门离开了。 沈贤还是老老实实地下楼,找来一个u型锁,想把大门锁上,正低头摆弄的时候,忽然外面传来重而礼貌的敲门声:“老板,住店哪。” 沈贤把锁放在一边,先推开两扇木门,又打开玻璃门,然后推开卷闸门。借着淡淡的月光,他看见对面站着四个黑乎乎的男人,穿着背心长裤,没带一点行李。 沈贤有点犹豫,他不该如此草率地开门,他虽心智迟钝,但是浪迹江湖那么久,也知道世道险恶的道理。 四人不待他说话,已经迈步进来了,四处打量一番,就咋咋呼呼地喊:“做饭!开房间。” 沈贤走过去老老实实地说,厨房已经熄火了,只有一些面包花生之类的零食,空房还有很多。 那些人见他生的高猛,声调才降低了一些,要了一大堆零食啤酒,开了一间四人的房间。沈贤在柜台前登记后,一板一眼地说:“零食和房费加起来,十二个金币。” 他抬头看向那些人。那几个人面面相觑,神色复杂,为首一人上前几步,拱手道:“兄弟几个外出匆忙,没有带钱。老板可不可以通融一下。” 沈贤公事公办地说:“不赊账。” 那几个人脸色微变,相顾无言。 正在这时楼梯口出现了林铁衣,他朗声道:“沈贤,把房卡给他们吧,哥几个也不容易,大家交个朋友,钱就不必谈了。” 那几个人哈哈大笑,称赞林铁衣是明白人。沈贤也很乖觉,拿出房卡递给他们。那几个人前呼后拥地上了楼,路过林铁衣时还点头示意。 林铁衣也曾是道上混的,遂淡淡地回应。 几个人走后,沈贤才急忙跑上去,扶住林铁衣,又压低了声音说:“为什么不收他们的钱?” 林铁衣摇头,示意沈贤回去休息。两人回卧室后,林铁衣才说:“现在社会上强盗土匪多的很,我听那几个人说话不像善类,咱们宁可不要那点小财,也要保住性命,知道吗?” 沈贤有些不同意,心想那可是十二枚金币呢,但是嘴上还是乖乖地说:“知道了。” 林铁衣打了个哈欠,坐回床上,又拍拍旁边的位置,说:“你今晚在我这里睡,无忧和万劫不在,咱们两个互相照应。” 沈贤这回却没有答应,只赌气说:“我不爱睡你这儿。” 林铁衣哈哈大笑,说道:“可是万一他们夜里来杀我,你不保护我吗?我是你的主人呀。” 沈贤语塞,停了一会儿说:“我回去拿枕头。” 他一路小跑着回自己屋里拿了枕头,又顺手关灭了楼道的灯,回到林铁衣卧室时,气喘吁吁,小心脏砰砰乱跳。林铁衣已经躺在床的一侧睡了。他睡相张扬霸道,两条手臂伸得很宽,几乎占住了整张床。 沈贤在地上站了一会儿,关了灯,摸黑爬上床。他身体痴重,整张床被他压得沉了一寸,林铁衣微微收回手臂,给他挪地方。沈贤这才缩手缩脚地躺下,紧张地不敢动弹。 林铁衣翻过身,想跟他说话,不经意地把腿搭在了他的脚踝上,把沈贤吓得猛的抖动一下,这下子连林铁衣也觉察到了,他疑惑道:“你咋啦?” 沈贤咕咚咽了一下唾沫,结结巴巴道:“我……我没事。” 林铁衣淡然一笑:“你不用害怕,”他开玩笑道:“我虽然喜欢男人,但是眼光还是挺高的。”他随口说完这句,心中忽然有些不自在,便没有再说下去。 沈贤静静地,没有搭讪,心里却宛如被刀插进一般。停了好一会儿,林铁衣的呼吸渐渐平稳,大约是睡着了。沈贤轻轻地翻了个身,侧躺着睡下,心里酸涩难忍,想哭一场,又怕惊醒了林铁衣,只得把脸埋在枕头里。 ☆、你等我 夜里走廊上传来坨坨的脚步声,沈贤睁开朦胧睡眼,支起身体听了一会儿,察觉一楼似乎有叮叮当当的声音,他忽然想起保险箱就在一楼大厅的柜台后面,不由得有些担忧。他看了一眼身边的林铁衣,犹豫了一会儿,掀起棉被悄悄下了床。 他这会儿不想和林铁衣说话。 走廊上没有点灯,他轻车熟路地扶着楼梯,无声无息地下楼。借着淡淡的月光,柜台后面响起oo的螺丝刀和电钻的声音。 沈贤并没有太惊慌,他以前经历过被几只雪狼去抢食物的事情,只消举起火把高喊几声就行了。 这回他如法炮制,后退几步,“啪”地按亮了电灯,整个大厅被照的雪亮。柜台后面三个穿着黑衣的男人僵住,维持着各自的动作,神情复杂地看向沈贤。 沈贤大喝一声:“你们干什么呢!”然后他站着没动,以为这三个人会作鸟兽散。 几秒钟后,其中一个人继续低头摆弄保险箱,余下的两个人手里挥舞着扳手,一步一步地走过来。 沈贤整个人都愣住了,心想这和以前怎么不一样啊,这些人偷我家的东西,被我发现了竟然不跑。他正愣神的时候,忽然一柄扳手呼呼飞过来,他敏捷地侧过脸,扳手打在后面的墙壁上,激起一大片石灰。紧接着另一个扳手也招呼到他面前。 沈贤大叫一声,咚咚咚跑上楼了。 他一口气跑回卧室,反锁了房门,又奔到床边,把林铁衣叫醒。林铁衣大梦初醒,顶着一头乱毛坐在床上,脸色很差劲。沈贤结结巴巴地,把楼下的情状说了一遍。 林铁衣眉头皱的更紧,一直担心地事情终于发生了,那四个男人果然不是善茬,他叫沈贤把房门锁紧,自己站起来在屋内走了几步,忽然小腿撞到了凳子,几乎摔倒,他气得大怒,一脚把凳子踢飞。 沈贤害怕地缩到角落里,不敢吭气。其实林铁衣只是气恼自己盲眼,跟他没有什么关系。林铁衣发完了脾气,对沈贤说:“你从后门跑出去,离这边一公里外有一个电报站,你去跟他们求救。”他拍拍沈贤的肩膀:“快去!” 沈贤六神无主,很听话地打开窗户,正要往下跳的时候,忽然停住又折返了回来,坚决地说:“我不走,你眼睛看不见,我不能丢下你。” 林铁衣怒道:“我叫你去求援。你想死我还不想呢,赶紧去。这些人拿走了钱,就该杀人了。” 沈贤毫无主意,但就是觉得不能丢下林铁衣不管,他急的满脸通红,说道:“我、我背着你走。” 林铁衣无奈,只好骂他:“别磨磨唧唧的,赶紧走。”又耐心地说:“保险箱是镶嵌在墙上的,炸药也炸不开,我不告诉他们密码,他们拿不到钱,就不会杀我。” 沈贤一听,果然是这个道理。他跳到窗台上,说了声:“你等我。”就咕咚一声跳下去了。 就在这一瞬间,门口传来一声枪响,门板上出现一个洞。林铁衣后退了几步,深吸一口气,正在思索策略,忽然门上传来一阵密集的枪声,门锁被打坏,掉在地上,冒出缕缕青烟。 房间里被打得乱七八糟,弹壳四处滚落,林铁衣跪倒在地板上,抱着自己的膝盖痛苦地呻吟。这时外面走进来一个高高大大的黑衣人,手里提着枪,他进来后,首先按亮了电灯,见屋内只有一人,而且中了流弹,便将枪口对准了林铁衣,喊道:“趴在地上,把手放头顶。” 林铁衣满脸冷汗,艰难地转过头,一双空洞的眼睛望着前方,低声道:“你们是什么人,要干什么?” 那人哈哈大笑,走到林铁衣面前,靴子踩着他的额头,笑道:“之前见你有多大排场,原来是个瞎子……”一句未完,林铁衣暴起,一手拉着那人的脚踝,另一只手抓住那人的衣服,往上一翻,遮住了他的头脸,衣角一股脑塞到了他的嘴里。 那人眼前一黑,牢匚氐亟校正在慌乱时,咔嚓一声,腿骨被硬生生折断。那人痛叫一声,跪在地上,泣涕横流,偏偏嘴巴被堵住,叫不出声。 林铁衣拖出一根牛筋绳,将他捆成个粽子,倒挂在门口横梁上,自己找来一根长绳,一头悬在屋顶,另一端系在凳子上,做成了一个简易的绊马索,这是陆万劫教给他的方法,专业的野战军用这种陷阱能抓住成年野猪。林铁衣眼盲,手法又生疏,只学了五成。 他做好了绳扣,摆在门口位置,又切断了电源,走到被俘的那人身边,用尖刀抵着那人脖间动脉,低声说:“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敢耍花样,我立马捅死你!” 那人吓得全身发抖,张嘴缩舌,虽然知道眼前这个人是瞎子,但是却被他的蛮力和敏捷力震慑住,连连点头。 林铁衣扯掉他口中的布条,厉声道:“笑。” 那人哭丧着脸,哆嗦着说:“大爷,我笑不出来。” 林铁衣虎着脸:“要不我在你肚子上戳几个洞。” 那人无奈,只好“呵呵哈哈”地发出类似笑的声音。 “大声点!把你们老大引过来。” 那人明知道他是想把老大引入陷阱,奈何钢刀架在脖子上,只能直着脖子喊:“大哥,大哥,哈哈哈哈,你快过来。”唯恐喊慢那刀就扎进来了。 楼下的三人正在撬保险柜,老大脾气暴躁,暴雷似的吼了一声:“笑你妈蛋,密码问出来了吗?” “呵呵哈哈哈,问出来了,大哥你来一趟,这里还有一个箱子。”楼上传来古里古怪的笑声。 老大骂道:“老四搞什么鬼。”他对老三说:“去,上去看看。” 老三被保险箱弄得焦头烂额,听见老大吩咐,就放下手里的扳手,说道:“我上去瞅瞅,楼上有啤酒,你们俩要喝不?” 老三晃晃悠悠地上了楼,走进卧室时,见里面没有开灯,没有太在意,一脚踏进去,正好踩在了绳套上,绳子收紧,他猛的被吊起来,身体倒转。口中大叫了一声。 林铁衣原本打算在此人落入陷阱后就将他打晕,但是他自己看不见,很难分辨出来人的位置,因此慢了一步,以至于那人喊出了声。 林铁衣心想糟糕,上前一步用匕首在那人脖子上一抹,顿时鲜血淋漓,从脖子里喷薄而出,稀里哗啦地落在了地板上,登时就断气了。 被捆缚着的老四眼见此情景,吓得浑身发抖,裤子上也湿了一片。 林铁衣估算时间,沈贤返回来还需要二十分钟,而屋子里除了一个死的一个残的,还有两个壮年的恶徒。自己这会儿跳下楼,四野空旷,被他们追上了也是死路一条,不如在屋内放手一搏。 楼下的老大和老二已经听见了那声喊,两人放下手里的活儿,一步一步上楼,嘴里喊着老三老四的名字。眼看两人没有回应,知道是坏事了,便拔出了腰间的手枪。一脚踢开了房门。 里面黑洞洞的,味道十分难闻刺鼻。他两个站在门口,不敢贸然进去,听见里面传来支支吾吾的声音。老大拿枪指向声源,喊道:“是谁?” 那人继续支支吾吾,老大不耐烦,抬手就是一枪。 他扣动扳机的同时,旁边的老二抽动鼻翼,脸色有些不对:“大哥,别开枪,这味道……” 但是他说迟了。 枪弹离膛后,高温接触内屋内浓重的甲烷,轰地一声,整个楼层都爆炸了。 站在远处草地上的林铁衣,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热浪,也听见了这一声爆炸以及火焰燃烧的声音。他猜测那两个人百分百会被炸死。虽然刚才很机智地拆掉了天然气管道,保住自己的性命,但遗憾的是房子被烧毁后,大概要损失很大一笔钱。 林铁衣正想的入神,忽然有人呼呼跑过来,宛如一堵墙壁似的,带着风和热流,将他紧紧地抱住。 “幸好你没事。”沈贤呼哧呼哧地喘气,声音很低地说。 林铁衣有些诧异:“你怎么这么快?”继而又高兴道:“我当然没事啦,那几个小毛贼跟我斗,差太远了。”他得意洋洋,身体却架在了沈贤的肩膀上,皱眉道:“刚才跳楼时,腿好像断了,你扶我坐下,咱们等救护车来。” 沈贤力大无穷地将他背了起来,健步如飞地往前走,低声说:“去医院。” 林铁衣觉得很别扭,他自诩为顶天立地的汉子,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被人背着走,他不高兴地开口道:“放我下来。” 沈贤没吭气,脚步很快,喘息得很厉害。 林铁衣无奈,只得忍着下脾气,又心疼沈贤,不住地开口问他:“你累不累,歇一会儿。” 沈贤不吭气。 林铁衣知道他嘴拙,也不在意,只是一个劲儿地和他说话,使他分散注意力。又问他是怎么跑去报信的。因为沈贤刚才那一趟来回速度太快了,林铁衣怀疑他没有办成事。 沈贤声音低低地说:“我在电报站,打电话,给陆万劫、还有治安队。” 林铁衣点点头,夸赞他:“干得不错。” 沈贤没有回应他,气息喘得特别粗壮,呼哧呼哧地像一个老式电风扇。 林铁衣听着他的声音,有些担忧,再次对他说:“沈 恋耽美 分卷阅读40 怪物世界 作者:陈留王 ,放我下来,咱们不急。救援的人很快就过来。你跑了一夜,该歇一会儿了。” 沈贤沉默了一会儿,身子一歪,将林铁衣放在旁边的地上。 林铁衣摸到了地上的柏油,猜测这是在公路旁边,心中稍安,他伸出手,很习惯地去找沈贤。但出乎意料的是,这次沈贤没有握住他的手。 林铁衣有些意外,开口道:“沈贤,你在哪儿?” 四周空荡荡的,唯有远处传来夜枭的怪叫。一阵冷风吹来,林铁衣打了一个哆嗦,他半跪在地上,伸出手在地上摸索了一阵。很快就碰到了沈贤的衣角。 林铁衣摸到了沈贤的身体,他的胸口衣服、下巴、嘴唇都湿淋淋的,像是兜头泼上去的冷水,林铁衣凑上去闻,全是血的味道。 ☆、两情相悦 陆、忧二人领着一群治安队的人赶过来,在半道遇见了林铁衣和沈贤。林铁衣惊慌失措,沈贤半边身子全是血,嘴里还在吐血泡。 医护人员很快赶过来,林铁衣攥紧沈贤的手,磕磕绊绊地送他到车里,嘴里一直念着沈贤的名字,护士将他推到旁边,关上了车门,车子呼啸着离开。 林铁衣站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徒劳地瞪着远方,黝黑的眼眶里沁出湿湿的凉意。无忧走过去扶住他,林铁衣低声说:“那个傻子,他要死了。” 无忧正疑惑他为何说这种不详的话,抬头见他面容悲戚,神色绝望,不觉心疼一震,低声安慰道:“不会的。” 旅店的房间被炸毁,幸而整体结构没有被破坏,陆万劫找来一些泥瓦匠,又将整栋楼粉刷修饰一番,便如同崭新的一样。 沈贤伤得很严重,他所受的伤也挺诡异的,是运动过于激烈导致的肺泡破裂。旁人都道他是那天夜里奔跑激烈,胆子又小,被吓成这样。待他伤情稍微好转,一些朋友邻居来看望他,还拿这件事情取笑,笑话他是一根筋,跑步都能跑死。沈贤木讷地笑笑,不知道该说什么。 人都散去时,林铁衣拄着导盲杖走过来,坐在沈贤身边,相对无言。 坐了半晌,外面护士说食堂开饭了。林铁衣便拿起桌子上的饭盒,掉头离开。这下子沈贤坐不住了,拿手拍打桌面,发出啪啪的声音。沈贤肺部受伤,喉咙里宛如塞了一斗玻璃渣,至今还说不出话,只好拍打墙面桌子,意思是叫他不要走。 林铁衣温和地说:“我没事。你乖乖躺着。\ 林铁衣平日被沈贤伺候,十指不沾阳春水。但实际上他的行动能力是非常强的,能击毙持枪的暴徒,也能优哉游哉地去食堂打饭去超市买汽水。 两人坐在一起吃了一顿午饭,一个是哑巴,一个是瞎子,倒也很安静默契,此日阳光正好,散落在屋内的窗台和地板上。林铁衣收拾起亮晶晶的餐盘出去,过了一会儿,又拿进来一把热毛巾,给沈贤擦脸擦手。沈贤十分惊慌,像一个大号的婴儿似的,别别扭扭地避开他。 林铁衣眼睛看不见,拿着毛巾乱戳,不由得脾气就上来了,他兜头打了沈贤一巴掌:“老实点。”沈贤果然就老实了。仰着脸,任凭湿热的毛巾擦过嘴唇和下巴,他静静地看着林铁衣。 林铁衣是威武高大的体格,看起来很凶,但是眉目柔和,表明他曾经应该是一个好脾气的男人。 林铁衣将毛巾丢进水盆里,又关上了房门,坐在床边,对沈贤说:“你往那边去去。”沈贤知道他累了,就打算把床让给他。林铁衣拉住他,说:“你躺着,我就歪一会儿。” 然后他就玉山倾倒似的躺在了床上,整张床被他压得吱吱响,他惬意地说:“哎呦我草。”气息一沉,就睡着了。 沈贤凝视着他,过了一会儿,自己侧着身体,躺在林铁衣对面,闭上眼睛也睡了。 下午两点多,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沈贤出了一身的汗,不舒服地睁开眼睛。他见林铁衣依旧在睡,便放轻了动作,端起桌子上的水杯,喝了几口,觉得心里清凉了一点,才又重新躺下。 林铁衣睡相很张狂,一只手臂垂在地上,另一只搭在沈贤的肩膀上,沈贤犹豫了很久,慢慢地握住了林铁衣的手。 然后林铁衣就睁开了眼睛,双目如电,好像能看透灵魂似的。沈贤吓了一跳,忙不迭地松了手,想跳下床逃走。 林铁衣按住他的腰,问道:“去哪?” 沈贤不能说话,就只是摇头。林铁衣懒懒地躺回床上,半张脸埋在枕头里,说道:“再睡一会儿。”说着,一只手宛如灵蛇似的,攥住了沈贤的手,轻声笑:“胆小鬼。”然后他微微支起身,覆盖到沈贤的唇上。 过了一会儿,林铁衣躺回床上,脸上带着一点笑意,心里其实很紧张。他自己也搞不清楚,为什么会忽然吻这个黑乎乎的傻大个子。 沉默了半晌,林铁衣轻声咳嗽:“怎么不说话了?” 沈贤蜷缩起身体,把脸埋在了林铁衣的怀里。林铁衣反手抱住了他,又在他脸颊和耳朵上连着亲了好几下,低声说:“我知道你的心意 ,我全知道的。” 沈贤只觉得心头一热,眼泪一点一点濡湿了床单。 几天之后,沈贤出院了,他的喉咙恢复得差不多,可以勉强发出几个单词。为了庆祝他出院,在陆宅的客厅里,一群人举办了小小的派对。 虽然沈贤是派对的主角,但是他天性内向,不善言谈,一直坐在角落里玩游戏。无忧与几个少年男女谈笑风生,拼酒唱歌,俨然是舞会女王的姿态。陆万劫见他闹得不像话,就和几个同龄人去休息室打牌了。 林铁衣虽然盲眼,但个人魅力不减,加上前段时间又有徒手击毙四名歹徒的传奇经历,引得几个热血少年和妙龄妇女围在他身边,津津有味地听他讲述那晚上的经过。讲完之后,人家又邀请林铁衣去跳舞,林铁衣嘴上谦让着不会,脚步却欢快地迈了出去。 沈贤玩着手里的射击游戏,耳朵却支棱着,听着林铁衣和那女人的说笑声,又隐约听见了无忧给一个少年唱情歌的音调。他渐渐觉得手里的游戏也不那么吸引人了。 他知道自己才貌都不如别人,又呆滞木讷,落落不群。但他已经是三十多岁的男人了,没道理像一个洋娃娃似的,勉强自己去迎合别人。 宴会结束后,众人陆续散去,林铁衣喝的微醉,躺在沙发上呵呵傻笑。陆万劫从更衣室里出来,见满地狼藉,不悦地皱了皱眉,把无忧从酒瓶堆里拖了出来,带回了卧室,临走时吩咐沈贤早点回屋睡觉。 沈贤站起来,走到沙发旁边,俯身托抱着他,一起回到了卧室。 林铁衣回到卧室,倚在床边,双目迷离,脸颊红晕,他单手揽着沈贤的肩膀,嘴巴里喷出温热的酒气:“你今天不开心?” 沈贤没有料到他会注意到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没,我什么也不会。” 林铁衣淡淡地笑了笑,说:“扶我去洗澡。” 浴室里水雾弥漫,沈贤拿起莲蓬头,往林铁衣的胸口浇水,另一只手涂抹沐浴露。林铁衣抹了一把脸,伸手解开沈贤的衣服扣子,被沈贤躲了一下。 “别动。”林铁衣轻声警告他,一只手很利索地将他的裤子给扒了下来。 沈贤圆睁双眼,惊恐的不能自持,但是林铁衣的神情却十分温柔,而且还凑上来一点一点地亲吻自己,柔声说:“不要怕……” 沈贤紧紧揪着自己裤头的手慢慢松下来,果然不怎么害怕了。 一夜春宵,林铁衣斜依在床头,一手夹着烟卷吞云吐雾,一手揽着沈贤的肩膀,沉思了片刻,他脸上露出一丝促狭的笑:“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沈贤听了这句话,羞得把脸埋在了枕头里。 林铁衣吸完了一支烟,把烟头按灭,腾出手伸进棉被里,轻佻地说:“来,再让哥摸摸。” 沈贤又羞又气,挥着秤砣般的拳头,推开了林铁衣,恨恨道:“你不要取笑我。” 林铁衣听见他声音哽咽,便收敛了笑容,温和道:“我在和你闹着玩呢。”伸长了双臂:“来,到我怀里。” 沈贤是记吃不记打的,果然很温顺地扑了过去。林铁衣压低了声音问他:“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是双性人的?” 沈贤想了想,很伤心地说:“就是那次辐射之后,我先是发现自己那里……然后又变得……”他把嘴巴凑到林铁衣耳朵边,以便那些羞耻的话语不泄露给别人。 林铁衣含笑倾听,他倒是不嫌弃沈贤身体的异样,反而觉得十分新鲜有趣,听到情酣耳热时,忍不住上下其手,直到沈贤苦苦讨饶,他才罢休。 旅店修葺完毕,又重新开始营业。整个社会百废待兴,十分混乱。有时会刮来一阵妖风,带来一群奇怪的蠕虫或者飞蝗,有时会走过来一群教徒,给居民们讲述救世主之类的教义。 大片的田地被荒废掉,本来人们想种一点庄稼和蔬菜的,但是他们发现普通的植物种子已经无法在土地上发芽了。而人类之前储存的食物也维持不了太久。就在所有人陷入恐慌的时候,十字军的人四处发放新的植物种子,鼓励人们在灾后的土地上种植。 这一天,无忧也去领了几包蔬菜和花草的种子,还拿了两棵杏树的秧苗,离开时十字军的人给他一个漂亮的小册子,里面讲述了具体的栽培过程。 无忧从来没有阅读使用说明书的习惯,但是当他看到小册子上面,一个面孔精致漂亮的男人时,愣了很长时间。 小册子上有一段很长的介绍,是关于封面上的无心的。无心现在已经是十字军科研室的主管,他研发的新的抗辐射药物、疫苗、植物种子、动物胚胎……这些东西成为了新社会发展的基石。他本人也成为大家崇拜并敬仰的偶像。 无忧早就听说过有那么一位少年科学天才,只是从来没有想过,那个人会是无心。 ☆、各自悲喜 无忧并没有把无心的事情告诉给别人,他回到家里后,见陆万劫提着鱼竿出去玩,就叫住他,要他帮忙把院子清理一下,种上蔬菜花草。 陆万劫非常不耐烦,嘴里说着:“这大热天的,你老实在家里待着好不好。”说完,见无忧脸色不善,又跑过来,微微低头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说道:“乖。”然后厚着脸皮跑了。 无忧目送他离开,闷闷不乐地回到屋子里,见沈贤和林铁衣坐在饭桌前,互相喂饭。他更加郁闷,对这两人哼了一声,摔摔打打地上楼了。 林铁衣侧耳倾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沈贤鼓着腮帮子,把一勺米饭送到林铁衣的嘴里,咕哝道:“好像是吵架了。” 林铁衣素知他们两个每天都要拌嘴,因此并不在意,他把桌子上的一杯牛奶端起来,凭空递给沈贤,嘴里说:“你不用管我,把这个喝掉。” 沈贤偏过脑袋,嘟着嘴巴说:“我不爱喝那个。” “那你把盆里的汤都喝掉。”林铁衣语气温和而严厉:“你往常饭量最大,最近怎么总是挑肥拣瘦的?” “饭量最大”这四个字宛如石头似的砸在沈贤的心上,他又气又委屈,呆了半晌才结结巴巴地争辩道:“我……我身体壮,个子又高,自然吃得多,我……我平常也干活的,又不是白吃饭。”他说到这里,把饭碗一推,站起来发脾气道:“不吃了。” 林铁衣微微觉得诧异,又觉得有趣,笑道:“不但挑食,竟然还会发脾气了,我真把你惯坏了,过几日天气好,我索性把你拉到市场上卖掉好了。你这个体格,就算论斤买,也不会亏本的。” 两人闲暇时常拿这个开玩笑,沈贤起初听见这话总是惊慌害怕,后来知道林铁衣戏弄他,也就不在意了。他发了几秒钟的脾气,乖乖地收拾起桌子上的饭菜,端进厨房清理了一番,又折转过来拿了一个湿毛巾,给林铁衣擦拭手和嘴。 沈贤的手宽大而温厚,有这么一双大手的男人,相貌气度大约也不会太差。林铁衣很想看看沈贤的样子。但是沈贤很抗拒他抚摸自己的脸。 “我长得不好看。”沈贤很郁闷地说:“你幸好你看不到,不然……”他忽然觉得羞耻,没有再说下去。他的意思是,林铁衣爱好美人,若是眼睛不瞎,肯定不会跟自己发生那种事情的。 “相由心生,你性子这么温和,相貌肯定也不讨人厌。”林铁衣十分体贴地安慰他,停了一会儿又问他:“要不要去逛街,买点你想吃的东西?” 沈贤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而且他最近胃口的确不太好,就摇头拒绝了。两人搬了桌椅,坐在阳台上闲闲地翻阅盲文课本。 无忧在楼上睡了一上午,中午时候陆万劫没有回来,沈贤和林铁衣去外面餐厅吃饭。他自己沮丧地下楼,找了一点饼干吃。然后去院子里,清理杂草,开坑荒地。 他是极少干活的人,何况天气又热,在院子里胡乱摆弄了半个小时,只觉得头晕眼花,无忧只得扶着墙进屋子,本来想找水喝,不料身子挨着沙发,就身不由己地躺了下去。 傍晚时候,无忧从床上醒来,只觉得周身清爽凉快。他挣扎着坐起来,尚未清醒,就被人抱住,并且胡乱亲了一阵。 无忧从那人怀里钻出来,气喘吁吁地说:“你放开我。” 陆万劫只好松开手,并且轻声责怪他:“你呀,干嘛中午跑去干活,这要是热出病来,还不是我心疼难过?” 无忧瞪了他一眼,无力地说:“你再说这些便宜话,我就把你轰出去。” 陆万劫歪着脑袋,很轻佻地笑了一下,忽然站起来,将无忧横抱起来,走向窗口,嘴里说:“我可不是只会说花言巧语的人。” 无忧周身无力,双手环抱住陆万劫的脖子。透过窗台,看见楼下的院子被修得很整齐,新翻的泥土上微微有些湿润,是洒上了种子并浇了水。门口新栽了两棵果树的秧苗,周围还围了一圈篱笆,以免被路过的小羊小狗啃掉。 无忧微微一笑:“辛苦你了。” 陆万劫道:“这些是跟我一起钓鱼的朋友帮忙弄的。我一直在楼上照顾你,没怎么插手……”话没说完,陆万劫就后悔了,察觉到自己错过了一个可以讨好无忧的机会。 无忧呆了一下,别转过脸微笑,轻声说:“笨蛋。” 沈贤和林铁衣晚上出去逛街,走了一段路沈贤就嫌吵,嫌空气不好,嚷着要回来。林铁衣不愿意迁就他,拖着他的手硬是逛了半个城市。回来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 两人洗澡的时候,林铁衣察觉到沈贤的双脚有些浮肿,不由得既心疼又后悔。他不习惯说软话,只好摸索着打来一盆热水,给沈贤泡脚。 两人嘀嘀咕咕地说了一会儿话,才欢欢喜喜地睡下。林铁衣临睡前去扒沈贤的睡衣求欢,沈贤虽然疲倦,到底没有拒绝他,只是在有些疼的时候委委屈屈地喊了一声:“主人。” 林铁衣见他如此,心也软了,草草了事之后,抱着沈贤轻声说:“你这个傻孩子,累的话可以拒绝我呀。” 沈贤紧闭双眼,有些害羞地唔了一声。 林铁衣嗤地笑了一声:“你跟我何必见外?你虽然叫我主人,可我把你当成我的老婆一样。” 沈贤心中一暖,睁开眼睛,很小声地说了一句:“我、我也是。” “也是什么……”林铁衣逗他。 沈贤咬紧嘴唇,背转过身,打算暂时不要搭理林铁衣了。 第二天上午,四个人一大早都起床了,因为旅店暂时停业整顿,他们只好都窝在家里。然后没事找事地找来工具箱,给院子里安装一个排水管。 四个男人忙里忙外的,不一会儿,无忧喊着饿了,一溜烟跑回屋子里拿吃的,他折返回来的时候,看见沈贤独自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周身穿一件宽松的长衣长裤,身材瘦削,骨架宽大,衣服被风吹得宛如旗帜,脸颊和嘴唇微微泛白,汗珠从额头上一颗一颗滴落下来。 无忧看了一会儿,心里忽然感觉沈贤这模样有些怪异,似乎是生病了。他走过去,递给沈贤一杯糖水,然后坐在沈贤身边。 沈贤有些局促地接过糖水,见无忧坐下来,自己就有些不自在地想走开。 无忧叫住他,玩笑道:“你这人,和我们相处这么久了,怎么还这么见外?” 沈贤低下头,他自知嘴笨,也知道无忧说话伶俐刻薄,所以不敢贸然接茬。 几百米之外的林铁衣正在叮叮当当地钉钉子,却很敏锐地听见了走廊上两人的对话,他当即高声说:“无忧,不要欺负沈贤。” 无忧大怒:“我跟他聊天呢,谁欺负他了。”他噌地一下站起来,走到林铁衣身后,冷笑道:“小叔叔,你还挺护短啊。”他骤然出手,用手里的毛巾勒住林铁衣的脖子,气哼哼地说:“我不欺负他,我欺负你好啦。” 陆万劫蹙眉,啧了一声,劝他道:“忧,你不要胡闹。” 这些人里面,唯独无忧的年纪最小,加上他平时爱玩爱闹,所以大家对他都很纵容。林铁衣任凭他勒着自己脖子,自顾自地干活,偏偏无忧还在耳朵边冷嘲热讽地说着风凉话,林铁衣觉得不耐烦,一手扯住无忧的胳膊,往前一拽。 无忧站立不稳,随着林铁衣的一扯,几乎跌到,然后身不由己的被林铁衣举到了半空中。 “万劫。”林铁衣喊道。 陆万劫心道不好,只好应了一声。 林铁衣分辨出陆万劫的位置,深吸一口气,猛地把无忧扔了出去。 无忧在半空中飞了一阵,落入陆万劫的怀抱,这回他折了面子,更加吵得不依不饶。陆万劫只好哄着他,又在他耳朵边说了许多好话。无忧气的满脸通红,沉声道:“放我下来。” “放你下来也行,你乖乖的,别去撩拨别人。这院子里的三个人,你打得过哪个?”陆万劫轻声说:“沈贤累了,你去陪他看电视,好不好。” 无忧扁着嘴,不高兴地说:“我不想看电视。” 陆万劫在他嘴唇上啄了一下,还要说什么,忽然听见外面有汽车引擎的声音,就把无忧放了下来,自语道:“是谁来了?” 无忧心中一动,担心是陆万劫的旧部,尤其是那个焦青来找他的,就有些郁闷,嘴里道:“管他是谁呢。” 汽车停留在雕花镂空大门外面,透过栅栏,他们看见那辆汽车漆黑锃亮,价值不菲。院子里的三个人都好奇地站起来张望。唯有林铁衣看不见,还道是过路的汽车,并没有在意。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西服的司机跳下车,手脚伶俐地绕过汽车,打开后排右侧的车门,恭敬地站立在一旁。 一双拼接花色的小皮鞋先从车里跳下来,然后走出来一个身穿墨绿色风衣,白色休闲裤的青年。青年戴着墨镜,紫色的围巾,身量苗条,衣服艳丽,虽然瞧不出脸,但是单凭这身影,就知道是个绝美的男人。 男人站立在车旁,透过大门,看见了院子里的几个人,他摘掉墨镜,微微一笑,宛如风过海棠,花树堆雪。 无忧呆了一下,喃喃道:“无心……” 林铁衣当啷一下扔掉了手里的东西,他站了起来,睁着空洞的一双眼睛,茫然地看着前方。 无心将墨镜放进上衣口袋里,神情淡淡的,一步一步走过来,推开大门,走到林铁衣面前,凝视了片刻,忽然伸手在他脸颊上啪啪打了两巴掌,又恨恨地攥住衣领,推搡了一把,抬脚就要踹。 林铁衣终于反应过来,他骤然上前一步,伸开双臂将无心紧紧地抱住,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丝沙哑:“无心,是你吗?” 无心浑身紧绷,咬牙切齿地说:“不是我,还能是谁?你!你都不要我了,放开我!”说着,固执地踢林铁衣的小腿,踢着踢着,眼泪簌簌落了下来。 他把脸埋在林铁衣的肩膀处,哭得抽抽搭搭的,一边哭,一边对林铁衣拳打脚踢。 林铁衣只是紧紧地抱着他,微笑,叹气,又摇头,用很低的耳语轻声说:“好啦,我怎么会不要你呢。” 陆万劫和无忧也簇拥上来,笑着看无心,陆万劫道:“这孩子越大越不成样子了,刚见面就打人。” 无心抹了一把眼泪,从口袋里掏出墨镜,朝陆万劫劈面掷去,冷冷道:“陆叔叔也不是好人!”然后又朝无忧凌厉地瞪了一眼,无忧尴尬地别过脸。 无心刚打听出来他们三人的下落,就带着司机和行李,风驰电掣而来,当天下午,司机将车中的几十个行李箱搬运进来。 无心像王子似的,端坐在客厅中央,眉飞色舞地跟其他三个人讲述自己的工作和生活,讲述自己的科研成果和小发明,又扁着嘴巴说自己一个人待在南方好孤单好寂寞。 林铁衣满心欢喜,一直握着无心的手没有松开,无心的手指纤细柔软,身体香甜芬芳。林铁衣虽然看不见,但是想象着无心漂亮的脸上露出撒娇委屈的模样,就已经心神荡漾了。好想现在就亲亲他的小嘴唇,但是周围全都是人,林铁衣只好按捺住想法,装作很用心地听无心说话,其实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陆万劫倒是对无心的话很有兴趣,两人聊得挺投机。无忧手贱,把无心的几十个行李箱打开,看见了漂亮的衣服、鞋子和香水,登时两眼放光,高高兴兴地把行李箱搬进卧室里,要试试衣服。他嫌卧室里的穿衣镜不够大,想把仓库里的镜子搬过来。 但是客厅里的三个人都没时间帮他,无忧忽然看见了在厨房看漫画书的沈贤,就随口叫他过来搬运镜子。沈贤放下书,一声不吭地和无忧一起进了仓库。 两人抬着一个两米高的大穿衣镜,一起穿过了客厅。 原本谈笑风生的气氛,忽然间出现了死一般的凝固。 几秒钟之后,无心扑哧一声笑了,开口道:“这个大叔长得好奇怪。” 他脾气骄纵,说话一向口无遮拦的。旁人也都不跟他计较。无心又说:“他是家里的帮佣吗?”又朝着沈贤说:“哎,一个穿衣镜也没多重,叫无忧自己搬。你过来歇一会儿。” 沈贤尴尬而谦卑地笑了笑,嗫喏地说了声谢谢。他只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非常漂亮,简直超出了自己认知范围内的美。因为太过美丽,沈贤一时感觉不到别的情绪,只想远远地躲起来。 搬运了镜子之后,沈贤贴着墙根走出屋子,无心直着嗓子道:“哎哎哎,你过来。” 林铁衣轻轻地扯了他的手掌,低声说:“理他干什么?”又提高了音量说:“你刚才讲到的克隆器官是什么,好像很有意思。”无心瞬间被转移了话题,又孜孜不倦地讲起来。 沈贤迈出大门时,听见了林铁衣的那句“理他干什么”,宛如被冰水泼了一身,他踉跄了几步,在明晃晃的太阳底下,打了一个寒噤,到了此时此刻,他忽然意识到,这个漂亮男人的出现,要把他的某些东西夺走了。 当然,或许那些东西原本就不属于他。 ☆、淇水汤汤 当天晚上,无心闹着要去游乐场,林铁衣对他言听计从的,两人取了大衣,手挽手地一起走,临出门时,林铁衣忽然转身,回头看了一眼。 他听见院子里传来哗啦哗啦的水流声,是沈贤在给院子里的花草浇水。林铁衣忽然觉得不自在,下意识地开口:“沈贤,不要干活了,早点睡。” 沈贤直起腰,在昏黄的灯光下,芳草萋萋的院子里,目光惨淡如冰,他含糊地“哦”了一声。 林铁衣看不见沈贤的目光,只听见沈贤答应了,就转过身,和无心一道走了。 夜间的游乐场比较冷清,很多大型的设备是不开放的。两人走在五光十色的路灯下面,无心手里拿了一串彩灯,走路一蹦三跳的。林铁衣则十分小心,他和无心在一起,以前总是充当引导者的角色,而如今却要依赖无心的指引,这让他很不自在。 游乐场有一片石榴树,树下是几架白色的秋千。两人坐在秋千上,无心一边剥石榴,一边扒着林铁衣的脖子,轻声问道:“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林铁衣犹豫了一下,说:“流亡的时候受伤。” 无心沉默不语,独自坐在旁边,满手沾满了青石榴的汁液,停了一会儿,轻声叹气:“你又何必瞒我。”他伸开双臂抱住林铁衣的肩膀,声音暗哑忧伤:“我以前太小了,不知道怎么爱你。以后,换我来照顾你,好不好?” 林铁衣微微别转过脸,有些诧异,但语气还是很温柔:“怎么忽然说这种话了,你一直很好,我为你做什么都很甘愿。” 无心嗤地笑了一下:“这话……有点肉麻。” 林铁衣有些尴尬,讷讷地辩解:“我实话实说嘛。”说着随手拿起旁边的背包,里面装满了一大堆零食,岔开话题道:“要不要喝点什么?” 无心看见吃的东西,立刻心急地凑上来,恰好林铁衣回头,两人脸颊接触,只觉得温热湿软,顿时僵住,几秒钟后,林铁衣别转过脸,拿出一盒果汁,递给无心。 无心神情复杂,手里拿着果汁,呆了一会儿,才用极低的声音,可怜巴巴地问:“你为什么不……不亲我?” 林铁衣含糊其辞,手指在背包里摸索,喃喃道:“明明还有一盒的,去哪里了?” 无心抓着他的手臂,不甘心地摇晃,加重了语气道:“你讨厌我了吗?” “没有。”林铁衣轻声回答。 “那你是为什么?”无心焦躁地问。 林铁衣沉默了一会儿,才意有所指地说:“你和顾清怎么样了……” 无心一听见这个,当即领悟了,他暴躁地站起来,大声道:“没有顾清,没有其他人,我只有你!我虽然爱玩,可也是有分寸的,你要是不相信,我现在就死给你看。”说完这话,他狠推了林铁衣一把,转身大步跑了。 林铁衣熟知无心那种极端乖戾的性格,又想起上次就是因为自己的气话才导致他出了车祸。林铁衣急的站起来,两只手虚空地抓了几把,大声道:“无心!无心,你快回来。我相信你。” 寂寥的游乐场里,远远地传来动漫音乐,以及飞鸟的啼叫。林铁衣宛如困兽似的,大声疾呼无心的名字,想象着无心鲜血淋淋的模样,急的几乎落泪。 忽然一个温软的身子扑到他怀里,林铁衣心中一暖,紧紧地抱住,心里又是气恼,又是心酸,半晌幽幽道:“宝贝,等我死了,你再寻死觅活也不迟。我都一把年纪了,哪经得起你这么折腾。” 无心扁着嘴巴,哼了一声。 林铁衣抱着他的头,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又“啾啾啾”地亲了脸颊和嘴唇,耳语道:“这回可以了吧。” 无心红着脸微笑,倚在林铁衣的怀里不说话。 另一方面,无忧眼见自己的弟弟和叔叔一起去了游乐场,十分眼馋,就闹着也要去。陆万劫正坐在电脑前看电影,不耐烦地说:“您也不瞧瞧自己多大年纪了,去把阳台的衣服收了。” 无忧闷闷不乐地去阳台收了衣服,摊在床上叠起来,见陆万劫懒洋洋地坐在那里看电影,就又去拖他的手,嘴里哼唧道:“万劫,咱们出去散步呗。” 陆万劫像一块橡皮泥似的,任由无忧拉扯,目光总不离开屏幕。无忧就用手去遮挡他的眼睛,嘴里软软地喊:“万劫……大哥哥……大哥……哥。” 陆万劫推了他一把:“烦不烦啊。” 无忧神情微变,慢慢走到床边,将衣服放进柜子里,自语道:“嫌我烦,那你以后自己睡吧。” 陆万劫身形一顿,抬手在电脑上按了暂停键,转过身笑容满面道:“宝贝,我怎么会嫌你烦呢。你刚才说要去哪儿?”他挠了挠短簇的头发,站起身去拿衣架上的大 恋耽美 分卷阅读41 怪物世界 作者:陈留王 ,催促道:“走走走,我去开车。” 无忧瘫坐在床上,语气不冷不热:“哪也不想去。” 陆万劫放下大衣,同时瞄了一眼电脑屏幕,还是很想看电影啊,但是把无忧晾在一边好像也说不过去。于是陆万劫就把无忧抱了起来,放在自己腿上,一起看电影。 无忧瞄了几眼屏幕,见里面打打杀杀的,也瞧不出什么因果,就拿起手机,自顾自地玩游戏,随口说:“你要是腿麻了和我说一声。” 陆万劫沉迷在电影世界里,看完一整部电影后,终于回过神来,他低头一瞧,无忧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手机掉在地毯上,游戏才打了一半。 陆万劫心中一暖,将无忧抱起来,放回了床上,扯开棉被盖在他身上,又低头亲了好几下,然后关上灯,悄悄地出去,高高兴兴地找朋友喝酒去了。 林、心二人从游乐场回来,时间还不算很晚,无心嘟着嫣红的嘴唇抱怨说腿疼,林铁衣将他抱到沙发上,柔声说了几句话,又说给他拿好吃的,然后轻手轻脚地上楼,来到了自己的卧室。 他轻车熟路地按亮了电灯,坐在床边,屋内空气温暖洁净,带着一点安宁的味道。 “沈贤。”林铁衣轻声道。 沈贤掀开棉被,看到林铁衣,鼻子一酸,伸开双臂抱住了他,脸颊依偎在他的肩膀处,只是一言不发。 林铁衣蹭了蹭他的脸颊,察觉出一点湿意,柔声问道:“吃过饭了吗?” 怀里的人默默点头。 林铁衣松了一口气,抬手一点一点地抚摸沈贤的后背。过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地开口:“沈贤?” “嗯?” “你……你搬到客房里睡吧。”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过了很久,沈贤点点头,声音依旧是沉闷的:“嗯。” 林铁衣松开了他,坐在一边。 沈贤掀开棉被,赤着脚下床,拿起床尾的衬衫和裤子,一件一件地穿上,然后套上拖鞋,抱起自己的枕头,打开衣柜,拿起自己寥寥几件半旧的衣服。他两手抱着这堆东西,手指勾住桌子上属于自己的茶杯,一步一步地走了出去。 客房位于走廊的另一头,林铁衣一手摸索着墙壁,站在走廊上,听着脚步声慢慢变轻变远。 忽然咕咚一声,像是茶杯掉落在地毯的声音,林铁衣心中一顿,急道:“沈贤,你没事吧。” 沈贤蹲在地上,伸手去抓地上滚落的茶杯,但是视线模糊,怎么也看不清楚。他满心凄楚、满心绝望,一股剧烈的疼痛贯穿了脊背,蔓延到全身,停了一会儿,他握住了茶杯柄,重新站起来,声音低而沙哑:“我没事啊,你……你早点睡吧。” 林铁衣送走了沈贤,去冰箱里拿了一点面包,递给楼下的无心。无心很失望,连声说不想吃,然后两手攀着林铁衣的脖子,被林铁衣抱着上楼去了。 两人洗过澡后,先后躺在床上。在漆黑的房间里,无心像一条小虫子似的,往林铁衣的怀里拱,轻声说:“抱抱,抱抱。” 林铁衣刻意打了一个哈欠,把无心抱在怀里,低声说:“困了,早点睡。” 无心被传染得也连连打哈欠,便有些不情愿地睡了。 一大早,无忧和沈贤在厨房里忙着做早饭,无忧心情不好,沈贤比他更加糟糕。两人做了咖啡、煎蛋和火腿,又煮了米粥,做了咸菜。无忧忽然叹气,轻声说:“我想要个孩子。” 沈贤一抖,差点切到自己的手指头。 无忧又道:“我和万劫虽然是同志夫妻,但是骨子里都很传统,儿孙绕膝,天伦之乐,谁不向往呢。”他有些意兴阑珊地靠在流理台前,淡淡地扫了沈贤一眼,道:“我跟他当初那么好,也有筋疲力尽的时候。感情这种事情,不需要太较真,他今天说喜欢你,也许明天又说喜欢别人了。他说的话自然是真的,只不过心意一直在变化。” 沈贤深吸了一口气,有些无力的说:“我知道。” 停了一会儿,无忧又说:“客房里的空调坏了,我今天找人修一下。” 沈贤低下头,两滴泪水落在黑色的大理石桌面上,过了一会儿,他声音沙哑地说:“嗯。” 无忧扫了他一眼,沈贤相貌粗犷,心智蠢笨,性格木讷,好像是很不讨人喜欢,但实际上,他是一个非常温柔无害的男人,这种人你说不上喜欢他,但是也不会忍心伤害他。 ☆、他的心 两人将早饭端上餐桌的时候,楼上的三人才陆陆续续地下来,陆万劫宿醉刚醒,满脸带着迷茫又欠揍的笑容,他第一个坐在餐桌旁,开口道:“无忧,给我泡一壶茶。”无忧绷着脸,自顾自地收拾桌子上的杂物。陆万劫讪讪地一笑,浑不在意。 无心永远都是一副青春活泼的模样,他拽着林铁衣的手,蹦蹦跳跳地下楼梯,小腰一拧,冲着厨房方向抽动鼻子,开口道:“好香啊。”又笑着说:“谢谢无忧哥哥。”停顿了一下,又望着厨房里忙碌的沈贤,眉眼一动,礼貌地说:“大块头叔叔也辛苦了。” 沈贤疑惑地抬起头,才反应过来他在说自己,于是勉强笑了一下,低头继续切面包。 林铁衣牵着无心的手坐在餐桌旁边,声音平淡地说:“他叫沈贤,你叫他沈贤也好,沈叔叔也好,别乱起外号。” 无心吐了吐舌头,乖乖地说:“知道了。”他又凑到陆万劫身边,闻了一下,用手扇着风道:“陆叔叔你喝酒啦?” 陆万劫低头闻闻自己的衣服,推开椅子站起来,去卫生间里洗澡。无忧刚好在卫生间洗手,两人打了照面,陆万劫随手关上门,把无忧推到墙上抱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声音含糊地说:“对不起。” 无忧心平气和,声音冷冷淡淡地说:“你要是每次这样晚上出去喝酒打牌,早上回来跟我说对不起。那也没什么意思。” 陆万劫一时语塞,说了几个“我、我……”又沉默不语了。 两人的身世背景不同,无忧性子安静,平时喜欢待在屋子里看书看电影,或者去旅馆里照顾生意、记账。而陆万劫完全是一个草莽英雄,褪去了英雄的光环,就成了草莽,匪气与江湖气极重,也亏得又无忧在,吃喝嫖赌抽才没给他占全。 停了一会儿,无忧轻声说:“少喝点酒。” 陆万劫点点头,很认真地说“嗯。” “钓鱼、爬山、旅游是好的。” “嗯。” “喝酒、抽烟、赌博不好。” “知道了。” “喜欢去那些娱乐会所玩,那也没什么,但你要是跟别人鬼混,染上什么病回来……” “忧。”陆万劫酒醒了一些,微微用力抱住他,不悦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跟什么人鬼混啊,我就是跟几个朋友喝酒扯淡而已。”说着身体微微压过来,碾磨着无忧的身体,低语道:“不信你检查检查。” 无忧脸颊一红,从他胳膊底下逃出来,嘴里道:“滚。” 无忧坐回餐桌,见无心和林铁衣已经开始吃饭了。沈贤却还在厨房切南瓜,于是随口道:“沈贤,过来吃饭。” 沈贤哦了一声,手里却依旧在刨南瓜,南瓜很老,皮厚且硬,他拿水果刀一道一道地切下去,满脸通红,青筋微微凸出。 无心用勺子舀着米粥,天真无邪地说:“我中午想吃南瓜米饭,沈叔叔说南瓜要蒸很久,所以现在就要准备。” 无忧放下筷子,凝视着无心。无心脸上带着云淡风轻的笑容,平静地回看他。 两人是兄弟,又相处了很长一段时间,对彼此的眼神心思都非常敏感。有些事情,无心瞒得过林铁衣,却瞒不过无忧。 无忧收回了目光,不再说什么,低头吃东西。无心是七窍玲珑的心肝,论智谋,赌灵性,能把沈贤秒杀得渣都不剩。 他们三个人的关系,无忧没道理介入太多。沈贤性格懦弱,但是体格高大强壮,是一个健健康康的大男人,他离开了谁都能活下去。无心不一样,无心性情乖戾,一冲动就会做出毁灭自己或者毁灭世界的事情。这个道理,无忧知道,林铁衣自然是更加清楚的。 所以当天早晨,沈贤在厨房切南瓜,清洗蒸笼,其他几个人在餐桌前吃饭,平平静静地度过了早饭时光。 无心上午要去实验室里一趟,他要林铁衣陪他一起去,林铁衣欣然应允。到了实验室后,无心进了工作室忙碌,无暇他顾。林铁衣在走廊上等了一会儿,掏出导盲杖,走到了门外,叫住门外的司机,说自己的眼药水落在家里了,要回去一趟。司机是无心的专属司机,对于无心和无心的家人都言听计从,当下扶着林铁衣坐进汽车,驾车离开。 林铁衣回去后,脚步急促地进了屋子,用手杖敲击地面,轻声道:“沈贤,你在哪?” 他叫了好几声,角落里才传来一声轻轻的回应:“我在这儿。” 林铁衣听声辨位,一步一步走到沈贤旁边。沈贤这会儿正坐在餐桌旁喝粥。林铁衣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他身边,心里有些疼痛,低声说:“饭都凉了吧,我带你出去吃。” “没有。”沈贤宽慰他:“无忧帮我把饭菜热了一下。” 林铁衣不语,微微倾过身体,抱住沈贤的腰,下巴搭在沈贤的肩膀上,一言不发。 沈贤轻声说:“主人,你喜欢那个漂亮的男孩子吧?” 林铁衣点点头,轻而认真地说:“我很爱他。”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你大概不知道,他以前出车祸,眼睛看不见,我就把自己的这双眼睛给他了。” 沈贤微微有些惊讶,继而低下头,轻声说:“我懂了。” 停了一会儿,林铁衣轻声说:“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尽快跟他讲明你我的关系。” 沈贤瞪圆了眼睛,有些困惑地看着他。 林铁衣微笑,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柔声说:“我虽然爱他,可是你才是我的老婆呀。我以前和你说过的那些话,都是认真的。我对你,才是夫妻之情。他在我心里,只是个孩子,知道了吗?” 沈贤气息微颤,之前受过的委屈和郁闷瞬间烟消云散,他满心欢喜、满心感激,泪水止不住地簌簌落下来,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不知道……” 林铁衣柔声说:“所以你才是个笨蛋嘛。”停了一会儿又认真说:“但是在没有讲明之前,还要委屈你一段时间,他那个人,性格很极端,我害怕他一怒之下会伤害自己,或者伤害你……” 沈贤连连摇头,笑着抹眼泪道:“我没关系的,只要有你这番话,我就很高兴了。” 林铁衣听了这番话,微微松了一口气,心想,沈贤终归是成熟懂事一些,要是无心听见这番话,不知又要闹成什么样子。 沈贤吃完了饭,林铁衣摸着他微微凸起的肚子,笑话他最近胖了不少。沈贤神色复杂,低头看着自己的腹部,犹豫了很久,开口道:“主人……我……我其实……” 他支支吾吾了几分钟,最后咬了咬嘴唇,道:“等过段时间再和你说吧。” 林铁衣很有耐心地笑:“可以啊。”他以为这个害羞的笨蛋是想跟自己表白呢。 中午,沈贤还是很听话地做了南瓜米饭,又炖了一锅烩菜。大家聚在一起吃饭。沈贤脸上带着浅淡而平静的笑意,也不再缩手缩脑了。别人夸奖他做饭好吃,他谦虚而腼腆地笑笑。 吃过饭后,几个人懒洋洋地去卧室睡午觉。无心在林铁衣的怀里嘀嘀咕咕地说了一会儿话,就起身摆弄游戏机玩。 林铁衣睡了一觉,翻过身睁开眼睛,看见无心还在玩,就说了他几句,无心上下打量他,目光忽然停留在棉被上,又不怀好意地朝林铁衣笑。 林铁衣疑惑,抬起身看见棉被上有东西凸出来,笑了一下,坐起来用腿遮挡住,又轻轻地踹了无心的屁股:“敢笑话你老子。” 无心放下游戏机,小鸟似的扑过来。林铁衣偏过头,忽然问他:“在玩什么游戏?”无心怔了一下,只好把游戏机捡起来,递给他看。 林铁衣饶有兴致地摆弄游戏,无心忽然开口问道:“那个沈贤干嘛赖在这里不走?” 林铁衣扫他一眼,淡淡说:“这里是他的家,你要他去哪里?” 无心蹙眉,怒道:“他又不姓林!” “以前我眼睛看不见的时候,是他一路照顾我,给我找东西吃,讨水喝。要不是他,我早就死在路上了。”林铁衣心平气和地说:“我们相互扶持过,这根姓什么没有关系。” 无心冷淡道:“我就说嘛,你要是眼睛不瞎,也不能跟那种人走到一起。” 林铁衣把游戏机摔在床上,声色俱厉道:“哪种人?” 无心吓得缩了一下,嘴硬道:“又蠢又笨的丑八怪。” 林铁衣严厉而语重心长地说:“他长得丑,难道是他自己愿意的吗?沈贤脾气好,又勤快,从来不给别人添麻烦,很懂事,没有坏心眼。比我见过的大多数人都好。我能和他走到一起,是我的荣幸。” 最后一句话说的很重,无心呆了一下,半晌没有言语,低语道:“我不懂事,我有坏心眼?” 林铁衣及时收住了这个话题,笑道:“别钻牛角尖了,来,到我怀里睡一会儿。” 无心温顺地躺在他的臂弯里,两人心平气和地闭眼睡觉。停了一会儿,无心幽幽地说:“爸爸,你的戒指呢?” 林铁衣迷茫地嗯了一声。 无心道:“就是那天夜里,你和我说你爱我,然后交换的戒指。”无心说着,举起手,纤细的手指上依旧戴着那枚素戒。 林铁衣想了一会儿,有些歉意地说:“逃难的时候,被别人抢走了。” 无心就没有再问什么。过了一会儿,耳畔响起均匀沉稳的呼吸声。无心脑子里嗡嗡的,深吸了一口气,泪水簌簌地从腮边落下来。 他只道与林铁衣只是暂时地分离,却不知一转身就是沧海桑田。 人生若只如初见,他却没有那样的好运。 ☆、有情皆孽,无人不冤 一大早天蒙蒙亮的时候,无心轻轻地下床,穿上衬衫短裤,去卫生间简单地洗了一把脸,挽起袖子,下楼去了厨房。 厨房里亮着淡淡的白光,沈贤坐在塑料凳子上,用削皮器削土豆。褐色的土豆皮散落在裤子、拖鞋、地板上。 见到无心出现,沈贤有些吃惊,但还是一如既往地礼貌而谦卑地笑,局促地解释道:“饭还没有做好。” 如今四周只剩下他们两个,无心收敛起平时那副天真冷淡地模样,他凝视着沈贤,从心底到眼神都透露出深深的厌恨和恶毒,半晌低声道:“你什么时候滚蛋?” 沈贤呆了一下,身子一晃,微微攥紧了拳头,用轻而坚硬的语气道:“这里是我的家。” 无心冷笑了一下,两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慢慢走过来,走到沈贤面前,轻声说:“你只不过是一个,趁虚而入的流氓。”他弯下腰看着沈贤,道:“我跟林铁衣,两年前就开始上床了。我在他心里面的分量,十个你也比不过……你以为他为什么眼盲,又为什么离开我?” 沈贤避开他,木讷地说:“我知道,他和我说过。” 无心直起腰,夸张地哈哈大笑。 林铁衣竟然……什么都跟这个男人说了,果然,他们两个不是玩玩,是认真的……是认真地打算在一起了。 无心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抹了一把眼睛,扫视了流理台上切的整整齐齐的蔬菜,咬牙道:“就算你怎么讨好他们,也没有用,你在他们眼里,也只是个下人、奴隶!” 沈贤神情淡淡的,继续干活,丝毫不受影响。 无心忽然觉得心烦,抓起桌子上的一盆清水,哗啦一下泼向沈贤。沈贤敏捷地站起来,躲了一下,身上还是被泼了一半。 无心把盆子摔在地上,低声而厌恶地说:“滚出去。” 沈贤心平气和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出去了。 无心将厨房里的东西摔得稀烂,自己蹲在地上,心里空荡荡的,清凉的晨风透过窗户,飒飒吹过,他的心并不比晨风更暖。 呆了一会儿,无心从墙角拿起扫帚,把地上的水和菜叶子清扫出去,然后用抹布擦干净流理台。他从冰箱里端出来一盘鸡蛋、西红柿,打开炉灶,往锅里面添了点水。 他想像沈贤那样的勤快懂事,他想取悦林铁衣。 无心是极聪明的人,做饭洗衣这种事情他以前没有做过,但是认真做起来,却一点也不输给别人。当天早上,屋子里的人起床下楼,看见无心穿着围裙,把热气腾腾的米粥和面饼端上饭桌,都觉得十分震惊。 无心脸上带着轻佻得意的笑容,开口道:“过来尝尝本少爷的手艺。” 林铁衣打了一个哈欠,坐在桌子边,说道:“我说你一大早哪里去了,原来是跑去厨房玩了。”无心笑笑,给他盛了一碗粥,轻声说:“你尝尝。” 林铁衣柔声说:“我家无心做的饭呢,自然是世界上最好吃的。”尝了一口,连连点头:“真的很好。” 四个人说说笑笑地吃饭,停了一会儿,无忧才忍不住开口:“沈贤怎么还没有起床,他平时可不赖床的。” 林铁衣浓眉一挑,他先前以为沈贤也在饭桌上,只是一直没有说话。如今听见无忧这么说,忙放下了筷子,低语道:“不会是生病了吧,我去看看……” 无忧率先站起来,说道:“你坐着吧,我去看看。” 无忧上楼,过了一会儿和沈贤一起低声说笑着下楼,沈贤对众人解释说自己睡过头了,其他人也没有在意。 林铁衣随口说:“来尝尝无心做的早饭。”语调里颇有一些自豪。他把无心当成自己的孩子,对于无心的有些小成就,总是忍不住炫耀给别人看。 无心歪着脑袋,对沈贤笑。 沈贤不去看无心,端起饭碗,尝了一口,很温和有礼地说:“嗯,做得很好……”一语未了,他脸色突变,放下饭碗,捂着嘴巴冲进厕所,随即里面传出哗哗的流水声和呕吐声。 沈贤跪在马桶边,他只觉得胃里很恶心,吐得肝肠寸断。好容易才停住,他用清水洗脸漱口,只觉得头晕目眩,扶着墙壁,艰难地走出来。 他没有想到的是,此时客厅里已经彻底翻了天。 无心把整张饭桌都掀翻了,盘子碟子在地上摔得粉碎,地板上流淌着汤汤水水,三个人都在劝无心,而无心是彻底地发狂了,他嘶吼道:“他是什么意思!他是什么意思!” 沈贤被吓住了,扶着墙壁远远站住,怯懦地解释:“无心,我身体不好……” 话没说完,无心抓起旁边的咖啡壶,朝他狠狠掷过去。沈贤一时没反应过来,额角被擦破了一块皮,鲜血直流。这下子无忧和陆万劫都沉不住气了,一个把沈贤拉到旁边包扎伤口,另一个严厉地指责无心:“你乱发什么脾气,沈贤又不是故意的。” 林铁衣隐约听见沈贤受了伤,忍不住站起来,担忧地问:“沈贤,你哪里疼?要紧吗?” 他说出这番话后,无心骤然停住了咆哮,双目赤红,恶狠狠地盯着林铁衣。 林铁衣心有所感,非常冷静地说:“无心,你要是生气,就冲我发火好啦,不要针对沈贤。这件事情,我早就想和你说了,在离开你的这段时间……” “你不要说!”无心骤然打断他,语气微微有些哆嗦:“你接下来要和我说的那番话,请你……你永远也不要对我说出来。” “我和沈贤……”林铁衣声音和缓而坚决:“我们两个彼此相爱。” 房间里沉默了一会儿,无心茫然若失地看着他,声音空荡荡的:“那我怎么办?” 他深吸了一口气,上前一步,漂亮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你也说过你爱我啊……你说过要照顾我一生一世的。这才过去了多长时间,你就不要我了……“ 林铁衣上前一步,一手握住无心的肩头,另一只手用拇指擦掉他脸颊上的泪痕,轻声说:“我还是会照顾你的呀。” 无心浑身颤抖,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林铁衣待在他身边,低声劝慰他,好像从前两人闹矛盾时候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无心终于平复了情绪,他推开了林铁衣,去卫生间洗脸。 林铁衣微微松了一口气,从手边拿起导盲杖,走到沈贤身边,摸了摸他的手,坐下。 两人一时情绪都不好,默默地坐在那里,也不怎么说话。 无忧和陆万劫作为路人,只好替他们三个收拾残局,打扫现场,又要时刻防备着出现武斗的场面。 无心终于明白,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他反倒冷静坚强了。他洗过脸,又换了衣服,深吸了一口气,走出了卫生间。 无心一眼看见林、沈二人并肩坐在沙发上,宛如一对患难夫妻,只觉心中一阵刺痛,几乎喘不过气。 他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快步上楼进了卧室,将自己的东西收拾起来装进行李箱,一言不发地拉着箱子,穿过客厅,拉开大门离开。 旁人只好站在旁边远远看着,并不敢上前阻拦。 不一会儿,院子里传来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林铁衣忽然觉得心中刺痛,下意识地站起来,踉跄着几步跑出去,只听见汽车远去的声音越来越远,终于消失。 一瞬间,前尘回忆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压得林铁衣喘不过气,他扶着门框,半晌没有动过。最后沈贤过来扶他,将他来回了卧室。 林铁衣坐在床上,摸着床单和枕头,上面依稀残存着无心身上的香味,他长叹一口气,无力地躺下。 沈贤有些惶恐无措地跟着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的话,只得默默地收拾房间,倒了一杯热水,又坐在林铁衣身边,温顺地握住他的手。 林铁衣却忽然抽回了手,声音淡淡的,没什么感情:“你先出去吧。” 沈贤愣了一下,哦了一声,轻手轻脚地走出去,关上门。他在走廊上茫然地走了几步,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觉得自己很多余。 他原本就不应该出现的……吧。 沈贤苦着一张脸,慢慢走下楼梯。看见陆万劫和无忧正在清扫地面。三人打了照面,陆万劫没说什么,无忧眼神微怒,继而装作没有看见他似的,别转过脸。 沈贤察觉自己在一楼也呆不下去了,只好调转方向,狼狈地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楼下的两人把房间清扫干净,都累的够呛。无忧坐椅子上歇了一会儿,给无心的实验室打电话,他害怕无心会出事。结果实验室那边的人说无心回去后就去休息室睡觉了,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无忧挂了电话,愁眉苦脸地看了一眼陆万劫。陆万劫倒是不怎么挂心,他见无忧如此忧愁,就提议一起去旅馆照看生意。反正眼前的麻烦不是他们俩能解决的。无忧想想也有道理,于是跟他一起出去了。 林铁衣在屋子里睡得昏昏沉沉,一整天毫无知觉。而沈贤则是在房间里郁闷了一下午,他此刻很担心被人嫌弃,所以宁愿待在屋子里。 但是快到傍晚的时候,沈贤有点扛不住了,他的体温急速下降,头脑一阵阵发晕,腹中宛如裹着铅块似的一阵一阵往下坠。 沈贤心中害怕,忙忙地推开房门走出去。走廊上灯没有开,灰茫茫一片。他猜测陆、忧二人都出去了,只好扶着墙一步一步地挪到林铁衣的房间门口,敲了几下房门,喊林铁衣的名字。 过了好一会儿,林铁衣才含糊地回应了一声,却并没有开门,只隔着门问他怎么了? 沈贤一时说不出口,只得模糊说道:“我……我饿了。” 里面陷入了沉默,始终没有回应。 沈贤觉得无助难过,只好又去敲门。过了一会儿,林铁衣声音略有些不耐,加重了语气:“沈贤,我心情不好。”停了一下,语气又轻了一些:“冰箱里有东西,你随便吃一点。” 这下沈贤什么也不好再说出来了,他站着不动,额头抵在木质门上,他心里有太多难以启齿的话要说,他不敢独自去面对那些未知的恐慌和命运。 但他不是那种可以依偎在林铁衣怀里撒娇的人,而林铁衣对他,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温柔和耐性。 沈贤回卧室拿了大衣,独自外出。他打车去街角的一家药店里,拿了几瓶蛋白粉和几瓶药物,又去街角吃了一点饭,并打包了一份带回来。 他想给林铁衣送饭,但是敲了几次门,里面始终没有动静,沈贤踟蹰了一阵,语气哀求地说:“我可不可以陪陪你……”他靠在门上,像是依偎在林铁衣的胸口,半晌低低地说:“我有很多话要和你说……” 停了一会儿,里面传来林铁衣淡淡的声音:“沈贤,你去休息吧,我不想看见你。” 沈贤在门口呆立了几分钟,最后索然无味地回去了。 ☆、面目狰狞 林铁衣在屋子里待到深夜,意识昏昏沉沉的。夜里下了一场暴雨,雨水滴落在窗棂和雨搭上,发出沉闷安宁的声音。他在窗前听了一会儿,忽然站起来,胡乱穿上衣服,抓起导盲杖,快步跑了出去。 他来到走廊的另一端,沈贤的卧室,刚走到门口,还没来得及敲门,就听见房门被打开的声音。 沈贤仿佛一直在等他似的,声音透着一股喜悦和释然:“还没睡呀,快进来。” 林铁衣没有进去,只是简略地说:“你换一下衣服,咱们出去一趟。” “去哪里?”沈贤有点惊讶。 “去无心的实验室。” 林铁衣说完,扶着栏杆一步一步地下楼了。 无心害怕雷声,林铁衣很担心他。 林铁衣打开大门,站在屋檐下,一股清凉潮湿的夜风袭来,他微微打了一个寒战,身后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然后一件厚重的大衣披在了他的肩上,继而一只手被握住。 “走吧。”沈贤说。 沈贤开着汽车,很快就来到了实验室门口。林铁衣随身带着钥匙,两人不费太多时间就进了试验大楼,里面黑漆漆一片。林铁衣倒是知道无心平时的休息室在哪里。 他在沈贤的牵引下来到了门口,微微转动把手,感觉里面并没有反锁,却并不急着进去,而是转身对沈贤说:“你去楼下等着我,不要进来。” 沈贤答应了一声,却站着不动,哀哀地低语道:“主人……” 林铁衣怔了一下,微微转身,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用轻而柔情的声音说:“以后就叫我的名字吧,我是你男朋友诶。” 沈贤抬起头看他,借着外面星星点点的月光,林铁衣的身影高大而宽厚,沈贤微微点头,亦轻声说:“我在外面等你。” 待沈贤离开以后,林铁衣才推开房门进去。 房间里面很冷,窗户大开,窗帘翻飞,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在窗台上。窗户下面是一张窄小的单人床,上面堆积着层层叠叠的被褥。 林铁衣不知道无心睡了没有,他先是关上窗户,然后坐在了床边,握住露出棉被的无心的手,轻声道:“无心……” 无心没有回应他。 林铁衣只觉得无心的手有些凉,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低语道:“你啊,总是不让人省心。”他把无心的手放回棉被里,又捏起棉被角,往上拉了一下。 就在那一瞬间,林铁衣陡然感觉自己在无心的胸口碰到了什么东西,仿佛是坚硬的金属。 林铁衣骤然觉得浑身冰冷,他颤抖着,摸着无心的身体,一点一点地摸到了胸口。 他碰到了金丝缠绕的的坚硬刀柄。刀身已经完全插入了胸腔。无心单薄的睡衣被打湿,鲜血一滴一滴地从床上落下来。 林铁衣抱着无心的身体,大脑一片空白,感觉不到心碎,也忘记了呼喊求救。他低头亲吻着无心的脸颊和嘴 恋耽美 分卷阅读42 怪物世界 作者:陈留王 ,轻声喊着无心的乳名,只觉得失魂落魄,生无可恋。 无心体温尚存,鼻端还有微弱的气息。林铁衣意识到这个之后,才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喊人。 无心被送进医院后,手术进行了十几个小时,最后取出一把七寸长的钢刀,被医生放在托盘里,血淋淋地端出来。林铁衣出乎意料地很镇定。听说无心还在重症监护室里,就对其他几个人说:“你们别在这里待着了,回去休息吧。他短时间内也醒不来。” 无忧几个心情低落,出去买了一点营养品和日用品,就开车回去了。沈贤像一条影子似的,默默跟在他们后面。 林铁衣明知道无心短时间内醒不过来,还是很固执地守在医院里。 一星期后,无心苏醒过来,从重症监护室里转到普通病房。从此来探病的人宛如走马灯似地络绎不绝。 他是林家的小宝贝,更是实验室和整个国家的大宝贝,一大堆科研项目等着他去启动,同事和官员们唯恐他再受一丁点刺激,将整个楼层都封闭了起来。 无心醒过来之后,就不怎么说话,除了医生来检查身体时,才略微敷衍几句,旁人来嘘寒问暖,逗他说话,他连眼皮都不抬。不过他性格一向如此,别人也不跟他计较。 无心身边有专人伺候,倒显得林铁衣待在那里有些碍手碍脚,何况他本来就看不见,照顾自己都有困难,何况是别人。 林铁衣非常地沉默,他手里拿着导盲杖,噔噔噔噔地在走廊上来来去去,一会儿端过来一瓶橘子水,一会儿拿来一包棉花糖。护工拦着他,说那些东西没营养,也不好吃。林铁衣固执地堆放在桌子上。 无心躺在床上看书,眼皮不抬,将林铁衣带给他的小零食一件件全都吃了。他喜欢吃的东西,林铁衣全都记着呢。 傍晚时候,病房里的人大多离开了,护工将房内收拾停当,嘱咐了无心几句,就转身离开了。 林铁衣坐在窗台前,很无聊地听着音乐。夜幕渐渐降了下来,他察觉窗外渗透出一丝寒意,就起身把窗户关上了。又打开角落里的行军床,从塑料袋里掏出毛毯,自己斜躺在床上,轻声说:“你还在看书吗?饿的话桌上有吃的,我先睡了。” 无心双手抱臂,面前的摊着一本厚厚的哲学概论,一整天都没有翻动过。他的面颊白皙丰润,说明这段时间睡眠和饮食都很好,但是他的眼神却冷冷淡淡的,一点光彩都没有。 无心呆呆地望着前方,忽然开口问道:“你在这里待多久了?” 林铁衣有些惊讶,然后高兴地说:“你醒过来后,我就一直在这里。”他微笑着看向无心,想说一些亲密的话。 但是无心却板着脸,冷静而认真地说:“你不用陪着我了,不然,我会以为,咱们两个还有机会。”他凝视着林铁衣,眼神锐利。 林铁衣避开他的话题,温柔地说:“无心,我们俩之间,除了爱情,还有更深厚的感情,对不对?以后,即使我和沈贤在一起,但是我对你的关心和疼爱,并不会比之前少一分。” 他站起来,一步一步慢慢走到床边,握住无心的手,说:“我还在这里,我对你的爱也在。你并没有损失什么。为什么要去寻死?” 无心低着头不说话,精致的鼻尖微微泛红。 林铁衣见他这样,就知他已经被说动了,不由得心生怜爱,想去抱住他的肩膀。 恰巧这时候外面响起了敲门声,声音非常礼貌。 林铁衣有些疑惑,问无心:“是谁?” 无心看了一眼门上的玻璃,开口道:“进来吧。”又轻声对林铁衣说:“是无忧哥哥。” 无忧将房门推开一条缝,并没有进来,只是笑着对林铁衣说:“小叔叔,你过来一下。” 林铁衣有些疑惑,不明白无忧为何单独把他叫出去,然而他也没有多想,拿起手杖就跟他出去了。无忧在门口迎上他,随手关上了房门,将林铁衣牵到几步远的楼梯口处。 林铁衣很困惑:“你搞什么鬼?” “铁衣……”旁边蓦然响起沈贤轻而委屈的声音。 林铁衣呆了一下。无忧轻声对沈贤说:我在楼下等你。就匆匆下楼了。 林铁衣上前一步,摸到了沈贤的手臂,然后紧紧地抱住了他。他们俩半个月没有见面了,林铁衣这段时间里半点都没有想起过沈贤,但是此刻他忽然出现,林铁衣才发觉自己迫切地想抱着他,想亲亲他,想说一点亲热的话。 “你怎么来了?”林铁衣在沈贤的衣领处亲了几下,心中是满满的爱意,轻声笑道:“想我了?” 沈贤老老实实地嗯了一声,微微侧身将脚下纸袋子挪到林铁衣脚边,说道:“你不肯回家,我只好把你换洗的衣服和洗脸刷牙的东西给你带来。”又微微别转过脸,小声抱怨道:“你臭死了,不要亲我,我刚洗过澡。” 林铁衣果然松开了他,两人并肩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嘀嘀咕咕地说了一会儿话。林铁衣想起那天早上沈贤呕吐的事情,就问他怎么了? 沈贤支支吾吾地,半晌才说:“我生病了。” 林铁衣当即紧张起来。沈贤忙解释:“不是大病,就是胃不舒服。” 林铁衣松了一口气,随口说:“我不在你身边,你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沈贤打断他,欲言又止地说:“你……你知道我为什么胃不舒服吗?” 林铁衣沉默了一会儿,道:“宝贝,你能一次把话说完吗?你要是真的生病了,我叫陆万劫陪你去看病,要是跟我闹情绪呢,我这些天要照顾他,你体谅一下,好不好?” 他这番话把沈贤堵得无话可说,最后讪讪地说:“我没事。” 林铁衣舒了一口气,笑道:“你一向呆头呆脑的,怎么今天学会侍病撒娇了,肯定是跟着无忧学坏了。”他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催沈贤回去。 沈贤站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到楼梯口,又折返回来,犹豫了很久,才小声说:“铁衣,我明天要去附近的医院检查身体,你能陪我吗?很近的。” 林铁衣不是太在意,说道:“我可能抽不出时间,让无忧或者万劫陪你吧。” 沈贤沉默了一会儿,他这次却没有像以往那样通情达理,而是抓住了林铁衣的手,用可怜而哀求的声音道:“可是我想让你陪着我,铁衣,我有一些话要和你说。” 林铁衣不耐,问道:“你怎么了,你明知道……”他压低了声音:“他身上的伤口还没有拆线,我这会儿怎么能去陪你?” 沈贤满眼都是失望,语气淡淡的:“我知道了。”他站起来,依依不舍地说:“那我先回去了。” 林铁衣站在原地,微笑着送他离开,耳听见沈贤的脚步越来越远。林铁衣心中一动,忽然开口叫住了他:“沈贤,你过来一下。” 沈贤有些疑惑,以为自己什么东西落下了,忙走过来,却被林铁衣合身抱住,然后嘴唇被温热的东西覆盖住。 林铁衣微微一笑,两人亲吻了一会儿,林铁衣微微侧过头,在他耳边轻声说:“你一向很懂事,又识大体,只好委屈你一段时间。等他的病好了,我陪你去检查身体,陪你吃东西,陪你睡觉,再不离开你,好不好?” 沈贤满脸通红,小声道:“我才不稀罕你陪我睡觉……” 林铁衣嗤地一笑,在他嘴唇上啄了几下,无奈道:“好吧,是我缠着你的,可以吧。”两人又闹了一阵,沈贤才离开。 林铁衣满脸微笑着返回病房里,房间的门并没有反锁,微微露出一条缝隙,林铁衣神色一滞,怀疑两人说过的话给无心听见了。 他轻声叫无心的名字,无心含糊地应了一声,像是快睡着了。林铁衣松了一口气,给他掖了掖被角,又检查了一下门窗,然后才回到行军床上睡下。 林铁衣早上醒来,听见楼下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和人群的吵嚷声,他估测今天起晚了,忙从床上坐起来,扶着墙壁去洗手间洗脸,随口叫无心的名字,问他起床了没有。 没有人回应他,林铁衣有些诧异,从洗手间里出来,用手擦拭着脸上的水,到无心的床上摸了一把,上面空荡荡的,被褥上还残存着一点体温。 外面草地上人群的喧闹声越来越大,林铁衣有些烦躁,忙忙乱乱地出去,手里拿着导盲杖指指点点地走。迎面匆匆走过来一人,脚步轻盈而慌乱,应该是一名护士。 “请问……”林铁衣站定,礼貌地问:“病房里那位姓林的先生去哪里了?” 护士刹住脚步,提高了音量说:“您是他的家属是吧?” “我是……” “唉,您快去劝劝他吧,他在楼顶都坐了半个小时了,我们谁劝他都不听。” 林铁衣呆了一下,隐约听见楼下传来消防车和喊话的声音,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扔了导盲杖,对护士道:“劳驾您,扶我到楼顶好吗?” 护士依言,扶着他上楼,嘴里嘀咕道:“他谁的话也不听,也不准我们靠近。”林铁衣无暇理他,只是催促她快走。 楼顶天台旁边的小房间里,聚集了几个防爆特警和谈判专家,都急得火星乱蹦,听说林铁衣是无心的家属,就怀着一丝希望地打开了门,让林铁衣走出去。 林铁衣站在门口,只觉得天台上的风呼呼刮过来,他声音有些发抖:“无心,是我。” “哦。”远处传来无心漫不经心地回应。 林铁衣舒了一口气,循着声音慢慢往前走了几步,柔声说:“我要到你那边了,可以来扶我吗?” 无心坐在楼顶的围栏上,望着楼下密密麻麻汇聚的人群,以及尚未伸展开的充气垫,语气懒散地说:“你到我这边,又怎么样呢?反正你还是要走的。” 林铁衣没有说话,他一步一步地走到无心的身边,因为不清楚无心的具体位置,他不敢贸然去拉拽无心,只是很随意地也坐在了围栏上,两腿悬空,脚下就是几十米深的地面。 “昨天说得好好的,怎么今天又发脾气了?”林铁衣柔声劝他。 无心脸色微微泛白,头发也被风吹得乱七八糟,他语气萧索,轻轻地晃荡着双腿,声音非常沙哑:“我不是在发脾气。”无心轻声说:“也不是在威胁你,你去跟那个姓沈的好吧,我一定、百分百地会死在你面前!跳楼、吃毒药、割腕、卧轨……我会一样一样地试,我要你活得不安生,我诅咒你不得好死。” 林铁衣打了一个寒噤,不悦道:“疯子。” 无心冷笑,微微仰起脸:“你才知道吗。”他怒视着林铁衣,缓缓道:“我本来就是个疯子,你在精神病院见到我时,我就是那个样子。爸爸。我本来可以像一个正常人那样生活的。” “是我亏欠你的。”林铁衣回想起往事,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微微有些发抖:“我害你成为孤儿,害你过那种生活。你以前从来不提,我以为你不在乎。” “我不在乎那对男女的死活。”无心歪着头看他:“我只在乎我自己。我只在乎自己过得好不好,谁爱我,我爱谁。”他晃了晃手指,无名指处还残留着戒指的痕迹,他喃喃低语道:“我啊,是真的很爱你。你离开我之后,我每天每夜都在想你,哭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我现在还记得,你对我说过的那些好听的、不好听的、哄我的、骂我的话。昨天你和我说,对我的爱并不会少一分。我以为之前的那些不开心都过去了,但是你却和那个男人在房门外,说着另外一套情话。” 他停顿了一会儿,语气困惑而哀伤:“喜欢一个人,不应该是一生一世的吗?你怎么能一边敷衍我,一边又去哄骗他?” 林铁衣提高了音量,有些恼怒道:“我没有敷衍你。无心,我待你如何,你难道看不出来?”停了一会儿,又柔声说:“你我就算做不成夫妻,我也绝不会有半点怠慢你。” 无心忽然阴测测地笑了一下:“我知道,你要和沈贤做夫妻嘛。我祝福你们。”他微微动了一下身体,咬牙道:“祝你们阴阳两隔、孤独一生,不得好死……”他说完这话,身体一晃,轻飘飘地楼上跳了下去。 林铁衣来不及呼喊,只觉得身后呼呼几条黑影冲上来,有的攥住了他的手臂,将他从护栏上扯下来,更多的人抓住了无心,将他扯了回来,并压制住他的反抗。 林铁衣听着身边的人呼喊和无心的谩骂和诅咒,忽然觉得悲伤又心碎,他难以克制地扑过去,攥住无心的喉咙,喘着气道:“你一定要这样吗,无心,你干脆杀了我好了。” 无心也跟恶狗似的咆哮道:“是你害我成这样的,你记住,是你害死我的。” 林铁衣扬起巴掌在他脸上扇了一下,又气得踹了一脚,悲愤道:“我把眼睛挖给你,我把心挖给你,你全都不记得。你只想着怎么折磨我!” 旁边的人员见他们俩跟疯狗似的乱喊乱咬,果断地给他俩注射大剂量的麻醉剂,然后把他们扛下楼了。 ☆、狠心 沈贤早上醒来,没有吃早饭,就坐车去了医院,他特意戴了一副墨镜,以免别人认出自己,体检时也特别的羞耻,不敢和医生对视。 但是旁边负责腹腔检查的医生却非常的温柔和善,好像见惯了这种情况似的,一边观察仪器上的成像,一边询问沈贤一些日常小问题:什么时候发现的?这段时间吃过药吗?胃口怎么样? 沈贤躺在床上,脸颊红红的,胡乱嗯嗯了几句,只祈祷这种检查快点结束。 和善的医生低头写诊断结果,并嘱咐沈贤不要乱动,写完之后,他指着屏幕上的黑白图像,说道:“胎儿发育非常健康,这里是它的小手和小脚。”说着,把旁边的听筒递给沈贤:“你听听它的心跳。” 沈贤很好奇,又有些害怕,畏畏缩缩地接过听筒,里面呼呼啦啦的好像有很多杂音,又似乎隐约听见了微弱而规则的跳动声。沈贤放下听筒,搓了搓手,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医生微微一笑,把手里的单子递给他,说道:“多补充点蛋白粉,放轻松,你的身体在变异人中算是很好的,生产应该会很顺利。” 沈贤接过单子,从床上下来,就要离开。医生看着他问:“要不要给胎儿拍几张图片?” 沈贤低头想了想,重重地点头。 他从医院里出来,手里捏着化验单和几张彩印的图片,他想把图片揣进兜里,又担心弄皱了,想了想从路边买了一张杂志,把图片和化验单整整齐齐地夹在书页里。本来还打算去药店买点蛋白粉的,但是兜里的钱只够吃早饭了。 沈贤想了想,把钱用来打车了。他空着肚子去了林铁衣所在的医院里。 虽然想到忽然拿出一叠胎儿的图片给林铁衣,大概会把对方吓一跳,但是林铁衣总会很高兴的吧。沈贤暗想,无忧不是也说过想要一个孩子吗?林铁衣那么温柔的男人,一定会很喜欢孩子的吧。 可是男人受孕这种事情,听起来未免太过惊世骇俗,无忧这个刻薄鬼肯定会嘲笑自己的,林铁衣大概也会拿自己取笑。沈贤想到此,不由得气的涨红了脸皮,想找这两人理论一番。 彼时已经是正午。医院又恢复正常的秩序。 林铁衣从昏睡中醒过来,只觉得后脖颈一阵酸疼,他知道这是麻醉剂的后遗症。四周静悄悄的,他猜想自己大概在病房里。只是不知道无心怎么样了,不过想到无心之前朝自己踢打的那股狠劲,大概是没事的。 林铁衣茫然地在床上坐了一会儿,窗外熙熙攘攘,尽是人声,空气里带着消毒水的味道。他难得的,感觉到了片刻的安宁。对无心的疼爱,对沈贤的眷恋,仿佛也都淡了下去。 林铁衣看轻了相爱离别,顿觉心中一片澄澈。他起身摸到了手杖,走出房门,想去外面的草地上晒太阳。他在护士的指引下走到电梯旁边,周围人很多,他安静地等待,心平气和地听着旁人说着琐碎的闲话。 他还没来得及下电梯,无心就疯狂地追了出来。 此时的无心身上缠着绷带,手腕上拖拽着长长的吊针,鲜血淋淋漓漓地从绑带里渗出来,他哭哭啼啼地朝林铁衣扑过来,身后跟着一大群护士和保安。 无心抓住林铁衣的手腕,指甲扣进肉里,好像逮到了不共戴天的仇人似的,厉声道:“你去哪里?” 林铁衣快要被他逼死了,不由得暴躁道:“无心,你好好养病行不行?我出去买包烟而已。” “你是想甩开我!”无心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你滚吧。”停了一秒又瞪着通红的眼睛:“你敢往前走一步,我一头撞死在你面前!” 旁边的护士来扶他,他狂怒地拽掉了手背上的针,连同针管和吊瓶,一股脑地朝人堆里扔,大声骂道:“都给我滚!” 他脚步踉跄着,哇地吐出一口鲜血,身上的伤口崩裂,鲜血染红了绷带,滴滴答答地落在地板上。旁边的医护人员吓得心惊胆战,偏偏又不敢上前来劝他。 无心浑身鲜血,眼泪簌簌而下。他难以自控地蹲在林铁衣的脚边,哭得肝肠寸断。林铁衣长叹一声:“无心,你这是要逼死我啊。” 他忽然拽住无心的手腕,拖死狗似的在走廊上横冲直撞,心灰意冷地说:“你不是要死吗?我陪你一起死。” 两人在走廊上拖拖拽拽的,浑身被白色的绷带和鲜血缠绕,推开旁边的医护人员的阻挠。林铁衣看不见路,心里却带着一股悲壮和绝望,是真的打算与无心一起赴死的。 无心被他拽的东倒西歪,鲜血顺着衣服流下来,在地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血迹。他意识涣散,跟在林铁衣身旁,几次伸出手,呢喃道:“好疼,好疼。” 林铁衣骤然回过神来,他摸摸无心的脸颊,只觉得一片光滑冰凉。林铁衣把无心抱起来,轻声说:“无心,我抱你回病房,你不要跟我胡闹了好不好?” 无心微弱地喘息着,别转过脸不说话。 “我以后不会再离开你了,我们两个,长长久久地活着,就我们两个。可以吗?” 无心抽泣了一声,扁着嘴道:“你抱我回去吧,我身上好疼。” 无心被抱回了病房,旁边的护士忙着给他拆绷带,检查伤口,无心疼的啊啊直叫,伸出细长的胳膊,要去抓林铁衣。 林铁衣只好搬了一张凳子,坐在他旁边,握着他的小手,轻声哄他。 无心终于挽回了林铁衣,精神大振,于是精力充沛地指责护士笨手笨脚,不给他上麻药。护士心里不痛快,给他注射了镇定剂。无心倚在林铁衣怀里说了一会儿话,就合上眼睡着了。 林铁衣把他放回枕头上,自己闲闲地坐在床边,漫不经心地打开了音乐。 一名护士悄悄走进来,在林铁衣的耳边说:“有个姓沈的男的,在外面等了两个多小时了,说是要见你。我让他进来,他又不肯。” 林铁衣低头想了想,淡淡地说:“我不见他,叫他以后不用来了。” 沈贤就站在病房门口,注视着林铁衣的背影。林铁衣所说的话,字字句句全都听的很清楚。他茫然无措,好像完全不明白林铁衣的意思。 刚才走廊上两人纠缠打闹的一场,沈贤全都看见了。他性情愚钝,却也看得出那两个人是拆不散打不散的了。 可是自己要怎么办呢?昨天还说好的,“等他的病好了,我陪你去检查身体,陪你吃东西,陪你睡觉,再不离开你,好不好?”现在却又成了“我不见他,叫他以后不用来了。” 沈贤浑身冰冷,脚步虚浮,宛如踩在棉花上似的,他走出了医院大门,手里拿着那本杂志,他从里面抽出那几张整齐干净的化验单和图片,随手撕成了碎片,扔进了垃圾桶里。 他打了一个寒战,沿着人行道,宛如丧家之犬似的,慢慢往前走。 ☆、以后再见 一个月后,无心高高兴兴的出院,家里人知道他喜欢热闹,给他准备了盛大的派对。无心作为主角,在派对上说笑扯皮跳舞唱歌,玩得很尽兴,唯独要喝酒的时候,会被林铁衣夺过酒杯,严厉地瞪一眼。无心讪讪一笑,只好抱着果汁抿一小口。 晚上十点多,众人陆续散去。林铁衣抱着无心上楼休息,无心双颊微红,嘀嘀咕咕道:“爸爸,我喝醉了。” “喝果汁也会醉吗?”林铁衣问他。 无心哧哧一笑,把手伸进他怀里呵痒。两人打打闹闹的进了卧室,洗漱一番才躺回床上。无心四条手脚化作了章鱼,往林铁衣身上缠,闹着要亲亲要抱抱。 林铁衣推拒不过,又笑又气,伸手在他胸口未拆钱的伤疤上一按,无心疼的嗷呜一声,蜷缩成一团,老实了。 林铁衣把灯关灭,把无心揽在自己怀里,说了一会儿闲话,又讲了几个故事。无心很快沉沉睡去。林铁衣盯着他的睡颜,过了一会儿才抽出胳膊,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林铁衣走出卧室,沿着光线昏暗的走廊,到了另一端的客房。 那里原是沈贤居住的地方。但此刻房门虚掩,里面黑漆漆的。他推门而入。床上桌子上收拾得十分整洁,窗户紧闭,木质地板上落了一层薄灰。 林铁衣坐在床单上,伸手在桌子和抽屉里摸了一阵,想找一点爱人留下来的东西。可惜里面什么也没有。 在照顾无心的那段时间里,他隐约听无忧说过,沈贤要搬出去的事,当时他只是随口说了句知道了。 他很难再给沈贤任何承诺了,所以干脆狠下心视而不见。 林铁衣在客房里呆坐了一晚上。 第二天早上,他陪无忧一起做早饭。然后四个人坐在一起吃饭。好像又回到了几年前四人逃难的时光。 几个人说起附近新开了一家温泉酒店,提议周末去玩。然后无心说自己去年的泳衣过时了,邀请无忧逛街购物,无忧说店里生意忙,没时间逛街,并指责陆万劫只知道出去玩,家里的事情从来都不管。陆万劫把饭碗一顿,说你这人没良心我昨天还去店里算账的。 几人热热闹闹地吃了饭,无心去实验室工作,顺便带上林铁衣,要给他做眼底检查,看能不能给他的眼睛适配人工角膜。 在去实验室的路上,无心兴致勃勃地跟司机聊出去游玩的话题。旁边的林铁衣只是随意地望着窗外。无心聊到开心处,拍了拍林铁衣的大腿,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林铁衣直起腰板,点头道:“挺好。” 无心转过脸看他,忽然道:“我刚才说什么了?” 林铁衣呆了一下,蹙眉:“别闹,我心情不好。” “我知道你为什么绷着脸。”无心扁着嘴巴:“哼。” 他拉着林铁衣的手,心想,反正你现在在我手里,我一辈子哄你高兴,逗你开心。难道还比不过与那人几个月的相处时光? 城北的码头上,几百米工人喊着号子把沉重的货物搬进轮船,这一趟运的是名贵的装修材料,每一个集装箱都有二百多斤重。那些工人常年搬运重物,双腿和手指都变形弯曲,脸上也总是泛着酱紫的颜色。 货物装运完毕,工人排着队去包工头那里领工钱。沈贤是最后一个过来的,他扶着腰,嘴里吐出一口带着灰尘的唾沫,从工头手里接过几枚铜币,小心翼翼地说自己明天想请假。 工头有些不耐:“明天码头上有好几趟货轮,你这样老是请假怎么行?” 沈贤只好陪笑说自己生病了。 “这么娇贵干脆回家做大少爷好了。”工头刻薄了几句,见沈贤脸色蜡黄得可怕,唯恐他真的死在码头上,就同意了。 沈贤回去之前,先在码头上冲了澡,换上干净的衣服,这才慢慢回到家里。 他的家位于郊区一栋半旧的居民楼。是无忧出钱给他租的,里面设施齐全,空间也很大。 沈贤在楼下看见了一辆汽车,他愣了一下。无忧提着一网兜的食物,从车里出来,笑着招手:“沈贤,过来。” 沈贤只好满脸堆笑地迎接他上楼。无忧问他去哪里了?沈贤说自己去外面散步,顺便看看有什么工作岗位。 他不说自己在码头装货,是不想别人同情他。他说自己在找工作,是不想让无忧以为他是个混吃混喝等别人养的废物。 无忧随口安慰了几句,叫他不用急,工作慢慢找。 两人进了房间,里面打扫得干净整洁。沈贤叫他先坐下,给他倒了一杯水。然后自己走进卧室里,随手从裤兜里掏出铜币,一枚一枚的放进床头的罐头瓶里。 无忧随意瞄了一眼,又打量整个屋子。因见桌子底下放了好几个纸盒,翻开看了看,像是药品之类的,可惜全是英文。 沈贤从房间里出来,问他吃过饭了没有,又问他怎么不看电视。 两人其实交情不深,也没有说过太多话,单独在一起就显得有些尴尬。 无忧站起来,双手插进裤兜里说:“我带你出去吃饭吧。” 说完也不等沈贤反驳,就当先一步出去了。 到了楼下,沈贤以为他要开车,径直走向车门。无忧摆摆手,说饭店离这里很近,咱们走着过去。 他俩到了一家生意不错的羊肉汤店。无忧点了两碗肉汤,两盘饼丝,笑着问他:“你喜欢吃这个吧。” 沈贤起初以为他要带自己去什么酒楼,却原来是很普通的小饭店,顿时周身放松下来,很诚实地点点头。 沈贤饿坏了,端起饭碗吃得头也不抬。无忧见他吃得香甜,只略微动了几下筷子,就停下了。 一碗饭见底后,无忧招呼服务员再盛一碗。沈贤忙说不用,自己吃的差不多了。无忧就叫服务员打包一份。然后两人才走出店外。 外面夜风习习,吹的两人周身一凉。 “我看你这两天瘦了很多,生病了吗?”无忧随口问他。 沈贤微微错愕,然后摇头,又笑着说:“瘦了是好事,我以前那么胖,总被人笑话。” “我又不是成心笑话你的。”无忧道。 沈贤以为他生气了,有些惊慌道:“我不是说你。” 然后两人又无话可说了。 路过一家超市,无忧闪身进去,过了一会儿提着一个塑料袋子出来,里面是一些吃的和一个男士泳裤。他对沈贤说:“我们周末去泡温泉,你有时间的话和我们一起吧。” 沈贤知道那个“我们”所包含的人。他不好当面拒绝,只是含糊道:“到时候再说吧。” 无忧侧过脸看了他一会儿,开口问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沈贤低头想了一会儿,轻声说:“我一个人嘛,怎么样都行的。” 这句话说得很有几分萧索。停了一会儿无忧才说:“沈贤啊,这个世界上很多东西,不管你多么念念不忘,都是注定得不到的。” “我知道。”沈贤骤然打断他:“我已经不再想了。” 两人到了楼下,无忧把手里的东西全递给他,临别时又说:“我这段时间都在店里,你有事可以来找我。不会遇到无心的。” 沈贤两手拎着沉重的东西,点了点头。 “你身体不好,就不要忙着出去找工作,缺钱的话到我这里拿。算我借你的。”无忧微笑着说。 沈贤只觉得喉咙发紧,忙点点头,轻声说:“我知道,谢谢。” 无忧见他容色憔悴,心里叹了口气。叫他回去。 目送沈贤走进电梯,无忧才转过身走向自己的汽车。林铁衣戴着墨镜,坐在副驾驶位置上,脸朝着沈贤消失的方向,墨镜下面有一道淡淡的水痕。 “他现在怎么样了?”林铁衣随手用衣角抹了一把脸,故作镇定地问道。 “你不是都看到了吗?”无忧没好气地说,然后才想起林铁衣看不见,无忧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他过得挺好,一个人自由自在的。饭量也好, 恋耽美 分卷阅读43 怪物世界 作者:陈留王 才吃了一大碗饭还不够。” 林铁衣忍不住微笑:“他饭量一向很大的。”又自言自语道:肯吃饭,那就好。 无忧随手找来一支笔,把自己在沈贤家里看见的药盒上的英文字母写在纸上。然后才开车离开。 他本来打算查一下药品名字的,但是回到家里后,那张纸片不知道掉到哪个角落了。无忧遍寻不着,郁闷了一场,只好作罢。 沈贤并没有跟无忧要钱,他继续在码头上班,两个月后,他早上醒来发现自己有尿血的症状,吓得手足无措,忙去医院检查。 那个负责检查的医生是认识他的,看了检查结果后严厉地对沈贤说:“你再这样下去,胎儿可以直接流掉了。” 又问他:“前几个月不是保养得很好吗,怎么现在身体各项指标这么差。”又建议他住院观察,反正快到分娩期了。 沈贤吞吞吐吐的问了住院的费用,然后连连摆手,说自己在家里养着挺好。 医生也没有说什么,给他开了几剂药物。 沈贤走出医院,口袋里揣着几盒药,这就花光了他这几个月的工钱。 他回家时,见路边有炸油饼的,就花一枚铜币买了几张油饼。回到屋里吃了两口,忽然觉得恶心,跑到卫生间里吐得一塌糊涂。 此时他的肚子已经有些显形了。幸好他身材高大,又穿着宽大的衣服,所以不惹人注意。他的双脚浮肿得很厉害,腰也酸疼得难以弯下去。这个时候的他,已经不适合做任何体力劳动了。 沈贤在家里搜罗了一番,冰箱和厨房里堆满了食物,都是无忧给他带的。他似乎不用担心接下来的吃饭问题。但是光有食物,没有钱,总是不行的。 沈贤愁的头都大了。他随便泡了一点饼干吃了,然后早早上床睡觉。第二天早上醒来,他去楼下的旧货交易市场跑了一趟。然后把家里的电视沙发和空调全卖了。折算了运费之后,人家只给他一百枚金币。沈贤明知道是吃亏了,但当时头晕目眩,没力气跟他们计较,也就算了。 他把金币一枚一枚的放进罐头瓶里,休息了几日,去了一趟医院,询问收费情况。护士有些爱理不理地,说顺产五百金币,剖腹产一千金币。 沈贤心里一凉,硬着头皮问顺产的注意事项。那护士不耐烦地说:“你们变异人身体结构特殊,只能剖腹。”又上下打量了沈贤一眼,道:“这种事情叫你爱人来安排就行了。哪有挺着大肚子亲自来的?” 沈贤转过脸,静悄悄地走了。 他又去了几家大医院,收费水平基本一致。沈贤垂头丧气地回去,偶然看见街角电线杆上的小广告。他顺着上面的地址,找到一家脏兮兮的小诊所,门口招牌上写着:专注性病梅毒青春痘肩周炎等等。 沈贤推开玻璃门进去,见黑洞洞的屋子里,坐着一个谢顶的干瘦老头,身上的白大褂污渍嘛黑的。 沈贤愣了一下,转身就走。那老头忙“诶诶”的追上来,满面笑容的招呼他进来。 沈贤将信将疑,把自己的情况说了一遍。老头儿甑匚了一口冷气,摸着下巴说:“你们变异人的活儿可不好接啊。太危险啦太危险啦。” 沈贤其实也没抱太大希望,随口问:“那你们这里收费多少。” 老头儿伸出黄澄澄的巴掌:“五百。” 沈贤心里一跳,停了一会儿大着胆子说:“太贵了。” “那你出多少。”老头儿很好说话。 “嗯,一百。” 老头儿直接站起来,摆出轰人的架势:“你拿我寻开心哪。” 最后两人谈妥了价格,剖腹产二百 老头儿在纸上登记了沈贤的信息,又问他预产期是什么时候。沈贤算了一下,说:大概九月上旬 老头记下了,又笑道:“中秋节前后,好日子嘛。” 沈贤苦笑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他的家里,除了床,再没有可以卖的东西了。当天晚上,他吃了一碗泡面,很早就睡下了。第二天早上醒来,外面阴雨绵绵。沈贤洗了一把脸,找出剪刀修理了自己微长的头发。然后翻找出一件宽大的夹克衫穿上,撑起一把伞就出门了。 他来到了无忧开的那家旅店,大概是因为下雨的缘故,店外并没有几辆车。沈贤站在走廊上,收起了雨伞,又整理了自己的头发和衣服,不让自己露出一点狼狈相。 他推开了玻璃门,扑面而来的是香风和热气。 无忧和林铁衣正坐在柜台后面说笑。见他进来,三人一起愣住,全都不发一言。 林铁衣率先开口:“无忧,有客人来了吗?怎么不说话。” 无忧神情复杂。沈贤关上玻璃门,转过身大步跑了。 林铁衣看向无忧,疑惑道:“是谁?”呆了一会儿,他猛然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大喊道:“沈贤,是你吗?” 他站在苍茫的雨幕中,声音沙哑得犹如哭泣:“沈贤,我看不见,你不要跑,我求求你不要跑。” 停了一会儿,沈贤折转回来,踩着泥泞的泥土和草地,走到林铁衣身边,轻声说:“我没走啊。” 林铁衣鼻子一酸,直起腰抱住了沈贤,没敢抱太紧,担心沈贤一怒之下又要走。 林铁衣只觉得有很多话要跟他说,但是事到临头,却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冰凉的雨水纷纷扬扬地散落在两人的脸上身上,林铁衣半晌才说:“我还没有来得及跟你正式说分手,你就走了。” 沈贤淡淡笑了一下:“我心里知道的。” “沈贤。”林铁衣把头埋在沈贤的肩膀,声音很低沉而缓慢:“以后,我们两个不能在一起了,但是这并不说,我不爱你。” 沈贤嗯了一声,感觉自己也要哭出来了,忙咳嗽了一下,轻声说:“你有你的难处,我知道。”沈贤还有很多话要说,他想说我也很需要你,我马上就要上手术台了,我想让你陪在我身边,我比无心更可怜更难过啊。 但是沈贤只是沉默着低下头,他不想给林铁衣添麻烦,也不愿意看见林铁衣为难的样子。反正,他自己会处理好自己的事情的。 无忧从店里走出来,把一个鼓鼓的钱袋悄悄塞给沈贤,微笑了一下。沈贤亦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轻声对林铁衣说:“那……我先走了,以后再见吧。” 林铁衣呆呆地站在原地,低声说:“以后再见。” ☆、中秋佳节 无忧给沈贤的钱袋里,大约有一百多枚金币,这笔钱对于普通人来说,算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但是对于沈贤而言,也只是刚好够手术的费用。 他独自呆在屋子里,每天看一会儿杂志和报纸,努力保持愉快轻松的心情,他听说多运动有助于分娩,于是每天晚上沿着楼梯走几十分钟。 他在日历上标注了预产期,每天都会划一道斜杠,惶恐而强作镇定的,等待着属于自己的未知的命运。 时间很快到了中秋节,满大街都是卖月饼卖水果的摊位,来来往往的都是急着回家的路人。沈贤在窗边看了一会儿,心里觉出淡淡的孤独。他拿了一枚铜币,下楼在小摊贩那里买了一块月饼。 他其实很讨厌吃月饼,但是他很想沾染一点过节的气息。他把月饼放在厨房的流理台上,想找一把刀切开。 刀没有找到,沈贤却觉得一股热流从下面喷薄而出,小腹处有一股强烈的下坠感。 他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虽然害怕,但并不是很慌乱。他甚至强撑着拿了一件大衣,盖住自己的身体,沿着楼梯一步一步下楼,在路边叫了一辆出租车,并说出了自己要去的地点。 出租车到达小诊所的时候,沈贤推开车门,浑身虚脱,已经连爬都爬不动了。 诊所里的几个中年男女正在一起看电视吃月饼,见来了病人,都有些爱理不理的,嫌这人不会挑时候,还是司机好心,找了一辆轮椅,把沈贤扶上去,推进诊所。 沈贤勉强睁开了眼睛,迷迷糊糊地看见周围人影晃动,似乎在说着什么。他觉得自己被抬上了一个狭窄的手术台上,周围光线很暗,味道也不太好闻。几个面目模糊的人打开一个铁盒子,手里拿着冷冰冰的剪刀和镊子。 沈贤呆了一下,猛然觉出一阵毛骨悚然的恐惧,他尖利地喊道:“给我上麻药!求你们!给我上麻药!” 有人往他嘴里塞了一团毛巾,随口说:“来不及了。” 沈贤嘴里塞着布条,浑身猛的一抖,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 中秋节当天晚上,林家几个人约好了一起去温泉玩,其实今天是一个很好的日子,因为林铁衣的眼睛换上了新的角膜,已经重新恢复视力了。 无心买了好几罐的啤酒,装进后备箱里,在车上一直缠着林铁衣,问自己变了没有。林铁衣端详了一阵,说他长高了,不过还是跟以前那样孩子气。 温泉酒店里没有什么人,毕竟在这种合家团圆的日子里,谁会发神经跑去山上泡温泉呢。 无忧和陆万劫先换了泳衣,提着一堆食物跑出去了。 林铁衣和无心落在后面,两人慢条斯理地脱衣服。无心心不在焉的看了看四周,将自己的衣服全脱掉,塞进衣柜里,却不忙着换泳衣,而是对林铁衣轻声喊:“爸爸。” 林铁衣随意看了他一眼:“嗯?” “我累了。”无心微微一笑:“楼上有客房,咱们去歇一会儿吧。”无心的目光很柔软可爱,他的意思是再明白不过了。 林铁衣淡淡地收回目光,声音很平静地:“怎么还没玩就喊累了?你去歇一会儿吧,我去温泉池里等你。”他换好了泳衣,披着一条毛巾就出去了。 无心呆呆地站在更衣室里,过了好一会儿,才咣地一下狠狠砸向柜门。 夜里的温泉池水,飘荡着白色的雾气,皓月当空,夜风习习。无忧提议大家把食物搬到水中,一边泡水一边吃东西。 然后几个人不小心把啤酒和月饼洒进池水里了。幸好工作人员没有瞧见。他们三个转移阵地,又换了另外一个池子。 无心迟迟没有出来,无忧和陆万劫以为他又去玩别的新鲜事物了,就没有在意。林铁衣看看月亮,又看看周围的花草树木,心里很感激,也很庆幸。 无忧捧着一个苹果啃,笑着问林铁衣:“小叔叔,你眼睛康复后,最想看见的人是谁呀?” 林铁衣微微一笑:“就你话多。” 无心在更衣室哭了一场,想一怒之下回家,但是他心里还是很想泡温泉,权衡之下,绷着一张小脸出来了。 四个人在池水里泡了一阵,都觉得头晕目眩,四肢松软,忙从池子里爬出来,又跑到游泳区玩。无心不会游泳,偏偏又喜欢往深水区里钻,又缠着陆万劫教他游泳。 陆万劫高深莫测地说:“要学游泳,得先学会闭气呀。”叫无心趴在水里闭气,自己乐的清闲跑去找无忧玩了。 无心忙着在水里玩闭气,喝了好多水,后来脚闹抽筋,在水里扑腾着喊救命。 无忧和陆万劫在岸边的椅子上吃葡萄说笑,还是林铁衣心疼他,跑过去把他捞了上来,还攥住他的脚板,给他上下揉搓。 无心浑身湿淋淋的,低头望着林铁衣,头发上的水连同眼睛里的水,一起簌簌地落了下来。他低着声音说:“我是不是太不乖了?” 林铁衣没有说话,抓起旁边的浴巾给他披上,说:“到这边喝点热咖啡,不要着凉了。” 凌晨一点多,诊所里灯光昏暗,地板和房间里四处都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沈贤仰躺在床上,像一只蛤蟆似的,腹腔被彻底打开,内脏淋淋漓漓地铺满了整张床。但是他的胸膛还在起伏跳动着。他还睁着眼睛,他还活着。 他口中的毛巾被鲜血打湿,那些血来自牙龈,他因为剧烈的疼痛,把口腔里的牙齿全都咬得松动错位,鲜血也都溢了出来。 几个中年人面色阴沉,虽然戴着口罩,但是双眼都带着恐惧的目光。他们毫无章法地手术,几乎是把床上的这个人活着肢解了,并且是在没有用麻药的情况下。 腹腔里的那个婴儿被一层粘膜包裹着,不知道是死是活。一个年纪轻的护士一时心急,拿手术刀在粘膜上面切了一道口子。 沈贤浑身抖了一下,口鼻中溢出一股血,他几乎是出于生理反应的,痛苦地哼了一声。 那一刀割开了粘膜,也把沈贤的某个内脏器官切开了一道口子。 护士难以承受似的,尖叫一声,丢开了手术刀,惊恐地逃走了。 剩余的几个人面面相觑,徒劳地站在沈贤的周围,有的提议缝合伤口,有的提议给他输血,最后众人都借口有事,逃离了这个地狱般恐怖的情景。 沈贤睁着双眼,他已经疼得快要疯掉了,偏偏意识还是清醒的,他静静的,等待着生命在他身上流逝。 不知从什么地方,忽然传来一个婴儿的啼哭声,沈贤回过神来,用尽所有的力气,微微抬头,他看见血肉模糊的床板上,一个肉呼呼的东西正艰难地蠕动,口里牢匚氐胤3銮宕嗟目奚。 沈贤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双目簌簌地流出血泪,他吐出嘴巴里残存的毛巾和血块,张了张嘴巴,声嘶力竭地、气若游丝地喊:“林铁衣,救救我。” 他不想死,他还很年轻,他刚产下了一个健康的孩子……他想活下去。 空旷而热闹的中秋节的夜里,满大街弥漫着水果和月饼的香甜味道。 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荒僻的角落、幽暗的房间里,一个被开膛破肚的大人,和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一起哭泣呼喊着,绝望而不甘心的求救。 天快亮的时候,这一大一小先后断了气。婴儿哭了一夜,趴在床上睡的时候,被一汪鲜血堵住了口鼻,窒息而死。 沈贤听不见孩子的哭泣声,心也灰了下来。他很快也因为血液流尽而死,死的时候浑身发青,双目圆睁,是死不瞑目。 彼时凌晨十二点多的时候,林家四人正开车往回去的路上赶。几个人在车里困得睁不开眼睛,唯有陆万劫还在认真地开车。 下车的时候,无心从车座上爬起来,忽然觉得自己脸颊上沾了一张字条,就好奇地扯下来,看了一眼,很疑惑地说:“这是谁写的?” 无忧这才想起来这张字条的事情,忙说:“是我的,怎么了?” 无心仔细地看了一眼字条,又上下打量了无忧一眼,哈哈大笑:“你不是吧,你吃这些药干嘛?” 无忧心里一动,说道:“我前段时间翻阅医书,瞧这几种药很新颖,就记下来了,你知道这药是做什么的吗?” “我当然知道啦,这些是给怀了孕的变异人,尤其是男性,服用的。”无心笑道:“我还参与了研制过程呢,不过这种人很稀少……”话没说完,他盯着无忧的脸色,问道:“你怎么了?” 无忧脸色苍白,汗水簌簌地从额头上落下来。他浑身发抖,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说:“没事,我肚子疼,你们……都回去休息吧。” 他把众人都送回去休息,自己抓起车钥匙,风驰电掣地赶到了沈贤的家里。 他看到了屋子里破败冷清的情景,几乎可以想象到沈贤困窘绝望的样子。无忧急的浑身冒冷汗,他推测日期,猜想沈贤大概也到分娩的日期了,只是不知道在哪家医院里。 无忧没办法,从凌晨开始,把整座城市里所有医院的妇产科都挨个询问了一遍。那些医院有的说接待过沈贤,有的说没听过,但是都说沈贤不曾来医院里做分娩手术。 城中的大小医院约有五六十家,无忧全部找了一遍,已经是正午,他双目微红,嘴唇上起了一层水泡,心想沈贤既然没有去医院,说不定还不到分娩的日期,说不定只是去公园散步了。 无忧想到这里,心里稍稍觉得安慰,又忽然想起前几日沈贤来找他借钱,这才意识到沈贤那么缺钱,应该住不起像样的医院的。 无忧打起精神,又开始搜寻城中的那些阴暗角落里的黑诊所。 这次搜寻起来难度比较大,无忧不肯放过任何一个线索,连那些给儿童打疫苗的防疫站都去了。他自然也找到了那家给沈贤做手术的诊所。但那个时候,沈贤、婴儿、连同那一床血淋淋的床单,都被包裹出去扔进了水沟里,埋进了污泥杂草之中。 秃头医生对无忧说:“没见过,不知道。”无忧也只好走了。 夜里十二点多,无忧终于把整个城市翻了个遍,却始终找不到沈贤的踪迹。他把车子停在路边,自己一个人坐在医院的台阶上。 昏黄的灯光洒下来,一个年迈的环卫工人,拖着一个光秃秃的扫帚,清扫地面上的垃圾纸屑。 无忧呆呆地看着远方,两颗流星飞速划过天空,消失在远方的夜幕中。 他恍恍惚惚地想,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人,悄悄地来了,又静静地离开。不给别人发觉,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似的。 无忧在台阶上坐到半夜,后来打算离开时,在医院旁边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个包裹着婴儿的小竹篮。竹篮很破旧,被褥看起来也脏兮兮,但是里面的婴儿粉雕玉饰,却是刚出生的,十分可爱。 无忧提着小竹篮,放到车里的副驾驶位置上,开车回家。 回去的时候,屋子里黑漆漆的,大家应该都睡着了。无忧见竹篮里还有半瓶奶,就给婴儿喂了一些,婴儿很快也不哭了,张嘴打了一个哈欠,蜷着手指睡着了。 无忧轻轻地走进卧室,把竹篮放到床边的桌子上,低头看了一会儿,才静悄悄地出去。他在一楼的客厅里坐了一会儿,从柜子里翻找出一些旧的棉衣,然后拿出一把剪刀,想给那个婴儿做几条被褥。 他刀法很笨,白白地浪费了几件棉衣,只剪出几个多边形。 林铁衣半夜出来倒水喝,他看见无忧在一楼,心中有些奇怪,走近一看,见无忧微微低头,泪水簌簌地落下,打湿了手中的剪刀和桌子上的布条,地板上也湿了一小片。 林铁衣大惊,忙走过来,摇着他的肩膀,问道:“无忧,你怎么了?” 无忧抬起头,凝视了他片刻,最终还是决定把这件事情永远藏在自己心里。 “我没事。”无忧摇摇头。 林铁衣坐在他旁边,轻声说:“你和陆万劫吵架了吧?反正我也睡不着,陪你坐一会儿吧。” 林铁衣停顿了一会儿,用手捂着自己的心口,轻声说:“我昨天夜里,不知道怎么回事,心口疼得厉害,一直到天亮才好一些。” 无忧没有说话,有些事情,错过就错过了,没有挽回的余地,也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曲终人散 无忧抱回来的那个婴儿,是一名女婴,患有严重的先天性哮喘,这大概就是她被丢弃的原因。但是她来到林家以后,却享受到了比公主还要尊贵的宠爱。 无忧给她取名无邪,把捡到她的那天,当做她的生日。无邪天真无知,被家中大人宠爱着,养出了一副矜持娇贵的脾气。在外人面前就羞嗒嗒的不说话,在家里则蛮横得宛如土匪,但凡是被她看上的东西,就算是天上的月亮,陆万劫也会认真地考虑跟天文部门交涉的可能性。 一年后的中秋节,是无邪的一岁生日,大人们早早地就在筹备生日聚会,当然除了无邪的生日,家里还有另外一件大事要发生。 无心带着他的爱人,去国外度蜜月回来,要赶来给无邪庆生。 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的发生,往往出乎常人预料。那些嘴里口中说着永远爱你,愿意为你去死的人,可能过了几个月后,就把你忘得一干二净了。 无心和林铁衣大概相处了半年,半年时间足以让无心明白:林铁衣的真的不爱他了。无心在长久的痴缠撒娇之后,忽然疲惫了。他将所有的精力投入到工作中,很快就遇到了一个,值得他真心去爱的男人。 这天中午,无邪被打扮得鲜艳美丽,宛如布娃娃似的,端坐在沙发上吃糖。无心与他的爱人牵着手进来,笑着跟无忧和陆万劫介绍。 他的爱人高大英俊,相貌儒雅,戴着一副眼镜,笑起来脸颊有一个酒窝,是个脾气很好的人。 四人在餐桌旁坐下,无忧切了蛋糕,舀了一勺递到无邪的嘴边,无邪好奇地舔了一口,很厌恶地别转过脸。 无心和他的眼镜男低声聊天,两人年纪相仿,又都是从事科研工作,凑在一起聊了一会儿工作,又互相打闹着取乐。 眼镜男看无邪长得漂亮,仪态又尊贵,十分高兴地去抱她,逗她玩。无邪上午刚喝了一瓶奶,忽然见到眼前的陌生人,吓得身子一缩,尿了出来。 眼镜男满手沾上了童子尿,哭笑不得。众人忙乱着拿纸给他擦拭。无忧和陆万劫连连道歉,又说无邪平时很爱干净的,今天见了陌生人才这样。 无忧和陆万劫抱着无邪,给她擦拭屁股。无邪眼见众人都微笑着,就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情,也不觉得羞耻,而是很镇定地岔开了双腿,仰着脸对陆万劫啵啵地吐泡泡。 忙乱了一阵,大家重新坐回餐桌旁,无心和眼镜男讲起了再国外度假的见闻,无忧听得很入迷,希望自己也有机会出去看看。 无邪见大人们忙着聊天,不搭理自己。她扶着墙壁,悄无声息地走出去,来到了外面的草地上。 林铁衣拿着胶皮水管,穿着高筒靴子,给草地上的花木浇水。 无邪一颠一颠地跑过去,想抱住林铁衣的靴子,结果她自己没站稳,先软软地坐到了地上。林铁衣转过身见到她,忙把水管放下,笑着把她抱起来,又拍拍她屁股上的土,问她怎么跑这里来啦? 无邪抓着林铁衣的手指,认真地说:“伯伯,吃饭饭。” 林铁衣哈哈大笑:“伯伯不吃。”他把外衣脱下来放到地上,让无邪坐下,又用花枝给她编了一个花环,指着无邪道:“小公主。” 无邪两手托着下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知道伯伯不开心,所以宁可舍弃了众人,来陪伴伯伯。 林铁衣一边干活,一边轻声哼唱着儿歌。过了一会儿,无邪就开始打哈欠,林铁衣她抱起来,放进房间里,这才重新下来。 下午两点多的时候,无心和眼镜男双双告辞,无忧和陆万劫将他们两个送到门口,目送两人坐进了汽车,才返回屋子里。 汽车驶过林家的院子,微微转了一个弯。无心斜靠在车玻璃前,在夏日明媚灿烂的阳光里,他看见了草地上站着的林铁衣。 林铁衣穿着简单的工装服,手里拿着一把剪刀,直起腰,静静地望着汽车。 两人相隔不远,就这么凝望着。汽车将要拐弯的时候,林铁衣忽然摘掉了头上的帽子,微微点头,露出一个微笑。 这就算是,彻底的诀别了吧。 无心一瞬间觉得玻璃上的阳光十分刺眼,泪水几乎夺目而出,他忙闭上眼睛,收回了视线。 眼镜男打着方向盘,淡淡地扫了一眼后视镜,柔声道:“那人是谁呀?” 无心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轻描淡写地说:“管他呢,专心开车吧。” 夏天过后,天气一天比一天凉爽了,林铁衣将院子内外打扫干净,他把自己这一年的积蓄装进皮夹子里,又把衣服和食物装进汽车后备箱里。 他信心满满地,要把沈贤找回来。 一年前的中秋节,林铁衣眼睛刚刚康复,沈贤却离奇失踪了。这是林铁衣最难以释怀的。他早就想出去寻找沈贤,如今终于可以付诸行动了。 到现在为止,他还是不知道沈贤到底长什么样子。无忧凭借记忆,用铅笔画了几张沈贤的素描画像。林铁衣把那些画像装裱起来,一笔一划都刻在了脑子里。 “他长得挺憨厚可爱的。”林铁衣对着画像评价道:“额头宽阔,眉目平顺,是个有福禄像的人。”他想:这么老实的人,上天一定不会令他受苦的。 他坐在汽车上,对陆家三口摆摆手,说:“回去吧,不用送了。” 无忧抱着无邪,走到林铁衣身边,停顿了一会儿,才说:“小叔叔,你见了他,也未必认得出来。”他瞄了一眼后排座位上的那一幅幅素描画,其实那是无忧随便在某个美术本上临摹的,上面的人是谁,无忧也不知道。 林铁衣郑重地把一副素描小像握在手里,认真地说:“我见了他,一定会认出来的。”他很自信且认真地点点头,然后对无邪摆摆手,笑道:“下次伯伯回来,就是两个人了。” 林铁衣是秋季出发的,彼时红叶漫天,秋高气爽,他满心憧憬,满心欢喜。 第二年春天,他回来的时候,满目疲惫,满心萧索。但是过完了夏天,他又开始整顿行囊了,他知道沈贤一定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他要快点找到他,免得他伤心难过。 但是沈贤那样内向拘束的性格,就算是伤心难过,大概也只是一个人偷偷落泪吧,真是个胆小又倔强的男人啊。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小说写到这个地步,已经是语竭词穷了,幸好完整地讲述了整个故事。关于结局,我个人是犹豫了很长时间,一会儿很同情沈贤,一会儿又很可怜无心,然后又恼恨林铁衣的优柔寡断。最后根据三个人的性格,终于还是写出了这个结果。 这篇小说打着末世的题材,其实只有第一部分认真写了怪物,第二部分和第三部分就是在写人。我很喜欢看丧尸、末世之类的电影电视剧,也希望自己能讲述一个像样的末世故事。结果……果然还是能力有限啊。(还是放弃这条路吧) 因为这篇太沉重了,我计划接下来讲述一个轻松一点的故事。(这只是一个想法,还没付诸行动),觉得我讲的故事还算有趣的话,请收藏并继续关注我呀。 ☆、番外 秋日的深夜,外面冷风瑟瑟。沈贤在梦中感觉到不适,很难受地从床上坐起来,他打开了壁灯,挠了挠头发,小腹处传来一阵不适感。 这种感觉,自从生下宝宝之后,他就很熟悉了。 沈贤非常郁闷,为什么大半夜的时候来这个,而且家里之前的存货,上个月就用完了。虽然天亮之后可以去超市买,但是后半夜这段时间要怎么熬过去呀。 沈贤想出去借几片,但是这栋房间里的男人,除了他,谁会用到那种东西啊。 沈贤又愁又苦,把脸深深地埋在了棉被里。 林铁衣睁开朦胧的睡眼,含糊问道:“怎么了?” 沈贤张了张嘴,脸颊先红了。他捂着脸,羞得眼泪都要落下来了,支支吾吾地说:“我……我来那个了,你……可不可以去超市……帮我买一包卫生棉,我保证这是唯一的一次,其实平常我都在家里备着的,只有今天……” 他话还没说完,林铁衣翻身下床,随口道:“我还当什么事呢,在家等着啊。” 沈贤惊讶地抬起头,那边林铁衣已经轻轻松松地出门去了。 过了十分钟,林铁衣提着一个塑料袋,里面乱七八糟地装满了各种型号。 “我不知道你要用哪一种,就全买了。”林铁衣道。 沈贤红着脸说声谢谢,跑进了卫生间里。 林铁衣倒了一杯糖水,放到桌子上,又掀开旁边的小摇篮,见里面的小宝宝睡得十分香甜。他估摸着宝宝喝奶的时间快到了,就开始冲烫奶瓶,冲奶粉。果然奶粉刚配好,宝宝就哭了起来。 林铁衣把宝宝抱在怀里,十分熟练地把奶瓶塞到他嘴里,轻声哄着:“无邪,不哭啦,吃饭啦。” 沈贤从卫生间里出来,见宝宝正在喝奶,就过去看了一会儿,又听见林铁衣叫宝宝无邪,就有些不悦地嘟囔:“哼,无邪、无忧、无心,全是你们家的。” 林铁衣微笑:“这个名字是大 恋耽美 分卷阅读44 怪物世界 作者:陈留王 一起取的嘛,我们都觉得挺好听的。” 沈贤哼了一声:“那是我的孩子,我就不爱那个名字。” 他嘴上虽然这样说,还是很温柔地给宝宝换了尿布,然后聊起了宝宝一周岁的事情。家里自然是要庆贺一番的,只是不知道无心会不会来。 自从一年前无心与林铁衣决裂以后,两人就很少有交集了。 沈贤低声说:“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他大概不会恨你了吧,要不然也不会给你制造人工角膜,治好你的眼睛呀。” 林铁衣想了一会儿,苦笑道:“我不知道。” 很快,无邪的一周岁生日派对开始了,陆万劫邀请了左邻右舍前来,众人欢欢喜喜的逗无邪玩,十分开心。 林铁衣趁众人热闹庆祝的时候,一个人悄悄来到院子里,他望着远处那条宽阔笔直的公路,一年过去了,果然,无心还是不肯原谅自己吧。 林铁衣怅然地想着。 一个邮递员骑着一辆摩托车,嘟嘟嘟嘟地跑过来,停在了林铁衣的面前,挥了挥手里的纸盒子,开口道:“林无邪的快件,谁来签收一下。” 林铁衣有些惊讶,接过快递一看,见寄件人竟然是来自无心,当即要落下泪了。他知道这是无心送给无邪的礼物,所以,无心是原谅自己了? 林铁衣签收了快递,想直接拿到屋子里给众人看,但是又想到屋子里有许多外人,自己至少要确认一下无心送的礼物是什么。 他拆开了纸盒子,看清了里面的物品,呆了很长一段时间。 纸盒子里面是一家三口的小布偶,三个娃娃被残忍地撕掉了头和四肢,眼睛里插着钢针,身上还泼了鲜红色的颜料。 林铁衣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把纸盒子收拾起来,扔进了垃圾箱里。 沈贤跑出来叫他吹蜡烛,因见林铁衣神色有异,就问他怎么了?林铁衣揉了揉脸,勉强说:“没事,进去吧。” 沈贤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一会儿,明知道他为什么而伤心,却并不点破,而是很温顺地回屋子里了。 林铁衣心中悲凉:无心果然还是,恨透了自己啊。 被自己挚爱的人深深地憎恶着,这是林铁衣这辈子都难以释怀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结局本来是用不上的,写完也打算扔掉不发,但是后来想想还是贴出来吧,要是你们觉得虐的话,看着这章可能会舒服点(我这么贴心的作者也是蛮少有的 新文毛驴公子,这个不虐,真的。 无责任番外发糖 新年的第一天,程灵睡到十点多才起床,程父提着他的耳朵,将他大骂了一顿。然后给他整理了一下军装,拿起一盒红艳艳的礼品,交到程灵手里,吩咐道:“见了李将军,给我精神点,先说过年好,然后再说点吉祥喜庆的话。” 程灵打了个哈欠,原地转身,嗯了一声。 程父在他屁股上蹬了一脚:“别这么蔫啦吧唧的,都做了这么久的副官,一点长进都没有!” 程灵暴躁地拉开门,吼道:“你再骂我,我就不去了。” 程灵开着车,在路边吃了一碗豆花,又打包了一份,才慢悠悠地往李深家赶。满大街都洋溢着过年的气息。人类与活尸的战争已经结束了一年多了,城市也都渐渐繁荣起来。 程灵站在李宅家大门口,左手提着豆花,右手拎着礼品,他用皮鞋尖踢了踢防盗门。一会儿,里面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李深穿着暗灰色的睡衣,面容严肃,精神奕奕,从上往下地打量程灵。 “suprise!”程灵笑着叫了一声,蹦起来扑到李深身上,哈哈大笑:“老李,我今天来的早不早?” 李深不得已地后退了一步,有些抗拒地扶住程灵的腰,沉声道:“你先起来。” “可是我给你带了一碗豆花哦。”程灵笑着,并不撒手,顺势推着李深。两人缠缠绕绕的,从门口一直推到客厅。 然后程灵看见客厅里,满满一屋子的高级军官。黑压压地站成了一片,齐齐立正,神色复杂地看着两人。 程灵一瞬间觉得五雷轰顶,几乎站不稳。好在李深扶住了他,他模模糊糊听见李深对他说:“你这不算早了,这几位将军可比你还早。” 李深镇定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递给他,说道:“这个大的人了,还跟个小孩似的。我房间里还有一叠文件没有整理,你快过去。” 程灵嗯了一声,宛如身处在几百盏明晃晃的日光灯下似的,他一个人狼狈地上楼。 程灵在书房里一直待到中午,保姆上来叫他吃饭,他不理睬。过了一会儿,李深亲自上楼,两人面面相觑,程灵忽然说:“将军,我没脸活下去了。” 李深反手关上门,走到他身边坐下,问道:“你觉得跟我在一起,很丢脸?” 程灵下意识地说:“不是。”又想了想,认真地说:“不是,我……我担心被我爸爸知道。” “他们不会说出去的,你放心。”李深想了想,又说:“今天的事情,是我不对,我应该提前跟你说的。” 程灵低头玩弄着钢笔,双目微红,不发一言。 李深静静地凝望着他,忽然道:“可能,我们应该结束这种不正常的关系了。” 程灵猛然抬头,瞪圆了双眼看他。 李深避开他的目光,淡淡地说:“这种关系很恶心。” 程灵唰地站起来,抓起桌子上的笔筒纸抽,朝李深砸过去。李深堪堪避开。那边程灵又开始掀桌子扔椅子。 李深赶紧站在角落的安全区,看着满屋子飘飞的文件、花瓶和书架,一脸无奈。 他和程灵之间,其实很难沟通,两人平日里相处得也并不融洽,除了在床上。 程灵是被惯坏的男人,他擅长发脾气,却不擅长跟人沟通。李深性格更是孤高,从来都是别人揣测他的心思,他从不会费心去思量别人、 所以他俩一旦出现纠纷,整个书房就沦为了战场。 程灵把书房砸得干干净净,从地上捡起自己的外套,起身就走。 李深站在门口,不发一言,只是抬手给他开门。 程灵即将离开时,忽然看了他一眼,停了一会儿,才用很低的声音说:“我并不觉得我们两人的关系很恶心。将军,我能和你在一起,是我的荣幸,我以为你也以我为荣。” 他声音有些沙哑,李深刚才说的“恶心”两个字,深深伤透了他的心。他说完这些,大步离开。 李深呆了一下,急忙追出去,压低了声音说:“程副官,回来。” 程灵噔噔噔地下楼,并不理睬他。 李深吸了一口气,大步跑过去,攥住他的手:“灵灵,过来。” 程灵绷着脸不理他。 李深扫了一眼在客厅里忙碌的保姆和警卫员,淡淡地说:“要不然我抱你上楼。” 程灵知道他说得出就做得到,只好跟着他重新回到了书房。 李深揉了揉程灵的头发,微笑道:“别哭啦,我的书房都被你拆了,该哭的是我吧。” 程灵梗着脖子:“你叫我回来干啥!” “吃了饭再走。”李深说,停了一会儿又说:“当然,不走也行,我给你爸爸打电话,说你今晚留在这儿。” 程灵挥舞着胳膊,大声说:“我不!” “灵灵,新年快乐,我爱你。”李深温和地看着他:“把眼泪擦干净,咱们下楼吃饭。” 程灵怔怔的,被李深牵着手,一步一步地下楼,楼下的保姆和警卫员都撤了,只留下满桌子好吃的菜肴。程灵坐在餐桌旁边,展开餐巾,手里拿起刀叉,思索了一会儿,忽然说:“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李深端起一杯红酒,微微抿了一口,平静道:“赶紧吃饭。” 程灵跳起来,拖着硬木梨花椅,吱吱吱地走到李深旁边,坐下,目光凝视着他,露出一个好看的微笑:“你刚才说你爱我,开玩笑的吧?” “不是啊。” 程灵喜不自胜,摇着李深的手臂:“那你再说一嘛。” “你已经听见了。” 程灵扁着嘴看他,过了一会儿攀着李深的肩膀,嘻嘻一笑,小声说:“我也爱你。” 李深心中一暖,微微偏过头,在他红红的嘴唇上吻了一下:“知道了。” 程灵第二天正午才回到家里,他在自家楼下看见了陆万劫。陆万劫坐在汽车的引擎盖上,地上散落了许多烟头,看起来特别帅。 但是程灵一看见他,就下意识地想捂着脸逃跑。陆万劫一把揪住了他,把他塞到汽车里,严厉地看着他:“你怎么回事?是李深强迫你的吗?” 程灵很快稳住心神,他坐直了身体,看向陆万劫,轻声说:“不是。你看不出来吗?我跟他在一起蛮开心的。” “他都多大了!你才多大。”陆万劫气得火冒三丈。 程灵淡然地微笑:“人活一世,能够遇到深爱的人,已经是非常不容易了。能够在此生遇到他,即使遇到的时间不对,但至少能够在余下的时光里一起度过,我觉得非常开心。” 陆万劫被他弄得没有脾气,恨恨地挥手:“滚吧,我不管你了。” 程灵推开车门,却不急着走,而是朝车厢里看了看,问道:“陆哥,车里有爽身粉吗?” “干嘛!” 程灵微微掀了一下衣领,无奈道:“身上全是吻痕呢,我得遮一下,免得被我爸看见。” 陆万劫抓起一瓶矿泉水,就要追出去揍他,程灵忙不迭地跑了。 陆万劫心情烦躁,开着汽车回家,老远就听见家里有婴儿的哭闹声,不由得心里发慌。 半年前,无忧领养了一个弃婴,取名无邪,是一个带了多种先天性疾病的女婴。陆万劫非常宠爱这个女儿,每天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抱着亲几口。 陆万劫将车子停在门外,大步走进去,嘴里喊道:“无邪,爸爸来啦。”他以为无邪是饿坏了,还大声招呼无忧:“无忧,快点给孩子冲奶粉。” 陆万劫推开婴儿房,见无邪四肢乱蹬,哭得小脸发红,被褥上散发着屎尿味道。无忧却独自坐在窗台前,悠闲地翻阅一本杂志。陆万劫气得火冒三丈,先是冲到床边,把无邪抱了起来,轻声哄着,又走到无忧身边,抓起他手里的杂志,哗啦一下扔出了窗外。 陆万劫把无邪抱到客厅里,叫来保姆,两人给婴儿换了尿不湿,又重新冲了奶粉,把奶嘴塞到无邪的嘴里,她才终于不哭了。 陆万劫舒了一口气,脸色却依旧阴沉沉的,怒视着保姆道:“我雇你来,是叫你照顾孩子的,你就是这么照顾的!” 保姆有些委屈:“我在厨房做饭,孩子一直都是由林先生照顾。” 陆万劫更加恼怒,挥手怒指:“他会照顾个屁!” 无忧慢慢从婴儿房出来,正好迎上了陆万劫的手指,他淡淡扫了一眼,走出门外,从草地上捡起那本杂志,拍了拍书本上的灰尘,然后夹起书本,神情淡淡地上楼了。 陆万劫不搭理他,将无邪哄睡了,放回婴儿房里,他走到客厅,见晚餐都准备好了,却没人下楼吃饭,就有些疑惑。 保姆道:“铁衣先生还在旅店照看生意,无心先生下午和无忧先生大吵了一架,跑出去了。” 陆万劫扶额:“把先生两个字去掉。”想了想又问:“他们弟兄两个吵什么?” “好像是为了无心买了一辆机车。无忧说他胡乱花钱,两人就吵起来,后来还动了手。” 陆万劫有些紧张:“没事吧。” “反正互相打了几拳,无心哭着跑出去了。无忧气的不行。然后小宝宝上午学走路,摔了一跤,一直哭个不停,无忧哄了好长时间,看起来挺烦躁的,刚把孩子放下,您就回来了。” 陆万劫微微变了脸色:“为什么不早说!” 他飞跑着上楼,推开卧室的门,见无忧斜躺在床上,怔怔地看着天花板,不知道再想什么。陆万劫只觉得一阵心虚,悄悄走进来,爬到床边,赔笑晃了晃无忧的肩膀,柔声道:“和无心打架了?有没有伤到哪里?” 无忧从床上坐起来,脸上淡淡的:“你不夺我的书了?” 陆万劫跪在床上,以头抢地:“老婆!” 无忧冷笑了一声,淡淡道:“我知道你宝贝她,赶明儿我就把她掐死,我看你还能拿我给她偿命?” 陆万劫连连摇头:“那不能。” 无忧秀眉一竖:“我不能掐死她?” “不是不是,我肯定不能让你给她偿命啊。” 停了一会儿,陆万劫小心翼翼地说:“我知道你在家里带孩子不容易,今天我心情不太好,回家见无邪哭成那个样子,所以有些冲动。这是我的不对,你要怎么罚我都行。” 无忧哼了一声:“我哪敢罚你陆大将军啊。”自己绷着脸想了一会儿,对陆万劫说:“先在这儿跪着吧,我不许你起来,你就不准动。” 陆万劫果然很听话地跪在床上。 无忧自顾自地摆弄游戏机,停了一会儿才说:“你成日往外面跑,家里一堆茶米油盐的烂事,你全不管。你以为就你一人疼无邪?我天天给她换尿布,冲奶粉,陪她玩,教她说话,她生病了我要整夜守着她,还要冒雨去外面给她拿药。你呢,早上亲她两下,晚上抱她一会儿,这就是尽了责任了?孩子是我抱回来的,这家里除了我,没人会对她更上心。” 无忧说着说着,把游戏机往床单上一摔:“你成天出去逍遥快活,你看看我都他妈|的成什么样子了,草!” 陆万劫等他发够了脾气,才柔声说:“过两天生意上的事就少了,我就在家里当全职奶爸,换你出去玩,好不好?” 无忧仰着头想了想,淡淡说:“好啊。” 陆万劫盯着他白净清秀的脸,忽然有些不放心:“你要出去玩什么?” “管你屁事。” 无心下午和无忧吵了一架,气得跑出去,并且发誓再也不回来了。他跑到旅店,见林铁衣还在柜台算账,就冲过去一把抓住林铁衣的胳膊:“爸爸,咱们走吧,不在他们家受气了!” 林铁衣低头拨弄算盘,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了?诶,眼睛肿成这样,谁欺负你啦?” 无心一屁股坐在柜台上,哇地一声哭起来:“无忧欺负我,他骂我,还打我,还叫我滚出他们家!” 林铁衣有些无语,他深深了解自己这位小情人的性格,十句话里面有半句是真的就不错了。无心跟无忧吵架,理亏的人肯定是无心。 但尽管如此,林铁衣却不点破,而是耐心且温柔地说:“可是,咱们的行李还在他家啊,而且,那栋房子,是咱们跟他们一起买下来的。还有这家旅店,爸爸可占有一半的股份的。” 无心想了想,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只是抹着眼泪,说:“可是无忧老实欺负我。” 额,这个家里,一直都是你在欺负别人吧。林铁衣默默地想着。当然,这句话是不能说出来的。林铁衣从口袋里拿出一颗糖,剥掉糖纸,塞到无心的嘴巴里。 无心含着糖,把下午两人吵架的经过讲了一遍,最后愤愤地说:“我买机车,又不是花他的钱,他干嘛说我!” 林铁衣点头:“嗯,是他的不对,咱们自己挣的钱,爱怎么花就怎么花,哪怕是买一架飞机呢,他管得着吗?” 无心盯着他的脸,嗤地一声笑了,低头道:“其实那辆机车挺贵的,我买完之后也后悔了,爸爸我乱花钱了。明天我就退回车行吧。” “不用退,你喜欢就行,我挣钱就是让你花的。”林铁衣微微一笑,心里很欣慰。无心总算稍微有一丢丢懂事了。他闻到无心身上散发着糖果的香味,于是凑上去亲了亲无心的嘴唇,柔声道:“乖,我做完帐就带你一起回家。” 无心歪着头看他,忽然说:“我不想吃糖了。” “嗯?”林铁衣疑惑地看他。 无心凑到他面前,吻住他的嘴唇,用舌尖把小小的糖块送到林铁衣的嘴里,又着重亲了几下,这才直起腰,轻声说:“送你了。” 林铁衣舔舔嘴唇,神色异样,他把算盘往抽屉里一丢,抓着无心的手腕,往楼上的房间走。 无心哇哇大叫:“你干嘛!” 林铁衣把他推进房间里,正色道:“灭火。” 两人一直到傍晚时候,才终于把柜台上的帐算好,然后一起回去。在路上的时候,无心买了两盒蛋糕,大的送给无忧,小的送给无邪。 无心在车上忽然问林铁衣:“爸爸,你喜欢无邪吗?” “喜欢啊。”林铁衣回答。 无心凝视着他,半晌开口道:“那我们也领养一个无邪那样可爱的女孩子吧。” 林铁衣微笑:“不必,我有你就够了。” 无心这才心满意足地开怀大笑,嘴上却很嫌弃地说:“真肉麻。” 无心回到家里,先是蹦蹦跳跳地逗了一会儿无邪,然后跑上楼,大呼小叫地去敲无忧卧室的门。 过了一会儿,无忧穿着睡衣,不悦地倚在门口看他。 无心双手举着蛋糕,恭恭敬敬地弯下腰:“哥哥,我不该惹你生气的,原谅我吧。” 无忧一愣,笑着接过蛋糕:“没事的,我也不该冲你吼。” 两人又恢复了兄友弟恭的温馨场面。无心直起腰,目光透过无忧的肩膀,看到了床上的陆万劫,陆万劫胡乱披着睡衣,身体板正,武士似的跪坐在床上。 “诶?”无心好奇地蹦着瞧:“陆叔叔在干吗,你们这是什么体位啊?” 无忧满脸黑线,咣地关上了门,嘴里道:“滚蛋!” 无心摸着鼻子,满心疑惑,然后跑回卧室里,跟林铁衣一起研究了。 此时长夜漫漫,万籁俱寂。怪物世界里的人,在各个平行时空里,各自欢喜,各自悲戚。 作者有话要说: 额,真正的百分百甜蜜结局,其实我写完之后也觉得好温馨好有爱啊哈哈。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