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皇》 分卷阅读1 为皇 作者:callme受 书名:为皇 作者:call受 文案: 无极大陆千万里土地上,苍,戚,承,岳,四分天下,经历了百年的休养生息后,战火将燎,战事将起,天下将倾。苍国的大皇子苍天素,藏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却一步步踏着尸山血海,不疾不徐,由远而来,倾绝天下。简单来说,这是一个想要当阿斗最后当了曹操的人的故事。郑重申明一句,二货是一个三观正统的人,并没有为刽子手歌功颂德的意思,只是想写一个纯粹的人,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别人对他的好会几十倍的还回去,对他不好的,也会几十倍的还回去,下手时不会心软,不会彷徨,不会犹豫。一旦认准了自己的目标,不择手段也会实现它。就是这么的一个人,十成十不是个好人,但是他也是一个可怜的人,是那样一个扭曲怪诞的时代的牺牲品,作者从一开始就秉承着一个批判态度。因为想要真正还原一个战乱时代,所以口味会比较重,会隐约涉及残忍血腥的场面,受不了的亲请点叉。不出意料,此文应该是np,美攻,诸位不喜勿入。 ps:本文非女穿男,主角非穿越非重生,他只是被一个不白不苏不傻的穿越女养大的娃儿~ 内容标签: 报仇雪恨 宫斗 搜索关键字:主角:苍天素 ┃ 配角:李宓,苍景澜,苍天赐,段羽 ┃ 其它:总攻,美攻,np 当前被收藏数: 1587 文章积分: 27,410,400 ☆、引子:穿越者的悲惨生活 李宓一直都觉得自己的人品还算不错,她考高中的时候比本地重点高中的录取线高一分,考大学的时候比一本线高一分――并且她理想中的学校那一年志愿报空;就在她走投无路就业无门,准备硬着头皮考公务员拼死走独木桥的前一天,她好死不死的穿越了。 但是惨烈的事实告诉李宓,人品这东西并不是回回都跟她对上眼的――来到这个语言不通的无极大陆十三年,她非常成功地从一个皇帝跟前的第一大总管,一路激情高唱,步步高升,如今已经沦为一个冷宫中的免费牌打杂人员,而且还要兼职奶妈。 努力将思绪从不堪回首的记忆中拉扯回来,李宓先是满目凄凉地扫了一眼冷宫中的萧索景象,然后低下头,摸了摸怀里已经五岁大的小豆丁。 五岁的苍天素是苍国的大皇子。 李宓在这五年,怀抱着不能给穿越大业抹黑的伟大情操,毅然决然地定下了“正太养成计划”,妄图在摇篮之中发展跨年恋的欲望之火,并且做好了随时燎原的第一手准备。 无极大陆使用的语言跟汉语完全不同,李宓当年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勉强将日常用语掌握了大半,如今身处只有小鸟三两只的冷宫,自然是操起了自己的本土语言,同时借机表达一下自己对不能剽窃诗词的深深怨念。 直到苍天素三岁的时候,李宓才屁颠屁颠到冷宫外找来外援,专门教授他苍国国语。而平时两人说话,依旧是使用他人听不懂的“鸟语”。 身为一名北京师范大学历史系的毕业生,李宓将自己没能站在讲台上过一把“之乎者也”瘾的遗憾,全都借教导下一代给弥补上了。 她从先秦后汉扯到了民国,从仓颉造字讲到了文化革命,从诸子百家谈到了三国水浒红楼西游。 凡是能够想起来的,李宓都会兴致勃勃拉着苍天素胡吹海侃;想不起来的,她就凭借想象力将话圆上,半编半蒙,勉强也说得天花乱坠。苍天素听没听懂她不在乎,关键是借此吐一吐自己心中沉郁多年的怨气。 而且苍天素比一般孩子都要好骗。在冷宫中五年,除了李宓,他也只跟来教授苍国国语的夫子易豪进行过几次再简单不过的交谈。 李宓说得再扯淡,再不合常理,他也没有提出过质疑。苍天素大多时间都是安静地缩在李宓怀里,偶尔在她说得太过激动以至于吐沫横飞的时候,无声伸出胖嘟嘟的小嫩手帮她擦擦嘴角。 李宓曾经一度怀疑过这个安静得过分的孩子是不是自己的穿越同胞,就此还仔细观察了好几年。 终于在某日,当苍天素叼着硬邦邦的筷子将没长全的乳牙咯掉了半颗,疼得哇哇大哭的时候,她不得不接受了其实人家只是早熟的事实。 在李宓看来,起码一个心智正常的成年人,不会在半夜尿了床后,一边“吧嗒吧嗒”默默掉泪,一边偷偷摸摸将两个人的被褥调换。 ――当然,兄弟你如果真好死不死是北影毕业的,身为普通小市民的我也只能认了。 她正想着,怀里的小豆丁动了动身子,哼哼唧唧了一会儿,才不清不愿地睁开了眼。 李宓很早就发现,苍天素的眼瞳跟大多数人都不太一样。 洋鬼子们都说亚洲人黑发黑瞳,其实大多数黄种人的眼睛都带点儿浅棕或者深棕色,并不是多么纯净的黑。 但是苍天素的不一样,他的眼白较少,而虹膜是沉黑色的,一眼望去,日食一般,暗沉沉悄无声息地浸润了一大片。 现在苍天素圆睁了眼,用力甩了甩头将倦意抛掉,拉起她的袖子,轻声问道:“奶妈,今天要给我讲什么?” 李宓挠着头考虑了好一会儿,深感自己肚子里的墨水快要用光了,最终硬着头皮咬牙道:“那就来讲讲你父皇的事吧……” 其实李宓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将苍天素母亲的实情告诉他――不说吧,是对人家知情权的不尊重;说吧,又会过早的让他接触到宫廷的肮脏内幕。 当初能让苍景帝把自己三个月大的大儿子打入冷宫,个中曲折实在狗血得让人喷饭。 说还是不说?这个问题就像是一个无限循环小数,生生折磨了李宓五年,迟迟不得解脱。 苍天素听了有点不高兴,当即提出了自己的反对意见:“昨天不是讲到‘夷陵之战’了吗,为什么不接着讲?” “……‘夷陵之战’太惨了,蜀国就是在这一战后境况一落千丈……我觉得不是很利于你的身心发展……”李宓随口瞎扯。 身为一个反曹挺刘党,她一直对赤壁之战以后的内容不怎么感兴趣,剧情更是忘得七七八八了。老是靠编来蒙骗下一代,她偶尔还是会感觉到良心不安的。 苍天素于是没再说话。 “你的父皇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李宓斟酌着词句缓缓开口,她发现自己说话时语调有着轻微不易察觉的颤抖。 这个烂俗的开头是第十二次听到了……苍天素默默在心中腹诽了一句,然后强打起精神听着李宓的话语。 小孩子对于自己的父母,总是有着无穷的好奇心,他自然也不会例外――虽然心中的天平还是有些偏向那无疾而终的火烧七百里连营。 苍天素很快发现李宓在讲述苍帝苍景澜时的明显不同。 自家文学造诣实在不算高的兼职奶妈完全不再使用那些他已经听腻了的,诸如“文武双全”“英俊潇洒”“千古一帝”之类的词语。 李宓给他讲苍景澜少时驳斥太傅,行兵布阵,剑斩贪官,推行改革……一件件苍国大事被绘声绘色地一一呈现在他的眼前,从头到尾,完完整整,活灵活现。 李宓没有使用一个大而空的褒义词,而是十分干脆地将自己所认识的苍景帝描述出来。 苍天素不由听得心生摇曳。 三天前李宓给他胡扯汉武帝,小豆丁还能在一大堆华而不实的溢美之词中挑拣出关键点,在心底嘟囔一句“没了卫青霍去病,丫只算是个流氓”。 到了今天,他却仿佛跟着李宓回到了十年前,亲眼看着那位头角峥嵘的王者在指点江山,于谈笑间成就了无上伟业。 ――睥睨江山的帝王,纵横天下的侠士,快意江湖的剑客。景帝苍景澜几乎能够满足一个孩童对父亲最完美的幻想。 苍天素听得抽气连连,小脸泛红,激动不已。 良久后,李宓收声,突然觉得自己表现得太过了,连忙抚了抚胸口,压下心里面澎湃汹涌着的激动,干笑一声道:“其实秦皇汉武他们的人生历程也同样精彩万分,只是我亲眼看你父皇走到如今这个地步,所以讲起来比较有真实感……” 苍天素还没有从想象中恢复过来,怔怔望着冷宫破败的屋顶一角出神,恍若未闻。好半天后,他才突然小声道:“讲完了?” “讲完了。”李宓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小脑袋,深觉自己总算有了一点说书先生的风采――好歹也能跟听众进行心灵沟通了――而不再只是自己说的天花乱坠,人家听得索然无味。 苍天素又出神了好一会儿,然后才道:“那现在该讲‘夷陵之战’了。” ☆、要当哪一个 当李宓终于三分靠记忆,七分靠想象地讲完了李版三国后,她看着垂头沉思的苍天素,笑容很是和蔼可亲:“天素,如果让你当皇帝,你准备当哪一个?” 李宓的打算是,曹操心肠太狠,刘备脸皮太厚,自己要养,就教导出一个孙权来,走儒家中庸的路子――虽然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个皇位实在是轮不到苍天素的。 ……其实也不一定,万一东宫殿的二皇子不小心来块陨石报销了,庞龙殿的皇帝再顺便喝凉水活活噎死,远在云州的澄王爷再走着路一头撞死…… 苍天素闻言抬头,黑白分明的眸子圆睁,毫不犹豫地用清亮的声音打破了李宓一厢情愿的幻想:“我要当阿斗!” 他面容端庄的兼职奶妈闻言一口黑血吐了出来。 苍天素瞪大漂亮的大眼睛分外期待地看着小吐第二口血的李宓,显然在等待着自家奶妈如往常一样他回答完问题都会给予的夸奖鼓励。 李宓捂着胸口,好半天才把气理顺了,抽搐着眼角斜视苍天素:“为什么想当阿斗?”奶奶的,老娘一天用俩皇帝的光荣事迹给你灌输洗脑,你目标定谁不好啊,小兔崽子居然好死不死选择要当阿斗? “阿斗有什么不好……”苍天素似乎听出了李宓话里的意思,嘟起粉红色的小嘴义正词严,“阿斗有钱有房有女人。” 李宓听了这话连嘴角也跟着抽搐了起来,苦口婆心道:“你不能这么想啊――阿斗背负了千古的骂名,你没听后人怎么评价他的吗,什么鼠目寸光,胸无大志,乐不思蜀……” 苍天素闻言突然冷笑了一声,他的嘴角形成一道似扬非扬的诡异弧度,凤眸微眯,用一种李宓从来没见过的神态哼道:“秦桧生前两任宰相,受万人敬仰;袁崇焕被磔刑处死,百姓分食其肉――奶妈,换了你,你愿意当秦桧还是当袁崇焕?” 李宓抚摸他额头的手顿了顿,沉默良久后才小声重复道:“你不能这么想啊……” 不能怎么想? 李宓说不出来。 身为一个坚定拥护马克思主义的无神论者,李宓也无法硬着头皮跟这个五岁的小娃儿讨论阴德报应一类的深刻问题。 她想到了以前生活的世界。国家一边在口头上教育民众四讲五美三热爱,一边用事实告诉民众,你把出车祸的老人送到医院,人家可能会一口咬定是你撞的人;你老老实实走在人行道斑马线上,都可能被酒后九十码轧死。现实和理想,一个骨感,一个丰满,总是有差距的。 她还在犹豫着斟酌说辞,苍天素却没有再逼问,而是微垂下头,盯着自己毛茸茸的红色围脖出神。 李宓看着这个有点陌生的小豆丁,危机感来得如此强烈汹涌。 仿佛是突然之间,没有丝毫养孩子经验的李宓突然想起自己以往自然而然忽略了的问题。 苍天素从来没有问过她诸如“曹操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诸葛亮为什么不自己当皇帝”之类的儿童常见问题,他从来只是安安静静地听,几乎没有发表过自己的评论。 李宓一直以为他只是听得一知半解,所以闭口不言,而从来没有想过,其实他的小脑瓜里所想的,跟她要传输的,很可能完全不是一个意思。 苍天素的心中仿佛自有一杆天平,李宓每讲一个故事,都会给天平的游码造成微妙的移动。而在游码一寸寸移动过程中,在砝码更换的悉索声里,就渐渐完成了他的人格塑造。 而不论是游码还是砝码的挪移,李宓说了都不算。 南辕北辙,不过如此。 李宓的手不由得抖了抖,心中懊恼不已。 就在李宓决定亡羊补牢,动手准备美好的《安徒生童话大全》《格林童话故事》的时候,苍天素正蹲在冷宫边缘的小池塘边上,抱着膝盖团成一团,盯着不时扬起波纹的水面出神。 苍国的冬天向来很温和,今年却是难得的酷寒。秋末的时候,李宓就托易豪张罗来了几套棉袄棉裤,早早地给苍天素装备上了。 在苍天素的眼中,给他教习苍国国语的易豪一直就是个很神奇的人物。李宓从来没有私下里提起过这么一个人,却每当遇见大大小小的困难的时候,都能够理所当然地把他召唤过来。 早上李宓当初给他系围脖时,就曾经无不得意地对就站在旁边的易豪说:“你上次拿来的胸衣很好使,下次麻烦多带几条。” 一向沉默寡言血气方刚的年轻教书夫子在苍天素好奇的目光中,终于是憋得满脸通红,抬手指着李宓哆嗦道:“你能不能有点矜持?” “嗨,你跟我还客气什么?”李宓笑眯眯地扯了扯苍天素的衣摆,帮他把上面的褶皱拽平,笑容中流露出来的意味无耻至极,“咱俩谁跟谁啊,是吧?” 苍天素现在想起易豪紫涨的面盘就想笑。结果在他笑容还未成形的时候,从远处传来了一声嘹亮的大哭。 思绪被打断,他有点不高兴地缩了缩脖子,抬手揉了揉冻得发僵的耳垂,正待继续神游万里,却不料那惨烈的哭声越来越大,显然噪音的制造者正在闷头闷脑地往小池塘这边闯。 心中含有愧意的李宓一直不知道,苍天素从来没有因为冷宫的萧索而失意伤心过。相反,在只有两个人长时间定居的冷宫中生活五年,苍天素形成了一种很强的领地意识。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苍天素偶尔心血来潮,围着自己大大的狗窝跑上一圈,回来时总会笑得比平时灿烂。 他讨厌任何踏足这个地方的“第三者”。就算是毫无敌意的易豪,当初也是用了三个月,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勉强让苍天素接受自己的不定期造访。 现在这个不速之客呜呜咽咽嚎叫着扑倒在小池塘的蒿草地上,苍天素冷眼旁观,连伸手扶他一把的兴趣都没有。 来人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的夹袄,锦边弹墨袜,没有着鞋,额上勒着珠玉金抹额,活脱脱一个五六岁的富贵小公子。 ――如果不看那张哭得乌漆吗黑的脸。 苍天素面无表情地站起来,打算就此离去。易豪早上刚塞给他了一本讲述伦理道德的书,他现在打算胡乱翻翻自我催眠――今天就早一点睡吧。 不料一步刚迈出去,来人一把拽住他的衣摆,一边抽噎一边小声道:“这里是哪里?”声调如糯米糕一般,软软绵绵,透着说不出的委屈。 苍天素低头扫了他一眼,并不答话,而是左手抓住腰间的衣料,微微用力想把衣摆抽出来。李宓今天才刚给他换了白色的新袄,被那小黑手一抓,五指山清晰可见,回去后铁定得挨骂。 ……没有抽动……再试试……还是没有抽动…… 苍天素咬牙看了看对方比自己明显大了两圈的身子骨,默默在心中安慰自己,韩信能忍跨下之辱终成一代名将,勾践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司马迁忍辱著史记名垂千古…… 在这历史性的一瞬间,为了说服自己不要扑上去跟对方进行实力差距悬殊的殊死搏斗,苍天素真的联想到了很多很多。 “这里是冷宫。”既然打不过人家,苍天素很有自觉地将答案公布出来,以期待这位能够快点拍拍屁股滚蛋。 结果一听,对方就保持着大字型趴在地上,低下头又开始嚎啕大哭,一只手还不忘紧了紧苍天素的衣摆,好像生怕他平地消失一般。 苍天素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突然间有点明白易豪早上的心情,面对这样一个无耻的小人,打又不能打,说又没法说,只能选择一个人站在一边生闷气,打落牙齿和血吞。 约莫等了大半柱香,对方的哭声才渐渐弱了下去。 小豆丁二号怯怯地抬起小脑袋,脸上惨不忍睹被脏手抹花了一大片,可怜兮兮地看着他:“这里是哪里?” “……冷宫。”苍天素强忍怒气。 当面对李宓和易豪的时候,他可以把自己缩成一团,默默发上一天一夜的呆。但是当眼前的人由李宓笑得有些无赖的脸换成一张陌生的小花脸时,苍天素发现自己的耐心实在是很有限。 可是冷宫是哪里?豆丁二号偷偷摸摸打量着苍天素实在不算美丽的脸色,终究没有把心里的疑问说出来。 ――他虽然不会观颜察色,但是起码还具有孩童应有的本能。 直觉告诉他,如果根据夫子的教导,有问题就要大方提问的话,自己的下场很可能就是跟前方冰凉的池水来个三百六十度全面亲密接触。 他瘪了瘪嘴,心中的委屈越发浓重了。母后今天居然冲自己凶,奶妈和太监总管又只会陪着说好话,好不容易碰上个跟自己差不多大小的,居然浑身都是火药,一碰就炸。 亏你长得还这么好看……小豆丁二号越想越气,鼻头又是一酸,不由得一咧嘴,再次声振林木,响遏行云。 苍天素盯了噪音制造者一会儿,突然一扯嘴角,笑得前所未有的灿烂:“你是易豪夫子的儿子吗?” 他实在不愿意问出这个显得有点弱智的问题。根据他的判断,易豪这个人年纪轻轻,本该是年少风流的时候,偏偏为人甚为古板,于男女问题上态度尤其谨慎,八成还是个处男。 与其说是易豪的儿子,还不如说是偶尔来给冷宫旁边菜地浇水浇肥的小太监的儿子来得有可能。 只是苍天素想了半天,也没能记起那个瘦弱的小太监的名字,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想过要知道。 苍天素从出生起仿佛就丧失了孩童本能的好奇心,他不关心任何跟自己没有直接关联的事情。 就算他会悉心照顾因为严寒而昏厥坠落冷宫的麻雀,却并不是出于发自内心的喜爱,而是因为李宓教导他,要尊重每一个生命。 冷宫里人虽然不多,但是外围打杂的还是有不少的。然而五年下来,苍天素的世界里也一共只有一个半人。 一个完完整整的李宓,以及被李宓嬉皮笑脸强塞进来半个身子的易豪。 小豆丁二号的哭声如同被人掐了脖子一般瞬间停了下来,他被准面瘫苍天素过于灿烂的微笑晃花了眼,好半天后才回神,红着小脸小声道:“不是……我是父皇和母后的儿子……易豪是谁?” 苍天素点了点头,并没有吃惊,也没有接话。 李宓曾经给他说到过,他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只比他小了半个月。他刚刚问完那个有点白痴的问题后,接着就想到了这一种可能。 冷宫外围有卫队巡逻,一般人都是禁止进入的。而能大大方方坦然无畏嚎哭着进来却又无人敢拦――而且还穿得这么骚包的,除了自己那个从未谋面的弟弟,他还真想不出能是谁。 ――不过,不管这位是哪里冒出来的大佛,跟他也没有一个铜子的关系,当务之急是把这个不速之客清理出冷宫范围。 接下来,小豆丁一号充分认识到,原来李宓说过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并不只是理论存在的知识。 面对李宓这贴狗皮膏药,苍天素可以痛痛快快地甩脸色给她看;但是当面对一个自觉心灵刚刚受到过巨大创伤的小不点,态度冷硬反而会起到反效果。 和颜悦色版的苍天素用了三两句话就套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其实他的本意是想用三两句话把这位不是很受主人欢迎的客人糊弄走,谁料对方好不容易找到个能说说话的同龄人,倾诉的热情十分高涨。 小豆丁二号名叫苍天赐。在苍天赐的口中,他有一个疼他的母后,与一个疼他的父皇,还有六个疼他的宫女,八个疼他的公公,十个疼他的侍卫。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五岁的苍天赐嚷着要摘天上星星,东宫殿的一干人等也会认命地撸起袖子来,架起人梯,装模作样往天上伸手胡乱比划,好歹也要把小祖宗哄笑了才算完事。 从小到大,没有一个人对他说过一句硬话。 但是就在今天,他不过是藏起了夫子的教尺,搞一个小小的恶作剧,一向慈爱可亲的母后却突然翻脸,不仅狠狠数落了他一顿,还命两名宫女摁着他打了三下屁股。 ――诚所谓“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苍天赐提上裤子,二话不说哭着跑出了东宫殿,慌不择路下,一头栽进了冷宫,摔倒在池塘旁边。 苍天素摸了摸下巴。五岁的他有着轻微的婴儿肥,下巴胖嘟嘟肉呼呼的,一向是李宓那厮耍流氓时的最爱。 他没有怀疑苍天赐的话。东宫殿离这里很近,中宫和冷宫,天上和地下,不过隔了几百米的路程。他看苍天赐哭得这么全情投入,别说几百米,几千米跑下来也不一定觉得累人。当一个人发疯的时候,他的任何行为都有理由。 ――虽然就因为这样无聊的原因发疯的行为让人有点不可理喻。屁大点的事儿。 苍天赐委委屈屈地说完,等了半天也等不来对方柔声细语的安慰,怯生生地抬头,却见苍天素只留给他一个神秘而肃穆的背影。 他看了看对方衣摆下方那个黑乎乎的脏手印,万分后悔自己刚刚怎么没有一直牢牢攥在手里,当即快步扑了过去。 在气愤加委屈的情绪驱动下,东宫殿里的小霸王想也没想,摁住苍天素的肩膀,对准对方白嫩嫩的脸蛋,“啊呜”一口咬了下去。 ☆、理想与梦想 苍天赐现在万分感谢今天挨的那三下不痛不痒的轻拍――虽然拍的部位实在有点伤害他一颗火热的男人心――准男人心,但是要是没有那三巴掌,他恐怕永远也不会想到,原来皇宫里还有一个不同于他跟班的同龄人,而且还是他名义上的大哥。 自从苍天赐给苍天素脸上来了那么一下后,后者就黑着脸一直没搭理他。 苍天赐本着“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敌疲我打,敌逃我追”的革命精神,亦步亦趋地跟在对方屁股后面,直到见到这片萧索宫殿的第二个活人。 李宓对于这个挂在苍天素身上的小娃儿感到很惊奇。她低下头,深深凝视着苍天素泛青的巴掌小脸:“孩子,你今天是怎么了?” 在李宓的认知中,这个由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小豆丁,遇到这种情况,第一反应应该是二话不说一巴掌拍上去才对。 她是知道的,苍天素时而脾气很好,时而脾气很差。 关键是看对谁。 上次年节,东宫殿派人赐了几匹绸缎过来,那个趾高气昂的老太监就因为很不礼貌地指了指她的鼻子,说了一句不怎么中听的话,被苍天素跳起来恶狠狠咬掉了腿上一大块肉。 ――要知道那时候还是冬天,那个老太监那时整个人裹得跟个球一般,伤势还是那般惨烈,血肉模糊一大片。四岁的孩子连牙都没长牢稳,下嘴却丁点情面不留,拿出了吃奶的劲儿,苍天素当时的表情,李宓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后怕。 真的,这孩子打小从骨子里就透着一股子狠劲。 现在苍天素费力地仰起头,明知道第三者听不懂,却还是觉得羞辱,努力压低声音:“武则天还给王皇后洗过脚呢……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原来是打不过啊…… 李宓哈哈大笑,一点都不顾及苍天素的个人感受,一边笑还一边将他软软的头发搓揉得乱七八糟。 ――这小不点倒是欺软怕硬。他知道一个大人不可能反咬回来,所以下口时连点犹豫也没有。而在知道对方很可能张开嘴反击的时候,苍天素远比她想象的要能忍耐。 考虑到在客人面前自己的举动有些不礼貌,李宓很自觉地换上了结结巴巴语序混乱的苍国国语,笑眯眯道:“小朋友,你是谁家的娃儿?” 苍天赐皱了皱鼻子,对于这个说话怪腔怪调的女人不是很有好感,不过还是一板一眼答道:“我是苍家的娃儿。” 对那个比自己还小了两圈的家伙可以放松点,但是面对眼前这个老女人,苍天赐很自觉地拿出了夫子一向要求严苛的礼节规范。 李宓的笑容顿了顿。 苍天素冷眼旁观,觉察到这女人再次扬起的微笑中有着不易觉察的戒备和打量,于是打起了几分精神,饶有趣味地看着这一大一小两人对话。 在李宓大灰狼的引诱下,苍天赐有些不好意思地将事情重复了一遍。他看着李宓听完脸上越发古怪的笑容,突然觉得自己哇哇大哭了好久的事情实在没什么大不了的――还不够说出来丢人的呢…… 李宓沉吟了一会儿,并没有发表什么评论,而是直起腰,一手一个,将两个孩子领到苍天素平日里喜欢窝上面不动弹的小软榻上坐好。 “我们今天来讲一个故事,”李宓看着一听就一脸期待的苍天赐和冲她直翻白眼的苍天素,笑得很是无害,“故事的名字叫作,《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 李宓一口气讲了好几个童话故事,然后留心观察两个孩子的反应。 她看向苍天赐,对方眼睛瞪得滚远,小脸红扑扑地看着她,就差扬起短胳膊呐喊:“再讲一个再讲一个嘛!” 很好! 她再看向苍天素,对方面无表情地跟她对视,神情漠然,就差在脸上标上“你今天的故事讲得很没水准”了。 ……也很好…… 李宓默默抹掉了眼角的泪水:奶奶的,要把这个小祖宗扭转到正常的孩童成长道路上来,似乎前路还很渺茫。 虽然目的没有达到,但是苍天赐已经由看她不顺眼,发展到了敬仰崇拜乃至膜拜的地步,对于能够将革命工作做到敌人阵营内部,李宓还是很满意的。 苍天赐确实很喜欢眼前这个古里古怪的女人,无论是教书夫子,还是父皇母后,都没有给他讲过类似的故事。 不再是枯燥难懂的帝王之学,调兵之法,或者御下之道,而是真真正正的,他这个年龄段孩子喜欢 恋耽美 分卷阅读2 为皇 作者:callme受 到的故事。 苍天赐手舞足蹈地动用贫瘠的词汇,勉强表达着自己的意思,李宓对于这么高的评价显然也甚为得意――你永远无法从苍天素的口中听到如此明显的赞美之词――其实就算是不明显的赞美,苍天素也从来都吝于给予。 于是两个人,大王八看上小绿豆,越看越对眼,开始了更深层次的讨论。 当李宓给苍天赐讲完了“年”的传说后,一打眼,发现苍天素低垂着头,已经不知道进入梦乡多久了。 李宓的脸登时黑了大半。她今天的主要任务是给小素同学树立一个正确的人生观价值观,好让他对人生充满希望――谁料口水是费了不少,居然只收获了次等的二号豆丁一只。 当后宫的总领太监来半软半硬想将苍天赐抱走的时候,李宓一脸虚伪的恋恋不舍,掰开小豆丁二号死拽着她的胖爪子,假惺惺地挥舞着手绢,顺便擦擦那本来就不存在的眼泪:“慢走慢走~” 她看着两人远去,一扭头,发现苍天素已经睁开了眼,默默盯着她一言不发。 “干嘛?”李宓被这种探究的眼神看得怪怪的,不由得抖了抖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这个小不点反常得近乎妖邪,李宓都不记得他上次尿床后可怜巴巴无声地掉金珠子是什么时候了。 苍天素没有回答,默默低下头,再次投奔周公的怀抱。 苍天素想起一个时辰前半睡半醒中听到的那几个童话故事,不论是白雪公主还是灰姑娘,他的奶妈似乎在潜移默化向苍天赐传达一个思想。 一个不同于最后皆大欢喜结局的思想。 佳人远去无踪迹,走之前要死要活嚷嚷着第二天一定会来的苍国二皇子自此没了音讯,李宓有些失望,苍天素乐见其成。他喜欢现在的二人世界,对于一个领地意识已经觉醒的五岁孩童来说,他只愿意跟最亲密的人分享这片萧条冷落宫殿的所有权。 在苍天素临近八岁的时候,苍景帝苍景澜仿佛是在一个突然的瞬间,想起了原来自己还有一个大儿子丢在冷宫里。 他放下了怀里抱着的刚满两岁的三儿子苍天瑞,然后摸了摸正将头支在他膝盖上撒娇的苍天赐,招来太监总管吩咐道:“赶明儿给夫子打个招呼,让老大跟着去书房。” 苍天赐立刻抬起了身子,黑亮黑亮的眼睛绽放出异样的光彩。自从五岁的那一次意外后,皇后加强了对他的看管,死活不让他再有机会踏入冷宫半步,但是他本人对于五岁时的意外遭遇仍然念念不忘。 对于冷宫那个肚子里仿佛有讲不完故事的老女人(李宓:……),还有那个安静得诡异的小不点,苍天赐一直保持了极大的兴趣。 他偷偷攥了攥胖嘟嘟的小手,脸上忍不住扬起了灿烂的微笑。 苍景帝懒洋洋漫不经心似的低下头看了他一眼,喉结轻轻上下滚动了一下,发出了一段类似冷笑的音节。 李宓低下头,神色复杂地看着无声抚摸着圣旨的苍天素。她看得出来,苍天素此时脸上虽然一如往常漠然冷淡,但是内心一定很激动。 他一高兴了左手拇指就会下意识地磨蹭食指指腹,这是两年前李宓无意中才发现的小动作。 ――现在这个举动幅度大到已经不能算是小动作的程度了。她留神一看,发现苍天素白嫩嫩的小手已经有了轻微的颤抖。 八岁的苍天素已经很久没有听她讲帝王将相的故事了。他的兴趣爱好不知不觉间已经转向了他处。 无论是民俗风情,还是八大菜系,甚至是科技发明,李宓想到什么就乱扯什么――不论讲不讲得通,只要不是童话故事爱情小说,苍天素都不至于听得呼呼入睡。 但是时至今日,苍国大皇子依旧在缠着她讲五岁时讲过的两个故事,一个是《三国演义》,另一个就是他父皇波澜壮阔的十年人生。 前者李宓讲了六遍,后者李宓讲了三十六遍。 苍天素会为这道圣旨高兴,并不是因为李宓越发匮乏的故事资源已经让他不耐烦,也不是因为在书房学习多么让他向往。甚至可以说,对于要离开冷宫移入昭日殿,他心里还有着一定程度的抗拒。 苍天素喜欢现在的日子。只有在这里,他才可以安安静静地出神好几个时辰,在想象中,为自己开辟出一个全新的世界。 一个日月星辰,都会按他的意志运转的世界。 在那里,他有着一片更广阔的天空。 李宓轻轻摸着他柔软的发丝,突然心有所感,蹲下身子,认真地看着苍天素暗沉沉的眸子:“天素,你有没有自己的理想?” “理想?”苍天素重复完最后两个字,平视着李宓,沉默了好一会儿,动作轻柔地拉起了她的手。 在冷宫中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李宓的手早就不复当年光滑细腻,现在上边已经布满了茧子,摸起来粗糙一片。 这双既不美丽也不柔软的手,曾经在他发烧昏迷的时候,一遍一遍用酒精擦拭他的额头和掌心;也曾经在他夜半无法入睡时,合着荒唐走板的李氏《水调歌头》,耐心地拍打着他的后背。 苍天素突然想哭。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我想让你过上好日子。” 李宓抽了抽嘴角,半是感动,半是无奈――丫的,这算是什么正经理想?这一刻,她觉得眼前这个娃儿实在是胸无大志。 而且这个所谓理想也太老年化了,常人通常只有到了老女人李宓这样三四十岁的年龄(李宓:……喂……),在社会上打拼过,碰过壁,撞过南墙,才会有心回过头来,设身处地为一直站在自己身后无怨无悔又日渐年迈的父母考虑。 其实这三年来,李宓一直在暗自努力,试图把苍天素的人生榜样由阿斗转变为孙权,就算不是孙权,就是只会哭的帝王弱受刘备也比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强啊。但是如今看来,效果实在是不怎么样。苍天素脑子里的那根筋一直没有别过来。 “那有没有更高层次的?比如救国救民啊,心忧天下啊……”李宓无语了一下,犹不死心地开始循循善诱。 苍天素很不给面子地摇了摇头。早在说出来的那一刻,他就知道李宓八成会被他的理想给打击到。 好男儿志在四方,总是以为自己命中的福禄寿,来得都比别人重,于是毅然抛弃妻子,远走他乡,试图谋求出路,结果到头来却往往一事无成,白白蹉跎了岁月。 苍天素听多了这样的故事,不知不觉间在心中给自己选择了另外一条道路。他不追求过程,只在乎结果。 李宓无奈地看着他,想了想决定换一种问话方式:“那天素有没有什么梦想?” 苍天素无声地仰起头看着她,意思十分明确:理想和梦想难道有什么不同? “理想是可以通过努力得到的,梦想则是你永远实现不了的。”李宓发现,经过三年的磨砺,自己现在随口瞎掰糊弄小孩的功力更加深厚了。 沉浸在假惺惺的自责反省中的李宓并没有发现,苍天素听了这个问题,日食般的眸中第一次有了异样的光彩。 “有。”他细声细气地回答,“我想要有一天,父皇能像宠爱苍天赐那样宠爱我――有漂亮的衣服,美味的佳肴,华丽的宫殿,数不清的侍女仆从……” 这次李宓还没有听完,就忍不住笑了起来。小孩子果然还是小孩子,再早熟的,关键时候还是天真得这么可爱。 她发出一阵古怪的笑声,再次蹂躏了一番苍天素温顺的长发,站起身扭着屁股走向厨房,开始捣鼓两个人中午的伙食。 苍天素看着她的背影,有些不高兴地皱了皱鼻头,小声嘟囔了一句:“可是我还没有说完……” 他看着脑海里描绘的画面,一时间眼中流光溢彩,漂亮得慑人。 ――那样我就可以摆出像三年前那个讨厌的太监一样的高人一等般的表情,把所有的东西都用力砸到苍景澜的脸上,理直气壮,昂首挺胸,说:“拿回去,我不稀罕!” 我不稀罕!他一遍又一遍轻轻咀嚼着这句话,四个字,重逾千斤。 是说给他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苍天素无数次地想起当年的年节,都对自己当时没有把皇后赏赐的东西劈头照着那老太监布满皱纹的老脸砸过去,觉得遗憾万分。 苍天素万分讨厌这样的自己。 一方面,他不停地给自己灌输与世无争的思想,憧憬着安安稳稳成年后,带着李宓到自己注定不大的封地上,过上剥削阶级生活的日子。他愿意为之努力,因为那样的舒服清闲的日子似乎更适合李宓,也更适合他。 但是另一方面――他又想要有一天,能够将“你们给的东西,我都不稀罕”,说给每一个他认识的人听。 那些人总是会远远打量他一下,然后假惺惺地,用以为他听不到的声音给身边的人说:“要不是这孩子的娘不守妇道,他该是锦衣玉食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真是造孽!” 这样的话,他每听到一次,都恨不得扑上去撕烂那个人的嘴。 苍天素在内心深处这样的矛盾中纠结挣扎。无论是天平的哪一边,在他的小脑瓜里,都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最后,他只得选择把一层又一层的静谧沉淀,给自己裹上厚厚的外壳,试图压制那颗越来越不安分的心。 惺惺作态。 苍天素每次都轻蔑地对想象中的自己说,说完后又会不自觉地将自己的伪装检查一番,看上面有没有明显的裂痕。 苍天素那时还不懂得,李宓能给他支撑的世界一直就这么大。他会觉得窒息,觉得掣肘,不是因为世界越来越小,只是因为他越长越大。 ☆、少年不识愁滋味 苍天素怀抱着三本李宓给他包好的书本,看着苍景澜派来给自己领路的大太监,面上露出了浅浅的笑:“李公公好。” 李宓没有教过他任何宫中的礼节。苍天素于是理所当然地站直了身子,脑袋向左侧倾斜四十五度角,笑容诚挚真切,看不出丝毫棱角。 大太监李泉看着这笑容愣了三秒钟,然后微微侧过身子,做了个引路的手势,短促的咳嗽后,低声道:“大皇子,您先请。” 苍天素于是抬脚,先往前跨了一步。 李泉打量了一下他单薄的背影,顿了顿脚,跟在落后他一个身子的位置,不紧不慢地缓缓挪动,胖胖的圆脸上看不出对这个不受宠皇子丝毫的不耐。 迈进书房的时候,除了苍天赐,没有人看向他。苍天素也压根就不在意,在门前住了脚,静静等了一会儿,确定没有人想要搭理他给他指个座后,随意朝最角落的位置走去。 从刚才起就眼睛亮晶晶盯了他良久的苍天赐急忙从座位上跳起来,一把扯住他的手腕,笑得两眼弯弯:“大哥,你坐我旁边好不好?” 苍天素看着这个喜上眉梢的小豆丁二号,脸上的笑意不由得深了一分。在微笑的同时,他毫不犹豫回答道:“不好,我就喜欢那个位子。” 苍天赐脸上的笑容登时僵住,呆愣了一会儿,气嘟嘟地撅起了红润的小嘴。他并不死心,紧了紧死死抓着苍天素手腕的胖爪子,小声道:“大哥,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苍天素摇了摇头。他是真的不讨厌眼前这个有些聒噪的人,就算无数次地听到有许多人有意无意地在他面前念叨二皇子多么受宠,多么讨喜,多么尊贵云云。 苍景澜的喜爱要给谁,都是皇帝自己的意愿。在苍天素看来,跟自己,跟苍天赐,都没有太大关系。 没了老二还会有老三,没了老三还会有老四,反正如果自家父皇铁了心要讨厌自己,他从心里再怎么怨天尤人,也是没有多大意义的。 苍天赐听了这个回答大喜,当即拿出自己在父皇母后那里屡试不爽的杀手锏,满脸委屈道:“可是如果你不坐在我身边,我会觉得大哥其实不喜欢我的……” “那是你的事情。”苍天素抽回手,径自奔到座位上坐好。他注意到苍天赐小小地偷换了概念――也许在苍国二皇子眼里,不讨厌和喜欢本来就没有太大的区别。 他把三本书依次在桌子上摊开,看着上面厚厚的一层白纸书皮发呆。他想起了昨晚李宓低下头比着书的尺寸裁纸的情形,心中一片柔软。 书房里学生并不少。上到王公贵族,下到文人学士,只要是在宫里关系够硬,都可以把孩子托到这里来。 夫子好还是其次,关键是让孩子能跟小天骄们打好关系。其实苍景澜把门槛放这么低,打的主意也未必不是如此。 也许在不久的将来,这些现在还懵懂无知的小豆丁们,会成为苍国下一代皇帝的左膀右臂,助他最终走向巅峰。 这是一个帝王最起码的野心。 苍天素一直不相信自家父皇会甘心只做苍国的统领者,他的目标应该放得更远更广。在苍天素无数次的想象中,那个在他心目中总是面目模糊的人间帝王,应该有着锐利逼人的深邃眼眸。 他的眸光所向,应该是整个无极大陆的万里云天。 书房没有休息天。 自从苍天素开始正经上课后,李宓不止一次地在饭桌上挥舞着筷子,假模假样地怒斥封建教育体制的腐朽。 苍天素端着饭碗,看着自家奶妈眉飞色舞的模样,都会默默地将碗碟往桌子下面转移,以防饭菜被那飞溅的唾液玷污。 李宓也不止一次地轻拍着他的脑袋瓜儿,咬牙切齿道:“如果不想去了,就跟奶妈说一声――老娘就不信,跟在你老子身边伺候了十多年,还不够这点情面把你给弄出来的。” 苍天素听了从不接话,只是无声地笑。 其实李宓这话并不是说出来插科打诨的。她隐约看出来,苍天素并不喜欢那个地方。每次下学回来,他的脸上都挂着似有若无的浅笑,似乎心情很好一般。 ――欲盖弥彰。 没有人比李宓更加清楚,当苍天素苍小爷真正高兴的时候,你永远别想从他的巴掌小脸上看出哪怕一丁点的笑意。 他会僵着整个面部的肌肉,努力摆出一副“识相的就不要来招惹我”的死鱼脸,其实在心里偷偷乐开了花。 李宓不止一次地在心里咬牙:怎么会教出来这么个别扭的小鬼头? 在苍天素抱着厚厚的书本蹦蹦跳跳踏上去书房的路时,她都会偷偷托易豪了解情况,然后每天听着易豪面无表情一遍遍重复那些不堪入耳的话语,陷入良久的沉默。 李宓最初的担忧成了现实。 在她还犹豫着究竟要不要将苍天素母亲的事情告诉他的时候,已经有人擅自将包裹事情的薄膜在苍天素的面前撕扯开。 以一种最最伤人,也最最偏激的方式。 鲜血淋漓。 李宓这三个月来,经常在半夜起身,看着旁边小床上苍天素熟睡后漂亮而略显苍白的小脸,无数次地猜想他听到那些话时的表情。 “你的娘亲是个妓女――” “听说上过她床的男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那女人当初灌醉了皇上,才怀了你――” “贱人失宠后居然不要脸地跟侍卫长私通――” “哈哈,也许你根本就不是皇上的种――” 李宓清清楚楚地知道这些话都是谁的意思,无论如何,这些话都不会真正出自几个八九岁孩童的口。 ――皇后娘娘,你做的真的太过了。 李宓一直在耐着性子等待,她期望着能够有一天,苍天素终于扑到她的怀里,哇哇大哭着,将三个月来所受的委屈一股脑地倾诉出来。 那时候她一定会心疼地拍着他的肩膀,跟着他一块恶狠狠地咒骂那群小瘪三,然后可以看着他日食般的眸子,轻声告诉他,“你的母亲不是这样子的”。 那样,她心中自我折磨了八年的愧疚感和负罪感就可以顺势消散,困扰多年的问题也可以随之迎刃而解。 多好,两全其美。 然而苍天素没有。 他每天正正常常地上学下学,发呆吃饭。在他清醒的时候,李宓无法从他的脸上看出哪怕一丁点的愤怒或者恨意。 但是她听到过苍天素说梦话。那天夜里,北风比平时刮得更紧,半大的孩子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指甲深深掐进膝盖的肉里,嘶哑着声音,将心底的话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我要杀了你们!” ――“我要杀了你们!”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李宓当时愣了好一会儿,然后扯着被他蹬到床脚的被子,轻柔地给苍天素盖上。 她转头,冲着不知何时站在窗外,面无表情的易豪道:“我个人认为,这句话,你还是不要告诉皇上比较好。” 李宓现在很内疚。如果说她以前是不知道怎么开口,现在到了这个地步,却是压根无法主动提起这件事了。 既然苍天素不想让她知道书房里的种种,单只为了他那颗敏感而高傲的自尊心,李宓就只能装傻充愣,全当作不知道。 何等憋屈。 苍天赐压根不知道这件事。因为天天能见到那个有趣的苍天素大哥,他这三个月一直很高兴,吃饭香香,身体棒棒。 从父皇到母后,从夫子到奴仆,每个人都夸奖他听话懂事了不少。 而且最最让他欣喜的是,苍天素对于他的接近,终于勉强表现出了不是很反感的意思。 他不知道的是,苍天素不再用冷屁股拒绝他贴来的热脸,只是因为有他在身边,耳边让人厌烦的嗡嗡声才不会响起。 苍天赐在的时候,除了他本人,不会有任何人接近苍天素周身五米之内。但是他一转头拍屁股离开,跟着来接他的宫女回到金碧辉煌的东宫殿,立刻就会有几个人,麻利地围了上来。 这些人很是敬业,风雨无阻。苍天素有时抬头,入目的是影影绰绰的人群,入耳的是恶毒之极的辱骂,心中涌上来的,除了恨意,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迷茫与彷徨。 很久之前,李宓捏着他的耳朵追忆往昔,曾经说过,小的时候,她经常会问父母,自己是从哪里来的,每当那个时候,她的母亲就会告诉她,她是从垃圾箱里捡来的。 苍天素觉得这样的问题蠢到无以复加,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好奇过,自己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然而现在这样的疑问突然涌上了心头,他真的不愿意去质疑亲生母亲的人品低下与否,然则仍然不可遏制地去想,夜深人静的时候不止一次地扪心自问。 我是从哪里来的? 我的母亲真的是这样一个人? 他终究没有避开每个孩童年少时脑袋瓜里最最喜欢思考的问题,蚀骨的疼痛漫天铺盖而来,他愤怒万分,也愧疚万分。 她是你的母亲,是给予了你生命的母亲,你怎么可以怀疑她?你有什么立场,什么身份去质疑她? 愧疚与自责像刀子一样划得他遍体鳞伤,可是还是会想,就算明明知道这样做不对,可是脑海中的疑问并不因此而减弱半分。 重复一千遍的话就成了真理,每个人都告诉他,你的母亲是个下贱的女人。他惶惶无助,却不愿意跟任何人分享这样的无助,他在跟自己较劲,没有人能给他带来解脱。 哪怕是李宓也不行,苍天素不用问,就知道李宓会给出什么样的答案,她一定会为他的生母开脱,会给他讲述里面的门门道道,告诉他,他的母亲是被冤枉的,拼尽全力给他塑造一个纯白无暇的母亲形象。 这样的说法自然是为他着想,正是因为无论事实如何,李宓的答案都是如此,所以才不具备任何参考性。 这样耻辱的事情,苍天素不愿意让她知道,不愿意让易豪知道,也不愿意让苍天赐知道,他宁愿瞒着,瞒得死死的,自个儿把自个儿折磨得痛不欲生,也不愿意说出来,去接受这些人满含怜悯的目光。这种目光比满带恶意的讥讽与鄙夷更让他难受。 在八岁生日那天清晨,苍天素悄无声息地睁开眼,看着破了一个洞的屋顶发呆。他是夏至日的生辰,冷宫的宫殿群有一个房子屋顶破了洞,通风换气极佳,每当夏天的时候李宓就领着他跑到这个屋子里面来住,立秋时再搬走,年复一年,就如同迁徙的候鸟。 苍国大皇子习惯性地出神片刻,直到李宓准备好早饭扯着嗓子叫他起床,才慢吞吞从床上爬起来,洗漱后捧着长寿面吞吃干净。 用过早饭,他拎着背包去上书房,恰好今天苍天赐受凉没有来,于是默默接受了一整天的讥讽谩骂,熬过了从早上到下午的六个时辰,带着开心愉悦的笑容回到冷宫。 李宓和易豪早已经准备好了丰盛的饭菜等着他,苍天素跑到座位上坐下,暗沉沉的眼睛扫了一圈两个大人此时兴致勃勃的表情,笑容越加乖巧甜蜜。 桌子正中央摆着一个锅盖大小的鸡蛋糕,一边高一边低,中间歪歪扭扭用糖汁写着“祝苍天素生日快乐”。李宓顶着两个人怀疑的目光,笑嘻嘻坚称这就是传说中的生日蛋糕。 “亲爱的,想要什么生日礼物?”李宓爱怜地抚摸着他毛茸茸的小脑袋。 苍天素沉默了两秒钟,脸冲着她,眼睛却不着痕迹地瞄向易豪:“我想要一把刀子。” 李宓明媚的笑脸僵住了,她同样沉默了两秒,才收了笑容,若无其事地摆出一脸茫然:“你要刀子干什么?” 你果然是知道的。 你果然是什么都知道的。 这样的反应简直就是不打自招,苍天素觉得自己一颗心凉得彻彻底底,再找不到丁点暖意。他抿了抿唇角,生生憋红了眼眶,小声道:“骑射课的师傅发下来的都没有开刃,他们人人都另外备了一把开过刃的,我看得眼馋,也想要一把。” 李宓动了动嘴唇,终究没有出声。 苍天素第二天清晨睁开眼,再次盯着破了一个洞的屋顶发呆,然后坐起身,把床头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雕花尖刀揣进袖子里。 ☆、后续 苍天素并没有打算让他名义上的二弟知道这么多天以来在他身上发生的一切,然而苍天赐终究还是知道了,因为在苍天素上学的第一百天整的时候,也是他八岁生日过后的第六天,发生了一件在任何一个十岁不到的小豆丁眼中,都很可怕的大事。 那天苍天赐跟往常一样,打着不大不小的哈欠,懒洋洋地走到东宫殿去书房的拐角处,转了个九十度的弯,才发现书房门口挤满了人,一个个面朝外,叽叽喳喳,满脸惊慌。 礼部侍郎的儿子――张云松,被一个侍卫抱着,急急忙忙往外冲。 那侍卫情急之下,没看清楚拐角处有人,狠狠撞了他一下,却也来不及道歉行礼,回了一下头,还没看清楚自己撞的是谁,就扭回头,慌慌张张撒开步子全力朝太医院的方向奔去了。 苍天赐盯着地上一溜的鲜血,愣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怎么回事?” 几十个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天后才不知道是谁小声说了一句:“张云松死了!”这话一出,仿佛打开了某个看不见的闸门一般,“哇――”的一声,好几个孩童同时嚎啕大哭。 苍天赐目瞪口呆――他实在难以相信这么荒谬的解释――难道当今的世道杀手真的那么横行无忌,大白天里来皇宫行刺?!而且放着满院子的凤子龙孙不杀,还特意挑了个区区礼部侍郎的庶子? 眼看着所有人都在比拼音调高低,夫子又还没来,他正暗自烦躁,突然想起一个绝对不会跟着哭的人,心中一喜,当即拨开人群,朝书房里挤去。 果然,苍天素安安稳稳坐在他往常常坐的最靠近角落的座位上,低着头盯着自己的手出神,神色漠然,看不出喜怒。 苍天赐先是习惯性地一笑,正想说什么,一下子看清楚对方满手的鲜血,脸色霎时惨白,连忙快步跑了上去:“怎么,难道你也受伤了?” 他恨不得把门外的一群人都挨个踹一脚,都是受伤,难道堂堂皇子还比不上一个小小礼部侍郎的庶子?怎么一个个的眼里心里都光顾着那个张云松了? “我没有受伤。”苍天素缓缓抬头,他话说得很慢,声调平和中,似乎透着丝丝懊恼,“就差那么一点点。” “什么一点点?”苍天赐走上前去,跟他凑得极近,捏着他的手仔细检查着,想也没想问了一句。 苍天素似乎笑了笑,又似乎没有。 再响起时,他的声音恢复了日常的平板无波:“没什么。” 真可惜,就差那么一点点。 ――就差那么一点点,就可以割破喉咙了。 张云松没死。 苍天素的直觉一向很准。他一刀子下去,上手的感觉硬邦邦的,一点不似传说中刀子割破人喉咙的感觉。 有那么一瞬间,他清楚地听到了自己心中咒骂“该死”的声音。 ――你怎么那么笨,连个人都杀不好?! ――没用的东西,真是天生当阿斗的料。 其实苍天素下刀的方向没有错,只是骂人正骂得在劲头的张云松眼角瞟见一道白光,几乎是下意识地将重心往右边移了一下,于是身子一偏,刀子就卡在他的左侧锁骨上,鲜血喷溅。 谁都没有料到,一百天来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苍天素会突然发难。 张云松只是说了一句“也许你奶妈也是这么个货色”――这是家里的大人今早刚教会他的――然后下一秒,比他矮了半个头的人已经跳了起来。 苍天素在气极的时候依旧保持着足够的理智。他从李宓讲的拼凑版《天龙八部》中得出一条结论,想要一击必杀,就不要捅人心脏。 ――只要是被刺中左胸的主角,心脏不是长偏,就是干脆长在右边。 苍天素没有去考虑眼前这个人是不是主角的问题,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人体最脆弱地喉咙,只可惜千算万算,最后居然还是刺偏了。 所以他认为自己懊恼得有理有据――早知道就朝下刺了,再不济也能整个终身不举症――好歹是小爷的处女杀,怎么也得留点永久性的纪念才说的过去啊…… 苍天素一边在心中懊恼责骂着自己,一边扯着自从刚才听说了事情大概就处于石化状态的苍天赐,跟着大太监李泉,朝庞龙殿走去。 事情闹大了。 苍景澜原本正在庞龙殿沉着脸处理堆积如山的政务,突然间听到侍卫来报。他听完了前因后果,似笑非笑,摩挲了一会儿下 恋耽美 分卷阅读3 为皇 作者:callme受 巴。 终于找到偷懒借口的苍国皇帝于是垂下眼,很干脆地将御笔朝桌子上一扔,懒洋洋挥手道:“把老大老二都叫过来。” 这是苍景澜第一次正眼打量自己的第一个儿子。作为一个同情心和父爱匮乏的人,他不是很喜欢刚生下来的小孩子,就算是自己的孩子也一样。 而且苍天素早产,他七个月大生下来时比一般小孩都小了不少,小小的一团,哭声比猫叫还小。 当初苍景澜扫了一眼襁褓里皱巴巴粉红色像个大老鼠似的所谓儿子,他刚当父亲还算喜悦的心情,在顷刻间就烟消云散。 所以等到半个月后,足月的,比哥哥大了一倍的苍天赐被抱到他跟前的时候,早就做好了足够心理准备的苍景帝还能够打起精神,勉强给予自己的二儿子一个刚成形的古怪微笑。 现在他看着眼前比同龄人都小两圈的小豆丁,突然发现自己在不经意间形成的认识是错误的。 ――原来老大并不丑。(苍天素:……) 苍天素长得跟他去世的娘亲有九分像,柳眉凤目,肤白如玉,眉梢不经意间地一挑,都透着说不出来的味道。 唯独嘴唇还能看出一点苍景澜的影子,削得极薄,泛着薄情寡义的味道。 苍景澜不着痕迹地收回打量的目光。他端坐在高高的龙椅上,俯视着两个儿子:“今天发生的事,朕不想多说什么――只是希望类似的事情永远都不要发生。”唉,当皇帝,说废话是一种使用最多的天赋技能。 苍天赐难得老老实实罚站,却仍然忍不住偷偷摸摸抬眼瞄着苍天素很自然垂在大腿两侧的双手,上面的血迹已经干了,黏在皮肤上,结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暗红色血斑。 有意无意的,苍天素觐见之前,并没有洗手。他在私心里,希望苍景澜多少能够关注自己一点,哪怕只有施舍般的一点点也好。 “孩儿想拿回那把刀子……”他犹豫了好久,终究还是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他已经打听清楚了,那是李宓托易豪从宫外买来的,刚上手没有几天,他实在舍不得。 虽然是易豪自个儿咬牙跺脚掏的腰包,但是终究是李宓送的,在苍天素心中总是跟旁的不同。 苍景澜点了点头:“你要想要,朕会派人送去――这事就这么揭过了。”他有些吃惊,没想到苍天素压根不关心张云松的伤势,仿佛那一刀不是他砍的一般,反倒对杀人凶器念念不忘。 这是一种天赋。景帝脑中念头急转,企图还原刚刚的景象,一个八岁大的孩子,怀里揣着一把尖刀,低垂着头,默默听着不堪入耳的辱骂。 一切跟往常一样,他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脸上没有凶狠,眼中没有恶毒,他的手不是很自然地下垂着,左手紧握,右手摊开。在动手之前,他没有朝怀里看一眼,手也没有朝那个方向挪动一下。 当他跳起来的时候,心中没有犹豫,拿着刀的手更没有丝毫打颤,直到刀尖入肉,温热的血溅到脸上,刀势也没有停顿,义无反顾地插入,最后卡在骨头里,用尽全力,也再不能深入半分。 到了现在,受害人生死未卜,苍景帝甚至似有若无地可以看见他心中的懊恼,于是越发兴致盎然。一个八岁大的孩子,半刻钟前杀人未遂,再怎么着,也该有些愧疚害怕吧? 从这几年易豪的监视来看,这孩子别说是杀一个活人,平日里连麻雀都不忍心看它活活冻死,捡到了都会捧到屋里去养上两三天。 苍天素闻言抬起头来,含笑脆生生喊道:“父皇!” 苍景澜心头一抖,心尖一颤,默然半晌,坐正身子挑眉一笑:“怎么,还有事?” 苍天素先是认认真真冲他行了一个叩首大礼,然后维持着跪地的姿势,朗声道:“孩儿希望,在这件事情揭过之前,您能让张云松给我奶娘道歉。” 苍天赐见鬼一般斜着他,偷眼见自家父皇嘴角的笑痕淡了,心知不好,忙偷偷扯了扯他的衣角,死命压低声音道:“你不要命了?” 惹了这种事,父皇这么轻描淡写地处理,其实已经有被人说护犊子的觉悟了,这位居然还不满意? 苍天素恍若未觉。 果然,苍景澜沉默良久后,突然低低冷笑一声,低头摆弄着绣图繁杂的玄黑色衣袖,声音低沉悦耳:“你可知在宫中行凶,就算你是皇子,本来也少不了二十下板子。”意思是,把这事放过,彼此脸上都能好看不少。 苍天素再次抬头,紧盯着苍景澜眯起的眼眸,一字一顿道:“孩儿愿挨。” 在这一刻,不只是苍天赐,连苍景澜都不自觉被他眼中闪烁的光芒慑去了小半心神。 苍天素沉黑色的凤眼中,有异样光彩闪烁,耀眼夺目,其华灼灼。 ☆、阿斗的幸福 苍景澜说到做到。 张云松伤口血还没完全止住,就被人从太医院的病榻上扯起来,硬拽着拖送到了庞龙殿。进门的那一刻,殿内站满的密密麻麻的人群,齐齐转头看着他。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连带着宫中有头有脸的宫女太监,少说凑齐了大半。 被人推倒在金黄色殿砖上,张云松看到他作为礼部侍郎的父亲跌跌撞撞地从外面跑进来,却是看也没有看他,惨白着脸直接软倒在大殿中央。 然后,完全懵掉的张云松就被他父亲连拽带拉,粗鲁地提了过去。就在这一刻,人群发出一阵小声的议论。 锁骨上的伤口裂开了,他疼得嚎啕大哭,然而没有人理睬。礼部侍郎只是死死按着他的头,朝面前的女人磕了一个响头,金砖跟额头亲密接触,金属的凉意一直渗透到心底。 “小畜生,还不快道歉!”张云松听到自己的父亲说。在额头第三次重重撞在冷硬的地板上时,他终于用余光勉强看清楚了眼前这个女人的形象。 这个并不算多么漂亮的女人俏生生地站立着,微微低下头,清浅的眸子看着狼狈不堪的他,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最后只是似有若无地发出一声叹息。 李宓并不高兴。对方磕头时“咚咚”的声响扰得她心烦意乱。 她很清楚,不论是眼前这些聚集起来的宫里大大小小的管事,还有这二十下响头,都不是真正属于她的。 与其说是苍景澜在利用这次机会给皇后一个小小的警告,倒不如说是,他在借此向一声不吭挨了二十下板子的苍天素致敬。 听到消息的时候,李宓正在冷宫给苍天素晒被子。而当她扔了被子急急忙忙赶到庞龙殿的时候,苍天素已经挨打完了。 庞龙殿的侍卫揣摩苍景帝的心思,这二十下板子是一点都没有留手的意思。苍天素后臀到腰际,正中间一片血肉模糊,在边缘处,原本嫩白的皮肤也呈现出了狰狞的紫黑色。 李宓哆嗦着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触了触他肿胀的皮肉。已经感官模糊的苍天素下意识地抖了抖,却紧咬着牙根没有吭声。 他咬烂了自己的下嘴唇和两只手的手背,拼命瞪大眼,浑浑噩噩的脑袋里这时候只有一个念头。 不要哭,不能哭。 李宓黑着脸给死猪似的趴在床上的苍天素上药。她现在看到过了几个晚上显得更加可怕的伤口,就心里发堵。 苍天素的下半边身子都高高肿起,李宓盯着他紫黑色皮肤下面若隐若现的青蓝色血管,都在怀疑自己用力一戳,会不会直接把皮肉给捅破,放里面的淤血痛痛快快流个干净。 她将皇上赐下来的伤药放到床头的抽屉里,沉默了一会儿,很认真地开口进行教育大业:“天素,你要明白,人这一辈子,不是为别人活的。” 见苍天素并不出声,李宓很有耐心地半蹲下身子,将下巴支在被褥上直勾勾地看着他:“嘴巴长在他们身上,不论他们说什么,都是跟我无关的事情。” 她小心地摸了摸苍天素软软的头发:“天素,我不在乎,真的。” “……可是我在乎。”高烧了数日刚刚退烧的身体疲软得可怕,苍天素艰难地支起上半身,毫不回避地跟她对视,“奶妈,我不想当阿斗了。” 李宓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做了三年思想工作没有成功的事,一句辱骂就轻而易举办到了。 李宓心头一酸,几乎忍不住哭了出来。她抬高脑袋,努力掩饰着泛红的眼眶,勉强笑道:“傻孩子,当阿斗多好啊,他有钱有房有女人――这不是你的原话吗?” 李宓最后总结:“阿斗也有属于他的幸福。” 她是希望这孩子放弃当阿斗的人生最高目标没错,但无论如何,都不希望是以这样一种方式。这种撕心裂肺的成长,该有多痛? 苍天素不为所动,他的心中正在酝酿着一场平静的风暴:“可是,只要曹丕一个指令,他的钱会被抢走,他的房会被砸烂,他的女人还会被卖到青楼。” “这样的幸福我不要。”苍天素轻声下了最后的结论。 他执起李宓的手,眼中有着十二万分认真:“奶妈,他们说我娘,父皇再怎么不喜欢我,也不会容忍他们在宫闱里说这种话,迟早那些人都会倒霉。我如果因为这个跟他们打架,那这件事情就可以被轻飘飘说成小孩子不懂事胡闹过头,性质就变了――所以我可以忍。” “但是你不一样。不会有旁人因为你的事惩罚他们,所以这个责任必须由我来承担。”苍天素浅浅地冲她笑了,眉目弯弯,神色难得的乖巧。 李宓无声叹气,她觉得一向早熟的苍国大皇子在一瞬间真真正正地抛下了他所有的孩子气,选择了成长和蜕变。 她的心中喜忧参半,一时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 成长就是这么一个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你一定会得到,也一定会失去。 无可选择,也无可避免。 一个时辰后,易豪敲响了房门。 接二连三的事情让李宓心情极差,她头也不抬黑着脸低吼:“没事不要来烦我!” “……有事。”莫名遭受无妄之灾的易豪停滞了一秒钟,在心中感叹一句某人真是个彪悍无敌的老女人,怪不得这么多年都没人敢要。 “有事更不要来烦我!”李宓理直气壮地又吼了一句,低下头一见苍天素古怪的脸色,突然间醒悟自己要在孩子面前树立一个完美的模范榜样,当即软了口气,端坐在床头,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进来吧。” 易豪抽了抽嘴角,手上轻轻一用力,推门进去了。迫于李宓的低气压,他用三两句就将自己的官方来意简单说明了一下。 苍景帝今早下旨,昭日殿整理完毕,他们两人已经可以收拾一下,搬出冷宫了。 苍天素听完,低着头,苍白的唇角无声扬起一个讥讽的弧度。昭日殿早在三个月前他被送往书房的时候就收拾好了,只不过有人别有用心一直把这事拖到现在罢了。 易豪不甚在意地看了他一眼,知道这孩子只有面对着自己和李宓,才会把情绪这么明显地表现出来。难得的可爱一面。 他见李宓也没有什么反对意见,于是转而说出了自己来的真正目的。这是他来之前,苍景帝才告诉他的决定。 苍天素自今日起可以不用天天去书房泡着了。易豪再次成为了他的夫子,不过不再只局限于教书识字。 只要是苍天素想要学习的任何东西,他都有义务提供该方面最好的讲解和书籍。 ――虽然这话刚说出来,易豪就接收到了一大一小四道毫不掩饰主人内心怀疑的打量目光。 接受着两人x射线般犀利目光的易豪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苍天素想了想,歪着脑袋选择了自己的第一个研究方向:“我想要学功夫――就是奶妈以前讲过的,能够飞檐走壁的功夫。” 易豪双目如电,恶狠狠地瞪了李宓一眼。 后者心虚地低下了头。天素小爷,我好像不只给你讲过《天龙八部》《倚天屠龙记》《神雕侠侣》吧――你怎么偏偏把牛顿第一第二第三定律给忘记了? 她是知道的,武侠小说中的那些轻功什么的实在不能够算数。 青天白日下,秋风微微里,大侠a和大侠b决战于黄河之畔,两人剑气千幻,在眨眼间各自使出一千八百剑招。棋差一招,大侠a不敌大侠b,转身踩住河里的一块浮石,飞一般地从河面上掠过。b大侠更是了得,使出水上漂轻功,浮在水面上急速追赶。两人在河中央又是一场大战,一时间波浪滔天,好不壮观。行人纷纷驻足,摇旗呐喊,拍手助威。 ――别这样,就算她是个彻头彻底的文科生,也还是知道这样的场景要是真正出现的话,牛爷爷开创的力学体系会在顷刻间土崩瓦解的。 反正在这个自己穿来的无极大陆上,武学还没有发展到这种高度。剑术拳脚什么的虽然存在,但绝没有小说中吹嘘的那么神。 就好像外国人总以为只要是个中国人,就都有躲子弹的本事一样,许多中国人自己,对于老祖宗的东西,也都存有理解上的偏差。 易豪在苍天素无声而又暗含期待的目光中,只得一边暗骂李宓害人不浅,一边硬着头皮道:“天素,你为什么想要学功夫?” 苍天素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如果我的手劲能够大一点的话,今天张云松铁定活不了。” 就算不把肩膀削下来,张云松也一定会死于失血过多。毕竟从书房到御医院,是一段不小的路程。 易豪沉默了。 礼部侍郎被罢官,张云松被驱逐出张家,在族谱里连名字都被抹掉了。跟这件事有关的几个孩子也都受了不小的惩罚,最轻的一个也被割了舌头,终生不能入朝为官。 苍景澜对于这件事的处理,下手干净利落,当真没有半点留情。 易豪明白,如果这几天里,苍天素仍旧对辱骂没有反应,早就听到风声的苍景帝还是会处罚这些人,不过肯定不会做得这么狠,小小惩戒意思一下,给双方都留足面子。而且还会在之后,彻底的放弃这个大儿子,任他在冷宫中自生自灭。 苍天素选择了一个他们都没想到的方式发难,这才有了苍景帝现在一番对他的人生全然不同的安排规划。 易豪现在是在头疼怎么说服苍小爷改变主意,然而他很清楚,苍天素做的决定,没有人能真正更改。 就算是李宓的意思,最多换来的也只能是阳奉阴违,更多的时候,干脆直接是阳违阴违。这孩子实在倔得很。 许下了无数空头支票的易豪匆忙走了。他生怕李宓会在下一秒毫不留情面地大笑出声,来嘲笑他这个拙劣的缓兵之计。 李宓鄙夷地斜眼瞅着他的背影,心道这丫的恐怕在一个月内是不会露面了吧?易豪骨子里是个很传统的男人,很好面子,这次睁着眼睛说了个大瞎话,短时间内应该是没脸再见一脸信任与期待的苍天素了。 然而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当天晚上易豪再次拜访。 全职教书夫子在李宓见鬼般的注视中,气定神闲地摸了摸还在床上摊煎饼的苍天素:“天素,你要明白,高强的武功也许可以杀死你的敌人,但是不能让他真正臣服。” 苍天素无声抬头看向他。 “也许我不能教给你杀敌的高强武功,但是我可以教你――教你如何对付你的敌人。” “我可以教你――教你如何――崩其势,碎其形,融其志,灭其神,消其灵!” 苍天素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易豪一看就知道这一仗是自己胜了。 皇上的话果然好用。他有些得意地朝李宓笑了笑,却发现对方丝毫没有高兴或者夸奖他的意思。 这一瞬间,李宓想冲入庞龙殿,指着苍景澜的鼻子破口大骂。 她知道,武林高手一刀只能杀死一个人,但政治家一个指令就可以轻松杀死千万人。 所以政治家是最肮脏,也最让人向往的职业。 ――你难道想毁了他? ☆、养肥计划 搬到了新的宫殿,不仅意味着居住地发生了巨大的改变,还意味着成群结队的宫女太监,意味着吃不完的玉盘珍馐,意味着穿不完的绫罗绸缎,也意味着苍国最高统治者对自己大儿子身份的承认。 李宓摆脱了兼职保姆的任务,全身心地开始了自己早就制定好的苍天素养肥计划。 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小豆丁实在是太瘦弱了,跟他同岁的小不点每一个提溜出来,都最少高了他半个脑袋。 让李宓头疼的是,苍天素的合作态度很值得怀疑。 苍天素对肉类和甜点类这些能够迅速增加脂肪储量的食物都不感兴趣,就算是蔬菜水果也吃的不多,每顿饭的饭量,常常给李宓一种“其实我养的是一只鸟”的错觉。 这几天一直兴致勃勃跑过来蹭饭吃的苍天赐听到了李宓的抱怨,支着小脑袋努力思索了一会儿,灵光一闪后,很高兴地提议:“要不,我把东宫殿里的那些特制的小点心弄过来?” 东宫殿毕竟是正宫娘娘居住的地方,吃穿用度跟普通的宫殿差别很大。李宓确实听说过,就因为苍天赐爱吃甜食,殿里还专门配了糕点厨师。 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最高精神,李宓点头同意了这一提议。 苍天赐于是屁颠屁颠跑回东宫殿,挥舞着短短的胖手臂,指挥着太监宫女们将所有的糕点都打包起来,自己一个人背着,再屁颠屁颠,满头大汗地来到了昭日殿。 当时接近午时,苍天素刚从冷宫逛荡出来,见着这个气喘吁吁偏偏笑容灿烂的傻弟弟,不由得愣了一下,然后面无表情地冲他点了点头,不等对方回礼,就直接将头撇向一边。 真是个别扭小子。李宓在心里笑了笑,知道他有些不好意思,也不戳破,帮着苍天赐把糕点一盘一盘地摆到桌子上。 “这个这个,这个我觉得最好吃了!”苦苦耐着性子的苍天赐在苍天素洗了手刚坐下的瞬间,就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挑出一块糕点塞在他手里。 对方愣了愣,盯着手里被压得不成形的糕点发了一会儿呆,再看向苍天赐,眼神中多了些不同的东西。 他没有说谢谢,而是怀揣着感动,用力大大地咬了一口,然后动作僵住,小脸登时皱成一团,还泛着隐隐的铁青色。 ――实在太甜太甜了…… 苍天素嘴里满满含着糕点,飞快看一眼满脸期待的弟弟,想吐又不能吐,后悔得差一点没哭出来。 他没敢接着嚼,不动声色地用唾液将糕点润湿后,小口小口囫囵着硬咽了下去。 迅速做完这一切,他做出咀嚼的动作,努力蠕动了一会儿腮帮子,假装吞咽后,抓起旁边的米汤狠狠喝了一口,来缓解嘴里残留的浓重甜味。 “好吃吗?”苍天赐万分地期待,黑亮黑亮的眼睛睁得滚圆。 苍天素在对不起弟弟还是对不起自己的问题上纠结一下,然后极其乖巧地笑了起来:“很好吃。” 苍天赐乐滋滋地从自己的座位上滚下来,扯着凳子,紧挨着苍天素坐下,又塞了一块糕点在他的左手中:“那你多吃点,这种味道的我带来了好几块呢!” “……可是我想先尝尝其他的。”苍天素小脸煞白。 苍天赐带来的十几种糕点,说句实话,苍天素还真没有找到哪一种很合他的口味。只能说明苍景澜的两个儿子在饮食方面看法南辕北辙,相差甚大。 他现在正在啃最后一种糕点。 有了前面十几次的教训,苍天素压根就没敢当真去尝味道,他小心翼翼咬了不大不小的一块,把舌头在口腔里高高卷起,一股脑将口中的东西吞了下去,然后很诚挚地看着苍天赐,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睁眼说瞎话:“味道很不错。” “啊?”没想到听了这话,苍天赐很是吃惊了一把。 小豆丁二号从他手里劈手夺过那块艳红色的糕点,小心地尝了一口,登时痛苦地皱起了鼻子:“可是我觉得好难吃啊……” 苍天素没有应声,在心中用力翻了个白眼:觉得难吃你为什么还要给我拿来? 苍天赐随意地将糕点往桌子上一扔,顺带着将口里的糕点吐在随身携带的手帕上,用茶水漱口后才道:“我还是吃不惯这个味,这玩意叫殷燕糕,因为父皇喜欢吃,母后就在东宫殿里常备着,我顺手就带过来了――真搞不懂父皇为什么喜欢吃这么古怪的东西……” 苍天素愣了一会儿,然后小心翼翼地拿起桌子上摔得形状越发古怪的糕点,咬了一小口后,认认真真地回味了好一会儿,立刻扬唇笑了:“可是我还是觉得这个好吃……最好吃了。” 李宓看得出来,苍天素是真的很想吃殷燕糕――虽然不管是她,还是苍天赐,都觉得这玩意苦中带咸,实在不是一个好的儿童零食,但扛不住人家就是喜欢。 但是苍天素吃了几顿饭,就不再吃了。李宓趁着苍天赐回东宫殿睡觉,旁敲侧击了好多次,终于渐渐找到了原因。 ――原来苍天素小爷觉得天天为了一盘糕点麻烦自家二弟,实在是一件很不好意思的事情,所以干脆改口,推脱自己又不喜欢吃了。 她哭笑不得,最后找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李宓教给苍天素桂花糕的做法,让他用此作为回礼。 苍国皇宫北角种着一大片每2个月到3个月开一次的四季桂,一年四季都有桂花飘香,食物的原料还是很好找的。而且做法也很简单,很适合她觉得天生味觉失灵的苍天素。 吃到了自家大哥亲手做的糕点的苍天赐很高兴,觉得自己不欠自家二弟什么的苍天素也很高兴。 就在两个人皆大欢喜深情对望的时候,易豪正一边咒骂着李宓,一边认命地在桂花树上爬上爬下,采摘桂花。 ――李宓那厮一定是知道他对桂花花粉过敏,才居心叵测地提出那个建议―― 一定是这样…… 苍天赐看着苍天素蹲下身子,将手里捧着的盒子埋在冷宫他跟李宓居住了八年的小破屋门口。 盒子里面是苍天素在这几年中,收集的大部分有纪念意义的东西。有苍国两个皇子共同完成的让人哭笑不得的涂鸦,有两个孩子蹲在一起玩的陶瓷弹珠,有苍天赐学字时用坏的毛笔,有两人第一次相见时苍天素身上那印了脏爪印的衣衫。 还有一块殷燕糕和一块桂花糕。 抱着盒子来到这里之前,苍天赐还哭着喊着硬朝里面塞进去了他给苍天素画的一幅画像――虽然这幅仿佛是以花斑老母猪为蓝本完成的作品,实在无法得到苍天素的认可与夸赞,但是原作者本人还是很满意的。 苍天赐不知道的是,苍天素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悄悄地朝本来就拥挤不堪的盒子里塞了个不大不小的拙劣木偶。 那是他八岁的时候,第一次有资格给苍景澜庆生,辛辛苦苦雕刻了半个月的木偶。苍天素当时一共做了俩,一个作为生日礼物给自家父皇送了上去,另一个被他藏了起来,视若珍宝,悄悄保存。 他甚至掰着手指头算过,无极信奉风雨雷电四神,一年雕刻一个,等到了自己十二岁的时候,正好凑成一套。 苍景帝对于这个纯手工制作的礼物,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热情,很随意就扔到了一边,反倒白白引得皇宫里的人明里暗里嘲笑了苍天素好久。 娼妇的儿子,到底跟血统尊贵的正经帝室天胄不一样,这样粗制滥造的东西居然都好意思拿出手。 偏偏苍天素的劲头上来,以后的每一年,都会拒绝苍天赐好心帮他准备的华贵礼物,坚持把自己雕刻的木制品送上。 手工从粗糙到熟练圆滑,本来看不出五官的木偶渐渐变得精致漂亮。到了后来,苍天赐还特意跟他要了一个去,放在床头天天把玩。 苍天素并不介意自家父皇究竟是怎么看待自己不入流的生日礼物,他不想学几个弟弟,乖巧地将皇帝从不缺少的金银美玉捧上。 他私心里想要跟别人送的不同,至于苍景澜究竟喜不喜欢这样的另类礼物,并不在他关心的范畴之内。苍天素一向认为,他送什么礼物是他的事,收礼人喜不喜欢,完全跟他没有关系。 十二岁的苍天素心中现在有了两个半人,完完整整的一个李宓,半个易豪,半个苍天赐,以及半个苍景帝。 苍天赐黏在他身边软磨硬泡好几个月,才终于让苍天素放下心防,但是当八岁的苍天素看到龙椅上那个慵懒而危险的男人时,就已经毫无理由地冲对方敞开了心扉。 为人子女,他无条件地选择相信自己的父亲,虽然这样的结果,多少对苍天赐显得有些不太公平。心虚的苍天素出于这个原因,每次给弟弟端过去的桂花糕的分量都格外地足。 十二岁在无极大陆是一个很重要的年龄标志。对于民间的孩子,他们可以娶一个或几个老婆,从父辈那里得到一份家产。而商人的孩子则可以获得接触家族产业的资格,为以后继承家业打下基础。 王公贵族的孩子更是会在这一年得到一块封地,将一部分信得过的人率先派到封地,发展那里的事业,等到满十六岁行过成人礼,就可以正式迁入封地了。 所以苍天素才会带着苍天赐来到这里,想要将过去的种种封存,以示纪念。 当天晚上,苍天素脱了外衣正待入睡,没料到突然听到外面一阵喧闹,然后自己的房门被人撞开,苍天赐一边大哭着,一边无比熟练地窜进了他的被窝。 苍天素沉默了一下,有些无奈地挥手示意站在门口,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的昭日殿头号侍卫景田回去站岗。 这样的情形在这四年里时有发生。据苍天赐说,自从他的三弟出生后,他的母后就莫名其妙越来越不待见他,最近几年尤甚,已经发展到时常吵架的地步。 而每回东宫殿发生家庭不和事件后,离宫出走的苍天赐都会一头撞进他的房间,非常自觉地裹起被子嚎啕一番。 “又跟皇后娘娘吵架了?”苍天素见怪不怪,径自在床外侧躺下,伸手扯了扯被子,见实在扯不动,也就放下了这番心思。 反正现在还没到深秋,盖被子就热,不盖被子就冷,有没有被子的舒适度都只能打到六十分,没有太大区别。 苍天赐不接话,只是一个劲的呜咽,顺便把鼻涕眼泪一股脑地往苍天素的被子上抹。他一向喜欢苍天素房间里的味道,浅浅淡淡,不愠不火,平和而安然。 一如苍天素习惯性给自己裹上的外壳。 然则这次的事情没有苍天素想得那么简单。苍天赐流了快半个时辰的泪,期间只是把脑袋从被子里蹭到苍天素怀里, 恋耽美 分卷阅读4 为皇 作者:callme受 直没有说一句话。 苍天素发现事情不对,好言软语哄了半天,才把他的情绪勉强平复住。 苍天赐一边往自家大哥前胸的衣服上蹭鼻涕,一边可怜兮兮地抽噎:“父皇(嗝)说我(嗝)不(嗝)是母后的(嗝)亲生(嗝)儿子……” 苍天素给他轻轻顺气的手停止了。豆丁一号低下头,长长的睫毛顺带着在空中划出一道圆滑的弧线,声音缓慢却没有丝毫迟疑:“怎么会?” 苍天赐叼着他的衣角,忍不住又掉了一会儿眼泪,这才组织语言道:“就在刚才,父皇把我召过去的……他跟我说,我的母妃死于难产,当初尚且无子息的母后……皇后娘娘就把我抱了过去。” 苍天素的嘴角轻轻勾了起来。 早在三皇子苍天瑞诞生的时候,李宓就曾经在不经意间跟他说起过,早年皇后是被太医诊断为终身难以受孕的――在中宫注定无子的情况下,她会跟苍景澜提出这样的要求,而苍景澜也会答应,是合情合理的。 无子的皇后会将苍天赐当做自己的亲生儿子疼爱,而为了小皇子不跟皇后产生隔阂,自然是上上下下都要瞒着他的,甚至有可能知情的太监宫女都被悄悄处理掉了。苍天赐被瞒了十二年,期间毫不知情,也是很正常的。 然而苍天瑞的诞生打破了皇后与苍天赐之间维系的平衡。 苍天素想到,当初两人第一次相见是在七年前,苍天赐哭着说皇后第一次因为小事责骂他,算算时间,正好是皇后确定有孕的日子后不久。一个突然间面临了人生重大转折的女人,看看肚子里怀着的亲生骨肉,再看看面前活蹦乱跳的养子,个中百味陈杂,酸甜苦辣俱全,会情绪失控并不奇怪。 三人初次见面的那一天,李宓神神叨叨地讲述《白雪公主》和《灰姑娘》,也可以理解为很隐晦的“后母都不是好东西”的暗示。 孩子当然还是自己的好,更何况十月怀胎后,从皇后肚子里出来的是个男孩儿,真真正正的苍国嫡长子。 大皇子不受宠,二皇子却是被皇上捧在手心里疼着爱着的,况且名义上是中宫所出,无疑是她亲生儿子以后继位的最大障碍。 搬起的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皇后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一定会为自己越长越大的亲儿子考虑。 所以她在估摸着苍景帝万分厌恶大皇子的情况下,并没有阻止苍天赐对苍天素的接近与示好,就盼望着皇上能够恨屋及乌。 先前有疑惑的地方全都能讲得通了。苍天素抬起对方哭得脏兮兮的小脑袋,不避脏污地照准脸蛋亲了一口。 苍天赐一时间被吓得都忘了哭。 这是苍天素第一次主动对他做出亲昵的动作――在这一天之前,拉手还是自己耍赖换来的,抱抱还是自己使诈得来的,亲亲更是自己蹲在拐角处偷袭才得逞的。 他不知道的是,直到这一刻,苍天素才把他完整地拉入了自己的世界。因为苍国大皇子终于找到了两个人的交叉点。 ――原来你没有娘亲。 ――跟我一样。 ――真好。 苍天素觉得自己并不是在阴暗可耻的幸灾乐祸。他为心中喷涌而出的小小欣喜感到羞愧难当,可是不论他怎么努力,都没有办法抹平这一瞬间心脏的愉悦跳动。 毫无疑问,他对李宓是拳拳之情,对易豪是师生之情,对苍景澜是孺慕崇敬之情,而苍天赐,是他十二年来唯一的朋友。 不只是朋友,他还是苍天素唯一承认的兄弟,还是拥有血缘羁绊,相依着走过了多年,亲密得犹如半身的存在。 然而亲密不代表着无间。 他们之间一直隔了一层淡淡的膜。他们拥有完全不同的性格,完全不同的人生经历,对同一件事情也有着完全不同的看法。 苍天赐努力掩饰在苍天素面前的优越感。虽然在众星捧月中从婴孩成长到少年,这种优越感并不是针对着任何人,也没有丝毫的恶意,但是他仍然不愿意让它表露出一丝一毫,成为他跟苍天素关系的阻碍。 然则就是因为他无时无刻不在竭力掩饰,所以苍天素才能看得格外真切。 在中国博大精深的语言中,有一个成语叫做“欲盖弥彰”。苍天素从小到大,从来都通透得让人心惊肉跳。 苍天素耐心等了四年,费尽心思,终于找到了薄膜上细不可察的微弱缝隙,他很高兴。也许接下来,不用再等一个四年,他就可以把这层膜彻彻底底的抹除了。 他几乎听到了自己的心花绽放的声音。 终于――我跟你,终于能够平等了。 ☆、典礼 因为日子相近,为了图省事,苍景帝将对两个儿子封赏的仪式合并到了一块。 当日,李宓不到卯时就爬了起来,费劲地睁大眼睛,用凉水冲了好几次脸,才勉强保持清醒地监督着宫女们给苍天素换装打扮。 第一次穿正装,苍天素就被摆弄得很惨。一层又一层的衣服裹了上去,足足一十八件,他整个人被捆得如同粽子一般,别说是走路,连呼吸都有困难。 这是苍国最高规格的衣服,如无意外,皇子一辈子也只有三次穿上的机会。十二岁的小成人典礼上一次,十六岁的正式成人典礼上第二次,第三次就要等到新皇登基大典了。 当然,如果你有本事活到下一次皇位更迭,还有穿第四次的机会。 然则苍国的一贯传统是,新皇登基后,第一件事就是整治自己的异母兄弟,虽然大部分人都不会明着来,但同辈的皇子不出意外都会在五年内死掉。这在整个无极大陆的贵族群体间,都算是一个公开的秘密。 苍景帝十五岁继位,当时有十二个兄弟参加他的登基大典,而到了他过十六岁生日的时候,就只有三个人有命参加了。其中一个还死在回自己封地的路上。 到了现在,唯一一个活着的王爷,就是苍景帝唯一的同母兄弟,控制着苍国最富饶土地的苍景澄,澄亲王。 跟时常跟在苍景澜身边的苍天赐不同,朝中大多数大臣都是第一次见到苍天素。所以当两个人正装一同出现在正殿门口时,十个人有九个人的目光是落在苍天素身上的。 苍天素完全继承了母亲的美貌,但又不同于艳冠天下的名妓韶华极盛时眉目间的艳丽无双,光彩四射,他的美更似一种由内往外散发的气质,软润温和,刺不痛任何人的眼,明明俊美无双,却没有因此而显得风头太过。 若有似无地,他在群臣的注目中,朝龙椅上的男人行叩拜大礼时,似乎看到了对方投来的古怪笑容。 那笑容既不是对自己孩子的疼爱或者赞赏,也不是厌恶痛恨的讥笑,反倒透着迫不及待的期待的意味。仿佛是将人心里所想,无意识表露出来的一种途径。 他心头一紧。 在趴伏了足够长的时间后,在按礼节合着太监的高声唱诺起身时,苍天素将双手齐眉举起,特意用眼角的余光瞟向苍景帝,却见对方脸上无波无澜,看不出一丝蹊跷。 他跟苍天赐由大殿中央一左一右退到百官列队之首站定时,一直在心中一遍一遍地回放四年来自己的一举一动。 明明在半月前的庆生宴上,苍景澜给自己的感觉还完全不是这样子的。 皇帝在四年中一直完美扮演着一个对大儿子不甚喜爱的父亲形象,大多数时间里都把苍天素当做空气,只疼爱另外四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偶尔在必要的时候才会派人通知他参加宫里的宴会。四年的时间,苍天素有资格露脸的,也只有三次万寿节。 而现在的苍景澜完全就像是一个看台下等待着好戏开演的看客,并且还是知道后续剧情的看客。于是在一个不经意间,对自己这个注定悲剧的主角,投来既怜悯也期待的一瞥。 究竟是什么让他如此?苍天素自觉自己的生活中规中矩,就算是要求易豪教授课程,也只是小心地挑选不甚敏感的方面。至于帝王将相御下之道云云,都是代表着苍景澜意志的易豪主动提出教授的。 ――难道是封地的事? 苍天素有些把握不准。如果真是如此,苍景帝给自己的那块封地究竟要糟糕到什么程度才有分量让他露出这种表情? 在苍天素看来,哪怕是自己得到大苍国建国以来唯一没有封地皇子的特殊荣耀,都不够格能让苍景帝出现这种无法掩饰恶意期待的神情。 他不自觉间,手心里一片濡湿。 让苍天素没有想到的,或者说出乎所有朝臣意料的,苍景澜赏给他的那块封地,是紧挨着澄亲王封地云州的锦州。虽然富庶不及云州,但是是苍国三大水系的交汇处,这几年发展极快,拥有以发展农业为主的云州所不具备的广阔前景。 这是一块,原先大部分人都猜测,苍景澜特意留给自己皇位接班人发展势力的最佳平台。 一时间,投在苍天素身上的目光含义复杂了很多。 苍天素的冷汗越流越多。苍景帝的这一举动无疑把他推到了风口浪尖,预示着他跟李宓的平静生活将会被完全打破。 兴高采烈收拾着行李的李宓没有料到苍天素傍晚从正殿回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她辛辛苦苦准备好的包裹一股脑扔出窗外。 她愣了好一会儿,从来没有见过苍天素这么烦躁的时候。李宓虽然心疼被主人毫不犹豫丢掉的好几包金银珠宝,看看苍天素苍白难看的脸色,也没胆再说什么。 苍天素这几年一直不温不火,对任何人的态度都很和悦,仿佛儿时怒气冲冲亮刀子的人不是他一般,对任何人的冷嘲热讽都能泰然处之,养气功夫很到家。而李宓深信,平日里脾气越好的人,发起火来就越可怕。 “奶妈,你不要去封地了。”苍天素在第三次跺脚后,认真看着李宓,用一种近乎专制独行的语气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李宓没有问为什么,在宫中摸爬滚打了这么些年,她大致能够猜出个一二,不过还是可怜巴巴地瞪大眼:“可是我会很无聊的――你现在文有宫女晓丝,武有侍卫景田――我在这除了吃干饭,什么事情都干不了……” 两个人本来说好的,李宓离开苍天素四年,先去封地看看情况。不仅因为李宓自认是苍天素手下最能干的牛人,一定可以把两人预想中并不怎样的封地管理得井井有条,更因为整个皇宫里,苍天素只肯信任她和苍天赐。 他连易豪都不曾相信。苍天素很清楚,他的教书夫子在是他的老师的同时,还充当着苍景帝耳目的职责。 易豪现在全心全力的教导他,只是为了完成皇帝派给的任务罢了。虽然直到现在,易豪的所作所为都显示他是可信的,但是苍天素不敢去赌。 ――赌在这件事上,他的意志是不是跟苍景帝的吻合。 他实在是输不起。 “那就在冷宫里开个菜园子,种种地打发时间。”苍天素叹口气,只得满心愧疚地开始乱出馊主意。 没想到李宓没有生气,反倒眼睛一亮,高兴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话说到一半,她突然变换了脸色,青面獠牙一扯苍天素衣领,“你前几年听我抱怨无聊的时候,为什么不早说?!” “……我不是想让你过几年好日子,享享清福么……”苍天素眼神飘忽,底气有点不足。 他是真心把李宓当自己的老子娘看待,老觉得当儿女的锦衣玉食,让老母亲背朝青天,面朝黄土,不论是处于什么原因,都是件不孝的万恶之事。 不过比起现在放李宓走上那条危机重重的路,苍天素宁愿自己做一回不孝子。他很清楚,封地锦州现在铁定是危机四伏,李宓到了那里,不会比刘备在孙权老窝好过多少。 自己不是诸葛亮,有可以救命的锦囊妙计,就算有,也不愿意放李宓去冒险。 至于那块封地,索性放在那发霉去。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太大太重了,苍天素不敢接。 计议已定,李宓一向是说干就干的主。她隔天就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苍景澜的手书,指挥着昭日殿的太监宫女们从宫里的货物管事那里搬来了一批又一批的砖头。 她现在万分庆幸,自己当初刚穿来的时候,闲来无事凭借着自己文科生的智慧,勉强鼓捣出了一份制作水泥的原料,经过很长时间的改进,勉强达到能够使用的地步。否则现在就要使用传统的土坯夯实,很是麻烦。 嗯嗯,谁说只有政治家工程师数学家研究员才能教出好儿女,有一个搞水泥加工的老爸就很重要嘛!昭日殿女总管磨蹭着鼻头,满脸自得。 她先是在冷宫一块空地里划了一个圈,然后开始计算砖头用多少,水泥用多少。李宓不打算盖菜园子的围墙也让宫女侍卫们帮忙,她想要凭借苍天素和她两个人力量,完成这件很有意义的工程。 苍天素没有任何异议。他本来就对在冷宫跟李宓两个人共处的时光万分怀念,如今一听李宓提议,当即就命令任何人不要在完工前接近冷宫半步。 小成人典礼后两个月的某一天,李宓被易豪拉去说事了,苍天素正低着头摆弄手里脏兮兮的砖头,突然间觉察到陌生人的靠近,不觉皱起眉,朝来人方向看过去。 似乎有点印象。苍天素在苍天赐的死缠下,曾经有好几次在傍晚将他送回东宫殿,前天那次,好像正好看见这个人从东宫殿里走出来。 当时三个人打了一个照面,苍天赐盯着此人愣了愣,有些不情愿地打了个招呼,然后在对方走后,很不高兴地跟他说,这人是皇后最疼爱的弟弟,听说仗着她的庇护,在宫外欺男霸女,什么恶事都做过。 似乎叫刘广梁。苍天素回忆着易豪给他讲过的朝中势力分布,很随意地将砖头丢在地上,面上扬起温和的微笑:“不知道刘大人来此有何贵干?” 刘广梁没有答话,直勾勾盯着跟他隔了三米远站着的苍天素,嘴角渐渐扬起一个古怪的笑容。 来者不善。 苍天素的面色不变,心头已经冷了下来。 苍天赐很不耐烦地从皇后的房间里出来。日渐进入叛逆期的他现在很是矛盾,一方面感念对方十几年来的养育之恩,另一方面对于自己被傻乎乎蒙骗了十几年,又怀有怨念。 他没有搞明白,皇后突然间态度急转直上,怎么会在今天对自己这么热络。又是问封地的准备事宜,又是问他最近吃得好不好,睡得香不香。 他刚刚走出东宫殿,就看见门口站着昭日殿的管事宫女晓丝,对方被侍卫拦着,只能守在门外,着急得直跺脚。 晓丝一见他出来,脸上焦急的神情一缓,赶忙推开侍卫跑了上去,连行礼都不顾,伏在他耳边急急道:“二皇子,奴婢三炷香前刚才看到您小舅走进冷宫去了……您也知道大皇子吩咐不让我们这些下人进去看的……” 谁?苍天赐愣了愣,才恍然想起自己那个不学无术的所谓舅舅,这一想起来,着实把他吓了一大跳。一瞬间,宫女们围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仿佛重新在他耳边响起。 “听说啊,刘公子前几天又从街上抢了个男人回去!” “啧啧,你的消息过时了,我今早才听说那男人让他玩腻后赏给了属下,据说十几个侍卫一起上,不到一天就断气了!” “啊,我怎么听的是那男人守气节,上吊自杀了?” 该死!苍天赐抬手重重给了自己一巴掌,想起了刚才皇后假惺惺的关爱,登时明白了她是在拖延时间,来不及责骂晓丝不知变通,拔腿就朝冷宫跑了过去。 离冷宫越来越近,苍天赐的心也吊到了嗓子眼。要不是因为他,苍天素才不会到东宫殿周围转悠,也就不会跟刘广梁打上照面了。见不着面,刘广梁也不会起这种心思。 如果苍天素真出了什么好歹,他连自杀赔罪的心都有。 苍天赐一直觉得苍天素心智上也许比自己成熟不少,但是身体的发育程度却是比自己迟缓了不少。就算李宓天天鲍鱼海参的硬灌,他也没有多长上几两肉。 ――偏偏刘广梁膀大腰圆,很有蛮力。 过了转角,苍天赐不由得停了脚步。他看见苍天素背对着这个方向,一个人站在堆砌了一半的围墙旁边,面色青白,脖子上有一个血淋淋的牙印,衣服头发都是湿的,在寒风中滴滴答答地流着水,袖口和领子间结了一层白霜,分明是刚从冷宫外围的池子里捞上来。 苍天赐鼻子一红。 苍天素听到声音,转头看过来,见到这个眼泪汪汪的弟弟,不觉愣了愣,然后才反应过来他误会了,当即安抚地点了点头:“我没事。” 他这句话仿佛摁开了开关,苍天赐“哇――”的一声,放声大哭,一股脑将所有的不安和愧疚都倾泻出来。 没事?没事的人能在秋老虎的时节把自己往池塘里扔?苍国二皇子不相信自家大哥的说辞,他坚持认为苍天素为了缓解自己的愧疚,又编谎话骗他。 “真的没事。”苍天素朝他走过去,盯着自家弟弟圆滚滚的脸蛋打量一下,垂下眼帘,低声道,“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苍天赐听这道歉没头没尾,下意识地止了嚎啕的哭声,看向苍天素的眼睛。 苍天素好脾气地冲他柔和地笑了。 苍天赐好久没见过他这么笑了,抵抗力很低,一时间有些闪神。 下一秒,苍天素明媚漂亮的笑脸不见了。 反应不及的苍天赐被一拳重重打中鼻梁,鼻血哗哗地淌了下来。 ☆、疑案 “好好的你们两个怎么会打架?”李宓目瞪口呆地看着挂彩的两个人,她发誓,苍国大皇子和二皇子这辈子都没有过比现在还狼狈的时刻。 ――其实根本不是打架。 苍天赐莫名其妙被胖揍了一顿后,终于明白苍天素的道歉是为何,心里万分委屈,瘪着嘴哇哇大哭。 揍完他后,苍天素在他的嚎啕声中,面无表情,照着自己的眼眶就是恶狠狠一拳,然后又在他惊恐的注视中,拔出一把染血的刀子,在小腿肚上划了深深的一刀。 苍天赐很明白,自己看着鼻青脸肿,惨兮兮的,其实伤得远没有苍天素严重。从冷宫到昭日殿,苍天素腿上的血一直在流,并且一旦血有凝固的趋势,他就会让苍天赐放风,自己再俯下身子,硬着心肠将伤口撕裂。 苍天赐看着眼前这个自己仿佛完全不认识的大哥,想哭又不敢哭,只能一边站在旁边观察着有没有人走近,一边无声地流泪。 “任何人问起来,一律就说我们两个打架了。”苍天素面无表情地吩咐,仿佛哗啦啦流着的血不是自己的一般,“天赐,记住我的话,千万不能出差错,我的命就握在你的手上了。” 李宓一边感叹着“这就是青春呐青春”,一边要来伤药,简单给苍天赐处理了伤口。 轮到苍天素的时候,她仔细检查了一番,脸上的笑容有些古怪,仿佛心疼儿子的娘为了面皮好看,不得不对打伤儿子的邻家小孩儿和颜悦色一样,强忍怒气:“天赐,你下口未免太狠了。” 苍天素脖子左边一大块肉几乎都整块掉下来了。李宓再看看他腿上那道狰狞的伤口,无论如何都不相信这能是两个孩子打架的结果,不过她没有挑明,顺着苍天素的意思,沉着脸不轻不重地嗔怪了苍天赐几句。 后者也很配合,满脸愧疚地低下头听训,脸上的表情让周围任何一个宫女太监都看不出任何蹊跷。 李宓和苍天赐很快就知道了苍天素一番古怪行为的原因。 当天晚膳时间,宫廷的侍卫长风风火火地带着一队人马闯进昭日殿,对着正在饭桌上深情对望的三个人,急道:“大皇子,不知您可知道刘大人去哪里了?” 苍天素扔下手里的筷子,冲他招了招手。侍卫长急忙凑了过去,没有想到对方劈手就是一巴掌掴了上去。 “景田,你们十几个侍卫难道是死人,没有我的同意,谁准你们什么阿猫阿狗都往我昭日殿里放?当我是死人?!”他一向脾气甚好,殿里的人活计做不好甚至是忘了做,都不会说一句责骂的话。这是苍天素头一次对昭日殿里的人发火。 侍卫长景田慌忙领着几个侍卫跪在地上请罚。 苍天素笑了起来,然后冲同样被吓着的晓丝道:“按苍国的规矩,擅闯皇族寝殿,要按什么罪名处理?” “……回大皇子,这要看情节轻重……轻则罚俸半年,重则停职查办。”晓丝只觉得眼前这个漂亮温和的少年虽然在笑,却透着一股冷意,说话中不自觉带了些小心翼翼的味道。 果然,平日里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苍天素听了之后,脸上的笑容又拉大加深了一分:“那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拖出去。” 景田“腾――”地抬起头,显然还想说些什么劝劝,但是看到苍天素脸色,登时硬生生把到嘴边上的话咽了回去。 “你敢,我有皇后娘娘的手令,你区区一个小小皇子,没有资格处置我!”侍卫长万万没料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忙抢先将依仗说了出来。 他并不傻,看着皇后今晚召他过去时似乎万分愤怒,又是来搜查传闻中一向跟她不合的大皇子,为了讨好后宫之主,自然将态度抬高一点,想给苍天素难看,谁料到这位平日里任人拿捏的好好先生会突然翻脸。 苍天素接过手令扫了一眼,然后眉目放缓,和颜悦色道:“侍卫长大人,就算有母后娘娘的手谕,你也不该硬闯我昭日殿,现在怎么说都已经是戌时了。” 这话仿佛给侍卫长吃了一颗定心丸,他稍稍挺直了脊背:“大皇子有所不知,皇后娘娘刚刚才给卑职下了指令,说是十万火急的事情,卑职接了指令,心中着急,立刻就赶了过来,难免有些失礼……” 苍天素抚掌,眉毛弯弯,笑得很是绵软,甚至有些愧疚不安:“大人您当真是接了指令立刻就赶过来了?” 侍卫长越发放心,干脆就站了起来,倨傲道:“自然,卑职为皇上和皇后娘娘办事多年,很是得两位的信任,怎么会凭空说假话呢?” “可是我怎么记得,宫中有规矩,明令禁止酉时后宫中妃子与内廷男子当面接触。”苍天素歪着脑袋,声音拉长,“来人啊,给我拖出去,把这群胆敢造谣破坏母后娘娘声誉的大胆狂徒――挨个杖毙。” 侍卫长是宫中内廷处的人,跟景田这种侍卫处的太监不同,按照规定,是不能够随意在宫中行走的。平日里也只能在白天特定的时辰替各宫娘娘办事,也一般都是由妃嫔手下的太监与他们打交道。 侍卫长的冷汗一瞬间就流了下来。这事确实有些不大符合规定,但是皇后当时失去了最疼爱的弟弟的消息,一时情急之下那里顾得上这个,直接就把他召了过去。 而且这种事情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当真有紧急事情的时候,大家心照不宣,只要没有人明着提出来,管理女眷的内监处是不会为此请旨处罚的。 但是现在苍天素咬住这一点不放,别人也说不出什么不对。他用皇后的名节为说辞,直接堵住了皇后一党的嘴。你要是为他们说情,就说明你们俩当真有些猫腻――淫乱宫廷的罪名,没有一个人担当得起。 况且这件事还是“狂徒首领”亲口所说,身为皇子的苍天素为了维护“母亲”名节,直接将人杀了,苍景澜也是不会说什么的。 苍天赐听着外面的惨叫声,多少有些不忍,扭过头来,张张口想要说些什么,苍天素轻飘飘一个眼神斜过来,他立即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不敢开口求情。 这人每到生气的时候,左脚都会有小幅度不易觉察的抖动。 苍天赐打小就把自家大哥当成一个神奇的生物,偷偷地细细观察了四五年。如今对他无意识的小动作,不说全部掌握,也是已经了解到八九分了。 偷瞄一眼大哥有些哆嗦的左腿,苍天赐隐隐约约感觉到,如果自己真敢再嗦的话,苍天素今天晚上八成要翻脸不认人了。 鉴于昭日殿外刚刚发生了流血惨案,就算现在门外的地砖上已经干干净净看不到丝毫血迹,苍天赐依旧没有鼓起勇气踩在上面离开,而是软磨硬泡死赖着睡在了侧殿。 李宓推开正殿的门进去的时候,发现苍天素面无表情坐在书桌旁边,手中捏了一角墨绿色的叶子对着烛光细细打量。 她凑过去,顺手将熬好的瘦肉粥丢在桌子上,眯起眼问道:“这是什么?” 苍天素的阅读涉猎范围十分博杂,有用的没用的,只要他感兴趣就都会好好研究一段时间,虽然很多东西都只限于纸上谈兵。 李宓这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他在辨别药草了。 “这是墨兰的叶子。”苍天素将檀木桌上的医书翻过一页,指着上面的介绍和简图道,“这种叶子有一个非常有趣的功效,和着另外两味药,服下它可以让人失去之前两个时辰的记忆。” 李宓一向对这些不怎么感兴趣,点点头,正想开口劝他把粥喝了,不料今天苍天素倾诉的意愿格外强烈:“平日里,服用过这种草药的人从脉象中根本无法觉察,但是一旦服用墨兰的花,就会引起昏迷,时间长短跟服用这种草药的时间有一个对应关系。有经验的医师也是根据这个判断病人是什么时候服下的草药。” “墨兰叶作用甚偏,但是不难弄到,只是一般人不知道它的这个用途罢了……”苍天素边说边将目光从医书移到李宓端来的碗中,盯着白米中隐约的灰白色肉丝,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李宓看他脸色不对,皱起眉问道:“怎么了?”她已经很久没见过苍天素白中透青的难看脸色了。 苍天素摇了摇头,轻声道:“没什么,搁着吧,凉一会儿我再吃。” 李宓怀疑地看了他一下,想起苍天素小爷素来没有他弟弟偷偷倒药倒粥的恶习,也没有深究,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肩膀,打着哈欠走了出去。 苍天素看着她轻手轻脚地掩上门,等待了一会儿见她没有再回来打扰,重新死死盯住肉白色的皮蛋瘦肉粥,想起自己今天干过的事,终于没有忍住,低下头单手撑着桌子,一张口就吐了出来。 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足足一炷香后,苍天素才勉强压下了胃中的翻滚,停止了呕吐的举动,艰难地直起身子,抬手用袖子抹了抹嘴。 他晚饭本来就吃得不多,刚刚将饭菜都贡献出来后,又吐了不少的酸水胃液,到了最后,什么都吐不出来,只能张着嘴干呕。这会儿把身子抬起来,只觉头昏脑胀,大脑充血,太 恋耽美 分卷阅读5 为皇 作者:callme受 穴一鼓一鼓地在不停跳动。 跟皇后的梁子算是结下了,索性好歹多争取了一晚上的时间。苍天素执起茶杯漱口,又将水一股脑都吐了出来。 他停顿了一会儿,平复下情绪后,将目光重新移到了摊开的医书上放着的那片小小的墨色兰叶上。 第二天,大太监李泉跟新上任的宫廷侍卫长前脚跟后脚,先后到了昭日殿门口。李泉在殿内笑呵呵地将苍景澜赏赐下来的玉石递给苍天素的时候,景田刚巧来报侍卫长在外面候着。 苍天素接过那块紫色的籽玉,面上温和有礼,心中却微微泛苦。他的父亲生平第一次送他东西,却是在这种情况下。 不紧不慢地送走了李泉,苍天素转身看向在地上跪了一段时间的新任侍卫长,轻声道:“起吧。” 对方再次叩头,这才缓缓起身,沉吟了一下,找准了措辞,说明了来意。 昨儿个傍晚时分,皇后娘娘收到娘家人送来的消息,说自家弟弟下午来请安后直到宫门关了,都没有出过宫。 爱弟心切的六宫之主当即找来上任宫廷侍卫长,命他来昭阳殿问问,没料到到头来弟弟没找到,连派去的人也给尽数交代在那儿了。 苍天素听完,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问道:“这倒是奇了,皇后娘娘的胞弟不见了,为何要来我这里找?” 侍卫长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皇后当初找到他的时候,只说要找大皇子问,讳莫如深,压根没有说明理由,侍卫长深知这其中牵扯到什么宫中秘闻,也没胆子问个清楚。 “算了。”苍天素笑了笑,也没有在意,侧身做了个放行的手势,“带人进去吧。” 侍卫长告了个罪,一挥手,三四十个人呼呼啦啦涌了进去。昨晚来的是十几个,今天一下子增加到了三十多个,可见在皇后的心中,事情已经升级了。 苍天素低下头,意兴阑珊地扯了扯自己的袖子。 昭日殿中没有。侍卫长带人几乎搜遍了殿中每一寸角落,就差没把砖瓦都掀起来看看了,仍旧没有找到属于刘广梁的哪怕一件随身佩物。 侍卫长看一眼凝眸浅笑的苍天素,以及他身后一溜整整齐齐站着的太监宫女侍卫们,实在没好意思说“大家把衣摆掀起来我看看”,硬着头皮提出来要去冷宫瞧瞧。 听皇后娘娘话里话外的意思,那里好像才是重点搜查的地方。 苍天素这次没有再刁难他,挥了挥手,随便指了指晓丝,让她领着人去冷宫搜查。苍小爷压下到嘴的哈欠,他昨天晚上并没有睡好,这会儿正估摸着要不要回床上补个觉。 ――嗯,等宫女把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床单铺好后就去。 当苍国大皇子卧榻酣睡的时候,侍卫长的冷汗正在呼啦啦地往外冒。 对待冷宫,他也是丝毫不敢大意,命人将苍天素跟李宓平日里住的小屋翻了一遍,毫无所获后又扩大范围,将菜园子和水池子附近的草丛灌木中都搜了。 最后实在没有办法,侍卫长带领着全皇宫所有的侍卫和小太监,将占地五十顷的冷宫每一寸土地都翻了过来,挖地三尺,试图从犄角旮旯里找到失踪的皇后胞弟,可惜连根人毛都没见过。 他倒是在河边发现了一小块泥土上染了血,虽然起了疑,无奈昨天早就有消息,说大皇子跟二皇子打了一架,大皇子还挂彩了,血着实流了不少――人家要是说在回昭日殿之前,先到河边简单清洗了一下――你也没办法不是? 他命人叼着空心芦苇沉入池底,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在烂泥里细细查了一遍,照样一无所获。 侍卫长靠着搭建到一半的菜园围墙,哀声叹气了一会儿,听到一个属下小声道:“大人,大皇子会不会是借着昨天搬运砖头的当,让人把尸体运出去了?” 一个壮汉在守卫森严的禁宫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现在大家心里都有数了,那个所谓刘广梁刘大人,八成已经在阎王爷那忏悔着呢。 侍卫长扯着嘴角冷笑了一声:“带着那么大个死人出宫?你当宫门那站岗的兄弟们都是吃干饭的?” 在他看来,指望在秋天把尸体塞衣服里带出去,不仅有三道搜身的关卡,还要蒙混过宫中多少耳目,简直是痴人说梦。 再说了,如果真出了人命,而且死的还是刘家最受宠的男丁,铁定不可能用外人来办这事。 而根据皇后娘娘给的消息,昨天苍天素的几个心腹都老老实实呆在昭日殿里,半步都没往外走――只有那个晓丝,也不过是给二皇子报了个信,前后出殿一共不到一个时辰,哪有时间往宫外运尸体? “那……会不会是不在这两个地方?”属下绞尽脑汁再道,“您看,摆明了刘大人失踪,咱们肯定会仔细搜查昭日殿和冷宫,大皇子难道就没预料到――可能转移到别的宫殿去了――二皇子我觉得顶顶可疑!”宫中传闻这两位私交不错。 侍卫长抬手给了他一巴掌,黑着脸骂道:“胡扯,二皇子难道一早带着尸体去东宫殿给皇后娘娘请安?!” 属下捂着脸有些委屈,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老大,说不定在水井里面呢……”剧本小说里不都那么写么,杀人藏尸的最佳地点啊! “……你的意思是我们还得去挖井?”侍卫长脸色黑沉,“你又不是没看到,那口井周围青苔都长满了,明显是很久没人过去的模样。”难道大皇子还是一深藏不露的投掷高手,隔着十几米远,临空把一个百八十斤的肉弹准确地从井口丢进去了? “那就是在菜园子里面!”属下煞有介事,“我觉得大皇子出现过的地方都顶顶可疑!” 侍卫长翻白眼,翻过三四遍的菜园子?你开什么玩笑……大皇子还去给皇上请过安呢,就算没能见着人,起码也在门外磕了头,你怎么不说去搜查庞龙殿?没准就在皇上龙椅下面窝着呢! 属下看了看他的身后,黑豆眼立刻一亮:“可能在围墙里啊!” “狗屁!”侍卫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终于是气不过,狠狠啐了一口,“你长脑子了没有,这围墙统共垒了这么高,而且三个砖头为一排,还不到一人厚,别说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大皇子自己都塞不进去!” 他的属下见状,明白自家老大的心情现在实在很不美丽,立刻唯唯诺诺,不敢再出声了。 接下来的三个月里,除了苍景澜的庞龙殿,快要气疯了的皇后将整个皇宫几乎都掉了个个儿,受贿对食的阴司事发现了不少,搞得满城风雨,然而她最疼爱的弟弟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不见了踪影。 李宓弯着腰,将一把萝卜种子洒在湿润的土地上,然后直起身子来,装模作样地擦了擦压根就不存在的汗水:“你说刘广梁究竟跑哪风流去了?” 民间已经有了传言,说此人伤天害理的事做多了,老天爷看不过眼,下了个天雷,活活给劈死了,而且是劈成了飞灰。 “少多管闲事,八婆。”斜倚在软榻上的苍天素翻过一页书,懒洋洋地抬手,睫毛颤动间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顺手拿起旁边盘子里血色的殷燕糕咬了一口。 李宓想了想,觉得也是,于是低下头继续跟种子奋斗。侍卫们已经把这片土地翻了五遍了,虽然人是没找到,但是倒给她省了不少翻土的功夫。 ――新时代的活雷锋啊~ 李宓掏出一把甘蓝种子,感叹可惜这位无极大陆版的活雷锋现在已经被停职在家,撤职查办了――当然,就算换了一个不那么雷锋的侍卫长,自己的这片土地也一定会迎来它的第六次翻土。 唉,劳动力重复问题很是严重啊。要不要跟皇帝提提意见呢? ☆、夜宴惊变 苍国二皇子喜滋滋地将宝贝放到一个盒子里,抱在怀中正想去看看五个时辰零二柱香没见的大哥,到了门口就被人拦下了。 他的乳母捧着一碗乳白色的杏仁露走了过来,口中还不住唠唠叨叨:“小祖宗哟,成天就知道瞎跑,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窜,也不怕哪天皇上看不过眼,好生赏你顿板子!” 苍天赐翻了个白眼。 他真的是受够杏仁露了,从七八岁喝到现在,每天一碗,父皇盯着,母后看着,全东宫殿上上下下监督着,愣是不让间断。 ――都怪那个劳什子御医,非说他五行缺金,肺又属金,让人找能润肺的饮品天天靠着喝。饺子好吃也不能顿顿吃,他现在一闻杏仁露的味,一张嘴就想吐。 勉强灌下杏仁露,压下反胃的痛苦感觉后,他捧着那个小小的盒子,屁颠屁颠跑到昭日殿的时候,苍天素手上粘满了面粉,正在和面,给二弟和李某人做两人份的桂花糕。 他自己是不甚喜欢这玩意的。除了殷燕糕,苍天素从小到大都没有表现出过对什么食物有特殊的喜好。哪像他家二弟,喜欢吃甜还因此长了满口的牙洞,全皇宫对这事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昨天小瑞给我画了一幅画像,我今天想把它埋在冷宫那棵树低下!”苍天赐难掩激动地挥舞着白嫩嫩的手臂,双眼亮晶晶地看着正在面无表情往面上撒桂花糖的自家大哥。 三皇子苍天瑞比他们都小了六岁,因为身体不好,上书房学习比常人也晚了一年,如今刚去拜会了夫子,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给二哥画了一幅难以看出面目的简易儿童画。 苍天赐素来疼爱这个弟弟,没有因为皇后的原因疏远了他,现在第一次收到弟弟的礼物,不论是否真的好看,也实在是乐疯了。 “嗯。”苍天素头也没抬,顺手用唯一干净的小拇指勾动腰间别着的佩玉,示意他把这块玉也一块埋上。 苍天赐把玉扯过来,放到眼前一看,疑惑道:“这是父皇赏你的,大哥不留着自己使?”苍景帝这礼物可送的珍贵,苍国产玉向来少,紫玉又为百玉之首,贵重无比,籽玉更是一个玉矿的精华,全皇宫统共就两块紫玉籽玉,另一块还别在青灯古佛天天念经的老太后身上。 “埋上去吧,”苍天素侧过头冲他挑了挑眉梢,打量一下这个毛毛躁躁的弟弟,想了想还是问道,“用不用我陪你去?” 苍天赐本来想着“我堂堂男子汉小丈夫,这种小事那还用你陪”,话到了嘴边却心头一动,忙改了口:“好啊,那里面阴森森的,我一个人挺害怕的。” 他是隐约明白的,虽然不知道苍天素把人藏在哪,但是冷宫里确确实实埋着一个死人,不然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苍天赐对生命有足够的敬畏之心,鬼鬼神神的,他最为忌讳。 苍天素闻言笑了笑,然后洗了手,任他扯着往冷宫飞速跑了过去。 一路上苍天赐绞尽脑汁都没能撬开自家大哥的嘴,他又实在好奇尸体究竟在哪里,回来的路上,正扭着身子黏在苍天素身上哼哼唧唧地撒娇,不料背着他往前走的大哥突然停了脚步。 苍天赐疑惑地顺着大哥的目光看过去,见景田慌慌张张从昭日殿厨房里出来,不由疑惑道:“他跑那里面去干甚?” 苍天素皱了皱眉,没有接话,站在原地待人走远后才迈步进了厨房,从袖子里掏出银针,在半成品的桂花糕上刺了一下。 向来对于他亲手做的桂花糕,苍天赐都是不试毒也不舍得让太监先尝的,苍天素素日里也没有怎么在意,现在想想,还真怕有心人从这上面做什么手脚。 他毕竟年岁不大,心思再缜密也不能做到面面俱到,见换着地方刺了几下,银针并没有变色,暗自松了一口气,正四下里转着想找找有没有什么别的可疑物品,就听到有人轻轻叩击门扉的声音。 苍天素和苍天赐齐齐回头看去,景田一脸惊慌地站在门口,看模样都快急得哭出来了:“大皇子二皇子,您两位赶紧着,皇上一炷香前就命人召两位呢!” 进厨房是为了找人,慌张是因为没找到人,景田刚刚的作为有了合理的解释,苍天素也没有深想,不动声色地重新将银针揣入袖中,跟在苍天赐身后走出了厨房。 他在门口停顿了一下,略过景田,直接叫来晓丝吩咐道:“日后小厨房里面没人的时候,门口找人守着,除了二皇子和奶妈,谁都不准进去。” 苍天素做桂花糕的地方是专门辟出来的地方,跟平日里宫人们做饭的大厨房隔了老远,大部分时间里面都是没人的。 晓丝愣了愣,斜眼看了看人高马大的昭日殿侍卫长,点头称是。景田有点尴尬,急忙下跪告罪,自责刚刚着急上火,未免太鲁莽失礼了云云。 苍天素含笑示意他起来,轻声细语安抚了一会儿,这才让早等得不耐烦了的苍天赐拉着自己走了。 去了庞龙殿,两只大豆丁才发现自己原本以为是苍景帝的日常敲打的认知是多么错误。 里面密密麻麻站满了人,三个公主和几个皇子都在。就连刚出生不足月的五皇子都被奶娘抱着,立在殿尾。 正中站着的戎装男子听到太监的唱诺声,顺势转头看来,见着刚进来让自己好等了一番的两人,眼前一亮,大笑道:“凤子龙孙,果然不同寻常!” 被夸“不同寻常”的两人对望一眼,终于想起了前段时间听到的消息。最近惹上刘广梁这档子烦心事,镇北大将军回京这么大的事情,也早被两人忘在脑后。 手握重权的镇北大将军打苍景澜还是个半大的毛头小子的时候就忠心追随着他,在皇位争夺中,提供了全力的军事支持。等苍景帝继位,又甘心领着十万新兵跑到苍国和戚国交界的西北苦寒之地,驻守边疆,一守就是十年。 镇北大将军名叫段德,比苍景帝大了十多岁,再加上常年征战沙场,风餐露宿,看起来虽然英武不凡,终究是带了些老态,两鬓已经斑白了。 他此行还带着自己唯一的儿子,刚满十六岁的段羽。 苍天素本来对这对父子不怎么感兴趣,本想着按照规矩,上去交谈几句,在苍景帝那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 不料他走过去,刚扬起浅笑,话还没说半句,人高马大的段羽就很激动地一把攥住了他的手:“阿爹,你一定要给我娶个跟他一般漂亮的媳妇!” 在满殿低低的哄笑声中,苍天素未成形的笑脸僵住。 苍天赐黑着小脸,张牙舞爪地扑了上来,一巴掌拍掉了段羽的爪子,恶狠狠道:“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大哥!” 段羽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在大殿上说这个确实不是很合适,很不好意思地顺势松了手,红着脸挠着头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太激动了……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 他举着手,冲着苍天素比划:“真的,我在西北见到的,最苗条的一个女人,大腿也有你的腰这么粗!” 殿上终于爆发了大笑声,三皇子苍天瑞已经在嚷着要母后给他揉揉肚子了。 苍天素的眼角几不可查地抽了抽。 当天晚上,苍景帝摆宴,并没有广邀群臣,而是简简单单鼓捣了一下自己的儿辈们,只摆了三四桌意思一下,布局也类似于家宴。夜宴上,苍景澜很自然地跟段德并肩而坐,足见他跟镇北大将军的交情之深。 苍国男女大防不比注重儒学的岳国,在无极四国当中算是比较宽松的。段羽丝毫没有自己不受欢迎的自觉,兴致勃勃地跟皇子公主们挤在一桌。期间,一双眼不看饭菜,直勾勾盯着苍天素不放,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哗啦啦”流口水。 他长得虎头虎脑的,四肢粗壮,大眼浓眉,肤色也是健康的小麦色,不似宫中大部分公子哥儿常年不见阳光病态的白,一看就让人觉得“这孩子是个实心眼”,进而心生好感。 苍天赐如坐针毡,很有危机意识地频频抬眼,恶狠狠地瞪着段羽,无奈对方正在全神贯注地赏美,连眼角的余光都舍不得往自己这边瞟一下。 苍天素已经是第五次不动声色地将手放到别在腰间的荷包上了。 自从刘广梁事件后,他已经托易豪找来了一包强效痒痒粉,就装在荷包里,顺风一拉丝线,打开一道口子,准保能引起一场灾难。 ――要不是今天晚上老天爷不配合,风老往一群娇滴滴的公主那边刮,苍天素不忍心伤及无辜,段羽此时已经性命危矣了。 苍天赐左右使了半天眼色,仍然没人理他,最后眼角抽筋,整个面部生疼,瘪瘪嘴差点哭出来。段羽不理自己就算了,连自家亲亲大哥都只是一个劲地埋头盯着面前的粥出神(其实是看波纹目测风向),他现在真是万分委屈。 惹急了我,看谁以后还傻兮兮地给你端殷燕糕吃…… 苍国二皇子满心不忿地顺手拿起一个圆圆的小甜饼,一口咬了下去,还没来得及咀嚼,只觉脑中“嗡”的一声响,白眼一翻,直挺挺朝后倒了过去。 亥时,李宓正在床上睡得口水直流,模模糊糊间感觉到外面吵吵嚷嚷似乎有人在吵架。她翻了个身子,懒洋洋跟自己嘟囔了一句“苍天素你怎么还不回来”,正想再睡过去,不料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第三任宫廷侍卫长冷笑着在门口站定,他早就看这个时常蹿弄他想让他去冷宫徒劳地再翻一次地的女人不爽了。 晓丝满眼含泪地冲了过来,从床上把李宓拉起来,哭道:“不好了不好了,二皇子中了一种慢性毒,结果在夜宴上发作了――他们说从昭日殿厨房里找到了带毒的豆沙,现在皇上唤全殿人过去……” 这是苍天素犯的致命错误,桂花糕做了一半,他验了案上摆着的半成品和成品,证明了它们的可食用性,却没有注意盆中作为原料的红豆沙。 李宓一个哆嗦,猛地坐直了身子,瞌睡虫一下子就跑得干干净净了。她盯着晓丝哭得惨兮兮的脸,出神了好一会儿后,突然笑了笑:“看来该来的还是躲不掉,怕什么,跟他们走一趟就是。” 李宓不甚在意地在一群大老爷们面前把外套穿上,先是站在床头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然后才挥手道:“走吧,愣着干啥?” 刚刚在听到晓丝的话后,有那么一瞬间,她确实从头凉到了脚底。不过过了那一瞬间,李宓突然醒悟了过来。 早在苍天素跟苍天赐交好的时候,李宓就预料到了这一天的到来。她天生缺少搞阴谋诡计的那根筋,但是在皇宫里摸爬滚打了十几年,政治上最起码的直觉还是有的。 苍天素还是太嫩,他推导出了一个“皇后指望皇帝恨屋及乌”的理由,就选择放过了皇后任由苍国大皇子和二皇子交好的疑点。 而李宓,从头到尾,都很明白,皇后几年看着苍天赐时不时地往昭日殿里跑,不是在等待皇帝发火,而是在等待一个发难的机会。 一个可以一举,除掉压在她的亲生儿子上的两个哥哥的机会。 现在她等到了。 谁有本事给二皇子下长达几年的慢性毒药?宫里的人都知道,除了东宫殿,也就只有昭日殿的人有这本事。你说难道皇后娘娘会害自己的孩子吗?当然不会,谁下的毒已经一目了然了。 当初以为自己一辈子不会怀孕的皇后为了把小皇子牢牢抓在手里,对外宣称一贯是二皇子乃是正统嫡子。自从三皇子苍天瑞诞生后,正是这一点使得他丧失了嫡长子的名位。 李宓本来还在幸灾乐祸,可是现在形势一反,皇后当初想当然的失误反倒成为了排除东宫殿作案动机的最有力证据。 苍景帝知道真相又如何,十几年的相处,李宓太了解这个男人了,他如果还有一点人心人性,当年艳姬也不会惨死。他绝对不会把事实说出来,在这个关键时刻力挺苍天素清白。 毕竟苍天赐吃桂花糕从来不事先试毒,这事被皇后特意提出来,当众责怪了他好几次,不少人都知道。 现在小厨房里的食材又被人查出来有毒,那么不论以前的糕点有没有毒,对大家都没有意义了。皇宫里这样子的冤案可是不少。 苍景帝也许不是一个很好面子的男人,但是当着十年未回京的镇北大将军的面,他再不在意,也不会轻飘飘放过这件事。 而一旦皇帝选择严惩,在皇后看来,苍天素的小命就要玩完。而苍天赐体内那个所谓的慢性毒,也绝对不是容易解的。 一石二鸟。李宓在被一大群侍卫夹在中间严防她趁机溜走的时候,有些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皇后和皇帝少年夫妻,十五岁就被推上了后位,执掌凤印十年,可惜,她对丈夫的了解,还不如自己这个外人。 李宓相信,早在皇后几年前给苍天赐下药的时候,苍景帝就已经给两个儿子准备好了退路。给苍天赐的退路是什么她不知道,但是给苍天素的退路,她再清楚不过了。 该来的躲不过,都是命。李宓缩了缩脖子,在短暂的惊愕过后,心情奇迹般地平复下来,困意上涌,忍不住打了个不大不小的哈欠。 庞龙殿里经历了短暂的混乱后,当李宓走进去的时候,已经整顿平静了下来。她没有急着行礼,而是先顿了顿脚,扫了一眼跪在大殿正中央的苍天素。 虽然在跪着,苍小爷脊背挺直,小脑袋也微微扬起,一副问心无愧的模样,看样子并没有对自己被诬陷下毒一事有太大的心理压力。 事实上,面对东宫殿一群人尖锐的指责,苍天素从头到尾,都一言不发,他只是笔直地跪着,静静等待最后的结果。 李宓无声地叹口气。 苍天素对于自己的父皇,哪怕对方对自己实在不够厚道,也一直充满了无条件的信任。在他看来,就算皇帝再不喜欢自己,在这种事情上,也应该坚守原则,不会任皇后颠倒黑白,所以现在他并没有慌乱。 可以说,这样子的认知的形成,李宓从小到大的传输与暗示,在其中着实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可是――孩子,如果你奶妈的屁话真的能信,当初你娘又如何会惨死? 李宓迟迟没有告诉苍天素的当年真相是,十六岁的苍景澜从头到尾见识了一番皇后拙劣的布局,然后对旁人千辛万苦找来的证据视而不见,很干脆地挥了挥手,眼睁睁看着侍卫将自己喜爱的女子拖到门外,乱棍打死,然后一转头,心安理得将她未满三个月的儿子打入了冷宫。 苍景澜行事,向来不在意是非对错,天理公道,他只会选择将事情朝着自己最感兴趣的方向引导。 比如上次。 比如这次。 李宓紧挨着苍天素跪下,凝神看着对方精致漂亮的侧脸,将手伸过去,紧紧握住了苍天素深秋里微凉的手掌。 苍天素惊醒一般,将目光从苍景澜的脸上移开,转头看着奶妈,勉强压下心底刚刚升起的不安,给了她一个安抚性的微笑。 李宓忍不住低下头亲了亲他惨白僵硬的脸蛋。这个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也许在这几年的相处中,还没有来得及看清他父皇的真正面目。 然而过了今天,一切都会改变。 李宓最后一次眷眷地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现在栽个大跟头也好,太过一帆风顺的成长,对一个皇帝的儿子没有好处。 “皇上,已经问过守在厨房的侍卫了,大皇子跟二皇子离开后,并没有旁的人进去过。”侍卫长行礼后,将自己的审问结果说了出来,“事实上,原本厨房是没有守卫的,今天大皇子才特意命人守着。” 太医将豆沙中已经变黑的银针拔出来,小心地捻了一点往嘴里放,细细尝了尝后道:“回皇上,豆沙中确实含有二皇子中的覆霜毒。” 苍景帝拳起左手食指,轻轻敲击在龙椅的扶手上:“事情已经很清楚了,说吧,朕的好儿子,这是怎么回事?” 苍天素闻言,脸色又白了一分。他先前就同皇帝说了,他跟还在昏迷的苍天赐之前一同看见景田从小厨房出来的事――只要审问了景田,再搜查东宫殿,这事不难水落石出。 然而侍卫长回来汇报,丝毫没提景田的事,更遑论东宫殿了――显然,苍景帝给他的命令中就没有提及要审问昭日殿头号侍卫的事。 他抖了抖身子,勉强平复下来。这事可大可小,眼看是这对夫妻一唱一和,要硬赖在自己头上了,苍景帝应该不会痛下杀手,只是日后一辈子恐怕要老老实实呆在封地禁足了。 苍天素张口,正待把这事应承下来――皇帝送的黑锅,背不背不是你说了算的,不若顺着他的意思来,好歹还能赢个轻判――不料李宓抢先他一步开口:“皇上,这个是奴婢做的,大皇子并不知情。” 李宓说着,径自站了起来,走到离苍天素很远的殿尾,重新跪下。她真怕苍小爷一个激动,直接扑上来捂住她的嘴。 果然,苍天素脸上血色尽失,见鬼一般看着她,一愣过后直接从地上跳了起来,喉中爆出一声尖叫,嘶声道:“不――不是的!” 苍景帝一个眼色,易豪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一个手刀正正卡在他脖子上。苍天素动作僵住,停顿了两秒,艰难地看了一眼含笑望着自己的李宓。 李宓冲他轻轻摇头。 苍天素的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易豪又补了一下子,他终于撑不住,双腿一软,倒在了易豪怀里。 “桂花糕是奴婢教给大皇子做的,做桂花糕送给二皇子的主意也是奴婢出的,食材都是奴婢一手准备的,”李宓一边感叹自己的嫌疑还真是明显,一边继续瞎掰,“太医既然说二皇子的毒是从四年前开始下的,那个时候大皇子不过是个八岁大的娃娃,又没上过几天书房,大字都不识几个,能懂些什么?” 她含笑抬头看向上首的男人,对方也正低下头看她。 两相对视间,二十几年的时光悠悠流淌而过。 李宓深吸了一口气,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离京远行 意图谋害皇子的罪魁祸首被处斩一个月后,镇北大将军带领着五千精兵,大部队在百姓的欢呼声中,缓缓朝着西北进发。 苍天素坐在军队正中的马车中,团着身子缩在角落里,盯着这辆豪华马车的幕帘,一言不发,怔怔出神。 “大皇子,大皇子!”晓丝跪在旁边,掩面流泪,“您好歹说个话……说个话啊……”她真的是吓坏了。 一个月前被打昏的苍天素醒过来时,躺在床上,盯着昭日殿上方金碧辉煌的砖瓦发了一会儿呆,然后翻身坐了起来,下了床,赤着脚直接想往外跑。 易豪带人守在门口,见他出来,叹了一口气。不待易豪指示,早就受了苍景帝命令的侍卫们就把人拦住了。 苍天素挣扎不过 恋耽美 分卷阅读6 为皇 作者:callme受 ,下意识地去摸左腿的小腿肚,李宓送他的那把刀子不知所踪。他找准时机,提手将一个拦腰抱着他的侍卫腰间的佩刀抽了出来,横在自己脖子上,瞪大眼睛流着泪无声跟易豪对视。 从小到大,他话很少,有点不善言辞,此时张嘴,说不出话来,只有满嘴苦涩。 后者定定看了一会儿他黑沉沉的眸子,良久过后,终于无声长叹,挥手示意侍卫们让出一条路来。 苍天素一把扯出他的腰牌,背着身子警惕地看着他一步步后退,在过了一个转角后,才扭回身子,维持着横刀的姿势撒丫子朝天牢方向跑去。 苍天素平素懒到极点,极少外出活动,脚底的皮肤并不比手掌的皮肤厚实多少,此时赤着脚在石子路上跑,易豪低下头,目光落在地上零星的鲜血上,无声叹息。 李宓穿着囚服正在冲一天三次登门审问的侍卫长翻白眼,见他打着哆嗦进来,心情甚好地挥了挥手:“哈喽!” 苍天素丢了刀,双目赤红,死死抬手捂住自己的嘴,然后用另一只手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强迫自己仰起头来直视李宓。 “别哭,别哭!”李宓一见他这样就暗道不好,急忙举手表示投降,“傻孩子,这是早晚的事,你老子早就容不下我了。” 一个亲眼见识了他成长过程,对他的心思起码能猜出五六分的女人,以苍景澜的个性,能忍她到现在,只不过是想再废物利用一遭。 李宓站起身,在锁链抖动时发出的悉索碰撞声中,将苍天素揽在怀中。 “赶明儿就处斩了,”她自嘲地笑了笑,皇后怕时间拖长了再惹出什么事端,逼着皇帝,或者说,跟皇帝心照不宣一唱一和的,把这日子定得真急,“你乖,听话,千万不要来。” “我早就想无牵无挂安安心心地走了,说不定还能回到最初我来的地方。别临到头了,你还要来给我添堵,懂不?”李宓点了点苍天素的小鼻子。 她还真怕苍天素做出什么事来,这孩子不比苍天赐,遇到委屈什么的一张嘴就能说出来,也能哭出来,他遇见什么事都死死憋在心里,早晚有一天会受不了的。 苍天素恶狠狠咬破了自己的舌头,含着一口血,盯着李宓清秀的侧脸,当真硬撑着把眼泪逼了回去,只是无声点头。 李宓停顿了一会儿,有些犹豫地低下头:“天素,我知道他不是个好父亲,也请你原谅我的自私,不要恨他,好不好?” 她在苍天素还小的时候,就开始潜移默化,明知道不对,依旧忍不住有意将苍天素往错路上引导,就是不希望两父子有兵戎相见的一天。 李宓心中很有罪恶感,她穿越千年的时光,来到这片陌生的土地,从风华正茂的二十岁到如今年过不惑。 她把一个女人人生中最最宝贵的二十几年时光奉献给了两个男人,然而这两个人中,她总要选择一个来伤害。 苍天素将口中腥味很浓的唾液咽了下去,冲李宓无声咧了咧嘴角。他的牙龈牙齿上都沾了血,勉强挤出的笑容此时看起来,很有些狰狞怨毒的味道。 李宓哈哈笑了起来,然后黑下脸,冲从刚才起就竖着耳朵偷听的侍卫长翻白眼:“你听个什么劲,你又听不懂!” 两人刚刚说的是汉语,一种跟无极大陆完全不同的语言。 被抓包的宫廷侍卫长干咳一声,有些尴尬地把头撇向一边。 苍天素从天牢出来,慢吞吞往昭日殿挪动,被石子硌破的脚掌一路在流血。易豪迎面走来,眼角的余光也没往他那边瞟一眼,两个人陌路一般擦肩而过。 易豪的身影过了一个转角就看不到了。苍天素捏紧了手里刚刚被塞入的纸条,喉结轻动,做出了平生最最粗俗的动作,嘴巴一咧,朝地上吐了一口血痰。 临出发前,易豪将被苍景帝没收的小刀还给了他,苍天素接过来,摩挲着袖珍的刀鞘上繁杂的金色花纹,怔怔出神。易豪说了什么,他根本就没听进去。 苍景帝举酒给临行的军士们送别后,顺路走到马车旁看他时,苍天素依旧头也不抬,一遍又一遍地描摹着手中刀鞘的曲线。 直到苍景帝抬手,想要像李宓惯常做的那样,揉一揉他一看就手感很好的头发时,苍天素才缓缓抬头,没有行礼,只睁大日食般的眸子毫不避讳地跟他对视。 里面再也找不到苍天素对于父亲曾经的眷恋信任和孺慕。苍景澜细细搜寻,最终只从里面找到了无言而难掩的恨意,刀刻的一般,深深印在他的眼底。 苍国的皇帝笑了起来,顺势把手放了下来。 恨吧,我的孩子。 恨可以让你走向巅峰。 苍天素去西北一共只带了两个人,一个是宫女晓丝,另一个则是他的侍卫长景田。 醒过来的苍国大皇子仿佛完全忘记了自己昏倒前的推测,将金银细软都命景田打理好,就像对他从来不曾有过怀疑一般。 当天晚上安排妥当一切事情,苍天素只身来到刑场,朝着刑台叩拜,从戌时到隔天巳时李宓入法场前一刻离开,一动不动跪了整七个时辰。 初冬时节,天上飘起了雪花,今年的第一场雪,大地渐渐披上了银装。苍天素仰着脖子,任雪花冰凌落在身上,又快速融化,雪水顺着衣领流进去,在寒风中刺骨的冰寒。 苍天素死死盯着邢台,不发一言,没有人知道,此时此刻,他脑海中所思所想。 从法场回来后的苍天素就没再跟任何人说过一句话。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他什么也不干,把自己缩成一团,盯着任意一个角落发呆。昭日殿上上下下急得跟什么的似的,什么法子都使上了,谁都没能撬开他的嘴。 大部队停下来休息的时候,段羽掀帘子进来,仔细看了看苍天素脸色,见他依旧两眼无神,一双眸子空洞得怕人,不由得跺了跺脚:“得,从净京到西北,一共有三个月的脚程,我就不信你这三个月能当真一句话都不崩出来!” 他是真有点着急。苍天素每天吃喝都很正常,没有绝食,没有失眠,给他饭就吃,给他水就喝,到了点就缩在马车上睡大觉,其余时间,不动不笑不说话,配上他现在那个精神状态,段羽见一次就胆寒一次。 苍天素也没有哭过。他有时候睡醒,一张嘴眼眶就发酸,为了不让眼泪流下来,就咬自己的舌头。 他吃东西时表现得太正常了,又不曾开口说话,嘴里有血就往肚子里咽,周围人都不知道他的舌头其实已经溃烂流脓半个多月了。腥黄的脓水顺着往喉咙里灌,舌头肿得塞满了半张嘴,动一动都疼得要命。 只有这样的疼痛才能勉强把他从浑浑噩噩的思绪中拉扯出来,好强打起精神,把在眼眶中打了半天转的液体逼回去。 苍天素几乎爱上了吃饭时受到的痛苦折磨。他尽最大的努力挪动着肿大的舌头,让上面的每一道伤口,都细细地在硬硬的食物上磨蹭着,疼得心尖都在跟着打颤。 每疼一下,他心中的恨就能跟着加深一分。 他喜欢这种感觉。 苍天素半人半鬼的生活持续了三个月。在大部队出发的第三个月开始,依旧不说话的他开始看书。 苍天素从皇宫带来的很多很多的书。在他的主马车后面吊着的三个副马车上,装满了从宫里面运出来的书。 谁都不知道苍景帝是怎么想的,任由这个自己明明不喜欢的儿子将御书房的绝版珍藏搬空了大半。 苍天素仿佛不知道贪多嚼不烂的危害一般,一天能匆匆翻过四五本书。 段羽一次不甘寂寞,从外面蹭到马车里,盯着苍天素手中执着那本书开头第一句“累劫因缘重,今来托母胎,月逾生五脏,七七六精开”,登时哆嗦了一下,老老实实跳下去骑马吹冷风去了。 苍天素眼睫颤抖了一下,扫一眼段羽掀帘子的间隙,露出外面驾着马车的景田的背影,青松一般挺拔。他几不可查地弯了弯嘴角。 又过了一个月,马车稳稳停在了一片军帐的前面。段羽漫不经心地跟来来往往的将士们碰拳头致意,耐着性子站在马车外面等了好久,依旧没有等到苍天素一行人下来。 他实在没有忍住,掀帘子进去,就见苍天素四个月来第一次舒展了身子,正赤脚站在马车的座位上,慢腾腾晃动着手腕。 四个月来,苍天素似乎长了个子,眉目间也沉淀了不一样的东西,不同于两人初见时过分的孤高静谧,整个人都显得素净而美好。这会儿见段羽进来,竟然侧过身子,给了他一个浅淡的微笑。 眉目如画,肤盈泽光,美如冠玉。 段羽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鼻子,满脸通红地转过头,盯着车外面搬运行李的小兵缓了半天神,才很尴尬地把头扭回来。 苍天素撇下了扯着头发抓狂地整理乱七八糟东西的晓丝和景田,在段少将军的带领下,率先来到了分配给自己的军帐中。 他弯下腰,轻轻触摸着硬邦邦的床上铺着的素白色被褥,上扬的嘴角一滞,眼眶发涩,泛出了微微的粉红色。 段羽装作没有看到,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趾等了一会儿,再抬头,见他依旧红着眼站在床边发呆,心头一痛,小心地走上前去:“我爹爹说,哀莫大于心死――虽然这玩意我听不懂,但是八成很有道理――你要是忍不住,就干脆哭出来吧……” 苍天素回神,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回给他一个微笑:“我不哭。” 太长时间没有出声,说话时,苍天素几乎能够感觉到声带艰难的震动,费了劲发出来的声音依旧暗哑难听,仿佛嗓子已经废掉了一般。 段羽干笑了一声,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见他神色有些疲惫,连忙表示自己还有事情要处理,然后就退了出去,留给他独处的空间。 苍天素把自己摔到床铺上,四肢摊开,合上眼长长叹了一口气。 哭泣是一种宣泄,它可以在很大的程度上缓解压力,减轻痛苦。 李宓曾经一本正经地挑逗才四岁已经呈现出冰山脸趋势的苍天素说:“人在极度痛苦或过于悲痛时,痛哭一场,往往会产生积极的作用,可以防止痛苦越陷越深而不能自拔的现象。”一边说,一边坏心眼地用手指去戳弄他白嫩嫩胖嘟嘟的脸蛋。 眼泪可以冲淡痛苦,也会稀释恨意。无可避免地,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苍天素每每用牙齿摧残自己无辜的舌头的时候,都在不停地告诉自己,千万不能哭。 他们给你的痛苦,和你对他们的痛恨,你都要完完全全地感受,原原本本地记在心里,一丁点也不能少。 等到时机成熟,你还要千倍万倍地奉还回去。 如果可以,我多么希望,能让全世界都给你陪葬。 ☆、初长成 十三岁的苍天素迷上了弯弓射箭。镇北大将军段德特意给他辟了个场子出来,还特意设在了军队驻扎地的东南角,鱼兰镇离战事最远的地方。 任外面诸事喧嚣,闹得地覆天翻,不论何时,苍天素的这片独处空间中,都是静谧而安详的。 段羽懊恼地蹲在地上,黑着脸给苍天素包扎。这个从红墙黄金瓦中走出来的皇子真真是让他伤透了脑筋。 刚开始来的时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整日价窝在床上翻那一本本泛黄的古书,诗词歌赋,水利农学,布阵列队,经史子集,太过广泛的涉猎内容,让他实在怀疑这位十二三岁的半大孩子是否真的能看懂其中真谛。 后来拖了大半年,见这位小爷除了如厕需要,连自己的军帐都没迈出去过十次,第一次代养皇子的段德段大将军终于着急上火了,红着眼命人满边城的抓青年才俊,逮到一个就打包打包往苍天素的帐子里扔,想要走同龄人攻略。 无奈苍天素眼界甚高,任满帐子的杰出青年们熙熙攘攘,硬着头皮上前给他做自我介绍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这位眼皮也没抬一下,全当这一群大眼瞪小眼的天骄不存在一般,着实把人都给得罪得不轻。 段德硬着头皮苦着脸,抓了好几个月的壮丁,见事情压根就没有改善,反倒有孩子的人家见了自己的亲兵就翻白眼,实在没有了办法,一拍脑袋,干脆把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派给了成天乐呵呵往苍天素那跑的自家儿子。 段羽临危受命,先是拿宝剑弯刀诱惑,再是拿骏马名驹勾引,最后一咬牙连自己自小养到大的一对白雕都贡献出来了,苍天素依旧不为所动。 ――他说任他说,明月照大江。苍天素的养气功夫,或者说是发呆功底,向来是一万个人里挑不出一个的。 最后,事情的转折还是为苍景澜准备贺礼的时候发生的。段羽屁颠屁颠跑到军帐,问苍天素要给他老子三十二岁寿辰准备什么礼物,苍天素望着长长的礼物单愣了好一会儿,然后抬头笑道:“麻烦将军操心了。” 等到段羽掀帘子离开,他转头从包裹里翻找出当年雕刻出来的四个木偶,发了一会儿呆,一把火烧干净了。 过了那天,苍天素才算是彻底打碎了周围的桎梏,真正活了过来。 段德段羽一开始听到苍国大皇子仰头说想要学射箭的时候,很是高兴了一阵子,心想着蹦蹦跳跳强身健体的也好。谁知道过了两三个月,父子俩又都笑不出来了。 苍天素练箭练得很狠,又想学左右开弓,头一个月两只手都磨破了,虎口和五指处血肉模糊一片,被心疼得不得了的晓丝包得跟个粽子似的,连筷子都拿不起来。 段羽本来想的是,一开始苦点,等手上茧子长厚实了,也就不会凄惨成这样了。没成想,半个月过去后,苍天素粉白的手掌上好不容易有了点结茧子的趋势,他老人家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管药膏,往手上抹了两三天,刚露头的茧子就老老实实缩了回去。 段羽苦着脸不知道劝了他多少回,心里还纳闷,这位大皇子看着也不是个那么在意外貌的人,一个堂堂大男人,怎么就忍受不了手上带着点茧子,还要这个样子活受罪? 苍天素全当没有听到他的话,坚持每个月月初和月中各抹一次宫廷秘制的药膏,然后在接下来的十五天,照样磨得两手鲜血淋漓。反正他来的时候,在宫廷制药坊打包搜刮了不少这类效用的药膏,足够三四年用的了。 他依稀记得,易豪曾经说起过,他袖子里揣着的药膏能去新茧,对长厚实的老茧就没有那么管用了。 无视掉快要哭出来的段羽,就跟半年前他不顾众人反对,坚持要学在旁人看来完全没有用处的承国和岳国本国语言一样,苍天素想得很远。 如果哪一天自己身陷敌营,你说敌军将领是对一个满手老茧一看就弓马娴熟的俘虏看得紧,还是对一个十指纤纤不沾阳春水的俘虏看得紧? 别问为什么一国皇子怎么会被敌国俘虏,苍天素压根就没考虑过可能性的问题。他平日里在头脑中一遍遍勾画两军交阵的场景时,也从来不想自己设想的杀敌战略有几分的成功率。 九分的风险是风险,难道一分的风险就不叫风险?成功了就是百分之百的成功,失败了就是百分之百的失败。 计较这个完全没有意义。苍天素愿意为了万分之一的可能,付出百分之一百的努力。 就算按常理看,他现在受的罪完全没有意义,但是凡事抵不住那么一个万一。一旦用上了,捡回来的就是自己的命。 没有人跟他说“细节决定成败”,但是内心已经有偏执狂倾向的苍国大皇子宁愿日日夜夜的折磨自己,争取在每一点上都做到尽善尽美。 到了后来,苍天素弓箭小成后,就开始私下里跟着段德手下第一枪棒教头曹玄名练习古矛枪。 段羽打小习的是子母刀,觉得耍刀人大开大合的,很是够劲,所以也想怂恿苍天素去练刀。子母刀不好练,需要时间,段羽的意思是玩玩马刀凤嘴刀也是挺不错的。 段德大将军把儿子扒拉到一边,跟苍天素认认真真讲了一番十八般兵器的各自优劣后,建议他还是去学枪。 军队里使刀的人确实占了大半,那是因为刀跟多种兵器相通,学了一种,另外几种也能掌握得差不多,很适合军队里多兵器作战。但是论起杀伤力来,其实还是枪更胜一筹。 “有经验的老兵都知道,宁挨十刀,不挨一枪。”段德一本正经地跟两个未成年人解释,“刀一般都用砍,除了脖子就没有别的要害,很难一刀毙命。而刺,虽然看起来比较文雅,但是却是最凶狠的,很容易一击必杀。就算没有捅到要害,伤了哪个脏器,在战场上一样都是死路一条。” 苍天素听了若有所思。当夜,毫不犹豫抛弃了眼泪汪汪看着自己的段羽,恭恭敬敬朝曹玄名行了拜师礼。 这着实把听过不少大皇子清高孤傲目下无尘传闻的曹教头吓了一大跳。 西北边城鱼兰镇的冬天比想象的还要难熬。天寒地冻,在平地上演练一次回来,轻轻扯一扯,掉耳朵的人多不胜数。 苍天素不止一次窝在军帐里,怀里揣着暖炉,手中捧着热茶,撩开帘子看着外面呵着暖气的将士们,小脑瓜不停地思考着。 百年来,无极大陆的两大龙头苍国戚国在这片土地上纷争不断,虽然一直是小打小闹,但是屯重兵于此的趋势已经越演越烈,恐怕早晚有一场天大的厮杀。 两国驻守于此的军士们长期都是春夏秋三季争斗,冬天一季养兵练兵,已经成了彼此间的共识。 苍天素听段羽平日里闲谈时话语间的意思,似乎不论是苍国还是戚国,在这条长长的战线上都没有擅长冬季作战的将帅。 可是偏偏,鱼兰镇并不只是两大国接壤的地方。在鱼兰镇南侧二百里,是承国同苍国唯一可以直接列兵交战的土地。常年生活在冻土上的承国人对冬季作战就如同牧羊者驱赶他的羊群一样,手到擒来,不费吹灰之力。 目前可用的信息太少了。苍天素揉了揉额角,他总不好巴巴跑到主帐,腆着脸说要旁听绝密的诸将会议吧。 苍天素很清楚,苍国大皇子的身份,在军营中并不怎么受用。他能活得这般自在,自己本身的识趣,不趾高气昂冲将士们指手画脚占了很大一方面。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找几个可用之才。想到这个,苍天素就开始头疼。段德找来的那都是些什么啊,魑魅魍魉,群魔乱舞,有小聪明的不少,可堪大用的实在不多。 他倒没想找到什么惊世之人,有大智慧的人举世罕见,很多时候,只要用对地方,小聪明其实就足够了。可是太多的人,小聪明全都使错了地方。 谋士将领什么的都不急,关键是弄几个偏才怪才。苍天素看段德的意思,八成是要把宝押在自己身上的,他一手调教出来的军事人才,以后都是现成的。 再者,自己在他的亲兵驻地度过人生最重要的几年,“大皇子一派”的名声,背不背已经不是镇北大将军自己能选择的了。 从这个方面看,苍景澜从来都没有亏待过自己。 “素素!”段羽带着一身寒气,一头撞进来,双目睁得滚圆,晶晶亮亮地看着他,“爹爹说,让我陪你出去走一走!” 苍天素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微凉的耳垂:不知道这一趟出去,回来后你还保不保得住? 站在他身后的景田和晓丝齐齐翻了个白眼。大将军吃错药了吧,春暖花开的时候,这位都是怎么哄都哄不出去的主,您还指望大冬天他出去受这个罪? 谁知苍天素默默哀叹一下后,就站起了身子:“出去走走,去鱼兰镇街道上逛逛怎么样?我还没有见过寻常百姓怎么过日子的呢。” 段羽挠了挠头,心道阿爹真是有本事,连素素不仅答应了,而且丝毫没有犹豫就说要去镇上,这点都能猜出来。 苍天素没有穿晓丝递过来的金线锦绣的黑色华服,而是随手套上了景田丢在椅子上平日里穿的灰白色长袄。 他本来身形就还未张开,此时厚厚的一层棉花裹在身上,衣服又长,看起来比平日更矮了一截,滚滚圆圆,团雪簇成一般,整个人稚气可爱了不少。 段羽登时脸红脖子粗地别开目光,忍了半天没忍住,偷偷摸摸不时吊着粗粗的眉毛,用余光瞄他一眼,每次偷看,脸都会又红一分。 苍天素全当没有看到。他还真没有跟段羽这类人相处的天分,每每张嘴,看着这个傻兮兮的伙伴,都要老老实实把到嘴边的话给咽回去。 这一年多来,段羽为了他的事跑上跑下,忙里忙外,比对自己的事都上心三分,苍天素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不是不领情,只是实在还没找到跟这种单细胞生物相处的适合途径。 他还需要时间。 跟军营里肃杀的气氛不同,鱼兰镇虽然因为长年被战火波及,全镇上下都不富裕,但是人气却很旺盛。 过惯了贫穷日子的百姓们并没有因为严寒而足不出户,并不宽的街道两旁还有不少小贩摆摊做点小生意,没钱买棉衣把子女裹得严严实实的父母们也不介意放孩子出来跑动。冻疮皲裂的,在他们看来实在不算什么。 苍天素迈出军营的时候,正好看到四五个孩子一组,自发把一袋袋的沙子往街道上的白雪上撒。 “往年都是军队里往外派粗盐,好加快融雪。今年不到最冷的月,配额还没有批下来,所以先撒点沙子防滑。”段羽福至心灵,立刻知情识趣地解释。 两个人周围零零散散站着七八个壮实的汉子,小心翼翼地护着两块宝,生怕从哪里窜出来几个流民,将衣着光鲜的两位抢个一干二净。 苍天素本来没想让人跟着,这些人是段羽硬安上的。 段羽一边走,一边回首往事,无不凄凉地跟苍国大皇子讲述了他小时候偷偷摸摸从军营里溜出来玩,被当地的刺头盯上了,最后几乎是光着身子大哭着逃回去的。索性学过几年刀枪,好歹算保了一条小命。 段羽说到一半,听到身后一个汉子压抑不住的低笑声,突然恍悟这种光荣事迹实在不应该拿出来哭诉,看看苍天素一如往常看不出喜怒的面瘫脸,当即涨红着脸捂着嘴巴不出声了。 “还是把人撤了吧。”苍天素绕着小镇,简单走了一遍,看着周围人盯着自己的目光,暗叹口气。 他这次不是简简单单为了看看民风民貌来的,有这群人跟着,做事缚手缚脚,很是恼人。 段羽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看这群汉子的领头人,见自家老爹配给的人也暗暗点头,却仍旧有点不放心。 时隔八九年,他自己倒是不怕这群人,关键是害怕苍天素一不小心出个好歹,堂堂皇子跟自己出来一趟,缺条胳膊少个腿的回去事小,自己看上的好媳妇要是因此恼恨了自己,那可就没处哭去了。 苍天素一眼看穿他的心思,微微侧头含笑道:“难道你还护不了我周全?” 段羽头脑一热,当即一拍胸脯一挥手,豪言道:“你们都回去吧,我自己应付得过来!” 这种激将法,亏你也能上当? 领头的汉子实在没有忍住,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他一下,当即低下头恭敬地应了一声,故意大声说了一句“还望少将军注意安全”,同时警告似的扫视了一圈周围。 这位汉子本来是根据段德的指示,若是大皇子赶人,就老老实实离开的,本来没什么的,这会儿见这位少将军行事,登时又吊起了心,觉得此人实在不靠谱,自己还是费心抽打一下旁边不怀好意的人比较好,小心无大错。 果然,此言一出,四下打量的目光登时少了大半。 几年前,曾经有一位都城来视察的官员外出时被人抢了财物,结果那位回了军营,很干脆就派了几千士兵出来,搞了一次大清洗。鸡鸣狗盗之辈少说死了八九十人。 现在强盗小偷什么的也都学乖了,偷东西前先摸摸底子,看自己惹不惹得起。如果是商贾路人,不把他们拔干净都不好意思跟人说自己是道上混的;而如果是将军官员之类的,大都老老实实选择绕路走。 并不是不毛之地的人都淳朴真诚得不知算计为何物,起码在方圆几千里,穷镇子没一百也有八十,反正是找不出一个真正淳朴的地方。 当本分的种地和做生意都活不下去的时候,为了不让一家老小挨饿受冻,只能去偷去抢,去骗去诈。 乱世里人人都很无奈,天逼民反,身不由己。 赶走了保护兼监视的人,苍天素心情似乎好了不少,眉目间的萧索冷落之意去了大半,站在一个个的小摊前,不时看看这个,问问那个。 他甚至还买了个幼儿惯常玩的特大号拨浪鼓,又嫌搁手里拿着麻烦,顺手塞给了旁边的段某人。把个段护草使者直乐得合不拢嘴。 走到一处粥棚前站定,苍天素正在犹豫要不要走进去看看的当口,旁边卖拨浪鼓的小摊子被人一把掀翻。 收保护费的。苍国大皇子无声地半垂下眼帘。艺术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他想起李宓素日里胡扯的小说,往往都有这类情节,想不到今日能够遇到。 摊主是个瘦瘦小小的小胡子男人,被一个粗壮的大汉一拳揍在鼻梁上,栽倒在两人旁边,鼻血流了一地,手撑在雪地上,使了几次力,都能没站起来。 苍天素眼波一闪,静静将目光移到那男子脸上,冷眼旁观。段羽正捏着拨浪鼓傻笑,这会儿动了恻隐之心,弯下腰扶了一把。 小胡子男人撑着他的腰勉强站起来,顾不上擦鼻血,打着哆嗦道谢,话说了还没一半,就被那三四个彪形大汉提着领子扯走了。 段羽顿了顿,本想上去把人拦住,被苍天素不经意般的轻轻踩住了脚面,登时不再动弹了。 眼睁睁看着人走远,段羽这才转过头来,小声问道:“素素?”他认为苍天素不让他上去是怕惹什么麻烦,想了想很认真道:“我估摸着我能打赢,咱们要不要拦?” 苍天素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双眼漆黑,瞳色如墨,长长的睫毛一阵抖动,在空中划出一道惊艳的弧线。 段羽不由得看愣了神,正恍惚间,似乎听到对方说了一句:“你钱袋让人偷了。” 还没回神的段少将军把这话颠来倒去念叨了好几遍,一遍遍在心头回味着,好半天才明白过来这句话的意思,张大嘴一指刚刚几人消失的方向,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对,那个小胡子偷了。”苍天素扬眉微笑,神态柔和,气氛一片温暖,段羽却是来不及欣赏了。 自觉自己好心 恋耽美 分卷阅读7 为皇 作者:callme受 好报的少将军跳了跳脚,一颗粉嫩嫩的少男心被伤得一塌糊涂。他雄赳赳气昂昂,满怀怒气地抽出腰间别着的软刀,拔腿追了上去。 苍天素拢了拢景田的灰白色长袄,将左手探入衣服内侧的暗囊,食指与中指并拢,夹出来一个小竹筒。 他将里面的纸条拿出来看了一遍,扯了扯嘴角,重新按原来的样式折叠好,封好口,无声地塞了回去。 怪不得,自己顺手拿起这件衣服的时候,昭日殿曾经的头号侍卫会难得的变了脸色。 不多时,段羽就黑着脸气呼呼地跑了回来。钱袋里钱虽然不多,但是好歹也是他第一次带准媳妇出来玩,居然就丢了这么大的人…… 苍天素仍旧站在原地等着。 段羽回来的很及时,要是再晚一点,周围这些人就按捺不住要出手了。苍天素摸了摸冻得没有知觉了的脸颊,对自己看起来毫无杀伤力这一点,心中很是满意。 “没抓到?”看段羽难掩懊恼的表情,苍天素就知道了结果,也没怎么在意。 段羽见他如此,更觉丢脸,抓了抓头发,底气不足道:“我没想到那几个汉子跟那个小胡子是一伙的,齐齐扑上来挡我……本来我好不容易把那群人都打倒,马上就抓住小胡子了,又一伙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 苍天素点了点头:也就是说确实没有抓住。 其实段羽完全可以随便抓一个打手问问那个小胡子的下落的,都能奋不顾身跳出来挡拳头了,起码也得彼此是熟人吧,搞不好小胡子还是他们的头头。 ――算了,计较这个,没有多大意思。 看了看段羽脸色,苍天素正想把话题岔开,谁知段羽讪讪念了一句:“不过好歹我给他腿上来了一下,起码好几个月,他走路走不利索!” 这次,苍天素正儿八经地打量他一下,出了一个馊主意:“不如我们明天再来?” 段羽愣了愣,抓抓脑袋:“好!” ☆、赵六 回到暖烘烘的营帐,美美睡了一觉的段羽第二天醒来,气早就消了大半。他本来就不是爱记仇的人,只是觉得昨天那事实在有点丢脸,才难得变了脸色。 结果早饭吃了一半,侍卫一脸痴傻的进来报说“大皇子在外面等着您”。 段羽一口汤喷了出来,瞪大眼愣了半天,才急忙跳起身,慌慌张张地扯着桌布擦了擦嘴,顾不上披外套,“刺溜”一声蹿了出去。 侍卫揉了揉眼睛,一边惊叹什么时候这两个人的相处模式掉了个个儿,一边默默在心中不慌不忙地数数。 数到五的时候,段羽果然青白着脸,哆嗦着回来,冻得牙根直打颤。他抖着手坐在床上把少将军的甲胄穿上,窝在炉子旁狠狠打了个激灵,这才算是缓过劲来,立刻就迈步冲出去了。 自从出了军营,段羽就在一直在傻笑。少将军现在一点都不恨昨天那个小贼了,要不是他,估计昨天自己跟准媳妇两人回了营帐,再把人约出来就很难了,这下子好了,准媳妇发话要陪自己把人找到――不定要花几天出来逛呢。 段羽笑完了,又有些发愁:你说,自己是慢腾腾拖着,好能跟准媳妇多出来玩几天好呢,还是抓紧时间把那个小贼找出来,好向准媳妇展示一下自己的本事呢? 发着愁的段羽依旧心情很好,一路上,碰到乞讨的,都会丢过去几个铜板,就算是被一个脏兮兮的小不点撞到自己身上,段羽都一脸傻呼呼的笑容,随手给了点碎银子,还好言说了那孩子几句,让他以后走路看着点,可不是谁都像自己这样好脾气。 然后,等那个看起来十二三岁的孩子跑远,段羽的准媳妇转过头来,很是深情地跟他对望了一会儿:“你钱袋又没了。” 几天之后,段羽终于抓狂了。这五天来,他天天怀揣着沉甸甸的钱袋子,咬牙切齿地走在鱼兰镇的街道上。 关于是早还是迟抓那个小贼的问题早就被他丢到了脑后―― 一连被偷了五次,他连偷东西人的正脸都没看见过,要不是苍天素告诉他,他连自己被偷了都不知道。 段羽没有去想为什么苍天素总是心安理得的做事后诸葛亮,觉得丢人丢到姥姥家的少将军终于闯入了他爹的主帐,厚着脸皮从段德那里抢来了五千亲兵调动的令牌,然后每次出去,明哨暗哨都安排上几十个。 就算抓不到贼,被偷事件就这样结束了也不错,大不了以后出行都按现在这样布置――关键是,在一层又一层的把关中,他的钱袋还是会丢。 莫名其妙。 没有亲兵的时候,钱袋丢了苍天素立刻就会告诉他,少将军起码还能立马抬脚去追;有了亲兵之后,钱袋丢了好一会儿,苍天素才会告诉他。等一干亲兵反应过来,人早就跑没影了――这就增加了逮捕的难度。 段羽实在没好意思眼泪汪汪控诉“您老这不是跟我对着干嘛”,只能死命跟自己的头发过不去,险险把自己挠成了秃顶。 在半个月后,整整赔进去了三个月月俸的少将军在又一次摸到空荡荡的侧腰时,终于选择了抓狂。 他一个手势打出,上百亲兵眨眼间,将整个街道封住了,街上零零散散的百姓和商贩,都被两侧一溜配着闪闪军刀穿着森森铁衣的士兵吓住了,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所有人都一动不动。段羽顺手轻轻抓住就在自己身侧站着的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道了声“得罪”,示意亲兵上前搜身。 从这位老者搜起,每个街道上的人都被查了一遍,一无所获的士兵们看看少将军的脸色,很自觉将两侧的建筑物又搜了一遍,然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敢出声。 “有点意思。”苍天素在所有亲兵眼观鼻鼻观心发了半天呆之后,懒洋洋说出了自己对于这场闹剧的看法。 段羽一头栽在他肩膀上,呜呜咽咽,哼哼唧唧,扭扭捏捏,最后到底还是服了软,虚心讨教。 段少将军实在是没有搞明白,为什么每次自己这个被偷的受害者一无所觉,偏偏他这个旁观者能够看得那么清楚。 ――看见了没什么,关键是这位看见了还不肯说。 苍天素先是挥手放满街人走了,静静等待了好一会儿,这才招来这次行动的小队长:“跟着刚刚第一个被搜的老人。” 段羽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咦,可是因为他是第一个搜身的,又是站在我旁边,应该搜得最仔细才对啊……” 苍天素点了点头,避重就轻道:“这个不好说,我也只是猜测,对不对也只是五五之数。等亲兵 回来吧。” 结果很快出来了。 一炷香后,一脸尴尬的小队长慢腾腾地磨蹭了回来,偷眼看看段羽,然后才道:“我们确实看到那位老者跟一个黑黝黝的汉子接头,并且把少将军的钱袋交给他……兄弟们一拥而上扑倒了那位老……小贼,用锁链锁在柱子上,然后就去追那个汉子去了……” 段羽看着跟在他屁股后面一众垂头丧气的亲兵,咧了咧嘴角,哭笑不得。看这情况,汉子没抓到,小贼也给跑了。 段羽不由得很是泄气――得,这样都能把事情搞砸,准媳妇八成要失望地跟别人跑了…… 苍天素的注意力并不在这个上面,他摩挲着尖尖的下巴,细细想了一会儿,眼中波光流转,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亲兵以后不用跟来了,你们战场上那一套,对付这些人不管用。”苍天素此语一出,在场的几个亲兵差点都高兴的哭出来。 可不是,战场上九死一生拼杀出来的铁血汉子们,谁跟这些油滑奸诈的人打过交道,如今兴师动众,一无所获,着实丢了大脸,巴不得接下来的一年半载都捂着脸不出门。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搜身的时候,钱袋已经被他塞到你身上了,”苍天素指了指段羽,“等到搜完他,钱袋就又被摸了过去。这是偷梁换柱,一门很高深的盗术,我在书上看到过。想不到这穷山恶水里,居然也有这么个人物。” 段羽想了想:“那第一次你是怎么知道他偷了我东西的?” “你大概没有注意到,我们买拨浪鼓时的小贩跟后来的小胡子不是一个人。当时接鼓的时候,我记得他的手还是很平滑的,但是等被人打倒的时候,小胡子已经满手都是厚厚的茧子了,那不是一个生意人应该有的。”苍天素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心道果然未雨绸缪是很重要的。 段羽无声地张了张嘴,惊得口水都快流下来了,追问道:“那后来呢?” “他有一个很大的破绽,”苍天素左右看了看,含笑道,“不过现在不能说,要是说出来了,下次我八成就认不出他了。”小样的,竖着耳朵躲在旁边偷听,以为小爷我看不到? 封街事件过去后,难得的风平浪静了三四天。 就在段羽决定第二天老老实实待在军营不再出来钓鱼送钱带的时候,他绣了金丝的钱袋又被人摸走了。 这一次,段少将军终于觉察到了自己的腰侧被人轻轻碰了一下,登时双眼发亮地看着从他旁边溜走的小矮子,询问地看向苍天素。 后者做了个“请便”的手势,段羽立刻拔腿追了上去,不一会儿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傻小子,被偷了这么多次你都毫无所觉,这一次反倒轻轻松松就感觉到了――你就没看出来人家是在前面设了个套专门等着你去钻? 苍天素叹了口气。他心里其实明白,军权在握的镇北大将军的幌子太招风了,八成已经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 不论里面有多少作秀的成分,毕竟段德自己跟苍景澜关系好是大家都知道的,但是段德的儿子恐怕就不会有机会跟皇帝哥俩好地坐一块拼酒了。 段德活着的时候,苍景澜为了不背个“兔死狗烹”的名声,也许不会把权力收回去,但是等大将军哪天不在了,他的一脉子孙肯定要被清理。 所以段大将军才狠心将几个怀孕的小妾肚子里的孩子打掉,并且特意把这个唯一的儿子培养成呆头呆脑直愣愣的性格吧,起码这样子苍景帝下手算总账的时候多少还会留点情面。没有了富贵荣华,最起码还能保住命;没了性命,最起码还能留个全尸。 苍天素也挺喜欢这个样子的段羽的。他有一种本性上的多疑,除了真真正正看着他一天天长大的李宓,对其余任何人,都没有办法做到百分之百的信任。 苍天素现在可以放心地说他信任苍天赐,但是他永远不会做保证,说这信任可以延续到五年后,十年后。 从骨子里,他就没有说出这种话的信心。他今天跟二弟掏心挖肺,很可能明天一件小事就能让他把刚给予的信任全盘推翻,一丁点都不剩地全部收回去。 在以前的苍天素看来,不信任就是不信任,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然则景田的事教给他,对于不信任的人,需要有充足的防范措施。 从很大程度上,这个人实在不是个好的伙伴。一旦认为同伴不值得信任,翻脸不认人的勾当,没人做起来比他还干脆利落。 但是对于段羽,就算不能够完全信任,苍天素也可以对他完全不加防备。 段少将军实在太憨太憨了,以至于苍天素一想到他,头脑中冒出来的,不是怎么恩威并施御下之道,而是怎么想法子让他的脑子开开窍,起码也不要像现在,被人卖了还乐呵呵帮别人数钱。 苍天素扫视一圈,冲从四面八方围过来的一群人微微颔首。十二三岁的白净少年,睁大眼一脸无辜的模样,要多无害有多无害。 被人用迷药麻翻了的段少将军三个时辰后醒过来,无力地挣扎着从麻袋里钻出个头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苍天素映着篝火的安静侧脸。 肌肤莹润得跟南海的珍珠一般,莹莹有光。 段羽习惯性地流了好半天口水,然后突然间醒悟,好似自己发花痴的时间和地点不大对头,急忙挺直了脖子,满脸戒备地打量着敌情。 紧挨着苍天素坐着的小乞丐见他这模样,得意洋洋地做了个鬼脸,很高兴地扭头:“你的同伴已经醒了,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要吃有吃的,要喝有喝的。三个时辰来过得很舒坦的苍国大皇子先是给了段羽一个安抚性的微笑,然后点头道:“你的破绽就在你的左腿。” 小乞丐听了这话,反射性地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腿:“不会吧,我左腿虽然受了伤,但是平日里走路跟旁人没有什么不同啊!”这点信心他还是有的,毕竟靠这个吃饭吃了不是一两年了。 “就是因为你走路跟旁人一样才有问题。”苍天素抬手,轻轻在他脏兮兮的脚脖上比划了一下,“为了走路不露出破绽,你在鞋里塞了东西,用来借力,结果使得两边露出来的脚踝不一样高。偏偏你走路走得很正常,所以才让我看出不对来了。” 不管怎么说,多亏了最初段羽踹的那一脚。 小乞丐支着下巴愣了好久,最后大咧咧一拍自己的大腿,夸张地大叫:“这样也行?!”正常人谁会盯着人家的脚丫子比对啊?况且只不过是脚踝丁点高低的差别,你怎么不干脆猜我右脚忘了穿鞋垫呢? 苍天素没有出声。 小乞丐看他面无表情的模样,突然间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把脑袋凑了过去,满脸风骚:“美人,疑惑解开了,我是不是该好好感谢你了?” “你猜到我们是谁了吗?”苍天素强忍下翻白眼的冲动。 小乞丐眨了眨眼,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实话:“几年前,大将军带兵出征的时候,我远远看过一次他的亲兵队……我估摸着,从装束看,前几天封街的士兵,就算不是大将军的亲兵,也该是哪个不得了人物的子弟兵……” 苍天素站起身,踱步走到段羽旁边,俯下身子顺手给他解开了捆手的绳子。正宗的梅花拴贼扣,果然是在道上混的。 段羽活动着酸麻的手腕,恶狠狠瞪了一眼看着自己贼笑的小乞丐,环视一周,见起码有十几个人守在周围,万一动起手来,胜算实在不大。 “稍安勿躁。”苍天素拍了拍他的肩膀。 “其实吧,我一开始认为,这个大个子这么嚣张,一定是大将军的独子。可是后来看了看,觉得英明神武的镇北大将军不太可能培养出一个二愣子,所以他应该是某个副将的儿子……”小乞丐有些犹疑。 其实真正让他否定自己的先前决定的原因,是他从两人相处模式和士兵们的态度看出来,这两个人之间,似乎那个白白嫩嫩的小不点才是主导。 ――在这个小镇,再大还能大过将军独子去?而且他也知道,段家儿郎已经快要成年了,不可能是眼前这个小小的少年,所以连带着,把两个人的身份都降了好几级。 苍天素笑了笑,无视掉一脸哀怨的小乞丐,冲段羽道:“已经被抓来三个时辰了,我们马上就能走了。我刚刚还担心,如果救兵到的时候,你还没有醒,负责保卫的暗哨跟你爹爹可不好交代。” 之前跟小乞丐一群人走的时候,苍天素将两手放在身后,冲隐蔽的角落里打了一个“三”的手势,就是在给暗哨下指示。 时间刚刚好。既能够引起对方的兴趣,又可以保留一定的神秘感。饵已经入水,接下来只要等鱼儿咬钩就好。 他将腰间挂着的一块玉佩扯了下来,塞给正在叫嚣“没我的同意你们谁都走不了”的小乞丐:“子时西南角第二列士兵换岗时,拿着这个去军营找接班的士兵小队长,会有人领你到我的营帐附近。我的帐子里除了我,还有一男一女,惊动了任何一个,就算你输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听得云里雾里地段羽习惯性地挠头,正想开口问,就见在门外守着的几个汉子眨眼间被人齐齐丢了进来。 小乞丐愣了愣,紧接着就变了脸色。他捏紧了玉佩,从袖子里抽出来一把秀剑,很干脆地抵到苍天素的脖子上,咬牙道:“该死!” 民不与官斗,自己还是太大意了…… 同样被人用刀抵着脖子从地上拽起来的段羽抽了抽鼻子,漫不经心地“嗨”了一声。他现在一点都不担心两人的安危了,所有人已经能看到了,外面密密麻麻围过来的黑色部队。 围墙上整整齐齐站了一圈人,外面也列了一队,手中的弓已经拉开,只等令下。神羽营一共五百精锐,看这阵势至少来了一半。更别提在外面,还不知道爹爹的亲兵出动了多少呢。 自己要出了个好歹,这群人铁定都得陪葬。 而领头的,正是刚刚小乞丐口口声声念着的“大将军”。 段德见两人现在完完整整地眨巴着眼睛齐齐看着自己,只觉头皮一阵发麻,无奈地俯下身子行礼:“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大皇子殿下,您玩过了。” 小乞丐张大了嘴,听了这话,实在是三魂吓掉了七魄。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哆嗦着松了握剑的手,见苍天素脖子上干干净净没有明显的伤痕,这才将嗓子眼里跳动的心脏咽了回去,干笑了一声,抬手做手势:“您请。” “你叫什么?”苍天素拦住挥舞着拳头的段羽。 ……莫非这主儿要盘我的底子,好秋后算账?寒冬腊月里出了一身冷汗的小乞丐心头思绪急转,口中很干脆道:“赵六。” “多大了?” “……今年……十九……” 这下段羽不嚷嚷着要报仇了,一脸惊奇地比划了比划他跟苍天素差不多的身高。这人长得朴实黝黑,如此一番见鬼般的模样,看起来格外有杀伤力。 赵六额头上的青筋都跳出来了,牙根紧咬道:“您也请!”臭小子,下次不偷得你哭鼻子,老子跟你姓! ☆、天灾 “一二三四五六。”苍天素随手将翻看过的几页薄纸丢在桌子上,口中念了一串数字,自己往后仰倒,靠着软软的椅背,迷迷糊糊就要睡过去。 段羽早已经坐在地上,枕着他的膝盖,舒舒服服打上呼噜了。 太可惜了,等了三四个晚上,居然还是没有来。也是,盗宗的弟子,恐怕不是那么容易上钩的。 苍天素无声打了个哈欠。段老将军的情报网真是好用,开始着手不到十二个时辰,事情已经差不多有眉目了。 丁一,刘二,张三,李四,王五,赵六。盗宗老头花了五十年,整出来的六个弟子――人家是无为道宗,他老人家就弄了个有为盗宗,扯虎皮做大旗,玩得不亦说乎。 盗宗老头叫白大,至理名言就是“天下盗术一大通”。 苍天素第一次见到赵六没有多想,以为只是熟贼,后来见得多了,看他百般手段炫耀似的使出来,才猛然想起李宓讲过的十几年前去皇宫偷鸡吃的邋遢老头,就在这方面留了心。 自己走狗屎运,趁着盗宗的小崽子翅膀还没长硬的时候抢先下手,算是捡了个宝,占了个天大的便宜。 难道是师债徒偿,是十几年前被偷的那几只鸡的冤魂在作怪?苍天素揉了揉额角,觉得自己今天实在有点不正常。 感了风寒的晓丝早已经回到侧帐里睡下了,轮值的景田就站在门口,突然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很警觉地回头冲苍天素比了个手势,无声地拉开厚厚的帘幕,踮着脚尖出去了。 苍天素微微眯起眼睛。 外面一声闷响,停顿了几秒钟,一脸淫荡的赵六走了进来,得意地低声道:“小美人~可想死我了~~” 说着,他掏出来一块润湿了的手帕,捂在听见了声音迷迷糊糊要睁开眼的段羽的口鼻上。段少将军眼皮向上撩了撩,很干脆地一个躺倒,整个人翻了过去。 “盗宗的规矩,被人坑了就算输了一次。”赵六似乎漫不经心地弹了弹指甲,“这次小爷我认栽,说吧,你想让我帮忙办什么事?” 事实上,六爷完全没有他表现得这么坦然自若。他想起自家老头子跟他提起的不堪回首的往事。 堂堂盗宗祖师被个小丫头用一个古怪的叫做“魔术”的小把戏难倒了,为此憋屈地蹲在皇宫,耗时一百二十三天,认命地教那丫头认字。 ――要知道,赵六的师傅自己还认不全二百个字,在一百多天的教书过程中,实在是充分发挥了人类的想象力。 以至于在以后的十几年中,盗宗老头经常时不时深沉状思考――如何给一篇十个字有九个字不认识的文章总结中心思想?这是个问题。 这直接导致了,后来苍景帝忍受不住某女人古怪的口音和乱七八糟的读写能力,派了专门的人才去系统地教她。结果小有名气的京都才子花了四五年,都没有能把人扭回正道。 戚国国都是胜阳城,而苍国的开国国君名叫苍笙炀。才子黑着脸跟李宓据理力争,最终耗时三个时辰,无奈接受了李某人关于“胜阳是苍笙炀小名”的论证。 苍天素冲赵六勾了勾手指,唇角上扬的弧度不自觉拉大。后者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如此灿烂的笑意,不觉心惊肉跳,哆嗦了一下,猫着腰凑了过去。 “我想要一套特殊的工具。”苍天素掰着手指一一列举,“开锁用的,割绳用的,跳崖用的,跳水用的,攀爬用的,窃听用的……” “停!停!”赵六黑着脸,手臂在半空中用力挥舞,借此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大哥,盗宗是专门偷东西的,又不是玩命的,您这不是给我出难题吗?” 苍天素当即不再出声,自个儿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赵六细细看了此人一会儿,见对方一只手无声已经搭上了帐子里唯一燃着的烛台,登时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他的大脑飞速转动了一周,确定自己在一炷香内没有办法从守卫森严的军营中溜出去,又估摸着火烧皇子营帐的罪名足够自己死上千八百次,只得暗骂一声“晦气”,老老实实地从裤子折边处掏出来一套盗勾,又从左脚鞋底夹层里拿出来一套回勾,从右脚鞋底捏出来四片刀片。 赵六看苍天素,后者无害地笑了笑,手依旧搭在烛台上,丝毫没有挪开的意思。 赵六垂头丧气,只得解开腰带,捏住一头晃荡了一会儿,从里面落出来一卷缠绕整齐的软铁丝,眼角抽搐着,万分不舍地递给苍天素:“这个可是我师父费了不少的力气才找人弄出来的,总长二十米,能承受两个成年男人的重量。我就这么一套,你可千万别弄坏了……” 他停顿了一下,不死心地加了一句:“你又不会用,还不如放我这……” 苍天素一一将东西收起来,拉着赵六上下打量了一番,越看越觉得神奇,最后干脆把人直接扒干净了,走到灯前举着装备观察。 嗯,每一件衣服都有夹层,双层鞋垫,裤子用上好麻丝打边,左右衣领各折了两根细牙签塞在褶皱处。底裤内边缘还有两把拇指短刀别着。 苍天素对照了一下自己的装束,不动声色地将衣服还给可怜巴巴赤裸着站在旁边剧烈打抖的赵六:“别装了。” 帐子里火烧得很足,段羽就正穿着一件薄薄的外衫躺在地上囫囵着睡觉。 “用不用我教你怎么开锁?”赵六没有急着穿衣服,接过来后随手扔在地上,伸了个懒腰,“有钱就是好,外面百姓冻死了一大片,你这里还暖和得跟春天似的。我怎么就没有个好老子?” 苍天素愣了愣:“盗宗秘术不是不让外传?” 赵六懒洋洋地从果盘里拿起一个枣,随意在肚皮上蹭了蹭,一边往嘴里塞,一边口齿不清道:“开锁而已,算什么秘术――壁虎游墙,偷天换日,这才是真正的盗术――我的理想就是有一天能够老鼠搬家,慢慢搬光苍国的国库!” 他这话说得堂堂正正,响响亮亮,底气十足,丝毫都没有自己面前正是未来苦主的自觉。 苍天素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旋即又低下头,把玩转动着自己手中的盗勾,轻轻扯动嘴角。 景帝十五年夏,无极大陆遭遇百年不遇的大旱,苍国与戚国交界的数千里土地上,大地干裂,颗粒无收,牲畜大范围死亡。 鱼兰镇处在干旱地界的边缘,境况还没有内部区域那么糟糕。 这几年,段德的西北军一直在与戚国的镇边军队小面积交战,每隔几个月都需要征数千新兵,用以维持常备军数。 因为旱灾,不论是苍国皇帝还是戚国君主,都在下令全国各地军队削减士兵数目,提前放服役期将满的军士回乡耕种。 相比苍戚两国,承国与岳国并没有受到太大波及。承国虽然处于干旱区的国土面积并不算小,但是它一向是以牧业为主,肥嫩多汁的牧草大都生长在西部地区,是以东南部的干旱并没有带来难以承受的损失。 镇北大将军段德进入苍天素军帐,看了看他手中拿着的情报,不由叹气道:“真让你说中了,戚国大部分受灾区的百姓都往本国都城方向去了,但仍有大量东南边缘的难民正在往边城涌来。”这是一群谋士先前设想出来的,最最糟糕的情况。 几十万难民,三百里外的戚国驻兵地元黎城是肯定装不下的,对方的将军肯定会想办法把难民流往受灾不那么严重的苍国这边引。 你说苍国能怎么办? 收留的话,先不说鱼兰镇本身已经难以维持了,对方要是在难民里夹杂着常服的士兵,不用多了,十个里面混一个,几万敌军涌入苍国,着实够西北军喝一壶的。 要是往回赶的话,没有人会跟你讲“两国不合,争端百年,苍国这么做无可厚非”的道理,已经无路可走的难民们是不会听的,一个弄不好,来寻求庇护的羔羊就变成饿狼了。 以前并不是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曾经岳国守边的将军就下令关城门拒不收留承国难民,结果十几万难民拼上了几千人的性命,强行撞开城门,抢夺军队粮仓。驻守的将军无奈,只能留下把承国逃难的百姓尽数杀光的指令,自己当夜自杀谢罪了。 苍国戚国两国关系再怎么糟糕,要把自己辛辛苦苦训练出来的士兵用在屠戮戚国普通百姓上面,段德无论如何也下不了这样的命令。 更别说这次情况比先例严重数倍。就算狠心下令灭杀难民,谁也不能打保证,到底是几万训练有素的士兵能够活下来,还是几十万饿急了眼的难民会获得最终胜利。 “听说年前,承国皇帝病重,现在已经由太子全面监国。”苍天素答非所问,翻过一页情报纸,匆匆看了一遍上面的内容,轻声念道,“动用牢狱里的死刑犯和重刑犯,组建成一路大军,配给最基本的粮草和武器。如有需要,这些人会 恋耽美 分卷阅读8 为皇 作者:callme受 在正规军前面,成为阻挡敌人攻击的最好屏障。” 用杀敌军功抵消刑罚,承国太子真是大手笔。听说就为了这个,已经有十几个归乡老臣苦谏无果后,撞死在承国皇宫的宫柱上。现在举国上下都在谴责太子掌握大权后的第一项举措。 苍天素倒是觉得无所谓,他的道德底线一向放得很低,更何况是这种并没有违背人伦道德,顶多只能说是严重破坏了老祖宗定下来规矩的行为。 与其白白搁着这么一群人在牢里吃牢饭,到了日子就一刀砍了,倒不如放他们出来,有杀一百个人就能换自己一条命的规矩在,这一定是一群狼虎之兵。 承国太子能顶住全国士族的压力组建囚兵营,不仅因为他现在全面监国,而且还因为承国以游牧为主,建国时间也不长,是最近一百年来才由岳国戚国的十几个附属国独立出来的。 士族的力量还远没有根深蒂固到能够动摇国本的程度。他们的支持与否,不会在根本上动摇太子的稳固地位。再加上更多的承国百姓对此并没有太大的反感,又有一部分新锐官员的全力支持,这才使得新政策能够推行下去。 只可惜,这样的国情就只有承国拥有。单说苍国,苍景澜就算威望直逼三百年前的苍国建国国君,想在几大士族的共同抵制下施行一项指令,只能造成百官罢朝,举国动荡的局面。 苍国戚国大战在即,承国太子实力亦不容小觑。再过不了几年,必将群雄逐鹿,天下大乱。 苍天素有些遗憾地执起瓷白的茶杯,品了一口清茶。 如果能早生十年,他会有更多的时间来为即将到来的千年乱世奠基。如果老天肯多给他三千五百六十二天的时间朝着更高的方向迈步,等到较量真正开始的时候,必定会是另外一番光景。 时不我待,天下将倾。 苍天素最后一次借着镜子同自己对视是在三年前。他现在回头,已经想不起当初年幼的自己是用怎样的语气说出“我要当阿斗”的人生目标了。 一字一顿,十二万分的真挚,十二万分的认真。那般的信誓旦旦,不思其反。 细细想来,童年的每一个日日夜夜都沉沉雕刻在他的脑海中。 他记得李宓在餐桌上吐沫横飞的挥斥方遒,记得苍天赐殷勤地捧上殷燕糕时黑亮黑亮的眸子,记得苍景澜高高在上懒洋洋不经意般的一瞥。 唯独这一段记忆,被他本能一般,从脑海中剔除出去。像是某个丑陋狰狞的疤痕,恨不得用一层又一层的衣物捂住,不愿让旁人看见,自己也万分羞于启齿。稍一碰触,都会引起胃部一阵翻滚,痛不欲生。 他用了四年的时间,建立了自己的情报网,网罗了听令于自己的人才,完成了一整套监视系统。层层叠叠,环环紧扣。 前车之鉴历历在目,苍天素不相信“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他曾经一遍遍地想象过被每一个认识的人背叛的场景。 所以在付出信任,希望对方永远忠于自己的同时,他同样希望无论被任何人背叛,都能把主动权摆在自己这一边。 名,利,钱,权,父,母,妻,儿,麾下的每一个人都有被他握在手中的死穴,一旦见光扯开,就是永坠深渊,万劫不复。 是让我负天下人还是让天下人负我? 在苍天素还没有来得及思考这个问题答案的时候,他已经在下意识中,替自己做出了选择。 ☆、黑漆漆 等到镇北大将军的独子浑身大汗,径自窜进来的时候,苍天素正夹着一叠泛黄的纸张,将一角靠近跳跃着的烛火,将其点燃销毁。 刚刚在武场练完刀的段羽扯了扯杂乱的头发。他一年前已经由段德主持,完成了成人礼,正式从父亲手里领了三千士兵,走进了西北军的权力中心。 出乎很多人的意料,许多事情上不愿意动脑筋的段羽在六个月前,首次跟戚国的对战中,玩了一手极其漂亮的疑兵记,一举歼灭了五千多敌兵。 也正是借着这次胜仗,段德才开始了真正的父子权利交接,在众将士的默许下,重点培养自己独子的领兵能力。 只是让段羽很郁闷的是,半年多来,段德是教给他了不少军队战力的分配和应变突发事件的临场兵力调动技巧,却不再给他安排实际的对战。 他的士兵每日比普通士兵多操练两个时辰,但是被安排参加实战的次数还不如普通士兵的三分之一。 段德每每在诸将会议中,面对儿子的请战,都很干脆地扭头当做看不见。不论段羽私下里怎么跟他着急发火或者殷切恳求,大将军都咬紧牙根,死活不打算松口。 最后还是段德的军师,儒将李仁锵在少将军的一再追问下,被问得不耐烦了才旁敲侧击,告诉他说,镇北大将军上次被他私自带着大皇子上战场的事情给吓得不轻,短时间内,他是别想再领兵出战了。 段羽听了之后觉得万分委屈。 他爹爹一开始的调查结果是,敌军只有两千人,这才放心地让他的三千士兵上阵练手。没想到正巧戚国雍星陆军抵达元黎城,两万军队一由整化零,跟他对上的人由三千翻了一倍还多,两边列阵排开的时候,已经成了六千五百人。 要不是亲亲准媳妇收到消息,急急忙忙化装成普通士兵,跟着一支补给部队偷偷跑到前线,自己八成要交代在那了。 你做老子当将军的,不先反省一下自己的失误给儿子给下属带来的巨大危险,居然还要怪罪人家不顾危险跑去救了你儿子,有你这样的吗? 苍天素听了他的抱怨,支着下巴没有应声。还需两个月左右,大批灾民就会流入元黎城,而要施行自己刚刚跟大将军定下的计议,没有二十几个将领亲自带领几百拨为一组的士兵上阵,几乎是不会看到效果的。 段德平日里用得顺心顺手的将士加起来一共还不到二十个,到了那个时候,段羽是一定要上阵的。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两个月来,军营里也一定会发生大规模的人员调动。 冷眼观察了自己手下的军士数年的段德一定会在大战前夕,彻底来一次大清洗,将志大才疏的,不堪重用的,不能信任的,统统从军队里踢出去。 太可惜了。苍天素笑着给段羽递上一方雪白的手帕。自己这次想要偷溜出去,恐怕就没有上次那么容易了。 他低下头,从袖子里抽出来一叠花纹繁杂的纸张,提笔给赵六写了一封信,折叠后封入袖珍竹筒中。 段羽见状,顾不得喝水解渴,急忙跑到外面,拿出鸽哨,用力吹了一会儿,献宝般将飞来的鸽子轻轻放到苍天素手中。 信鸽扬起翅膀顺风而飞,翅膀扇动间,三四片洁白的羽毛在空中缓缓飘落,成之字形曲折缠绵的依依落地。 苍天素仰头看它飞远,声音轻轻,语调和缓:“我这是这个月第几次跟赵六联系了?” “我想想啊,”段羽伸手抹掉满额头的汗水,耸肩答道,“大概是第七次吧……要不就是第八次……” 苍天素闻言,弯腰将地上的羽毛捡起来,扬眉给了他一个浅淡的笑容。 八十多天后,戚国驻兵地元黎城发生了重大事变。 先是军队一条隐蔽的重要运粮线被难民发现,空着肚子赶了好几天路的难民一哄而上,大肆抢掠,以伤亡近千百姓与数百运粮兵结束。 接着,二十几队身着戚国士兵兵服的军士手持刀枪,队长自称执有此地镇城将军梁威基的手令,来到粮车被劫的地方,打着“刁民难服”的口号,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屠杀。原本在附近暂时驻足的灾民十死七八,伤亡惨重。 本来粮车被劫的事情已经够让齐国将军头疼了,谁知道突然间又出了军队屠杀百姓的事情。国都来的监军一道上表,将两件事原原本本回报到上级那里,要不是朝中有过硬的人为他说话,皇帝非得下令取他人头以平民愤。 梁威基快要疯掉了。大批粮草被劫,单凭现在军队里储备粮食以及其他几条运梁线,恐怕不足以维持马上要来的大战。 收到消息后,他确实为此事大发雷霆,也确实对那批胆敢抢劫粮车的刁民产生了杀意。 但是梁威基很清楚,这简直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粮食已经是不可能追回来的了,更别说抢完就几人一组抬着米袋跑走的所谓难民已经混入人群中不见了踪影,就算下令找寻罪魁祸首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天灾之下,国家不能够拿出恰当的章程为百姓分担,反而一层一层克扣赈灾钱粮,逼着百万民众不得不弃家流浪,已经让很多人不满了。要是他此时再滥杀无辜,简直就是在把所有人赶上谋反的道路。 只有把这件事硬生生咽下去,苦处自己知,抓紧时间向朝廷申请再发一批粮草下来才是目前唯一的解决办法。 那所谓的屠杀指令,根本就不是梁威基下达的。可是没人信,自称他亲兵的人装备从头到脚与他的真正亲兵没有任何不同,正规军队的服饰尤其是亲兵的服饰都是特制的,在许多细节上都有细致要求,旁人很难模仿得如此相像。况且,就算是敌兵栽赃嫁祸,也不可能有如此庞大数量的一批人在交战时节穿越守备森严的边境,悄无声息地进入敌国。 他气急,拨人手下去探查此事,结果二十几人刚出了军营,全部被愤怒的民众用乱石砸伤,要不是退得快,八成又得出人命。 梁威基只得加派人手,一百人全副武装,大张旗鼓去办这件本来应该隐蔽进行的差事。谁料这次更惨,上次长了教训的难民在几个临时头领的按压下,等百人走出几里后才包围上来,断了他们的后路。 红着眼的百姓一看,这群人的衣着打扮怎么跟杀人的那群豺狼一模一样――难道那个丧尽天良的将军是派他们来为上次那二十几个兵报仇的?――顿时一个个怒不可赦,石头土块,木棍铁锤,一股脑地丢了上去。 一百惶惶的士兵对阵几千愤怒的灾民,下场很明显。 梁威基气得摔了杯子。案子查不了了,他只得命人通知诸将,想要先跟自己人把事情说清楚。结果到了平时召开会议的时间点,空荡荡的军帐里只有自己跟平素最信任的副官坐在位置上大眼瞪小眼。 冬日里急得满头大汗的梁威基急忙挨个上门诉说自己的无辜,指天画地,发毒咒表清白。 好不容易让小部分将领相信了自己,另外大部分也多是半信半疑了,好几天未合眼的他才有心情闭上眼小憩。 凳子还没坐热呢,有士兵匆匆忙忙来报,说他平素最信任的副官,昨日唯一来参加会议的将领被人袭杀在自己的军帐里,凶手是在军营外围埋尸体的时候被巡逻的小兵发现的。 几个穿着梁威基亲兵衣服的人见事情败露,二话不说,当场咬舌自尽。 觉得诸事蹊跷的大将军赶到副官军帐,就见里面站满的将领一个个神色古怪地看着自己,一个跟他向来不和的副将军更是直言他这是杀人灭口,好不要脸。 梁威基勃然大怒,最后在众将领的一致要求下,派自己的亲兵在大家的监督下,仔细搜查了一遍副官的军帐,分明什么东西都没有搜出来。 结果那个副将军还不满意,要求让几个普通士兵搜一搜大将军的身,好当真证明他问心无愧。 在自己的军队里被人这么逼问,梁威基怒不可遏,但却也知道,不这么做难以让他们真正信服,只得点头同意。 那个副将军随手一指一个外围站着观看的普通兵仔,示意他上前来。那个新兵看看大将军脸色,又为难地看了看诸将,只得打着哆嗦上前搜身。 他摸到梁威基腰带的时候,抖得更厉害了,心惊胆战地从里面掏出来一封拆了封口的信。 上面是梁将军详尽地指示自己的副官如何如何挑选信得过的人手,如何如何分配兵员,如何如何给那群不识好歹的刁民一个教训。 字,经核对,确实是大将军亲笔所书,临末,还印着大将军从不离身的私印印痕。 新兵最后在一干复杂的目光中,惨白着脸,又从梁威基的甲胄里掏出了那枚私印。 几个将领传着看了看那枚私印。上面印泥的红痕已经干了,分明是最近几天并没有用过的模样,看样子,上一次使用应该是五六天前――恰好是士兵屠戮百姓的时间。 做完这一切,没见过此等阵仗的新兵终于忍不住了,腿肚子一软,摔倒在地上,尿液顺着就流了下来,竟然吓得失禁了。 副将军看了看嘴唇铁青的梁威基,又嫌恶地扫了一眼那名新兵,一挥手,围观的小兵急忙上来几个人,半抬半架,将那名新兵带离了人群。 年轻的新兵被几个兄弟放到地上,看着自己湿淋淋的裤子,二话不说,张大嘴就哭了出来。 送他来的几个小兵都吓了一跳,其中一个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喂,你长点志气,不就是被大将军瞪了几眼吗,至于吓成这样?” “呸,他算什么大将军,你看看他干的还是人干的事吗?!”另外一名士兵重重啐了一口,恶狠狠地骂了一句。 新兵用手背擦了擦脸,可是眼泪还是不住往下掉,哽咽道:“我才不是为着他瞪我……我的家乡也遭了灾,军营现在跟外面消息不通,还不知道枉死的人中有没有父老乡亲们……这次闹灾这么严重,我的老母老父还不境况知道怎么样哩……”话未说完便泣不成声。 一时间几个人都有些唏嘘。 天情如霜,世事无常,谁家能保证自己居住的土地永远无旱涝灾害?就算这次没有遭罪,但是说不准什么时候,要是轮到他们自己的家乡受灾,再遇上个梁大将军这样的,千里迢迢跑来避难的亲人们还不定怎么被他们视为救命稻草的士兵们弄死呢…… “得,小兄弟,你自个儿静一会儿吧,我们还要赶去看看这事怎么处理。”这事闹成这样,最后肯定要给个说法。 新兵在抹泪的间隙,将手背轻轻抬起,用眼角余光打量了一下四周,见没人了,才从地上爬起来,滚到一旁的稻草堆里,从里面掏出一套干净的六品军官服和一个令牌。 嗯,必须要趁着戚国人还没有回过神来,抓紧把唯一的证据销毁掉,赶紧脱身才好。 他迅速换了衣服,将脸上的眼泪鼻涕抹干净,大摇大摆地走到那个副将军的营帐前,很倨傲地冲守着的卫兵出示了一下手中的令牌。 借口来取东西的士兵从香炉里把燃着的香拔出来碾碎,又小心地将香炉里最上面的一层香灰都倒出来,尽数塞在嘴里吞咽了下去。 星晴香如果不遇上边疆将士们常喝的烧刀子,只能是一种气味平淡具有安神功能的草药罢了。可是两者一旦碰上了,就变成了名副其实的断魂香,等到一个月后,潜伏已久的毒一发作,就能送你上西天。 压在头上十几年的梁大将军终于被除去了,想来那位嗜酒成性的副将军今天晚上一定会心情大悦,纵然不会表现的多么明显,也多少会独自喝上几口,庆祝一番。 千万不要怪我啊,我也不想做过河拆桥的烂事。但是谁让那位苍某人认为你的谋略能力不比梁大将军差多少呢? 不过你也是罪有应得,为了自己上位,居然接受了死对头的计策,帮着对方陷害己方大将,不说卖国,反正通敌罪是有了。 他走出营帐,回到先前换衣服的草垛,换回满是尿骚味的脏衣服,将新的那套烧成了黑灰。边城的风一吹,地上那堆灰烬就顺风吹散了。 不到半柱香,已经是干干净净,一点痕迹不留了。 新兵很得意地用指腹磨蹭了一下鼻头,吸了吸湿着身子在风中冻得流下来的鼻涕。 六爷做事,向来是头尾皆顾,哪用你苍天素一个月九封信地提醒我种种细枝末节和注意事项? 阿……阿嚏! ☆、赏赐 戚国新封的镇边大将军暴毙而亡的时候,苍国这边的一众将领正在为从帝都新下达的旨意忙得团团转。 段德早已将整件事情写在上表中,除了牵扯到赵六的部分,其余的林林总总,甚至包括苍天素私上战场暗助段羽的事,在上表中都有前因后果的详尽阐明。 段德很清楚,想要让自己死后,苍景帝饶过自己唯一的子嗣,就必须要让皇帝相信段羽确确实实跟他表现出来的一样不通心机。 就算上次自家儿子的漂亮胜仗虽然让人惊讶,但这场胜仗本身还远不到引皇帝特别瞩目的程度,段德依旧相信,苍景帝一定会对这件事给予非常关注,甚至会直接影响日后皇帝对段家的处理方式。 他必须在苍景帝的正式决断定下来之前,给皇帝把事情阐述一遍。就算此时神通广大的苍景帝已经知道了整个事情的经过,但是皇帝自己查出来的,和他主动提及的,完全是两个概念。 你自己看看,我儿子就是个完完本本的二愣子,从出主意定计划,到分配兵力,都是你儿子在一手策划,我家段羽只是负责带着一帮人冲锋陷阵,充当炮灰而已。你当真好意思杀他? 他这个样子,对你,对你儿子,对你苍家的江山,都没有一点威胁力。难道到了这个地步,你还不肯放过他? 段德有意无意地,字里行间,都着重突出了苍天素才是这次行动成功最大功臣的意思。他觉得自己对苍景帝的心思总算把握了一二,但是终究不能够确定。 苍景澜打小就头角峥嵘,心思诡变莫测,谁知道他此番是当真想把苍天素当做自己的接班人培养呢,还是为了给他真正选定的太子人选练手呢?段德此番,也存了试探的意思。 苍景帝看完了上表,段德的担忧才告一段落。 从帝都来的特使跑死了几匹快马,昼夜兼程,用一个月赶完了三个月的路程,念完了给诸将的封赏,特意下马叩拜,双手给苍天素捧上御赐亲王服。 赏赐亲王服给未成年的皇子,这是无极大陆绝无仅有的事情。就算是已经成年了,也并不是每一个皇子都有晋封亲王的资格。 在礼法最严p儒学气最浓的岳国,只有皇子做出切实的功绩,朝中半数以上的大臣联名请愿,太学超过六成的儒学弟子同意后,皇帝才会给皇子加封。 而在章程没有这么繁杂的苍国,也是需要皇帝征求所有三品以上大臣的意见,起码要三成以上官员同意,才能开始准备加封事宜。 这次虽然没有亲王的名头,但是一套亲王服封赏,已经表明了苍景帝的意思,单论这次的功绩,压根够不上这样的赏赐。就连现在唯一活在世上的澄王爷也只是郡王头衔而已。 苍天素看着那套珠光宝气华美无边的行头,登时一阵头大,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段德,见他眼底难掩的激动之色,心念一转,就明白了大将军打的算盘。 他垂下眼,暗暗叹气。算了,为段羽的将来担心了不知道多少年,也该给段大将军吃颗定心丸了,只是这么一闹,以后来自朝中和刘家的绊子一定少不了了。 谢过特使,苍天素轻抚绣满了深沉华丽图案的衣料,抬眼看了看激动得直冲他挤眉弄眼的段羽,又打量一下自己现在穿着的简单白衣,挑眉问道:“现在就换?” “当然!”段羽立刻挤开前面站着的几位副官,轻轻一拉苍天素手腕,扯着人就朝自己营帐跑了过去。 段德无奈地摇头,这傻小子,真是不懂事,没看见特使还从一边站着呢吗? 心中其实很是满意的大将军拱手正想跟特使礼貌地寒暄一下,就见对方翘着兰花指掩嘴笑道:“看样子,令郎跟大皇子的关系真是不错,这一点咱家在宫中就有所耳闻了。” 这种事情居然都传到宫中去了? 段德明白对方暗示的意思,当即不再多说,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大笑道:“特使一路辛苦了,我已命人备好了酒席,为您接风洗尘。” 在苍天素的记忆中,这是自己这辈子第二次如此盛装。他看着铜镜中自己的模糊影像,几乎是下意识地移开了眼。 在少时,苍天素曾经有一段时间,迷恋上了在上书房学习的空余,对着冷宫中风过起皱的小池塘里的倒影,跟自己长久地对视。 那种感觉,是在无人知道的角落,一点点撕掉伪装,重新认识自己的新奇感。年幼的苍天素那个时候看着自己,仿佛透过那双黑沉沉没有丝毫光亮的眼眸,看到了勃勃的野心在里面兴风作浪,蠢蠢欲动。 他的眼中卧着一只凶兽,他的心中蕴着万马千军。 只有在面对李宓那张没心没肺的笑脸时,已经快要按压不下的野兽才会不甘不愿地平复下来,继续蛰伏在他的眼底,只等有一日,挣脱束缚它的锁链,张牙舞爪,择人而噬。 那时候在想什么呢,如果自己不是苍天素,如果自己能有一个像宠爱苍天赐那样宠爱自己的父皇,那些人对娘亲和奶娘的侮辱,是不是就不会那么容易地宣之于口?是不是就不会被当着几百人的面,理所当然理直气壮地大声说出来? 明明他们也不了解内情,明明他们也什么都不知道。 苍天素给赵六下的第一个指示,就是让他派人监视当年受皇后暗示跑来辱骂他的那几个孩子,并且在适当的时候给予一定的帮助。 由于当年的事情闹得很大,那些跟他同龄的人过得都不好,张云松可以说是境况最差的一个。对付几个本来就一无所有的人,难以达到苍天素想要的效果。 那一句句深深刻在他脑海中的话,他一刻都不曾忘怀。苍天素还记得当初,他是如何趴在小池塘边,对着自己的倒影,一遍一遍地跟自己立誓,要在以后,把这痛苦,加倍地还给他们。当几年后,他一次次折磨自己无辜的舌头时,耳边响起的,也是这句话。 小时李宓担心他的心性成长,不知道多少次提着他的耳朵念叨过“以德报怨,吃亏是福”,苍天素从来都嗤之以鼻。 在他看来,如果人人都以德报怨的话,又要用什么来报德呢?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十倍报恩,百倍报怨,这才是他能够真正认可的人生准则。 睚眦必报,气量狭小。来到军营的苍天素再也没有认真照过镜子,他怕自己会被铜镜中那个狰狞可鄙,被仇恨折磨得面目全非的人脸吓到。 苍天素看了看一旁的段羽,后者正一脸猪哥相抬手抹口水。苍国大皇子见状一愣,然后咬了咬下唇。 段羽抹干净嘴,绕着他转了一圈,啧啧有声,很高兴地拉起他,就想往外走:“素素,你穿这身衣服真真漂亮!” 苍天素把手抽了回来。他跟段羽相处算来也有三年多了,并不比跟苍天赐在一起的时光少多少。但是不论是以前的二弟,还是现在的段羽,都没有办法看出他内心真正的情感。 李宓和苍天赐也许知道许多他无意中做出的小动作,但是那也只是在他情绪波动大的时候才会显现,更多的时候,内心打算的一些小九九,苍天素都不会表现出来。 李宓确实了解他,却也没有那么了解他。 苍天素其实一直在幻想,早晚有一天,能够遇到一个人,一个可以轻易分辨出他的一个挑眉,一个扬唇,一个抬首,一个低头,内里包含了怎样意味的真正知己。 对这样一个人,苍天素本能地抗拒,却也本能地期盼。可是现在看来,终究也只能是一个幻想,没有实现的可能了。 也许不是别人没有理解自己的能力,而是自己把外壳包装得太无懈可击,让人无从下手?也许不是别人不愿意成为自己的知己,而是自己一直拒绝握住旁人伸来的手? 段羽疑惑地看着难得主动拉着他的手,却又良久没有出声的苍国大皇子,迟疑了一下,还是小声唤道:“素素?” 苍天素瞬间回神,轻轻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一般往前踏了一步:“阿羽,其实我今天不是很高兴。” 头戴攒珠嵌宝冕旋,身穿海晏河清龙衮,足登朱丝履,腰系白玉。锦衣华服的苍天素踏入段德的大将军主帐时,明显听到了齐齐的抽气声。 他眼皮也没抬,半垂着眼帘,跟在段羽身后,径自来到属于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段羽扫视了一周一个个终年见不到婆娘的将领们看过来的目光,不由得紧了紧两人交握的手,宣示性地一个一个瞪回去。 段德看得一阵头疼。想到刚才,帝都特使还跟他暗示皇上对这两个小辈的关系不甚满意,现在自家儿子就整这么一出,头都大了一圈,连忙拍拍手将一干人等的目光都集中过来,示意接风宴开始。 特使看看黑着脸满头大汗的大将军,又看看兀自盯着饭菜傻乐的少将军,目光最后落到了一脸漠然正在熟练地用左手持筷夹菜的苍天素身上。 跟段德并肩而坐的特使坐直了身子,含笑开口:“咱家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大皇子居然改使左手了。” “没什么,是天素儿时不懂事,觉得自己天资驽钝,武林侠客左右手持剑的风姿是学不了了,索性学个左右手用筷的本事也好。实在是画虎不成反类犬,让特使大人见笑了。”军中特使,一向是皇帝的代言人,苍天素此时无官无职,说起话来自然客气一点。 特使深深看了他一眼,低下头漫不经心地用银质筷子拨弄着碗中的饭菜:“大皇子说笑了,这话咱家可不敢当。” 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咱家来的时候,皇上还特意嘱咐咱家,说边疆苦寒,让咱家留意大皇子过得可还习惯,如今一见,皇上可是不用日日挂念了。” 日日挂念?苍天素眼睫轻抖,微微抬首冲他笑了笑,并没有接话。 “对了,咱家真是该死!皇上还命咱家给大皇子带来一套吃穿用度的活计,咱家竟是光惦记着亲王服的事了――来人!”特使一声高唤,早有随行的侍卫将几大箱子抬了上来,轻手轻脚地放在地上。 特使一扬手,几个侍卫齐齐将箱子盖掀开。苍天素看清楚里面的物件,咬着口中青菜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他从紧挨着自己坐着的段羽掌中把手抽了出来,起身来到箱子旁边,弯腰打量了一下,回身跪在地上,下摆伏在地上,扬起些许尘土。 苍天素轻轻扯动嘴角:“谢父皇恩典。” 里面连女人的衣物首饰都有,哪里是给他准备的。他看出来,似乎全都是李宓在昭日殿里使过的,当初出事的时候,尽数被宫廷侍卫长搜去没收了。 那个时候,他也没有心情去要,就算去了,也肯定是要不回来的。想不到,居然还有回到他手里的一天。 这算什么,恶 恋耽美 分卷阅读9 为皇 作者:callme受 狠打了一棒子,觉得过了,于是又给个甜枣哄哄? 你究竟当我是什么? 苍天素一个瞬间就回过神,冲饶有趣味看着自己的特使吊起眉梢,朗声重复道:“谢父皇恩典。” 特使不日回京。苍天素跟在段德身后把人送出百里,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命令晓丝和景田把那几箱子属于李宓的东西尽数烧掉。 两个他从昭日殿里带来的老人面面相觑,愣了好一会儿,才犹自惊疑不定地指挥人想将几箱子东西先抬出去。 苍天素抬手阻止了:“放着别动,就在帐子里烧。” 两个人又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只得把周围的易燃物都挪开,点了一把火。 红色的火光轻巧地跳跃着,紧盯着火焰中央的苍天素,也跟着眸光明灭不定。晓丝担忧地看着他,想说什么,最终又忍住了。 等东西烧完了,苍天素挥手让两个人出去,等帐子里只剩下自己跟段羽了,望着黑色的一堆灰烬发了一会儿呆。 看着看着,他突然眼眶一红,蹲下身子将脸趴在地上,眼瞳湿润,实在没有忍住,小声地抽噎起来。 段羽心都跟着揪了起来,跟着他蹲下身子,压低声音道:“你要是想哭,就大声哭出来……没事的,这里就咱俩人,我又不会笑话你……” 苍天素埋着头沉默了一会儿,再次抬头时,脸上已经没了表情,除去微红的鼻头和眼眶,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如同玉做的雕像,没有了半点血色。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青色的锦囊,将地上的黑色灰烬用手捧起来,一点不落地塞在里面,又视若珍宝地将锦囊贴身放好。 段羽见状更加心疼:“你既然舍不得,何必还要烧了?” 苍天素摇了摇头,声音中还透着哭腔:“他特意把东西送过来,就是为了试我,我如何还能把它们留着。” 段羽愣了愣,声音越发低了:“那你干什么不等特使在的时候就把东西烧了,留到现在,人都走了,你就算烧了他也不会知道了,何必还……” 苍天素打断他的话,看了看帐外,冷笑了一声:“他会知道的。” ☆、异常 第一任大将军畏罪自杀,第二任大将军一个月后被发现于自己军帐中暴毙身亡。接连两任主将出事,又被难民敌视,戚国的边城之地着实混乱了一段时间。段德趁着这个机会,步步紧逼,接连占了七八个镇子。 这些小镇处在两国交战之地,百年来一直是苍戚争夺的重点,一时姓苍,一时属戚,几年一换,每次易主,都意味着一场恶战。 这次,苍国几乎没遇到什么反抗就成功接手了一大片地盘,实在占了一个大便宜。 几个月来,戚国的难民曾多次试图进入鱼兰镇,段德命人严守城门,守卫力量增加了好几倍,仍然没有完全拦截,索性及时控制住了,零零散散,有近万难民涌入。 段德并没有赶尽杀绝,按照苍国一贯的救济规定,按人头每日分给冷粥两次,每次半碗,并且是筷子插在粥中不倒的合格米粥。每隔五日,苍国军队会定期向外驱散镇中的难民,一旦遇到冥顽不灵者,一概就地处决。 如此一闹,倒也没有出现多么大的纰漏,只是储备粮草有些不足。段大将军连着三封粮草告急的信送上京都,此时皇帝的批示还没有下来,也只能耐心等待。 苍天素这几日一直忙得团团转,大部分时间,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段羽来他的营帐找了几次人,都只能气呼呼地蹲在地上跟景田和晓丝大眼瞪小眼。 赵六已经连着三天写信痛骂地主惨无人道,压榨长工劳动力了。苍天素每次看完了信,翻着白眼顺手烧掉,心道还有时间跟我抱怨,看来小日子还是过得太悠闲了。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浓重的黑眼圈,觉得上下眼皮直打架,干脆用力给了自己一巴掌。这是苍小爷连着第十六天睡眠不足两个时辰了,他现在做起这个动作来,已经是轻车熟路,流畅而自然了。 这是他跟段德好不容易才想到的能够把劣势最小化的办法。小心地控制着进城的难民数量,每五天涌入灾民万人左右,而等到被赶出城时,熙熙攘攘出去的一万两千难民中,只有六七千真正是当初进城避难的。 段德最初听到这个计划,还曾经隐约指责苍天素拿人命当草芥,但是当真正难民潮来临的时候,大将军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只是派出亲信混在难民营中,对落单的人暗下杀手。 在现在这个时候,天下大同,众生平等的大道理已经变成最最微不足道的玩意了。 摆在段德面前的选择很简单,要么装装好心,用能够承受的粮草损失预防可能发生的暴动,并且趁机借着分粥在难民中安插自己的人手。要么就一门心思地做好事,打开粮仓,供养他国难民这个注定无底的黑黝黝大洞,让自己的十万兵饿着肚子上战场拼命。 段德也许会自责,会不安,但是等到抉择真正来临的时候,丢掉几万他国百姓的性命,大将军做起来也会毫不犹豫。他要对手底下全副身心信任自己的士兵们负责。 苍天素看着受到强烈的良心谴责,明明这几天闲得长毛,熊猫眼却比自己还严重的段大将军,突然想起李宓曾经感慨过的话。 当一个叫美国的大国发生911事件时,举国上下震惊,愤慨,暴怒。到了跟他们敌对的伊朗和伊拉克国土上,人民欢呼雀跃,游行庆祝。 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有时候不是自私,而成了一种趋利避害的本能。 世界上的很多事情,没有对错,只有立场。 苍天素终于知道了,段羽身上时时表现出来的,不成熟的悲天悯人与同情心泛滥是从哪里来的了。戎马一生的镇北大将军的心肠远没有他想象的那般坚硬如铁。 儒将李仁锵是整个军营将领中除了段德外唯一知道这个计划的人。 他从段德口中听完了数月前苍天素原原本本的谋划,第一件事是拍着桌子哈哈大笑,第二件事是闯进他的营帐,扯过他的领子,脸上挂着跟手上粗鲁动作完全相反的儒雅微笑,紧盯着他的眼睛,声音低沉,一字一顿道:“你真不愧是他的儿子。” 你真不愧是他的儿子。 李仁锵没上过几次战场,身形和面孔都有别于大部分武将,高挑瘦削,皮肤苍白,青色的血管安静地藏于薄薄的皮肤下。丢下一句话,他又大笑了一声,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苍天素看着他瘦高的背影,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一瞬间竟然感觉到了莫大的悲哀。层层叠叠,漫天的血腥气在一息之间涌来,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冷酷残忍,丧尽天良,双手沾满血腥,漠视万千生命。苍天素长长的睫毛随着眼帘的动作,温顺地低垂下来。 从什么时候开始,你竟然已经成为了一个这样的人? 他茫然地垂下眼,盯着脚上踩着的金舄,在心中盘问自己。 究竟是谁杀死了你的阿斗? 午夜时分,苍天素从铺了鹿皮的座椅上惊醒。他睁开眼,先是低下头看了看抱着自己的小腿肚子坐在地上睡得正香的段羽,无奈地蹙起了眉。 每到跟赵六约定好会面的日子,就算根本用不到他,段少将军还是坚持守在苍天素身边,几年如一日,不论苍天素如何劝,他也没有动摇过。 苍天素小心地将腿从段羽的怀里抽了出来,扯了扯流满了口水黏在膝盖上的白色布料,掀开营帐的窗布一角,往外面看了一眼。 当天负责守夜的晓丝早就回到单独的帐篷里睡大觉了。 几年来的每一天,苍天素都会在她跟景田的饭菜里下一点助眠药,药量不多,但是能够保证两位昭日殿的元老会比正常状况早上一两柱香的时候就会哈欠连连,晚上睡得也会格外安稳。 当夜已深了,两人中的一个站在外面,仰着脑袋抹眼泪的时候,一向不曾苛待下属的苍天素也会理所当然地指指案几上成堆的书册,示意他们可以先回去休息。 一两天还好说,天天如此,实在撑不住的景田和晓丝也不再坚持每晚给他守夜了,每当苍天素表示自己还要熬一会儿的时候,就会自发地早早回到小帐篷里睡觉。 三年下来,守夜的日子远不如不守夜的日子多,已经成了惯例。 今日负责在附近巡逻的是第三队和第五队,苍天素刚才掀帘子看时,正好看到两队交叉而过,第五队排在末位的士兵还活动着全身的筋骨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两队每到正时辰时才会在他营帐前交叉过去,第五队的队长腰间挂的钱袋是深蓝色的。苍天素想了想自己之前的吩咐,深蓝色,也就是已经丑时了。 赵六今天晚了整整半个时辰。 等到两队巡逻队都走远,苍天素把段羽拍醒,捂住他醒过来习惯性就要说话的嘴巴,执起他的手,在手心里写了几个字。 段羽一个激灵完全清醒了过来,在黑暗中他看不清苍天素此时的表情,愣了一下后,急忙从地上站起来。 按照三人很早前就计划好的,从床下掏出一坛子酒,段羽狠狠心,往嗓子里一股脑灌了半坛子,耐心等了一会儿,等酒劲上来,就涨红着脸,迈着方步,一步三晃又骂骂咧咧地走了出去。 他酒量当真不怎么样,半坛子酒下肚,脚下跟踩了棉花一般,深一脚浅一脚,根本不用装,本色出演已经十成十地像那么回事了。 深夜在军营中走动,就算是将军独子也是不合规矩的,段羽走出苍天素营帐没多久,就被第三巡逻队的队长满脸带笑地拦住了。 “都这个时辰了,少将军您这是干什么去?”对方一脸暧昧地往他身后的帐篷看了看,阴阳怪调说道。 段羽张张嘴,话还没说,一个酒嗝就先冒了出来,直冲那个队长去了。他痛痛快快地又打了一个嗝,这才大着舌头道:“媳妇嫌我酒喝多了,撵我下床来着……我爹呢?” 被熏得不轻的队长低头翻个白眼,心道寒冬大腊月里你那位还坚持每日沐浴一次呢,你现在浑身臭成这样,不把你赶出来才怪呢,口中却不好直说。 他正在斟酌措辞,段羽已经很不耐烦地一把把人推开:“起来起来,别站跟前挡道,我要找我爹爹告状去!” 一队人全都咧着嘴笑了起来。开玩笑,全鱼兰谁不知道,段少将军是个彻头彻底的老婆奴,虽然跟大皇子同进同出,确实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平日里却是一句硬话都不敢说,让他向东准保不敢向西,这会儿倒借着酒劲耍起威风来了。 再说了,只听过出嫁的闺女跑回娘家跟爹娘告状诉苦的,哪有一个大老爷们拿床榻上的事去烦自己老子的? 队长深知不能跟一个醉汉计较,见段羽口齿不清,只说要找段大将军,只得好言哄着他,派了两个小兵把人送回他自己的营帐。 做完这一切,目送段羽三人远去的队长没有多想,带领着手下继续巡逻。可是他绕着负责的地块转了四整圈,眼看着三炷香都快过去了,那两个人还没有回来,正心中嘀咕呢,前方就远远跑来两个人影。 三队队长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的兵回来了,正想责骂几句手脚磨蹭,借着月光一打量,才看清楚是两个第五队的士兵。 对方急急跑过来,说第五队巡逻的时候,在少将军营帐前看到了段羽跟两个身着第三队队服的士兵倒在那里不省人事,五队队长吓了一跳,忙带人在附近搜查着,同时派他们来通知第三队。 当两队人马在段羽营帐附近逮到一个鬼鬼祟祟的可疑人物时,普通士兵打扮的苍天素凭借手中的令牌已经出了军营。 永远不要小看军营的守卫工作,段德当初在这上面下了很大功夫的,一个个营帐所处位置都设计得很巧妙。 如果什么人都可以随意进出,这仗打不打的,也就没有了意义。 两年前,年轻气盛的赵六爷也是在抓耳挠腮努力了好几天无果后,等到苍天素都以为自己计划失败的时候,才不敢不愿地用上了他给的玉佩。 一般来说,每一个营帐前都有自己的专职守卫。想要从内部潜出军营,只要你不会吊着钢丝从天上飞出去,如果顺着路避开专职守卫走,至少会跟一个巡逻队撞上,运气差的话,甚至可能会在两队都碰上的情况下,跟同一小队打两次照面。 但是俗话说的好,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最坚固的建筑往往都是从内里开始溃烂。现在这个缺德的主意就是赵六想出来的,一旦他没有准时出现,苍天素跟段羽就会充当内鬼,趁着两个巡逻队的空挡,放一个人出来查探。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段羽几次三番提出要把自己的营帐移到苍天素的旁边时,都遭到了对方毫不犹豫的拒绝。 段少将军每当看到自家准媳妇冷然的侧脸,都会捧着碎了一地的少男心,在心底恶狠狠痛骂赵六一番。 正式见面那一次,段羽被麻药麻翻时,赵六带两人来的地方此时空空荡荡,一个人影都看不到。苍天素在确定无人后走进了这间破屋子,仔细探查了一番,没有看到赵六留下的任何线索。 看来果然是出事了啊…… 按照两人之前的约定,如果赵六遇到麻烦事实在脱不了身,时间紧迫时会在这间屋子西面墙壁一块活动砖上做上记号,如果时间允许的话,就会在那下面塞上纸条解释失约的原因。 苍天素停顿了一会儿,没有急着去找人,而是先去外面街道上看了看席地而卧的难民,大略数了数一条街中拥挤躺着的人数。 明日恰好是驱赶难民们出城的日子,由一个街道的人口密集程度粗略推算,难民总量应该跟前几次差不多。 两日前苍天素还收到赵六的信,说暂时只替换了三千难民。到了今天人数已经对上了,也就是说起码到今日白天,赵六还在为自己派给他的任务忙碌奔波,并且最终顺利完成了任务。 大抵是晚间出的事。 苍天素正面无表情地站在街头掰着手指算数,一个衣着破烂的老乞丐正巧翻身,满是泥巴的手顺势重重打在他的右脚脖上。 手触到东西,老乞丐惊醒了一下,抬头眯着眼看了看站在旁边的官兵,小声骂了一句,重新翻回身子,摆好姿势,又睡了过去。 苍国大皇子下意识地用拇指将袖子中的小刀往外顶开一段,凝神等待了一下,见对方呼吸绵长均匀,显然真的入睡了。他用舌尖舔了舔上牙床,无声地缓步后退。 这条街离那间破屋子最近,如果真的有什么的话,就算不在屋子里设陷阱,想必也会在这里等着自己。 直到苍天素退出街口,也没有见满街摊在地上的人群有什么异动。 莫非是神经过敏? 他的右眼皮不受控制地轻轻跳了一下,弯下腰仔细检查了一下右脚穿着的的锦边弹墨袜,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想了想还是将其褪下,小心控制着不碰到那老乞丐碰过的地方,轻轻放置在路边。 苍天素在心底叹气。 他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论到长远布局,无论褒贬,起码军营中见识过他手段的段德和李仁锵都给予了充分的肯定,但是要说到随机应变能力,他就纯粹是半调子了。 每遇到事情,苍天素都会习惯性地在头脑中设想每一种可能情况,以及一步步发展下去的各种玄机,这就需要大量的时间与心力,在处理突发事件时,就远远比不上能够充分利用自身小聪明的赵六爷了。 需要等到天明,段羽找借口出来的时候,自己才能不引起军中众人怀疑地顺利溜回去。还有一个半时辰的时间。而且只有跟段羽碰上头后,两个人配合,诸般手段也才能使出来。 苍天素想了想,决定还是去那间破屋看看。 还是没有任何发现…… 绕着屋子转了好几圈,在干稻草上还没坐稳,他就感觉右脚脖一阵酸麻,思绪一沉,仰身倒了过去。 ☆、数字军团 苍天素悠悠转醒。他先是闭目倾听了一下周围的响动,察觉到不远处有零星的鸟叫声时,才缓缓睁开眼,眼前却犹自一片漆黑。 他皱了皱鼻子又咧了咧嘴角,面部的肌肉活动顺畅,没有感觉到脸上有什么遮掩的东西,应该是药物致盲。 双脚被缚住了,脚尖下垂,触不到地。两手被分开捆绑,叉向左右两侧,高举过头顶,现在已经没了知觉。 赵六曾经教过他几个月脱身术,只是现在看来,每一种逃脱的可能都被封死了。 六爷啊,你成天吹嘘说自己金蝉脱壳练得炉火纯青,如果换了你被捆在这里,恐怕也只能干瞪眼。苍天素心头一动,隐约抓住了一点什么。 “苍家的小娃娃,感觉怎么样啊?”右侧传来了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 听声音是一个老人,恐怕就是此人装成的那个放药迷倒自己的老乞丐,这么说很可能是单独作案,没有帮凶。 苍天素喉结滚动了一下,正想开口,就听见段羽愤怒的声音:“老东西,你给我离素素远一点,有本事你放开我,咱们俩单挑!” …… 苍天素抽了抽嘴角,连唯一的外援段少将军都被抓来了,自己要想逃出去,难度实在不小。 “呸!好不容易把两个人都抓过来,老爷子我自然会让他知道你也在这里,用不着你小子现在耍滑头,变着法子地告诉他。”老者朝地上吐了一口浓痰,没好气地翻着白眼。 被捆成粽子形状的段羽眼睛还能看得见,他仔细看了看苍天素的神色,见对方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知道在他心里两人还并不是全然没有一搏之力,于是老老实实地闭上嘴,好保持体力。 这个该死的糟老头子,捆了三四个时辰,居然连口水都不给喝…… 绳子勒得实在太紧了,觉得浑身骨头都在哀嚎的段羽艰难地活动了一下自己被扔在地上的身体,整个人像条蚕蛹一般,在脏兮兮的地上扭动着,试图寻找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 “阿羽,连你也被抓来了?”苍天素开口说了一句废话。 对方知道自己的身份,至今却还没有听到他的同伙的声音,从段羽的话来看似乎此处也确实没有第四个人……多多少少有了一点把握。 段羽当即乌拉乌拉,一股脑把自己今早的悲惨遭遇讲了出来:“我按计划来这间破屋子找你,一进门就看到你躺在稻草上,还以为你睡着了,我就走上前去,想把外套披你身上,谁知道,屋顶上突然掉下来一大块石头,正中我的头顶,现在还疼着呢……” 段羽尽量在话语中提供更多的信息,想了想决定还是加上一句:“可惜我出来的时候没有让任何人跟着,不然也不会着了道……” 这间破屋子?看来自己并没有被转移地方。既然军营中没有异动,也没有暗哨,说明这个老乞丐不是其他将领的人。 老乞丐原本笑眯眯看着他们二人一来一往,听到最后一句,突然窜上前去,恶狠狠给了段羽一个脑瓜崩,打着手势满脸狰狞地示意他住嘴,然后回过身子,兴味盎然地看着苍天素等了好一会儿,才道:“怎么样,小娃娃,猜到我是谁了吗?” “赵六天天在我耳边念叨,说什么‘天下盗术一大通’。”苍天素说完,见对方沉默不语,于是笑了起来。 老乞丐气呼呼走上前来,给他松绑,将人从横梁上放了下来,口中不满道:“我要是你,就猜那个没心没肺的死小子叛变了。” “他如果叛变,就没有必要在昨天还为难民的事情忙碌了。”苍天素并不是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或者应该说,早在赵六昨天没有准时出现时,他第一个反应就是想到了这个原因。只是后来看到难民的人数对的上号后,他才打消了这个念头,相信赵六应该真的出事了。 而且对方在对付自己跟段羽的时候,用的手段完全不一样。按理来说,他要抓一个手无寸铁之人,根本用不到下毒这么麻烦的手段。 而且现在段羽能够看得到,说不上是为了隐瞒样貌,那么他弄瞎自己眼睛的举动也就完全没有意义了。 老乞丐的态度与其说是为了专门抓他,还不如说是在探查他能力的同时,顺手就把人给弄来了。从这一点大致能够判定,对方对自己没有太大恶意。 有谁会费尽周折就为了看看苍天素这个人有几斤几两?有谁会有办法让自诩天上地下,聪明才智无人能敌的赵六在几个时辰间消失得彻彻底底,连点消息都不敢给他留呢? 再联想到对方独身而来,又已经年岁不小了,大抵是赵六有为盗宗的师兄。 赵六的师傅白大每十年教出一个十五六岁的徒弟来,算算年月,苍天素还真拿不准来的是丁一还是刘二,于是干脆不明着把话说出来。 手脚都麻了,苍天素没有站稳,重重摔倒在地上。老乞丐就站在他旁边,压根就没有扶他一把的意思,笑眯眯地低下头看着微皱起眉的苍国大皇子:“我名刘二。” 被自家二师兄从土坑里挖出来的赵六还没有回过神来,段羽的拳头已经挥了过去。 被捆了八九个时辰的六爷此时的境况比苍天素和段羽刚被放开时更加糟糕,压根动弹不得,只得一边缩着脖子嗷嗷惨叫,一边可怜兮兮地朝苍天素暗送秋波。 后者权当没有看到,侧头跟刘二低声说着什么,笑容很是明媚动人。 赵六一看就知道糟糕,心道这小子别看长得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其实小气得很,一不小心就能记恨上你,偏偏又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儿,很是不能招惹。 他又趴在地上四肢抽搐了好一会儿,这才勉强缓过劲来,挣扎着撑着手爬了起来,摸了摸满头的包,瘪嘴道:“天素,你这人怎么见死不救啊!”目前最重要的是,抓紧时间打好关系,先把人哄回来再说。 苍天素停下了跟赵二聊着的苍国国库守卫问题,扭头看了看一脸讨好笑容的赵六,含笑唤道:“阿羽!” 这一声真是千娇百转,黄鹂出谷。 赵六听得一个激灵,颤巍巍地扭头,果然看到刚才打人打累了,正在地上坐着喘粗气的段少将军闻声立刻精神抖擞地跳了起来,提起拳头又冲了过来。 他短促地尖叫了一声,扭头拔腿就跑,一边跑口中一边哼唧:“苍天素你给我等着,此仇不报,六爷我跟你姓!” 你想的美。 苍天素翻个白眼,看着眼前发生的人间惨剧,笑容转冷,把头撇向一边,在青天白日下,理所当然地睁着眼睛说瞎话:“真是和谐美满庆团圆。” 他有理由生气。三个人当初好不容易想出来的从军营脱身的计策如今已经用过了,下次再遇上这种事情肯定不能再使同样的方法,而且单说这一次,计划也不是那么天衣无缝,说不定已经引起了有些人的注意。 当初把景田带在身边,确实给他暗中传递虚假情报提供了方便,但人家毕竟是贴身守卫,许多事情也是不容易瞒下的。 罪魁祸首刘二也丝毫没有自己身为人家师兄不应该见死不救的自觉,托着下巴倾听了一会儿自家小师弟的凄惨嚎叫,笑眯眯道:“家师年岁已高,决定就此收手,不再整个老七出来了。” 实际上是挠着头翻了一遍《百家姓》的白老爷子觉得“七”不论冠上哪个姓氏,都达不到跟他起的另外六个名字分庭抗礼的效果,又觉得整出来六个祸害已经够对不起人民群众了,在强烈的良心不安下,索性就撂摊子丢手不干了。 苍天素脸上的笑容顿了顿,随声附和道:“也该让老人家享享清福了。” “其实,当年三师弟曾经化名张崂山跟在你父皇身侧五年,关系跟你同六子现在差不多,很得你老子器重。”见赵六有意引着段羽越跑越远,刘二示意苍天素找个地方坐下,“但是师父偷偷窝苍国皇宫里,观察了你老子几个月,回来后把他叫过去,拍桌子大骂了一顿。十多天后,三师弟就假死离开了你老子的控制。” 苍天素没有出声。这事他知道,李宓曾经提到过,对于这个窥视者,苍景帝应该也是知道的。 不过当初,不管是李奶妈还是苍国年轻的太子殿下,都只是以为盗宗老爷子是跑到皇宫厨房偷烧鸡吃的,因此才没有插手多管。 刘二没有在意他的反应,继续自顾自说下去:“师父说,苍景澜此人,喜欢把一切事情都握在自己的手中,不容许一丁点脱离掌控的事情发生。而三师弟的性子跟他选择的主上格格不入,最后很可能落得个兔死狗烹的后果。” 苍国大皇子还是没有出声。就跟现在的镇北大将军一般,年轻的时候全力支持他,出生入死,从累累尸骨中挣扎着爬了出来,人到中年的时候,却还在为自己的唯一子嗣发愁。 苍景澜跟他的大儿子是两个极端。他从来不认为自己信任的人有朝一日会背叛他,他有把握折服任何一个可用之才,尤其是对向来忠心耿耿的段大将军,苍景澜可以说是没有任何的戒心。 但是,不会对段德起疑,不代表他不会对段德下手,苍景澜早早地,就把当初跟着自己打江山的一帮子弟兵,丢到了给儿子早期练手的设定里。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的儿子想要引起他老子的青睐,第一件事就是要先拿他老子特意留给他们的一群难以驯服的老臣开刀。 段德就曾经多次委婉地表示,他现在尽心尽力地支持苍天素,希望如果到时真是大皇子坐上了那个位子,好歹给段家留个香火。 苍天素个人也觉得,毕竟是辅佐了你这么多年的老将,夺了权没事,起码得给人家留个香火,不带像苍景澜这么不要脸的,事情办得也太不厚道了。 “其实,当初六子写信给师父的时候,师父也是不同意他来帮助你的。”刘二低头扯了扯自己露着半个脚趾头的麻鞋,“于是一直介怀着前事的三师弟主动请缨,跑过来观察了你很久,回去报告后,师父不放心,又亲自前来呆了一段时间,这才允许六子放开手脚,做一番大事。” 苍天素愣了愣,被人暗中窥探了这么久,自己居然一点觉察都没有,虽然知道这其中肯定有赵六在帮忙遮掩,也难免有些懊恼。 刘二眼皮也没抬,压根不管他的心思百转,径自道:“你跟你老子是很像的人,心狠手辣,心机深沉,再加上你这人实在讨厌,想要换得你的一分信任,就需要别人用十分的努力,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效忠对象。所以我跟老五,直到现在都在反对这件事情。” 刘二没有把话说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 为皇 作者:callme受 去,而是直接起身,丢下一句“跟六子说,师父快到九十大寿了,他下次回山,别忘了带寿礼”,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苍天素支着下巴,看着他一瘸一拐的背影,轻咬红唇,懒洋洋地笑了起来。 ☆、瓶夜城 入秋的时候,由苍天素一手策划并为之努力了数月之久的战争正式爆发。地点发生在原戚国领土的瓶夜城。 半年多来,经历了大大小小不下百场战役,苍国的大军终于在铜墙铁壁上打破了一个缺口,长驱直入,以鱼兰镇与元黎城的连线为中轴线,一路高歌挺进。 “张副将领兵从瓶夜城引兵,到百里外的藏量山脉。我们事先把兵埋伏在这里……左右包抄,断其后路。”苍天素用毛笔蘸墨,在军用地图上划出一道重重的黑线。 李仁锵摩挲着下巴,第一个提出了异议:“瓶夜城的守将李泉媸呛么笙补Σ淮恚可是这么明显的陷阱,他就算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也未必肯踏进去。” 苍天素沉默了一下,扫视一圈满帐子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将领,才轻声道:“所以我才派张副将前去。” 苍国这边的张青福副官祖上是从戚国受迫害,举家搬迁投奔苍国的,当初张副官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赢得了众人的信任。而张家恰好,与瓶夜城的守将李泉嫠在的李家,是世仇,双方都恨不得挖了对方祖坟的那种。 “明日一定要死战不退,等部下十死有九之后,我会安排另外一小拨人扫荡完周遭的小镇,恰好经过,进行援救,等到两拨人都所剩无几的时候,新加入战场的士兵会丢下伤残,带着张副将向藏量逃跑……我想他是会上当的。”苍天素到此止住了话头。 张青福深吸了一口气。也就是说,此战一过,跟着自己打过无数次战役的兄弟们恐怕就都回不来了。 用己方一名老将花了十几年培养出来的几千精兵打一场攻城仗,为了胜利,杀敌一千自损两千,手段不可谓不狠。 他没有提出反对意见。瓶夜城素来被誉为天险,地势险峻,攻城所用的器械压根派不上用场,士兵也没有办法完全排开,以往只有苍国军队用尸体去堆城墙的份。 戚国这次为了阻止苍国大军深入其腹,特意调了重兵防守这里,赫赫名将李泉嬉脖淮佣汲桥汕驳秸饫铮他又擅长打防守战,不把人从城中引出来肯本无从下手。 自己别无选择,用四千士兵赚出对方主将已经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这也只是攻下瓶夜城的第一步,以后还不知道要为此填上多少人的性命。 会议结束,诸将渐渐散去。 苍天素低下头,看着桌子上铺着的土黄色地图,用指腹一遍遍地顺着自己刚刚画出的墨线,渐渐陷入沉思。 段德打个手势,示意在旁边眼巴巴等着的儿子先出去,然后凝视着眼前这个身形还没长开的半大少年:“你老是这个样子,他们会认为你太没有人情味的。” “……什么?”苍天素沉默了一下,抬眼看着他。 段德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没说什么。最近这段时间,苍天素正式进入军帐,开始参与谋划各个战役。 段德也因此渐渐发现,这个看起来很好说话的人眼底深埋着一股慑人的狠辣,不论是对方士兵的命,还是己方士兵的命,到需要抛弃的时候,他永远没有丝毫犹豫。 李宓告诉苍天素,要尊重每一个生命,然而王侯将相的发家史告诉他,宝贵的生命可以向政治让道。 在年幼的苍天素心中,就形成了两个截然相反的认知,在平时,每一个生命都是最宝贵的东西,他愿意尊重每个个体的生存权利,可是到了必要的时候,死人不再代表着孩童的哀啼,老人的哑哭,不再代表着一个个家庭的妻离子散,那只是一串串数字,是政治家玩弄权术的筹码。 这是一种不致命却很可怕的人格缺陷。就像李逵可以杀得兴起轮着板斧向围观者排头砍去,一个人的可怕不在于他的残忍,往往在于他的残忍而不自知。 段德还记得,还有三年时光才成年的苍天素第一次迈进入主帐,有不少将领是有些看不过眼的。 年龄小是一部分原因,更关键的是,这个少年像是丝竹水乡缠绵悱恻的春水凝成的一般,温润素净,看不到丝毫的棱角,周身上下,没有一丁点武将的杀伐之气。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有本事担当起千军万马的调度者呢? 当血淋淋的尸骨摆在面前,他会不会迟疑,会不会胆怯,会不会犹豫,会不会直接吓得说不出话来? 结果到了真正需要发狠的时候,看着他的人没有一个不觉得脊背发凉。内里与外在的巨大差异,每一个将领见了,都心惊胆寒。 段德收回思绪,见苍天素一直盯着地图不说话,以为他还在担心明天的战役会不会顺利,正想开口劝慰,苍天素已经先他一步开口了:“我在想如果真的攻打下了这座城池,该怎么处理城中的普通百姓。” 段德愣了愣,神情复杂地跟着他一块儿看向这个无极大陆上驰名遐迩的战争城池。 戚国的建国名将薛瓶夜一生东征西讨,建立了赫赫战功,戚国现在守着的土地有不少是他一手从苍国国君手中夺来的。 薛瓶夜晚年功成身退,就选择隐居在苍国与戚国交界的一个小镇子里,戚国的建国皇帝因此特意赐其名为瓶夜镇。 几百年来,这个原本边陲不起眼的小镇已经不断扩大,再加上两国国土的变更,已经不是那么靠近偏远地区了。 现在的瓶夜,由小镇变成大城,已经繁华无双,成为戚国东南部数一数二的富贵名城。苍国人曾经五次历经万险,成功攻下这座城池,但是当大军休整一番后继续向戚国内部挺进时,无一例外的,这里原先居住的百姓都会举起刀枪,将大军留下防守的稀薄兵力消灭殆尽。 自认身体里流淌着薛将军血脉的原住民们,每年享受着皇帝特别的宽待,徭役与税收征收都比周遭的县镇好了整整一个大档次。 无处不在的优越感使他们打心眼里看不起苍国人,对戚国的忠实拥护,也丝毫不下于戚国都城里纸醉金迷的王公贵族。 深入到骨血,印刻进信仰,铭记在灵魂中的东西,如何才能改变? 戚国上任皇帝就曾经无不得意地表示,苍国攻下瓶夜城,也许不需要三个月的时间,真正收服瓶夜城,则就需要三十年以上的长远计划了。 而现在,所向披靡的西北大军不可能死守在这座城池里,止步不前。别说三十年,就是从这里多待上三十天,朝中也肯定会为这个打起口水仗来。 段德看了一会儿地图上那个红色的圆点,仔细观察着苍天素的脸色,斟酌了良久,还是开了口:“我们都明白,想要彻底占领这个地方,唯一的办法,就是……” 他终究没有敢说下去。这是军营中有远见的将领们心照不宣的秘密,光是说出口,心头涌上来的罪恶感都能够把人活活溺死。 在和平年代,瓶夜城聚集了超过一百万的人口,富贵的商人,失意的士子,观光的游客,戚国东南部形形色色地人都会汇聚在这里。如今战祸临门,从混进城中的探子返回来的消息看,人数也没有少于六十万。 六十万,会在现在这个时节死守不退的人,一般是土生土长的原著民,也就是会毫不犹豫拿起刀枪反抗的敌人。 段德所说的办法,前几次的将领也不是没有想到过,但是想到是一回事,敢不敢做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确实是个一劳永逸的好方法,可是不管你有滔天战功,还是有赫赫威名,命令一下,注定要遗臭万年,受万民唾骂。 等大军回到都城后,此番上战场拼死换来的战功被抹灭了不说,主帅搞不好还要被幽禁一生的。累死累活一辈子,要是到头来换回这么个结果,是个人都受不了。 所以无一例外的,苍国大军几次征服瓶夜,主将宁肯立刻向皇上请令,即日班师回朝,也不愿意在瓶夜城浪费功夫。结果往往是朝廷的调令还没有下来,瓶夜城百姓已经揭竿而起了。 “现在军中的每个人都知道,诸般命令,都是由我来直接下达。”苍天素抬起头,尖尖的下巴微扬,平视着远方,眼中黑沉沉的瞳色晕开了一大片,“如果能拔掉这根骨刺,我不介意背负千古骂名。” 打瓶夜城时进退两难,打下来之后还是进退两难,怪不得每次苍国几次西征,军队都是卡在这里,骨鲠在喉,不上不下,生死不能。 这是死局。 只要有一天瓶夜城的人民不愿意真正接受苍国的统治,只要有一天他们还有拿起刀枪反抗的能力,只要有一天苍国没有办法跨过横亘千里的藏量山,横过承国国土,绕过瓶夜城往西挥兵,这局棋注定有输无赢 “……算了,到时候再说吧,索性混一天是一天。”这个话题太沉重了,段德抬眼,见自家已经等得不耐烦的儿子掀开帘子冲自己挤眉弄眼,瞬间抿去了脸上的犹豫纠结,拍了拍苍天素的肩膀,率先走了出去。 苍天素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冲走进来探头看自己在干什么的段羽压低声音道:“阿羽,待会儿陪我骑马散散心好吗?” 段羽双眼一亮,想也未想,点头道:“好!” 这场攻城战持续了一个多月。 这一个多月中,先是苍国的张青福副官带领本部所剩不多的寥寥百余人,与瓶夜城的守将李泉嬖诓亓可铰鍪馑啦杀,最终双方同归于尽;后是兵力分派不足,援兵抵达晚了一步,千名士兵破开城门攻入城池后,被困在瓶夜城内,最后牺牲在跟瓶夜城居民的巷战中。 巷战,多么可笑的名词,无极大陆所有的城镇中,被占领城池的每一个居民都是自己敌人的情况,恐怕只有在瓶夜城会发生。 大军收尾工作结束后,城内堆积的尸体太多了,又聚集在一块,城门从外面无法打开,只能采取爬墙垂绳的方式输送兵力。 苍天素站在城头,看着城墙底下的士兵来来往往地清理尸体。段羽紧紧守在他旁边,后面跟了数百卫队。众人皆严阵以待,生怕从哪里窜出来个原住民,伤了这位金娇玉贵的小祖宗。 “两国因此伤亡的人堆积起来,足够填平瓶夜十六米的城墙了。”苍天素抬手,缓缓在空中划了一个椭圆,声音中无喜无悲。 段羽抓了抓头发,小声安慰道:“素素,我们这已经是最快攻破瓶夜城的一波军队了,别想太多,战争总是有死有活的。” 苍天素转头看向他,微微扬起嘴角:“我没有想太多,跟现在死的人比起来,对瓶夜的真正攻打才刚刚开始。” 段羽觉得他此时的笑容说不出的怪异,甚至透出了一股狰狞的味道,下意识地把眼撇开,定了定神才道:“回去吧,爹爹吩咐不让你在外面待到太晚。” 两人相携回到军队的临时驻扎地,营帐已经差不多搭好了。苍天素没有去看自己的帐篷布置得如何了,而是把段羽哄走后,直接去了段德的主帐。 段大将军果然在等他,见他进来,点了点下巴,一指自己旁边的座位,言简意赅:“坐。” 苍天素依言坐下。 “我想了很久,无论如何都不能同意你的做法。”段德没有等他开口,就抢先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你还年轻,做事难免思虑不足。万民唾骂,千夫所指,不是你能够承受的。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何苦要毁了自己?” 苍天素摇了摇头,没有出声。他为了北攻戚国的事策划了整整三年时间,一时半刻也不得解脱。 要想重回皇宫,就只能立下赫赫战功,到时跟着大军凯旋回朝,这是他能够想到的唯一的法子。 正因为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才不可能因为一个瓶夜城就止步不前。 一旦失去了这次机会,要等苍景帝想起自己这个远在天边的儿子,还不知道是多久以后。 他等不起。 段德见此人油盐不进,生怕他会在明天的会议上,当真说出那个不要命的决定,有点着急道:“大皇子,你耐心再守几年,等你成年礼时,一定能够有回到皇宫的机会的……你的能力这次大家有目共睹,皇上一定不会轻易放弃你的。” 他会。 他当然会。 苍天素长长的睫毛抖了抖。 段德一直以为他离宫时年纪还小,对龙椅上那个看似慵懒的男人了解不深,父子俩寥寥见了几次面,这么多年了,也该忘得差不多了。 其实不是这样的。 对那个他该叫一声“父亲”的男人,他记得很清楚,也看得很清楚。 大军被卡在瓶夜城裹足不前,这是苍景澜意料中的结局,如果自己只能上演这样的一出对方看了开头就能猜到结尾的戏,不论过程怎样的曲折动人,演员怎样的全情投入,都不能够引来苍景帝的侧目。 苍天素并不是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究竟意味着什么,只是同时,他也明白,他的父皇是在隐隐逼迫着他接受这个万劫不复的唯一选项。 一事不成,百事不用,此时,他根本别无选择。 段德见状,明白他的坚持,没有再劝说什么,只是无声叹了口气,千避万避,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天,难道真的是命中注定,无可避免? “大皇子,我麾下的五千亲兵,主帅统领的权利,暗处的情报系统,与朝中官员的联络方式,段德都可以拱手奉上。”段德停顿了一下,“只是,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我希望他继承他父亲的愿望,永远守在苍国最不安定的边境上,与风沙和豺狼为伍。我希望他成为受万人景仰的大将军……而不是在吃醋争宠中荒度余生。” 无极大陆上风气开放,龙阳之好屡见不鲜,男宠男妃都不少见。戚国的大上任皇帝还曾经收自己的兄弟在后宫,甚至封了皇贵妃的头衔。 段德眼见这几年两个小辈越走越近,心中有着隐隐担忧。他的儿子该是翱翔于天际的雄鹰,怎能被人折了翅膀,拔光了羽毛,养在鸡窝里混吃等死? 苍天素愣了愣,点头冲他保证道:“我明白,段家的香火不能断。他有自己的责任,不能因为私心乱来一气。我也从来没有把阿羽收入后院的意思。”这是显而易见的,段大将军花了二十年培养出的儿子,当然不是为了给他暖床使的。 段德终于笑了起来,以长辈的姿态摸了摸他软软的黑发:“好好努力,你的未来还很长。我段德不求一世富贵,但求万世英名。”说完,迈步走了出去,直直奔向段羽的帐子。 苍天素没有跟着起身,而是双臂交叠置于桌上,俯下身子,将头埋在臂弯里,牵动嘴角,怔怔出神。 第二日,段德不顾诸将一致的反对,提出要巡城三周,收服民心。 李仁锵嘴皮子都快磨破了,都没能更改大将军的决定。他皱着眉瞪了这个跟自己有三十几年交情的主帅良久,见他前所未有地一意孤行,态度坚决,心底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在酝酿。 李仁锵很清楚,如今瓶夜城初定,居民们愤慨难当,反抗情绪格外浓烈,再加上里面肯定有混杂的敌国士兵,现在这个时候搞什么巡城,会让护卫难度直接上跳好几个等级,尤其是,段大将军还不同意其他将领跟随。 他是不清楚这位是在搞什么鬼,不过有一个人是肯定知道的。散会之后,李仁锵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拉住了苍天素,卖力地旁敲侧击暗示了一番。 说着说着,李仁锵就很自觉地闭了嘴。他算是看出来了,苍天素今天同样很不对劲。这位此时黑眼圈很浓,眼袋泛着青色,昨晚肯定没睡好,魂不守舍一般,睁着暗色的凤眼发呆,对他的话恍若未闻。 ……难道? 李仁锵面色古怪地看着他,沉默了一下,还是松开了捏着苍天素胳膊的手,心中的担忧又加深了一分。 段德早上就向全城百姓公布了要去巡城的消息,直到午饭后,才不紧不慢地安排人手准备出发。等到傍晚时分,段德的卫队一个个惨白着脸,将中了三箭的段德抬了回来。 一箭在左肩,一箭在腹部,最致命的一箭直直插在段德左眼上,血流不止,安置在床上的时候,已经是进气的多出的气少了。 军医只是探了探脉,便摇着头走开了。 守在床边的段羽第一个冲上去,攥紧段德的手,张张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泪直接就滚了出来。 “傻孩子。”在人前风光了一辈子,段德此时很安详地冲他挤出一个笑容,“还记得阿爹嘱咐你的话么?” 昨日段德提到娶妻生子的事情时,还被儿子送了一顿白眼。 此时的段羽想起昨日黄昏的情景,擦擦泪,咬着牙根把哭声憋回去,急忙用力点头。 段德眼角流露出欣慰,渐渐没了声息,缓了良久,原本已经黯淡的眼中又再度有了光辉。他转动着右眼,最后打量了一番满帐子的将领,艰难开口:“我以镇北大……将军的身份……跟诸位下最后一个命令……此番我……身殒瓶夜城……皆是因为瓶……瓶夜城刁民不识……好歹……我要……我要……全城人……为我……陪葬……”说到最后,声音已经渐渐弱了下去。 段德不舍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嘴唇微动,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只是将微微挺起的身子软回了床上。 满帐悲戚之声顿起。 段羽低吼了一声,用力撕扯着床单,额头上青筋暴出,满脸血红色,痛苦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苍天素站在门口,在赤红着眼的李仁锵近乎狰狞的注视下,无声地低了下头。 ☆、安息 段德走后,段羽把自己关在段德的营帐里,彻夜不迈出帐篷一步。一干将领都不知道怎么劝解,生怕自己冒冒失失进去会火上浇油,只得不断暗示苍天素进去。 苍天素每日到了进三餐的时候,会准时端着两人的饭食进入主帐,将餐盘放到抱着脑袋不出声的段羽旁边,摸摸他打抖的肩膀。 他什么都不说,无声把自己的饭食吃光后,就搬过段德平日办公用的椅子,坐在段羽床榻旁,翻看堆积如山的军务报告。 第三天傍晚,段羽才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一头栽倒在他怀里,跪在地上,手扶着段德使了几十年的藤木椅,嚎啕大哭。 苍天素一手抚摸着他乱糟糟的头发,另一手轻轻摩挲着他的肩头,盯着帐篷一角,默然不语。 过了好一会儿,等对方哭声减弱后,苍国大皇子才低下头,细细探查段羽此时的神色,见他正死死咬着下唇,眼眶通红,连呼气都不顺畅了。 苍天素用微凉的指尖轻触对方几乎咬烂了的下唇,将自己的手背探了过去,语调温柔,声音软软:“阿羽,我陪你。” 段羽没有丝毫犹豫,张口死命地咬住他的手了,一边用力嘶咬,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苍天素弯腰,将头放到他的肩膀上,轻轻闭上眼,待段羽缓过劲来,才轻声道:“是我害死了你爹爹。” “……爹爹说,是戚国人害死了他。”段羽松开了苍天素的手,将口中的血腥咽了下去,瞪大眼茫然地看着他,“你们究竟要我相信谁?” 苍天素默然。 在他看来,确确实实是自己逼死了大将军,虽然他的本意不是如此。但是在段德看来,恐怕苍景澜才是害死他的罪魁祸首。 年轻的少将当初跪在地上,赌上身家性命,冲小小的孩童宣誓效忠的时候,是不是早已经想到了这一天? 既然明知道是死,当初为什么还要伸过去手?你难道是那愚蠢的农夫,不知道毒蛇的獠牙能够置人于死地? 任他在皇位斗争中失败,流放边陲,或者干脆被赐死,不是一了百了? 没有无极大陆的苍景帝,就不会有李宓,不会有易豪,不会有雍贵妃,不会有皇后,不会有苍天素,也不会有后来的痴男怨女,兜兜转转。 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 一遍又一遍地拍打着段羽宽厚的肩膀,苍天素疲惫地阖上眼。时隔三年,他终于鼓起勇气,直视自己心中已经生根发芽的纠缠苦痛。 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该有多好。十五年的光阴流过,他仍然舒舒服服地团着身子缩在冷宫,不用处理军务,不用彻夜难眠,不用挥动屠刀,不用行兵布阵。 每天只要――吃饭,睡觉,发呆,冲笑得没心没肺的奶妈翻白眼。 我,我们,都早已回不到邂逅之前。 十万西北军臂缠黑纱,头戴白巾,在一身孝期白服的少将军的带领下,耗时四夜五日,彻底踏平了瓶夜城。 瓶夜城血流成河,男女老幼,无一幸免。几十万人的尸体堆在地上,无人收殓,一眼看去,如同朽木一般堆积。脚踩之下,拔之不起。 漫天尸骨中,被清理出一条环城大道。镇北大将军的灵柩穿城而过,两侧将士皆手奉香烛纸帛供献,拦路祭奠。 段羽高举着的手臂缓缓放下。灵柩也跟着被四人轻轻放在瓶夜城中央。少将军眼眶微红,又硬生生憋了回去,转过头冲城门外站着的一干将领点点头,在棺木盖子上抚摸了半晌,快步跑出城外。 苍天素点起两支火把,将其中一支递给段羽。少将军咬了咬牙,红着鼻头将火把扔进城中。 苍天素拍了拍他的肩膀,手臂高举在空中,打了一个手势,围城站满的士兵纷纷燃起火把,朝城中用力掷去。 尸体不可能永远堆积在这里,西北军也不可能去一人人地掩埋。为了防止瘟疫,苍天素下令全部焚烧,大火燃了数天,臭气几十里之外仍然清晰可闻。 “阎王爷一定在无间地狱等着我呢。”苍天素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可以漠然以对任何事情,当真正看到堆积的尸骨时,才发现自己并不是不在意。 段羽在一旁轻轻摇头:“真正杀人的是我,到时候,我一定会在里面跟阎王爷一块等着你。”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皆无声地苦笑。人都杀了,城也烧了,从这里发表几句无关紧要的感慨,都不由得觉得自己是在惺惺作态,伪善得可怕。 心中并不是毫无触动,只是事到如今,再怎么自责,也只能悉数堆在心里。 李仁锵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了过来,冷眼扫了一下苍天素,这才直了直身子开口道:“收到最新的消息,瓶夜城附近的百姓,在屠城的时候有人曾经看到过里面的惨状,如今最严重的村子已经是十疯四五了。” 有人疯掉的村子都是属于戚国那一边的,在段羽下令屠城的时候,苍天素已经先一步命人封住从苍国到瓶夜城的道路,禁止任何人出入。而对戚国那一边,则派人传播苍国大军将要屠城的消息,就是为了引人来看。 一开始只是为了引起戚国人的恐惧,方便以后的对仗,至于会有大片的人疯掉的结果,并不在苍天素的设想里,他自己也没有想到,真实的场景会是那么可怕。 接连接收了附近的几个城镇,几乎没有遇到丝毫的抵抗。到了立冬需要休战的时候,已经有五分之一的戚国国土落入了苍国手中。 西北军粮草告急,军中的情报网已经传来消息,帝都已经派来特使,押送粮草往军队驻扎的地方驶来。赵六的消息中内容更多,特意提点了一下,这次的使节姓刘。 差不多是时候了,不趁着这一次使坏,你们下一次可不一定有机会了。苍天素将信件移到灯火处点燃,看着火光,心情甚好地拨弄着湿漉漉的头发。 段羽从外面进来,见他这副样子,兴致勃勃地拿起凳子上放的干净毛巾,给洗完澡从来不喜欢好好擦干的苍小爷擦头发。 苍天素眯着眼睛任由他搓揉,低声哼道:“等着吧,好戏快要开始了。”用心布了整整三年的局,现如今终于到了把底牌掀开的时候了。 帝都的使者按照正常情况,到这里需要四个月左右的时间,是刘家人的话,再拖也不会拖到半年开外去。 现在军中的权利虽然是下放到各个将领手中,但是给皇帝写信上书的长脸差事都是苍天素在干。 段德在的时候,因为那时从帝都到军营的路程只有三个月,他一向习惯预留出三个半月的军粮来,苍天素则防了一手,这次当军中的粮食还够撑六个月的时候,就上书向苍景帝讨粮了。 反正西北军刚完成权力交替,两方消息又不通畅,有什么别与往日的地方,朝中大臣也不能拿出来大做文章。 苍天素上书请罪,说当初救助难民的时候粮食分发过多,导致军中缺粮。当初的管事人现在已经不在了,不论真假,想挑刺的人也只能选择相信。 “素素,”段羽突然想到了什么,掀帘子看了看外面,见除了晓丝,门外没有人在站岗,于是又跑了回来,压低声音道,“李叔叔问我,你怎么还不把权力收上来?” 自从段德死后,李仁锵同苍天素的关系就降到了冰点,除非必要,是一句话都不会说的,这次借段羽的口问出来,恐怕实在是沉不住气了。 苍天素摇了摇头,同样把声音压到最低:“阿羽,你爹爹当初是凭借手中的军功,才能够降服他们。我现在无功无德,就算硬把将领们手中的军权收回来,也不一定能指使动他们。” 段羽头上冒出来一个大大的问号:“为什么啊?之前你不是明明管得很好吗?” “以前是有大将军在上面压着,明面上是我在统领,其实诸般事情都要他同意才能执行。”苍天素耐心地解释。 没有军功,是现在他面临的最大问题。之前的战役胜利都是靠的他的主意没错,但是一旦在哪一次战役上计谋失败,若再被人拿捏住不放,他在军中好不容易建立的威信很可能在顷刻间倒塌。 没有真正上战场杀过几个人,很难让这群舔着刀口过日子的豺狼们信服。看清楚了这一点,苍天素索性就甩手不管了,只要大方向上由他掌控,私下里任他们怎么胡闹去吧。 段羽听得眼睛瞪得滚圆:“那怎么办?” 苍天素笑了起来,用手蘸茶水,在桌子上轻轻写下了“杀人立威”的字样。 “杀谁?”段羽张大嘴,一点声音也没有出,无声地跟准媳妇儿做口型。 苍国大皇子这次不再有问必应了,冲他弯了弯唇角,顺手拿起桌子上没有看完的战报翻阅起来。 段羽也没有在意,扯了一把椅子摆在他旁边,一屁股坐到上面,仔细观察一下苍天素的侧脸,红着脸将头凑了过去。 他一边注意着对方的神情,一边小心翼翼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 为皇 作者:callme受 吸了吸鼻子。浅浅的清香入鼻,段少将军的脸又涨红了一分。他小心地咽了一口唾沫,右手狠狠掐了一下左手,下定决心一般,飞快扑过去,照准脸蛋用力亲了一口。 段羽“噌”地一声跳了起来,不敢看苍天素的反应,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期间顺便碰倒了堆在地上的一沓书册。 苍天素手中的几张薄纸掉到地上,愣了好一会儿,抬手摸了摸脸上那一小块濡湿的皮肤,把手放下来后又看了看指尖亮晶晶的口水,眉目弯弯,突然笑得很是无害。 半个月后,苍国军队的驻扎地又艰难地向前推进了五百里。 西北军年轻的主将正低着头整理杂乱的书桌,军中真正的兵马统领徐偿直接冲了进来,一巴掌用力拍在檀木桌上:“大皇子,我们在山谷中的屯粮地被人端了!” “我知道。”苍天素头也没抬,指了指桌子最角落放着的战报,示意上面都有详尽的叙述,自己也是刚刚看完。 徐偿的嘴角狠狠抽动着,额头上青筋都冒出来了:“粮草被烧,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就这反应?!” 开什么玩笑,就在昨天夜里,戚国几百伪装成平民的士兵趁军营挪动守卫不足,连夜直冲屯粮地,中间连迟疑犹豫都没有的,一把火将粮仓烧得干干净净,这里面要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说出来谁也不信。 “段将军几个月前曾经同我提起过,军中有一个级别很高的奸细。”苍天素幽幽叹一口气,声调跟平时略有不同。 徐偿听了这句话,火气更大了:“你都知道有奸细了,为什么这次还要特意把屯粮的地方在会议上说出来?” 那可是十万人半年的补给,差不多是苍国最富饶土地――澄亲王封地云州一季上缴国库粮食总量的三分之一,现在被漫天大火吞噬了,皇上追究起责任来,谁都担待不起。 更别说后备粮草还要好几个月才能运过来,这么多天,十万人难道要跟着一起饿肚子? 徐偿话刚说完,突然间反应过来,急忙把还撑在桌子上的爪子拿了起来,连连后退了好几步,警戒地看着苍天素不说话了。 对,明知道军中有内鬼,公布出来的怎么可能是正确的屯粮地点。恐怕大火烧了一夜,烧的也不是真正的粮草,而是这位为了把戏演得真一点,不知道放那的一堆什么东西。 这小子太鬼了,对自己人说话都这样,话里话外的,全都是隐藏的陷阱,自己再跟他磨叽下去,不定什么时候把自己也给套进去了,不得不防啊! 苍天素终于抬头看向他:“徐将军……” 苍国大皇子在开会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对每个将领近几天来的所作所为挨个进行总结,总是负面评论占多数,偏生说得句句在理,谁也找不出地方反驳来。现在每个将领走出主帐的时候,都顶着满头的冷汗,灰头土脸的。 徐偿还是第一次见此人跟他说话这么客气,头皮一阵发麻,挥手打断他:“得得,我错了我错了,您有话还是直接说吧!” 苍天素从袖子里把刚刚写好的军令拿出来:“这几天,我在每个将领身边都安了人,密切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只是身为主将,我并不希望用这种手段来对付自己的手下。” 徐偿哆嗦了一下,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明白了,这件事我可以揽下来。”谁让自己头脑一热,就跑来兴师问罪呢?正撞枪口上了,人家这不正在找替罪羊呢……要让那群兄弟们以为是自己安排的人手监视他们,不把自己活扒了皮才怪呢。 他拿过军令来看了看上面清秀的字迹,越发惊讶了,抬头道:“景侍卫不是您从宫中带来的吗?” 苍天素冲他扬起嘴角,并没有接话。 徐偿立刻明白过来,这话自己不该问,点点头将军令往腰带上别好:“抓过来再怎么着?直接砍了头挂城门上?”这是军中处理叛徒的惯例,徐偿现在看苍天素眼神不对,想了想还是多问了一句。 苍天素支着下巴,沉默了一会儿,再次开口时,眼神清亮,笑容浅淡:“小的时候,奶妈曾经跟我讲过一种很有意思的刑罚。” 徐偿定定看着这个让人惊艳的笑容,浑身却一阵冷寒,如坠冰窖,一时间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从他这个角度,能够清楚地看到对方难得晶亮的眸子中,波光流转,在最深处汇聚成如芒刺骨的恨意。 苍天素悠然抬手,广袖长衣,随风而动:“那种刑罚,叫做千刀万剐。” “这种刑罚,就是用渔网将人捆起来,然后行刑者将露在外面的小肉削下来,要保证削下三万六千片肉,每片肉重不能超过二两,当最后一片肉下来的时候,犯人还要有气。”年少时期特有的清凉嗓音在空荡荡的军帐中铺开,透着华然而凉薄的味道。 “由我亲自来行刑。”苍天素手指轻动,眸中的光彩如梦似幻。他曾经无数次地在夜半惊醒,唯一能做的,就是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够把仇恨真正发泄出来。 对景田,对皇后,对当初参与这件事的每一个人。 当他对现实还无能为力的时候,就选择做白日梦。 千刀万剐。 他在心中,早已经把这个刑罚重复了百千次。 如今,梦该醒了。 ☆、军权 苍天素朝着将军主帐迈着步子,不疾不徐,脚踩着黑绒云头落花鞋,踏地无声。 他此刻仿佛抛下了背负多年的枷锁,笑容格外明媚耀眼,漂亮得连天边那一片氤氲暧昧的橙红淡紫都失了色彩。 他身后隔了数米远,脸色惨白中泛青的段羽慢吞吞地往前挪动,嘴唇微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段德当了十几年的镇北大将军,威望无两,说一不二,但是也绝没有享受过苍天素此时的待遇。 西北军的新任主将每往前迈一步,两旁站着的将士都沉默着纷纷后退,除了此时纠结得要死的段少将军,没有人敢接近他身侧十米之内。 苍国大皇子从来没有想过为了拼到军功,自己要上战场拿着砍刀跟人拼死拼活。他很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当真到了两军交战的时候,这几年敷衍般学过的本事只能够自保,勉强做到不拖别人后腿而已。 再算上戚国人现在一个个都恨不得生食自己的血肉,当真披甲上阵,对方肯定别人都放着不管,一个劲地照准自己砍杀,八成是别想活着下马。 苍天素想起自己跟段羽说过的话,杀人立威。既然不能让人信服,那就要让人敬畏,如果连崇敬都没有,那就用双倍的畏惧来弥补。 景田现在还有力气惨叫。苍天素行刑前,特意命人用老参熬成浓汤,一碗碗地灌了下去,他又注意了及时止血,呕吐到一半被他硬扯上邢台的军医一边咽酸水,一边断言,侍卫长估计还有几个时辰的活头。 你当然要活着。苍天素低下头,嘴角的弧度渐渐模糊了。要不是形势所逼,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这么早杀掉景田的。 死亡永远不是最可怕的东西,而是你好好地活着,眼睁睁,看着你在意的人被一个个杀掉,你喜爱的东西被一件件毁掉,你的梦想被人践踏,你的坚持被人耻笑,你的尊严被人侵犯。 苍天素很明白那种感觉。 前尘往事,就像一个魔咒,在他的周围织下的无形大网,明明看起来千疮百孔,不堪一击,却又那么密不透风,他撞破了头,磨烂了手指,刮破了皮肤,也没有办法挣脱它的束缚,只能沉在水底,一言不发,任由潮水般的回忆一波一波淹没。 苍天素一直不明白,明明已经过了那么久,一千四百五十六天,时间的洪流荡涤冲刷而过,为什么还是无法抚平他心中的沟壑? 回忆在每个难眠的夜晚喧嚣汹涌,他是多么想要忘却,却还是会想念,一闭上眼睛,属于李宓的脸就回来了。 清醒过来的时候,就望着军帐四方的顶棚发呆,睁大眼,企图在上面找到儿时熟悉的,从冷宫稀疏砖瓦间冒出来的,残破的深蓝色天空。 还有灿烂耀目的星光。 苍天素一直想把自己的痛苦归还给引起这一切的人,所以他痛不欲生,却还要昂头活下去。这是一种咬牙切齿的不放弃。 从什么时候开始,连哭都成了奢望。 苍天素没有打算换衣服。 他对于穿衣,如同饮食一般,并没有特别的喜好。因为段羽曾经羞答答地表示比较喜欢看他穿白衣,所以苍天素才常年一身朴素的纯白布衣。 而如今,一身白衣染血,血色的衣袖在风中抖动,发出轻微的悉索声,带着冲天的血腥气与异常的凝重感,更增添了三分震慑力。 看着苍天素进了主帐,段羽犹豫了好久,终究还是没敢迈步子进去。 他觉得自己需要一点时间来平复现在翻山倒海的胃部,并且万分后悔,当初为什么要犯贱坐到离邢台最近的那一排位子。 段羽想起自己爹爹很久之前的话。年近不惑的镇北大将军骑在马上,双眼微眯,老神在在,“你选择追随的主上是一把刀,无需出鞘,寒已伤人”。 段羽看了看放下来的帘幕,又回头望了望邢台。 带着莫名的默契,没有人选择在此时站在主帐与邢台之间。段羽轻而易举地看到了瘫在上面蠕动的一团。 被割了舌头,此时已经不成人形的景田根本无法发出正常的惨叫,像是被人掐着脖子,从喉咙的缝隙中,挤出不绝的风,透过声带的振动,最后形成可怖的尖细嚎叫。 像是地狱里恶鬼的索命曲。光是听,都让人忍不住汗毛竖立,冷汗直流。那代表着无法想象的极致痛苦。 段羽在门口驻足不前的时候,苍天素早已经走了进去,冲面无人色的晓丝扬起笑脸。 他勒令所有的士兵前去观看,对这位打小就服侍自己的小侍女倒是没有做硬性要求,不过看这个情况,对方倒是很自觉地前去看了一眼。 也好,倒是省去了不少心思。 他并没有对景田的所作所为进行任何评论,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一股脑灌了进去,从清晨到现在太阳快落山了,因为要观看行刑,所有人都是水米未进。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苍天素摸了摸下巴,觉得自己不能够这么不人道,从主帐里探出去一个脑袋,想要吩咐下去可以开饭了。 十几个将领正呆站在外面大眼瞪小眼,苍天素冒出头来的时候,徐偿正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打算开口说点什么换换气氛。 他正在吸气,突然看到这个一脸无害笑容的人头,登时三魂不见了七魄,想也未想,原本站在段羽身后的他瞬间跟着一大群心有余悸的将领们齐齐往后退了十几米,小心道:“您有什么事情吩咐?” “该开饭了。”苍天素摸了摸平平的肚皮。 徐偿听了这话,嘴唇泛青,差点就哭出来,大哥,您老这么一整,整个军营里十万士兵,现在还有心情吃饭的铁定不到两指之数。 徐偿回头看了看张着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的将领们,深知他们的畏惧从何而来。不论什么时候,人对与死亡都是存着敬畏之心的。 身经百战的将领们也许不害怕在战场上被敌人一箭射死或者是一刀砍死,但是绝对没有人愿意是这么个死法。 别说是长达数个时辰的缓慢死亡过程,就算都是瞬间死亡,没有太大的痛苦,很多人还想留个全尸呢。 千刀万剐……这得是多狠的人才能想出来的刑罚? 更何况,台上的倒霉蛋还是苍天素从宫中带来的唯一贴身侍卫。很多人对景田都很熟悉,平日里喝喝小酒,吃点小菜,谈天说地,一块玩闹的次数着实不少。 徐偿深深明白,换了自己,就算有把一个人活剐三万多刀的胆气,对着一个稍微熟悉一点的人也是下不了手的。何况对苍天素来说,景田从他八岁起就天天守在身旁,整整跟着他走过了现在十六年人生的一半时光。 对自己跟前的人下这种狠手,徐偿自认没这个魄力。他再多杀几万个人,也依旧狠不到这个地步,这根本不是在战场上拿砍刀杀人、流血受伤就能培养出来的。 徐偿明白,苍天素这次杀人,一半是为了惩罚通敌卖国的侍卫,一半则是做给自己这些在段大将军死后,渐渐有些不服管的人看的。 同时,徐偿也不得不承认,就算明知道对方的意图,自己也还是难以遏制地起了恐惧之心,相信大部分将领也是如此。 需要在战场上打拼数年才能有的效果,苍天素杀了一个人,就已经达到了。此日过后,西北军在他手中,一定如指臂使,再也没有人敢玩阳奉阴违的把戏了。 徐偿深深叹了一口气。 如指臂使?扯淡! 成功收回了军权的苍天素此时脸色很难看。 段羽站在主帐外面,看了看地上,仔细找了半天,都没能发现落脚的地方,只得立在原地,不好意思地挠头道:“素素,这些东西踩了没事吧?” “你说呢?”苍天素从厚厚的纸张中抬头,没好气地扫了他一眼,见大个子很是委屈地回望自己,郁闷之气倒是消了大半,声调不自觉放软,“踩着过来吧,注意别把顺序弄混了。” 段羽满脸堆着的委屈顿时没了踪影,小心翼翼地翘起脚尖,颠着小碎步,横着迈了进来,每一步都要先仔细打量盘算,生怕踢倒了哪一摞,那都将是一场灾难。 太可怕了,这是真真正正的堆积如山啊! 完成了一个夸张的劈叉跳跃,扭了腰的段少将军惨叫了一声,两手迅速撑住胯骨两侧,把到嘴边的长长哀嚎咽了下去,两手一齐用力,硬生生将筋别了过来。 “怎么回事,突然之间弄成这样了?”段羽心有余悸地挥手示意满地雪花一般堆积的纸张书册。 苍天素把手中的笔放了下来,喜怒莫辩:“李将军罢工了。” 原先西北军分工很明确,子弟兵由段德负责亲自带着,军务报告由李仁锵和他手下的十几位文书官处理。 大部分不重要的琐碎杂事都是段德的这些好下属们直接处理,真正重要的大事都会直接送到段德手上。李仁锵也会将手下处理的事情把关,挑拣出手下拿不准的来,让段德自己拿主意。 这么算下来,身为镇北大将军,其实并不需要每天累死累活,三更睡五更起的。但是前面几个月,由于李仁锵配合态度不怎么积极,苍天素的工作量还是很大的。熬夜加班那都是常事。 更别说现在,人家直接挥挥手,强制命令十几位属下一齐收手不干,很潇洒地将所有的军务都直接堆到苍天素帐子里。 苍国大皇子掰着手指头算了好几遍,终于确定,除非老天爷开眼,把自己的一天增加到二百个时辰,否则要想不耽误军中事情正常进行,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因为瓶夜城的事,李将军心里还有怒气,不发出来憋在心里容易影响后期两人的合作,也就是说,那十几位文书官暂时是不能动用的。 可是他又不能贸然让人来帮自己处理,先不说临时找来的人手可不可靠,一旦真的用了新人,在李仁锵那里恐怕更不好做人了。 “算了,拼死拼活,也就这么几天,李仁锵还是有分寸的。”苍天素见段羽脸色不对,挥手宽慰道,“让晓丝给我冲杯浓茶来。” 段羽握了握拳头,低声道:“我可以去找李叔叔,不管怎么说,这是军中的公事,他怎么能这个样子?” 苍天素笑了笑,没有接话。正因为是军中的公事,自己要因为这个急眼,恐怕会引起对方强烈反弹,但自己要是不声不响承受下来,相信过不了几天,李仁锵自己就会心虚。 他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随意换了个话题:“兵练得怎么样了?” “还好!”段羽就近拣了把椅子坐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最近每个将领身边,亲近跟着的人都少了很多。” 徐偿是表现得最明显的,以前干什么,身后都要跟着一大溜的亲随,这几天来,总是简简单单一个人满军营地晃悠。他想了半天,都没能发现问题出在哪里。 苍天素闻言,神情越发和悦了:“因为抓捕景田的时候,我暗示徐大将军,在每一个将领身边,都安插了我的人。” 谁都不想让主帅每天都能知道他偷了几次懒,喝了几杯水,骂了几次娘,睡了几个女人,上了几次茅房。光想想有个不知道是谁的家伙在暗中窥探着,没人能心里舒坦。既然找不到亲随里哪一个是眼线,干脆就都赶了了事。 段羽皱起眉头,将脸凑到苍天素近旁,低声道:“素素,难道我身边也有?” “没有。”苍天素摊了摊手,见他似乎不怎么相信,含笑将实情说了出来,“这些将领身边的人少说也跟了几年了,我哪有本事和精力策反他们去?” 段羽挠着头,想了好久,眼睛渐渐有变成蚊香眼的趋势:“那,你怎么知道是景田给戚国通消息的?” 苍天素想了想,进一步解释道:“景田并不是戚国派来的人,所以根本就不会给戚国通风报信。我只是想要动他,找了一个借口罢了。”所谓安排人马监视,不过是为了给那群将领敲敲警钟,让他们注意一点罢了。 段羽又思考了一会儿,终于恍然大悟,兴奋得重重一拳砸到桌子上:“我明白了,烧粮草的那群人是你安排的!” “……本来是这么计划的。”苍天素皱起眉,有些苦恼地将头贴到凉凉的纸张上,“我本来想动用先前在难民中安插的一部分人手的,但是没想到有另外一个人真的跟戚国勾搭上了。” 段羽怀疑地看了他一会儿,揉着额头道:“怎么什么事都这么麻烦……那你知道是谁了吗?” “知道了。”苍天素看着他这幅模样,忍不住笑了笑,“只是我还有一个问题没有想明白,现在暂时还由着他去。” 段羽点了点头,对这件事的兴趣已经消了下去。他有一种本能,心底隐约明白苍天素更喜欢什么样的人,所以从来不抱怨“素素我这么笨是不是给你拖后腿”。 段羽看得出来,当初那么多人上赶着来讨好苍天素,人家唯独看中了自己,恐怕就是喜欢自己脑子不怎么好使这一点。 如果自己长了一个李叔叔那样的聪明脑瓜,那跟苍国大皇子恐怕就永远只能是陌路了。 所以遇到复杂难懂的事情,段羽在一开始会动脑筋去想想为什么,想不出来就开口问,该说的苍天素会很乐意说出来,没说的都是他不应该知道的。段羽也从来不会过分追问。 苍天素埋下头,继续在书山中挣扎,嘴角扬起的弧度,跟平时有了不一样的意味。 ☆、活见鬼 苍天素微微缩起脚,看着底下争论不休的一大群将领,良久的酝酿后,终于扬起头,打了个不大不小的哈欠。 对大多数人来说,熬过了漫长的冬季,和微寒的初春,在春暖花开,一年四季中最最美好的时节,应该是心情舒畅,快然自足的时候。 但是就现在的情形来说,隶属西北军的每一个人,头上都压着一座大山。本来应该在上个月抵达的运粮团走到藏量山脉,突然不见了踪影。 加上卫队,足足有几百人的队伍,几乎是在一夜之间不见了踪影。而就在前一天,军营还收到了消息,领团表示一切安好,都在预定轨道上进行。 “藏量山脉有大量的流寇,说不定是被他们劫持了。”坐在徐偿下首的,是他麾下最能征善战的一员猛将,叫朱耳达。 李仁锵跟他不大对头,当即头也不抬冷哼一声:“对,如今这个世道,人人都吃了豹子胆了,敢劫皇上派下来的使团,还敢扣押运给军队的粮食。” 苍天素饶有趣味地看着两个人互相瞪眼,也不出言阻止。他一直觉得,李仁锵是个很特别的将领。 跟徐偿隐隐约约的拉帮结派,提拔亲信不同,李仁锵在军中,除了段德,几乎连说得上话的朋友的朋友都没有。 他连自己的亲兵都不怎么在意,十几年来,威望越来越高,军功越来越大,手中握着的兵反倒越来越少。 需要上战场了,就干脆在新兵或者降兵中挑拣几千,临时凑成一个勉强拿的出手的队伍,充充数就算完事。 与此同时,这人也从来不怕得罪人,三天两头就能跟哪个将领吵闹一番,就连苍天素这个主将,他照样敢甩脸子。 也正因为如此,苍天素才觉得这是个真正聪明的人。像是徐偿所做的,在兵营里好哥们不少,一呼百应的,他说什么话也格外受重视,看起来比这几年不大动弹的李仁锵风光得多,其实是很犯忌讳的。 不论在什么时候,也不论在哪个地方,拉帮结伙,变相搞派别,笼络人心的,都是一把手最最讨厌的手下类型。 所以徐偿在段德在的时候,军功是立了不少,位置却一直没有提上来。直到苍天素接任,手中缺少可用的大将,这才让他十年媳妇熬成婆,终于有了出头之日。 苍天素最近几次三番暗中提点,徐将军才若有所悟,终于是收敛了一点。 蠢人终究是蠢人,自己难道还能天天在他耳边念叨?在心理上,苍天素还是更倾向看似跟自己不对盘的李将军的。 下面十几个人翻来覆去,几乎找到了所有人脑能够设想出来的构思,依旧没有一种能够说得通,几百个人浩浩荡荡大张旗鼓而来的运粮团,究竟是怎么会在六个时辰中人间蒸发的。 会议开了一个时辰,每个人都说得口干舌燥,再看上位的苍国大皇子,对方正在打第五个哈欠,然后抬手,施施然抹掉眼角的水汽:“讨论完了?” 徐偿收到不少人暗示的目光,硬着头皮点头道:“完了。” 苍天素支着下巴,懒洋洋地扫视一圈:“出结果了?” “……没有。”看这话问的,徐偿抹了一把汗。 苍天素侧头冲他笑笑,直到看见徐将军脸色由苍白转青,这才摆正脑袋,正色道:“诸位将领都是心思缜密头脑聪颖之人,但是十几个人的智慧终究是有限的,这事不急,诸位不妨回去问问手下的人。明天谁能给我拿出个合理的理由的,奖赏他一车西凤酒。” 他没说金银珠宝。要勾起这群大老爷们的兴趣,说钱是行不通的,在座的这些,也没人是缺少零花钱的。 再说,苍天素前几年一直是按未成年皇子的身份领月俸,是这几个月才有正式将领的银子花的,他又要填赵六手中那个庞大情报网的黑洞,自己本身算起来反倒是最穷的一个。 果然,此话一出,不少人眼睛都是一亮。 李仁锵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李将军现在有些担忧段大将军的独子,段羽打小就没了娘亲,童年在边关跟这帮子大老爷们混,一个人人过得孤零零的,一群将领叔叔们再怎么疼爱,跟母亲的关怀也是两个概念。 所以段羽很早就有了危机感,决定要为自己的孩子找个最最温柔最最漂亮的母亲,没想到,千挑万选的,挑来挑去,最后居然挑到了苍家头上,而且对象还是个男人。 李仁锵这几年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却不好越过人家老子去,段德自己没有说儿子什么,他也就不好开口,只能把话憋在心里。 苍天素说话办事,他一直冷眼旁观,发现这人心机实在深沉,所说所做,每一步都有特殊的用意。 就像今天,哪是为了找出使团失踪原因,根本就是借一群将领的口,把运粮团失踪的消息在普通士兵之间传播罢了。 想通了这一点,李仁锵甚至相信,使团莫名其妙失踪,也是这位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半大少年使得坏。至于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李将军想了半天,依旧没能找出答案。 这个人跟段羽根本是两个极端,性格上的巨大差异,使得无论用什么方法,都不能把两个人真正粘合在一起,做到亲密无间,心心相印。 李仁锵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不经意地抬眼,跟他隔着段羽而坐的苍天素正巧遥遥看来,双眼漆黑,似笑非笑。 李仁锵一个哆嗦,瞬间回过神来,打点起精神,回了对方一个敷衍一般的笑容。 会议散去,他第一个站起身,匆匆扭过头,避开了那道一直看过来的,似乎漫不经心的目光。李仁锵左手握住了右手,才发现,不知不觉中,手心中已经尽是冷汗。 待人都走光,苍天素侧头冲段羽笑道:“这下好了,十几个苦力明天就会开工了。” 苍天素承认自己失算了,他实在没有想到,李仁锵能够顶住各方的压力,硬生生将原本以为只是几天的罢工拖了半年。 他算了算日子,都不记得自己上次正正经经脱了衣服上床睡觉是什么时候了。大多数夜晚,都是一杯一杯地灌浓茶,只有在困得不行的时候,才闭上眼支着额头小憩一会儿,往往趴了不到一个时辰,外面已经有了早起的士兵晨练时发出的呐喊声。 真正的昼夜不分,累死累活。一天满打满算,阖眼的时间也是连两个时辰都不够。头疼欲裂已经成了家常便饭。 李仁锵是苍天素见过最聪明的人,所以他有理由相信,经过今天这么一闹,折磨了自己大半年的苦日子总算该到头了。 苍天素随手翻了翻案几上的战报,西北军现在推进得很顺利,再没有遇到什么瓶颈。现在大军所驰骋的土地,因为荒凉干旱,居民居住地极其分散,通常百里内都看不到人烟。 戚国大抵会守在这片平原的外围地带布重兵防御,而不是千里迢迢,跑到荒凉地带的中心跟苍国军队决一死战。 在这样的情况下,发生大规模混战导致伤亡惨重的事情不太可能遇到。苍天素之前掐着时间,紧赶慢赶,还是比原先预定的,晚了十几天到达这块地界。 不过勉强也能算是按计划抵达。 今天的会议刚开始的时候,苍天素已经吩咐下去,从明天起,士兵们每餐两勺半的米粥一律减为两勺。 谁也不知道使团什么时候能够像它失踪时一样,莫名其妙地再从地底下冒出来,而粮食明明白白放在那,谁也不能变出更多来。 就算明知道这样一来,士兵的士气很可能低落,众将领也说不出什么好的解决方法,只能低头,默认了苍天素的安排。 这是长期征战深入敌后遇到的最大问题。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这话放到数个月的战役中,是很容易做到的,但是一旦战线拉长,时间拉宽,就很难能保证粮食的及时供给。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 为皇 作者:callme受 单从征服的城池中,根本无法得到充足的粮草。每个守城的将领都有觉悟,仗开打前和开打时,要里三层外三层,布置重兵守卫屯粮地,而一旦败局已定,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烧毁粮仓。 小村落虽然不会出现此类问题,但是收上来的那点粮食,压根不足供养浩浩荡荡蝗虫一般的士兵。 士气低落,败仗连连,伤亡惨重,乃至哗变,人一旦没了吃食,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如果缺粮少食的情况发生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情况会更加糟糕。 而现在,西北军的征战地,恰恰就是这么一个,缺粮少食最严重的地方。 苍天素微微侧头,有些恍惚地盯着摊开的纸张上的黑色墨迹出神。李仁锵其实错怪他了,这次使团失踪的事真的不是他弄出来的。 他也许最初是有这个打算,但是到了临门一脚,无论如何,也没有用十万人的性命玩一场肮脏的政治游戏的气魄。瓶夜城那是逼不得已,当初他也只是被迫选择了唯一的一条出路罢了。 如果粮食供给线被掐断,此次负责运粮的刘家是会受到不小的冲击,但是西北军也会因此毁于一旦。苍天素计算得失,自然放弃了这个计划。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结果,他还可以接受,但是伤敌一千,自损一千的事,还是算了吧,伤人伤己,得不偿失。 但是这件事也不能完全说跟他没有关系。苍天素垂下眼,长长的睫毛滑下,遮盖住里面的懊恼。 赵六那边有消息送过来,说使团长刘延寺走着走着,突然喝令众人停下,化整为零,将五六百人分了十几队潜入藏量山脉,探查流寇的情况,自己守在粮车前,不论部下怎么催促,也不挪动一步了。 赵六顺便还加了一句,说刘家这手玩得可真不漂亮,好好的让他运送粮草,居然玩起了狗拿耗子的把戏,生怕别人不知道刘家是在给西北军穿小鞋似的。 不用苍天素吩咐,赵六已经安排了人,将这条消息散布出去,相信凭他的本事,一定能闹到整个苍国人尽皆知的地步。 苍天素把他的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 刘家确实想借着这次机会不让自己好过,但是顶多就是拖延几天时间,让西北军打两三次败仗,搓搓威风罢了,绝对不会做得这么明显,简直就像是自己把小辫子送上来给他扯一般。 刘延寺就算再糊涂蠢笨,刘家几个管事的人眼睛可是亮着的,他们在朝堂上近乎一手遮天,连眼睫毛都是空地,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苍天素隐隐有一种感觉,这件事情绝没有赵六以为的那么简单,恐怕还有第三方势力的强势插手。 ――这真是最最糟糕的情况了。 谁有本事让刘延寺顶着玩忽职守的渎职大罪,在紧要关头做这种容易让人误会的事?谁能让刘延寺冒着杀头的危险,还能把坏事做得这么理直气壮? 除了那个他该叫一声“父皇”的男人,苍天素找不到第二个答案了。 一千个可能中,他排除了九百九十九个,那么剩下的一个,无论多么离谱,也只能是唯一的正确答案。 他眨了眨眼,努力压下心底涌动的异样情绪。 难道,宁愿赔上西北十万常胜军和一世的英名,你还是这么迫不及待地想玩死我? 难道,在我的血管中汩汩流淌的,不是来自你的精血? 明明,在这个世上,你才是我唯一的血脉至亲。 苍天素的手腕无意识地抖了抖,恰巧将案几边缘搁置的茶杯碰到了地上。“啪”的瓷器碎裂声,把他从纷乱的思绪中拽了出来。 他抬头,冲听到了声响进来查看的晓丝扬起笑脸:“找个地方坐下,我想,我们有必要好好谈谈了。” “……给戚国泄露山脉中屯粮地点的人,是我没错。”晓丝僵立了半晌,用手指磨蹭着衣角浅淡的花纹,低着头,声音细若游丝。 苍天素望着她笑了:“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他为什么要让你干这种事?” 晓丝听得一愣,怔怔抬头,茫然地跟他对望:“您这是什么意思?我是土生土长的戚国人,也是戚国派我混入苍国皇宫的,我自然要为他们服务,您说我为什么要干这种事?” “你真的是戚国派来的?”苍天素笑容拉大,微微调整着坐姿,靠着椅背,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晓丝,你跟景田不一样,直到现在,我们两个并没有根本上的对立,我很不想用对付他的方法来对付你。” 他仔细看了看对面人的神色,见她明白自己的暗示后才接着道:“跟了我这么多年,你可以说是最了解我的一个了,没有一定的把握,我是不会跟你把话说开的。” 晓丝惨白着脸,长久没有出声。 苍天素没有在意她的反应,自顾自道:“他真是个彻头彻底的疯子。” 晓丝的脸更白了一分。 “晓丝,你要明白,在我看来,世界上没有真正能守住秘密的人,有的只是不合格的审问者。”苍天素拍了拍手,外面进来十几个彪形大汉,都是段羽几年来最信得过的人手。 苍天素神情和悦,笑容清淡:“你是个女子,再怎么心志坚定,总有你心中过不去的坎。折磨你,远比对付一个男人容易得多。” 他从来不曾近距离观察过一个下等士兵的生活,也从不迈入低等军营,所以对于营妓种种,知之甚少。 不过,两年前,晓丝曾经拉着一个衣不蔽体浑身青紫的女子跪在他面前哭泣,说是出嫁后夫家获罪的姐姐,求他把人从营妓营救出来,想来应该是见识过那番情景了。 晓丝艰难地抬头看着他,又看了看几个表情冷峻的男人,明白他更深一层的意思,却只能惨笑着摇头:“我所知道的,只是最皮毛的东西,您自己也能够猜出来,何必如此逼我?” 她从没有怀疑苍天素说得出做得到的本事,也明白,按照惯例,自己此时合该被斩了头,挂在军旗上示众,对方此番大费唇舌,不过是为了让她招出实话,给彼此一个台阶下。 一个见了光的细作到底杀不杀,还不是都凭主将一句话。多多少少,这个年少的皇子,还是顾念了一点八年的相伴之情。 苍天素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算了,给她个痛快。” 苍天素此时想到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八年的相伴之情,他只是回忆起,当他人生最最彷徨无助的时候,团成团缩在昭日殿的角落里,冷眼看着进进出出来来往往收拾东西的人群,在一片冰冷模糊的面孔中,只有晓丝死死地搂着他,含着泪一遍遍重复:“您哭一个吧,求求您,别死憋着。” 苍天素闭上了眼,十几个人齐声应诺,最末尾走出一个汉子来,捏着晓丝的肩膀,从椅子上扯起来,使劲拖了出去。 从心思百转,到御下之道,自己差了那个男人不是一点半点。苍天素懊恼地学着段羽平时的样子,扯了扯满头乌丝。 晓丝打从他八岁搬到昭日殿时就一直跟着他,那个时候,他还是个名声不显的不受宠皇子。苍天素虽然自认有把握培养出像晓丝这样的手下,但绝不会把这么一个人浪费在一个压根就不起眼的奶娃儿身上。 他不自觉地开始思考,难道苍景帝的手下,随便挑一个出来,都是这种水准?那自己跟他斗下去,究竟有没有胜算? 苍国的皇帝在本国军队征战的时候,派人向敌国通风报信,报的还是晓丝那时确实以为是正确的消息,他就算说出去,恐怕也不会有人相信。 那个男人究竟是怎么想的? 不多时,走进来一个浑身是血的亲兵。 苍天素多看了他一眼,含笑问道:“叫什么?” “禀报将军,鄙名张坤!”对方双手握拳,直直站在将椅前,昂首挺胸,中气十足。 真像是段羽培养出来的手下,跟他一看就是一个德行,一根肠子通到底。苍天素眯了眯眼,心情甚好地歪头看着他:“还有事?” 张坤显得有些犹豫,偷眼看看主将此时的脸色,还是道:“禀报将军,那个女人死前,让我问问将军,说她八年来,从来为跟那个人通过消息,直到最近行事前才通了一次信,而她有信心并没有在这件事上露出马脚,想知道您究竟是怎么发现的。” 你确实该犹豫,人都已经给杀了,再来问这个也没有意义了。苍天素挥手示意他下去。 什么时候发现的?苍天素静下心来想了想,发现自己也不记得了。 起因就是当初刘广梁趁着冷宫没人去调戏他,晓丝去找苍天赐通风报信,这里面疑点就很多。 如果她真的忠心护主的话,完全可以直接叫上昭日殿的侍卫,进入冷宫找人,而不是以所谓“大皇子先前吩咐不让闲杂人等进入冷宫”的借口留在外面。能当上昭日殿的侍女首领,不会连轻重缓急,什么才是真正应该坚持的,都分不清楚。 晓丝会去找苍天赐,本身就已经排除了她是皇后的人的嫌疑。而如果是别的宫的嫔妃安插的人手,第一件事就应该是闹到皇帝那里。 外戚试图诱惑皇子,这事实在太不光彩了。苍景帝就算再不待见大儿子,以他那眼里容不下沙子的性格,也绝对不可能咽下这口气。到时候撑在皇后背后的刘家一倒霉,直接受益者就是那些贵妃淑妃之流。 而晓丝却偏偏去找了几乎不能够在这件事上起什么作用的苍国二皇子,一是为了测验两个年长皇子之间究竟是装出来的还是真正的兄友弟恭,二呢,如果真的能够在最后关头阻止刘广梁,势必会引起大皇子的感激和二皇子的好感,方便以后的行事。 生平第一次杀了人心情烦躁恐慌,再加上还没有养成在蛛丝马迹中寻找疑点的习惯,苍天素当时压根没有想到这里面的九转十八弯。 直到这几年在边关看得多了,苍天素才渐渐回过味来,懂得扭过头去,细细探查这件事中的层层怪异。 当迷雾渐渐拨开,还原了事情的本来面目,苍天素愣怔良久,竟然无法在心头找到一丁点的喜悦和成就感。 他自认在心底,是恨着苍景澜的。可是除了恨,似乎还有一点别的什么。他是第一次在自己的胸口触摸到那么多翻腾的情绪,掺杂在一起,绞成一团麻,剪不断,理还乱。 他解不开这番纠结,却也没有足够勇气,将杂乱挥刀斩断。 苍天素隐隐觉得,一旦一切一了百了、一刀两断,尘埃落定之时,会是一种解脱,也会是一种遗憾。 ☆、惨剧 西北军停止向前推进已经有一个月了。 在运粮团毫无消息传来的三个月中,士兵们每顿饭已经由最初的米粥两勺半减为了一勺,别说是一群需要天天操练的士兵,苍天素自己都时常觉得胃部在造反。 托之前连天胜仗的福,士兵对西北军团体的归属度确实很高,也很有集体荣誉感,但是归属度再高再有集体荣誉感,也没有办法空着肚子上战场送死。 随着伙食一天天减少,饿肚子的日子一天天增加,军营中的异样声音,已经由小及大,渐渐多了起来。 为了防止哗变,苍天素已经学曹操斩了粮官,并且一天三封上书,紧急向朝廷反映情况,可惜全都是石沉大海,没有一点回音。 徐偿气势汹汹领着手下的亲兵,当众斩了十几个煽动军心的人,将首级高高挂起,才算稍微遏制住了流言的蔓延。 后来情况越来越糟糕。断粮的第十三天,已经有士兵将几日前来偷袭的戚国士兵的尸体,从土里挖出来了。 等到当天负责巡营的朱耳达发现的时候,十几个人凑在一块,围着篝火而坐,已经将两具将将腐烂的尸体烤熟,啃得只剩下手臂了。 肉香四下飘散开,周围的士兵越聚越多。朱耳达没说什么,正在争抢人肉的士兵也没有说什么。 所有人都很沉默,灰黑色的天亦无言无语,仿佛是在尽职尽责,给这出糟糕的默剧充当背景色。 苍天素从营帐走出来的时候,感受着军营中弥漫开来的畸形兴奋,嘴唇微动,却连叹息也发不出来。 在饥饿刚开始,肚子会时不时“咕噜噜”叫两声,提醒你它的存在。但是当胃里面真正空空如也,没有任何东西的时候,肚子早就不再嚎叫了,它会老老实实地闭上嘴。 这个时候,胃酸就会尽职尽责地开始腐蚀脆弱的内壁,一点一点,缓慢而有序,企图挖空这道阻碍它四下蔓延的天然屏障。 这种体内在燃烧的痛苦折磨,无边,无际,无止,无休。只要人还有一口气在,它就不会停止。 除了巡逻兵,时隔十多天,营地里好不容易有人走动了。而此时此刻,军营里却又反常地寂静无声,每个人脸上,都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狰狞与沉重。 苍天素仰起头,无声地笑了。 撇开了一切掩饰,一切虚伪,不是为了建功立业,不是为了保家卫国,不是为了向君效忠,义无反顾地把手伸向腐烂的人体,沉默着吞咽进喉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活下去。 在死亡的无声威胁下,我们的心肠,通常比每个人想象得还要硬。 时间的播音机停止了千百年如一日的转动,它不紧不慢地发出了一声嘶哑的抗议,然后被人不容拒绝地按下了倒带的钮键。 那还是远古的蒙昧时代,人类的祖先行走在茫茫大荒中,以野果,杂草,树皮,猛兽,或者同伴倒下的躯体为食。 伦理道德不再有沉重如山的分量,礼义廉耻也不再有压塌万古的伟力。 撕扯掉伦理,抛弃掉道德,无视掉礼义,崩碎掉廉耻。 苍天素举目望去,不见了密密麻麻的白色营帐,不见了来来往往的沉默人群,也不见了土黄色空地上跳动着的不祥火焰,入眼的,只有赤裸裸丝毫不加掩饰的人性。 最最直白的,最最丑陋的,最最狰狞的,最最肮脏的,最最粗鄙的。 也最最真实的人性。 诗词歌赋是虚的,钱权名利是虚的,家国天下也是虚的。 大米和馒头,才是现在唯一的真实。 没有大米,没有馒头,还有将将腐烂的人肉。 禽兽永远是禽兽,畜生永远是畜生,人有的时候,却不是人。 人生真是一幕幕悲喜剧,命运垂下头,看着人世间尽情上演的场场闹剧,指尖轻颤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收到消息的段羽匆匆赶来,看到的就是西北军主将身着单衣立在凝重肃杀的军营正前方,凝眸远望,笑容虚幻得仿佛要随风碎去。 他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 苍天素觉察到有人靠近,侧头看向他,缓了一会儿,整个人才渐渐有了存在感:“我已经吩咐下去了,今天晚上打开备用粮仓,给士兵们分粮。” 段羽愣住了。 苍天素没有再说什么,转身重新走进了营帐。 所谓备用粮仓,是专门给军中将领准备的,里面储存的粮食,足够西北军十几个将领再撑数个月了。 按照规定,不到关键时候,是不能动用这个粮仓,也不允许除了有正式封号的将领之外的任何人食用。 朝廷的意思是,一旦真的遇上了军中粮草供应不及的情况,起码要保证将领们不能被活活饿死。 十几个人三四个月的口粮加起来分给近十万士兵,连每个人分得几粒米都不能保证,不会比白开水好多少,根本就起不到任何止饿的效果。 换个方向说,在非常时期保证一批国家真正的栋梁能够安然无恙,并且有精力指挥半死不活的部下应付敌国随时有可能的偷袭,留下这些粮食其实是非常有必要的。 然而,当苍天素这个明明很不合情理的命令下达到将领们手中时,没有一个人选择提出反对意见。 而进入八月以来军营的第一次开饭,居然也没有士兵选择放弃那碗起不到任何作用的所谓米粥。 所有人都明白,这是苍天素在向平日里总是冲在最前线的普通士兵们传达一种意念。 当你们在挨饿,在受苦,在吃人肉的时候,军营中所有将领,无一例外,会陪着你们,一起挨饿,一起受苦,甚至一起咀嚼腐烂的人肉。 第四天傍晚,苍天素揉着额角盯着赵六最新传来的消息,正在走神,段羽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素素,巡逻兵发现了十几个浑身是伤的人,他们身后带着一车粮草,带头的人自称是运粮使节刘延寺!” 苍天素勉强笑了笑,撑着身子站了起来:“嗯,再不来,我也要忍不住跑出去跟他们抢肉吃了。” 空着肚子饿了好几天,外面还时不时飘来肉味,那感觉简直不是人受的。 戚国收到苍国西北军缺粮的消息,迅速调集军队往这块地域奔过来,紧赶慢赶,在前天竟然来了大批士兵,想趁着每个苍国人都有气无力的时候,狠狠赚一把。 结果总共八万人,除了被排在后面负责收尾工作的几千人距离远腿脚快,没有一个逃得掉。 永远不要小看饥肠辘辘的人对食物的渴望。直白地说,就算不是每个人都硬得下心肠吃人肉,五个人里面只有一个的话,一千不到的尸体够两万人吃几天? 声势浩大、浩浩荡荡从远处奔来的戚国士兵,无疑变相激起了很多人昂扬的斗志。 当战事结束,一众将领看到现场的情景时,先是互相看了看,齐声哈哈大笑,笑完之后,所有人又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段羽扶着苍天素来到十几个陌生来客被发现的地方时,这些自称京城来使的人状况已经很危险了。 运粮使节抵达的消息不到半柱香就已经在军营中迅速蔓延开了。近万士兵从床铺上爬起来,无声将十几个人团团围住了,并且还在一步步逼近。 一个多月的食不果腹,半个多月的痛苦挣扎,全都是拜这些人所赐。 虽然苍天素分粮的命令下来之后,军营中煽动哗变的声音已经很小了,但是不选择反叛,不代表西北士兵心中没有怨气。 此时气氛极其凝重,比当初人吃人行为最先发生的时候,更多了三分肃杀。 徐偿和李仁锵并排站立,挡在刘延寺身前,不断出声,阻止着士兵们齐齐的逼近,然则士兵不言不语,对他们的喝令恍若未闻,脚步也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 直到苍天素跟段羽的身影在使节被困地能够清晰看见的时候,站在最前方的一圈士兵才停下了威慑的动作,缓缓放下了已经举起的刀枪。 刘延寺到此时,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了下来。他擦擦满头的冷汗,小心地看了看身后唯一剩下的那一车粮食,心又吊了起来。 苍天素并没有打招呼,而是皱眉看着十几人身后那孤零零的一车粮草,轻轻哼了一声:“刘大人这是什么意思?从京中到这里,只有四个月的路程,您满打满算,倒是走了整整八个多月。” 见对方没有在第一时间责问剩余粮草的问题,刘延寺倒是松了一口气,扬声道:“还请大皇子见谅,此次是事出有因。” 苍天素没有应声,静静等待他的下半句。 刘延寺有些为难地看了一圈周围虎视眈眈都在听自己答案的士兵们,低声道:“这个地方说话不方便,我想,还是到您的主帐再提吧!” 苍天素好脾气地笑着点头,然后扬起右手,段羽会意,当即“哐”地一声拔刀在手,最前面围着的一圈士兵见状,也齐齐把刚放下的刀枪举了起来。 黑压压的人群中,也立即传来刀刃出鞘的森寒声音。 苍天素看着对方头上流下的冷汗,笑得越发无害:“得,看样子,我手下的兵崽子们都有点不大乐意,有什么话,您还是直接说了吧。” 刘延寺咽了咽口水,为难地正在犹豫,就在这时候,段羽漫不经心一般扭了扭手中的刀柄,银白的刀背反射出的一道寒光不偏不倚,恰好落在他脸上。 刘延寺当即不敢耽搁,看看这群就打算等苍天素一个令下,将自己就地正法的虎豹豺狼,只得扬声道:“是皇上突然下令,命我先带人清理藏量山脉的流寇!” 已经由从他身前挡着,变成站到苍天素身后的李仁锵当即发出了一声重重的冷笑。声音极大,现场这么多人中,少说有一半能清晰听到。 苍天素仿佛没有注意到手下的失礼,定定看了他一会儿,轻声道:“将给正在打仗的士兵运粮草的使节团派去平匪?不瞒您说,我很难相信这么荒谬的事情。口说无凭,不知道刘大人能不能拿出能让我信得过的证据。” 命令真的是苍景帝下的,这个苍天素相信,但是同时,他也相信,苍景帝铁定不会留下任何证据。 皇帝这么做,摆明就是不把在前线拼杀的士兵们当回事,对待战功赫赫的西北军都这样子,面对他们这些普通军路的士兵时,还不定什么德行呢。 这件事一旦落实,就已经不仅仅是西北军一路军队的事情了,而是会引起苍国所有将领和士兵共同的反感。以景帝的一贯作风,后续一定早就处理得干干净净了。 让他没想到的是,刘延寺先是满脸为难地说:“命令是由宫中太监总领李泉公公给我直接下达的,说是皇上的口喻,哪来的什么证据?” 后来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急忙从袖子里拿出来一个明黄色的卷轴,脸色好看了一些:“对了,李公公让卑职给您送来皇上的圣旨――不知道,这个算不算是能够让您信服的证据?” 苍天素一愣,看了一眼身侧的段羽,摆手势示意众人都后退一步,然后撩了撩袍子,一脸恭敬地跪下来接旨。 圣旨中没什么特别的,夸奖了一番苍天素抗敌有功,年少才高之类,下面还按惯例标注了日期,是在刘延寺的使节团离京后一个月,这么一来,足以证明刘延寺说的都是正确的。 苍天素将圣旨双手捧着,并没有急着探查圣旨的真伪,而是改了一个话题:“那么粮车呢?父皇让刘大人平复流寇,可没说,同意让您把粮车一块扔了。” 刘延寺闻言脸色数变,沉默了一下,伸手指了指身边侍从身上的刀上:“不瞒您说,我们在藏量山脉出口处,受到了大批流寇的伏击,几百人的队伍,几乎全军覆没。这车粮食,还是我和几个手下拼死拼活,才抢出来的。”他当然知道这件事情算是搞砸了,一整车粮草,顶多够十万人混上两三天的。 苍天素不置可否,回头冲段羽他们三个笑了:“藏量山脉的流寇果然一日千里,发展得这么快,连几百全副武装的士兵都能吃下去了。” 刘延寺忍不住皱眉:“大皇子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是我故意丢下粮车在那里的么?!” “进军营吧,好不容易算有了口粮,明天的事权且留到明天说。”苍天素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士兵们很给面子地挪动着身子,勉强挤出了一条仅能供单人行走的通道。 西北士兵手中还立着刀枪,刘延寺几乎是侧着身子小心翼翼横着走才能保证不被刀刃划伤,一路走下来,背后的冷汗已经渗透了衣服。 庆祝使节来营的全粥宴结束后,喝米粥喝得饱饱的段羽很气愤地将脱下来的将军甲胄往地上一扔:“什么东西,他拖了整整一倍的时间,还敢这么理直气壮?!” 苍天素顺毛摸了摸他的头发,示意他安静一下,在灯下摊开刘延寺刚刚给他的圣旨,细细打量着。 苍国大皇子总觉得这事有问题,按照苍景帝的一贯传统,黑锅应该是毫不犹豫丢给刘延寺去背才对。事情转机唯一可能出现的地方,就只剩下自己手里的这卷圣旨了。 果然…… 苍天素盯着圣旨的一角,凝神打量了良久,突然抬头道:“阿羽,把你爹爹之前收到的圣旨都找出来,去把徐偿李仁锵他们的也要过来!” 段羽“啊”了一声,迅速反应过来,没有问为什么,转身就跑了出去。 有的圣旨发下来,例如是军队调动的圣旨,将军们用完后是需要向朝廷缴旨的,不允许私自保存。但是像苍天素今天收到的,类似皇家褒奖的圣旨,则允许将军们自己留着,也算是皇家对待功臣的一种特殊荣耀。 细细看了看每一份圣旨,苍天素抿了嘴角的笑容,站起身给段羽整理了一下领子,曼声细语:“走,我们去抓人。” 苍天素很高调地在大半夜调集所有的将领,叫醒了所有的士兵,用平时行军打仗的严整阵势,赶到了刘延寺的临时营帐。 彼时,刘大人正搂着两个营妓寻欢作乐,见一群凶神恶煞的人冲进来,话来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赤裸着身子,就被人丢了出去。 “苍天素!”刘延寺普一出去,就察觉出众人投射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竟然没有一丁点的温度,当即慌了神,尖声道,“我乃皇上钦命使节,你凭什么这么羞辱我!” 使节在军中是代表了皇帝的,按理说,谁见了他也需要客客气气,口中尊称一声“大人”。自古以来,还没听说过哪朝哪代,有哪个使节光着屁股在十万人面前玩裸奔的。 “就凭你假传圣旨。”苍天素含笑说完,轻轻松手,寒风烈烈,手中的一卷明黄色卷轴恰好顺风飘落到地上的刘延寺脸上。 刘延寺怔怔将其捡起,头脑一片混乱失声叫道:“不可能!这是李公公亲手交给我的!” 苍天素在心底叹了一口气,面上不动声色道:“这张所谓圣旨,从布料到纹路再到字迹,确实跟真正的圣旨很像,但是最下面的那个玉玺印痕却露了马脚。” 他抬高声音,尽量让自己的话语传到更多的人耳中:“诸位将领想必都知道,我大苍国的传国玉玺,长四寸,宽四寸,蕴有四方安定之意――你自己看看你伪造的圣旨。” 刘延寺心底一沉,哆嗦着抬手,用指节比划了一次印痕的大小,盯着苍天素愣了好久,不死心地又比了一次,最终只能接受了唯一的答案,整个人抖得跟筛谷一般。 ――长三寸,宽三寸! “斩了。”苍天素没有容他再多说什么,挥手示意手下的人把连拽出来的十几个使节随从都拖下去。 李仁锵往前走了半步,紧靠着他的背站定,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低语道:“身为使节,居然丢失了大部分粮车――犯了这么大的错,刘大人怎么可能还有心情抱着女人寻欢作乐?” 苍天素转过头来,笑着把实情说了出来:“李将军果然才智过人。没错,他米粥里的迷药是我下的,那两个营妓也是我让人塞进去的。”到了临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 为皇 作者:callme受 一脚了,当然要把事情做得更漂亮一点。 杀掉一个犯了大错正在痛定思痛的人,远没有处死一个犯了大错还不思悔改的人来得大快人心。 李仁锵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甩甩袖子,直接就走人了。 苍天素在第二天的早饭时,让人支起了两口锅。一口是米,一口是肉。米是白米,肉是人肉。 要想重新激发起西北军的斗志,苍天素一点也不介意废物利用一回。用这种手段处理掉一个刘家的人,只是他报复行动的第一步。 从昨天晚上,他就看出来,士兵们憋着的一口气总要发出来,只是简简单单把人杀了,并不能达到很好的效果――并且可以借此,把双方的关系更拉进一步。 他话说得很清楚,满满一大碗米,或者一块害他们要死要活饿了好几个月的所谓使节的肉,任来领饭的士兵们自己挑选。 苍天素同时表示,等吃饱了饭,就挑出一万士兵来,跟着他去藏量山扫荡那群胆敢抢劫军粮的大胆流寇,夺回他们的粮食来,朝廷如若追究私自调兵的责任,由他一人来承担。 此言一出,得知昨夜只有一车粮草安全抵达的士兵皆放下了压在心头沉甸甸的石头,西北军的军营终于恢复了些许往日的活力与生机。 结果也很让苍天素满意。直到一锅肉全被派光,没有一个人选择动那锅喷香喷香的米粥。 看得出来,每个人眼中都重新有了光彩,度过了一场浩劫,整个大军上上下下,比绝粮之前要团结数倍。 李仁锵翻着白眼看着大军主将,伸手点指那群领到人肉的士兵:“这里面有多少是你的人?” “前一百个。”苍天素含着笑答道,“都是从阿羽的亲兵中挑选出来的,他最信任的手下。” 人的血性是很容易被激起的,何况是男人,何况是军人。 ☆、战略部署 剿匪的事情进行得很顺利。 苍国的不成文规矩是,开弓没有回头箭,让出征的大军返还是一件很犯忌讳的事,而藏量山脉有匪徒活动的地方,需要西北军折返三百里。西北军这么做,八成不出几天,朝廷的斥责令就会下来。 因为牵扯到事后责任追究的问题,答应给大家买单的苍天素难得换上将服,迈出军营,亲自上阵,而不是缩在主帐里天天光忙着搞背后捅人刀子的勾当。 就在离苍国到大军驻扎地必经的山脉道路出口处不远,一伙百人不到的流寇集合被红着眼睛满脸兴奋满山搜查的士兵给揪了出来。 苍天素看看空地上整齐摆着的近千辆粮车,又看了看被抓捕起来的这伙流寇,在心中暗道一句,赵六可真小气。 他本来以为,在千辛万苦发现了使团踪迹后,成功抢夺了粮草的赵六怎么也会把大头给自己留下,没想到对方很干脆地就施舍了一点够他撑到朝廷下一波使节来的粮食,连替罪羔羊都只找来了这么一点。 就是这么几十个零零散散,可怜巴巴,衣衫褴褛看着自己的流寇抢了几百人的使节团?兄弟,你好歹要给我后面的胡编乱造留点后路啊。 苍天素一边头疼地叹气,一边挥手示意段羽把这近百人带下去自行处理。他是知道赵六扣下大部分粮食的原因的,谁让自己身为人家老板,每个月给的月俸不够多呢? 幸好有为盗宗老爷子莫名其妙地看自己很顺眼,明里暗里地,给了不少支援。全靠着盗宗数字军团自己掏腰包,这才能让情报网正常运转。 这次遇到了这么一个补足亏空的好机会,赵六自然不会白白放过。 反正粮草没了,也该轮到朝廷那边哭天喊地,跟苍天素这个明面上的直接受害者连一个铜子的责任关系都没有。 根据这些流寇的一致口供,他们是今天早上,才在这里发现了这么一大批粮草的,每个人都指天画地,敢跟无极大陆人人信仰的“水火风雷”四神担保,抢劫使团的勾当绝对不是他们干的。 原本还义愤填膺叫嚣着等抓住了流寇,不会让他们好过的士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说不出话来了。 这几十个流寇,拖家带口,有老有小,衣不蔽体的在空地上乱七八糟站了一大排,拄着拐杖的有,染了风寒大声咳嗽的有,还有一男一女在给哇哇大哭的孩子换尿布。 而且大部分人都是空着手的。 西北军士兵沉默着打量着其中十几个人手中的唯一武器――削尖了的长木棍,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刘大人昨日信誓旦旦说的“大批流寇的伏击,几百人的队伍”的屁话。 如此一来,大部分倒是相信了这些流寇的说辞,认为真的是刘家给西北军穿小鞋故意把粮草扔在这里的。 “算了,把人放了吧,他们日子都过成这样了,我们何必还要赶尽杀绝?”徐偿第一个出声打破了沉默,他刚刚一直在给苍天素打眼色示意这事还是由主将出面比较好,谁知苍天素显然不乐意这么干,眼波顺着他就直接荡了过去,很干脆地假装没有看到。 徐偿没有办法,估摸着蹿撵蹿撵李仁锵,没想到李将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压根就没有把高贵的头颅往他这边扭的意思。 徐将军只得咬牙跺脚,硬着头皮说出了自己的见解。没有人反对,折腾了这么大半天,居然就上演了这么一出闹剧。 苍天素叹了一口气,率先转身离开了。李仁锵挤掉习惯性地跟在他身后的段羽,冷笑道:“这事还是你干的是不?” 苍天素没有回头,直视前方,脸上没了惯常带着的笑容:“昨天中午才发现使团踪迹,我并没有因为想要陷刘延寺进入更万劫不复的地步,而拖延哪怕一炷香的时间。” 李仁锵翻了个白眼,心底明白这次的事情压根不能怪到他身上,就算主将在使节处理问题上确实耍了不少心眼,但是最多也只能说他在顺势而为,而不是在推波助澜。 解决了吃饭问题,西北军大大小小的将领们才有心情凑在一起,讨论接下来的困境。 早在上一波八万人来袭近乎全军覆没后,戚国皇帝大怒,原本打算趁火打劫,趁苍国自己狗咬狗的时候沾个大光,想不到自己国家的将士竟然连饿了十天半个月的对手都打不过。 趁着苍国军队依旧停留的时候,戚国在平原外围布了五十万重兵,因为害怕再偷袭只会给饿疯了的西北军士兵提供口粮,五十万大军也不进入平原,留在原地养精蓄锐,就等着西北军前去送死。 苍天素早几天就收到了三份关于这件事的情报,一份来自赵六,一份来自军营,还有一份则来自段德留给两个后辈的情报网。 现在这个境地完全是苍国人自找的。 换了往常,就算戚国将领都知道最好的方法是放弃一部分中小城镇,布重兵重点防守大城池,但是谁也不能给皇帝开口说让他大方地把领土拱手让人,哪怕是再穷乡僻壤的土地,戚国皇帝为了民心,自然也不能无缘无故放弃自己的领土。 西北军如果不是停留在一个地方如此长的时间,戚国根本没有精力去安排如此多的人手,在危机真的来临前,也只能咬着牙遍地开花,守着各个村镇据点,等着苍国人各个击破。 苍天素挺明白戚国皇帝的心思,他既不愿意放弃小头,更不愿意丢掉大头,瞻前顾后,疑虑重重,最后失了先机,只能被动挨打。 如果戚国有一个段德这样敢于站出来提出正确的解决方案,并甘愿因此背负骂名的真正爱国将领,戚国不会落到现在这个掣肘地步。 就像瓶夜城,先前几代主帅都明白什么才是一绝后患的办法,但是终究没有人敢下那个命令,宁愿黯然退兵,宁愿龟缩回朝。 赵六拼了老命,在苍国各个茶坊安插人手,就是为了改变舆论的方向,试图让更多的人接受西北军屠城的做法。大半年的时间,盗宗手下的人力资源不停运作,在屠城是解决困境的唯一方法的大背景下,也只争取到了不到四分之一人数的支持,可见这件事的阻力之大。 天理道德,仁信智礼,永远是翻不过去的山。 苍天素看了看几乎快要吵起来的三派将领,静静思量着。 徐偿一派的认为应该在平原尽头处分兵,弄出几拨人手四下散开,哪怕对方也跟着分成几拨追击,比起现在的情况来也是好的。 徐偿阐述理由,战场上并不是人多就能派的上用场,受两军对垒处场地的影响,不可能把所有的兵都调动上,往往会导致大军后方士兵闲置,交战最前方则是以接近一比一的比率在以命换命。 两万人如果跟十万人对上,因为军队调动方便,如果战术灵活,巧妙应变,还是有一定胜率的,总比十万人硬拼五十万要好得多。 李仁锵的手下则认为分兵容易被人各个击破。按照李仁锵的想法,可以派众将领亲兵组成先锋部队,轻骑绕过前方重围,深入敌后,烧毁他们的屯粮地。 与此同时,大军应该留在原地龟缩防守,只要能撑过最开始的几天进攻,等对方士兵发现粮草不足,势必士气低落,五十万人缺粮可比十万人缺粮,引起哗变的可能性高得多。 这两派各自都有各自的思量,主张都有可行性,也说不出哪边更好。 两派见互相说服不了对方,又看看苍天素安然自得的模样,面面相觑后,干脆都闭口不言,只等他下决定。 苍天素见讨论地差不多了,往前微微探过身子,指了指桌子上铺着的大地图:“我的意思是,我们分兵两组,在这里向两翼分开,由两万人绕着山脉走势向北,在十几里远处有一块很好的防御地点,目前为止,戚国的手还没有伸到那里。” 他说到这里先是停顿了一下,看了看众人的脸色,见大家多少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这才接着道:“而另外八万人向东南行进,绕过包围后,急转向北。遇城则打,遇水则涉,顺着这条线路走,这些地方此时兵力空虚,不消半个月,应该就可以彻底脱困。” 李仁锵跟徐偿对视了一眼,率先道:“也就是说,我们要想办法把敌人的主要精力引诱到第一组那两万人身上去。” 明明白白的诱饵和弃子,只是让他想不通的是,这个苍家的小娃娃究竟哪来的这种自信,确定敌人真的会不选择分兵追击,而是会傻乎乎把所有人都用到围追这两万人身上去? “按照李将军先前所说,我们先派人烧毁粮仓,八万人每人带够一个月口粮,放弃辎重,等待脱困后,几位将军再将八万人化整为零。你们将要攻打的地方都是戚国有名的富庶之地,我想,就算只靠小村落的零散补给,也够一两万人吃食了。” 徐偿把话接了过来:“可是就算对方没了粮食,两万人只凭借千车粮草,好像不足以把五十万士兵全部引过去吧?” 苍天素眼皮也没有抬,答非所问:“这两万人由段少将军带领。” 众将领都是一愣,转头看了看苍天素旁边站着的段羽,见他脸上没有什么波动,想来两人是早就商量好了的。 苍天素这个命令下得很有意思,起码几个将领听了这话,暂时放下了心中的担忧,细细思量起这中间的弯弯道道来。 军营中谁都知道,主帅甚少参加将领们的私宴,跟每个人都交情不深,唯独同段少将军好得如同一人一般,这几年来,两个人可以说是片刻不曾分离。 为了给这两万要推出去送死的士兵一个交待,同时也存着威慑镇压之意,必须选择一位威望极高的将领来统帅。 众人一开始听了苍天素的计划,都以为不是徐偿要去送死,就是李仁锵要接这个苦差事。军营中就只有这两个既有资历又有威望的将领能胜任这个职务,严格算起来,段羽还远不够格。 更何况,这种明摆着有去无回的事,谁也不希望派亲近的人去。无论是段大将军留下来的情报网和联络人员,还是他培养出来的五千亲兵,认得都不是苍天素,而是段家的独子段羽。 这也是段德为了防止苍家卸磨杀驴,特意着重安排的。有这么一手,最起码在接下来的十年中,段羽不会面临兔死狗烹的险境。 没了这根段家独苗,苍国大皇子根本指挥不动段德手下人马。不从交情考虑,单就用处而言,段羽对苍天素的作用远远大于军中任何一个将领。他现在这样做,无疑是自断一臂,损失极大。 军帐中沉寂了一会儿,朱耳达第一个点头赞同:“大批粮草加上段少将军,我觉得差不多够分量了。”他是徐偿的直系部队,自然不希望看到统领去白白送死,既然有人愿意充当冤大头,何乐而不为呢? “够个屁!”李仁锵恶狠狠啐了一口,拍案而起,指着苍天素怒骂道,“姓苍的,你当初是怎么答应的大将军?他现在尸骨未寒,你居然有脸送他的儿子去送死?!” “李叔叔!”段羽急忙上前,想要把他拉到一旁,无奈压根拽不动他,只得小声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素素说完……” “他这都要把你卖了,你还帮他说话?!”李仁锵高声骂完,就听徐偿冷笑道:“李将军这是什么话,难道主帅安排人马,还要考虑这种事情?自然是谁更合适,就派谁去了。” 李仁锵气得笑了出来,接话道:“可不是,死的不是你,你自然有心情站着说风凉话。” 徐偿张口想要反驳,苍天素已经开口制止了:“都坐下,我话还没有说完。” 李仁锵被徐偿一激已经冷静了下来,哼了一声,冲苍天素拱手:“将军大人,卑职认为,与其派段少将军去,倒不如让我来接手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就算卑职没有跟您四年的深厚情谊,平日里更没有对您言听计从,忠心耿耿,您也不能阻了我为国尽忠的路。” 苍天素笑了笑,全当没听出来他话里话外的讥讽:“我会跟着阿羽一起走―― 一个大军现任主帅,一个前任主帅的独子,加上他们现在唯一能够得到的粮草来源,我想应该差不多了。” 这倒是实话,苍天素把自己压上后,天平的两端才差不多平衡了。 段德在的时候两国一直是小打小闹,两国互有胜负,各有输赢。但自从苍天素进入西北军权力中心,苍国就开始大规模发动对外战争,一年下来,不知有多少戚国人丧命于道旁,尸骨无人收殓。 再加上瓶夜城那档子事,屠城的命令是段德下的,但是屠城的事却是苍天素干的。戚国人恨苍天素的程度,远比恨段德要深得多。 正因为连天的败仗,戚国皇帝现在极需要一场漂亮的胜仗来赢回民心,与其去围堵早晚要被困在戚国被玩死的八万人马,还不如一举击杀对方的主心骨来得过瘾。 苍天素选的防御所在地也很微妙,已经接近了包围圈边缘,如果戚国军队没有步步紧逼,两万人一旦分散开,随时有可能趁机溜掉。 也许吞掉八万人对戚国目前的局面更加有利,也可以给西北军带来毁灭性的打击,但是负责调度军队的戚国将领也很明白,等到硬骨头被啃光,朝廷肯定会派亲贵来分薄军功,不会让哪个将军一家独大,到时候,这个苍国皇帝第一个儿子,八成轮不到让自己下手了。 一边是附近百万百姓的性命,一边是光明的前途之路和下半辈子的无尚荣耀,苍天素就是在赌对方的人品。 没有去在意众人此时的神情,他伸出手来,细细在粗糙的地图纸上摩挲,唇角笑容浅淡平和。 奶妈说的对,政治家果然是最肮脏,也最让人向往的职业。 ☆、祭礼 “阿羽,我们唯一活着冲出去的希望,就在我正在准备的祭礼上。”苍天素捏着手中薄薄的铜钱,饶有趣味地在灯下慢悠悠地翻转着。 段羽正平躺在床上,为明天到来的恶战养精蓄锐,听到了这话,当即睁开眼问道:“到底是什么啊?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连我跟赵六都不告诉。” 他还是第一次见苍天素在大事上瞒着自己。苍天素平日里做事都是思虑重重,小心谨慎的,这次表现得尤其明显,连赵六的人手都没有动,自己成日缩在军营中,弄来一大堆稀奇古怪的东西,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自军队原地驻扎开始到现在,足足准备了三四个月。 苍天素为了做这个,连军中的政务都不插手了,索性那时候大军已经停止了前进,没有什么紧要的事情,不然李仁锵还真不好自己拿主意。 无极大陆的传统,一旦军队遇上死战,都会在开战前举行祭礼,将参战士兵都聚集起来,宰猪杀羊,燃香献祭。 而祭礼的最后一个项目,就是所谓的推测天意。这一项并没有特别的规定,要怎么进行全凭行军主帅自己决定。 像是燃香看是否熄灭,或者百步射箭看时候射中,甚至是数士兵数目是单是双。将军会在这一项进行前,给士兵说出一个评断标准,如果话语应验,则证明老天爷是站在己方的。 祭礼由来已久,一开始还能激发起士兵的斗志,怎奈后来的将领一个比一个会耍赖,定下的事情越来越容易完成,结果搞得经常遇到天意明明是在自己这边的,依旧会输得一塌糊涂。久而久之,会相信这个的士兵已经近乎没有了。 把标准说高了很难完成,弄不好还会起到反效果;把标准说低了士兵们就不信,实在是很让人头疼难以抉择。到了如今,祭礼举行的次数已经越来越少。 段羽想破了脑袋,都没能想明白苍天素此举是何用意。少将军很想问个明白,看对方已经在旁边的床上和衣躺下,便知他不愿意多谈,干脆抓了抓头发,把烛火吹灭了。 苍天素不肯说是有理由的。受无神论者李宓的影响,他本人是不信鬼神的,但是无极大陆却是极敬畏这种事情,他拿不准自己要在这上面做手脚,段羽和赵六会不会心里不舒坦。 况且,平日里造点不违禁用品无所谓,这件事跟明日的生死大战扯上直接关系,赵六手下的那些工匠就绝对不能用了。 苍天素生怕会提前走漏了风声,或者引起旁人的注意发现其中的玄机,干脆就不假以人手。关于事情的真相,知道的人自然越少越好。 段羽似乎有些亢奋,他是第一次指挥这种绝地反击战,闭上眼睛好半天仍没有睡着,想了想细声问道:“素素?” “……干嘛?”苍天素也睡不着,他一遍遍地过滤明天的安排,生怕其中出什么纰漏。事情成功,好处是巨大的;事情一旦失败,灾难也会汹涌而至。 装神弄鬼,亵渎神灵,在这里是大罪。 段羽一听,很精神地从床上翻了个身:“你为什么不跟着八万人那一伙走?”他相信,所谓增加两万人的分量并不是主要原因。 苍天素刚开始跟他商量的时候,段羽还以为他是想放烟雾弹,凭借一点一滴的蛛丝马迹,左右敌军统领能够收到的情报,对苍天素来说并不是多么难的事,何苦要冒着这么大的危险? “国内目前的舆论导向对我们很不利。”苍天素在黑暗中摊开手掌,目光投在上面,“不论是瓶夜屠城,还是分食使节,都让很多人抵触,认为这样太过残忍冷血,有违天道。” 段羽歪着脑袋看着暗夜微弱光亮中,那个模糊不清的人影。 “我需要一个契机,向所有人证明,天道是站在我这一边的……所以明天的祭礼成为了关键。”所以抛下了唯一的逃生机会,宁愿带领穷途末路的部下,留下来做殊死搏斗。 在今夜的辗转难眠中,苍天素满是挫败地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够像平素那样,八方应对,微笑自如。 只有胜了,西北军才能真正为己所用,才能赢得那些将领的真正尊敬。一旦输了,就会命丧当场,哪怕侥幸逃得一命,也是永世不得翻身。 今日的抉择,会是得到的多,还是失去的多?这是他十六年人生的第一次豪赌。 跟段少将军隔着重重黑暗的无声对视中,苍天素仿若找回了当年的心境。那个时候,他可以整日整夜地缩在一个地方不说话,在想象中,为自己开辟出一个全新的世界。 贩夫走卒的鸡毛蒜皮,王公贵族的纸醉金迷,才子佳人的倾心相许,商贾巨擘的经营算计。是生,是死,是笑,是哭,是扶摇直上,是飞流直下,日升日落,星移斗转,全由他一人来决断,旁人无从置喙。 他曾经一度迷上了这种掌控一切的感觉,那片天,那方地,都是完全属于他的。没有人能透过角落里孩子素净安宁的面容,窥探到他心底最大的秘密。 而此时,苍天素多么希望自己手中握着冥冥中的命运之线,指节轻抖间,为自己搏出一个无尚辉煌的结局。 盛服,焚香,掷,再拜,献祝。祭礼并不算多么冗长,很快就到了最后一步。 两万士兵分为百列而立,肃静无声。看着那个满脸油彩的有司退下去,苍天素冲下面打了个手势。 每列站在最前面的士兵转过头去,向身后每人收取一个铜板。这是事先说好了的,祭礼开始前,西北军主帅要求每人至少携带一个铜板。 等两万个铜板放在一个大缸中摆在面前后,段羽扬声开口:“今日一战,是生是死,但凭天定。两万个铜板,正面则生,反面则死。” “丈大火灯,无风自起,生死存亡,方寸心间。”苍天素拍拍手,迅速有两千人从场外跑来,每两人合力抬着一个棉纸糊成的圆筒形灯笼,上面皆用红笔写了“胜”字。 两人话说完,底下的士兵忍不住扭头跟左右的人窃窃私语起来。自古到今,从来没有听过哪个将领选择这么古怪的祭天方式,跟别的将士尽量选简单的不一样,这两位做出的选择,成功的几率未免太小了点。 两万个铜板肯定有正有反,段少将军恐怕是在赌哪一面出现得更多。主帅选择的这个也未免太不靠谱了,试问有谁听说过灯笼能在天上飞的? 下面的人正说着,苍天素和段羽两人合力抬起那口大缸,将里面的铜钱朝斜上方抛洒。 两万铜钱因惯性升到半空中,相互碰撞着,然后带着“哗啦啦”的撞击声,微微分散开来,最后坠落到台子上,有的还在不停地上下弹跳着。 苍天素一拉当即低下头想去查看的段少将军,为了证明没有搞小动作,特意面朝外,让下面的士兵将两人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 退到礼台下面后,苍天素扭头打量了一番礼台上安顿下来的铜板,因为是靠着礼台边缘抛洒的,所以不用上台就能够把那些铜钱看得清清楚楚。 因为无极大陆有礼台不准随便蹬踏的风俗,他命人在外面围上了稀疏的护栏,严令不准随意触摸铜钱,以免混淆了天意。 段羽先前并不知情,愣怔怔看着上面的情况,见鬼一般瞪了苍天素好一会儿,被对方捅了一个轻轻的胳膊拐,这才反应过来,拍手示意那一百队人马依次上前来鉴定。 这一看,两万人,没有一个不惊讶呼喊的。 “我的天呐!” “难道全是正的?!” “怎么没有反面的?!” “真的假的?!” 段羽左右瞅着士兵都在捂着嘴惊讶,没人注意到这里,蠕动嘴唇小声道:“素素,你真的好厉害!” “不是我厉害,只是你没有一个神奇的奶妈。”苍天素说着,望望台上那口大缸。靠铜板来鼓舞士气的事情是小时候李宓告诉他的,至于将事先准备好的铜板替代收上来的属于士兵的铜板,用李宓的话来说,那只是一个小魔术。 他旁敲侧击了赵六好久,才算弄明白了盗宗平时哄人的把戏。把其中一个偷梁换柱的手段改一改,再加上一口带夹层的瓷缸,就能办到了。 等两万士兵重新排好队伍,原本死气沉沉的气氛一扫而光,每个人脸上都意气风发,透出兴奋的红色光芒。 两人自觉结束了悄悄话,重新走到台上站定。苍天素挥手,命令两千士兵将那一千盏灯笼点燃。 一开始灯笼并没有反应,段羽有些担忧地偷眼看苍天素,后者回了他一个带有安抚意味的笑容,看起来并没有太吃惊。 苍天素把孔明灯做好后,自己曾经偷偷在军帐中试验过多次,刚点燃的时候,确实不会有反应,需要等一会儿,灯笼才会慢悠悠地往上飘。 果然,在下面的窃窃私语刚起的时候,其中一盏灯笼已经缓缓离地,冲向了上空。紧接着,第二盏,第三盏,越来越多的纸灯朝天空进发。不到一会儿,地上已经没有了还停在地上不动的灯笼。 收到探子消息的戚国大将丁宁松带领着大军紧急朝着苍国两万人驻扎地进发。 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对前面最前面的丁宁松时不时地回头看看身后气势如虹的五十万士兵,嘴角不觉勾起一抹冷笑。 换了在往常,他还真不敢夸下海口,说自己凭借五倍的人马悬殊,就一定能打得十万苍国军队大败亏输。 那个苍国大皇子,还真有点邪门,什么事情遇上他,戚国人总是倒霉。你一点点抽丝剥茧才推测还原出来的,所谓事情的本来面目,很可能是他故意引导你走到这条路上。 当你满怀喜悦地调兵的时候,前方往往设了个大大的陷阱,只要你敢踏上去,准保死得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就算用五倍的人马搞十面埋伏,也不一定能顺利困死他。 ――只是这次,自己为了保险,特意放弃了追击那八万苍国残部,调动整整五十万士兵严阵以待――要知道,二十五倍的巨大兵力差异,已经不是靠任何计谋所能够扭转的了。 丁宁松想到这里不免有些担忧,他不由得回头重新问了一遍自己的手下:“苍天素当真是在那两万人里面?” 手下心中腹诽了一句“您这都问了第二十六遍了,怎么还不相信”,口中恭敬答道:“回将军,绝对是的。” 这几年,苍国大皇子没少在西北军军营中逛游,不少普通士兵都见过他。这次他是穿着帅服亲自带领着两万人往他们现在龟缩的地方行兵的,脸上没有任何遮掩,两万人每个都看得清清楚楚,难道世上还有第二个苍国大皇子? 丁宁松沉默了一下,推测道:“也许是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他手下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将军,您忘了,他可是当年无极第一美人留下来的种,除了那位,谁家父母有那个福气,生出来这种模样的儿子?” 堂堂男子,长成那样难道也算是一种福气?丁宁松哼了一声,心底还是有些不放心:“没准儿,是有谁易容成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 为皇 作者:callme受 他的手下这回没有好意思出声,想了半天,见将军还在等自己的回答,只得小声道:“难道是把脸撕下来弄成人皮?” 不要太高看古代的易容技术。不是人脸上贴上个薄薄的皮,就能把大饼脸变成鹅蛋脸,或者把瓜子脸变成国字脸。一般的易容也只能是涂抹些药物,让肤色看起来黑黄一点,并不能完全改变一个人的容貌。 些许细微的改动也许可以让一个人面目全非,但要想跟原主完全一样,除了脸型要基本相同外,只能使用人皮面具。 ――将军,那个可是苍国皇帝的第一个儿子啊,皇室血脉的正统传人,再加上人家是西北军名正言顺的统领,就算他本人同意,谁敢去下那个手? 何况,如果整张脸都没了,人也就活不了多久了,就算活下来了,这辈子也算完了,他这番谋划也就完全没了意义,还不如干干脆脆上战场搏一搏,最起码还有个好听的名声。手下努力掩饰自己眼中的鄙视。 丁宁松摸了摸胸口,依旧没能把这颗心咽到肚子里,正想继续罗嗦,就见他的手下突然脸色大变,整个人骇得眼球突出,指着前方说不出话来。 丁宁松愣了愣,来不及多想,赶忙顺着他看过去,惊骇地发现,顺着微微清风,从远处飘来漫天的火灯。 他根本不能相信眼前所看到的,用力揉了好几次眼,一时看不清楚究竟有多少的灯笼依旧高高挂在天上,上面大大的“胜”字,隔了几百米,从下往上依旧能够清楚地看到。 肆意洒脱,张牙舞爪,鲜红的颜色,几乎刺痛了他的双目。 主将没有发令停止行军,跟丁宁松看到同样一幕的五十万大军依旧不自觉地停了下来,痴痴呆呆地望着天上的千盏火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是从苍国军队那边飘来的……”丁宁松无意识地喃喃,心中升起了前所未有的恐惧感。 ……丈大火灯…… ……无风自起…… 千盏透着不祥意味的火灯已经飘到了寂静无声的军队上空,丁宁松下意识地抬手,弯弓搭箭,一箭射中自己正上方的一盏灯笼。 在几十万人的无声注视中,那盏灯笼坠落下来,在半空中已经燃烧起来,火势顺着外罩中箭的地方,向四周蔓延开来。 丁宁松一开始并没有动,默然看着那团火云坠落支地,正在被心底升起的恐惧包围,不料下身的骏马被近在眼前掉下来的东西惊了,一个哆嗦剧烈抖动了起来。 丁宁松回过神来,急忙勒紧缰绳想要把马控制住,没想到一向温顺的战马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连蹦带跳,压根不听他使唤,脊背左摇右晃,想要把他从背上甩下去。 丁宁松心烦气躁,干脆抬手狠狠抽了马屁股一鞭子,没成想这一下子,这个跟了自己好几年的伙计立刻撂摊子不干了,直接撒丫子往前面跑去。 丁将军冷汗都下来了,两军马上开战了,自己这个主帅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跑没了人影,脖子上这个挂件肯定就没了,急忙松了缰绳,瞅准一个时机,从马背上滚了下来。 堂堂主帅在所有士兵的无声注视下翻了几个驴打滚,满身灰尘的丁宁松晕头转向地站起来的时候,脸色难看地可怕。 让他更痛苦的是,还没想办法说两句漂亮话挽回面子,头顶上那些灯笼居然零零散散地从天上燃烧起来。 越来越多的火团落到戚国军队中间,越来越多的战马被惊吓,不受控制地四处乱窜,阵型被打乱了,不知道有多少人从马上掉了下来,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被马蹄蹋伤。 “这是怎么一回事?!”丁宁松看着眼前乱糟糟的场面,高声咆哮着。 他的手下眉头紧皱,看了看将军的脸色,小声道:“是有点古怪,咱们上战场的马匹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明明应该不怕火才对……” 他本人早年的时候,亦曾跟着丁宁松骑马从火场中突围,也并没见下身马匹有什么异样。好端端的,这些精挑细选的骏马,怎么会被这么几个火团吓成这样? 话说到一半,两个人对视一眼,脸色都铁青了,同时想到了最坏的可能――今日竟然见了种种邪乎的异状――莫非,莫非,真的是天要亡我大戚? 丁宁松心头一紧,转头向后看去,果然见近旁的几位将领皆目视着混乱的大军,脸色灰白,默然不语。 戚国军队正在一阵慌乱惊恐中,远方如雷震响,土地震动,显然有大批人马正疾驰而来。 丁宁松强自按捺心神,定睛看去,一眼望到那个高高悬挂的旗帜。上面不写“苍”字,亦不写“帅”字,反而张牙舞爪地在正中卧了个“胜”字,亦是血红色的,墨迹挥洒,字迹同千盏纸灯上的一模一样。 骑兵在前,步兵押后,当先一人身着明光帅铠,通体银白。两万人浩浩荡荡飞一般从远处而来,气势逼人。 “该死!”丁宁松急忙指挥跌落在地的众人上马布阵,因为跑走的马无人去追,自己只得跟身后的手下同乘一匹。 戚国士兵匆匆忙忙布了个抵御冲击的阵势,虽然仍有灯盏时不时地落下来扰乱阵型,但是比起漫山遍野站着五十万大军,也掀不起太大的波澜。 丁宁松看在眼里,微微放下了吊起的心,正待让骑兵上前迎击,突感胸口剧痛,低下头看时,心口处冒出的染血的剑尖在阳光下反射着森然的光亮,竟让他不敢直视。 ☆、惊天大捷 经过两天两夜的追击战,战线拉得很长,段羽忙着收拢部下,重新编制成队,满头大汗地绕着整个军营团团转圈。 苍天素完全插不上手,干脆做起了甩手掌柜,很悠闲地窝在主帐里翻阅情报。四年前他从帝都来鱼兰镇前,易豪曾经偷偷塞给了他一个纸条,上面写了苍国在戚国安插的人手。 这次全靠狠心动用了一个埋了二十几年的钉子,才顺利完成了计划。苍景帝自然不可能把手中的班底都告诉他,易豪塞过来的,说是名单,上面也统共只有寥寥几个人,没想到跟这次戚国来征讨的将领恰恰对上号了,算起来很有些侥幸。 若没有那位副将在战前先除掉敌国主将丁宁松,彻底扰乱戚国军心,这次谁胜谁败,还是个未知数。 徐偿李仁锵他们收到大捷的消息后,经过诸将共同商讨,已经果断放弃了原来的计划,改为原地驻扎,想等与这两万人马会合后,再一举向前推进。 苍天素正在心中计量着,段羽已经直挺挺冲了进来,一边脱湿透了的外服一边抱怨道:“快要累死我了!” 已经入秋了,凉风习习,苍天素生怕他受了凉病倒了,急忙取了件干净的外袍给他穿上,口中道:“那一千盏灯笼找到了么?” 段羽正美滋滋地任他摆弄,听了这话急忙点头:“我派去的三队人都回来了,他们的回报是一致的,皆说在现场一共找到了一千个支架残骸,一个都不少。” 苍天素松了口气。按理说,孔明灯外罩最好是用竹篦编成,但是一来制作麻烦,他一个人忙不过来,二来在西北原料不好找,再加上若然有一盏完整的孔明灯落到了旁人手里,被人发现了其中的奥妙,事情就坏了。 思来想去,苍天素便选用棉纸糊成,看中的就是它在放飞一会儿后就能自己燃烧起来,不用费什么力气就能销毁证据。 棉纸事先用鹤虱榨汁浸泡过,燃烧的气味能让马匹闻到就会狂躁不安。他特意让苍国阵营的马匹捂了口鼻,确保不会自乱阵脚。 至于能不能顺利落到戚国军队中,全看当天风向,也不过是赌一把罢了。苍天素本着废物利用的原则准备了一手,没有想到,瞎猫碰上死耗子,竟然真的发挥了很重要的作用。 苍天素以前素来讨厌不确定因素,行兵布阵的时候,也都希望没有任何变数发生,恨不得天天都是无风无雨无云的好天气。 他致力于安排完善的剧本时间一长,自然格外注意抢占地利和鼓舞士气,对于天时就不那么看重了。 经过此番一战,侥幸颇多,机缘巧遇间,才幡然醒悟,天时地利人和,当真是战争的首要因素,实在是缺一不可。 戚国的常备军全国各处加起来一共百万军队,在先前一年左右时间的小战役中,已经零零散散消耗得差不多了。 这次为了阻挡西北军,已经是强抓壮丁,在臣民的怨声载道中,好不容易凑齐了五十万人,本来想着就算没办法全歼,怎么也能把区区十万人打得七零八散。 没想到最后两国伤亡统计结果出来,五十万人跟送菜似的,被人砍西瓜一般弄了个有去无回。戚国皇帝得到消息,气得在德心殿摔了茶杯。 如果说最后能依仗的五十万人两天消耗殆尽还不算是最糟的,渐渐在两国传开的“天命”之说差点把戚国皇帝活活气死。 苍国那个邪乎异常的大皇子在混战两天后收束部队,下令停止追击,仿佛是故意留下了一万人逃回戚国。这仅存的一万人疯疯癫癫,一路上丢盔弃甲,叫嚷不休,什么“天神显灵”“灯飞天上”都说出来了。 百姓没有多少文化,个顶个的偏听偏信,见侥幸逃生的人众口一词,神情癫狂间骇然欲死的模样不像说谎,又听闻五十万士兵败在了区区两万人手里,个个恐慌,居然也都相信了这种荒谬的说法。 偏生,活着回来的几个将领为了减轻罪过,自然是要把当时的情况夸大一点,如果是上天的旨意,那么打了败仗自然不能怪他们。 闹到最后,本来只有抛铜钱和一千盏孔明灯的噱头,等请罪的折子上到戚国皇帝手中,除了这两项,血光漫天阴风大作山摇地动龙腾虎跃也都出来了。 一时间,戚国上下笼罩在恐惧的阴影中,反战情绪空前浓烈――前后不过两年时间,算上战死的士兵和瓶夜城的百姓,已经赔上去了几百万子民,这样的教训已经够惨烈了。 ――难道皇上还要一意孤行,坚持与“天道”作对吗?难道为了守住戚家的江山,所有子民就要徒劳顽抗,把脑袋伸到屠刀之下?难道非要流尽戚国人最后一滴血,皇上才能接受一个早就注定的结局? 在这样的局面下,安坐在苍国帝都的景帝收到了戚国第三封求和书。他懒洋洋地翻开打眼看了一番。 在前两次中,戚国坚持只能割地赔款,不称属臣,不上岁贡,都让苍景帝毫不犹豫驳回了。 许是终于认清了形势,戚国这一封求和书倒是口气软了不少。只不过,人家同时表示,岁贡可以年年上交,附属国的名头也可以安,割地还是免了吧。 苍景澜很清楚戚国坚持不肯割地的原因。无极大陆名副其实,地域极广,从戚国国都把这封信送到,使节昼夜兼程快马加鞭,不知道累死了多少匹马,也已经花了一个半月的时间了。 一个半月的时间里,苍天素手下的西北军势如破竹,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力。大军高歌猛进下,戚国现在的国土面积,实打实算起来,一共只有先前的二分之一。 就算苍景澜同意两国议和,停战的指令送到远征的镇北大将军手中,最快也要一个月。到时候,戚国就算想要割地,恐怕也只能望洋兴叹了。 不管底下主战派和主和派吵得怎么激烈,苍景澜本人都是不愿意议和的。站在朝堂上的每个人都明白,在现在这个情况下,收服戚国不过是时间问题,但是要不要收服反倒成了关键问题。 苍景澜至今仍没有派人去从苍天素手中接手西北军的意思,这就让很多朝臣明白,自家皇帝到现在还没有分功的想法。 把军功放到一个人头上,是皇权集中的大忌。一手覆灭一个无极大陆上屹立数百年不倒的国家,会把一个人的声望推向顶峰,福祸相依间,许多人都不理解景帝究竟是怎么想的。 担忧出现有人军功过大把持朝政的局面,许多人选择反对继续征战,上书景帝应该休养生息,恢复民力。 同时,因为局面已经越来越不受控制,承国和岳国也派遣使臣前来游说,在各方面向苍国施加压力,国与国之间小打小闹还可以,两国都生怕当真打破了无极大陆几百年的平衡。 就目前的局势来看,戚国与苍国不死不休,承国和岳国亦是死敌。如果少了一个戚国来牵制十几年来越发强大的苍国,是两国都不愿意看到的。 这也是许多反战派成员的顾虑,他们害怕苍国如果继续一意孤行,势必要同三国开战,这样的后果不是现在的苍国能够承受的。苍国跟三个国家都有接壤,跟岳国的领土直接接触面积最大,如果三面受敌,情势不容乐观。 就算在西北军与戚国大军交战最激烈的时候,苍国依旧没有敢动用驻守边疆的另外四路大军前去支援,就是害怕有人会趁火打劫,得不偿失。 苍天素受到朝廷送达的军令时,盯着上面的字样愣了好一会儿。苍景澜不仅勒令西北军原地驻扎,同时还命令段羽带领手下三千亲兵和段德留下的五千兵马火速回京。军令上含糊其辞,并没有说明原因。 宴请使节后回到军帐,苍天素对着明灭不定的烛光一边翻来覆去地检查,心一边重重坠了下去。朝廷居然特别指明要段羽带领段氏父子十几年来培养出来的亲兵? 半个月前的那次诸将会议上,因为打了个天大的胜仗,大家心情都很好,气氛也不似先前那般凝重。 朱耳达就曾经开玩笑说,除了窝在后面不上战场的主帅和李将军,其余每个将领最大的依仗就是手下几千不等的亲兵。 所谓亲兵善战,不仅是因为装备优良,训练严苛,更在于他们对于将领全心全意的信任和拥护,让他们在战场上拼杀的时候能够没有后顾之忧,精神劲也更足。 十万西北军中,有三万是各个将领的亲兵。亲兵最大的特点就在于,如果主帅哪一天跟将领意见不合闹反目,七万普通士兵至少会有五万人选择拥护主帅,三万亲兵中则至少会有两万人选择跟着自己的直属将领走。 现在苍景帝明令段羽带领手下亲兵回帝都,已经露出来一点想要卸磨杀驴的意思了,选择先接受亲兵,就是为了防备段羽死后手下叛乱。 段羽压根没有意识到自己就要大祸临头,兴冲冲地整理着衣物,哼唧道:“素素,你不是说喜欢吃宫里御膳房做的殷燕糕,我回来的时候一定记得给你带!” 至于经过一个月的时间糕点会不会坏掉,完全不在段少将军考虑的范围内。 苍天素黑着脸把他拉到自己旁边,派心腹在外面守着后,压低声音把其中的利害掰开给他明着说了。 段羽听完后在原地愣了好久,然后大咧咧地挥手道:“怎么会,咱们刚打了胜仗,皇帝为了自己的脸面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要对我动刀子啊,他也不怕寒了将士们的心?” 苍天素默然。苍景帝从来不能用常理来判断。平心而论,在这个时候快刀斩乱麻,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把人给杀了,虽然会自毁名声,却着实能省不少麻烦。 在苍国大皇子的心里,那个自己要称其一声“父皇”的男人是个彻头彻底的疯子,偏偏这个疯子最大的人生乐趣就是给自己捣乱添麻烦。在苍天素十六岁的人生中,所经历过的每次低谷,都是他的好父皇一手造成的。 在许多时候,苍景澜做的事情根本是损人不利己,宁愿赔上自己国家的十万常胜军,也不会让大儿子好过哪怕一天。从最初的诬陷投毒,到晓丝泄密事件,还有刘延寺粮草延迟,全少不了他从中推波助澜,乐见其成。 甚至苍天素看着今天收到的军令,都在怀疑所谓亲兵进京,是不是只是苍景帝开的一个拙劣的玩笑,故意让自己心神不宁的。 苍天素本人行事最喜欢按理出牌,一步步算计下去,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有自己明确的目的,偏偏就摊上个苍景澜这样的老子,胡搅蛮缠,行事随心,完全不计后果,不较得失。 “阿羽,明日我同你一起走。”苍天素思量了半天,终究不放心让段羽自己前去,决定暂时让李仁锵接替自己的位置。 段羽挠着头疑惑道:“可是你父皇不是明确给你指令说让你原地留守吗?” 苍天素打量一周自己和段羽公用的军帐,一指他扔在地上的一套旧铠甲道:“我可以扮成你的亲兵,只要不到帝都,是不会有人发现其中多了一人的。” “真的有这个必要?”段羽万分疑惑。在他看来,这明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不由得觉得自家准媳妇纯属草木皆兵,被他爹爹算计怕了。 苍天素自己也拿不准,却着实不敢想当然地下结论担保段羽此行安全,只得多做一手准备,以防万一。 苍景帝要除掉障碍,不可能明目张胆地来,一定会设下陷阱,等着段羽往里钻。不说别的,单单灌醉了以后,安排他跟景帝后宫里的哪个小老婆在一张床上躺下,就能按个淫乱后宫的罪名,即刻处斩。 苍天素很明白,苍景帝要在自己的地盘上弄死一个人实在太容易了,偏生段羽还是这么个又傻又憨的性子,到时候要真的出了事,自己如果再救援不及时,当真是怎么死的也不知道。 就算苍景帝不是忌惮段家二十几年来在西北的崇高威望,单单就是要动苍天素,最先要除掉的也一定会是段羽。 难得早早地在床上躺下,苍天素听着段羽绵长均匀的呼吸声,强迫自己闭上眼,却无论如何也抹不平自己纷杂的思绪。 苍景帝这个军令,仿佛打开了他童年记忆的闸门。前尘往事尽皆挤上心头,记忆汹涌而来,又呼啸而去,潮水一般,丁点痕迹不留。 时隔四年,苍天素终于被迫承认,跟年幼时一样,“苍景澜”三个字,至今仍然具有难言的魔力。童年的向往一直没有消失,就静卧在滔滔似水流年中,只等他回眸远望的这一天。 他明明是害死奶妈的帮凶。 然而苍天素用尽全力,却依旧没有办法将这三个字同“景田”“张云松”“皇后”“刘家”归为同类。 殿宇宏伟,巨宫磅礴,盛世欢歌,大道在上。睥睨江山的帝王,纵横天下的侠士,快意江湖的剑客。他的父亲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呵…… 苍天素没有勇气,亲手推倒在自己心中竖立了十几年的神像。 ☆、意外 “再往前走两个时辰,就能与来接迎的帝都使节碰面了。”苍天素拉住缰绳,小声叮嘱道,“记住,一旦发现不对,留下亲兵做幌子,你立刻策马往回走,我在刚刚经过的山谷里面等着。” 这一个多月来,苍天素扮成亲兵模样混在军队中,每日都不断提点段羽注意事项,将一应后路都安排好了。 在他看来,最好的下手时机就是在与使节刚碰面的时候,既能让段羽一行人放松警惕,事情成功后又能轻松把责任推给承国的偷袭,毕竟这里很接近鱼兰镇,虽然戚国国界已经不在附近了,但是仍然跟承国接壤。对方忌惮苍国强大,暗中下黑手的可能性确实不小。 若然苍景帝真的选择下手,苍天素的布置有七成的把握能够捡回段羽的一条小命。至于八千士兵的性命,已经不是他现在能够考虑的了。 段羽点点头,很不好意思道:“谢谢。”段羽想起段德出事前一晚到他军帐中的一番详谈。段德当时很明确地跟他说,苍天素现在看着风光无限,其实手中并没有太多的筹码。西北军是对他为首是瞻,但是那到底是国家的力量,不能完全掌握在个人手中。 苍天素能依仗的,一个是他,一个是赵六。如果段羽哪一天出事了,苍天素肯定会痛失一臂,但是并不会伤筋动骨,将养些时日依旧能够康复。 但是如果苍天素选择在他出事的时候拉他一把,为了处理好后续种种问题,就必须动用赵六手中的势力,这样相当等于把所有的底蕴都暴露在苍景帝眼中,可以说是把两条胳膊都砍了。 段德再三嘱咐,如果苍国大皇子舍得抛掉他的另一条胳膊来保护注定要被砍掉的你这一条胳膊,那么段羽才能这正放心地效忠于他。 段少将军想起先前的种种,既对父亲费尽心机为自己谋一条出路感动,又有些得意。他计谋文采尽皆不如自家老子,长得也憨头憨脑比不上段德英俊,唯独看人的眼光却比自家老子高上那么一大截。 你看看那个苍景帝,再看看咱家的准媳妇,人品道德完全不在一个水平线上嘛!段羽拉住苍天素的爪子,很羞涩地低着头,老半天都没有出声。 眼见周围不少人侧目而视,苍天素脸黑了大半,冷面把手抽了出来:“时间不早了,你该走人了。” “我把张坤留给你好不好?”段羽顺着他的暗示往旁边看去,见到亲兵们暧昧的表情,挠着头涨红了脸。 苍天素看了看一脸苦相的段羽手下第一亲信,摇头道:“按那位的行事作风,你手下有哪些人他肯定早就调查得清清楚楚了,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们不得不小心行事。” 段羽还想纠缠,被已经不耐烦的苍国大皇子三言两语面无表情地堵了回去,在属下越来越怪异的目光中,终于放弃了继续厚颜拖延时间,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策马离开了。 苍天素定定看着大队人马走远,直到走在队伍后面的一个人也不见了踪影后,依旧没有转头离开。 自从收到了军令后,他几乎没有睡过好觉。仿佛本能一般,他隐约能够感觉到,马上就有不得了的大事要发生。 不是好事,却不像会应在段羽身上。 在隐蔽的山谷中等到亥时三刻,没有见到段羽前来,甚至连苍天素事先安排好的报信人马都没有。 不论是有事还是没事,都不应该毫无反应的。苍天素背靠冰凉的岩壁,微微眯起眼想要打个小盹养足精神,结果眼睛还没完全闭上,从山崖上却隐隐传来喊杀声。 这个地方正好夹在苍国与承国的交界处,人烟稀少,平日里少有人会经过。周围都是悬崖峭壁,连绵成好大的一片,加之植物茂密,隐蔽性很强。 苍天素就是看重这里独特的地理位置和政治意义,才选择这里作为会面地点的。苍景帝就算猜到他会暂时把段羽安置在这里,想要在这么大一块地方把人搜出来,没有个把个月是不可能的。苍天素有信心能够利用这些时间从容布置。 夜间雾气很浓,他抬起头时,并不能看清楚山崖上面的情况,喧嚣声却是越来越大了。 苍天素迅速灭掉火把,绕着山谷探查了一圈,发现四面八方全都是嘈杂的人声,想来上面应该发生了混战,牵扯到的人数实在不少。 就算是帝都使节动手了,也不该把人往这个地方赶。苍景帝足足安排了三万人为前镇北大将军独子“保驾护航”,有心算无心,完全可以形成包围圈,就算不能,也可以控制段羽亲兵的大致逃亡方向。 景帝不可能预料不到自己这方预备了后手,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苍天素心中疑虑重重,却没有时间细想,离开山谷入口处,一边掩饰痕迹一边顺着小路往深处走去,在林木重叠中七拐八绕来到一处白日预备好的茅屋里。里面有足够两个活人舒舒服服过一整月的粮食。 经历过绝粮事件,苍天素对于口粮格外重视。 他没敢睡觉,睁着眼睛熬到天明,留心着外面的动静。直到第二天晌午时分,喧嚣声才渐渐平息下来。 苍天素潜到外围,仔细检查了一番,并没有发现有人走动的印记,预先布置好的大片陷阱也都没有启动,战火应该没有蔓延到下方来。 他在靠近悬崖的地方却发现了不少尸体,既有段德段羽亲兵模样的,也有穿着朝廷中央军军服的。占据最大分量的,却是杂七杂八打扮成附近流寇的,尸体数足足是另外两方势力的三倍。 是了,苍家两父子知道要除掉段羽人马是不能走回头路的,但是别人可没有预知先机的本事。正是因为有第三方势力莫名插手,才让战场转移到附近,而段羽也没有选择把人引下来利用陷阱把他们除掉。 这么说来,情况没有自己预料的那么糟糕,起码段羽自保无恙,还有心情考虑不能暴露苍天素额外准备的事情。 推测出足够的信息后,苍天素扭头想走,眼角的余光却看到有一个流寇打扮的人胳膊动了一下。 他立刻警觉了起来,顺手从一个尸体上拔出一口腰刀,走到那人旁边,照准喉咙插了下去,确定人已经断气后才把刀拔出来。 苍天素想了想,为了防止仍然有漏网之鱼,从最外围开始,一个个检查尸体,看到有没断气的就补上一刀,以免他们支撑着逃出去,暴露了山谷里面的玄机。 在快要检查完的时候,他把趴在两个死人上面的一个中央军士兵翻转过来,看清楚对方样貌的时候登时愣住了。 这个人肚皮上插了一箭,并不是真正的致命伤,摔下来的时候也很命大,叠在两个人上面,现在还有极微弱的呼吸。 眉色漆黑,修长及鬓,鼻直唇薄,浅麦肤色,整个人都透着薄情寡义,生性凉薄的味道。虽然满脸血污,衣服残破不堪,那张脸他却一刻也不曾忘却。 苍天素定定出神良久,五指张开,染血的腰刀坠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周遭场景变换,青山绿水不再,蝉鸣鸟叫不再,满地尸首不再。 磅礴大气的宫殿,金砖铺就的行道,威武凶猛的天尊神龙,鎏金黑底的帝王靴。男人嘴角噙着的笑,漫不经心又高深莫测,让人心底发寒。 苍天素回过神时,发现自己的右手不知何时已经放到了腰间,紧紧攥住多年来不曾离身的雕花刺刀。 他无声地倒吸气。这是唯一的机会,他这辈子再也不会碰到第二次如此漂亮的机会了。 不再是让他只能高高仰视的神祗。 此时此景,要杀掉这个男人,易如反掌,不会比碾死一只蚂蚁多费力气。 ☆、逃亡 苍景澜幽幽转醒的时候,他的大儿子正低着头用蘸过烈酒的筷子顺着肚子上的口子挑着他蠕动的肠子检查。(写这句话的时候,突然觉得,我是不是口味太重了……) 苍天素觉察到身下的人有动弹的趋势,庆幸自己事先把人四肢绑在床脚了,否则他挣扎一番,自己之前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事发突然,儿臣没有准备止疼药,您还是忍忍吧。”烧刀子酒越过外皮直接碰到细嫩的内肉,该是怎样一番疼痛? 苍天素低头平复着嘴角的笑痕,口中道:“幸好没有割破肠子,只要把肚子上 恋耽美 分卷阅读15 为皇 作者:callme受 的伤口缝合就好了。” 苍景帝本来已经没有血色的脸更白了一分,睁大眼瞪着他,疼得满头大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当然会疼。苍天素细细打量一番他此时的狼狈情况,为了防止感染,挖箭头用的刀子是在火上烤过的,一贴到肉就“吱吱”作响,现在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烧焦味。 最为一个正常男人,苍天素没有随身携带绣花针的癖好,缝合伤口时也只能用切割成小条状的薄刀片代替,再怎么薄,都比正常的针要粗一圈。 就算被绑得牢牢的,他下针的时候,苍景澜的身体整个都在剧烈痉挛。 苍天素第一次搞这种玩意,以前也只听李宓提到过“外科手术”的事情,在军营中生活几年,闲来无事时倒是研究过一段时间,能不能成功还很难说。 这种手术其实很有讲究,不是只把皮缝在一起就可以了,还要考虑到内肉,否则痊愈要很多时间。几针下去,苍天素满头大汗地直起腰来,将濡湿的手掌在衣服上磨蹭着,试图抹除上面的湿冷。 他把捣烂的雷公藤敷在伤口上,将下摆撕成手帕宽窄的长条,浸泡在烈酒中,想着等一刻钟后把雷公藤取下来后再给景帝包扎。 这人活不活下来还是两说,幸好这里就两人,如果当真咽了气,丢到那堆尸体中一把火烧了也不会有人发现。 他目前做的只是基本的外部消炎措施,没有李宓口中手术必不可缺的“抗生素”,很大程度要依靠苍景澜自己的免疫和抵抗力。 苍天素盯着已经昏厥过去的人,一脸漠然走到角落里席地而坐,讥讽地牵动嘴角,一时竟然分不清楚自己是更希望他活下来,还是更希望他从此一睡不醒。 苍景澜还是太子需要积累军功的时候,曾经随军出征,打过几场小规模胜仗,但是从来都是远远躲在大军后方,还不曾受过这么严重的伤。 就像苍天素,宁愿费几倍的力气拐弯抹角让十几个将领接受自己,也不愿意加入战场,把自己暴露在无眼的刀剑下。 天大的军功都比不上他们自己的小命来得重要,一切都可徐徐图之,活着是所有阴谋诡计肮脏交易的首要前提。 苍天素看着苍景澜在挣扎间被磨得血肉模糊的四肢,和咬破皮的下嘴唇,脑海中豪无预兆地想起李仁锵那句咬牙切齿的“你真不愧是他的儿子”,一时怔然。 两个时辰后,苍景澜终究还是醒了过来。刚睁开眼时,他神色间还透着些许茫然,一瞬间后,外露的情绪已经尽皆褪去。 苍景帝抖了抖已经松绑的四肢,缓缓转头看向正冷眼注视着这个方向的苍天素,汗水黏在眼皮上,视线中只是模糊的一团,影影绰绰,看不真切:“朕还活着?”声音暗哑,噪咂难听。 苍天素有些失望,是不是每个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的人醒来都是这句?他还以为眼前这个男人多少能够有点创意。 苍景帝捡回来一条命,自觉应该吃点好的庆祝一下,补充营养,加上他平日养尊处优,在衣食住行上极其讲究,在吃上更是格外挑剔。这几天,对于饮食上,抱了极大的期望。 在这种心态下,连续三十顿饭看到端到眼前的一成不变的米汤后,万万人之上过了十几年皇帝生活的苍景澜终于再次发火了。 有没有搞错啊,景帝觉得万分委屈,平白流了这么多血,身体虚弱得要死,不给大补也就算了,吃了这么多顿饭,你小子居然连个米粒都不肯让朕看到。 每顿都是两碗米汤,不到一个时辰就消化干净了。消化干净了不是最可怕的,他的肚皮还不能做到只进不出,苍天素面无表情维持着一个时辰两次的把尿工作。 对于苍景帝来说,人生最大的耻辱,也不过与此。苍景帝婉转地抗议过很多次,也曾经绝食罢工过。 谁知苍天素压根不吃他这一套。他肯老老实实地喝汤,苍天素就一勺勺地喂;他耍性子不肯喝,苍天素就一碗碗地灌。 第二十六次被人粗暴地卸掉下颚撑开嗓子的苍景澜在心中泪流满面,终于接受了残酷的事实――对付一个只能躺在床上停尸,毫无还手之力的可怜人,他的大儿子显然没有尊老爱幼善待残疾人的觉悟。 在苍景澜三十五年的人生中,一直是众星捧月的对象,日月星辰,都只绕着他一人打转,性格唯我独尊说一不二,猛然碰上苍天素这么个不识相的,那感觉就跟被人一板砖正正拍在脸上似的,心里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伤口好得差不多的时候,苍天素动手准备给他拆线。 这次跟上回意识不清的时候可不一样,苍景澜明明白白地看着他大儿子在火上烤薄薄的刀片,在上面浇上烈酒,刀尖上冒出白色的烟,袅袅向上方散去。 一番漫长的准备工作下来,苍国景帝陛下已经从头凉到脚底,心寒了三分,更不要说拆线的过程了,疼得死去活来,偏偏为了面子还要死死忍住不出声,受够了生不如死的罪。 苍景澜从小到大都没受过什么伤,一辈子连划伤手指的次数都数的过来,甚至连三四岁时被蚂蚁咬中脚趾头,都被他当一件人生大事,牢牢记在脑海里,这次遭了这么大的罪,早把害自己成这样的人恨上了。 堂堂大苍国皇帝,是怎么出现在使节队伍里,打扮成普通小兵的;又是怎么跟“流寇”起冲突,被人一箭射中,坠下山崖的,苍景澜没说,苍天素也没问。 同样的,原本应该老老实实待在西北军大营的镇北将军,是怎么跑到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还好死不死顺手救下当朝皇帝的,苍景澜也没有开口打听的意思。 两个人心中各自有数,小心翼翼地避过双方的雷区,几天下来,除了强制喂饭和强制排泄的时间,相处得竟然还算不错。 苍天素每隔一个时辰,都会去谷口探查一番,看有没有人追下来搜索,过去了这么些天,都没有发现有人走动的痕迹,连段羽都失了消息。 仔细想了想,苍天素注意了一下每天瘫在床上百无聊赖打哈欠的苍景帝,终于给自己心中的疑惑找到了答案。 苍景帝这次恐怕真的打算除掉段羽,伪装在使节护卫中,一来是想要亲眼确定段羽的死亡,害怕自己弄什么幺蛾子,二来,恐怕帝都那边出了问题。 前几天起争端的三派人马,恐怕还没有争出胜负来,否则不拘谁获得了最后的胜利,一定会派人下来搜寻景帝尸体。 唯一的疑点就在于,究竟发生了什么,能够让皇帝行踪这么机密的消息泄露出去。除了这种正正经经的国家大事,苍天素想不出什么理由,能让段羽耐着性子,为了怕暴露自己也在这个山谷中,这么长时间不给自己音信。 想通了其中的关节,苍天素心中后怕不已。他之前为了给段羽脱身,设计了种种可能,万般变化,看似天衣无缝,没有破绽,其实不然。 若然苍景帝派来的是个寻常人物,自然发现不了其中的玄机,但是如果一国天子屈尊而来,他真的没有把握能够成功偷天换日。 若不是中途出了差错,把苍景帝的计划全盘打乱,段少将军如今恐怕不知埋骨在何方了。 第十二天的时候,段羽打小养的一对白雕找到了他,这对雕在几年前,还曾经让抓耳挠腮实在没有办法的段羽拿出来献宝,试图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苍国大皇子勾引出营帐。 苍天素在白雕腿上的竹筒里把卷纸拿出来,匆匆看了一遍,无视掉苍景帝在一边搔首弄姿抛媚眼的暗示明示,面无表情拿出火折子将其烧掉。 他从鞋底夹层中掏出特制的纸张,咬破手指在两张上各写了几个字,重新用竹筒封好,喂了几块肉,将两只雕放了出去。 苍景澜冷眼看着两只雕朝两个方向飞走了,不轻不重道:“看不出来,你倒当真搞出了一点名堂。” 苍天素刚刚写的字并不是无极大陆上的文字,固然是为了防止两只雕半路被人截住,恐怕更多的还是为了防他这个就在旁边站着看的父皇。而且显然,自己的大儿子除了西北军,手下还有第二支势力。 区区四年时光,能在贴身服侍的晓丝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发展出另一队人马,苍景帝此时冷眼旁观,颇有些刮目相看的意思。 苍天素没有理会他的挖苦,在药品食品一应俱全的小屋子里转了两圈,打包了一些必备物品,口中道:“您这次玩的有点大,昨天亥时承国突然发难,出兵占领了这块地方。您的使节团和八千西北军寡不敌众,被迫后撤。两国在一个时辰前息战。”如今承国来搜查的士兵恐怕已经到了山谷入口处了。 他一边说,一边扯着一脸不情愿表情的苍景帝绕着早就计划好的隐蔽小道绕出了山谷。幸好本来打算将段羽偷偷送到承国去,虽然因为承国人力调动,警戒加强,原先买通的人手恐怕不能派上用场,但是大体行动路线苍天素还是有数的。 他只要自己和苍景澜能够顺利潜入承国,抵达两千里外的小镇隐嵩,就能顺着最初的安排,从岳国安全返回苍国。 苍天素刚刚已经分别给段羽和赵六下了指示,就看两队人马有没有本事,在两人抵达隐嵩之前把人手调换过来,让段羽的人马全班接替掉赵六的手下。不到逼不得已,他实在不愿意暴露赵六的盗宗势力。 当然,目前最重要的,是看自己有没有本事,拎着面前这个非暴力不合作的父辈穿过承国的重重防线,抵达隐嵩镇。 一把火烧了小屋的苍天素好话说尽,好不容易把肩膀上的四个沉甸甸的包裹分了两个丢到了苍景澜身上,直觉得额角青筋在隐隐鼓动。 民间都说儿女生来就是父母的债,苍天素越跟眼前这个年逾三十的老男人打交道,越觉得,这句话实在应该反过来说,才显得贴切。 当看到苍景澜皱着眉头嫌弃粗布麻衣和玉米面干粮的时候,面皮已经变色了的苍天素万分恼火,他上辈子得做了多少天怒人怨的腌h事,老天爷震怒,阎王爷发火,三清菩萨齐显灵,才能把这么个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男人丢到自己头上,生生折磨得他这辈子天天提心吊胆,担惊受怕。 他低下头看看左手干巴巴的馒头,右手干巴巴的煎饼,再看看苍景澜紧抿着的嘴唇,沉默了一下。 要知道馒头煎饼不同于前几天喝的米汤。 苍国大皇子于是开始思考,自己要是故技重施,再卸了下巴硬塞,有多少可能把这个软硬不吃的苍国皇帝活活噎死。 而且苍天素最大的顾虑在于,今时不同往日,苍景澜箭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早不是前几天那个瘫在床上挺尸的样子了,皇帝平日虽然用不上,到底为了强身健体练得弓马娴熟,看看自己的小细胳膊小细腿,要是当真硬来,吃亏的不定是谁呢。 苍天素从来不在事关自己生命安全的大事上马虎,当即不再搭理把脑袋撇到一边进入病娇状态的景帝陛下,就地坐下,自己默默地啃起干粮来。 不乐意吃?没有关系,苍天素深知自己带的口粮看着不少,其实只够一个人的分量,你现在扮清高不愿意吃,以后就是直接吃不到了。 自己已经尽到了做儿子做臣子的责任,该说的说了,该劝的劝了,到了当真挨饿的时候,你难道好意思反过头来责骂我?跑路过程中诸多不便,哪里来的热水大锅煮米,我丢下成袋的米,带着即食的干粮上路,这你也不能怨我吧? 对于自己在隐晦地给苍景帝使绊子这件事,正一脸严肃将卡在嗓子里的馒头死命往下咽的苍天素,坚决不承认自己是故意的,是有计划的,是居心叵测的,是幸灾乐祸的。 苍景帝的骨气可不是嘴上说说的,他硬打起精神跟着苍天素东躲西藏避开四处搜查的承国士兵,每天赶十个时辰的路,三餐还只往肚子里塞树上摘的野果,死活不肯碰那四袋子吃食。每天走得脚底下血淋淋的,鞋底子早磨破了,大冬天出一身热汗,硬是肯撑着不叫一声苦。 苍天素前四天还有心情看热闹,第五天一觉起来,面对浑身跟点了燥炭似的景帝陛下,他终于对自己傻乎乎幼稚得可笑的“报复”行为觉得愧疚了。 苍景澜中了风寒,烧得人事不知,整整昏睡了两天两夜,索性苍天素将配好的风寒药带了不少。 因为两人避着人烟走,路边没有农户借药锅,只得用两块大石头榨出汁后,撬开嘴巴硬往嘴里灌。如此四五次,高烧不仅没有退下去,反倒越来越厉害了。 一跌一撞好不容易背着气息一天天弱下去的苍景澜赶了两百里路,眼见前面有火光,就算明知道两人如果暴露在人前危险重重,苍天素还是硬着头皮咬牙迎了上去。 早在苍景澜昏迷无法反抗的时候,苍天素已经把两人的装束换掉了,普普通通的农户打扮,脚下踏着破破烂烂的草鞋,他还用个大被子把苍景澜裹得严严实实的,心中打算好就装成逃难的农民夫妻。 几日行过来,在路上确实碰到了不少携妻带子的难民,因为冬季已到,承国苍国交界处收成一年比一年少,再加上战乱来得猝不及防,苍天素估摸着两人的身份应该引不起太大的注意。 等一靠近,苍天素看清楚这几百人打扮,眉头重重向上挑了挑。这几百人,零零散散看似随意地坐着,每个人脚边都丢了一支兵器,有的上面还沾了血。 身上的衣服比苍天素现在穿的还破,大冬天只有一件布坎肩,一件长裤,甚至还有人在打赤膊,凡是穿着上衣的,胸前一个大大的“囚”字,分明是承国的囚服。 苍天素若无其事地将目光往后放去,见好歹还是有几个帐篷遮风挡雨的,再伸手一探被子里苍景澜的体温,知道再拖下去人八成就烧傻了,暗叹一句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三年前,他还优哉游哉地坐在军帐里感叹承国太子这一派“囚兵营”建立得漂亮,想不到,今天正巧碰上了。 ☆、东躲西藏 如先前段羽在信中所说,承国莫名其妙出手后,在派重兵进入山谷探查的同时,并没有收手不干的打算,趁着苍国西北军回转不迭的时候,抓紧时间抢占了好些地盘。 苍天素碰上的这一队,恰巧是在交战中被小股拼死反抗的苍国驻扎军从大部队中截留出来的,因为领头人战死,几乎人人带伤,又没有草药补给,跟大部队又失了联系,只得原地驻扎,等待前方消息。 一眼将这一队人马情况看得通透的苍天素自称是被赶离家园的乡村大夫,在逃亡路上,妻子生了风寒,药箱有流民抢夺,只得来仗着一身浅薄医术,来讨个生路。 在应承下来救治重伤囚兵后,临时领队李明见对方一口承国话说得很是流利,甚至还带着一股这一带居民的方言味道,又看他诊脉开方子像模像样,倒也没有太大怀疑,勉强挪出来一个小营帐,供两人居住。 好歹有了锅煮药,苍天素对于自己前几天做的傻事着实愧疚得紧,顾不得别的,当即先熬好了风寒药,趁着周围没人,掀开被子给苍景澜灌了下去。 苍国戚国共用同一种语言,承国和岳国各自有本国语言,无极大陆通用的还是两个最强大国家的语言,是以在苍戚两国,会承国国语的人实在有限。 苍天素没有指望苍国皇帝会未雨绸缪专门去学承国国语,不敢大意,撕了白布条,将他的嘴严严实实封上。 见手下本来要咽气的几个人好歹有了点起色,李明心中高兴,当天晚上跑过来敲打了两人一番,见苍天素死死护着床上的那一团,又满脸紧张之色,知道他担忧什么,拍着胸脯保证,死囚犯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也不会畜生到对救命恩人的女人下手。 苍天素口中道谢连连,心中却不以为然。他看得出来,眼前这个面目丑陋可憎的汉子其实心肠不错,否则不会愿意专门辟个小帐篷给自己。 别看李明保证说得响响亮亮,苍天素实在不敢寄希望于这些人都能按他说的做。如果几百人个个道德水平都这么高尚,想来也不会到被判死刑扔到战场充数的地步。 普通士兵中都有些人偷鸡摸狗,做尽恶事,何况在恶名累累的囚兵营中。尤其是看清楚这些人的长相后,苍天素不只担心明面上被自己说成女人的苍景澜的安危,他摸摸自己涂满了药膏的脸,欲哭无泪地发现,就算顶着这么一张平凡无奇的面皮,自己居然也同样有贞操不保的危险。 从包裹里找出几个草药作为样板,苍天素发动还有行动能力的人四下寻找几种常备药,他自己带的存货不多,况且都是名贵中草药,在干粮被李明拿走后,这些是两人以后的唯一依仗,实在不能浪费在这些人身上。 苍景帝喝了药,渐渐退了烧,苍天素守在旁边,觉得周围几百人隔了薄薄一层布看过来的目光着实不怀好意。 他知道自己的说辞不能骗过所有人,为了装好一个尽职尽责为了妻子肯送羊入虎口的模范丈夫,硬着头皮出外找李明讨了半碗劣酒,兑上水给苍景澜擦手心,进行人工散热。 手上一边磨蹭着,他一边对自己进行再一次的谴责。光想着不能让苍景澜好过了,全然没有注意到两个人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想着都到这个份上了,再走十天路苦日子就能熬完了,总不能把人丢在路边不管,任他自生自灭吧? 苍天素长这么大第一次全凭心意做事,闹了唯一的一次脾气,还搞得自己灰头土脸,深深觉得还是在做事前把诸般变化翻来覆去考虑清楚后再下手比较好,虽然累死累活的,但起码不用吓死吓活。 看着床上那个奄奄一息的棉团,他一咧嘴,突然就想哭。 轻重不分,斤斤计较,自命清高,看不清现实。 ――奶妈,你到底看上他哪一点? 半个多月的共处,每当苍景澜熟睡的时候,苍天素盯着床头,都会不自觉地将腰间别着的刀子握在手中。他无意识地摩挲着上面繁杂的花纹,心中当真起了浓烈的杀意。 “天素,我知道他不是个好父亲,也请你原谅我的自私,不要恨他,好不好?”苍天素无数次地咀嚼这句话,任由脑海中两个小人将思绪拉扯。 他怎能不恨?这个男人已经毁了他的娘亲,已经毁了他的奶妈,还差一点毁了段羽。 无数次的午夜梦回,苍天素看着记忆中那个夸夸其谈兴奋得满脸冒光的李宓,盯着她眼中几乎是不曾掩饰的恋慕和憧憬,最终只能苦涩地牵动嘴角。 他多么希望自己还是那个懵懂不知事的孩童,纵然他的奶妈已经将事情摆在明面上,也依然可以坦然自若理所当然地无视掉。 年少无知是一种优势。 苍天素一直以为,少时的自己,将对母亲的眷恋给了李宓,又将对父亲的依赖寄托在苍景帝身上。 然而随着两人相处时间的一点点拉长,他才渐渐明了,李宓填补了他内心对于母亲的空白不错,但是他崇拜信任的,根本不是那个高高在上坐在龙椅上喜怒莫测的男人。 被他当做父亲对待的,不是现实中的苍景帝,而是由李宓一手塑造出来的,他的奶妈默默爱慕了十几年的少年天子。 他心中那尊屹立不倒的神祗,只存在于李宓的想象中,那是李宓眼中的苍景澜,而不是他的。 睥睨江山?纵横天下?快意江湖? 苍天素睁大日食般沉黑的眸,所能看到的,只是一个喜欢耍性子不肯吃苦的普通人罢了。 难道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苍景帝?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另一个空间的英国大诗人附体的苍国大皇子将头深深埋入膝盖中。 宏伟的殿宇已不再,磅礴的巨宫已不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渐行渐远。苍天素茫然抬首,入目的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 他的理想已经死了,他的梦想现在看起来像个笑话。 原来那尊神祗不倒,不是因为自己贼心不死,而是因为纯粹的自我保护。神像倒塌,轰然一声,他的整个童年破碎得彻彻底底,已然无法拼凑成形。他的憧憬向往,都不再有任何意义。 苍天素一时之间根本无法分辨,现在的他究竟是对苍景帝失望,还是对自己死心。 小心翼翼跟囚兵营的人周旋着,苍天素敏感地感觉到,他掀开帘子外出检查药草的时候,落到身上的古怪赤裸目光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露骨。 委婉地跟李明把意思透露了一下,见李明脸色很不好看,还连连给自己不住地道歉,心知此人现在还没有起那个念头,苍天素把心放下了大半。 李明看着是个知恩图报的,他对这一队半死不活的囚兵多少算是有恩,只要李明这关能够守住,应该问题不大。 再怎么说,囚兵也算是兵,承国太子敢把这群亡命之徒放出来,他们的父母亲人应该都被扣在承国朝廷手中,不想跟官面撕破脸,还是要听上司的吩咐的。 连着守了苍景澜好几天,皇帝陛下已经渐渐回过劲来,苍天素在他手心中写字,把目前的情况大致告诉了一遍,然后解了他嘴上的布条。 借着生病事件发泄了一下怨气,苍天素现在已经能够心平气和地跟自己的父皇相处了。他有足够的信心能够控制住自己,不会在两个人晚上抱在一块取暖的时候亮刀子动手。 苍国大皇子还在担心,经过自己这一番折腾,苍景帝恐怕要恨死自己了,接下来的路程肯定会矛盾不断,不料苍景澜自从醒过来之后,居然一改之前不合作的态度,不仅乖乖喝药,平日嘴巴也闭得牢牢的,连李明送过来的苦树根酸野果都能咬着牙咽下去。 苍天素越看越觉得心惊胆寒,生怕他这是在养精蓄锐,哪日找准机会来次翻天覆地的大折腾,顺便把两人的小命也送了。 暗暗戒备了好几天,直到苍景澜气力恢复八九分的时候,眼看外面的一群人已经按捺不住,趁着李明出去采药的时候闯进来言语调戏顺带动手动脚几番后,苍天素只得放下了提防窝里反的心思,筹划起逃出囚兵营的事。 当夜,苍天素把李明找来,指着分成堆的药草将发烧感冒或者刀剑受伤等军队中常碰到疾病的配药都一一告诉了他。 李明很不好意思地表示自己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没有办法用纸笔记下来,苍天素就很有耐心地重复了好几遍,直到确定李明能够背过后,才算完。 李明对白天的事情有所耳闻,心知苍天素的难处,竟然也没有勉强他留下来的意思,甚至还打算回自己的草堆取些口粮来给他们带上。 苍天素急忙拦下了,再三表示自己夫妻二人在前面不远有投奔的亲戚,囚兵营自己都不够吃的,自然不用再分出他们二人的份来。 裹着被子装死尸的苍景澜一边听两人叽里呱啦的鸟语,一边注意着周围的响动,他不懂苍国国语,也不知道苍天素究竟胡扯了些什么,居然一直拖到深夜,李明才得以回到自己的铺盖堆放处。 静静等待了一个时辰,李明按事先的约定,将守卫引开,苍天素将地上所有的草药都打包带走,苍景澜翻着白眼背起唯一能够用来御寒的被子,两人连夜潜了出去。 “你就这么相信那个丑八怪?”苍景澜靠着大树喘着粗气,只觉得四肢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胸口一阵阵撕裂般的疼痛,满嘴都是血腥味。 苍天素天生的多疑猜忌,苍景帝作为他老子,招子毒又有晓丝那条暗线,多少知道一点。 苍天素沉默了一下,还是开口低声道:“我手中有一封能表明身份的信件,上面盖了承国官印,特意给他漏了的。他不识字,上面的官印却是认得的,说是承国张贴告示上面都印着这个。” 而且自己给他当做信物的那块玉佩有毒,平日里毒性不显,手碰上一个时辰后,三个月内只要再碰上苍天素手中的药引,就能疼得死去活来。 就算李明识字,这封信件也不会出什么问题。因为它确确实实是出自真正的承国官员之手,乃是西北军在对戚国的一次偷袭战中,抓住的一个承国有头有脸的外交官。 苍天素当初弄这个,是想着留给段羽用的,要是路上被人截住,拿这个出来,因为段羽也不会承国话,只说是苍国被策反的普通士兵,从军营中拿着信跑出来。 因为一路上地点偏远,想来见不到身份够格的官员,料想他们也不敢将跟那个外交官在信中特意嘱咐要好生对待的“通信员”杀人灭口,这么一封信足够保段羽安全了。 苍天素向来心思缜密(无视掉给他家父皇穿小鞋事件),手中不是只有这么一封不痛不痒的信,他一共备了三封,不出意外的话,另外两封完全可以供他在这块地域横着走,其中一封还是承国丞相的亲笔手书,丞相的私印公印都在,足够震住大部分人了。 不过赵六抓耳挠腮,费尽心机才从在承国窝着的师兄张三手中弄到后面两封信,再三嘱咐苍天素,能不动用还是不动用的好。 这两封上面没有写日期,看着也只是家信的形式,没有什么军国大事,无非是表示一下两者的亲密关系,震慑一下看信的官员,不拘什么时候都能用得上,实在是杀人越货居家旅行的必备良品,跟那第一封信不可同日而语。在这种时候浪费了,确实暴殄天物。 苍景澜想了想,看苍天素话说到这里就止住了,心知他肯定还有后手,只是不愿意当着自己说出来,登时心中一滞,停口不再问了。 苍景澜忍着空气中的古怪味道,偷眼看了看旁边面无表情的苍天素,再看看前面的施粥棚,终于忍不住嘴角眼角一起抽搐起来。 走投无路到在难民营中混日子的皇帝,自苍国建国至今,自己应该是第一个吧?看着手中这碗沙子比米多的稀粥,想到好歹是自己费了两个时辰才排队排来的,苍景澜一边祈祷自己的肠胃足够坚强,一边往嘴里灌。 他没有敢辨别嗓子里塞着的究竟是些什么玩意,硬生生咽了下去,张张嘴,肠胃一阵翻动,差点一股脑吐出来。 想到再熬两天,就能够胜利会师,苍景澜低落的心情总算好了一点,垂头丧气就近找了个已经干枯了的杂草地,在上面躺了下来。 天气越来越冷,赤裸在外面的皮肤跟刀子刮一样,就算周围都是不知道多长时间没洗过澡的人,味道实在刺鼻,养尊处优的景帝陛下也鼓不起勇气,自立门户跑到怪味不这么浓的地方去睡。 靠着人堆,多少能有点热气,苍景帝一辈子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苍国国都净京城,冬日下点雪只是点缀,从来不曾吃过冻伤的苦,实在受不了西北的寒风。 戚国在苍 恋耽美 分卷阅读16 为皇 作者:callme受 的北边,气候更为冷寒,戚国人恐怕比苍国士兵更擅长冬季作战,怪不得先前无论朝廷怎么加压,西北军都是一立冬就死活不动弹了,天一冷,十万人就一起躺地上玩挺尸。 就在昨天,他们两人藏身的这一波难民受到了盘查,承国士兵强按着所有人在湖里洗了个澡,手里捏着的是苍国皇帝的画像,只说是朝廷钦犯。 轮到苍景澜的时候,虽然苍天素之前在他脸上抹的盗宗牌药草具有防水效果,但是因为脸型相像,还是被人重点调查了。 索性苍天素提前把保命的信件给了他,景帝陛下被作为可疑人物押到一旁,又趁着守卫不注意,抢了一匹马在乱箭中逃了出去。 那匹屁股上中了两箭的战马受激发狂,直挺挺朝着前方冲去,苍景澜在路过一片沼泽地时顺势滚了下来,再兜圈子,紧赶慢赶,在半夜终于重新回到了大部队。 那匹马狂奔一天一夜,最终坠落山崖,所有承国士兵兴奋得跟打了鸡血似的,为了找到尸体争功,全跑到那一块去搜查了。 苍天素就着这件事,终于说服别别扭扭的皇帝学习简单的承国国语,起码最简单的交际用语要能够听懂并且学会应答。 中间经历了无数波折,终于在二十九天后,苍家两父子跌跌撞撞来到了约定接头的地方。 “素素!”段羽冲过来,搂紧苍天素来了一个大大的熊抱,“你怎么搞的,迟了这么多天,真真吓死我了!” 苍天素有些尴尬地后退离开他的钳制,心知当着老子的面跟自己姘头搂搂抱抱有伤风化,何况自己已经十多天没洗过澡了,自己闻自己都能被熏得晕晕乎乎的,实在不好意思当做荣耀,给段少将军展示一番。 段羽紧了紧手,没舍得让他如愿,说了好一会话,这才有心情向四周看看,一眼望到站在不远处冷眼打量自己的可疑人物,来不及多想就嚷道:“这人是谁?” 段羽说完,突然醒悟,皇帝掉下悬崖生死未卜,恐怕就是眼前这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人。 ――还是皇帝呢,不是照样有这么狼狈不堪的时候?一直对苍景帝有偏见的少将军绝不承认自己的准媳妇现在的境况比人家好不了多少,在心中嘲笑起人来丝毫没有愧疚感。 苍天素听他这么一问,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叫张流,是一个大夫。”苍景澜收回不友善的目光,怪声怪调道。张流是苍天素在李明的囚兵营中的化名。 苍天素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不好意思地冲段羽笑了笑:“我在路上染了风寒,还被囚兵营捉了去,多亏张大夫救助,他虽然是承国人,但是于我有大恩,你可不能亏待了他。” ☆、山雨欲来 “阿羽,你知道我最想干什么吗?”苍天素着着一身单衣,懒洋洋倚在床头,心情很好地眯着眼,声调微微上扬。 段羽被折腾得很狠,正缩在被子里装鸵鸟,听了他的问话颤巍巍地露出半个脑袋,小声试探道:“灭掉刘家?” 声音嘶哑难听,段羽立刻满脸通红,又把脑袋缩了回去。羞答答的段少将军实在没有闹明白,原本只是搂搂抱抱,连亲亲都不常有的两人,怎么会在苍天素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后,来了个全垒打? ――而且最让他受不了的是,奶奶的,自己好歹是一个虎背熊腰在战场上拼杀了数年的将军,居然――居然还是在下面的那个?! “我以前也这么认为。”苍天素笑眯眯地把忠犬牌鸵鸟从被子中剥出来,“可是就在刚刚,我突然明白过来,失去的永远都失去了,最重要的是守护好现有的。” 段羽听他话中别有深意,扭过半个脑袋:“什么意思?” “我用一个除掉刘家的机会换了你的平安。”苍天素低下头在他额角印上一个软乎乎濡湿的吻。 少将军习惯性地挠了挠头:“我怎么听不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苍天素伸手将他的爪子抓过来,在手心上写字:“那个是皇帝。” 段羽愣了愣,没想到已经被自己否定的猜测是真的,正想问明白,苍天素已经继续写了下去:“他是不相信你的那些亲兵。” 苍景澜顶替张流的身份,就算有人怀疑细查下去,就算查到李明那条线索,也不会发现纰漏。 裹在被子里的张流之妻从头到尾都没有被人看到过真面目,而身形消瘦的张流不论套到苍天素身上还是苍景澜身上,都能勉强说得过去。 苍天素学习承国语言的事情只有段家父子知道。比起相信苍国皇帝或者大皇子会去专门学习蛮夷之地的语言,绝大多数人想当然会更加愿意接受张流不过是一个土生土长的承国人的说法。 段羽兴致勃勃在他手上比划了好长时间,将目前的情况交代了一番,苍天素这才知道原来事件的起因是云州的澄王爷不堪寂寞,起兵谋反。 因为驻地偏远,消息闭塞,段羽知道的也并不多,两厢一合计,连蒙带猜,算是将现有的线索串连成串了。 苍景澜秘密混在帝都使节队伍中的消息泄露,在路上被人截杀,段羽的亲兵跟使节队伍碰头的时候,原本万人的阵仗已经被打的七零八落,消耗得差不多了。 伪装成流寇的敌人人数众多,眼见寡不敌众,段羽在亲信的配合下,有意将战场往苍天素藏身的山谷引,阴差阳错下,走狗屎运地救了苍景澜一命。 接下来的十几天,三班人马在入谷口拼杀,段羽的亲兵同朝廷来使合成一队,共同抵御澄王爷的兵马,虽然人数差距悬殊,几番交锋下来,凭借着亲兵的丰富经验,居然胜多输少,勉强站住了阵脚。 然而这个时候承国猝然发难,占据了山谷,段羽无法,顾不上有暴露苍天素的可能,急急忙忙递了消息过去,然后按照苍天素的安排,与澄王爷人马休战,反过头来将残余的三千使节队伍尽数杀光。 当初事情紧急,苍天素只来得及写了几个字,就忙着拎上苍景澜跑路,现在终于有了时间把自己这一步棋给段羽讲解缘由。 一来,苍景澜的行踪暴露,使节人马中肯定有对方安进去的钉子,而且地位肯定不低。留着这个不安定因素很可能泄露军情,给已经很难支撑的亲兵带来杀身之祸,既然没有时间细细筛选钉子在哪,索性不如杀个干净。 二来,可以给承国和澄王爷的人马放烟雾弹。对方搞不清楚段羽的突然变故,自然不会急着赶尽杀绝,否则这么多天过去了,段羽原本八千亲兵早就被人啃得干干净净,哪有精力腾出手来深入敌国接应。 最后一点,苍天素担忧中途出现差错,自己跟苍景帝当真命丧承国,不论什么缘由,皇帝死在西北,死在段羽亲兵跟使节团接头后,一个“保护不力”的罪名是逃不了的。 与其让段羽和几千亲兵无辜陪葬,不如把唯一能跳出来让官面上相信皇帝行踪的使节团给做掉,只要没有自己人能证明皇帝出事的时候使节和段家亲兵已经接头,无论是承国的说法还是已经反叛的澄王爷的说辞,苍国百姓都不会相信。 到时候段羽一口咬定在路上耽搁行程,等他到了出事地点的时候皇上已经遇害,西北军上下共同施压,朝廷是不会在内忧外患的节骨眼上选择跟常胜军翻脸的。 让苍天素没有想到的是,自己这番计划一出,澄王爷借坡下驴,反咬一口,借着苍国百姓并不知道皇帝混在使节团的当口,跳出来指摘刘家和二皇子软禁圣上,作乱谋反。 在皇上仪仗队还未出发,本应在皇城的天子莫名失踪的情况下,京官们有口难辩,只能推说皇上圣体抱恙,在庞龙殿静养,连早朝都停了。 此番以来,随着苍景澜不在人前露面的时间越来越长,原来并不相信澄王爷说辞的各方大将们已经渐渐起疑,苍国气氛越发紧张,颇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承国选择冷眼旁观,哪一边都不帮,忙着蚕食守卫薄弱的苍国领土。段羽不敢随便联系生死未卜的苍天素,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送羊入虎口,只得安抚躁动不安的西北军,一边派人抵抗承国入侵,一边动身前往承国接应苍天素。 少将军这十几日来连觉也睡不好,日日担惊受怕,整个人缩水了好几圈,再加上刚刚被折腾得死去活来,头一靠到枕头上,说不了几句话就沉沉睡了过去。 苍天素也疲惫不堪,在床的外侧躺下,还没闭上眼睛,就听到外面有敲门声。 张坤的声音低低传来:“将军,刚刚来了几个练家子,把那个跟您一块的人接走了,用不用兄弟们拦下来?” “由着他去。”苍天素望着黑洞洞的天花板,有些怔然――既然苍景帝的人马已经联系上他了,干什么还要跟着自己风餐露宿多受这么多天的苦? 这么一想,苍国大皇子睡意全无,翻身坐起来,来到苍景澜栖身的房间。一行人住的是临时搭建起来的木屋群,这个房间跟段羽的只隔了一层薄板,刚刚折腾出来的声音,苍景帝一定听了个清清楚楚。 自己意思表达的方式虽然很古怪,但是苍景澜毕竟是聪明人,一定能够理解。用救命之恩换了段羽终生安全的苍天素在房间中敲敲打打,果然在简陋的床铺隔板中拿出来一个脏兮兮的锦囊。 他将手探进去捏了捏硬硬的内容物,描摹出大致的形状后唇角向上扬起,笑得眉目弯弯。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力气。 半块温润的玉石,形状跟他军帐里的半块一模一样,正好可以拼凑在一块。苍景帝把军权交到了他的手上。 “有父皇消息了吗?”临时监国的苍国二皇子苍天赐见苍景帝身边常跟着的大太监李泉进来,阻住他行礼的动作,急忙询问。 李泉将眼皮垂了下去:“回二皇子,派出去西北的探子传来消息,说使节团在跟流寇和承国军队的拼杀中,全军覆没,无一人生还。” 苍天赐不由苦笑了一声,跌坐回椅子上,身上的精气仿佛瞬间流走,脸上的神采也退了个干净。他疲惫不堪地挥了挥手,看着桌子上堆满的折子,只觉得鼻头发酸。 最后的希望破灭了,现在自己跟皇叔那边都拿不出证据证明父皇的行踪,原本外放的几大将领都半信半疑,不置一词。 可是因为自己硬撑着不准刘家干涉政事,朝中过半的大臣已经联合上书,言语中逼迫的意味已经越来越浓。 澄王爷近十万军队已经打着“清君侧”的口号,一路厮杀了过来,沿途经过驻军地,掌权大将不但不加阻拦,干脆指挥部队给那群乌合之众让道。 一方想要正光殿中央的位子,一方还在估量形势不愿轻易出手,两方暂时还没有本质上的冲突,竟然是互不相干,相安无事。 平日里看似忠心耿耿的将领们谁也不肯在这个节骨眼上做出头鸟,个个冷眼旁观,等着看京城的笑话。 澄王爷这辈子都没有上过战场,十万人也是临时组装起来的,他在景帝的眼皮子底下不敢搞太大的动作,并没有完备的充足准备,若不是此次机会实在难得,也不会沉不住气猝然发难。 景帝留在帝都的精锐部队两万有余,加上几个驻京能征善战的将军,若能调动得当,谁胜谁负还是五五之数。 ――关键在于,没有皇帝的手谕和信物,没有权势滔天的刘家的帮助,任苍天赐是苍景帝莫名失踪前定下的监国皇子,也没有本事让驻京的精锐部队挪动一下屁股。 更何况,虽然苍景澄一口咬定二皇子和刘家结党营私,世人也大多相信了这种说辞,但是苍天赐为了防止刘家坐大,当真出现改朝换代的局面,一直咬紧牙关,没有放权给刘家,以至于在朝廷内部也处处受限,境况实在不妙。 李泉眼看着苍天赐急得团团转,在心底长叹一声,皇帝陛下果然料事如神。 在监国的前几天,二皇子确实做得很不错,一板一眼,循规蹈矩,虽然不说把任何事都处理得井井有条,到底是没有出现太大的纰漏。在他这个年纪已经很难得了。 可是当澄王爷发难,世人的质疑出现且质疑声越来越大的时候,二皇子就乱了分寸。他受制于所处的大环境,只能顺势而为,在滔滔流水中勉强保持己身不倒,却没有能力力挽狂澜,一举颠倒乾坤,让水逆流。 一直以为如此局面只是苍景帝计划好的,纯粹用来考验继承人的李泉公公压根没有想到,事情早就超出了他心目中料事如神的皇帝陛下的掌控。 倘若苍景澜有六成以上的把握,把目前一团糟的局面理顺,也不会在离开承国之前,把兵权交给苍天素。 苍景帝很明白,苍天素拼死救他,要保段羽一命不过是一种明面上两人都能接受的说辞罢了。 段羽会有生命危险,只是建立在自己还活着的前提下。只要自己一死,自然也不会有人闲着没事,平白去招惹战功赫赫的少将军。 苍天素一番策划,不过是为了稳住局势。苍天素要确保,在他准备充足之前,苍国现有的权力格局不能发生太大的变动。 苍景澜卡着西北军十万的人数供给补给,就算明知道大儿子面临的是几倍乃至十几倍的敌人,也不愿意增加西北军人数,就是为了限制苍天素手中的权利。 西北有十万军队,就算各个都肯跟着你苍天素做谋逆大事,苍国还有其余四队十万人的军队,两方人马当真拼杀起来,西北军没有充足的粮食补给,谁输谁赢实在不好说。 苍天素生性多疑步步为营,在能确保没有纰漏前就绝对不会出手,自然担忧会徒为他人作嫁衣,苍景澜一死,目前有可能称帝的三方势力,不论是苍景澄上位还是刘家改朝换代,都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坐在马车上苍景帝在头脑中把近一个月来的事情梳理了一遍,有些郁闷地发现,原本以为很像自己的大儿子其实在许多地方都跟自己不一样。 换了是他,如果在荒芜人烟的地方看到自家老子奄奄一息躺在那里,铁定会兴高采烈地凑过去补上一刀。 苍景澜有一种冒险的天性,所以为了检测两个继承人,顺便勾引一下蠢蠢欲动的傻弟弟,他宁愿把自己暴露在危险中,虽然中途出了点差错,但总算是玩得尽兴。 苍景帝十分乐意玩赌博游戏,他也十分乐意起兵谋反,才不会去管老皇帝的死活。 但是苍天素不是这么打算。在镇北将军看来,与其去搏渺茫的机会,不若守住现有的保底。在夺取皇位没有百分之百把握的时候,不如卖给现任皇帝一个天大的人情,继续蛰伏等待最佳时机。 实在是太不可爱了! 同样舒舒服服洗过一个澡吃了顿饱饭的苍景帝懒洋洋看着易豪把盘碟收拾起来,打了个不大不小的哈欠,开始十分严肃地思考困扰了自己好长时间的问题。 ――为什么刚刚过了十六岁生日,正应该是浑身冲劲的大儿子连哪怕一丁点毅然决然的赌博勇气都没有?步步计算,确保成功,他活得累不累? 李泉静静等待了几个时辰,见苍天赐颓唐神色没有好转的迹象,终于开口:“二皇子,不若您修书一封,送去西北?” 苍天赐翻腾奏折的动作僵住,脸色惨白,好一会儿后才若无其事地把玩着朱笔,摇头道:“不出意料,父皇就是在西北失踪的,我们还不清楚在这段时间内,前去接应的西北军充当了什么角色,还是不要招惹比较好……” 他一边说,一边低头掩饰自己的神色变动。 在皇叔空口白话朝自己泼脏水的时候,苍天赐不是没有期待过,威望至顶权势滔天的镇北将军会站出来为自己说话解围。 可是时间一天天过去了,情势越来越危急,眼看皇朝将倾,十万西北军却始终沉默以对,他已经渐渐心凉。 苍天赐无声在口中咀嚼着心心念念了无数遍的二字,眼眶越发酸涩。你是不明真相不愿意相信我,还是已知真相却在等待我由高处坠落的那一天? 年少时期,总角之交,懵懂无知,区区数年,全凭我一人死缠烂打才能维系的“兄弟情谊”,在你心中,是不是真的丁点分量都没有? ☆、澄王爷 李泉被获准进入庞龙殿的时候,苍天赐刚刚跟三弟苍天瑞大吵了一架,正揉着额角盯着金黄色的龙椅发呆。 李泉张口欲言,苍天赐已经抢先一步说话:“乱党已经濒临城下了?”想不到来得比预料的还要早半个月……果然是在路上没有遇到丝毫反抗吗…… 李泉见他这番光景,不觉笑了起来:“骁骑营两万军队已经列队完毕,请二皇子检阅。” 苍天赐顿时愣住,好半天才缓缓转头看向满面笑容的大太监:“什么?” “这是镇北将军给您上的请罪折子。”李泉双手捧上,见到小主子呆愣的表情,脸上的笑痕加深了一层,“快马轻装跑了足足一个月,好歹赶在乱军前面通知了章广闻将军的部下。现在西北军仍在全力抵御外敌入侵,实在分不开身,但是章将军的中央军和李将军的屏扬军已经两面夹击,在宗南平原包围了叛军。” 苍天赐强忍住内心的翻腾,接过来打开,薄薄的奏折上面没有写一个字,正中央那个鲜红的印章,正是两瓣调兵用的虎符合并起来组成的图案。 一瓣由历代镇北大将军执掌,另一瓣苍国历任皇帝从不离身,在父皇失踪后,他将整个皇城翻了个底朝天,依旧没有见到此物的踪迹。 劫后余生,花明柳暗。苍天赐用指腹轻轻摩挲着颜色饱满的印痕,努力平复着嘴角上扬的弧度,小声嘟囔道:“居然耽搁了这么长时间,等父皇回来铁定治他个延误军情的重罪。” 李泉弯腰行礼,一步一步有条不紊地缓缓后退,离开了空荡荡的殿宇。 徐偿从头到尾都没有看一眼军旗上挂着的人头,挺直脊背,跪在主帐门口,紧握的拳头太过用力,指甲已经戳破了手心,留下两个月牙状的血痕。 李仁锵从他旁边走过,全当这个在烈日下跪了两天水米未进的大活人不存在一般,连眼珠子也没有往那边斜一下。 “李将军,在识人上,我徐偿不如你。”徐偿咬着牙根,第一次对这个他一向看不顺眼的“娘娘腔”服软。 李仁锵冷笑了一声,心道你这话我可真不敢当,比起识人来,谁能比得上您?要不是你徐将军慧眼识“朱”,承国这次捡不了这么大的便宜。 朱耳达,一个承国的奸细,坐到了苍国西北军第四把手的位置上,要不是亲眼所见,李仁锵都不愿意相信。 李仁锵没有开口把讥讽说出来,他很明白这事只能说恰好摊到了徐偿头上,换了自己,指不定也不能发现。 细作战一向在战争中占据了重要地位,几国之间互相安插人马,防不胜防。就像苍天素的末路之战,和这次的朱耳达泄密事件,奸细在其中发挥了扭转乾坤的作用。 一个细作混入军中,潜伏几年甚至十几年几十年,等到了关键时候,给予重重一击。像朱耳达这样自小混在别国还做到一国将领的,一千个细作中找不出一个来,培养一个需要付出的代价巨大,若不是这次利益实在让人眼红,承国太子还不一定舍得动用这颗钉子。 在平时,细作们全心全意为潜伏的国家效力,完全看不出丁点差错,朱耳达能征善战,在对敌戚国时攒下了赫赫军功。徐偿趁机提拔他,虽然含有拉拢人才组建势力的私心,但是仍然合情合理,谁也说不出反对意见来。 正是因为如此,苍天素才没有处罚他识人不清,削减俸禄,降低职位,只是罚跪三日。然而就算没有实质性的处罚,对于心高气傲的徐偿来说,这件事本身已经像是一个巴掌,重重打在他脸上,足以让他在以后的日子抬不起头来。 想通了其中的关节,李仁锵不禁有些怜悯他。如果这些日子以来,徐将军不是这么风头毕现的话,一向不喜欢做恶人的西北军主帅指不定还会好言安抚一下,哪会当着全体士兵的面,给他这么大的没脸。 李仁锵看得出来,苍天素提拔徐偿,不仅在于他军功卓著,而是新的主帅需要组建一个势力,跟原镇北将军段德遗留的势力叫板。 两边人马都不需要掌握在苍天素手中,但是需要两方实力相当,维持一个微妙的平衡。底下人闹得越厉害,越有利于主帅权力集中。如果属下齐心合力凝聚成铁板一块,反倒不容易听从苍天素调度。 原本段德的人马听令于段羽而不是现任主帅,就算段少将军对苍国大皇子忠心耿耿绝不会背叛,这种局面也是苍天素不能允许的。 段羽有没有二心是一回事,自己手下的兵到底听谁的是另一回事,“谁才是军营中的老大”是原则问题。撞到底线上,苍天素绝不是好说话的主儿。 所以他分化李仁锵,提拔徐偿,打散段德生前的安排,确保三方势力的发展都在自己的掌控下。 除去死忠段家的人马跟着段羽老老实实拥护苍天素,平日里连屁也不放一个外,李仁锵带出来的这一波和徐偿结交的另一波,分阵营打擂台,轰轰烈烈闹得不亦乐乎。 在失踪前,苍天素一直有意无意地维护新生势力,所以徐偿才能迅速崛起,一帆风顺。李仁锵冷眼旁观,暗叹现在的小豆丁弄起权谋来怎么跟玩似的,没有料到这位本应人老成精的徐将军会冲昏了头脑,妄图冲破桎梏,挑战苍天素的权威。 真是可笑,兵权握在主帅手中,人家一路走过来又顺风顺水,百战百胜,天意所归民意所向,皇帝放着自己的孩子不支持,难道还能把这天大的军功平白扔到你头上? 凭着拉拢几个没脑子的蠢货,还想趁着主帅失踪的时候搞夺权?你手中的权力再大,那也是苍家的娃娃漏给你的,难道你以为离开大本营一个月,他就没了收回去的本事? 没有徐偿视而不见的多番纵容甚至是私下帮忙遮掩,凭朱耳达一个人,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将那么多情报一一传递出去。因为一己私心就将主帅置于敌国刀枪之下,徐偿犯了人臣大忌,以后注定翻身无望。 迈入军帐的李仁锵看着西北军埋首书写的年轻主将,心底突然生出一股难言的怜悯。处在少年期与成年期圆滑过渡的十六岁,本应是明亮耀眼年少轻狂肆无忌惮的年纪。 李仁锵驻足不前,凝神打量,看不到志得意满,看不到踌躇满志,看不到憧憬希望,入目的,只有疲惫孤寂,遮掩在浓长如羽的睫毛下,眼睫轻颤间,浓郁得几乎要满溢出来。 苍天素等了良久,不见他出声说话,将视线从情报册子上挪开,打量着默然无语的李将军:“有事?” 十几位将军不论分属哪个阵营,无一例外都认为主帅和李仁锵铁定八字不合,两个人一见面,不怕死的李将军第一句话,铁定能噎得人说不出话来,以下犯上不敬上司的做派实打实地放在那儿,全赖苍天素大人有大量,不跟他计较罢了。 只有苍天素自己明白,整个西北军领导层中,李仁锵是最投自己眼缘的一个,因为他足够聪明。 苍天素分裂段德原班人马的意思刚露了一个头,李仁锵当即领着跟自己更亲密的部下从段羽那里跑了出来自立门户;苍天素不愿意三派人马都跟着自己随声应和,李仁锵不用吩咐就跟他翻脸唱反调;苍天素对几个领头将领多疑猜忌,段羽浑然不觉,徐偿忙着指天画地发毒誓表忠心,李仁锵直接做甩手掌柜,毫不留恋地把权力双手奉上。 苍天素对李仁锵的欣赏,由来已久。 李仁锵瞬间回神,摇了摇头:“凑过来看大名鼎鼎的徐将军笑话罢了。” 苍天素似乎笑了,又似乎没有。李将军莫名心虚地低着头,眼角努力上挑,模糊一片的余光仍然看不清他此时的表情。 “我在看澄王爷起兵谋反的全过程详尽描述。”苍天素手上这份是段家上交的作业,军营探查出来的结果太过笼统,起不到太大的作用。 李仁锵心知肚明,看着对面半大少年的眼神中又掺杂上了怜悯,多可怜的娃儿,满军帐都是枯燥无味的纪实资料,同一件事还要看三遍相互比对。 因为资料的来源不同――军营的情报是官方说法,赵六那份是道听途说小道消息,段家则是安插的人马探子在起作用――三份资料在某些细节方面甚至会给出三种说法,苍天素妄图在其中挑拣出正确的那一种,实在是耗尽心力,累死累活。 苍天素没有注意他的表情,把厚厚的一沓递给他:“我原本以为只是跳梁小丑,没有想到,这位看在生母份上才能在夺嫡战中存活下来的王爷,居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我倒是听说,跟当今圣上是双生子的澄王爷是因为一个女人甘愿退出十七年前那场混战的,当真是爱美人不爱江山――大皇子,如果你去平乱,指不定不费一兵一卒,人家二话不说就弃械投降了。”李仁锵冷哼一声,恢复了刺头模样,毫不留情地重戳主帅伤疤。 苍天素沉默一下,低下头笑了:“所以我在以前一直认为他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与其抱希望于因为自己的退出忍让,心爱的女人可以被苍景帝好好相待,倒不如用战马和刀枪,把心爱的女人抢过来。 苍景澄为了天下第一名妓丢掉了爪子,拔掉了牙齿,甘愿退出皇位之争,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的第二年,新皇帝坐稳了屁股下的龙椅皇位,就是香消玉损,芙蓉泣血。苍景帝做起翻脸不认人的勾当,远比苍天素得心应手。 苍天素最初收到赵六不怀好意送上来的情报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苍家出现一个情种就算了,也不算是多么可怕惊悚的消息,关键是――这个情种跟苍景澜是实打实的孪生兄弟。 莫非一个是养大的儿子,一个是养大的胎盘?西北军主帅捂着胸口,惊吓得差点痉挛,一口气险些没有提上来。 分田地,打土豪,分家产,杀仇人,免赋税,招兵买马,赏官赐爵。苍天素看了今天收到的情报,才算是勉强相信,苍景澄也不是什么都不懂一头热血的单细胞生物。 叛军所过之处,招揽农民文人,屠戮地主豪强,占领区大小商人一律杀光。苍天素一点都不怀疑澄王爷对亲哥哥的痛恨,走的完全是伤敌一千自损两千的路子。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就算叛军最后能够被剿灭,苍国最富庶地域全都伤筋动骨,毁得彻彻底底,没有十几年的休养生息,经济生产压根恢复不过来。 在云州锦州喘过气之前,苍国别说是发起战争,连自保的能力都有待评估。 他不愿意深想这股惊天的恨意从何而来, 恋耽美 分卷阅读17 为皇 作者:callme受 上书册,没有管李仁锵此时的脸色,不紧不慢踱步而出。 苍家男儿多薄情,无论痴男怨女,怎样缠绵悱恻,怎样可歌可泣,隔尽沧海桑田,斗转星移,也挤不进他们的万丈雄心。 自从来到鱼兰,已经恨上了苍景帝的苍天素一直在探寻,他心目中真正的父亲应该是什么样的。是才华横溢心中锦绣的英才?还是乾坤在握清心冷情的智者? 在苍天素第一次看到段德含笑轻拍着段羽毛茸茸头顶的时候,西北特有的凉薄空气沉默着将他包裹在其中。一种强烈的失望,在两相对比后,在他的心中破土而出,扶摇直上。 原来,他一直寻寻觅觅求而不得的“父爱”,不用丰功伟绩,不用万人称颂,不用传奇倾国,只不过是挺直的脊梁,厚实的胸膛和温暖的笑容。 苍天素终于明白自己年少时的无知,他在人生最开始阶段,对于父亲的定位完全是错误的。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固然需要一个大英雄,一个大圣人,可是一个孩子,需要的只是一个父亲。 天底下有一个最最恶俗的问题,走在人生的分岔路口,你会选择爱你的人还是你爱的人? 一如此时,西北军的主帅默然无声,席地而坐,一边对苍景澄的天真斥责“愚蠢”,却又忍不住在想,若然当初娘亲有足够的决然转身回望,奔向那个一心一意爱她的男子,此时该是哪一番光景? 纵然没有赫赫战功,没有万世美名,没有交口称赞,安心做一个纨绔子弟,走鸡斗狗,混吃等死,天下间到底有两个血缘至亲,会亮起一盏青灯,无怨无悔等他有一日浪子回头,叩响轻掩的门扉。 苍天素一直都知道,世界上终究有一种爱,李宓给不了,段羽也给不了,它只能来自于一位父亲。 开弓没有回头箭,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的“如果”。苍天素在心底一遍遍重复,怎么也想不明白,不过是一种可能性无限接近于零的假设,只是设想一下罢了,为什么胸口还是会疼得无法呼吸? ☆、回京 苍天素用虎符开路,各路军队将领同心协力,澄王爷的谋反很快被压了下去,战火几乎蔓延到了帝都,遭到洗劫的城镇数不胜数。日后的恢复工作才是重中之重。 苍天素合上手中的圣旨,好心情地翘起脚尖摸了摸段羽的脑袋:“明日就能回京了。” 大军到处,大中等城池列阵十五里相迎,小城池列阵十里相迎,这是天大的荣耀也是天大的灾难,端得看他这个主帅有没有本事扭转乾坤。 段羽比划了一下两人的身高,对于自己翻身做主人又多了一成把握,喜滋滋道:“好歹几年熬下来,爹爹的官职我能够名真言顺地承袭了。” 今日的庆功宴结束后,李仁锵偷偷将段羽拉过去,给他把以后的形势分析了一下。因为牵扯太大,这事不能明着说,所以措辞太过委婉。 “傻大憨”少将军没能听懂多少,不过好歹倒是记住了重点:一旦回去,苍天素身为主帅,又是堂堂皇子,此番立下了惊天的战功,八成能一跃晋封亲王。 按照苍国的规矩,亲王不离京,又断没有正儿八经的主帅离着大军老远玩遥控指挥的道理,苍天素一旦封王,镇北将军的职位铁定就能够空出来。 西北军四大统领,朱耳达通敌卖国早就领了盒饭,徐偿刚被整治了一番正在夹着尾巴做人。 李仁锵又表示自己没有拿得出手的功绩,顶了天也就守住现在的位置不加变动,镇北将军的封号虽然不能世袭,几个人里面算来算去,到底还是有很大可能落到段羽手中的。 李将军明示暗示一番,重点给段羽强调,只要抱紧苍天素大腿,他接手段德官职的事情,自有大皇子帮助周旋。 李仁锵没有明说的是,苍天素几年在西北军中费心经营,钉子刺头安插了不少,只要皇帝不玩阴的横插一手,以后西北军的走势,就要看苍天素的意思了。 受目前的国内局势限制,这十万经验丰富的士兵将是未来几年中抵御敌国进攻的守护盾。苍景帝不可能像前几次一样,为了防止将领拥兵自重,让西北军卸甲归田回家种地。在国内经济恢复五六分之前,十万西北军仍旧会是一个大整体,不可能有太大的变动。 苍天素跟他爹不是一个德行,不喜欢搞过河拆桥的把戏,再者小不点现在人手空缺,实在缺乏助力,只要段羽安分守己,西北十万大军还会延续之前二十年一直保持着的传统。 皇家老大,段家老二。 眼见爹爹的嘱咐就要实现,少将军心中大乐,忍不住在准媳妇脸上啃了一口,笑得见牙不见眼:“素素,明日我跟在你身后好不好?” 段羽几乎是迫不及待,要让苍国的百姓见识一下西北军的风采,想到明日就能够受到一个军人最大的尊敬,乐得几乎找不到北。 “明日由李将军打头阵,你跟徐偿并排走在他后面。”苍天素拿手指轻戳他的额头,“我跟在你们后面乘马车。” “为什么啊?”段羽没想到这么光荣露脸的事,自家准媳妇居然会回避开,习惯性地抬手想挠头。 苍天素很有自知之明,在少将军回来之前特意比着铜镜看了看自己现在的小模样,觉得实在没有威慑力,与其跟着十几个大老爷们一块骑马,给人“小白脸”“娘娘腔”的认知,倒不如老老实实乘坐马车,顺便把失踪这十几天所堆积的军务都处理干净。 再者,他这几年出尽了风头,表面上看风光无限,其实如履薄冰。如今自家老子春秋鼎盛,活蹦乱跳精神得紧,作为最容易被猜忌的天家儿子,他是长子,手中又有军权,该收敛的时候就要聪明识趣。 这次苍景帝摆出这么大的阵仗,给远征的将士脸面,弥补刘延寺事件双方隐隐出现的裂痕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未尝没有存了试探的意思。苍天素自然要把握好分寸,不能把小辫子送到对方手上,任人拿捏。 况且,从西北到帝都,一路走过去,十几个将领的音容相貌就算是暴露在人前了。他们反正以后还是要回到西北的,能让普通百姓见到的机会不大,苍天素则大概要常留京城,可不想自己一出门就被人围起来当猴子看。 他挑拣着能说的,略略给段羽讲了讲其中的门道,估摸着明天就要赶路,今天晚上务必要休息好,见少将军神采奕奕眉飞色舞,没有半点困意,无奈叹口气,回身在炉子里点上了一支助眠的燃香。 白马红缨,金铃丝络,锦旗华盖,旌旗飘扬,缨枪挺立,几千人的仪仗浩浩荡荡的望不见头,更遑论后面列阵而来的两万军士。帝都城门大开,城中官道两旁挤满了伸长脖子的百姓们。 代君迎接凯旋大军的苍国二皇子立在皇城前,轻眯著双眼遥望著前方,在默立两个时辰的等待后,终于见到一道道棕黑色城门缓缓开阖。 十几名将士骑著战马在阳光中归来,银亮的铠甲和长剑熠熠生辉,身上披挂著战无不胜的荣耀。 苍天赐有选择地忽略掉了走在最前方的十几人,待唯一的马车幕帘被掀开,锦衣华服的西北军主帅从上面下来后,才笑着从台阶上往下走。 “……你变了。”在看清楚眼前人的模样后,手执圣旨的苍天赐微微一愣,才上前托起下车行礼的大哥,曼声细语间,心底是说出不的怅然。 四年的军旅生涯,你死我活鱼死网破的争斗,他的变化如此之大,让苍天赐感到陌生的不仅仅是渐渐长开的眉眼。 苍天素恍若未觉,微微弯腰示意后,在李仁锵上首站定。西北军将领一字排开,余人皆甲胄在身,唯独他这个主帅穿的是锦衣华服。 苍天赐低头掩饰住自己的失落,重新登上高台,将圣旨长卷展开,逐字逐句念了出来。 因为皇上还在病中,赏官封爵之事暂未议定,从主帅到副官,按照品阶,每人都有真金白银,府邸房产。 诸多封赏林林总总一通说下来,待诸将士喝了御赐美酒,已经过了半个时辰。末了,苍天赐声音微微抬高,读出了圣旨中的最后一条。 “上谕,西北军少将军段羽,战功赫赫,人品不凡,朕心甚喜,特准阳公主下嫁,赐职驸马都尉。” 此言一出,场面死寂。 十几个将领皆斜眼瞅着苍天素脸色。开玩笑,在军营里这么些年,这一个个的都是人精,谁没看出来两个小辈之间不清不白,出则同车入则同寝,这里面大有说法。 阳公主是谁?景帝的大女儿,小了苍天素四岁,今年才刚刚十二。按照常理,段羽再怎么出众,景帝也不会把女儿嫁给一个大她八岁的男人。 这条旨意,明着是公主下嫁,暗里分明是打算棒打鸳鸯――景帝几乎是在指着鼻子质问――你作为人家大哥,难道好意思跟自己妹妹抢男人? 正在被一众手下腹诽看笑话的西北军主帅眼皮也没抬,坦然自若领旨谢恩。李仁锵和徐偿合两人的力,将挣扎着要起身的段羽堵住嘴摁了回去。 其实对于段羽要娶亲一事,对于苍天素来说,还没有少将军本人那么伤心。他跟段德的君子协定摆在那里,段羽早晚要找个女人传宗接代,虽然来得比预计的早,但是他心中早就有底,受到的冲击并不算大。 苍天素纠结的重点在于,这个女人不仅是自己的妹妹,还是本朝的大公主。 什么是驸马都尉?简称驸马,不是像大多数人认为的是“娶了公主的人”的特殊称谓,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官职名称,不仅每月有正经工资领,而且还是虚职。 ――这预示着段羽以后的做官生涯,唯一的任务就是哄老婆生孩子。 历代没有缺少冲锋陷阵将军的皇帝,总不能把驸马扔到战场上去送死,朝廷有一个成为了寡妇的公主实在不好听。 若是文官做了驸马,起码还能当一词臣,写写诗作作画逗逗鸟,总算有点事情干。像段羽这样的武将,纯粹是窝在宅子里发霉养蘑菇,每天吃饱喝好等死就是。在苍国的传统中,驸马属于内官,不能干涉朝政,别说是上战场了,京城都不能出。 苍天素实在想不透,苍景帝跟段家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拐弯抹角逼死了人家的老子还不算,明明承诺了不杀小的,却背地里使阴招,生生把一个大好人才葬送了。 娶了公主的驸马不能纳妾,生下来的孩子不能算是本家的,就算跟的是驸马姓,也是要算到皇家人员里面,入皇家玉碟的。 段羽是段家独苗,苍景帝这一手玩的漂亮,不仅断了苍天素一臂,还彻底除掉了在军中影响甚大的段氏一脉。轻轻松松,不费丁点力气,人家还得感谢你,皇恩浩荡,能让堂堂公主屈尊下嫁。 将领们散去的时候,徐偿连拖带拽硬扯走了段羽,李仁锵跟苍天素并排而行,不动声色凑了上去,在他手背写了一个“杀”字。 李将军细细辨别着苍天素的神色,想要弄清楚此人是什么态度。可惜对方油盐不进,他一个字写出来,从眼角眉梢到薄唇上扬的弧度,甚至是眼眸中闪烁流光的亮度,居然丁点都没有改变。 李仁锵皱了皱眉头。 阳公主还小,女子十五岁成年,离公主下嫁还有三年的准备时间,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段德一辈子的心血白费,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抢先下手,趁早除掉大公主,一劳永逸。 景帝儿子较多,女儿甚少。二公主今年才八岁,等她成年了,段羽都二十七了,一国公主无论如何也不会跟一个大她十二岁的老男人扯上关系。 难道皇家公主都嫁不出去,还是全苍国的青年才俊就少将军一个人?就算景帝丢得起这个人,皇室宗亲也不会同意。 一路无话,两人在拐角处分道扬镳,李仁锵右转去了新封赏的府邸,苍天素直行进入皇城,回了阔别四年的昭日殿。 宫女太监侍卫都换了一批,里面诸多用品一应俱全,整整齐齐,敞敞亮亮,不同于他离开时的惨淡凄凉,尽皆摆上了苍景帝御赐下来的物件,当真是奢华得刺眼。 周围一群人没有一个干净的,反正几天后亲王府就能盖好,苍天素也懒得清理,洗了个热水澡,躺倒在柔软的三层被褥中,闭着眼睛假寐。 李仁锵的提议可以说是目前唯一的解决方案。方法自然是好的,可是就因为唯一,不仅他能想到,称病不出躺床上装死的景帝也能想到。 苍天素离京多年,在帝都的人马无论如何都不能跟皇帝相提并论,想要在苍景澜的刻意保护下,神不知鬼不觉弄死一个公主,还是一个极为受宠的长公主,他自认还没有这个本事。 这种事做出来要的就是一个隐蔽,如果轻易就能让人发觉,甚至让人掌握有实质性的证据,就落了下下乘,实在是自找死路。比起拿段家势力去拼死一搏,他宁愿按兵不动。 按照之前的一贯作风,苍景帝一定会在看似是死局的时候,故意留给自己一条生路,就看自己有没有本事,拨开层层迷障,一举找出破绽。 苍天素跟许多人打过交道,最摸不清头脑的就属心思莫测的苍景帝了。对方以给他找麻烦添乱子为乐,一步一个陷阱,一句一个圈套。 从刘延寺拖延军粮的事情就能看出来,一国皇帝思考问题的角度与常人有异,宁愿损人不利己,也决不会让他好过。 你这又是何必呢? 自觉没有什么地方惹到自家老子的苍国大皇子难得有些委屈,他还没有睡过去,已经听到了外面的人声。 “大皇子,不好了,审慎司来人,要押您去提审!”外面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苍天素没心情去记刚刚在自己面前晃荡的一班人马的诸多特征,自然没听出这是谁的声音。 “重病”的景帝刚刚才下圣旨把权力交给国舅爷,隔了还没有一炷香,就有人叫嚣着找上门来。苍天素睁开眼,讥讽地扯了扯嘴角。 ――又玩栽赃嫁祸送黑锅这一套,你无不无聊? ☆、封爵 李仁锵坐在茶馆大厅中,将自己带来的茶叶交给小二,看着茶杯中清香四溢的御赐极品大红袍,很是享受地眯起眼。 十几年成日跟一群粗壮汉子打交道,最近还要跟一点都不让人省心的主帅斗智斗勇,他都快要忘记了,喝茶遛鸟混吃等死的清闲日子是多么快活。 “李叔叔!”段羽一头撞了进来,满头大汗正想询问目前什么状况,李仁锵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他的嘴压着人坐下,低声道:“嘘声,这里环境那么清雅,你吵吵嚷嚷的,像什么事!” 段羽得知准媳妇戴着重刑犯的镣铐被人带走,哪还有心情从这里陪着他喝茶听曲,张张嘴想说什么,话还没出口,就听侧座有一人先开了声:“小生这辈子都没听说过这种事,打得敌人闻风丧胆的常胜将军回来,第一件事是封赏功勋,第二件事居然就是押到牢里去受审!” 段羽心头一动,当即明白过来,压下心中的烦躁不安,凝神细细听着。他有点醒过神来,素素是在皇宫大内让人带走的,怎么不过半天时间,在街坊市民中已经传开了? 苍天素走得很急,丁点消息也没有放出来,就连他自己也是因着忠心耿耿的老管家在外面听到风声,急忙来告知,才知道了这件事。 那人说话的声音并不小,原本还有人三三两两谈天说地赏词论画的茶楼莫名寂静了一会儿,才有人接话道:“可不是,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前朝末期再怎么昏庸无度民不聊生,也没有拿自己的功臣开过刀。”话语中已是大不敬,索性苍国言论一向自由,民风开放,还不至于因此论罪。 “可是到底是因为什么事呢?”有人小声问道。 李仁锵噙了一口水,吹了吹水面上浮着的茶沫,笑眯眯道:“因为擅斩来使,和私调军队回转夺粮――哦,对了,还有眼看着士兵争相食人,未加阻止。” 西北军种种事迹,早让赵六拼着全力散播出去了,就算是市井百姓,也少有不知道的。李仁锵这话一说出来,茶楼里登时炸开了锅。 放下茶水钱,李仁锵拉着段羽走了出去:“小子,你还是太嫩,一旦没了苍家小娃娃儿,浑身上下都是破绽,经一事长一智,下次不知道怎么办的话,千万别冒冒失失找人商量,老老实实呆在府里就是,你的小情人有办法解决。” “素素他真的有这么神?”自从段德死后,段羽在这世界上第一相信的人是苍天素,第二信任的人就数得上李仁锵了,见他这么说,满心的担忧放下了一半,半信半疑间,忍不住再问了一次。 李仁锵一脸高深莫测地点头。其实李将军还有半句话没说――就算苍天素没有办法,你凑上去也只能添乱,与其平白把自己搭进去,还不如缩在府里看戏。 段德十几年的藏拙教育太过成功,段家唯一的独苗实在是一根肠子通到底,李仁锵暗自庆幸他这是找到了自己,若是换个自己不在的时候,他顺位往下排去找了徐偿,八成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私心太重的徐将军一直是苍天素手中的一把刀,在他有能力握住刀把儿的时候,自然是无往不利,所向披靡;而一旦苍天素势弱人危,这柄刀转转头嗜主的速度也绝对慢不了。 在现在局势未明的时候,一旦段羽撞了上去,无事还好,若然出了纰漏,徐偿铁定会在第一时间把这个最好使的替死鬼双手奉上。 朝廷要玩欲加之罪,段家的独子,可比他一个新晋的将军更能平息上面的怒火。 苍天素跟段家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此番他入狱,段羽的处境其实更加危险。李将军忧心忡忡,又不能把话明说,只得把人哄回府,自己四下乱转寻找线索。 这次事情处处透着古怪,审慎司明面上列出来的三条理由,分明都是刘家理亏,如今大军返还,刘家刚刚大权在握,刘延寺的事情肯定会想办法遮掩,不可能会傻到自戳伤疤。 他们今日的举动根本是自毁长城,一个处理不当就会激起民愤,白白便宜了入狱的苍国大皇子。 李仁锵初步推测,这件事是刘家被人摆了一道,被迫背的黑锅。禁宫之中的消息能够在顷刻间传得人尽皆知,并不是苍天素在仓促间有能力办得到的,这也间接证明了有另一方十分深厚隐蔽的势力在暗中相助。 实在想不到京城中还能有哪一家有这种本事,李仁锵也只能从别处入手,分析谁能从中得利。 目前景帝共有八子,刘家明面上是二皇子和三皇子共同的依仗,然则根据前几天二皇子监国的情况看,二者的合作关系已经岌岌可危。 一旦刘家彻底失去民心,这几年在景帝的引导下,逐渐接触士林的二皇子所受影响不大,反倒是年仅十岁的三皇子地位岌岌可危。 可是如果是底下几个年幼皇子的母族所为,也不会把这么大的馅饼送到大皇子身上。比起常伴帝旁建树甚少的二三两位皇子,苍天素这个威震敌国的封边大将才更像是压在他们头上的一座大山。 冷血残暴,杀人如麻,又干过屠城的破事,细算起来,苍天素身上的漏洞远比刘家要多得多。就算治军无情是行军真理,比起一个会坑杀战俘的杀将,百姓还是更喜欢有仁义光环的儒将的。 对几个皇子的母族来说,与其花大力气对付刘家,费力不讨好,不若强强联合,把矛头共同对准在帝都还没站住脚跟的苍天素来得划算。 算来算去,让刘家这么一闹,最大的受益者只能是正在吃牢饭的苍国大皇子,李仁锵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能把事情归结于苍天素傻人有傻福,平白捡了个漏子上。 在西北军将领联合全体武将向朝廷加压的大背景下,苍天素小日子过得很是悠闲。他占了一个独立牢房,通风甚好,餐餐有酒,顿顿有肉,一天两次桶浴热水澡。 就算没有未来的大公主驸马爷一天五次在牢房外面扯开嗓子嚎叫着让他宽心,自己一定尽快把他救出去云云,苍天素也能够安然自得,舒服享受。 其实不用西北军十几个将领天天轮番来敲打负责执勤的牢头狱卒,光看李仁锵手下一天六七次来回搬运成堆军务的八品九品文官,牢里的小喽们也不敢在他头上动土。 李将军给出的理由很简单,皇帝没有发话,镇北将军的官职仍然是大皇子任着,自己只是个副官,没有权限处理西北军高级军务。 人家言之凿凿,还牵扯到还在外面打仗的军队,审慎司就算心有不甘,为了将来人家不把打了败仗的责任往自己头上推,也只能捏着鼻子忍了。 这几天眼睁睁看着十几个人穿梭往来,把守备森严的审慎司大牢当自己大门进出,外面的事情也事无巨细地一一禀报给上头明令要严加看守不准与他人往来通信的镇北将军,预感头上花翎顶戴将要不保的审慎司司长不知多少次呈纯洁的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泪流满面。 审慎司位列三司之首,哪怕上面有六部和内阁压着,手里的实权并不多,到底也有上三品大员的名头――这可不是什么小官,司长那个恨啊,苦巴苦熬的熬了一辈子,才混上了这么个职位,屁股还没坐热呢,眼看着就要被撵下去了。 入狱五天来一直神情浅淡坦然自若的苍国大皇子在看完今天的情报后,脸上笑容不变,却将厚厚的书册重重砸在正对面文官的脸上,不紧不慢一字一顿:“谁给你们的胆子?” “……回主帅,这是少将军的意思。”被李仁锵在今天特意哄骗来的第一文官偷眼一看上面的字样,没有管顺着额角流下来的鲜血,急忙把脑袋垂得低低的,在心底暗骂一句遇人不淑,李将军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李仁锵就没有拦着他?”苍天素看着有点着急上火,五天来第一次翻脸,脸色很不美丽。 他问话的功夫,第一文官早在心中颠来倒去,把李仁锵骂了个狗血淋头,硬着头皮道:“这个……是李将军建议的。” 苍天素“腾”的一声站了起来,满脸阴森地把“荒唐”“胡闹”打乱顺序嚷了几句,然后一屁股坐下,沉着脸挥手把人都赶了出去。 审慎司司长看着从里面满头大汗下饺子似的窜出来的十几个文官,咽了口唾沫,腿肚子直打软。 他昨天还跟几个同僚开玩笑说,外面的将领捣鼓多长时间能够把他们的主帅放出去,没有想到刘家死咬着不松口才拖了五天,眼见朝堂上风向渐渐变了的时候,少将军一个等不及,居然直接跑去面圣了。 据上面传来的消息,重病的景帝现在还在昏迷中,在这个节骨眼上还能赶着往枪口上撞,这些个武将当真是不怕死。 发了一通火的苍国大皇子在所有人都离开后,盯着桌脚发了一会儿呆,坦然自若地挽着袖子磨起墨来,完全没有了刚才人前的暴怒模样。 ――李仁锵能迅速整理出事情的大概来,把罪魁祸首圈定在一般人根本想不到的景帝身上,果然是聪明人好办事。 苍天素不担心段羽会有去无回,李仁锵肯定提前把话都给他通好了,一旦见到了景帝的面,两人心照不宣把戏演给世人看,这件事就算揭过了。 今天之前,外面正在观望的朝臣肯定会猜测,刘家胆敢囚禁西北军主帅,还大张旗鼓让全天下人都知道,顶着骂名不肯松口,肯定有皇帝首肯授意的吧? 有这么一种可能存在,所以西北军诸将领这几天在外面连连碰壁,少能看到好脸色。朝臣们因着害怕得罪皇帝,就算明知道不能寒了功臣的心,也实在不敢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 结果今日少将军一见皇帝,龙颜大怒后,审慎司立马就放人,刘家在其中一句话都没能插上,这会儿已经被叫到御前训话去了,那群花花肠子多的放不下的大臣们能没点儿猜测? 一看这个情形,分明是刘家瞒着皇帝做出来的好事――下面人看得目瞪口呆,连军国大事都敢不经上报私自决断,难道皇帝生一场大病,刘家就已经露出了逆谋造反的意思? 澄王爷前车之鉴历历在目,谁心里能没个算盘噼里啪啦打得响?平日里贪墨没做过的不多,皇上不能一竿子打死一船人,这群人有恃无恐不怎么害怕,但是胆大包天株连九族的事还是少掺合为妙。 这一年连番打击下来,刘家能够控制的大臣已经十去三四,等哪天苍景帝再心血来潮送一顶大大的黑锅,苦心经营了百年的刘氏外戚八成就要完全倒台。 苍景帝在段羽的事情上狠狠坑了他一把,违反了合作最基本原则,自觉理亏,这是在借着别的事还他当初的救命人情。 这几天来苍天素想得通透,心底的郁闷多少散了一点。 段羽的性子太容易让人拿捏,娶个公主也好。公主有独立的公主府,跟驸马分府而居,一个月也见不了几次,不会有充足的时间给段羽洗脑。只要少将军心底是向着他的,段家这一大助力就跑不了。 怒火攻心的皇帝很快又陷入了昏迷,在失去意识前,命令将提拔官职的权利下放给监国的国舅与诸位大臣商议后决定。 苍天素出狱的当天,西北军诸将连带着此次平叛有功的几个将领的官职已经批了下来。他匆匆一阅,这才恍悟苍景帝的人情原来还没有还完。 原来你的一条命这么值钱?苍国大皇子看着第一行“郡王”字样,想象到刘家此时的哀鸿遍野,面上不动声色,乐得心尖都在打颤。 亲王服是在景帝掌权的时候送的,亲王府是在景帝清醒的时候赏的,现在皇上“重病在床,昏厥未醒”,监国的刘家人一上任,居然只给了大皇子一个郡王的爵位意思一下,就算他们四下嚷嚷说这其实是皇帝的意思,截断粮草和私自扣押的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天下人也不会相信。 ――然则事情的关键在于,这种缺德事儿其实还是真皇帝的意思。 搂住熊扑过来的段羽,心情甚好的苍天素抬起头啃了他一口。 刘家明知道景帝这事办的不地道,也只能选择忍气吞声。他们按照皇命给了自己一个郡王爵,为了不引起武将的反弹,只能把其他人的官职往上提。 像是原本是从二品的李仁锵,在原本几人的拟定中,顶多升到正二品,这次直接破格提拔,升到了从一品。 在西北军中,受了这种好处的不止一人。 别看刘家这几年风光无限,苍景澜明里暗里设下的限制其实不少,他们的手伸得再长,也没敢拉拢各方将领,最多只是在文官中有超然地位。 原本朝廷中重文轻武,文官占了大半位置,现在风气一变,武将的地位提了上来,隐隐有了超越前辈的意思。 文官 恋耽美 分卷阅读18 为皇 作者:callme受 掌舵的几个老不死一看,怎么一夜之间孔仲尼的学生让一群粗鄙村夫压在头上了呢,一个个铁定咽不下这口气。 ――嗬,前阵子闹了一帮事,最后全是刘家自打脸,现在还不肯消停是不是,皇上还在上面看着呢,这就敢施恩武将想拉拢军队了?刘家人真是寿星老上吊嫌命长呢! 而在武将这边,李仁锵徐偿两个老对头此番合力对外,经过百般敲打,二十几个武将有大半将功劳归在了苍天素头上。 ――又是坐牢,又是降爵,没有大皇子受的天大的委屈,哪轮得到他们捡这么大的便宜?众口铄金下,反倒忽略了刘家送来的橄榄枝。 文人们就算打心眼里看不起莽夫,也总会有肯站出来说公道话的人,刘家只手遮天,也没办法让所有人都跟着颠倒黑白。 苍天素自己是不在乎,但是在别人看来,穿的是亲王服,住的是亲王府,领的是亲王月俸,封的却只是郡王的爵,上不上下不下的,就差凑成个“卡”字了,这得多么尴尬? 今天刘家人趁着皇帝病倒,敢睁着眼睛说瞎话,明着给一个皇子没脸,明天难道就不能冲自己下黑手? 会联想是人的本能,大家骨子里都有同情弱小的怜悯心,苍天素此时以一个地地道道的受害者形象出现,旁人就算嘴上不说,对心中天平的倾斜不可能没有丝毫影响。 官职高的也许不在乎,还在五品六品、七品八品上挣扎的官吏们,一想到自己以后的宦海浮沉还要跟一帮子狐假虎威的外戚扯上关系,万事都要看人脸色,心里全都恶心坏了。 在武将中没讨了好,又间接得罪了文官,刘家往后的日子恐怕不好过。 将手中的资料放下,心情甚好的苍国大皇子正准备勾搭一下少将军,玩点强身健体有益身心的激烈运动,外面传旨的太监已经到了门口。 ――封官是用的刘家的名义,怎么现在皇帝又冒了出来? 在同一个人身上吃过不少瘪的苍天素登时黑了脸,一把丢开了双目亮晶晶看着自己的少将军,银牙磨得响亮。 ――合着昏厥了好几天,您老人家什么时候苏醒还是掐着点儿的? 苍天赐点上熏香,看着薄薄的白雾在铸铜鎏金錾刻精美的玉质香薰炉中袅袅升起,无声地叹了口气。 旁边的年轻公子见他意态阑珊,有些着急地凑过身去:“二皇子,您别不说话啊,明个儿就要走了,带谁去不带谁去的,我们一个个的都等着您决断呢!” “……带谁去还不一样?”苍天赐看着桌上供着的明黄色圣旨,一时怔然。他真的不明白,父皇明明心中早有了决断,何必还要多此一举? 他一扭头,见年轻公子坐立不安恨不得扑上来卡住自己脖子摇晃一番,坐正身子道:“尧兰,你怎么还不明白,父皇真正属意的人,从头到尾,一直是我大哥。” “谁说的,上一次监国事件是因为他有兵权才略胜了一筹,若是您有虎符在手,能使唤几个封边大将,哪轮得到他威风!”林尧兰不愿他早早丧失了斗志,咬定不肯松口,“这次皇上派你们二人一同去收回失地,才是要手底下见真章。” 苍天赐不欲说下去,在这几年交好的士子名单中随意指点了几个,看着林尧兰兴冲冲跑出去挨个通知的背影,暗暗摇头。 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他之前嗤之以鼻,现在脑海中冒出来的却偏偏这么一句。自己手中握着近百帝都的青年才俊,俱是声名赫赫,文采风流之辈,平日里自命不凡,居然没有一个人能看出监国事件的关键点。 自己纵然虎符在手,挨个写了指令盖了章给几员大将送到手中,人家发不发兵还是两说,指不定反倒会借此咬定父皇已遭不测,命丧皇城。 远在西北的大哥能够坦然自若拿出皇上不肯离身的虎符,严格算起来他弑君的可能性比自己更甚,却不会有一个人跳出来质疑。 几个手握重兵的将领若然把罪名扣到自己头上,自己也只能忍气吞声,拿不出丁点办法,但是大哥身后站着的是西北十万常胜军,没有人敢随便把脏水朝他身上泼。 西北军这几年风头无两,皇帝在这个当口,若真的死了,不论他原本属意的是哪一位皇子,最后能坐上那个位子的,只能是权势滔天威望无边的苍家长子。 再说了,苍家十代皇位继承起码有五代是儿子杀了老子篡位得来的,早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别说没有证据,就算证据确凿,手握重权的封边大将也不会傻到,为了一个已经死去的皇帝得罪一位未来的君主。 在当时局面混乱境况不明的背景下,还没有明确表态的西北军就是世上最锋利的长矛,它的主帅所言,再怎么荒谬胡闹,信与不信的主导权都早已经不在几个封边将领的手中。 你听则罢,不听则打。羽翼已丰的镇北将军若然当真强硬起来,压根不用在乎舆论导向,强权就是真理,这个世界,拳头说话。 苍天赐一直在安慰自己,大哥手上有常胜军团,自己在帝都经营多年,在父皇的偏心帮助下,总算也有丰厚的人脉能与之抗衡,两者的差距不会拉得太大。 “大哥也只是略胜一筹罢了。” 他手执着父皇给的战报,看着上面一串串的数字,不止一次在心中用这句话安慰自己。 然则等到了真正较量的时候,苍天赐才真正明白,平日里跟着自己走的青年俊才们是大家族的希望不错,可是到了真正关头,没有人会让他们来主导家族走向。 尧兰他们再怎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族长们也不会拿全族人身家性命跟着他玩一场豪赌。苍天赐看得清楚,一旦皇城失守,弃卒保帅的勾当几个族长做起来也不会心慈手软。 尧兰,你怎么还不明白,家族里需要青年才俊不错,可是家族里的青年才俊,却不是只有你们,千万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 苍国二皇子用碗里的残茶灭了燃香。 自己跟朋友们夸夸其谈,用一个时辰计较诗词中一字半句得失的时候,铮铮铁军踏平了戚国东南部的明珠,摧毁了戚国人几百年的骄傲;自己跟友人赌书泼茶赞叹着满卷遗香的时候,两万将士饮下杯中烈酒,在二十五倍于自己的敌人的包围中,举起刀枪做困兽之斗。 在他甚至还来不及握紧的时候,四年的时光已经从指缝中匆匆流过,二者的差距,点点滴滴积累下来,何止是“一筹”二字能够囊括得了的? ☆、较量 苍国大皇子与二皇子携两千精兵,拿回叛乱地点的指挥权。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上撑着病体(苍天素:……)下这道圣旨,这是要给两个年长皇子平台,各展所长较量一番。 林尧兰带领着十几人雄赳赳气昂昂来到准备好的马车前,盯着对面远远走来的苍国大皇子愣了好久。 等到苍天素已经施施然走上马车,他才回过神,扭头打量了一下自己这边的阵势,莫名有点心寒。 苍天赐昨天点了六个人随行,加上他自己一共七个人,这可是实打实的太子党,娇生惯养黄金窝里长大的,自然也要带人服侍。每人带一小厮,带一丫鬟,苍天赐还要额外带两个佩刀侍卫。 十六个人列了好大一队,林尧兰先前还觉得气势应该做足了,急急忙忙列队赶到现场,却见对方轻装上阵,含笑行来,独身上了马车,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傻乎乎站在这边搔首弄姿的己方众人。 不用多大的阵势,人家单只一个郡王规格的车驾,占地面积顶得上五六辆普通马车,轻描淡写就把自己这一方比到了地底下。 终于明白“不争就是争”这句话真谛的林尧兰右眼皮直跳,看了看明显不在状态,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二皇子,恨铁不成钢地哼了哼,自己率先钻进了第三辆马车。 两个皇子各自一辆,剩下的十五人要按身份分地位地挤在三辆马车中,林尧兰看着拥挤的车内空间,接收到同窗一个接一个的白眼,也只能一边装看不到,一边暗自生闷气。 再好的马车也不会没有丁点震动,拥挤得一动不能动的长途赶路尤其累人。 在军队停下来吃午饭的时候,苍国二皇子下马车来找朋友说话,看到六个人浑身酸痛呲牙咧嘴的惨相,愣了一会儿,小声道:“分几个人到我车上去,到被占领的最近城镇还有两天的路,你们这个样子……” 苍天赐说完,看了看自己完全可以容下六个人的马车,跺了跺脚,直接向苍天素的马车走去。 苍国大皇子正斜倚在宽敞的座位上看书,听到外面的通报,微愣过后坐直了身子:“请二皇子进来。” 苍天赐挑了紧挨着门口的座位坐下,不敢转头看他,盯着自己的鞋尖僵硬地扯动嘴角:“大哥,这几年你过得怎么样?” 他不是没有担心过,这几年西北军不断补充兵源,维持着十万的整数。他写了一沓沓的信,托临行的军官带过去,却从来都没有收到过回信。 两边隔着千山万水,消息不通,父皇把迟了几个月的战报给自己看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他的担忧焦急,早没有了任何意义。 “还好。”苍天素重新斜躺在软座上,“西北有趣的东西很多,福是没有享到多少,却长了不少见识。” 没有了下文。 苍天赐暗暗苦笑,自从昨夜收到了圣旨,自己彻夜难眠,想了整整一晚上加一个上午,终于打好了腹稿鼓足了勇气。 他计划得很好――要为当年的事情道歉,要谈谈这几年的见闻,要倾诉思念吐露心声。 ――事到临头,人家连反问一句“你呢”都不愿意,直接把他接下来所有的话都封死了。 马车里静了下来,直到大部队再次启程,也没有人再开口。苍天赐硬撑着没有离开,苍天素也没有赶人。 两千人埋锅造饭,建营搭帐,等到能够躺下来休息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简单梳洗过后,苍天素开始提笔给赵六写信。 难得没有成堆的军务处理,长期睡眠不足的坏习惯却已经根深蒂固,难以更改了。比起在床上睁着眼睛发呆,还不如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信写到一半,就听到外面传来张坤的声音:“二皇子,您从这里站着发什么呆呢?” 苍天素愣了愣,将信折叠收好,撩开帘子一看,果然苍天赐手里拿着一个银质托看着巡逻的卫队,一副做了亏心事被人抓包的尴尬表情,见到侍卫们行礼,有些慌乱地瞪大眼睛转过头看着他,掩耳盗铃地把托盘藏到了身后。 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是傻兮兮的。还跟以前一样,一闹了别扭就一副受了欺负的委屈模样,怎么哄也转不回来,冷战几天后,又总是先扭着身子嘟着嘴服软…… 苍天素一眼扫过托盘中还在冒着热气的烤肉,神情微不可察得和缓了一瞬,示意张坤他们接着巡逻,招手把人请进了帐篷。 进了主帐的苍天赐比在外面还要局促不安,手脚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一边想要装成坦然自若的样子找地方坐下,一边还要想办法掩饰自己藏着托盘的愚蠢动作,僵在门口愣了好久,终于还是委委屈屈的红了眼。 ――曾经的小豆丁二号观颜察色的本事不差,能够从苍天素面无表情的死鱼脸上,看出自家大哥总算是有了点松动,态度比白天时要软和不少,自然要趁热打铁,借坡下驴。 苍天素很是无奈地看了他一会儿,还是上前把他手里的托盘接过来放到桌子上,拿出药膏给他擦着红彤彤的掌心。 苍天赐自觉理亏,小声道:“难得出来一次的,尧兰提议做点烧烤,就在马车旁边支起了架子,我烤了一点,觉得味道还好,想叫大哥一块尝尝。” 七个大少爷开始动手烧烤自助是在两个时辰之前,期间浪费了果蔬肉类无数,可想而知,二皇子端来的这么一小盘肉也是经过了千挑万选才在矮子当中拔高个,选出来的比较能入口的。 苍天素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叹气道:“二弟,奶妈的事,我并没有怪你。” 从小到大,两个人几乎没有发生过口角,因为苍天素此人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一旦意见不合,一般都是苍天赐气呼呼地扬长而去,最后也总是他忍不住地跑回来服软。 在苍天素的记忆中,那是自己唯一的一次失态,指着对方的鼻子痛骂,理智全无,口不择言,伤人伤己。 他记得很清楚,在去邢台回来的路上,碰到了费劲千辛万苦才从东宫殿偷跑出来的苍天赐,当时快要疯掉的自己指着对方一通怒斥,言辞激烈,语调尖锐,仿佛这样,就能把满心的自责都丢给对方。 在那个时候,他还没有能力手刃罪魁祸首,于是只能把气出在跟自已一样的无辜受害者身上。 苍天素一直不愿回想这件事,心口上那道长长的伤疤至今仍没有愈合,他生怕一碰就有汹涌的泪喷薄而出。这几年的坚强冷静在这道疤面前,都太不堪一击。 只是如今当事人可怜巴巴地站在自己面前,红着眼睛无声控诉,大皇子难得自责了一下,终于还是承认了自己当初做得忒不厚道,很有迁怒捡软柿子捏的嫌疑。 苍天赐圆滚滚的眼睛亮了起来,小心观察着他的脸色,半天后才放下心来,嘟着嘴道:“可是后来你都不理我了……” 苍天赐到底是没有想明白,自己从来不缺朋友,为什么独独对眼前这个不冷不热的家伙不一样。换了其他任何人,他都没有办法理直气壮地说出这种幼稚的抱怨,无关自尊,无关骄傲。 就像亲生母妃的问题,苍天赐这颗骄傲无敌的小月亮在周围拱绕的星星中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那么一个人,能够让他鼓起勇气,像十二岁面对苍天素时一般,一边打着嗝蹭着鼻涕,一边大哭着说出来“父皇说我不是母后的亲生儿子……” 再好,再亲密的朋友也不行。 那样一种无所顾忌,不计后果的心态,或者说,那样一个他能絮絮叨叨,倾诉一切烦恼的人,他丢失了,就不曾找回。 苍天素看着他被烫得有些破皮的手掌,嘴角上扬的弧度不变,情感的愉悦却在渐渐消失。他心中刚刚泛起的柔软的情绪,因为这一句话,几乎消失殆尽。 景帝摆明了把两人放在对手的位置上,若然两个将近成年的皇子私交甚好,一个手握重权,一个深得圣宠,苍景帝看到的不会是兄友弟恭,和谐美满,只会是波涛暗涌,危机重重。 两个最有势力的儿子联合起来,势力大到了足以威胁他这个老子的地步,在苍天素看来,苍景帝再怎么喜欢冒险玩闹,也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而一旦皇帝翻脸,动不了手中有实权的大儿子,想要把凭着他的宠爱才高人一等的二儿子拉下马,实在是容易至极。 看着眼前满是委屈的二弟,苍天素突然满心失望――我为什么不理你,难道你就不能静下心仔细想想? 监国的事件也是,你在没有能力反抗刘家的时候,为什么就不能隐忍下来?难道非要玉石俱焚才能显示你的忠烈你的才干你的与众不同? 在回来的路上,几个将军聊起军国大事,李仁锵就曾经委婉的表示,澄王爷集合一帮乌合之众跳梁小丑一样的谋反还能轰轰烈烈闹到这种阵势,二皇子和刘家在中央权力体系中毫无意义的内讧起码要占七成的责任。 苍天赐监国名正言顺,刘家手中权力巨大,如果不是苍天赐没有能力在放权给刘家的同时保证自己地位不倒,如果两派能丢下私人恩怨齐心合力态度强硬地挟制军队,几员封边大将也不会有胆子在国家危难的时候躲在一边看热闹。 要不是苍天赐监国的事情办得实在不漂亮,苍景帝也不会明着帮苍天素打压刘家,同时几乎选择放弃了自己手把手培养好几年的二儿子。 苍天赐出生后五年到三皇子出生前,后宫只有一位公主诞生,景帝这么做,自然不单单是为了给有孕困难的皇后体面。 无论下面几个小的闹得怎样的乌烟瘴气,也无论底下朝臣怎么猜测怎么站队,其实苍景澜和苍天素都很明白,没了年龄相当的二皇子,景帝立太子的诏书上写着的,只能是苍天素的名字;他百年后有资格坐上那个位子的,也只能是苍天素一人。 遮掩住心底的情绪,苍国大皇子垂下眼帘,声音平板:“二弟,我并没有不理你……” “你有!我给你写信你都不回,你回来这么多天,都没有去找过我,如果没有必要,一句话都不肯跟我说……” “……我只是觉得,我们已经不太适合像小时候那样相处了。”苍天素皱皱眉,先一步打断了他长篇大论的抱怨。 原本低着头摆弄手的苍天赐哆嗦了一下,他再抬头,已经是眼眶通红,却仍然强忍着没有哭出来:“你还是在怪我……” 苍天素浅淡地冲他笑了:“我没有。”这几年,除了恨,他其他所有感情都是淡淡的,需要表现出来让人看的情绪大多浮在瞳孔最外层,眼底永远只有零星得可怜的一点波澜。 “我们两个的感情,就像小时候在冷宫那座小破屋下埋着的木盒子,这么多年过去,发霉了变质了腐烂了……”苍国大皇子将药膏收了起来,没有去看对方的神情,“你看,当初再怎么美好,再怎么视若珍宝的东西,到了如今,再也没有挖出来的必要了。” 不论是陶瓷弹珠,是拙劣的木雕玩偶,还是殷燕糕桂花糕,苍天赐心心念念日日夜夜不忘的东西,他的大哥都早已经放下了。 有人宠着有人爱着的苍天赐能够理直气壮地沉浸在回忆中不愿醒来,苍天素却没有这样的特权。 他每天睁眼第一件事,不是为已经失去的无忧无虑的童年哀叹,而是要打起精神,为了能够活下去拼尽全力。 无论是荒凉清寂的冷宫,还是温馨拥挤的昭日殿,里面承载了两人童年最珍贵的记忆,苍天素回首,往事历历在目,依旧是那样的美好,那样的干净,那样的轻松,那样的自在。 他不是不怀念,只是放手丢开的时候,却不会有丝毫的犹豫。皇城偏僻角落的一方天空,太过逼仄,太过狭小,就算苍蓝澄净得透彻心扉荡涤灵魂,也再圈不住他的勃勃野心。 渐渐成长的大皇子需要更广阔的一番天地来施展拳脚,在西北,在戚国,乃至整个无极,素手芊芊指尖轻抖,串结起一段无上辉煌的征程。 苍天素有些心灰意懒。 四年前奶妈的事情,是因为两个人都不成熟所致,自己没有资格抱怨任何人――可是为什么四年后,我已经成长了,你却还是这么的理想化,这么的幼稚,这么的不成熟? 从我乘上前往西北的马车时,结局就已注定。自我踏入西北军权力中心的第一天起,我们就不再是亲密相伴的发小,就不再是无话不谈的好友,就不再是手足情深的兄弟。 我是苍国名声赫赫的皇长子,你是父皇推出来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是我唯一要打败的对手。 苍天赐,你为什么还不明白? ――我跟你,只能是敌人。 不死不休。 ☆、手段 有一个人半途溜号的烧烤自助依旧办得很成功。六个平日里从来没亲自动过手的大少爷,兴致甚高下,耗时一个时辰,实打实报销了三公斤肉类,两公斤蔬菜,一公斤水果,还有三辆马车。 因为他们挑选的地点离大营有些距离,等到看到浓烟的巡逻队赶过来灭了火,三辆小一点的马车早已经减肥成功,就剩下三个烧成黑炭的车架子在空地上立着。张坤带人从附近的河里打了水把火浇灭,也只抢救下了苍天赐一人的马车。 幸亏主帅的车架没跟他们放一块。没有理睬不停跳脚的林尧兰,张坤长舒了一口气,重新集合人马,继续巡逻去了――大夏天的跑来跑去累得半死,早就热得不行了,谁有闲心从这里听他鬼哭狼嚎? 因为局部火灾打断了二人谈心(?),苍天素来到现场,看看灰头土脸的六位大少爷和他们身后苦着脸的小厮丫鬟,本着人道主义精神,提议明日大家转移阵地,挪到他的车辆上去。 林尧兰看看低着头不说话的苍天赐,直觉失踪多时的二皇子是受了兄弟欺负,嘴巴一张话还没出口,就被后面两个男子捂得结结实实的。 “多谢大皇子美意。”一位蓝衣男子急忙开口,生怕这姓林的当真不识好歹把话给拒绝了――三辆马车都给烧了,二皇子的马车大是大,可是也不可能挤上十六个人。非常时期不算避嫌,丫鬟小厮们也能把那辆车挤满,他们这群少爷,当然还是转移阵地比较好。 苍天素没有多说,冲满脸灰黑的几人点头示意,转身走回了大帐。 他一走,捂嘴的两个人自然而然地放松了力道,被压制得死死的林尧兰立刻夺回了主动权,扯着蓝衣男子的领子怒道:“你俩干什么拦着我?!” “你自己愿意跟下人挤一块,可不要扯上我们。”对方笑眯眯哼了一声。 “见风使舵,见利忘义,”林尧兰哼得声音比他还要大,“我才不跟他坐一辆车呢,赶明儿林三爷我自己骑马!” 苍天赐此番带出来的六个人,林尧兰,王德钏,李仁祝张广帘张广鹏兄弟,蔡枫。 蓝衣男子――王德钏耸了耸肩,并没有出声――就你那个小身板,还当这是咱几个在驯马场溜圈子呢,现在一天行军八个时辰以上,你当你是铁打的? 林尧兰还想说什么,看到苍天赐一语不发转头离开,想要追上去询问缘由,被几个人联手拉住了。 “老实点,皇家兄弟间的事,轮不到你来插手,别把自己不当外人。”蔡枫附耳低声说了一句。 林尧兰动作一僵,看着苍天赐比平时还要显得孤单瘦削的背影,喉结轻动,一时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啊――――!”长长的哀嚎声在军营上空徘徊不散,惊起一众鸟雀煽动翅膀飞向远方。 “王德钏,你轻一点……”林尧兰看着自己浑身还在淌血的伤口,咬着被子角,差点没哭出来。 王德钏此时换了纯白的衣衫,手执药膏,冲他翻白眼:“我真服了你了,跟谁叫板不好,在他带了四年的两千精兵前,你还敢跟人家主帅过不去?” “什么精兵,一个个的都不是好东西,眼睁睁看着咱们被打,居然都不肯伸手帮忙……”林尧兰把被子角更往嘴里塞了塞,口齿不清地控诉道,“你看看这几天他们都干了什么事,喝酒吃肉嫖女人,聚众赌博,吹牛胡闹――什么精英,根本是一群流氓!” 林尧兰的愤怒由来已久,某一日晚上少爷们一块出行,正好离开了守卫森严的军营中央区域,见到了醉生梦死跟一大群营妓鬼混的几百士兵。 平日里连脏东西都没见过的少爷们哪里受得住这等肮脏场面,当即都变了脸色。沉得住气的还好,沉不住气的当即就要跑到主帐质问苍天素御下不严。 由林尧兰带头,身后跟着张广帘张广鹏,三个人给守门的侍卫把意思说了一下,在主帐外吹着冷风等了好久,进去通报的侍卫出来,一指亮着灯的帐篷,说起瞎话来那叫一个理直气壮:“主帅已经歇下了,有什么事情,请改日再来。” 本来就心火过剩的林尧兰气的一个倒仰。 王德钏叹口气,明白每个人现在心头都憋着火,只等着寻个由头,冲着大皇子发出来。他觉得这事不怪林尧兰,这几天过的,实在是太憋屈了。 从帝都出发已经十多天了,大军的推进速度极慢,主要是从农民手中收回土地的工作实在难以进行。 澄王爷谋反,杀尽地主商人士族乡绅,把所占领的土地平分给了农民。朝廷想要收回土地,就不可能把这项政策执行下去,但是农民又不想把手中的土地交上去,两方的矛盾从根本上就不可调和。 几个人第一次出行办事,而且还是这种大事,当然是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番。结果还没等商量出个三四五来,大皇子那边已经把处理政策公布了出来,着实让几个人狠狠扫兴了几天,不过看着那份资料,也没人能挑出什么错来。 按照壮劳力分配,一个壮劳力可以分得两亩地,没有壮劳力的,一个家庭分得两亩地,多余的按每亩五百文卖给朝廷,所得的钱由本村临时选出的村长按人头分给村民。 王德钏从家里出来的时候专门对这方面进行了研究,其实这样子分配已经比苍国人均占地水平高了不少,是一个很高的比例了。 但是仍然有很多人不服气,认为澄王爷分到的土地就属于他们自己了,死活不肯上交,有的甚至还收留掩护叛军余党,宣称朝廷强行没收土地残暴无度,不若大家合力将其推翻。 苍景帝的两个圣旨分工明确,苍天素控制大方向,是不管具体工作的,人家也没有狗拿耗子越俎代庖的意思。再加上不论是跟主帅不和还是营妓告密事件,几个人把两千士兵得罪狠了。旁人不肯帮忙,自己带的小厮丫环什么的又没这个本事,跟人扯皮打嘴仗的差事,都要落在他们七个人身上。 本来推进的速度就很慢,三天前抵达的萍凉村是他们遇到的反抗最激烈的村子,在几个后生打头下,整个村子无论男女老少,都跑出家门跟七个人玩扯皮。 七个人翻来覆去的把道理都讲烦了,折腾了整三天还是没能拿下,闹到最后,对方居然还敢出手打伤朝廷来使,连二皇子带的两个侍卫都被石头砖头活活砸死了,要不是大皇子派了人跟着保护,恐怕几个人今天就回不来了。 王德钏算是看出来了,就算最后救了人,那十几个士兵也压根就没想出力,也就是不愿意撕破脸皮,面子上做做样子罢了,否则凭着十几个老兵压制,一行人也不会被一百多个村民打得抱头鼠窜。 他们长到这么大,还没受过这等苦楚,各个身上都挂了彩,青青紫紫的一大片。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林尧兰耳朵动了动,突然堵住他还要继续劝说的嘴,顾不上身上的疼痛,竖起耳朵细细倾听。 “好像……是喊杀声……” 两个人对视一眼,急忙冲出帐篷,被一个虎背熊腰的男子一把拦下了:“两位少爷请在大帐中安心等着,现在兵荒马乱的,若然有人不长眼伤了两位,主帅那面我们都不好交代。” 这个人王德钏见过,虽然此次出行带了两千精兵,但是有资格紧跟在苍天素身后的,翻来覆去也就这么几个人,十几天下来,他都看了个眼熟。 林尧兰看向周围,见除了苍天素的主帐没有 恋耽美 分卷阅读19 为皇 作者:callme受 静外,四周三个帐篷的人都已经出来了;他再看向外面,火光震天,轰鸣声不绝于耳,黑压压涌过来的人马望不到边。 “怎么回事?”苍天赐拉住那名男子,“这些是叛军余孽?” 张坤行了礼,点头道:“请诸位安心等待,天亮前应该就能分出胜负。” 苍天赐见他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皱眉过后道:“他们来了多少人?” 张坤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早今天傍晚斥候回馈的消息说了出来:“大抵两万人左右,主帅说在这里停留了好几天,时间给的很充足,足够他们点起军马,再加上人数跟先前预测的相当,这就算不是残余的所有叛军,剩下的也没有能耐翻起什么波澜了。” 两万人?几个人互相看看,渐渐都白了脸色。 林尧兰嗫嚅道:“……可是,我们只带了两千人啊……” 也就这点道行,还敢跟主帅叫板?一群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蠢材。 张坤垂眼遮盖住眼底的轻蔑:“现在冲锋上阵的也只有五百人罢了,还有五百人两天前已经跟大部队分开,两面夹击了。”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苍天赐脸色好看了不少,第一个恢复了平素的模样,神色如常道:“另外一千人呢?” 张坤定定看了他一眼,觉得一个第一次见血的奶娃儿能做到这个份上已经不错了,一直板着的脸挤出了一个半成品的微笑:“当然是保护营帐了,难道一群不入流的余孽还能比我们的主帅重要?” 苍天赐犹豫了一下:“我能去大哥帐篷里看看吗?” 张坤侧身让开了一条道:“请。” 苍天赐进去的时候,他的大哥正在手执毛笔蘸上清水给一只白雕洗毛,画一样的眉目,脸上的浅笑高雅清绝,跟前几日应对林尧兰的万般刁难时别无二致,不染半点尘埃。 “这群乱党们一直以为,我只带了两千士兵。”苍天素侧过头看着神色复杂的二弟,眼睫淡淡开阖间,凛然若有光。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两千人是前任镇北大将军段德花了五年功夫一手训练出来的,跟着他出生入死,征战了近十年。他们也不知道,这两千人曾经用肉身充当攻城锤,生生撞开过瓶夜城紧闭的城门,亦曾经参加过困兽之战,为我创下过最辉煌的奇迹。他们当中最少的一个,手上也有超过五百的人命。” “示敌以弱,诱敌深入,这是天下间最基本的兵法。”苍天素含笑逗弄着在桌子上咕咕叫晒肚皮的白雕,“可偏偏有人不自量力,一头撞进陷阱。” 这是人的劣根性,一众余孽看着醉生梦死喝酒嫖妓赌博的两千人,宁愿相信打了无数次胜仗的西北军凭借的是狗屎运,也不愿意接受人家是有真材实料的说法。 而苍天素选取的突破口,恰恰就是他们的轻敌自大。 苍天素好言好语把精神状态很不好的弟弟哄睡了,他特意在帐子里点上了一支燃香,用以助眠安神。 苍天赐意料之外地睡了个好觉,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负隅顽抗的两万匪徒已经杀的杀,抓的抓,连尸体都被勤劳的亲兵们掩埋好了。 助眠的燃香同样在苍天赐一行每个人的帐子里都点上了,每个人都睡了一个舒舒服服的好觉。 等七个人醒来的时候,苍国也已经没有了萍凉村。 就在昨晚,西北军主帅看完俘虏口供后勃然大怒,两千精兵分成五路开进萍凉村,不费吹灰之力踏平了这个百余人的小村落。 ☆、质疑 林尧兰一手扯着苍天赐,一手扯着王德钏,无视掉李仁椎热说娜八担满军营乱窜寻找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苍天素。 苍天赐说了几句,见他满脸通红,气得不轻的模样,暗叹口气,只得住了嘴。其实不仅是林尧兰,他自己早上醒来的时候,也被萍凉村的惨状吓到了。 一众村民勾结反贼,妄图除掉来收回土地的天使,按照律例最轻的也是要夷三族的,他明白大哥只是命人将涉案村民尽数杀光,并没有牵扯外族,已经算是宽厚的了。 但是到底萍凉村村民也是苍国百姓,民智未开,不过是受一起子奸人挑唆,一时蒙了心智,如此打杀了,连尚不懂事的懵懂幼童也不放过,也未免太让人心寒。 “拿了贼赃据为己有,还胆敢逆谋造反,本王如何能放了他们?”苍天素带着些许的漫不经心,听完林尧兰的责问,微微一笑,满是华然凉薄的味道,灰蒙蒙的整个空间都亮了起来,“他们满心以为凭着一句法不责众就能逃脱了罪责,难道是因为本王长得不像刽子手?” 他本就生得极美,风流蕴籍,百般难描,此时曼声细语,一字一顿念出“刽子手”三字,衬着满眼染血的土地,两相对比,反差竟然强烈到狰狞惊悚的地步。 苍天赐拉住还想再说什么的林尧兰,垂头沉默着没有出声。“本王”的二字自称一出,他便明白过来,质疑这件事已经触到了大哥底线,尧兰再不识好歹纠缠不清下去,自己就不知道还能不能保住他了。 “二弟莫要忘了,平素再怎么倾心相交,也不可失了礼数,不要让区区一个白丁爬到你的头上。”苍天素丢下一句话,就见远处张坤冲自己打手势,没有再搭理几人,衣袂飘飘而去。 苍天赐站在原地愣了好久,看了看炸毛的林尧兰,苦笑了一声,径自转身回到自己的帐篷去了。 王德钏看着两位皇子的背影,脸上没了一贯的笑容,沉思良久,突然冒出来一句:“尧兰,你知道你干了什么吗?” “什么我干了什么?!三爷我干什么了?!”林尧兰张牙舞爪,气得跳脚――林家三少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不论是“区区”还是“白丁”,都深深刺激到了他。 王德钏深深看他一眼:“我们都知道你是为了二皇子好,才处处跟大皇子针锋相对――只是你可知道,我们在这里的一言一行,都会被原原本本地禀报给皇上?” 林尧兰愣了愣,好半天猛然醒悟其中关节,脸色大变,惨白得没有半点血色。他的耳边仿佛响起王德钏未尽的话。 ――你几乎毁了二皇子的未来。 时耶?命耶!王德钏叹了口气。 先时因为几人从小一同在上书房长大,苍天赐这几年又从未摆过皇子的架子,加上尧兰这人心直口快想什么说什么,王德钏对于他一路上不顾二皇子劝阻一味挑刺的行为并没有放在心上。 大皇子今日这话说得极重,王德钏才惊觉,这不是在小书房里几个人赶了仆从关着门商量事情,而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当着周围不知道多少人的面! 堂堂一国皇子居然还约束不住自己的手下,这在皇上的眼中,该是何等的无才无能无用? 更何况,今日之事不是先前吃穿用度的小事,而是牵扯到反贼的处理问题,二皇子让身边一个没有任何官职的伴读对着有资格全权处理这件事的大皇子大吼大叫,质疑逼问,已经不再是几个年轻人不合的简单问题了,而是上升到了一个很可怕的高度。 尧兰今天不仅是惹恼了大皇子,恐怕在皇上那里也已经记了名,甚至皇上可能比大皇子更加恼怒尧兰。 ――自己辛辛苦苦放在身边调教了这么长时间的儿子,自己给予隐形太子待遇的儿子,自己任命过监国的儿子,在这么一个小人物的处理上居然出了原则性的失误!这样的错误如果多了,景帝再怎么偏心,再怎么护短,也难以让这么一个儿子继承皇位。 尧兰会被皇帝迁怒,可以说是肯定的了。 王德钏回头看看几个同样若有所思的同伴,明白到了明日,大皇子郡王马车里的僵硬气氛肯定会有所改善了。 他现在想明白了大部分事情,回想起大皇子一贯的清雅出尘微笑,许是心境的改变,竟然在其中看到了三分狠辣。 他先前还在奇怪,面对尧兰的屡屡挑衅,大皇子为什么诸多忍让――尧兰这几天的无理取闹,别说是两千精兵,就连自己这边几个人也有些看不过眼,那位传言中心狠手辣的少年大将怎么会硬生生忍下来? 现在答案出来了,对方一次次的忍让,换来的自然是尧兰的步步逼近,直至到了这次,尧兰理所当然地指手画脚,他们这些平素自诩聪明绝顶的风流才子,谁都没有觉出其中的暗藏杀机。 大皇子就凭着十几天的忍让,不动声色地就除掉了一个皇位的最有力竞争者,借刀杀人,兵不血刃,再没有比他玩得更漂亮的了。 那么二皇子呢?他们这些人政治敏感性不高,但是二皇子可是皇上手把手教出来的人物,难道他就真的一点都没有觉察? 王德钏想到苍天赐临走时眼中的一抹异色,一时怔然。 苍天素从白雕脚上绑的竹筒中将信笺拿了出来,用清水泡过,再白醋蘸过,涂上一层米浆,等了半柱香,看着上面显现出来的字迹,难得变了脸色。 段羽的信极短,只有寥寥数字:“承国国君遇刺身亡,太子继位。” 赵六的信更短,很大的一张花纹繁琐的纸上,一个大且居中的“三”字,以血写成,因为暴露在空气中的时间较长,已经呈现出凝固的暗红色。 “其实,当年三师弟曾经化名张崂山跟在你父皇身侧五年,关系跟你同六子现在差不多,很得你老子器重。但是师父偷偷窝苍国皇宫里,观察了你老子几个月,回来后把他叫过去,拍桌子大骂了一顿。十多天后,三师弟就假死离开了你老子的控制。” “你要找在承国说得上话的人?找我三师兄啊,他现在在承国宰相府里当半瓶子醋的幕僚,很得宠信,别说是偷出一封家信,赶巧了连皇帝都能见上一两次!” 刘二赵六的话言犹在耳,苍天素重重一拳砸在桌子上,没留半点余力。 撞击的声音实在过大,外面站岗的侍卫被吓了一跳,等了半晌没听见里面还有动静传来,忍不住轻声唤了一句:“将军?” “没事。”苍天素垂下眼,没有理会右手崩裂的皮肉,将两封信尽数烧掉,不过须臾间,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波澜不惊。 原以为假死背主的张三居然仍旧是景帝的人? 隐约听赵六提到过盗宗规矩的苍天素嘴角直抽――自家老子究竟何德何等,能够让一个自幼被教育洗脑师命难违的手下死心塌地,宁愿跟自己的整个门派对着干,也要追随于他? 索性盗宗弟子分散在无极大陆各地,平素联系不多,再加上苍天素多疑,并没有让赵六把这几年的布置告诉除了白大外的任何人,张三自然也不会知晓。 这件事的后果也只是让苍景帝知道自己手中的另一方势力是哪一派的,细算起来,损失也不是很大。 已经十个时辰没有休息了,苍天素闭了闭眼,但是这件事的性质依然很恶劣。 白大几年来细心观察,已经透露出让盗宗一派真正倒向苍天素的意思了。盗宗加上老爷子七个人,上不了朝堂,下不了战场,但是尽皆都是另类人才,浩浩荡荡遍布整个大陆的情报网一摊开,上至王公贵族,下到贩夫走卒,在盗宗眼里几乎没有绝对的辛密。再过两年,等双方关系确定下来,将是一个很大的助力。 只是张三一死,几乎让两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双向信任消失殆尽。苍天素心中有了疙瘩,白大也未尝没有生出别的心思。 掌管情报网的人马一旦失了上面信任,死的一定是最快的,深知苍天素多疑性格的白大不可能不把这件事放到心头好好考虑。 这样一来,他三四年的努力一夕崩塌,盗宗七人的最后归属,居然又变成了未知数。 又被玩了一把。苍天素懊恼不已,再次确定苍景帝大脑构造异于常人,看不得自己过一天舒坦日子。 他现在命人刺杀承国国君,显然不是最好的时机。承国太子比他的父皇不知道精明能干多少倍,在苍国与戚国战和未定的时候,大力推此人上位,只会让局面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而且还要白白赔上一个忠心耿耿能力卓越的手下,实在是费力不讨好。 ――唯一的好处,就是能借着这件事,狠狠恶心自己一把。 ――自己当初为什么会猪油迷了心窍,费心费力费时把他救回来呢? 苍景帝若然当真死在山崖里,最坏的状况不过是监国的苍天赐被杀,刘家改朝换代,而自己手中握有西北军,在当时的情景下,苍家子弟拥兵自重,独立成王名正言顺,虽然难以翻身,但是自保绰绰有余。 哪像现在,处处挨打,天天受制。自己只要变着法子的算计了他一次,对方一定恶狠狠加倍还回来,丝毫不管会把无极大陆这滩浑水搅得多么混浊。 苍天素觉得自家不过就是在景帝要放弃二弟的时候小小地推了一把,对方居然立刻就插手干涉一国内政――用得着这个样子吗? 苍天素不是没有计较的,现在苍天赐主动退出争斗,双方的争执自然不复存在,若然自己真的有上位的一天,是不会拿他开刀的。 但是如果再拖两年,双方的较量上了明面的时候,苍天赐再抽身而走,这种话苍天素无论如何也不会说了。 他不会养虎为患,这是原则问题,纵然是苍天赐也动摇不了。心里再不舍,他下刀的时候也不会迟疑犹豫。 苍国大皇子叹了一口气――我间接保住了你最疼爱儿子的一条命,难道你就用这个来回报我? 包着手的苍天素倚在车壁上闭目养神,他昨日又熬了一整晚,对赵六又是好言安抚又是委以重托,信写得极长,纵然是有意把字写得极小,也整整用掉了十六张纸。 白雕现在的竹筒塞不进去,改使大的又容易引人注意,不若现在这个能塞在羽毛中遮盖住,只能分两次运送了。 这半个月来车中的气氛越来越好,苍天素有意拉拢京中士族,对方也有意依附,双方彼此心照不宣,谈话的范围由最容易上手的民风民俗扩大到诗词歌赋行兵列阵。 苍天素本人不觉得什么,几个自命不凡的年轻少爷却是对他刮目相看,着实吃了一惊。 他少时跟张云松等人的争端,这几个人都是亲眼见证过的,当时惊吓之余,就觉得此子太过狠辣,再加上后来苍天素投身战场,凶名比威名更甚,是以在这几人心中,应该是个戾气很重的人物。 哪知出行前第一次见面,翩翩少年由远及近,风姿如画,容颜似玉,白衣若雪,清雅高绝,步步生莲,着实让几人惊艳了一番,惊艳过后,却又觉得可惜――这么一副好皮囊,竟然安在一个粗鄙的武夫身上。 几人都知道苍天素没有上过几天上书房,外出打仗又不是比文采风流,只当他识字虽然无碍,于文章学问上却是门外汉,因此最先套近乎的时候,都是选的外出作战的将军应该很了解的民风民俗。 后来见苍天素谈吐不凡,再加上聊无可聊,蔡枫试探着将话题向文学方面引导,没想到苍天素更是成竹在胸,佛儒道诸多典故信手拈来,诗词歌赋经史子集皆有涉猎,更有许多见解不同于世人的千篇一律人云亦云,柳暗花明另辟蹊径,直让人拍案叫绝。 况且他说话办事极注重分寸,能将人驳倒却留足情面,能款款而谈却不抢人风头,十几天下来,莫说王德钏等人倾心叹服,连林尧兰都软了口气。 纵是这几日气氛如此融洽,看着手上缠着厚厚纱布的大皇子浅笑着将承国皇帝遇刺身亡的事情告诉二皇子,王德钏等人也没有随便插口。 “遇刺?”苍天赐先是惊愕地看了他一眼,没有问这条消息是从哪里来的,继而低下头想了想才道,“难道承国太子已经等不及了?” 苍天素稍稍调整了一下坐姿:“是我们的好父皇。”就着这个动作,他正眼看着苍天赐,却能用余光仔细辨别众人脸色,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苍天素半个月来多方观察,能够确定两千精兵中没有人跟帝都联络,然则自己算计苍天赐的事情已经让景帝知道了,问题只能出在跟着苍天赐来的这六个人身上。 ――只是他在试探之前万万没有想到,景帝安插的人手,居然会是最不可能的那个。 钉子之所以是钉子,就在于它的隐蔽性,一旦暴露了,就没有了潜伏下去的意义。就像当初的景田,就算知道可能已经被怀疑了了,刘家还是舍不得把这颗钉子起掉,苍天素就利用他给刘家传递了不少虚假情报。 他跟段羽每隔几天不动声色支开景田放飞的鸽子就是诱饵。 景田恐怕没有想到,军营里专门负责养鸽子的王琦能够在二十几只纯白鸽子中,轻易分辨出哪只才是自己养的。 段羽每次把传信的鸽子还给他的时候,往往都会换来王琦的一顿臭骂。有了这么个人物,刘家的人用吹箭打下来过哪只鸽子,又看过哪些情报,苍天素了若指掌。 刘家人一直没发现不对劲,因为赵六收到苍天素的来信,确实会按照信上写的内容准备,苍天素写在上面的每一项布置,刘家人只要有探查的心力,都能找到蛛丝马迹。 这是过了明路的,而苍天素真正会用到的势力,则是在景田熟睡后靠白雕传递信件的,纸是特别制作的,用多种药物浸泡过,只有用来浸泡的药物种类和使用顺序都相同的时候才会显示真正的字迹,两者的保密工作完全不在一个水平线上。 “父皇?”苍天赐闻言更加惊愕,想了半天后才抬起头道,“可是这么做对苍国有什么好处吗?” 苍天素还没有回答,就感觉到马车渐停,张坤的声音适时响起:“将军,帝都来使到了。” 苍天素整理行装,站了起来,含笑道:“二弟不妨跟我一块去看看,父皇这么做对苍国到底有什么好处。” ☆、封地锦州 送走天使,苍天素面上神色如常,心中却千思百转,懊恼异常。 苍景帝隔着千万里的土地遥控指挥张三刺杀别国君主,事后竟然还能全身而退,承国调查到的所有线索都指向戚国,整件事情没有半个人证半件物证能证明这件事跟苍国有关系。 承国太子大怒,值此境况未明的时机向戚国公然宣战,苍戚两国议和时底气又壮了三分。除了张三身殒,景帝竟然没有其他任何损失。 隔了千万里的国土遥控,苍景帝又不是真的神仙,其实这件事也未必做得这般天衣无缝,很可能是承国太子在帮忙遮掩。 承国太子早就想除掉缠绵病榻好几年的承隆帝了,苦于全天下的人都在看,他为了“孝道”,不可能率先出手,此时景帝的行为实在是瞌睡了送枕头,两个人彼此心照不宣。 景帝天大的人情送上,前承国太子现承国国君自然投桃报李,一路顺着明面上的线索往下追查,目标直指戚国。 他只是空口白话,轻飘飘顺着民意和臣子的请愿,冲百口莫辩的戚国宣战而已,不用出一兵一卒,只在威势上对戚国加压给苍国助威,就轻而易举改变了两国议和的风向,已然是还了这份人情之七八。 如果换了苍天素,也肯定会选择倒向苍国这一边。纵然苍国国内混乱不堪,与戚国再次开战谁胜谁负或为易量,但到底是曾经打得对方望风而逃。 比国力此时已是不相上下,但是两国子民的心理压力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况且景帝这一手玩出来,承国现任国君自然能够看出来苍戚统治者的能力高低,没有理由不选择接受聪明人伸出来的橄榄枝。 纵然苍天素看自家老子诸般不顺眼,也不得不承认,就算对方时不时有意给自己下套,他依旧是一个几近完美的合作者,不用下暗示不用打眼色,只在心中把事情过一遭,彼此都能明白对方心意,实在是省心省力至极。 连这次算计苍天赐的时候都是这样,苍天素看到林尧兰些微异常神色,才明白过来,自己原来在无意之中跟苍景帝打了一场配合战,狼狈为奸,天衣无缝,奸夫淫妇,一拍即合。 到底还是让他抢先了一步,自己这几年通过赵六利用张三势力在承国做的诸般部署都没有了意义,只能徒为他人作嫁衣。 苍天素翻过一页佛经,指腹轻轻在“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上摩挲了一会儿,抬眸笑道:“两日后就能抵达云州,想来若是加紧一点,还能赶上戚国使节抵京。” 这半个月来大军的推进速度很快,两万余孽的人头在前面开路,加上士兵共同努力悉心劝说详细讲解下,眼见土地回收的势头已是不可逆转,被占领区域的村民越来越好说话。 尤其是昨日踏上了锦州土地,更是丁点阻力都没有遇到。锦州人民听说封主来了,个个夹道欢迎,手捧花束,欢呼声响震云天。 从来没有踏上过自己封地的苍天素吓了一跳,急忙拉着苍天赐下了马车,骑在高头大马上冲众人挥手致意,很是出了一回风头。 他在马上坐了很长时间,才算是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想到自己自从去了鱼兰,理所当然地把这块土地丢在脑后,连人手也是景帝派的人来管理的,只在每年年初给他汇报收成,连收益直接都送至京都收入国库了,看都没让他看一眼,一个铜子都没有碰过。 苍天素有意把封地放下不提,宁愿吃几年亏,在资金最紧张的时候也没有让赵六接手,是为了防着盗宗一家做大。 苍国大皇子的打算很明确,以段羽为代表的段家势力是自己的手,以李仁锵徐偿为代表的西北军势力是自己的脚,以赵六为代表的盗宗势力是自己的耳朵,至于眼睛和嘴巴,乃至大脑,他都不能让这三派任何一个人插手。 三方势力远远不够,在回京这几年中,他需要迅速发展出另一拨势力。 俗语说鸡蛋不能往一个篮子里放,而在小心又小心,谨慎又谨慎的大皇子眼中,就算是三个篮子也是远远不够的。 锦州是苍天素往后的经济来源财力依靠,只要控制得当,发挥的作用都能比得上现在的西北军了,既然没有合适的人选,他宁愿这块宝贝从这里荒废着,白白便宜了无良老爹的私库,也决不允许盗宗往前多迈一步。 他的目光要向长远看,为了短时期内的巨大利益打破己方势力的平衡,实属捡了芝麻漏了西瓜的蠢事。 因为有意抛在脑后不提,苍天素对于这块封地,当真没有多少归属感,以至于先前完全没有预料到会有这么大的场面。 然则在心底还没有把锦州纳入自己势力范围的大皇子自己不在意,锦州的人民可不能不在意。 封主本人就算不待见这块地方,他的名头还是在这里挂着的。苍天素这几年出征在外,打仗是输是赢除了帝都,最关心的就是锦州百姓了。 封主立了功,按照传统,只有小头是用来加官进爵的,封赏的大头都是落在封地上的,跟每个封地子民的切身利益紧密相关。 对面朝黄土背朝青天子子代代都要种田为生的农民来说,他们没有钱让子孙念书识字考取功名,靠教养出名臣贤士来光宗耀祖荫蔽子孙是指望不上了。而摊上一个好的封主,是能轻易改变生活水准的好方法,是一件着实让人万分眼红的事。 两年不到的时间里,西北军捷报连连,锦州的待遇一次次上调,因为朝廷规定的人均耕地面积不断扩大,锦州土地范围已经跟着翻了两番,百姓待遇之好已经隐隐有了超过帝都之势。 能有这种好事,功劳都要放到封主头上,心知肚明的锦州人民自然识趣。苍天素立了大功,这些人底气十足,与有荣焉,个个在心里把他捧得比天还高。 澄王爷谋反时公布的土地政策别人看着眼红,放到锦州人民眼中那根本不够看,反倒因为要跟周围州县的百姓均分土地,他们每个人手中实际掌握的土地少了不少。 苍景澄一番折腾下来,反弹最大的就是自己这个老邻居,因着锦州人民时不时的反抗,锦州城镇受到的破坏是最低的。 敢在别的地方鼓动农民焚毁建筑的澄王爷,在锦州连头都不敢冒。 这次苍天素到来,锦州人民头上的封赏还在,依旧能享受先前最高级的优待,自然个个欢欣鼓舞,兴高采烈。 只可惜封主皇命在身,车驾未停,连封主府都没有去看一眼,大队人马横穿锦州而过,直接奔着云州而去,夹道欢迎意犹未尽的锦州人民颇有点媚眼抛给瞎子看的尴尬。 锦州之事一发生,苍天赐敏锐地感觉到马车里的人对大哥的态度越发恭敬和顺,他们看向苍天素的眼神中甚至隐隐有狂热在闪动。 这几个人平日里再怎么受人恭维,也没有经历过上百万人齐欢呼的场面。功成名就,衣锦还乡,是每个少年人心底最大的梦想。大哥在锦州的受爱戴程度超过了所有人的想象,对尧兰他们自然是一个大大的刺激。 人生在世,谁不想这么轰轰烈烈痛痛快快地活一场? 对于这一点,二皇子丝毫不觉得有什么意外。而让苍天赐有些疑惑的是,他的大哥对此却没有丝毫高兴的情绪。 甚至在苍天素拉着他骑在马上,满面笑容冲两旁百姓挥手的时候,从他这个角度,都能够看到大哥左腿轻微的抖动――苍天赐一时失神,他有多少年没有见过,这个象征着大哥心情极度不好的小动作了? 在他还没有想明白的时候,苍天素已经命令车队加速行驶,改变原本的计划,半柱香的停留时间都没有,连夜离开了锦州,几个人连睡觉也是在马车上凑合的。 而苍天素下马回车的第一件事,就是摊开郡王规格的奏折,洋洋洒洒给远在京都“昏迷未醒”的景帝写了近万字的请罪折儿,墨迹未干就让人快马加鞭,一路高调送到京师。 苍天素写请罪折的事并没有刻意瞒着车里的人,苍天赐厚着脸皮凑上去看了看,有些惊讶地发现大哥把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全都翻了出来。 连瓶夜屠城和朱耳达泄密这些怪不到他头上的所谓“罪状”,都能让苍天素痛心疾首地自责一番,充分发挥冤大头精神,把西北军这几年做的不是那么妥当的事,连并着所有的责任,一股脑往自己头上揽。 无论宫中有几个弟弟出生,跟几年前一样,苍天赐一人依旧独得那个心偏到海里去的父皇的喜爱,苍国大小事宜不说全部知晓,关于西北军的所有动向景帝却是都会别有用心地透露给他的,自然知道这里边很多事情跟苍天素八竿子打不着。见大哥背黑锅背得毫无怨言,甚至有点甘之如饴的意思,他实在忍不住开始眼角抽搐。 见他在最后直接要求剥夺头上的郡王帽子,苍国二皇子更是大惊失色,实在闹不明白这是 恋耽美 分卷阅读20 为皇 作者:callme受 么回事。 苍天赐心有疑虑,多次想要旁敲侧击,都被苍天素不动声色拿话岔开了,心中失望之余,却也着实松了口气。 ――自己无论哪一方面表现出来的能力都跟大哥差得甚远,再加上自己的主动退让,大哥对自己的防备是不是应该已经松动了? 苍天赐不知道的是,他的好大哥从头到尾忌惮的都不是他本人,而是站在苍国二皇子身后的苍景帝。 以苍天素现在的本事,真的下定决心要捏死哪一个皇子都不会费太大的力气,但是无奈作者给苍天赐开了金手指。 他背后的景帝神威震天,王霸之气四射,半句话不用说,单只一个媚眼施施然抛过来,苍天素立马就蔫头蔫脑,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了。 为了让得宠的儿子上位,把有能力竞争皇位的其他儿子杀个精光,再把没能力竞争皇位的儿子圈个干净――苍天素从来不认为景帝会做不出这等好事。 老皇帝走的时候留给世人十几个皇子,等到新皇继位不出几年,苍家就又变成一脉单传了。这个套路苍家的人玩了二十多代,几百年来从来不曾出过例外。 就算苍景澜本人当初抵不过太后的加压,勉强放了苍景澄一条命,封了个澄郡王,借着这次的由头,不也给彻底抹杀了吗? 为了那个位子,杀儿子杀兄弟,乃至杀老子,在苍家,实在不算是什么稀罕事。尤其是事关自家那个让人摸不透的老子,苍天素更要小心谨慎,不能贸然出手。 ☆、定性 在蔡家长子蔡枫硬着头皮旁敲侧击了三天关于军旅事宜的时候,苍天素才终于恍然大悟一般,将目光从书卷上移开,笑道:“怎么,想要在军队中历练几年?” 最先在林尧兰处处挑刺的时候,这位就有意无意地卖自己人情,私下周旋,苍天素看在眼里,早知他有所求,果然对方在这里就迫不及待一头撞上了。 蔡枫在王德钏几人古怪的眼神中,终于是红了脸,支吾道:“也不是……我毕竟是家中长子,父亲和族人无论如何都不会……” 张广帘一肘子恶狠狠拐过去,蔡枫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一不小心顺口就把父亲天天耳提面命的话给说出来了,不觉脸色大变。 家中长子?自己刚刚对着一个十二岁就被丢到战场上的皇长子说了这种话,不是当面打人家的脸吗? 他的父亲和蔡家族人会为家中长子的安危担忧而不准其上战场玩命,这话一说出来,让景帝和皇家如何自处? 蔡枫偷偷看苍天素脸色,生怕自己这一句不过脑子的话把人给得罪了,不料对方仿佛丝毫没有觉察话中不妥一般,微微眯起眼道:“西北军儒将李仁锵将军就是李家嫡长子,他说过一句话让我印象极深――‘作为一位贵族,如果上战场服役,我可能会后悔两三年,可是作为一个男人,如果没上过战场,我会后悔一辈子’。” 这句话初听起来,实在很有煽动性,蔡枫一个哆嗦,瞬间被点燃了:“对,堂堂男儿,没有见过百万大军冲杀的场面,确实是人生大憾!” 苍天素扫一眼蔡枫迅速变红的脸色,在心底说了一句“扯淡”。他本人在军中混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有见到有哪次战役需要用到百万人的时候。 瓶夜城那次不算,那是单方面的屠杀。 百万大军只是说起来好听罢了,当真放到战场上,尾大不掉,难以调度,况且目标太过明显,有什么战略部署都难以保密。 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失了“奇”字,一支行动尽在敌人掌握的军队,纵然有百万之众,若然撞到苍天素手上,给他三十万人,不论是拆化分吃还是巴蛇吞象,都不算是太难的事。 他当初只肯留下两万士兵拿自己的命去赌,不过是为了施恩众人,真正把西北军纳入羽翼之下。真算起来,十万人对阵五十万,其实并不是没有丝毫胜算的。 在苍天素看来,在普通的交战中,四倍之数的战斗胜负五五开,五倍之数已经是一个极限,即使在天时地利人和全部占尽的条件下,十倍之数依然是一个跨不过去的坎儿,若然双方兵力差距比十倍还要大,则难以靠人力逆转,就需要拼运气看人品了。苍天素现在想起来那次困兽之战,心中都唏嘘不已,每每暗道一声“侥幸”。 看着眼前热血上头的蔡枫,不厚道地在心里吐槽完毕,苍天素略略提点他几句,没有顺着再谈下去。 蔡家长子就是一块烫手山芋,在闹不清楚蔡家掌权者的实际想法之前,苍天素可不愿意随意许诺,傻乎乎地签下空头支票。 蔡枫身份特殊,若然他真的投身军队,换了哪个主帅也不可能把人放在新军中当真让他带着刀枪上阵。 蔡家长房的嫡长子要是不明不白死在自己军中,那就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套近乎不成反倒彻底招惹上一个实力雄厚的大家族了。 谁说在军营中上位最重要的是军功了?在人马调度人员升降上,最看重的恰恰是出身,牵扯到军权问题,其中的猫腻比朝堂上的升迁还要多。 苍天素再不受宠,到底是正经的皇家血脉,所以一到西北军中,就算景帝明着是让他吃苦受罚的,待遇依旧能跟军中主帅段德平起平坐。 他要没了这个身份护着,任凭计策谋略再怎么出众,也没有让他代替段德发号施令的份。要不是有一个皇长子的身份压着,凭他没有丁点军功这个充分的理由,那些将士岂能眼睁睁看着段德把大将军的位置拱手相让? 镇北将军的独子没有任何军功在身的时候都能被封为少将军,只要稍有能拿的出手的军功,不出意外就能子承父职,别说在西北军军营中,就是换了直属景帝的中央军,谁能不看他三分脸色。 背后有李家撑腰的李仁锵三年不下战场光动动嘴皮子,依旧能够坐稳从二品的官职,而没有任何根基的徐偿经历过不下百次战役,熬了十几年熬到顶头上司都死了,才终于让想给军队换新血的苍天素提了上来,这其中的差别光想想都让人心惊。 所以苍天素一点都不意外徐偿私下拉帮结派想要夺权的行为,这么多年的求而不得拼死拼活,徐偿的权力欲比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天之骄子们都要强烈得多。 而苍天素最看重徐偿的,恰恰就是他的不甘心,还有他十几年来,对功劳没自己大官职却比自己高的段羽李仁锵等人的怨怒。 徐偿本人也很争气,一把他提上来,不用苍天素暗示挑拨,徐将军立刻就跟红了眼的斗鸡一样朝着另外两派咬下去,下手狠辣决绝,丝毫没有顾念十几年的同袍之情。 事情也很明显,苍天素手下分了明确三个阵营又水火不容的西北军,远比段德在时铁板一块的西北军更容易让景帝接受。 所以景帝百般猜忌段德,对苍天素却明显宽容多了。在澄王爷谋反前,西北军渐渐功高震主,皇帝也没有派人前去分功,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表达自己对大儿子识趣行为的奖赏。 苍天素心知蔡家跟李家情况相似,作为士族家族出来的武将,景帝是不可能让他们在军中成为第一把手的。 有资格把持军队的正将军,只能是武将世家或者没有任何根基的新人。对于大部分弃文从武的人来说,世家子弟的身份能让他们在一开始如鱼得水,但是越到后来,升迁就越是一件麻烦事。 如果苍天素四年前没有在西北军横插一脚的话,在段德死后,景帝会选择让徐偿连跳三级,而决不会让李仁锵有机会更进一步。 文武不相干,是一个合格帝王最基本的制衡之策。 看着似乎主意已定的蔡枫,苍天素心中有点不以为然。 因为朝廷的风向变了,各国间纷争不断,每年都有大量的世家子弟弃文从武,可是最后能熬出头的,远比埋骨他乡或者默默无闻的要少得多。 苍天素刚刚拿李仁锵说事的时候,明显看到了蔡枫不寻常的神色,心中暗暗发笑。这小子只看到了世家前辈李仁锵人前人后的风光,怎么没有想到,这么多年来,各个世家这么多投身战场的热血青年中,还不是只出了一个李仁锵? 李将军鲶鱼一般滑不溜手,心眼比毛孔都多,又早早投了段德眼缘,战战兢兢一步不错走了二十几年,这才借着刘家补偿武将的机会,坐到了一个士族子弟在军中能爬到的最高位置,你当人人都有他这样的本事和运气? 就算是同样的身份,同样的做派,同样的才智,换了一个时间换了一个地点,得到的都不会是同样的结果。 李仁锵能有今天,本身就是靠了五分机遇,蔡枫又没有他的能耐,除非祖坟冒青烟撞了大运,否则熬一辈子也只能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文官的份。 志比天高,才比云薄,这起子世家子弟到底是年轻,被人吹捧得有些不知轻重了。苍天素看得通透,却不点明,每一句话都适可而止,委实不愿意为了不相干的人给自己找麻烦。 他知道这里面除了李仁锵这个闪亮亮的榜样外,他自己的责任也不少。自命不凡的青年才俊们一看,一个十几岁乳臭未干的半大少年都能立下这等功劳,嘴上就算不说,心中也肯定都小觑了战场的凶险程度。 ――既然明明不是什么难事,怎么能让大皇子专美于前?于是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都是被快速成名的幌子迷昏了头的蠢货。 苍天素接过蔡枫殷勤递上来的茶水,笑容格外无害耀眼。年轻人磨练磨练也好,要懂得摆正自己的位置,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现在吃点小苦头,总比以后吃大亏惹大麻烦来得好。 他算是看出来了,二弟这次找来的几个人,除了那个看起来傻得要命其实一肚子坏水的林尧兰,其余的都是绣花枕头,说他们不通人情世故都是轻的,狂妄自大才是最佳评语。 笨一点没有关系,关键是要明白什么事能做什么话能说,若不是看上了他们身后的庞大势力,苍天素才不会在这浪费口水。 眼见几天相处下来,外白里黑的林尧兰这个唯一的可造之材还跟自家老子有那么点不得不说的关系,苍天素心头很是郁闷。 真正让他想不通的是,苍景帝不动声色在苍天赐身边安排这么一群水货,难道真的是要把二弟往逍遥王爷的道路上引? 还是说自家老子已经打定主意要找准时机把自己一刀砍了,所以二弟就算没有什么真才实学也没有关系? ☆、交谈 澄王爷盘踞了十几年的云州实在不容易下手,苍天素留了五百人保护,另外一千五百精兵撒网式铺开,忙活了五六天,才在表面上把残余势力清除干净。 至于隐藏更深一层的势力,秉承着面对景帝时“一个指令一个动作”的最保险态度,他是实在是不想管,也实在是不能管。 脑子长在景帝身上,人家既然说“回收土地”,苍天素最多只能顺带修理一下不服管教的“刁民”,对于别的事,不能逾越分毫。 更何况,澄王爷的反叛虽然被压了下去,但是祸首苍景澄却还不知所踪,苍天素觉得此人隐忍十多年,肯定不可能只有这点能耐,八成还有后手,自己安心等着看戏就是,何必非要横插一脚,费力不讨好。 这趟出行不算一无所获,虽然在途中吃的暗瘪不少,但到底还是让他找到了一点蛛丝马迹。 只是这点线索究竟是苍景澄反叛前故意留在云州的,还是苍景帝不怀好意让人先一步放在这专门用来坑他的,苍国大皇子现在还拿不准。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反正对于苍景澄的死活,他的兴趣真的不大。如今形势未明,鹿死谁手尚不能定论,该着急的不是自己。 景帝还给他下达了一条很有意思的指令,苍天素此行要顺便负责处理苍景澄澄王爷留下来的一干妻妾老小。 澄王妃与十年前就早已离世,澄王爷自然也没有为谁守身如玉的意思,后院美女如云,零零总总二十余人,在他正式起兵造反之前,澄王府内务都是由侧妃余氏掌管。 余氏并非豪门世族的千金,只是小门小户出身,等两千士兵突破外围死士的封锁,冲进内院时,她整个身子跪伏在院子中央,轻轻抚摩着明显凸起的小腹。 苍天素挥手示意所有士兵停在原地,自己独身走上前去,视线轻轻在余氏的脸上扫过,略一停顿,目光下移,看着她已经显出的肚子,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他接到的命令是把所有女眷处理干净,可是对于怎样处理一个怀孕的女人,景帝压根没有交代。 “妾身已有七个月身孕,此乃当今圣上唯一子侄,求王爷开恩,求王爷开恩――”余氏整个人趴在地上,嘶声裂肺哭诉。她今日穿着盛装,脸上画着极为精致的妆容,晶莹泪珠滚滚而下,长睫濡湿,薄唇惨白。 澄王爷膝下并无一子半女,余氏肚子里的孩子极有可能是他唯一留下来的血脉。苍天素怔怔出神半晌,这个女人跟他长得有五分相像。 或者说,这个女人跟他的娘亲有五分相像。 七个月的身孕,还是苍景澄谋反之前的事情。说的明白点,对于自家小妾怀孕一事,苍景澄也该心知肚明。 根据情报,澄王爷在半个月前还在王府附近游荡,在兵败撤退之前,却丝毫没有带上自己唯一骨血的意思。 苍国大皇子闭了闭眼睛:“此事事关重大,本王无权处置――来人啊,给夫人带上镣铐,即日押送回京。” 坐在返还的马车上,苍天素轻轻转动着右手上新添的墨玉扳指,设想了无数种可能,都找不到苍景澄明知不可能而为的目的何在。 放弃风光无限行动便利的郡王之位,赔上跟着自己效忠了半辈子的忠心属下,做一个人人喊打的乱臣贼子,孑然一身形影相吊,究竟能给他带来什么好处? 苍国大皇子抽了抽嘴角,他突然发现自己找到了这辈子第二个看不透的人,这让他难得有点心烦气躁。 就算是面对人人交口称赞的承国太子,苍天素看着手上的情报,耐心地抽丝剥茧,不难发现对方的最终目的,多年来对承国太子诸多政令的种种预测,几乎从未出过差错。 苍天素相信对方也未必看不透自己。 他跟承国太子何其相似,极工心计,步步为营,顺势则为,逆势则上,每一步都走得极扎实,所以每每看着对方,都有种面对另一个自己的感觉。苍天素把自己放到对方的位子上,两人的许多决策都会不谋而合。 但是当他们这种人碰到完全不按理出牌的苍家景字辈人物时,就遇到了天生的克星,颇有措手不及处处挨打的窘迫感。 按理说,景帝到底是苍国的国君,该为属性相克问题头疼的应该是现任承国陛下――可是问题在于,不知道脑子里哪根筋不对的苍景帝从头到尾都是把矛头对准大儿子穷追猛打,对于敌国对手反倒放任不管。 前任承国太子一开始也是满头黑线摸不着头脑,后来见人家始终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自然也就乐得清闲,安然自得搬着小板凳隔着千山万水,遥遥看着这出父子相争的闹剧,权当欣赏一通精彩绝伦的免费猴戏,喜得不亦乐乎。 蔡枫一路上凑在思考问题的大皇子耳边旁敲侧击,试图从前辈口中抠出一点能让自己一辈子都受用无穷的兵法心得。 心情不是很好的苍天素于是不再敷衍,提笔一句“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摆出来,震慑得对方好几天说不出话来。 苍天素直到上了战场,才真正懂得年少时奶妈当玩笑给自己传授的诸多知识是多么大的一笔丰厚宝藏,单指这一句,就囊括了行兵作战无穷无尽的变化之道。 苍天素此时把这个摆出来,是为了暗地里提点蔡枫战场之事远没有他想的这般理所当然,里面学问大着呢,不要以为摆上几万人憨头憨脑地对撞就是打仗。 但见对方似乎仍然不解其髓,拿来给自己看寻求指点的“心得”依旧没有脱离了原来的老路,苍天素在心底冷笑过后,也不再瞎操闲心。 倒是在快到京城的时候,王德钏趁着旁人睡下了,偷偷来找过他,犹豫着问苍天素蔡枫的选择是不是错了,还说蔡家长辈一直不同意他这个决定,只是死活劝不回来,如果蔡枫不是这个料,希望大皇子帮忙把他点醒。 苍天素此时已经彻底对这群人失了兴趣,笑眯眯问了一句:“他人生的道路,难道要让我来决断?永远不要断言一个年轻人的未来。” 王德钏自然听出了他的话外音,沉默了一下,突然自嘲地笑了:“二皇子说得对,大皇子越看不起谁,面上对谁就越是大加称赞,态度也会越发和悦。” 几个人这一路上明着不说,心中对尧兰其实多有抱怨,认为是他的胡搅蛮缠破坏了苍天素对几人的第一印象。而从苍天素先冷后热的态度来说,这种想法似乎真的没有错。 然而王德钏总是有一种感觉,在林尧兰处处找茬的时候,大皇子虽然明着不让他们好过,但是心底未尝没有些许赞赏。然则等到了尧兰偃旗息鼓夹着尾巴做人的时候,随着车里的气氛越来越好,大皇子对他们原本就不多的欣赏却已经被渐渐磨光。 苍天素听了这话,眉头都没动一下:“那倒不是,你们毕竟还年轻,以后经历磨练的机会还有很多,是我苛求了。” ――也就是说,我们几个确实入不了您的眼吧? 被人捧在手心上奉承了一辈子,第一次听到这种话,王德钏一直强压在心中的懊恼失望一股脑涌了上来,看着眼前这个眉目如画,温和带笑的少年,轻轻苦笑一声,终于明白了二皇子为何在一搏之前就甘愿认输,自逐出局。 跟蔡枫一样,他在听着家中长辈对远在边疆的大皇子不绝口的夸赞时,心中真的有那么一点的不以为意。 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儿郎,就算天赋异禀才智超群,又能有多大的本事?难道还能比得过西北军中戎马征战了一辈子的将领们?他一直以为,所谓种种功劳神乎其神,不过是有人在刻意为皇长子造势罢了。 就算是真的,能输在一个没有经过系统教育的半大孩子手中,戚国的军事能力该差到什么程度?对手这般不济事,怪不得镇北大将军段德死时,能放心把军队交给一个还没加冠的奶娃儿。 此时对方轻飘飘一句话,理所当然一般说出来,没了平日里似有若无的有礼和疏离,竟是一路行来唯一的一句真心话。 “苛求”二字,轻而易举地粉碎了他十几年竖起的骄傲。 原来自己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风流人品,一直让人高看一眼的出众文采,在这个少年将军眼前,竟然如此的不值一提。 他能坦然自若地对着年长三岁的自己说出“你们毕竟还年轻”,态度安然从容,没有丁点的嘲笑讽刺之意,仿若事情本该如此,对于王德钏来说,本身就是一件耻辱之事。 苍天素扫一眼若有所思转头离开的王德钏,自然看清了他眉宇间的不平,抬手轻轻拂过额角,不置可否地牵动妃色的薄唇。 当初景帝为了抗衡刘家,有意引导其余几个世家联合,现在刘家已经只剩下了一个空架子,那么天平的另一端自然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分化林王李张四家逐渐连成一体的世家势力,这个人情的分量应该足够了吧?景帝陛下,若然这样你还不满意,还不肯停下你暗中不断的小动作,就别怪儿子翻脸了。 ☆、欢天喜地花灯节 大皇子二皇子回朝当晚正好赶上花灯节,距戚国使臣抵京已经过去三天了。 苍景帝大病初愈,心情正好,见时间不早了,也没有强求两个儿子要立刻入宫觐见。苍天赐心中压了事,匆匆布置好人手,跟大哥道别后就进宫面圣去了。 苍天素则不紧不慢地乘车回到府邸,舒舒服服洗了一个澡,换了身新衣服,倚在榻上看书。结果发梢还未晾干,就见段羽一头冲了进来。 他们自从四年前开始,本是形影不离,半天不曾分开的,然则单这半年内,先是逃亡承国,刚聚首又一别数月,苍天素当真有些不习惯,见段羽这般急急忙忙来见自己,嘴上不说,心中却是畅快了不少。 “素素,”段羽伸着脖子大叫,扑上去照着腮帮子恶狠狠啃了一口,“可想死我了!” 苍天素一抹颊上的口水,好心情地眯起眼:“这种费力不讨好的差事,我也没想到能磨蹭这么长时间。”如果不是景帝不厚道的频频捣乱,打乱了他原本的安排,两千人最少能提前半个月回来。 段羽撇撇嘴,因着一向对这种转弯弯的事不感兴趣,也没有细问,双眼亮晶晶地拉着他往外走:“还好赶上了花灯节,快跟我去逛逛,我还是第一次过这种节日呢!” 苍天素笑了笑,抬手触及未干的头发,心想不过是两个人闲逛,不出一个时辰就能回来了,束发就不用了。也未在意入秋天凉,披散着仍带水汽的头发就出去了。 其实苍国大皇子也是第一次外出看花灯过花灯节。西北不兴搞这个,鱼兰的百姓连吃穿都成问题,自然没有心情附庸风雅,为一个不重要的节日破费腰包。 而以往在宫里的时候,虽然每年这个时候皇家都会摆宴,在天街热热闹闹的搞一场花灯展,但是因为他一向不受宠,这等好事向来是轮不到的。 李宓平日里看着没心没肺,却是粗中有细,觉得他每年只有到他老子生日的时候才有资格出席一次宴会,肯定心里不开心,又为了不落个“怨望”之名,不好明着安慰他,只得每逢节日,都变着法地哄他开心。 每到花灯节,苍天素一觉醒来,都会盯着床头那个歪七扭八,丑陋得很有特色的纸糊灯笼,笑得天地失色。 也正是因为他的好奶妈为自己的笨手笨脚心中尴尬,才在他九岁那年转移话题般谈起了同样是纸糊制成且异常简陋的孔明灯。现在想来,许多事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苍天素本人对于跟父亲的妃嫔和儿子女儿挤在一屋子打机锋的无聊活动不感兴趣,但是对于李宓笨拙的安慰行动却每每感觉很是窝心。 所以就算对自己受到的冷落不怎么在乎,嘴上也不肯说破,乐得看她每到大大小小的节日,就上蹿下跳抓耳挠腮地耍宝逗乐。 而到了今年,虽然有了出席的资格,但既然景帝没有明确的指令说他一定要到场,反正十几年都这么过来了,苍天素也不愿意去凑那个热闹,反而更倾向于跟段羽两个人松松散散地闲逛。 至于这位未来的驸马爷为什么也没有被拉过去撑场面,苍天素想着有李仁锵帮衬着,自然出不了大事,略略问了几句,也就丢开不提了。 花灯节一向是痴男怨女才子佳人们的最爱。每年只有到了这一天,未婚的青年男女们才能获准从家中外出,齐聚街头,每人在街道两旁摆着的花灯中挑选一个。 民间传言若然在子时之前能够找到手提成对另一支的有缘人,则是此生良人,天作之合。 听到段羽拐着弯给他将这个早被人念叨烂了的传说,苍天素心头好笑,面上却是淡淡的,全当没听出他的话外音,毫不留情地拆台道:“真像你说的这样,不若我们分开走,看看今天能不能各自遇到我们的‘良人’。” 段羽没料到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眼见他似乎兴致勃勃地在架子上挑选了一盏花灯,将到口的那句话咽了下去,默默记下此灯样式,只得硬着头皮拿了另外一种图案的灯盏。 两人并行来至街道岔口处,苍天素侧头提议二人背向而行朝两侧拐弯,段羽自然求之不得,一口应了下来。 他在原地眼见着苍天素渐渐走远,用力跺了跺脚,斗志昂扬地转头去找同样图案的花灯了。 红日初升!红日初升! 少将军先是顺着摆放花灯的地方转了一大圈,见刚刚安安静静放在那里的那盏灯不见了踪影,明白有人趁着自己离开的这么一点时间将其拿走了,又是懊恼又是埋怨,料想那人还未走远,眼盯着过往行人手中的灯盏,赶忙往前追赶。 重新回到岔道口,又不知道那个拿了灯笼的混蛋朝哪边走了,既生怕跟他错过了,又怕那人正好跟苍天素碰上――那准媳妇的“良人”可就没自己的份了。 眼见已经过了半柱香,还没拿定主意的少将军正在急得团团转,不经意间一打眼,正好看到一个锦衣蓝袍的青年男子手执印有一轮初升红日的灯盏施施然打自己身边经过,当即来了精神,伸手正想把人拦下。 “这位……呃,仁兄,可否跟我换一换灯盏……”段羽一边说一边带着敌意审视对方的相貌,暗道一句“真真是个小白脸,亏得被我拦住了”,心中庆幸到一半,突然发现不太对劲,声音也不自觉弱了下去,到后来脑子已经不转了,是全凭着惯性把话说完的。 眼前这个容貌俊秀出众的男子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出头,气质高雅,风度翩翩,只是此时一脸古怪的神色让他周身气质打了个折扣。 段羽终于从脑海中把关于这个男子的记忆扒拉了出来,看看已经收起了惊异之色的男子,再看看他后面凶神恶煞恨不得活撕了自己的十几个仆从,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原来是戚国三皇子殿下……” 三天前他站在左右丞相之后一块迎接戚国来使,对于这个小白脸,虽然记忆不深,但是也不是丁点印象都没有的。 段羽见那男子呵斥想要翻脸动手的手下,在心中咬着小手绢泪流满面――自己刚把人家打得屁滚尿流,这会儿看情况,人家对自己不太待见,这换灯的要求,恐怕是不好提了…… ――不待见?少将军这话说得实在委婉。 段家从祖上就是跟戚国硬抗上的主儿,双方彼此间的怨仇由来已久。 尤其是最近几年,苍天素和段羽的名字不知道被每个戚国人在心头翻来覆去骂了几百遍,如果这两人敢独身在戚国百姓间报出名号,“生食其肉,渴饮其血”,恐怕就不只是口上说说的了。 戚国三皇子当然对他没有好脸色,明明此时不世仇敌在前,无奈这是在他国地盘,己方处处受制,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明白此时不是恰当的报仇时机,又庆幸那个沉不住气暴脾气的王涪陵不在,戚磴努力压下心底的恨意,僵硬地牵出一个古怪的微笑:“贵国大公主还在宫中赏灯,怎么段将军不去关心佳人,反倒在这里消磨时光?” 他压制手下,不准其闹事,很大原因就是已经收到消息,今日苍国那位大皇子已经返还。若然此人不在,纵然拼个战事再 恋耽美 分卷阅读21 为皇 作者:callme受 ,自己也一定会选择除掉段家独子,既出了一口恶气,又能除掉一个大敌。反正自己身份特殊,又身负使臣之命,有其他三国共同加压,苍国国君轻易不会动手。 但是偏巧那个连自己父皇都不愿轻易提及的少年郡王已经回来,结合自己听到的传闻,这两个人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姓段的在这里,恐怕那人也就在附近。 若说起恨来,戚国人对苍天素,远比对段家来得浓烈,段氏一族驻守西北,算算百年来戚国因其而死的人,居然还不如苍天素两年来杀掉的人多,戚国人自然恨之入骨。 但是同样的,在戚国人眼中,苍天素行事狠辣决绝,宛若地狱里的厉鬼再生,一旦招惹上,没有一个人能够善终。 凡是跟他交过手的将领,不是战死沙场,就是打了败仗畏罪自杀,戚国历史上打仗打疯癫的三个将领,都是让他的手段活活吓出来的。 更何况,每当事情碰上他,原本戚国人有九成把握获胜的交战,到最后居然无一例外都能变成一面倒的惨败局面。久而久之,戚国高层都觉得此人邪乎得紧,是以对他的忌惮同样比对段家深刻得多。 种种情绪糅合在一起,戚磴委实不愿跟一个怪力乱神的人当面翻脸,唯恐一步错步步错,真正把已经风雨飘摇的国家推上绝路。 虽说不愿起正面冲突,但是戚磴却想借着这个机会见见那位大皇子,看看他是否真如传言那般,长了三头六臂,兼之青面獠牙面目可憎,是以任由手下拖住段羽不让其离开。 哀悼着准媳妇的“良人”名头八成要被这个小白脸占了去,段羽心情正不好,见这些人还纠缠不清,脾气也涌了上来。 少将军平日是没有多少心眼,但是没有心眼不代表没有脾气,更何况他此时底气十足――手下败将,何以言勇?跑到我苍国地盘上投降来了,居然还敢给少将军我摆脸色?也不拎拎自己有几斤几两! 双方正僵持不下,眼看纠纷将起,苍天素不知何时已站在街头,笑吟吟开口唤道:“阿羽!” 段羽在心中哀嚎一声,下意识地去看戚磴手中的灯盏,那轮隐在云海中的红日怎么看怎么碍眼。 少将军垂头丧气,好不容易从李叔叔那问来示好的方法,没想到出了这档子事,觉得做人能衰到自己这个程度,也算是一种本事,干脆破罐子破摔地看向苍天素,生怕从他口中听到‘良人’二字。 ――咦? ――咦咦? ――咦咦咦? 段羽看看苍天素手中花灯的图案,再看看自己手里提着的这个,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立刻就一扫刚才的颓唐,咧嘴笑得见牙不见眼。 九只金乌,浑身金华闪耀,仿若黄金铸成,各个生有三足,作振翅长鸣状,华贵耀眼至极。 一脚踹开挡着自己路的侍卫,底气十足的少将军一路小跑扑上去来了个热烈的熊抱,本来还想来个蝶吻,但看到苍天素比平时要灿烂不少的笑脸,登时心中发凉,心知情况有点不妙,只能委委屈屈地按捺下心中的念头,老实地在一旁站定。 苍天素一眼扫过愣在原地的一行人,神色丝毫未变,轻轻点头道:“失礼了。” 段羽喜滋滋地把两人的花灯摆在一块,金乌由九只变成了十八只,懒得搭理那群没有自知之明的人,拉着苍天素就要往前走。 “你就是苍国大皇子?”戚磴皱眉后一句话脱口而出。 前方两人却停都未停,径自走没了人影。 “殿下,要不要把人拦下?”刚刚被段羽重重一脚踹上的男子忍着疼痛,轻声开口询问。 戚磴又愣了愣看了看几个手下,只能苦笑着摇头。 ☆、百花宴 澄王爷谋反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在苍天素苍天赐回京的第二日,景帝便按传统赐百花宴,遍邀群臣,连平日严防着不准与外官相见的几个年幼的皇子都获准出席。 苍天素昨晚吹了凉风,半夜就觉得不好,沉沉睡了一天,已是头重鼻塞,见李泉亲自来传旨,不好让人说自己轻狂,撑着爬起来迎接,前后折腾了半个时辰,吹了凉风,到了夜间越发头脑混沌神思不清起来。 他素日心思极重,除了每日随军前行,成日都窝在守备森严的帐子里不肯出来,身子骨松散得很,然则虽然日子过得颠三倒四,时常连觉也睡不安稳,却也不曾生过病。没想到刚一回来,紧绷的弦一松开,风寒就来势汹汹地找上了门。 常年不生病的人,一旦倒下,往往病情都极严重。苍天素浑身都烧了起来,额头烫得吓人,躺在床上恹恹的,早餐和午膳都没怎么动。 景帝派来的郡王府总管刘权急得跟什么似的,匆匆忙忙请了太医院院首来看。 老太医诊了半天的脉,沉吟半晌后,只说是风寒感冒引起的,原不碍事,只是大皇子几年来忧思过度,心血消耗极大,平日虽仗着年轻,并未有什么症状,到底身子有些亏了,才将小病延成了大病。 院首思量着病因虽然简单,但是跟大皇子身体情况一相和,倒透出三分险状来,又思忖着这位可是个狠主,虽然皇上不喜,但名头摆在那,若然出了个好歹,自己只能是一个“死”字。 老太医心中不敢怠慢,当下反转太医院,找当值的几个太医商量方子,细细斟酌,连配的药材都一一检查了一遍,迟了半日才将抓好的药并药方子一块送过来。 果然刘权一并接过来,笑着道谢,转头却让府中的人将草药留着,照着方子从府中自己的药房里另抓一副。 这事是明明白白当着院首的面做的,刘权吩咐完下人,仔细留神对方神色,未见丝毫的不忿,倒是越发恭敬和顺了,心中倒高看了他一眼。 万岁爷的意思他已经传达了,就看这么一群万事不求无功但求无过的老厌物自个儿能消化多少了。 刘权看看老太医蹒跚的背影,再看看苍天素所在的郡王正房,心道这么一对父子倒是有意思,你来我往的,半句实意真话也没有,只互相把哑谜打得不亦乐乎,可别把自己牵扯进来的好。 他算是看明白了,皇上明着把自己送到郡王府,说是要尽心尽力护着皇长子周全,其实明摆着是要让自己在人家面前有事没事时不时晃悠着,不知是为了弥补十几年来的父子间隙,还是干脆想生生恶心死人家了事。 刘权原是景帝身边第二得意人物,地位只比李泉略低些,他不比李泉与皇帝年少相交,情分非比寻常,然则在机灵伶俐揣摩上意上,却尤比李泉略胜一筹,不然景帝也不会偏偏把自己常使用惯了的人派到小小的郡王府上。 苍景澜这一手太常见了,名为保护实为监视的把戏,若不是刘权这人很知进退,苍天素也不会把这么一个人留在府中。 自古宫闱阴司之事甚多,尤其这几年在景帝的有意放纵下,下面几个小皇子连并他们的母妃闹得乌烟瘴气,什么把戏都使将了出来。 一众后妃给景帝生了十九个儿子十三个女儿,可是能活到三岁后入了玉牒的,至今也不过八个儿子六个女儿而已,还大多都是宫中有牌位的妃子所出,嫔以下女子所生的儿女,除了生母是小宫女的八皇子,竟没有一个活下来的。 打从苍天素回了帝都,宫里面送来的熏香盆景衣料药材,种种常用物品中,加了料的比不加料的还要多。 他手头又没有可用的心腹,军医们是不懂这里面头头道道的,自己监督着检查了几次,实在是烦了,恰逢景帝派刘权打点行装带着三四个有经验的老妈子前来任职,苍天素观察了几天,也就顺势用上了。 这些人大事上不能用,但是平素府中的安全还是可以交给他们的,景帝这人虽然心思诡秘,但他想要的是朝堂上不见血的心机比拼,还不至于在这些肮脏事上给自己使绊子。 昔年宫中只有苍天素和苍天赐的时候,皇后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百般算计,千般手段,其中的刀光剑影不比战场上少,但是到底还是让他平平安安长到了十二岁出宫。苍天赐能在三皇子苍天瑞出生后依旧无病无灾,连中了好几年的毒都能解得干干净净。景帝不动声色护人周全的本事自是不弱。 苍天素对此有八分放心,余下的两分,让自己的人细心留意,想来也出不了岔子。 今时不同往日,他的对手不再只是死而不僵的戚国,无极大陆八方云动,四国之间的关系诡异莫测,再加上他在朝中无甚拿得出手的势力,这些都需要细细思量,潜心谋划,着实没有多余的心思分到这上面来。 到了晚间,刘权拐弯抹角劝苍天素索性别去赴宴,他眼瞅着太医一副药下去,这位小主子病情不但没好,反倒更重了几分,眼见他昏昏沉沉,站立不稳的模样,自忖也明白一二分景帝的心思,觉得皇上必不会为了这种事苛责他。 苍天素头痛欲裂,浑身无力,站起身后支着脑袋稳了好一会儿,才摆手道:“不碍的。”昨日花灯节他没出席,听闻宫中大大小小已经拈酸吃醋起来,这次要再不去,不定有什么好听的说出来。 更何况今日是景帝身边的大太监特意来传的旨意,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他若然再推辞,未免有些不识好歹。 无极大陆四国的伦理道德标准不甚相同。戚国和岳国推崇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要求无论年龄辈分,一家人总要和和气气,美满团圆。其中尤以岳国礼法更为严苛。 但是对于承国和苍国来说,则没有这么讲究公平了。当父亲的可以对儿子不慈,当儿子的则必须对父亲孝敬,当兄长的可以对幼弟不友,弟弟对兄长则必须恭顺。 是以当了皇帝的苍景澜敢明目张胆的把小心翼翼没有丁点得罪自己的兄弟送到阎王殿公费旅游,天下无人敢说其半句。 但是景帝对于跟自己一向不和,一门心思偏爱苍景澄的太后,则只能借着苍天素母妃雍贵妃的由头,让其自请常伴青灯,十多年来未出佛堂。纵是如此,仍旧引得不少人诟病,口诛笔伐,不知凡几。 苍天素跟苍景澜父子两人,素来关系紧张,虽然目前流言还只停留在大皇子不受宠上,但是只要有人有心为之,指不定哪一天就变成了不受宠的大皇子心怀怨望了。 苍天素心知肚明,平日里把面上的东西都做得足足的,以往虽然远在边关,每每遇到景帝生辰,都提前封了厚厚的礼,命人快马加鞭高调送到帝都,也不求能凭着这些跟景帝打好关系,只在天下人眼里过得去就好。 今日景帝设宴,摆明了是为他跟苍天赐接风洗尘,虽然在苍天素看来,二弟的原因是占了大头的,但是在旁人眼中,未尝不觉得这宴席的主角是离京多年的苍国大皇子。 这样的一场宴会,是皇帝特意给的脸面,由不得他不去。 皇四子苍天a抬头看了看主位上端坐的苍景帝,又看了看紧挨着景帝坐着的二哥,眼波一转,又扫到了苍天素身上。 细算起来,大哥年长,二哥年幼,大哥已经晋封郡王,二哥却还是只是光头皇子,大哥军功赫赫,二哥在士林中却只是微有薄名。这两个人摆在一块,无论从哪一方面看来,二哥都是居于劣势的,更遑论那个连宫门都没出过的三哥――可惜了大哥的万般营营,还抵不过父皇那颗偏到海里去的心! 苍天a留意了一番下首那张桌子,见不少武将脸上都有不忿之色,在心中摇头。也对,这次位次是刘家排的,自然要借着这次机会让大哥没脸。 苍国大皇子和刘家的恩怨,由来已久,早在上一代就闹得不可开交。母妃生怕自己年幼不懂,专门细细把事情掰开来给自己分析过的。 只是在一场做给人看的庆功宴上,父皇对于刘家的失礼竟然视若不见,任凭他们把二哥三哥的座位摆在大哥前面,岂不是寒了天下武将的心? 苍天a偷眼打量苍天素,饶是他年纪还小,仍然忍不住在心中暗叹一声,真真是佳公子如玉,风华若斯。 对于这个久未谋面的大哥,他那丁点印象,都是建立在宫中的种种传闻上的。十几年来由皇后一手把持后宫,关于苍天素,自然是负面评论居多。 苍天a看着眼前这个人,实在没有办法跟耳边萦绕的“娼门之子”“心狠手辣”“残暴血腥”等等形容词联系在一起。 他衣袂飘飘,尊贵高雅,目视远方,眼神悠远,点滴不沾尘俗。哪像是那传说中嗜血的杀神,浑身清雅气质反倒得了三分仙家清冽。 这样的一个人,比之对谁都温和却疏离的二哥,以及嚣张跋扈好歹不分的三哥,更能引起旁人的好感。 苍天a眨眨水汪汪的大眼,心中渐渐生出一个念头来。 苍天素昏昏沉沉撑着个虚架子,心情着实不怎么样,觉察到旁边几道一直打量自己的目光,也未加理会。对于这几个小兄弟,他是真的不想招惹。 诚然自古皇子结党屡见不鲜,对方身后的母族又能给自己带来一大助力,但是单凭“皇子”这个棘手的身份,苍天素就提不起兴趣。 现在他们年纪还小,很容易崇拜年长立功的兄长,再加上在苍景澜面前,总有表现争宠的欲望,迫不及待想要展示自己的才能,因此很容易选择一个能庇护自己的兄长站队。 可是再等两年,等这些小雏鸟羽翼渐丰的时候,心中的欲望会更上一个层次,对于那个位子的打算也会随之改变,不一定还会甘心处于下位。到那个时候,自己要想不被反咬一口,可就要分心防着这些好兄弟了。 皇子不比朝臣,他们本身是有争夺储位的权力的,别人许给的好处再多,也比不上皇位的诱惑力,反叛的可能较大。 加之皇家兄弟间只有依附关系没有从属关系,“从一而终”的儒家道德伦理对他们并没有太大的约束力。 苍天素跟他们又没什么少时情谊,关系浅薄,彼此都不知根知底,用起来也不会顺手。 况且,就算有过那么几年交情的,比起虚无缥缈的感情,还是利益来得实在些,这玩意偶尔利用一下还可以,苍天素从来不把双方的感情当做长久合作的筹码。所以就算他跟段羽好得一个人似的,对于段家的约束和钳制也丁点没有减少。 不到走投无路的地步,这么几个鸡肋,他实在不想招惹。 用力揉着额角,苍天素权当没有看到苍天珉热切的目光,低下头不轻不重地咳嗽了一声。 正在满脸和蔼跟苍天赐说笑取乐的景帝闻声斜了他一眼,笑容不变,心头却是重重一跳――老大这个病生得当真有点意思,很值得人细细思量品味。 从刘权的回报来看,昨夜歇下时还是好好的,半夜时分那一对白雕一来一回,第二天就已经起不来床了,这里面要说没有什么猫腻,苍景澜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 苍天素这人疑心病很重,在逃亡承国的时候,苍景澜就看出来。每到一个地方落脚,他第一件事就是探查周围的地形水源和难民分布情况,确保一旦发生意外,无论是天灾还是人祸,总能在第一时间朝最安全的方向逃奔。 这样的一个人,是不会真正把自身安全交给别人的,就像他放手让刘权管家,只不过是做出来给自己看的,私底下的监视丁点没少。所谓无力分心信任父皇云云,不过是说出来搪塞李仁锵和段家小子的。 大儿子一定懂得很深的医理,要想让自己神不知鬼不觉生一场风寒,自然不会用半夜爬起来浇凉水吹冷风这种拙劣的法子。 景帝转了转手中莹莹有光的白玉杯,心情甚好地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然后拍手示意李泉把早就准备好的物什拿出来。 李泉在开宴前就收到了指示,此时一见苍景澜手势,那个用火漆封着用上好绸缎包着的奏折立刻就被捧了出来。 苍景帝留神注意着大儿子的神色,见他只是皱了皱眉,眼中有着浅浅的疑惑,全然一副不知所谓的样子,心中的得意立刻去了三分。 他现在在面对大儿子时的心态,就跟面对敌军将领差不多。自己打了胜仗自然会高兴,可是若然对方没有表现出丝毫慌乱,这份喜悦不知不觉就会褪色不少。 苍天素现在头脑是真的有点发晕,但还不至于在大庭广众下失态的地步,强自忍下心中升起的懊恼,打起精神准备接招。 ☆、昏厥 “一个月前,老大一抵达封地就让人快马加鞭给朕封了折子送过来,朕还道是什么要紧事,没想到只是请罪的折子。”景帝用指尖点了点那封厚厚的奏折,扫视一圈临近坐着的几位皇子,“只不过朕最近国事繁忙,还没有来得及批阅,今日正好想起来,不若在此与诸位爱卿共享。” 停顿了一下,苍景澜定定看了看已经起身下跪的苍天素,轻轻勾动唇角:“李泉,大声念出来。” “喳――”苍国皇宫中并不禁止太监读书识字,李泉天生一副好嗓子,此时鼓足了劲儿拉长了调,清脆响亮,底气十足,生生把苍天素字里行间的自责惶恐给磨掉了大半。 西北军将领也都识趣,一听是这几年行军打仗的事,在李仁锵徐偿的带领下都跟着跪了下来。 及至李泉念到朱耳达之事的时候,李仁锵维持着趴伏的姿势,半转过头,满含警告意味地瞪了徐偿一眼。 徐将军愣了愣,又不敢将眼神往皇帝那边放,急忙压下自己想要等念完后就此事给苍天素鸣冤的念头,老老实实跪着不再出声。 徐偿知道自己人不笨,但是仍旧比不上人精李仁锵,他也知道李仁锵为了护着段家,平日里也会回护苍天素,既然他不让自己开口,自然有他的想法。 ――这么说,自己的想法竟是错了的――大皇子这一次不是为了将几年来受的委屈借此发泄出来,而是当真有请罪的意思,诚心请求皇上责罚了。 “自请削去郡王爵位”?徐偿听清楚最后一句,见鬼一般扫了一眼苍天素,可惜隔了老远,方向又不对,只能看到一袭浅黄色的皇子服。 徐偿盯着只有无爵的皇子才会穿的最普通的皇子服看了半天,才算放了心,这位今天连亲王服都没穿,显然早有准备,看来今天这出真是预料中的。 徐将军是淡定了,李仁锵却反倒不淡定了。他看了看笑得跟什么似的景帝陛下,只觉得后脊梁发凉。 他效忠景帝的时间不比段德,对顶头上司却也不是一无所知,为着一封顶多算是言辞恳切的折子当众笑成这样,绝对不是这位的一贯作风。 果然,顶着一众儿女妃子大臣诡异的目光大笑过后的景帝挥开凑上来要给自己揉肚子的宫女,吩咐连夜将折子抄写千份,明日分发给朝臣并地方下方的七品以上官员。待几个文官领命下去后,还嘱咐李泉日后早中晚一日三遍,每到饭前都要给他朗读这折子一遍。 李仁锵听得冷汗津津,连头都不敢抬,心中早翻来覆去把这个不着调的皇帝骂了个半死。他妈的,你儿子把事情做到这份上都能硬生生弄巧成拙,哪个做老子的有你这么狠? 对于大皇子二皇子锦州一行,他是多少听到过风声的,自然也是知道,这件事上上下下都透着一股子古怪味道。 百姓们再爱戴你,好端端的能上赶着玩夹道欢迎的把戏?而且一来就来这么一大帮子人,热热闹闹拥拥挤挤,生生把宽敞的街道站得只剩下中间一条小过道,这在农事繁忙的秋收季节,是很不合常理的。 家里的庄稼还没收割完,一家人下半年的口粮还没有着落,谁家有那个闲心去为你开欢迎会?而且时间还掐得这么准――打苍天素一踏上锦州土地,锦州人民就开始沸腾了――什么时候一群无官无职的白丁能把天使的行程打听得这么明白了? 纵然没人有那份能力把整个锦州过百万的百姓都变成托,又纵然苍天素再得民心,这种事平白无故冒出来,有人在这其中煽风点火,有意导演这么一出也是肯定的。 这原是天大的体面,再卓越的军功,也不如实打实的民心来得重要。李仁锵一开始并没有多想,只当是苍天素这几年委屈得狠了,找准机会想出出风头。 本来嘛,十六七岁的半大孩子,都还没有加冠,再怎么少年老成,总会有点滴争强好胜的心。苍天素的老子对这个儿子是真不厚道,你把人家往冷宫往边疆一晾,死活不论,冷暖自知了,但总不能不让人家自己给自己争脸吧? 李仁锵原本还在暗笑苍天素其实还有那么一点可爱的劲头,但是后来渐渐回过味:这事儿怎么看着不大对劲啊? 天子出巡尚且不曾全民动员,只把看得到的地方用人塞满,到时候乌压压一群人齐齐下跪,山呼万岁,谁管看不到的地方是什么光景。 可是前方传回来的信儿却在暗示,这次实打实是锦州的老少爷们撸起袖子齐上阵,看这架势,除了没有跪地齐呼,其余方面甚至比皇帝亲临还要场面不少。 这不是上赶着让皇上打眼吗?远在京都的景帝要是一看这光景,喝,你老子还没死呢,你也还没坐上那个位子呢,你他妈的就敢这做派这行事?心中不定怎么上火呢。 皇帝本来就不待见大儿子,这不是往他手中塞自己的小辫子吗?这种蠢事苍天素再怎么热血冲头,也绝不会干出来。当事人的嫌疑排除了,李仁锵就想到了嫁祸上面。 苍天素临走前给了他口信,所以李仁锵特意留意过,二皇子明面上的势力这几个月都没大动,如果单私底下的势力能干出这种事,监国那会儿他也不会让刘家逼成那个可怜巴巴的模样了。 可是这事又不像是刘家干出来的。李仁锵觉得自己真不是小看刘家,他们要是能想到这么一出不动声色让人有口难辩的嫁祸戏码,大皇子和二皇子这两个不是嫡出的年长皇子就没有活到六岁的福分。 皇后怀孕后,想方设法要除掉这么两个拦路虎,到底还是功亏一篑,让他们俩成了气候,白白枉作小人,还给亲儿子添了两个生死仇敌。 尤其是苍天素,皇后要是没有傻到动手脚动到他头上,人家早屁颠屁颠跑到自己封地上过闲云野鹤的富贵闲人生活去了,哪有现在这等无限风光。 在李仁锵看来,赫赫威名的镇北将军,当真是刘家和皇后的愚蠢生生逼出来的。以小观大,刘家连带着其他四大家族,这一代还真没有拿得出手的人物,实在不足为惧。 排除了苍天素两个苦大仇深的对头,别国又不可能在景帝眼皮子底下搞这大的阵仗,李仁锵想破了脑袋都没能想到还有谁能来这么一手,主要是对于京都大部分势力来说,跟大皇子最多有些不对付,还没有到不死不休的地步,犯不着在这个时候花这么大力气两家撕破脸。 及至苍天素请罪的折子送到了京都,嘴角直抽搐的李将军才算明白了这出戏到底是谁的手笔。 就跟先前苍天素下狱一个样,他的反应比起苍家父子慢了好几拍,老是给苍天素拖后腿。状态不是很好的李仁锵觉得自己很委屈,在心里直呼这事完全不能怪罪到他头上。 聪明劲儿他有,但他毕竟是一个正常人――换了任何一个正常人,谁能想到世界上会有哪个父亲在内忧外患的时候,还在一个劲儿叫嚣着给自己唯一成器的儿子添堵呢? 饶是李仁锵因为段德的事情看苍天素一直不顺眼,也不得不承认,这件事景帝做得忒不厚道,要不是苍天素机灵通透并且早对自己父亲的良知死了心,一回到京都,单为这事儿,恐怕就得先圈禁个几年看看态度。 为人臣子最起码都得会看个眼色,事关天家父子权利分配问题,不论老皇帝做得再怎么蛮不讲道理,不论小皇子再怎么憋屈无辜,也万没有大臣憨头呆脑上折子鸣冤的道理。 皇帝说你不安分你就不安分,皇帝说你有怨望你就有怨望,皇帝说你蛊惑民心你就蛊惑民心,青天白日下冤枉人还不让回嘴。李仁锵冷眼看着这一对父子的腌h破事,恶心得直想干呕。 按理说,苍天素这次对于景帝的试探解决得很好。苍天素惹眼的地方,除了他那张不知道低调的脸,也只有军权和爵位两项了。 军权因为目前的形势,苍景澜摆明了是不会收回来,能用来作践一下的,也只有那个郡王爵位。 其实吧,朝中武将都觉得,人家大皇子都差点把戚国国君给活活玩死,封个亲王名正言顺,刘家公报私仇给个郡王爵位不免委屈了,就连不少文官都觉得心里不舒坦,颇有兔死狐悲之感。 但是皇帝才不管你委不委屈。李仁锵估摸着皇帝的心态,八成是觉得,朕的大儿子未加冠就封了个郡王,一加冠成年后朕为了面子上好看,是不是就得给个铁帽子亲王当当?然后等他哪一天打下了其他三国,朕是不是就得封个太子?再然后等他太子当了十几二十年,实在是当烦了,想顺势再往上升升,朕是不是就得干脆退位让贤? 苍天素毕竟年纪太小,起点太高很容易压不住,景帝想要挫一下他的锐气,顺带收回不是出自自己意愿授予的爵位,李仁锵完全可以理解。 李将军对老父孝顺恭敬,对自己儿子态度也不错,以己度人,也没把苍景帝的心思想得太坏。就像上次的刘家压爵连并这次的锦州下套,他后来连蒙带猜觉得是景帝下的黑手,虽然手段让人恶心,见苍天素有条不紊地处理了,也就没有想太多。 古语说得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一时的风光管什么用,能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至诚至孝的李将军咽下嘴里的酸水,只当皇帝这是想保全儿子才想出的下下策。 先暗中指使刘家唱一次黑脸,皇帝再亲自上阵唱一次黑脸,苍天素脑袋上亲王的铁帽子就这么没了,一次是朝中权利纠纷,一次是苦主本人心甘情愿上书自请,就算这事有失公平,朝臣们知情识趣,也不会说什么不中听的话。 先前思量得好好的,个中关节都能说得透,李仁锵原本确实是胸有成竹,可是完全没有想到,景帝一番话完全打乱了他的自作聪明。 加封亲王! 李泉笑得满脸的褶子都堆在一起,弯腰恭敬地把苍天素扶起来,客客气气道:“雍亲王殿下,请跟咱家去里间,把衣服行头换一下。” 李将军头脑里不停回放着“雍亲王殿下”五个字,嘴角并眼角一起抖得天昏地暗――坏事了,这皇帝怎么软硬不吃好歹不分呢? 他强自压下心头的惶恐不安,用力咬破舌尖,借着疼痛才算清醒了几分。他自小聪明伶俐,对于帝王权谋也能猜出个一二。 皇上这次把苍家娃娃捧到天上去,恐怕是有拿他当挡箭牌的意思――心中 恋耽美 分卷阅读22 为皇 作者:callme受 透的人谁不知道,皇帝越想谁死得快,就越把谁放到明面上疼宠着! 苍天赐打出了娘胎到现在,同样受尽荣宠,但自有皇帝护得周全,苍天素可没这么一位尽心尽力为自己着想的好父皇。今个儿这出戏一唱,原本各派鼓足了劲儿冲着二皇子去的明枪暗箭就该改变方向了! 眼珠子一直朝上首倾斜着的四皇子苍天珉觉得,皇上御口亲封的雍亲王打从里间换了衣服出来,神色就很不对劲。 先前是一派仙风道骨,半句话不愿开口的模样,神情清冷,端素镇定,可是自从换了亲王袍,苍天素脸上原就不多的血色尽皆退去,眉头紧皱着,万分惶恐的样子。 他看到了,别的人可也不是瞎子。 苍天赐在皇帝身边冲这个方向状似不经意地瞥了好几眼,最后一皱眉,略动了动身子,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视野的角度,光明正大地冲着苍天素脸上猛瞧。 景帝没好气地斜了大儿子一眼,心道这小子装得倒是像,被狠狠摆了一道还有心情在这儿跟朕打太极秀演技,显然这件事对他打击也不是自己想象得那般大。 这么一想,心中的得意劲儿登时去了大半,想到自己苦心忍了整整两个月才弄出来的好戏,这人竟然没有捶胸顿足呼天抢地哭天抹泪(苍天素:……难道我就这么点出息吗……),实在扫兴至极。 苍景帝恶狠狠刮了苍天素好几眼,直到连近处的苍天瑞都觉出不对劲了,才不甘不愿地把视线移开。 其实对于自己又被算计了一事,苍天素已经看开了,兵来将挡,土来水淹,论机智论谋略,他差苍景澜的不过是些许火候和人脉,这些都是需要长年累月培养的,自己年岁再怎么长也大不过自家老子去,就算在他手里讨不了好,小心翼翼地接招应对,不吃大亏栽大跟头足矣。 他觉得以自己的小心眼,给自己做心理工作都能到这个地步,可见是心底对苍景澜的忌惮已经很深,被逼得狠了才能有这种想法。 景帝能把他逼到这个份上,真是一个手眼通天的人物,一时斗不过也是正常的,完全不用妄自菲薄。 看看上头两兄弟围着苍景澜献孝心表忠心秀诚心,苍天素垂下眼帘,将盘子里的十色花瓣挨个儿尝了一遍。 剧烈的头痛倒是减轻了。苍天素还未将筷子放下,就觉得原本还算清醒的思绪瞬间僵住,头脑中一片空白。 刚刚晋封了亲王的大皇子猝然身子后仰,直挺挺倒下,庞龙殿原本热烈中埋着古怪的气氛顿时一变,近旁坐着的苍天a急忙一把把人接住:“大哥?” 景帝眼中的流光一闪而逝。 ☆、伏笔 太医院院首沉吟半晌,将诊脉的手挪开,后退两步就地跪下:“皇上,大皇子这是墨兰的毒发作了。” “墨兰?”没有被害妄想症的景帝还当真对医术没什么研究,乍一听到这个名字,微眯起眼,老神在在地轻声重复。 太医将头垂得更低:“回皇上,用墨兰的茎叶同两味常用药材相和,有让服用者暂时性失去两个时辰记忆的神奇功效,而解药同样也是这三味药材……待大皇子苏醒后,先前失去的记忆自会回想起来。” 最稀奇古怪的墨兰花瓣是苍景帝赐宴中有的,剩余两味药,一味是治疗风寒感冒的常备药草,药方子是一众太医院太医讨论后共同开出的,另一味是民间常用来浸泡药物维持药效的,宫中一般不用此法――可恨不让刘权使用宫中药物好借此给太医院下马威的命令还是自己亲自下的。 在不知不觉中被人好好利用了一番,苍景澜阴郁地瞪着仍旧昏迷不醒的自家大儿子,好半天才问道:“可知是什么时候中的毒?” 太医沉吟了一下,方回道:“回皇上,从脉象来看,恐怕已经是四五年前的旧事了。” 景帝的眼皮跳了跳。 院首见顶头上司莫名地脸色不好,想了想还是把先前在郡王府的论断说了出来:“皇上,臣观大皇子脉象,长时间的悲痛过度,心脉受损,心力过尽,加之少眠少食,身子已经有些亏损了,恐怕很长一段时间内要好生调养。” 一群成天在宫中下黑手玩宫斗的妃嫔皇子们,要是摊上了这种病症,没准就能让皇帝觉得对方是对龙椅凤位想入非非,换了宫中其他任何人,“忧思过度”“积郁成疾”“劳心劳力”的话他还真不敢轻易说出来。 可是当对象是一个远在边疆刚刚回京的皇子,这一番病症反倒更能说明人家忧国忧民呕心沥血,太医当众说出来,一是想要在所有大臣面前给皇帝戴高帽子称赞皇帝教子有方儿子出息,另一方面也是想要趁机卖苍天素的好。 拜新皇上位就先拿自己兄弟开刀的传统所赐,再加上前几代各国间风平浪静没有多少军功可立的限制,苍国已经连续五代未有皇子晋封亲王,更何况这还是个未行冠礼的少年儿郎,未来的前途委实不可限量。 院首从郡王府上那个分明是皇帝亲近宦官的刘大总管那里已经得到了足够的暗示,心中隐隐明白皇上对于这个大儿子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厌弃,因此此时做起两边拍马卖好的勾当,并没有多大的心理负担。 苍景澜闻言脸色又黑沉了三分,“悲痛过度”这四个字,仿佛重重打在他脸上的巴掌,让这位长期养尊处优波澜不兴的帝王顿觉撕心裂肺的难受。 苍景帝当然不会想当然地认为苍天素郁郁寡欢是因为自己把他扔到西北不闻不问多年,所谓悲痛过度,还是长时间的悲痛过度,铁定是因为李宓的事情。 ――你长到这么大,朕为你做的唯一一件好事,就是把李宓那个女人给除掉――她之于你,犹如当年你娘亲之于朕,都是能带来致命一击的祸害与弱点,只有趁早除掉了,方能保你一世荣华――你怎么直到现在还念念不忘痛不欲生?你怎么一点都不理解朕的苦心? 一想到这,皇帝就浑身上下不自在。阴谋家难得充当一回慈善家,被救助的受益者非但不领情,还顺便把自己给恨上了,真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 在膝下八个皇子中,苍景澜面上不显,其实最看重的,就是看起来很好说话的苍天素骨子里不把人命当回事、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狠劲儿,像极了皇帝年少时六亲不认的残忍手段,父亲都更喜欢像自己的儿子,这一度让景帝生出一种后继有人的得意感。 对于苍天素,景帝十几年来一直是以一种惊奇的眼光看着他一点点成长,武能开疆拓土,文能定国安邦,这个大儿子从来未曾让自己失望。其天纵才能,再无能出其右者。 无论是权谋手段,还是心机心智,许多别人穷极一生也难以通透的事情,苍天素天生就有常人难以企及的天赋。再怎么千回百转的阴谋诡计,他都能一眼看透,其深谋远虑仿佛是从娘胎中带出来的,甚至无需人加以教导,浑然天成。 可是如今骤听得一个已经死了好几年的女人至今对他仍还有这般影响,在景帝眼中,仿若无瑕美玉突然缺了一角,实在是难以忍受的巨大缺陷。 过了三柱香才悠悠转醒的苍天素一睁开眼,眼波在周遭人身上一扫,仿若没有看到自家老子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的脸色,伏在床头一通大吐。 索性他因为身上不利索,早间午间只是略进了一点吃食,吐出来的只是清清淡淡的酒水,素来有洁癖的皇帝看着床头一滩呕吐物,生生把心头的火气压了下去。 苍景帝面上稍稍缓和,冷眼看着大儿子吐完后一脸强撑着的表情,将四年前的“旧事”娓娓道来。 在说到戚国奸细景田在冷宫,将国舅爷刘广梁残忍杀害,分尸九块藏于冷宫围墙中的时候,已经醒悟过来的景帝看看放声尖叫的皇后,暗自冷笑。 ――怪不得呢,一场病换来对刘家的这等打击,实在是有赚无赔的好生意。 ――苍天素走后,苍天赐拼死命护着冷宫那间小屋不准皇后破坏,刘家人只能拿当初李宓和苍天素亲手筑起的围墙下手,有意羞辱下,特特跟皇帝请旨,将那片围墙拆除,就地充作宫女太监如厕的垫脚石。 皇后认为用这种方式羞辱苍天素,才能勉强平息自己的愤恨,想着生死大敌费心费力亲手建起来很具有纪念意义的东西,让那些宫中最下等的人踩踏,用最肮脏的排泄物覆盖,着实快意了很久。 ――得,现在知道了吧,你最疼爱弟弟也在里面封着呢,真真是自抽嘴巴,丢尽脸面。 无论皇后怎么一口咬定这件事不可能是景田所为,一定是苍天素杀人之后有意陷害,无奈苍天素早有防备,反问一国之母何以对一个叛国贼这般信任。 景田当初通敌罪是当着所有西北军士兵判的,因着是宫中出来的侍卫,也是上折子给皇帝过了明面的,罪名早定,无可更改,更何况两个当事人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没办法从阎王殿杀出来给自己辩护。 一直心情不好的景帝冷笑连连,总算找到了出气口,二话不说驳了刘家再审的请求,只命人将围墙挖出来。 当十几个太监忍着冲天的臭气敲烂砖块从里面拿出尚沾着水泥的残肢的时候,连受刺激的皇后喉中传出短促的吸气声,直挺挺昏了过去。 结发妻子在全体大臣面前失态到这般地步,再一次意识到这么一个皇后实在上不了台面的景帝强压下怒火,扫一眼低垂着头一言不发的大儿子,冷哼一声,气呼呼地甩袖而走。 苍天素眉头微挑,待皇帝的依仗浩浩荡荡离开后,才抬头看向在污浊中横放着的九块肢体。 没有景帝的命令,刘家人自是不敢直接把残肢带走,皇后的胞兄刘广严此时正青白着脸,看着弟弟的尸体,气得浑身打抖。 苍天素不慌不忙地绕着场地走了一圈,满面歉意道:“若然本王能早日识破敌人奸细的真面目,刘大人也不会白白丧命。” 刘广严脸色又是数变,仅存的那点理智好歹还在提醒着他满朝的百官都在瞪着眼睛看好戏,强自压下心口的怒气,用力抱拳,咬紧牙根道:“小弟无故失踪多年,家中父母早不知担忧成何等模样,此番全赖大皇子才能找回弟弟遗体,下官在此谢过了。” 苍天素笑着谦虚一番,一转头,正好看到苍天赐站在人群外围,愁眉苦脸地看着自己。苍天素冲他笑了笑,对方立刻收回目光,迅速低下头,转身快步离开了。 兄友弟恭的表演被打断,独角戏唱不下去的苍国大皇子摸了摸下巴,心道这小子闹别扭怎么也不看好时机?对兄长不敬虽然在苍国算不得品行不端,但传出去毕竟不怎么好听。 他揉了揉额角,是真的有点精力不济,冲旁边早急得抓耳挠腮的段羽打了个眼色,后者连忙屁颠屁颠地凑了上来,架着他的胳膊把人给搀走了。 苍天赐快步走着,秋夜的凉风一吹,只觉刺骨的阴冷。一个激灵后,他才恍然,原来背上不知何时已经出了一层凉汗。 对于苍天素这个大哥的手段,苍天赐是真的打心底觉得森寒。他早就知道苍天素不会放过刘家,可是万万没有料到自家大哥竟然选择用这种手段。 苍天素要真的想让刘家简简单单地灭亡,单在澄王爷谋反的时候,只要选择袖手旁观,让其顺利攻入京都,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刘家连根拔除。 杀人不过头点地,脖子一抹万事不知,真正痛苦的是还活着的人,苍天素从来没有想过要这么便宜刘家。 一个跟刘家家主平辈的幺弟的尸体上堆了整整四年的污浊粪便,这样的诛心事件起因还是皇后当时亲口下的命令。 苍天素掀开了四年前打入的一张牌,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轻轻松松将刘家的面子底子一并撕扯了下来,掷到地上踩得不成形。 四年前他才多大一点的人?杀人分尸,砌砖掩埋,苍天赐想起那天苍天素镇定自若条理有序的表现,只能暗自苦笑。 景田,刘延寺,刘广梁,一个被千刀万剐,一个被万人分食,一个被藏尸羞辱,这三个人的死状真真让人胆寒。同样的,这三起人命对刘家的打击,绝对超过简简单单将三个人一刀毙命。 这才仅仅是一个开始,刘家的好日子还长着呢。苍天赐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刚刚走过的路,抬手搓揉着酸涩的眼眶,默然无语。 ☆、夜宴 苍天素着实大病了一场,灌了一个半月的苦汤水才能勉强支撑着上朝。几年来日日兢兢业业,半点纰漏都不敢出的,好不容易能名正言顺地休一次假,他其实本来没想这么早就巴巴往景帝身边凑着找没趣的。 自家人知自家事,太医院院首说的没错,他这几年拼得太狠,三更睡五更起的,于饮食上也不怎么注意,外面不显,内里已经损了元气,正需要趁着年轻好好调养一番,也省得落下病根。 无奈景帝此人实在太不厚道了,苍天素一日不上朝,跟戚国的和谈就往后拖一日,打定主意在接受戚国的投降书的时候,打了无数次胜仗的常胜将军一定要在场,打算借此狠狠落一把戚国上下的面子。 苍天素同戚国的仇已经是不死不休了,自然也不是在意对方有没有面子,只是受降书一日不送到苍国手中,就难免会发生什么难以预料的事,到底心头没底。 戚国苍国要是接着开战,起码苍天素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再上战场的,段羽又有了大公主驸马的名头,苍景澜要是无耻一点,另外给西北军指派个主将过去,苍天素在西北军中的一番谋划就都白费了。 怀着这种心情,苍天素一边暗骂着,一边参加了庆祝戚国来使抵达帝都的宴会――人家都来了一个多月了,欢迎宴现在才摆,早朝时还能端出那么一副坦然自若的模样,苍景帝是真的有手段,最起码苍天素就觉得自己还远没有无耻到这个地步。 苍天素现在赫赫军功傍身,头上是铁打的亲王帽子,生病的时候一向跟他不对付的皇帝还多次送补品送药材派人下去慰问,现如今很有些风头无两的味道,又是初回京都万事不熟,一时间,趁着开宴前的空隙,上赶着来攀谈的人着实不少。 苍天素含笑一一回了过去,有段羽在旁边坐着压阵,虽不是怒目圆瞪满脸戒备警告,到底神色不算疏朗。 手上不知道握了多少条人命的少将军姿态摆得极清楚,大家心照不宣,说了几句场面话套了近乎就走了,也没人丝毫眼力没有地上前灌他酒。 “你放松些,这是喝酒的地方,别绷这么紧。”苍天素低头整理了一下衣饰,嘴角噙着笑轻轻点拨。 他寻常不生病,突然间一场大病真将段少将军吓得不轻,平日里看管得极严,一个多月来连病榻都不准他随便下来。 冷了,热了,渴了,饿了,高兴了,无聊了,少将军很是体验了一把管家公的感受,事事亲力亲为,除了上朝的一个多时辰时间见不着人,其余时间都在他房间里黏糊着,直恨不得把人挂裤腰带上一分一秒都不移开眼。 虽然段羽打小就没干过服侍人的琐碎事,一直以来很有些好心办坏事的势头,名为帮忙实为捣乱的勾当也干了不少,不过苍天素仍是承他的情,每每思及,都是满心柔软。 段羽瞪了他一眼:“你这病不也是在喝酒的地方喝出来的吗?”这次大病初愈,苍天素整个人足足削了两圈下去,平日本来就不是多么健壮结实的人物,此时看来更添了几分可怜瘦弱。 段羽本是满心的心疼,做小伏低打点起千般的温柔小意想着好好把人伺候舒服了,但自从苍天素有意把算计刘家之事说给他听后,见他这般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顿时就恼了,口气也跟着重了不少。 苍天素自小极其缺乏安全感,见他这般着恼,虽是满口道歉,心中其实大为受用,趁着皇帝御驾到来,百官各归各位没人来打扰的空挡,在案几下轻轻一拉段羽的手,附送了一个电力十足的灿烂微笑。 随着苍天素年岁越来越大,脸上的神色也越来越公式化,变来变去也就那么几个浅淡表情。 少将军拢共也没见过几次他这般神态,一时很有些找不着北,晕头转向地跟着两个小太监到了自己的位子上坐下,半天才回过味来,再看坐在最上首早已经恢复神色淡漠状态的苍天素,自个儿忍不住红了红脸。 苍景帝架子摆得很大,浩浩荡荡的倚仗,十几个人在前面开路,两个嫡皇子一左一右伴在身侧,在位子上坐稳了,眼看着苍天赐和苍天瑞各自到苍天素下首坐了,方才命人传在外面不知道喝了多久西北风的戚国使臣们进来。 皇帝嘴上不说,其实心中很看不得苍天素春风得意,所以当初百花宴上对着刘家人明显不合规矩的排座没发表什么看法。 他刚刚知道了殿中百官争相讨好大儿子的光景后,因着两国国宴不同寻常,不好在排座问题上动手脚,不过也立马把老二老三都叫到自己的身边随驾入场,想着怎么也得落落大儿子的威风。 不过景帝的一番谋划算是白费了,苍天素注意力压根就不在这上面,一个劲儿往来使那边看。戚国这次手笔不小,特特派了三皇子和御前最受宠的羽林军统领王涪陵分别任正副使节,出使苍国。 一个是皇帝的亲儿子,一个是皇帝的小舅子,虽是名义上的亲戚,但是三皇子戚磴并不是中宫皇后所出,他生母身份不高,依附的是皇后的对头和贵妃一脉,两人很有些不对付的意思。 苍天素留心观察,一行人进来的时候,王涪陵只落后了戚磴半步不到,两个人几乎是并排往前走的,看王涪陵的神态,显然早先就是这样的,戚国三皇子面上看不出来什么,心中怎么想的就很值得思量了。 对于戚磴这个三皇子,苍天素多多少少知道一点。他素有才名,为人最是和悦不过的,但是不是很得戚国国君的喜爱,几年来一直被压制得很紧。 戚国使节入席坐定,众人心照不宣,待李泉高声宣布开宴后,苍国众臣移杯换盏,觥筹交错,既没有显出过分的亲近,也没有冷落了戚国来使,整个场面透出一股虚假的热络。 “下官曾听李将军所说,苍国大皇子容颜如玉,难掩风流,今日一见,果真是个让人看着就心疼的妙人儿。”气氛正好的时候,王涪陵不怀好意地晃了晃杯中的美酒,“昔日天下第一美人的风姿是无缘得见了,下官这十几年来原本还在扼腕可惜,谁知今日方知世间还有美人风华若斯。想必昔日贵国雍贵妃的风采也不过如此吧。” 原本表面上觥筹交错其乐融融的气氛,因为这一句话几乎凝固了,诸位大臣瞬间眼观鼻鼻观心,虽然不再应酬交谈,但是脸上的笑容丝毫不减,权当没有听懂这句话的意思。 ――戚国大使在国家级酒宴上,明着说大皇子像已逝的雍贵妃?这是明明白白的打脸。就算皇家讳莫如深,平头百姓不解其故,有身份坐在这里人又有谁不知道,大皇子的娘亲,皇上金口玉言册封的贵妃,入宫前曾是丝竹水乡艳冠天下的第一名妓。 先有皇家最有希望问鼎的两位同胞皇子为了一个女人闹得轰轰烈烈兄弟成仇,后有皇上为了把红颜接进宫中,甚至不惜与老太后翻脸母子不合。到了现在,太后还气得在皇城深处的大佛堂中念经,在列祖列宗的灵位前发誓致死不肯与皇上相见。 更有后来的,淫乱宫闱,与侍卫有私,人证物证确凿,让皇上丢了天大的脸面,当庭杖毙。 不正是因为有这么一位母亲,连亲生父亲是谁都被人怀疑的大皇子才不受皇上待见,在萧索的冷宫中度过了八年?若不是这位本身是位狠人,恐怕早在两国战事将起的时候就惨死在荒凉的鱼兰镇了。 当年的投毒事件被很好的压了下来,大多数朝臣并不知晓。在他们看来,在大皇子被赶去鱼兰前夕,刘家给苍天素罗列的罪状,换了其他任何一个皇子,都不会被拿出来说事,偏生放到大皇子头上,就成了流放三千里的重罪。皇上对待大皇子,当真是没有顾念丁点的父子之情,甚至比之对待陌生人,尤狠三分。 戚磴不动声色地含笑拿话岔开,桌下的手一顿,狠狠拽了一把王涪陵的衣襟。 戚国此次是来求和的,纵然苍国国内忽然出了意外,原本的协议能不能生效还是两说,但到底是戚国落败,大半领土落入他人之手,他本意不愿惹是生非,谁料这位仗着是父皇亲信,压根不服他的管束。 戚磴见他有恃无恐浑然未觉的模样,转念一想,明白过来这八成是父皇的意思,见自己的父亲宁愿相信一个外臣,也不愿意把这差事交给自己,心下微恼,便也收声,不再开口。 苍天素闻言抬眸看向对面,神色隐约含笑却眉眼淡淡,看不出丝毫火气:“王大人此番可是看清楚了?” 王涪陵摇头:“离得太远,不若大皇子到下官近前来,咱俩好好亲近亲近。” 这话说得已经太过了,在上首喝汤的苍景帝动作一顿,眼中流光闪过,心底已然动了杀意。朕的儿子,平日里朕心情好逗弄一番就算了,什么时候轮得到一个战败国的小小官吏指手画脚? 苍天素长身而起,直接跨过小方桌向前而来,手执酒杯,与戚磴的相碰,含笑示意后,仰头一饮而尽。 不愿直视其颜,戚磴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到他执杯的手中,纤长白净的五指轻拢,与白玉交错间,仿若有浅淡的光泽闪烁,两相比较,上好的白玉杯竟然稍逊三分。 戚磴一个闪神,瞬间收敛好心绪,同样饮尽了杯中之物。 苍天素看着他将酒水饮下,才侧头看向王涪陵,眼眸漆黑,神采傲然:“王大人仔细看看本王也好,回去大可仔细向原本驻守在燕陇十六州的将士们诉说一番。” 苍天素顿了一下,自顾自拿起戚磴桌子上的酒壶给自己斟满:“本王在边关数年,与几十位将领神交已久,只是可惜,贵国的马屁股见识得过多了,与贵国的优秀将领却一直是无缘厮见,实在是人生大憾。” 此言一出,不只王涪陵,在场的戚国使节尽数变了脸色。 苍天素与戚国交锋,最先拿下的就是燕陇十六州,这可以说是戚国人噩梦的开始,此番伤疤被人重重揭开,几近亡国灭种的耻辱,没有人能泰然处之。 戚国几十位征战沙场十几年的优秀将领竟然还抵挡不住一个还未成年的黄口小儿,五十万人更是被区区两万人杀得弃甲而逃,戚国上下的脸面荡然无存。 苍天素踩着近千万戚国人的身家性命扶摇而上,顺利染红了自己的顶戴花翎,由一个不受宠的皇子爬到今天的亲王之位,此番被当事人明明白白说出来,哪一个戚国人心中能不恨,能不怨? 苍天素冲王涪陵做了个敬酒的动作,轻啄一口以示其意,然后便转头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仿佛没有看到对面十几人灰白的脸色。 其实最先听到对方挑衅的时候,他不仅没有生气,甚至心情还不错。戚国人没有底气比本领比才干,只会拿出身说事,真真是自掉身价。 苍国大皇子是有个做过歌姬的娘亲没错,别看苍国上上下下都不敢在他面前提及,生怕触了他霉头,其实苍天素本人真的不怎么在意。 他从小到大,在冷宫中,在李宓看不到的地方看尽最低等的太监宫女们的脸色,在他人的指指点点纷纷议论中,其实隐隐已经猜到了这一点,所以当张云松真正说出口的时候,哪怕事实比他先前设想的更为不堪,也并没有李宓想象中的难以接受和心灰意冷。 他小的时候会对张云松等人愤怒得难以自制,不在于他们口中他的娘亲是妓女这件事情本身。真正让苍天素受不了的,是他们口口声声,对于他娘亲人格品性的质疑。当年的谁是谁非,明明他们也不清不楚,凭什么一口咬定,直言他娘亲淫乱宫闱不守妇道? 苍天素那时候就模糊得觉得,以苍景澜的一贯行事,如果当年确有其事,不论自己身上流着的是不是皇室血脉,自己的父皇也一定不会容自己再在人世上存活。这样的捂着都嫌臭的腌h事,也不会传得这样人尽皆知。 一定不是这样的,年幼的苍国大皇子蜷在角落里,听着不堪入耳的咒骂,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也只能这样告诉自己。 苍天素确实曾为自己的出身自怨自艾过,他的身世也确确实实一度是他成长过程中挥不去的阴霾,在那样一个需要别人的肯定才能明确自我价值的年龄,他一旦不小心沾染了一丝一毫,满心汹涌的都是难以言明的羞耻感。 但是随着年龄增长,他的眼界渐渐开阔,心气早不是当初能比的。 雍贵妃当初的所作所为再不好再惹人诟病,到底是给了他生命的生身母亲,天下间再没有为人子女嫌弃生母的道理。 苍天素性格上让人难以接受的缺点很多,但是他经历过太多年的求而不得,对人伦亲情,看得比常人都重。 更何况今时不同往日,他再也不是当初那个谁都能凑上来踩一脚的冷宫皇子,而已成为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铁帽子亲王,说话办事自然底气十足。 小爷我娘亲是歌姬是妓女又怎么了,有这个经历还能咸鱼翻身,坐上后宫第二把交椅还差点就把正牌皇后拉下马,翻遍无极大陆所有正史野史,都找不到一个能及她万分之一的女人。除了小爷的娘亲,世间还有哪个女人能活得这般的逍遥自在,这般的恣意洒脱,这般的万事随性? 小爷我出身是不好又怎么了,你们戚国还不是在小爷手下连连吃瘪,不过两年光景便过半国土沦丧?没有小爷,你们今天怎么会万分屈辱地捧上降书? 苍国的常胜将军居然是一个歌姬女妓的儿子――王大人,你今天在两国国宴上把这话明着抛出来,究竟有没有想过,是我这个歌姬的儿子更丢脸,还是被一个歌姬的儿子打得丢盔弃甲落荒而逃的你们更丢脸? 苍天素觉得,在任何一个场面被人拿起他的出身说事,都再没有今日这般,能让自己这般的理直气壮,安然自得。 他这番话说得太狠了,被人指着鼻子骂到脸上也比听这么一番话舒服多了。 被近百苍国大小官员各色眼光一打量,戚磴羞愤得直恨不得一头撞死在柱子上,缓了好半天方才看一眼缩着脖子不言语的王涪陵,干巴巴挤出一句“雍亲王实乃诚诚君子”,便把此事略过不提了。 被人小小送了个软钉子,苍天素恍若未觉,示意身边伺候的宫女布菜。苍景帝给了他一个亲王爵位作苍天赐的挡箭牌还不够,硬要送他这么一个封号,跟当年的雍贵妃赐字相同。 前车之鉴,历历在目,皇上 恋耽美 分卷阅读23 为皇 作者:callme受 举很有点警告的意味是一说,“雍”字本身带有的意思也很值得人思量。 以艳姬的出身名声,用“令”“容”“宜”字较为妥当,而当初礼部给苍天素头上的郡王爵拟字,给景帝上报的也是“恭”“理”这种着重赞扬受封者办事能力处世态度的字眼。 “雍”“荣”二字一般皆是皇帝用来拿给嫡子或半嫡子的封号,意欲表示自己对于对方的出身很是满意,放在当年的艳姬跟苍天素头上,反讽的味道甚浓。 朝臣哪个还能不明白这其中的门门道道,平日里说起来,都很自觉地用“大皇子”或者干脆用“王爷”二字代指苍天素。“雍亲王”这么个说法,他还真是头一遭听到。 不过听便听了,苍天素还真没心情再刺回去,这种小小的添堵,跟自从他回京后苍景帝一天三五次明里暗里的敲打一比,压根不够看的。 当初连这个封号的问题,他都没有放到心上过,更何况此时不过是被人略略提及,简直不是值得拿出来一说的事。 ☆、阴司事件 戚国来使的问题不论交给谁都是个大麻烦。一个处理不好怠慢了人家,和谈的事掰了,你就是国家和民族的罪人;处理得太好了,人家跟你称兄道弟,亲得跟一个人似的,有心人拿出来一说,你就成了通敌卖国的人民公敌。 苍国有专门处理安置别国来使的机构和政院,不过这个部门的官员管制普遍不高。使节是个高危险低回报的职业,不说在政治敏感期发生过很多使节被扣留不放的情况,就是在路上风吹日晒一走三四个月,一般人都受不了这个,真身份高贵的人也干不了这活,所以使节一般是五六品的官职。外国派来的使节地位普遍不高,负责招待的人自然也不需要多么清贵超然的地位。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这次情况有点特殊。戚国国舅爷和三皇子联袂而至,苍国总不能随便指条小鱼小虾去招待人家,总要选一个地位相当的人。 托苍家十几代一脉单传的福,皇帝宗亲中适龄的人本来就不多,能拿得出手的就更少了――事情要往前追溯,苍天素的某一代祖宗杀光了兄弟还不放心,也总不能拿姐妹们开刀,可看着一大群能干的外甥搁身边也挺不得劲的。 本来年轻的时候还没事儿,等皇帝老了需要操心的事也少了,尤其恰好又发生了承国皇八子杀了哥哥自个儿坐皇位的事情,他就慢慢开始琢磨,朕的子孙后代要是有个不成器的当了皇帝,荒淫无度的不是个好东西,又先一步把他的兄弟都杀光了,这帮臣子要是推翻了旧皇帝,为了大义会选谁当新帝呢? ――不用选,这帮血缘关系亲近又本身能干的外甥就是现成的人选。 老皇帝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就想了个阴招,能干的外甥不让人放心,那不能干的总能让人睡个安稳觉了吧?于是自从这一代起,苍国历代皇帝养外甥的手法跟农场主养肉用猪一无二致。 景帝倒是清闲,让人把还活在世上的宗亲的名单给和政院送了去,让人家自己挑选,和政院的老管事看得花白的胡子头发直往下掉,只差没老泪纵横了。 要命催的,这些哪是能干正经差事的人啊,别说接待外国来使了,领出来站队列阵走一遭,看看那三下巴,看看那大肚腩,也就那油光满面的脸只看三分之一还能瞄出来点人形,苍家祖宗丢人都能丢到戚国去了。 年近七十的老管事颤巍巍上了折子恭请圣裁,景帝也没为难他,端坐在龙椅上想了一下:“虽然不合规矩,朕也给他个恩典,这事交给段家小子吧。” 时左右丞相皆在一旁伴驾,连并和政院老管事,三个人齐齐在肚子里问候了一句苍家祖宗。和政院归左丞相管,老管事一个劲儿冲上司使眼色。 偏这种费力不讨好的破事又不能不管,左相为难个半死,好半天才犹豫道:“陛下,臣恳请陛下三思而行。”开什么玩笑,你让个武将去谈判桌上跟一群人经商量议和条款也就罢了,你还非得派个双方仇深似海的西北军主将去;你派个西北军主将也就罢了,还非得派个顶顶没心眼的,还不活活让人生吃了去? 苍景澜明显愣了一下,脸上的惊讶一点看不出伪作来:“难道还不合适?段爱卿乃朕亲封的长公主额驸,论身份难道还不比一个战败国的皇子?”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左相听得头皮发麻,也没胆量直接跟皇帝说您女婿着实缺心眼,口中连连称是,又赞了段羽几句拍拍皇帝龙屁,揣着满肚子疑问回家跟幕僚商议去了。 怎么一觉睡起来事情的风向就变了呢,昨天还是大皇子做事勤勤恳恳深得朕意,刚封了亲王,怎么今天这样的烫手山芋立马儿就丢过去了呢?您这翻脸也翻得太快了吧? ――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了吧? 该! 苍景帝批完奏折,品了茶赏了花,去仪隆殿看了看怀着龙子龙女的瑾妃,洋洋得意地开始看案上呈上来的卷宗。 景帝先前憋了一肚子的火,这帮老厌物,领着朕给的薪水,住着朕赏的房子,玩着朕赐的女人,还敢算计朕生的孩子?一帮饭桶,阴招也不会使个漂亮点的,害得朕还得给你们收拾手尾! 此时让景帝鸟火万分的阴招事件的详细过程就摆在苍天素的桌子上。苍国大皇子托着下巴却显得慎重无比。 现在段羽被封为长公主额驸,聪明人都看得出来其中的门道,这当口大公主要是出了什么好歹,不用想,肯定是大皇子派人动的手。直接略过自己向大公主出手,这么高明的栽赃嫁祸不像是刘家想得出来的招数。 现在皇上共八子,二皇子苍天赐和三皇子苍天瑞都挂在皇后名下;四皇子苍天a是懿贵妃所生,乃是左相嫡亲外孙,身份仅次于嫡子;五皇子苍天z六皇子苍天乃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兄弟,不过他们的生母生了两个儿子也只是一个地位平平的嫔,母族势力甚微;七皇子身有残疾,不过他的母妃瑾妃如今又孕有一胎,日后未必没有一搏之力;八皇子生而丧母,养在懿贵妃名下。 苍天素自问平生从未得罪过左相一系,纵有不周到处,也不至于逼得他们在风口浪尖处动手,哪怕是忌惮他势大,上头尚有皇后一系顶着,也轮不到懿贵妃跳出来出头。 ――这又是唱得哪一出?宫里头的女人一根肠子都打了九个结,苍天素茫然了好久,盯着薄薄几页纸愣了三炷香,终于决定把这事丢一边不提。 宫闱阴司,他能弄明白的还真不多,就比如当初皇后挑拨刘广延去冷宫调戏他一事,苍天素想到现在也没弄明白是什么意思。 别说宫中人来人往眼线数不胜数,不定哪个眼光长远的妃子想向一个无足轻重的皇长子伸出橄榄枝横插一脚,刘广延得手的可能并不大。就算得手了又能怎么样呢? 这事你出去到处宣传,苍天素是没了脸,可也实打实落了皇帝的面子,再不疼的儿子也是他的骨肉,刘家铁定落不了好。可你要是不宣传,苍天素顶多就当被狗咬了一口,恶心个几天就放下了,都是男人,难道他还会为这个一头撞死去? 什么,你说刘家就是为了恶心羞辱我一把?苍天素压根就没往这个方向去想,冒了这么大风险,难道刘家就为了赌一口气偷着藏被窝里乐一阵子? 再比如说现在,由于一眼就能看出来其中利弊,苍天素很明白大公主一死自己就百口莫辩了,所以从来没有想过,这种蠢招数能是人家想出来给自己卖好的。 懿贵妃侧躺在乌木浮雕贵妃榻上,杏眼中满是慈爱柔情,看着下学来给自己请安的儿子。 苍天a肖像其母,姿容清秀,天资聪颖,在诗文方面很有几分才能,加之又是唯一的亲子,一直是她的心头好掌中宝,懿贵妃以前每看一次,都是满心欢喜自豪。 可是自从三个月前西北大军回京,她心里就存了事,再看看自个儿出众不凡的儿子,已是满腔忧愁。 现在宫中皇后之下有一名贵妃,三妃六嫔,余下答应常在甚众,加起来少说有三四十口人,独皇后和她是在潜邸时就陪在景帝身边的。 苍景帝年少风流,登基的时候,身边除了这两人,还有三四位侍妾。到了现在,在皇后的运作下有能力活下来的只有懿贵妃一人而已。 艳姬当年艳冠六宫,集三千宠爱于一身,一路高歌,被封为雍贵妃的时候,现在的懿贵妃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常在。 后来雍贵妃生了大皇子后因为与侍卫有私,地位一落千丈,香消玉损,芙蓉泣血,容貌只是清秀的懿常在却不疾不徐慢慢爬升,最后凭借生下皇四子的契机,一举由嫔封为贵妃,其手段心机可想而知。 她是景帝身边的老人了,自忖对皇帝的心思也能猜出一二,景帝面上对大皇子冷言冷语,横挑鼻子竖挑眼,搞得朝臣在皇帝和少年亲王之间摇摆不定,懿贵妃却多少能看出点蹊跷。 她招手将儿子叫了过来,早已提前将宫中伺候的宫女都遣退了下去,只留两个心腹大宫女守住宫门。 “听人说,今天皇上去上书房了?”刚练习完骑射的小皇子衣领有些凌乱,懿贵妃将最上面的玉扣解开,细细给儿子重新扣上,“可有考校你们功课?” “父皇走得急,只粗粗考较了二皇兄三皇兄几句功课,还命二皇兄接手明年春闱的差事,不用再到上书房学习了。”苍天a冲母妃笑了笑,“二皇兄今年才十六岁,已经开始插手春闱大事了,可见圣眷。” 懿贵妃拿帕子给儿子沾了沾额角的汗水,神情中带着些许疲惫:“圣眷飘忽,把它当做锦上添花之物尚可,像如今二皇子这样的,已经是本末倒置了。” 苍天a很有几分惊讶,重新看了看自己母妃,停顿了一会儿才道:“母妃不是一直告诉儿子,让儿子多多孝敬父皇,讨父皇喜欢吗?” 懿贵妃收起帕子,定定看着儿子笑了起来:“你二哥再得你父皇喜欢,现在他也无一官半职,空自地位超然罢了。” 苍天a摇了摇头,“父皇前段时间不还让二哥监国?”他迅速扫了一眼懿贵妃的神情,悄然掩去脸上的不屑,“就算二哥把事情搞砸了,现在不也又弄到了正经差事?三年一度的春闱举士,分量并不比监国低多少。” 儿子都十岁了,看事情还是只能看到表面,懿贵妃越发觉得心灰意懒,声音中却不漏分毫:“你只看到你二哥当初的窘态,怎么不深想想,那样的情境下,御驾仪仗未行,皇上却无端失踪,使节团毫无音信,近万人几乎凭空消失,云州澄王爷起兵谋反言之凿凿,朝中重臣联合施压,守边大将作壁上观――不说你二哥,换了你任何一个兄弟,可能周旋得过来?” 苍天a昂起了头:“大哥就能……”――再长五岁,我也能。还有半句话,他到脱口前一秒硬生生咽了下去。 “他是能,他凭的可是自己的本事?你大哥就算有通天之能,一封一字未书的信又能体现一个人多大的能耐?傻儿子,他凭的是身后十万士兵的威势!”懿贵妃恨铁不成钢,忍不住睨了儿子一眼,“你都没看出来这里面的门道?皇上贴身不离的虎符,为什么会凭空出现在西北军主帐中?要说这里面没点猫腻,朝中大臣谁能相信?他们明知道有古怪,却都缩起头装鹌鹑,几员大将也都老老实实听命行事,没有十万常胜军,你以为你大哥的话就这么管用?” 苍天a哑口无言,愣了好一会儿,小声道:“母妃的意思呢?”一时说让他好好讨好父皇,一时又说这样不管用,怎么都没个准呢? “圣眷再浓,自个儿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再好的差事也是白给。”懿贵妃从榻上下来,拉着儿子在旁边的矮凳上坐下,“你父皇对你大哥怎样?难道还不够狠不够绝?他十二岁就被赶到了鱼兰镇,别说是议论纷纷的朝臣,就算是你父皇自己,恐怕都没有想到他还能有活着回来的一天!除了天家,谁会这样狠心绝情,亲手送亲儿子去赴死?” 苍天a抿着唇角不说话了,他听得心头直冒凉气。 ☆、陈年旧事 “可是你大哥他不但回来了,还是伴着百姓二十里夹道欢呼回来的,寒风朔气的,你二哥亲在城门口等了两个时辰迎进来的,这样风风光光,四年前又有谁能想象得到?百余场胜仗打下来,他再不得圣宠,照样加封亲王,风头无两。”懿贵妃说着就忍不住直叹气。苍天素被赶到鱼兰的时候,并不比自个儿儿子现在大多少。 “大哥毕竟长了我们这些小兄弟五岁。”苍天a眼中闪出一种异样的光彩,“母妃,儿子还小呢。”别老以为我不如他,你儿子会有给你争气的一天的。 懿贵妃更愁了,她现在怕的不是儿子没本事,反而偏偏是有点才干的儿子心太大。其实没见到苍天素真人的时候,她的心也很大,熬了一辈子熬到了后宫第二把交椅,儿子本身也是个有能耐的,按照苍家一贯的优胜劣汰传统,不争就是死,争还有一线生机,她不可能没有计较。 ――可是日前庆功宴的事生生把那点火苗给浇熄了。四年前,刘家家主的嫡亲弟弟在宫中莫名消失,刘家上下疯了一般,皇后把后宫好好搜查了一遍,这事闹得太大了,懿贵妃那时只是个小小的嫔,却也有自己的消息来源。 苍天素这事做得不密,或者说人家压根就没想遮掩,就差没指着皇后的鼻子告诉她,你弟弟就是我给弄没得,怎么着吧,想说我杀了你弟弟,先找出来你弟弟的尸体在哪里跟你玩躲猫猫再说。 刘家自己有理亏的地方,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几个嫔妃也都把事情看得清楚――可是懿贵妃万万没有想到,刘家幼弟会是这么一个死法。 被人一刀捅死和被人杀死后分成了九块那真真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懿贵妃看着承欢膝下的宝贝儿子,心想别说是将人顺着肌理破开,就是给把刀让他杀鸡,都能吓得腿软。 最最让她心惊的是苍天素后来的处理,在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凶手的情况下,他给自己下了一味药,只要太医一证明大皇子的毒是四年前中的,时间对得上,天大的罪名就都移交给了一个昭日殿的侍卫。奸细杀死皇亲国戚,自然理所应当,苍天素不但轻飘飘就让自己脱出身来,而且反手一巴掌,打得整个刘家上下脸面全无。 懿贵妃忍不住要问,他自小就跟着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过日子,外人都没见过几个,那个时候就能有这样的心机,那么在军旅中磨练了四年的现在呢? 不止懿贵妃,左相也没轻视这件事,因为争执中提到了当年昭日殿的侍卫,他还回去特意查了查景田的事,结果被调查结果吓得不清。左相的老婆递了牌子进宫,哆哆嗦嗦跟女儿嘀咕了一番,这派人彻底老实了。 在这些人普遍的看法中,李宓的事跟景田八竿子打不着,自然猜不到点子上。 懿贵妃捂着心口,左相捂着牙齿,两人都在思量――这还没什么深仇大恨呢,真算起来人家还伺候你了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大皇子就能下这种狠手,自家儿子外孙要是真跟他争抢皇位结了仇,那不是得活着被碾成酱泥才能闭眼得到解脱? 现在情况很明显,景帝的儿子中压根没有大皇子的一合之敌,最得圣眷景帝手把手教导出来的二皇子在第一回合就惨败而归,懿贵妃真没那个信心说自己儿子就能强到哪里去。 在相争完全没有胜算的情况下,一刀砍头总能给人个痛快!前路渺渺,后路茫茫,哪一边都没有活路,懿贵妃一个人哭了好久,当即决定要供着这尊大佛,趁着他还没站稳脚跟,先露点善意行个方便,这才有了冲长公主下手的事情,以作示好。 ――所以说,女人心,海底针,苍天素自个儿聪明通透,可也抵不住有人犯傻。 收回千条万缕的思绪,懿贵妃拉着儿子有些冰凉的手,说出了深埋在心底从未对人说过的话:“a儿,你长大了,有些事母妃不瞒着你了。母妃从很久之前就觉得,当年雍贵妃的事情,处处透着蹊跷古怪。” 苍天a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声音变得又软又糯,透着些许讨好的味道:“母妃给儿子讲讲,这里面有什么古怪?不都说人证物证确凿吗?” 懿贵妃深吸了一口气:“自从艳姬进宫后,不到半年,加封贵妃,皇上一个月中大半个月都宿在她那里,荣宠至极,再无可与之比肩者。因为两方不和,中宫皇后长年无宠,形同虚设。” 时至今日,十几年的时光横亘在中间,回想起艳姬当年无上风光,懿贵妃仍然没能做到半点情绪不露,“甚至当她被诊出有孕后,皇上还当众允诺,若然能一举得男,他一定会让她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苍天a下意识地抽了一口冷气,旋即憋着这口气身体前倾热切地看着自己的母妃:“父皇这不是当众打皇后的脸面吗?” 懿贵妃恍若未闻,注视着自己刚刚躺着的贵妃榻,目光悠远:“可也就是在这一天后,事情的发展变得古怪起来。按照日子计算,原本你的二哥该是皇长子,偏偏艳姬怀胎才七个月的时候莫名早产,产下来一个男婴。七个月大的孩子才刚刚成了人形,连哭声都没有多少,跟猫叫似的,时不时挤出来那么一声,这个男孩儿甚至不用人动手,自个儿都不是能活得长的样子。他出生的第一个月几次险死还生,数度没了呼吸,太医们拼了老命才救过来。等到第三个月的时候情况方才渐渐好转。” 她一顿,再开口的时候声音中多了一种凌厉:“――偏巧这时,艳姬跟侍卫有私就被皇上抓了一个正着!” 她忍不住转头后怕地抱住了自己的儿子,若不是自己有护住自己孩子的本事,又恰好赶上皇后的产期,这个儿子能不能生下来都难说:“一个女人最看重的,无非自己的夫君和孩子罢了。a儿,母妃问你,如果你是艳姬,当你的夫君一心一意爱你至深,而你三个月大的儿子还在生死线上苦苦挣扎的时候,难道你会胆大包天跟一个侍卫搅和在一块?” 答案不用说,苍天a低着头想了好半天,声音细弱蚊蝇:“父皇难道就想不到这一点?” “这正是最最奇怪的地方,那天怎么能这么巧这么巧,皇上稍稍往下一查,人证物证就都冒出来了!当初我们几个妃子嘴上不说,心里都认为是皇后出的蠢招……这么明显的嫁祸手段,皇上圣明烛照,怎么可能相信?”懿贵妃停顿了一下,才道,“偏偏,不仅皇上立刻就信了,连雍贵妃本人也没有为自己辩解,她只是双手抱着还在哭泣的大皇子,磕头磕得血流满面,跪在地上哀求皇上饶大皇子一命。” 懿贵妃现在回首再看当年光景,往事历历在目,清晰深刻得让她心惊肉跳:“这件事,当初就有蹊跷,后来我越想越不对,你父皇是何等人物,如果确有私通一事,尤其还牵扯到他一度爱着的女人,哪怕大皇子真的是他的骨血,这么大的污点羞辱,他怎么可能生生忍下去――他怎么可能只是把他打入冷宫,他怎么可能让他平安长大,他怎么可能让他执掌十万虎狼之师!” 苍天a目瞪口呆,直勾勾看着自己的母妃,仿佛眼前坐着的是一个张牙舞爪的怪物。 片刻的沉默后,苍国四皇子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他的面皮涨得通红,声音尖利近乎嘶吼:“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明知道是诬赖,却还要杀死自己心爱的女人,还要把长子打入冷宫――他要如何相信,自己从小到大像对待神明一样敬畏尊敬的人,是这样一个彻头彻底的疯子?! 懿贵妃默然。这几句心里话揭示出来的真相连她自己都不愿意相信,她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哪怕跟自己的老父慈母,她本来打算把这些话烂在心里,可是眼见儿子仍然没有看清楚架到脖子上的屠刀,她不得不把话说明白了。 ――他是一个疯子,不要奢望得到他的宠爱,离着他远远的,离着那个位子远远的!我的孩子,只有这样,到了最后时刻你才能不被伤得体无完肤,痛不欲生! “傻孩子,他对他心爱的女人都这样狠辣,你觉得你在他心中又有多少分量?其实我们都理解错了,皇后并不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她的头上,还有一个太后压着!只有生养了下一代皇帝的女人,才是天底下最最尊贵的女人!” “所以你父皇才把你大哥赶到了鱼兰――不是为了置他于死地,而是为了磨练他的心智,培养他的才干,好让他成才立功,为以后继承大统打下基础!”懿贵妃俏丽的嘴角牵起一抹狠厉的弧度,整个人的感觉立刻立体了起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问你,你觉得谁才是最像你父皇的儿子?” 苍天a嗫嚅了一下。 懿贵妃却先他一步开口:“你二哥?那个瞻前顾后、妇人之仁,说话办事没有半点爽利的废物?还是你三哥?那个猖狂跋扈自高自大,被人宠坏了的草包?他除了那张跟你父皇有七分像的脸,没有一点可取之处!” 她高高仰起头,毫不留情地粉碎了儿子的最后一丝骄傲:“你大哥才是最像你父皇的人,他长得同艳姬一模一样,性格上却是你父皇年轻时的翻版,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心狠手辣,一丝不差的六亲不认,丁点不输的冷漠理智――他甚至还是你父皇跟他心爱的人的唯一血脉――否定了他就是否定了自己,他怎么会不喜欢他――他怎么可能不喜欢他!” “父皇喜欢的是二哥!狗屁!全都是狗屁!”苍天a吼了回去,他人生前十年建立起来的世界几乎崩溃了。 当西北的战报一打又一打地被送进盘龙殿,当西北军一次次的胜仗让整个无极大陆侧目,当那个消失了几年的大皇兄凭空出现在所有人的口中,甚至当新年宴上,父皇看着八百里加急战报,双目灼灼,拍着桌子大笑“不愧是朕的儿子”的时候,他跟每一个兄弟一般,习惯性地低下头,脑海里反复回荡着的,永远是“娼门”“妓女”“通奸”的字眼――仿佛只有这样,双方的距离才显得不是那么遥不可及。 即使是永远下巴抬到天上去的苍天瑞,也不得不承认,他唯一能跟苍天素相较的,只有出身和圣眷――哪怕每次提到大皇兄,他都只是满脸的不屑厌恶,然则苍天a知道,其他所有的兄弟也都知道,他开口闭口的“一个妓女的儿子”,本身就说明了他的在意。 朝中上下都知道,大皇子有才干有本事,只是出身实在太差,要是他投胎在皇后肚子里――或者说除了艳姬外任何一个女人的肚子里,那个位子就没有第二个人选了。 可是现在他的母妃告诉他,父皇真正喜欢的人是大皇兄,他唯一的骄傲,他唯一的依仗竟然如此的破败不堪,比起大皇兄,自己不堪一击,一无是处,苍天a如何能相信,又如何能接受? 饶是懿贵妃早有心理准备,仍然被从小规规矩矩温和有礼的儿子口中冒出来的字眼吓得怔住了,她呆了好一会儿,方迟疑地唤了一句:“a儿?” 这声呼唤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苍国四皇子一个激灵,从脚跟寒到发梢,一把推开她,疯了一般冲进了内室。 ☆、考较 苍天素有点烦躁,他今天一上午收到了三份圣旨,得了三件差事,一件是协助长公主驸马段羽接待戚国来使,一件是给二皇子苍天赐推荐今年春闱主考官名单,最后一件是宣他即刻进宫伴驾。 一炷香前同一天第三次接待了宫廷大总管李泉后,苍国大皇子手捧着明黄色的绸绢,心中百味陈杂。 接待来使是大事,尤其主掌的管事还是他的嫡派,凭段羽那个缺心眼的德行,说是协助,这件事零零总总还是要压在他的头上。 至于第二件事更是大事,苍天素从接了圣旨到现在一直处在茫然阶段,景帝都说了这事要交给苍天赐办了,干嘛还要下明旨让他跟着掺和? 在眼下这个时节,双方的力量对比太过悬殊,以景帝对苍天赐的看重与爱护来说,绝不会在这个当口把最心爱的儿子推出来跟他正面对上。辛辛苦苦培养了十六年的儿子,又通过上次监国摸清了深浅,景帝哪能让他充当一次性消耗品? 最最重要的是,哪怕景帝真的丧心病狂到会让最疼爱的儿子肉包子打狗,大苍国的掌权者也没有糊涂到让自己这么一个封边大将有机会插手文官的选拔任命。 这么明显的暗示行为,已经有了老皇帝立太子后逐步放权的味道了,苍天素却不会傻乎乎地相信他家父皇突然改了胃口。 阵势人家摆出来了,由不得自己不接。他抿了抿唇角,明知道前方有个坑在等着,却偏偏还要闭着眼睛一头栽进去的感觉差极了。 至于第三份差事,就更蹊跷了,皇帝老子召儿子去皇宫伴驾,无论这个儿子得不得宠,都不过是一句话的事,皇帝叫你,口谕一下,甭管乐意不乐意,你就得屁颠屁颠地过去,哪有如此正儿八经下圣旨宣召的? 苍天素系上亲王礼服最上面的玉扣,因为位置高,这颗扣子紧贴着脖颈下方的皮肤,带着难掩的寒意。 他低下头,双手捧起那份颇有来者不善意味的圣旨,开口示意在外面站立的侍卫把房门打开。 苍天素打小就有点自闭抑郁的倾向,干啥事都喜欢自己呆着,不愿意让旁人近身,这个习惯一直延续到了现在,他一应穿衣洗漱都是自己解决,连贴身丫头都没有配备。 踩着小太监的脊背上了马车,他坐在软垫上,接过侍女捧上来的暖炉,眼睫低垂,默然无声。 这个时辰,早朝刚散,除了情况特殊的苍国大皇子,包括苍天赐在内的皇子们都还在上书房读书,景帝按照常规,也该在上书房考校皇子们功课,扮演慈父。 车厢里透着一股新制马车特有的味道,即使熏了香,也没有完全盖住,苍天素微微吸了吸鼻子。 ――难道只是为了凑足数,让八个儿子都出来溜溜? 景帝的五个儿子列成两队垂首站在书房正中间,后面老老实实挤着二十几个皇亲和伴读,苍天赐和苍天瑞一左一右伴在皇帝两旁,三人正在说笑,气氛正好。 李泉的唱诺声在门外响起,景帝两个儿子的表情都不自然了一瞬,苍天赐崩了崩面皮,眼中的笑意缓缓下沉,苍天瑞眉头一挑,鼻子一皱,变换了三四个表情才把嘴角的冷笑压了下去。 三皇子眨了眨桃花眼,看着景帝脸上的笑容也淡了,立马环上父皇的胳膊,笑得格外乖巧:“真是奇了,大哥奏事不到御书房,怎么偏偏跑到上书房来了,难道什么事这么重要,就偏现在说不成?” 皇帝的脸色在刚刚突然就变得有些不好,李泉在外面一句“大皇子求 恋耽美 分卷阅读24 为皇 作者:callme受 ”又说得含糊,是以不仅苍天瑞,这屋里所有人都没想到大皇子是皇帝主动召唤来的。 苍景澜“嗤”地笑了一声,视线在自己胳膊上搭着的爪子上滑过,桃花眼一眯,淡淡道:“宣。” 苍天素跟着李泉进了门,喊了千秋万岁,站起身后便不再出声。 “赐坐。”景帝挥了挥折扇,立刻有两个小太监抬着枣木圆椅进来了。 苍天素心头跳了两下,神情自若地谢了恩,挨着椅面坐了上去。除了木料的天然纹理,这椅子从质地到加工,从高度到外形,跟他自个儿书房里那把一模一样。 喜欢用酸枣木,这是他另一个怪癖,苍天素有时就觉得自己天生贱命,受不了人家贴身伺候也就罢了,吃的是最清淡少荤的配菜白米饭,穿的是最便宜的粗麻布料,梳的是最简单的发髻,玉佩荷包的饰品从来没有,一应家俱还都是用最烂大街的酸枣木打的。 他整个府邸上上下下,也就靠着房子样式和门口的石狮子撑起堂堂亲王府最起码的门面。 反观苍国皇宫,却是处处奢华,各宫各殿官房摆着的夜壶都是金多银少,家具除了紫檀木就是黄花梨,苍国大皇子现在屁股下面坐着的,恐怕是皇宫唯一一把酸枣木椅子。 以赵六的性格,缺了钱只会跟他师傅私下商量,不可能嚷得人尽皆知,苍天素一时默然,看景帝的做派,连自己情报网资费紧张这事都知道,还专门拿出来嘲笑一番,恐怕张三这几年收集到的情报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多。 苦心布置了这么多年的所谓底牌,在人家眼里早就白纸一样透明了,小丑一样忙活了半天,呈现给唯一观众的不过是一出拙劣的木偶戏,他忍了好久,才将心头涌上的无力感压了下去。 景帝让苍天赐苍天瑞也按位次坐了,转动着手中的折扇,半靠在椅背上,沉吟了一会儿才道:“今日早朝,大司马呈上了承岳战况的折子,提到了承国国君几年前一个很有意思的决策在这次战役中发挥了重大作用。” 他拍了拍手,李泉十分自觉地将桌子上的折子双手捧起,躬身行了礼,才打开朗声念了起来。 是今年承国的武将升迁名单,三十七人降职,二十九人升职,其中有十一个人被越级提拔,在三个月内,从无品兵卒一举成为上六品官员,而这十一人无一例外,都是曾经的死囚犯。 “承国建国不过百余年,根基浅薄,现任国君顶着全体世族的反对提出了将死囚犯编队投放战场的决策,如今看来,收效甚好。”景帝的视线慢悠悠在几个儿子脸上游荡着,“所以,大司马提出,或许在我大苍,也可以推行这项国策,成立死囚兵。” 苍天素在刚刚的名单中听到了一个熟人的名字,十一个人中,李明的名字排在最前面,正四品昭武都尉。 他有些意外,回想起当初那个略显丑陋的疤脸,这人义气有余,勇猛异常,却谋略不足,在先天上有致命缺陷,并不算是将才的上上人选。 承国国君并没有亲自带兵打仗的经验,一个将军需要能打能杀,冲在死亡的最前线,但是一个在战场上威风赫赫杀敌无数的人,未必是良将人选。 李明决不会是能独挡大局的人,如此幸进,根基又浅,恐怕早晚有跌下来摔得头破血流的一天。 苍天素微微低头,将念头收拢,静静听着景帝挨个询问皇子是否赞同大司马的这项提议。 除去压根没有听明白的八皇子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先被提问到的几个皇子无一例外赞同建立囚兵营。 苍天瑞高昂着头,声音清脆,满含自信,侃侃而谈,“父皇曾经说过,合理利用手头的一切资源,来取得战争的胜利。与其将死囚们供着,等着秋后问斩,还不如给他们一个将功赎罪报效国家的机会。” “可是死囚本身是否值得信任还有待商榷,一旦他们获得了足够的粮食和兵器补给,未必会按照我们设想的那样,乖乖投身战场。”苍天赐第一个提出了反对意见,“据我所知,在承岳两国交战地带,曾经发生过多例死囚兵临阵脱逃的现象,更有甚者,他们利用所知道的情报为自己谋取福利,通敌叛国并不在少数。” “一旦真的将囚兵投入战场,他们跟普通士兵不同,里面有很多穷凶极恶的人,我们并没有足够的约束他们的力量。”他侧过头,迎着苍天瑞有些愤懑的目光,“我不赞成这项提议。” 终于有一个能够想得深一点的人了,苍天素暗自叹息,儿子们如此不成器,不知道景帝现在是什么神情。 景帝的视线投了过来,从他的脸上中看不出丝毫的失望与无奈,语气也是异常的温和:“天素,你觉得呢?” ……天素?苍天素背上的寒毛一根根树立了起来,他神情不变,含笑道:“启禀父皇,儿臣比较赞成二弟的看法。” 苍景澜兴味盎然地“哦”了一声,一改刚才漫不经心的态度,身体微微前倾,吊着眉梢看着他,显然在等待下文。 “在兵营中,几百年来一直有一个不成文的传统,刚刚服役的新兵都会受到老兵的欺辱,呼来喝去,待遇极差,直到另一批新兵入驻后情况才会稍有改善。与老兵们同为平民的新兵尚且受到如此待遇,更何况这些比贱民地位更低的死囚。我大苍国律法不比承国严苛,只有背着人命官司且情节严重的人才会被判处极性,这些人本来就是行为恶劣人品低下之流,一旦受到这样的待遇,焉能服气?往往心怀报复,怨怒至极,他们什么事干不出来,到头来恐怕事与愿违,拖我苍国后腿。” 无论是赞成还是反对,理由都是现成的,说哪个都不费事,其实严格算起来还是利大于弊的。只是赞成的话语,别人说得,苍天素却说不得。 他现在提心吊胆,生怕自己一旦赞成,眼前笑眯眯的景帝会在下一刻抛出来一句“要不这差事就交给你办”。 今天的争论其实完全没有意义,不论囚兵营的建立是利大还是弊大,在无极大陆上,除了国情比较特殊的承国,其余三国完全没有实施的可能性。 为了一点点的好处,拼着得罪整个士族,也要把死囚派到战场上的蠢事,任何一个国君不会做,因为回报和付出压根没有办法相提并论。 青壮年千千万万,如今苍国只有不到百万常备军,兵民比例极低,不值得为了十几万不怎么听话的死囚费这么大力气。 景帝今天特意拿出来一提,大抵也是想粗略摸摸几个儿子的底子,苍天素这几年打算夹着尾巴做人,没有出风头的意思,自然也不会把话往国情上往体制上引,捡着明面上的东西说了。 话说完了,景帝没有再问他的意思,本来这事就这么完了,没想到苍天瑞突然不跟他二哥玩大眼瞪小眼的把戏了,跳出来指责他明知军中弊病,却不加整治,行军不严,统率无方。 真是躺着也中枪,苍国大皇子没出声,苍景澜也当没听见,看了三儿子一眼,桃花眼中冷意一闪,慢悠悠从位子上站了起来,长袖一甩,抬腿出去了,走的时候还没忘了把二儿子叫上。 几个皇子急忙站起来行礼恭送亲爹,待到两人走没了影儿,苍天素一理袍子,迈步出去了。 苍天a端着笑脸在他屁股后面分外殷勤地喊了一句“大哥慢走”,看着站在正中央被接连无视的苍天瑞一阵青一阵白一阵红的脸色,嘴角忍不住翘了又翘。 也不先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 “行军不严,统率无方”也是你能说的?西北军数年来无一败绩,这不仅是大哥的“功劳”,还是父皇的功绩,你这句话一摆出来,是打大哥的脸,还是打父皇的脸? ☆、入宫 自从在死囚营的问题上扯过皮后,苍景澜仿佛爱上了把八个儿子聚在一起聊天喝茶的差事,有事没事就搞一次兄弟爱交流大会。 当苍天素这个月第八次被宣召入宫的时候,在大太监李泉殷切的注视下,他默默收起圣旨,扫了一眼几案上堆得满满的卷宗,嘴角上扬的弧度一如既往得平滑美好:“有劳李公公了。” 跟戚国议和的条条框框还处在漫长而痛苦的扯皮过程中,段羽在这方面一窍不通,虽然当初景帝口口声声表示他只用去搭把手,但是大大小小的事务其实全赖他一个人处理。 还有春闱取士的差事,景帝昨天下旨让他拟定的主考官名单还没有着落,苍天素最近睡眠越发不足,脸梢泛出些许不健康的苍白色。 李泉宣了旨却还赖着不走,一个劲儿看着他不说话,近年来越发滚圆的胖脸上融融的堆满了笑意。 对方迟迟不肯拍屁股滚蛋,以李泉的身份地位,这般不要脸地赖着,自然不是等着他给红包的意思,苍天素强打起精神,含笑问道:“公公可还有事情指教?” “当不起当不起,”风头正盛的少年亲王用上了“指教”二字,李泉掂掂自己的胆量,急忙摆手道,“王爷说这话就言重了,咱家何德何能,哪里谈得上指教王爷?” 苍天素抿着唇角,浅笑着没有搭话,今天废话那么多,难道苍景帝给他的任务是拖延他入宫的时间? “不瞒您说,陛下近日为国事操劳,忧愁满面,忧思满腹,龙体抱恙。”李泉端着笑脸,一双小眼睛深深看着他,“王爷您为人臣,为人子,自然应当多多为皇上分忧解难。” 苍天素听了前半句,脸上带着一股真诚无比的焦急忧虑,等李泉后半句说出来,又立马换上了满面的义不容辞,连连点头,口中漂亮话说得无比好听。 苍国太监总管对他的反应很满意,胖胖的身子稳如泰山,站着不动又扯了两句废话,才行礼后施施然离开。 虽然苍景帝专门发圣旨宣他入宫觐见,不过自古以来就没有皇子和传旨太监同乘一辆马车的道理,苍天素站在雍亲王府的匾额底下,静静注视着李泉离开,盯着地上的车辙印沉默了一会儿,才转身命令早就恭候在旁边的大管家刘权准备车马。 说句实话,苍天素这一次真的没有听懂李泉云里雾里、东拉西扯的所谓暗示,他坐在亲王车驾上,手捧暖炉眼眸微阖,一直到马车稳稳停在皇宫漆红的大门前,仍然没有咀嚼品味出这几句话的意思。 不过等他跟着领路的小太监穿过一扇扇宫门,迈入庞龙殿正门,看见里面熙熙攘攘的人群,自然而然就明白了李泉的暗示。 苍景帝似乎真的病了,额头上戴着金抹额,懒懒散散躺在龙床上,身边围满了凑上去献爱心的老婆孩子。 嫔妃从皇后到答应常在一应俱全,女儿从大公主到六公主无一缺席,八个儿子中除了正在忙活春闱取士的苍天赐和刚刚到场的苍天素,其他六个皇子早早就等在这里,把床铺围得满满的。 你叫我来,就是为了展示一下天家和谐美满庆团圆的美好场面?苍天素站在门口微微失神,转瞬就收敛好心中的百味陈杂,俯下身去,恭敬行礼:“儿臣给父皇请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此时五皇子苍天z和六皇子苍天一对双胞胎兄弟正好站在大门与龙床的直线上,见他下跪行礼,急忙双双朝两边躲去,让出了一条通道。 昔日李宓在时,鉴于她本人半吊子一般的宫廷礼仪,苍天素的正式礼节都是跟着他近乎全知全能的教书夫子学来的,正正经经,一板一眼。 景帝一脸的虚弱苍白,从床上勉强支起来半个身子,扫了他一眼,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沉默着没有出声。 天老大地老二皇帝是老三,皇上的不悦自然立刻就被就近盯着他的一众人等觉察了,在所有人中最靠近龙床的皇后站得越发笔直高傲,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九尾凤的凤冠上下摆动,垂至肩膀的流苏左右摇晃,无不在展示着女主人内心的得意。 这可真是无妄之灾,苍天素把近来发生的零零总总尽数回忆了一遍,确定自己没有哪里触动了景帝诡异的神经线,便低垂着头,安安静静地跪在那里。 虽然是无妄之灾,所幸并不是第一遭受这样的委屈,他此时心绪已经完全沉淀了下来,一丝半缕的波澜也不再掀起。 苍天素本来按照惯常的习惯穿着粗布麻衣,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对着几百人的文官名单挑挑选选,景帝的宣召来得很突然,李泉又催得急,亲王正装繁杂冗沉,他就随便挑了套不算出格的皇子服套在身上。 “起来吧。”苍景澜的目光停留在浅黄色的锦绣绸缎中露出来的一抹白色衣角上,半晌后才哑声开口,脸上的神情淡淡的,一点也没有见到大儿子的热络。 苍天素依言起身,不着痕迹地欠了欠身子,皇子服长长的衣角自然下垂,轻巧地把露馅的里衣遮盖住了。 景帝的脸色越发冷淡了几分,随手一指角落摆放着的四角圆凳,下巴微颔,言简意赅:“坐。” 你自己怀着身孕的小老婆还巴巴着站着呢,我火急火燎赶过来,难道就是为了坐一坐庞龙殿的凳子? 苍天素没有一点怨言,谢了座后,蹭到凳子上坐下。他的脊背绷得笔直,刀削一般,看着面前其乐融融的场景,感到倦意一阵阵上涌。 皇帝像丢垃圾一样甩他到角落里,便不再理睬,转而继续跟老婆孩子说话,脸上也有了些许笑影。 顶头上司情绪好转,旁人自然要拿出浑身解数来应承,庞龙殿不过须臾之间便气氛回暖,笑语盈盈。 苍天素已经连着好几天没有阖眼了,半垂了眼帘,听着他们无聊至极的谈话,很是怀念赵六平日里给他吹嘘的可以睁着眼睛睡觉的门神功。 他旁边的雕花镂金几案上摆着一只三幅开光香炉,有淡淡的白烟缭绕,甜腻旖旎,雾气氤氲。 苍天素对旁人很容易下手使坏的熏香没有任何兴趣,平日里书房卧室等一干常去房间都禁止燃香,此时轻轻一吸,隐约分辨出里面有安神助眠的香草,还有皇帝惯用的龙涎香。 是把一个从小缺爱的孩子叫过来,缩角落里看着他们父慈子爱、夫妻和睦、兄友弟恭的行为更残忍,还是把一个三四天没睡觉的可怜人叫过来,闻着催眠的香草,还要打点起精神听别人说废话的行为更残忍? 苍国大皇子思绪停滞了一瞬间,有点悲哀地发现,这恐怕是苍景澜想出来的,折磨他的新方法。 难道还是为了报复他们在逃亡乘国时发生的冲突?这个男人的心眼比针眼还小。 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心眼也大不了多少的苍天素借着衣物的遮掩,在确保别人都看不到的角度狠狠掐了自己一把,也没能把快要沉入混沌的思绪拽起来。 此时八皇子苍天璐正攀在苍景澜胳膊上撒娇,他是景帝最小的儿子,也是除了正统嫡子苍天赐苍天瑞外最最受宠的皇子。 苍天璐不过六岁,婴儿肥还没有消掉,长着圆圆的包子脸,粉红色樱花花瓣一样的红嘴唇,乌黑乌黑明亮澄澈的大眼睛,此时撒娇卖痴,时不时逗得景帝哈哈大笑,不论到底是否好笑,旁人自然也跟着凑趣。 在小儿子又一次妙语过后,苍景澜边笑边不经意一般往角落一扫,他的大儿子一袭黄衣端正坐在茜素深红的椅子上,长睫半掩,似醒非醒,静谧端素如同一幅静态的水墨山水画。 到底还是睡着了。景帝胜利般牵动了一下唇角。 九成九相像的容貌,苍天素其实远没有他的母亲那样让人惊艳赞叹。 艳冠天下的第一美人艳如桃李,灿若朝霞,那妖艳绚烂的美态,无言语可诉,浓重到让人无法呼吸。与之对应的,她从来都穿红衣,仿佛用鲜血去浇灌,用生命在绽放,明亮耀眼,恣意张扬,冠盖满京华。 景帝现在回忆起当年丝竹水乡初次相逢,白雪红梅,红妆佳人玉足赤裸,踏着拍子唱歌的场景,仍然清晰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同样的一张脸,苍天素给人的第一观感却要差很多,第一眼看过去只是清丽俊秀,风流蕴籍,只有凝神再看,才越发觉得其静如深夜昙花开,凝如梢上明月辉,说不出的古雅高华。月射乌江,霞映澄塘,是跟生母反向极端的另一种美丽。 景帝应和着苍天瑞的关怀,感到浑身不自在。他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 被人暗箭射中坠入山崖,又奔逃千里,垂危病重,惶惶如丧家之犬的经历自然倒霉到家,喝满是沙子的赈灾粥,跟几个月没洗过澡的难民们谁在一起的场景更是不堪回首。 平生第一次跌了大跟头,吃了这种苦的皇帝却偏偏无数次地想起,他高烧不退病如山倒的时候,每一次昏沉过后,在头疼欲裂中醒来,看到正背着自己艰难往前挪动的半大少年的侧脸。 涂了不知名的草药,呈现出难看的蜡黄色,还因为长时间的奔波劳累,枯瘦得几乎脱了人形。干裂的嘴唇,浓重的眼袋,油腻的头发,气喘吁吁,狼狈不堪。 太丑了,比他这辈子见过的所有人都丑。 景帝闭了闭眼,把心头涌起的莫名怅然压了下去。 ☆、殷燕糕 苍天素睁开眼的时候,对着满目的华贵明黄色愣了好长一段时间的神,混混沌沌的大脑才彻底清醒了过来。 身上身下一应床褥都丝滑柔顺,绵软轻盈,跟雍亲王府上粗制滥造的棉麻布实是不可同日而语。 房间里没有人呼吸的声音,苍天素缓缓坐直了身子,透过窗棱的镂空装饰往外扫了一眼,发现已是夜幕沉沉,明月高悬的时刻了。 他是上午巳时被宣召入宫,此时起码已过酉时,苍国大皇子抬手揉了揉发胀的额角,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 整个庞龙殿空荡荡的,陪伴他的只有满屋子极尽奢华的家具器皿。苍天素踏着就放在床脚旁边的屐皮小靴,披上暖炉旁烘烤的石青银鼠袄,推门走了出去。 李泉双手捧着一袭白狐腋斗篷等候在门外,在凌冽的寒风中不知道站立了多久,圆圆胖胖的脸盘上看不出丝毫不耐,见他出来,恭敬地弯下腰去:“奴才给王爷请安。” 他是正儿八经、名正言顺的皇宫一等大统领,景帝身边顶顶得意的人物,手里拿着的又是御赐之物,苍天素在他膝盖着地之前就把人拦住了:“公公快请起,无须多礼。” 李泉微微一笑,也没有坚持,将双手向上一抬:“皇上今晚于御香园赐宴,嘱咐您歇息后就过去。” 夜里温度骤降,北风比白天刮得更紧,苍天素从善如流,把斗篷罩在身上:“有劳公公带路了。” 李泉十几年来一成不变的笑脸终于有了僵硬住的趋势,他当机了三秒钟,花了一点时间才想起来眼前这位风头无两的少年亲王以往从来没有能够随意游览皇宫的资格,不知道御香园在哪里其实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宫廷第一大总管旋即收敛好自己不合时宜的惊讶,做了一个引路的姿势,从适时凑过来的小太监手里接过一盏宫灯,率先转身前行。 李泉莫名联想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比同龄人都要矮小瘦弱的小小孩童逆光而立,笑容平和安然,仿若江南丝竹水乡的融融春水。 十年之前,谁能想得到,皇帝和妓女结合生下来的冷宫皇子,竟然真的有一飞冲天、权倾天下的一天?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永远不要断言一个年轻人的未来,他默默在心中叹息,本就弯驼的脊背更是深深低了下去。 此时的御香园热闹非凡,上午在的人此时一个都不少,苍天赐仍然缺席。苍天素听着李泉又尖又高的唱诺声,感觉到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全都比上午复杂了很多。 长如蝶翼的睫毛轻轻颤抖,苍天素眼皮也未抬,恭恭敬敬地下跪行礼。他不用看都能知道现在苍景澜一大帮子老婆孩子都在想些什么,他本人也仍然处在茫然阶段,理不出半点头绪。 或者说,他一整天都处在一种摸不着头脑的微妙状态,景帝不按理出牌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是也少见如此次的诡异古怪,苍天素真不知道自己的哪些行为又触动了此人那根一碰就癫狂的抽风神经。 打着来探病的名义,结果自己反倒舒舒服服睡了一觉――还是在龙床上睡了一觉――的雍亲王殿下真诚恳切地向他的父皇告罪后,默默坐到了属于自己的位子上。 因为是皇帝临时起意的家宴,座次排得并不正规严谨,苍天素的座位被排在了一个很值得人玩味的地方,他的上首就是一点也看不出上午虚弱模样的景帝,下首紧挨着在苍景澜所有儿女中年龄排行第三的大公主,再往下就是一个劲儿斜着眼睛满脸厌恶看着他的苍天瑞了。 刚满十二岁的苍国长公主阳生得珠圆玉润,秀丽端庄,见他走过来,十分友好地微笑着点头示意,仿佛对于自己名义上的未婚夫跟自己亲大哥之间的纠葛毫不知情。 苍天素颔首回礼,同样传递着自己的善意,他的目光在下首排列整齐的小几上一扫而过,似乎并没有看到他家四弟殷切期盼的目光,更没有看到苍天瑞扬起的恶意微笑,以及无声的“娼妇”口型。 景帝屈起右手食指和中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声音并不大,不过原本零零星星的交谈说话声立刻消失殆尽,十几个皇子公主正襟危坐,等待着他发话。 “戚国来使不日即将回国,朕打算在下月十五日,筹备一次上林苑狩猎,以扬我大苍国国威。”苍景帝的目光缓慢地从在场每一位的脸上扫过,薄唇上扬,带出一股兴致勃勃的味道。 他的目光最终落到了一脸跃跃欲试的苍天瑞身上,神情格外和悦:“天瑞,这件差事朕就交给你了。” 此时正月刚过,天寒地冻,苍国国都净京的冬天虽然一向温和,少有大雪时节,也到底不比春秋季节,苍天素平叛归来时还路过那里,此时的上林苑草木光秃,渺无人烟,万籁俱静,荒凉至极。 苍天素把嘴巴里含着的果仁吞咽下去,用掐金挖云的凫靥手帕擦了擦嘴角,他猜不透景帝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不过这不重要,只要这种不着调差事没有落在他头上,一切就都跟他没有关系。 景帝今日兴致很高,结束了晚宴后又拖着浩浩荡荡十几个儿子辈游览了一遍御香园附近的几个观赏性园林,在李泉上前表示到了太医来请安问脉的时辰后,才挥手给了他们自由。 阳公主领着五个妹妹落落大方走过来跟苍天素见礼,先时的百花宴因为有外臣参与,并未允许除皇后之外的女眷参加,此次严格算起来也是自苍天素回来后的第一次见面。 大公主把立场态度放在了明面上,其他几个公主也表现得乖巧听话,对他十分恭顺,苍天素含笑一一回礼。 至于他的弟弟们就没有这么友好了,苍天瑞鄙夷而挑衅地哼了一声,径自甩袖子离开了,其他几个皇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见自家大哥对几个公主的兴趣明显大于他们,静站了一会儿,也识趣地告辞,回转各自宫殿了。 打发走了显得过于急切的阳,苍天素朝宫门走去,李泉已经跟着皇帝离开了,不过没有忘记特意给不认路的大皇子留下一个小太监,在前面执灯引路。 苍天素理所当然地以为最起码今天是再也见不到李公公了,没想到刚走到亲王车驾旁边,就听见了来自背后的呼唤:“王爷,王爷,请等一等!” 李泉挪动着肥胖的身躯,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双手捧着一个用明黄色绸缎包着的小包裹。 “皇上看您晚间用食甚少,特意赐下的。”行过礼,李泉别有深意地看着他,似乎打算透过这样的动作向他传递来自于苍景帝的如山父爱。 手中不大的包裹沉甸甸的,里面装得满满当当的。 早在李泉跑近的时候,他就闻到了那股熟悉万分的味道,特有的糕点清香,隔了山重水远,似水流年,扑鼻而来。 苍天素半垂着眼帘,眼底平静一片,波澜不兴:“有劳李公公了。” 晚宴散时刚至亥时,几番耽搁后,等苍天素回到亲王府,已经是临近夜半,除了仍然灯火辉煌等待主人归来的府邸,周遭昏暗一片。 早就听到车辙声音的刘权一见到车马,立刻迎上来,挥开上前迎接的侍从,亲自把他搀扶下来:“王爷,段少将军在房间里等了您很久了。” 段德离世已有一段时间,段羽在人前人后已经由“段少将军”升级为“段将军”了,不过早先在景帝身边服侍过的人仍然没有改变口头的称呼,不论是李泉还是刘权,至今仍然用着原来的称呼。 苍天素点点头,示意他可以退下了,待刘权知趣地领着在书房门口当值的两个侍卫离开后,才推门进去。 苍天素早产,七个月大落地,从娘胎里带出来了不足之症,格外畏寒,一到冬日就手脚冰凉,僵硬不能持笔,所以格外注重保暖。 屋子里烧得暖烘烘的,段羽穿着一件单衣坐在书桌前的酸枣木扶手椅上,身体后仰,本来迷迷糊糊快要睡着了,听到了开门声一下子惊醒过来:“唔,谁啊?” 他困倦地揉着酸涩的眼睛,看清楚是他后一个劲儿傻乐:“你出去一趟怎么连吃带拿的?” 自家准媳妇身上那件漂漂亮亮的斗篷他反正没见过,又看到苍天素手中拿着的包裹,奇道:“你今个儿不是进宫了吗?怎么待遇这么好?” 段羽觉得自己绝对不是在挑拨父子关系,可是苍天素每次进宫都要出点意外,段羽此番见他神情平淡,殊无异色,倒真有几分惊奇。 苍天素把包裹放到桌子上,随便拉了把椅子坐下:“戚国的事情怎么样了?父皇今天突然说他们马上就要走了,你先前收到过类似的消息吗?” 虽然戚国使节团抵达京都有一段时间了,但是因为苍天素卧病在床,和谈的事情一直被拖着,这件差事交到他手上才几天,条约刚定下了个框,细节还没来得及详细商定,景帝突然放话说人家要拍屁股滚蛋了,回想起今天的种种怪事,他难免有些心浮气躁。 “没影儿的事,条约还没弄完呢,你昨天不是还说起码要一个月时间吗?别是你那位好爹爹又晃点你。”段羽不怎么在意,他们两人分工明确,他只负责体力活,费脑筋的事情一向是苍天素的任务。 倒不是段羽不愿意帮好媳妇分忧,实在是他脑子不够用,插不上手,一来二去,自然学会了怎样做才是不添乱。 苍天素抿着唇角没有出声,在龙床上睡了大半天,他现在只感觉身心俱疲,比早上接旨的时候还累。 段羽抬头看看他,自觉凑过去帮他揉着额角,殷勤道:“我让人弄热水澡,你好好休息一下,睡个好觉,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实在不行,我就去问问李叔叔。” 恋耽美 分卷阅读25 为皇 作者:callme受 “李仁锵?”苍天素轻笑着摇头,“他这次帮不了我什么忙,我有预感,这次的古怪事情是冲着我来的。” 段羽没有理睬,他仍然坚持,敦厚平和的脸上难得布满了严肃认真:“什么事情还是明天说,你得好好休息了,我都听刘权说了,这几天晚上你房间里的灯就没熄过。” “嗯,我是亮着灯睡着了。”苍天素坦然自若地睁着眼睛说瞎话,因为知道段羽不可能会相信,顺便转移了话题,“你今天还回将军府吗?” 这话说得有点小暧昧,段羽红了红脸,见他很自然地低头解下斗篷,才恍然自己会错了意,人家就是单纯问他今天睡哪儿,略带尴尬地小声道:“不走了吧,都这个时辰了,段叔也该睡了。” 段叔是段羽府上的管家。段羽现在住的是十八年前刚刚继承大统的景帝赐给他夺嫡第一助力的段德的镇北将军府,虽然打着镇北将军的旗号,但是也算是私人财产,一应奴仆都是段家家生子,段羽住起来也算心安理得。 苍天素点了点头,没有发表任何评论。 段羽脸上的尴尬更明显了,这是一个困扰了他很久的问题,谁上谁下还好说,反正是两个人关起门来的事情,况且他又不是没有翻身做主人的能力,还能做到勉强接受。 不过让段羽非常痛苦的地方在于,苍天素打小就喜静不喜动,他对于所有的大体力运动都不感兴趣,而某项运动又确实是一项大体力运动。 段羽当然也不是那种非要一天几次的人,他本人还要每天抽出几个时辰打熬筋骨,舞刀弄枪,也是累得半死,需要好好休息。 段少将军无数次地咬着牙根,絮絮叨叨自个儿跟自个儿重复,自家准媳妇只是太累了,绝对不是他对自己完全没有兴趣。 对于一个每天睡不到两个时辰的人来说,还要求人家对枪战有过于强烈的兴趣,那也是不现实不人道的事情。 ――可是掰着手指算算,他们上次那啥啥还是两个月前的事情,恋人态度这样冷淡,他难免会有种自己魅力不足的挫败感。 他一自怨自艾地发呆,苍天素已经让人备水准备洗漱了,见他还呆呆得站着,疑惑道:“怎么了?” 太丢人了,段羽红着脸低下头掩饰自己的失态,一眼看到了放在桌子上的包裹,顺势取了过来,打开一看,见里面方方正正的糕点嫣红如血,惊奇道:“这是什么东西啊,怎么是这种颜色的?” “殷燕糕。”苍天素同样看着里面的内容物晃了一下神,然后若无其事地低头掩饰了过去,“在我还小的时候,这个是我最喜欢吃的东西。” 也是苍景帝最喜欢吃的东西,是他人生一切悲剧的起因。 苍天素现在站立的高度已经能够让他明白有些事情宿命一般的不可避免性,四年之前,就算没有殷燕糕桂花糕,皇后也能想出别的方法来置他于死地,一个羽翼未丰的不受宠皇子,无宠无德且无能,又如何能同权倾朝野的刘家抗衡,如何能同执掌后宫的中宫较量?他终究要走上获罪被驱逐的道路。 不过苍天素仍然不是圣人,也许做得到心如死水,宠辱不惊,却绝对做不到公正无私,殷燕糕直接导致了后来的惨剧,他做不到毫不迁怒。 段羽捏起来一个咬了一口,五官立刻皱成一团:“又苦又咸的,难吃死了,你怎么口味那么古怪?”他把手中的半块糕点扔在了桌子上,灌了一口浓茶把嘴巴里面的怪味压了下去。 苍天素无声轻笑了一下,将弹落至桌角摔得支零破碎的糕点拿起来,轻轻放入嘴中。 段羽说的话,李宓说过,苍天赐也说过。时隔四年,苍天素默默将口中的糕点吞咽下去。 真的不好吃,苦味弥漫,咸味浓郁,像是最最蹩脚的厨师用最最糟糕便宜的原料仓促间做成的一样,难吃得几乎到了难以下咽的地步。 苍国大皇子转头看向窗外,黑幕暗沉,静默的夜空无言。 星移斗转,物是人非,他仍然记得少时的自己如获珍宝地捧着一块小小的血红色糕点,小心翼翼地咬一小口,含在嘴里面,直到完全化开,才依依不舍地吞进喉咙。 甜到了心底去。 不过才四年,一千四百六十一天,那样卑微的眷恋,那样懵懂的憧憬,那样殷切的期盼,属于孩童的小小心思都已经无可避免地一去不返了,回过头再看,已然是恍如隔世。 他终于彻彻底底斩断了跟童年缠缠绵绵、丝丝缕缕的牵畔,苍天素在这一瞬间,被汹涌而来的解脱放松包裹得滴水不漏。 沉默的时间有点长,段羽已经觉察到不对,轻唤着他的名字:“素素,怎么了,你在想什么?” 大苍国雍亲王殿下抬眼,暗色的凤眼中波光流转,璀璨生辉:“没什么,我刚刚在丢垃圾。” 丢垃圾?什么意思?段羽看了看他手中捏着的半块糕点,聪明地点点头,没有提出质疑,反而顺势应和道:“丢完了吗?” “丢完了。”苍天素点点头,上前迈了一步,温柔地在他的唇边印下一个吻,“时间不早了,我们歇息吧。” ☆、使节团离去 苍天素此时处在一种难以言说的暴躁感中,即使当手握两万人面对着二十五倍于自己的敌人时,他心中也从来没有这样烦躁困扰。 他感觉到自己的面前张开了一张无形的大网,他只能够通过蛛丝马迹粗略推断出自己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的倒霉程度,却找不出前方等待着自己的究竟是怎样的阴谋诡计。 ――一个精神病晚期的父亲足以抵得上百万大军,这样的感觉糟糕极了。 送走了最近实在有点嗦的李泉,他走回到书桌旁,长长叹了一口气。传达一个晚上设宴的小消息竟然也要派贴身大总管来,苍景澜真是闲极无聊,没事找事。 一如苍景澜所说的,不过半个月,他们花了一个月才刚刚进行了一半的和谈已经接近尾声了,戚国使节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接受了他代表苍国提出来的近乎苛刻的理由。 原因很简单,戚国发生了政变,戚磴的太子二哥领着一帮子凶神恶煞的外戚推翻了老皇帝,自个儿黄袍加身,坐上了那把金光闪闪、牛逼哄哄的龙椅。 事情是一个月前发生的,在使节团刚刚抵达京都不久的时候,这种大事,本来净都众人应该早就听到风声,不过新皇帝戚硗拼了老命把事情压下来,中途又有人使坏,消息拖沓了很久才到达了使节团手中。 戚磴接到密报大惊失色,他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何曾经历过这种大事,一下子慌了阵脚,一心只想奔回戚国国都,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是老皇帝派出的人马,如今改朝换代,皇帝换人作,如今使节团签下来的合约能不能作数还是两说。对于其中的细节,也没有了细扣的意义。 戚磴赶着要走,耐着性子跟苍景帝告辞,辞呈交上去三天才有了回信,景帝表示要最后设宴一次,以尽地主之谊。 戚磴哪里有心情搭理他,景帝这个人的形象在四国当中一直比较妖魔化,顶顶不好惹的人物。 他们来了这么多天,人家的态度也极其冷淡,很有点待答不理不待见的意思,突然这么热情如火,戚磴唯恐是鸿门宴,可是不答应又不行,实在推托不过,只能硬着头皮应承下来。 所谓专门为别国来使设置的离别宴,规格自然直接封顶,大大小小的皇亲国戚都要应邀参加。 戚磴看着手里的名帖苦笑了一下,今天晚上晚宴的参加人员,苍景帝的名字排在第一行正中间,而第二行首位不是皇后,反而写着苍国大皇子的名字。 过于浓郁的仇恨和恐惧沉淀在心底,他是整个国家千千万万生灵悲剧的源头。戚磴勉强牵动唇角,苦笑了一下。 苍国举办正统国宴,值此敌友未明的当口,丁点马虎不得,他唤来贴身仆从,换上了一身锦衣华服,早早来到了设宴地点朗月园。 景帝自然还没有到,架子大的人总要等到最后,从来只有别人等他,哪里有他等别人的理。苍国二皇子苍天赐和三皇子苍天瑞分坐在一张桌子的两端,其他年龄小的皇子身上没有差事,连参加的资格都没有。 刚下过一场大雪,景帝一向认为衬着茫茫雪景赏月饮酒是一件风雅的事情,是以园子里的积雪并没有被清理掉。 靴子踩在雪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戚磴脚步一顿,看到此情此景,就算不联想到传闻,他也能感觉到这两位皇后所出的中宫嫡子之间微妙而僵持的气氛。领路的太监在前边走着,他的位置排在靠近苍天赐的方向。 戚磴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默默坐了下来,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正该夹着尾巴做人的时候,他懂得什么叫低调行事。 王涪陵没有跟着来,现在当皇帝的是他嫡嫡亲的外甥,王大人此时正是最春风得意的时节。 自从消息传来后的三天,戚国羽林军统领一直见不到人影,只是随便派了个小吏找到戚磴说了一句,让他不用多管闲事。 这样大的蔑视,戚磴生生忍了下来,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滋味很不好受,但是在情势如此不利的紧要关头,这种保护色很有必要。 他的父皇母妃尽皆生死未明,他却还要在这里强颜欢笑,对着仇人和颜悦色,戚磴三天来没睡过一个好觉。 晚宴开始的时辰马上就要到了,戚磴注意到旁边的苍国二皇子第三次不是很自然地看向门口,来不及多想,就听见当值太监高声唱诺:“雍亲王殿下驾到――” 原本透着一股续加热络的宴席气氛停顿了一瞬,不止一个人挺直了脊背,身体微微前倾,换了一副正经表情。 还未加冠的少年脚踩着鹿皮靴子,一步步踏雪而来,纱面白狐的裘衣将将及地,金丝做边银线流纹,领口翻出雪白的毛绒来,露出一截天鹅一样的洁白脖颈。 衣华如锦,人美如玉。 戚磴不由得一个恍惚。 仿佛在几个呼吸间,周遭场景已然变换,眼前这个清绝离尘的少年不是站在繁华的九重宫阙中,而是立在边城的猎猎寒风里。 瓶夜的那场屠城,伏尸百万,流血千里。连漫天滴落的秋雨都飘红了,鲜血流在黄土上,凝固成了狰狞的鬼蜮。 血光腥风下,眼前这个俊美的少年也该是以这样的姿态,不疾不徐,一步步从残破的城池迈出,也该是如斯的眉目如画,如斯的俊美无双。 戚磴无数次地记起,两人最初的一次见面,是在苍国国都街头的惊鸿一瞥。披散着乌发的苍天素一身白衣,手执花灯悄然而立,神情清淡高洁,翩翩有若谪仙,高贵得不似浊世中人。 此番姿态,谁又能想到,他的脚下是如山的尸骨,他的背后是累累的血债。 戚磴不知道自己是被他天人之姿摄住了,还是被他修罗之行吓住了,或者两者皆有,纠缠在他的心中,渐渐演变成一种说不出的钝痛。 苍国大皇子,是戚国上下恨之入骨,却不敢宣之于口的梦魇。在戚国,“苍天素”三字,用在止小儿啼哭上,比地域里罗刹恶鬼的名头还要有用三分。 “皇上驾到――”宫廷第一总管李泉高亢嘹亮的声音紧接着响起来,戚磴收敛好纷乱的思绪,跟随着苍国群臣一起起身,跪伏在地上。 食不知味地结束掉晚宴,戚磴终于拿到了盖着玉玺印章的通行文书,第二天一早,他就迫不及待地告辞离开。 景帝似乎已经对这群人彻底丧失了兴趣,态度跟昨晚相比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弯,冷冷淡淡地放行,把事情往苍天素手上一塞,压根也没再过问。 不只是戚磴,整个戚国使节团听闻噩耗都归心似箭,苍天素也没有如景帝那般如此不厚道地拖时间,体贴地加快了节奏,他还要把定下来的事宜重新整理后起草上表,每天忙得连轴转。 好不容易送走了戚国来使,处理完了一应后续问题,苍国大皇子拿着誊写过的协议书,入宫到庞龙殿上交自己近两个月来的扯皮成果。 不过他选的时间有点不巧,景帝正在上书房考校几位皇子功课,一听他来了,兴致很高地让李泉把他叫了过去。 苍天素不耐烦到了极点,泥人尚且有三分土性,他的养气功夫再到家,也受不了拖着三天未阖眼的身体,站在这里听人背诵“老吾老以及人之老”。 苍国大皇子精神恍惚间,他名义上的三弟在精彩地回答了景帝的问题后,突然问道:“父皇,戚国使节都已经走了,儿臣手头的狩猎准备工作还做吗?” 苍天素打起了几分精神,他一直觉得景帝抽风一般说要在寒冬腊月的时节要去打猎实在是一件扯淡万分的事情,里面肯定暗含深意。 苍景澜哈哈大笑了一会儿,拍了拍紫檀木长寿椅的扶手:“既然都开始准备了,当然要有始有终,算起来朕已经有两三年没有举行过秋狩了,也该活动活动筋骨了。” 合着您这也知道打猎都是选的秋天啊,苍天瑞为难了一下,他第一次得了差事,自觉脸上有光高人一等,恨不能把尾巴翘到天上去,一时间把这茬给忘记了,到了真的掳袖子准备施展抱负的时候才发现不对,立时傻了眼。 三皇子想了又想,见景帝实在兴致高昂,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问道:“回父皇,此时天寒地冻,恐怕猎物稀少,不若改至明年春秋时节,也好便宜行事。” “猎物少不是问题,朕刚好想要换个玩法。”景帝接过李泉刚冲开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他的口味比较特殊,比起狮峰龙井和大红袍,更偏好江华苦茶。 苍天瑞听得云里雾里,只能傻乎乎问道:“您的意思是?” 皇帝抖了抖自己绣金黑底的袍脚,带着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慵懒,慢不经心道:“这一次,朕想要试试猎人。” ☆、上林苑狩猎 苍天素给段羽拉了拉皱皱巴巴的衣领,扫了一眼他此时的神色,无奈地笑了一下:“我现在一点事情也没有,你别太担心。” 现在确实没有事情,可是谁知道回来之后有没有事情?段羽撇了撇嘴巴,挺不高兴道:“跟紧着我点,狗急了能跳墙,兔子急了还能咬人,那帮子人都是些穷凶极恶的死囚犯,逼急了谁知道会作出什么事情来?” 顿了顿,段少将军忍不住加了一句:“听说过猎熊猎狐猎老虎,我还是头一遭知道原来还可以猎人,皇上又搞的什么鬼?” 这是苍景帝想出来的绝妙主意,既然冬天猎物稀少,那么就用人来充数,从净京监狱里选出来了几百号身负重罪的死囚犯,每个人身上写着一个编号。 当时他提出来这么一个大体的构想,过半皇子脸上都毫无血色,苍天赐张张嘴想要出列反对,苍天素心一横一把拉住了他。 苍天赐哆嗦了一下,茫然中带着一股从心底涌上来的喜悦,侧头询问地看着他。苍天素默默收了手,避开他看过来的目光,没有说什么。 这么一耽搁,苍天瑞已经出列大声称赞他们的好父皇英明神武了,并且表态一定会把这个差事办得出色精彩。 时隔半月,一应准备部署终于完成,苍天素和段羽相偕乘坐车马来到上林苑,下车的时候,正好看到苍天瑞站在高高的看台上,对着近千人的巡逻队指手画脚,耀武扬威,敲打他们要认真巡逻,跑了任何一个囚犯都要让他们丢官去职。 等到景帝姗姗来迟,分派了马匹,每个人箭筒里都装着三十支羽箭,上面都刻着他们各自的名号。 十几个囚车被拉了过来,几百个囚犯在林场中央除去了镣铐,他们被告知如果能活着跑出围场,就可以获得新生。 这其中有大半都是男人,眼中多多少少还有逃出去的希冀,不过还有小部分孩童和女眷,是获罪连坐的家眷,每个人脸上都灰扑扑的,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中缀满了惶恐不安,不知道面前等待着他们的是怎样的炼狱折辱。 又等待了小半个时辰,确保他们今天的猎物已经散开了,景帝下令等得有点不耐烦的权贵们可以自由活动,还不忘特意强调,射杀囚犯最多的人,可以获得嘉奖。 早就一脸跃跃欲试的苍天瑞一马当先冲了出去,苍天素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景帝的其他几个儿子都是软脚鸡,单听到猎人的提议时就懵了,唯独是苍天瑞,从一开始就展现出一种难以掩饰的兴致盎然。 因为当真害怕哪个囚犯扑上来伤到了宝贝媳妇,段羽紧跟着苍天素亦步亦趋,一步也舍不得挪开。 对于一个天生缺乏最基本安全感的人,苍天素确实对他无时无刻表现出来的关心爱护感到窝心愉悦,不过两个人这么绑在一块也不是个办法。 本来猎物就数量不多,上林苑占地极广,他们走了这么长时间都还没看到一个人影,苍天素本人丝毫不介意空手而归,反正在所有人眼中他就是个只能在背后捅人刀子的小人,不过如果这样的战绩落到了段羽身上,就多少说不过去了。 他花了一番功夫才把依依不舍的段将军哄走,苍天素拉开弓,随意对着光秃秃的树干射了一箭,锋利无比的寒铁箭头却只歪歪斜斜插进了半寸,凄惨地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坠落在地上。 水平糟糕就如同真的出自一个从来没有摸过弓箭的人的手。 苍国大皇子打马继续向前,他挑的这条路确实人烟稀少,近一个时辰下来,只遇到了两个男性囚犯。 第一个肚子上中了箭,摔在地上生死未明,第二个大腿上插着一把箭逃走了,苍天素也没有追的意思,冬季特有的温暖和煦的阳光从树枝间投射进来,洒在他身上,整个人都因此变得懒洋洋的。 苍天素想到了在他们还没有离开冷宫时的每一个冬天的中午,李宓都会搬着简易小马扎,坐在晾晒着辣椒大蒜、挂着腊肉的院子里,轻声细语,连编带猜,给他讲述另一个时空的零零总总。 他的心因为这样的回忆而格外柔软,少年时的天真懵懂带来的后果太过惨烈,以至于他每一次回忆都带着掩盖不去的血腥狰狞,掺杂着难以言喻的痛苦折磨,难得能够平心静气,细细回首品味。 旁边有一个模糊的人影冲了过来,苍天素的弓箭已经完全拉开,只要再射一箭,他今天给自己定的目标就基本完成,一个骑射水准都非常糟糕的所谓镇北将军,自然会让本就看不起他的那些人心中更为不屑。 等那个人影跑到近处,苍天素已经拉满的弓箭却没有射出,他把箭头下压,愣了一下。 这是一个女人,近乎全身赤裸,怀里紧紧搂着一个襁褓,直挺挺扑到他的骏马脚边,额头重重磕在黄土地上,鲜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王爷救命,求王爷救救我的儿子――” 她并没有抬头,一个劲儿地磕头求饶,哀哀哭泣着亲吻着怀中婴孩儿,打着哆嗦把孩子高高举起,又是哭又是笑,已经临近精神失常:“求求您――求求您救救他――” 女人哭得撕心裂肺一般,脸上混合着泥土沙尘,泪水和着鲜血滚滚流下,凭借这样狼狈的模样,苍天素还真没有能力辨认出这到底是谁,不过这个声音他认得,几个月前还听过的。 苍天素轻轻拉开用囚服凑合成的襁褓,三个月大的婴儿小小的一团,看起来像是早产儿,先天不足的样子,静静地躺在肮脏的囚衣里面,身上还有温热残留。 苍天素闭了闭眼睛,当时在锦州澄王府上,余氏就已经怀有七个月身孕了,如今已经四个月过去。 这个孩子本来应该是他唯一的堂弟。苍天素终于明白了苍景澜大费周折非要弄一个猎人大赛是打着什么主意,他却一点也没有终于猜到了那个男人心思的喜悦,胸口堵着一团棉花,几乎出不了气。 苍天素从来没有怀抱有那般不切实际的幻想,指望着景帝可以允许这个孩子安安稳稳地长大成人,他在把余氏带往京城的时候就心知肚明,这对母子活不长久。 苍天素以为他们这辈子不会还有再相见的一天,可是现在,经过苍景澜精心的谋划,他们在狩猎场上重逢。一个像走兽一样无助奔逃,连身为人的最起码尊严都被剥夺了,另一个手持弓箭,随时准备射杀。 他也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好人,苍天素看着这个痛不欲生的女人,却发现自己的人性还没有泯灭殆尽。 余氏长着跟他母亲五分相像的容颜,惊惶失措,恐惧不安,作为一个男人权力斗争的受害者,一个最最无辜的牺牲品,面对着瞬间天翻地覆的人生,面对着刽子手的屠刀,叩头泣血,哀哀恳求,只是为了让怀里三个月大的儿子活下去。 多么似曾相识的场景,苍天素死死盯着她的脸,一言不发。 当我们一动不动看着某一样特定东西的时候,时间一长,就能发现那个东西的模样竟然改变了。 苍天素现在就遇到了这样的情况,他发现余氏的五官渐渐变形,凝聚成另外一个女人的脸。 那张脸简直是他的翻版。 眼前有点发黑,晕眩的感觉充斥着混沌的大脑,耳中轰鸣声阵阵,他喘不过气来。 苍天素攥紧缰绳,花了一点时间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往左走两条道路,再一直往前,是上林苑北门。把这个交给今日在北门当值的领队,他会为你们安排好退路。” 这次狩猎是苍天瑞一派人马主办的,苍天素没有插进手去,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仍然弄了一个自己的人来这里。北门当值的领队是他变着法子从西北军调来的。 他丛箭筒中的抽出一只长剑,把箭头弯折掉,只留下带有特殊标记的箭柄,苍天素扯下一截皇子服的衣襟,用随身携带的碳笔写了几笔,扔在前方的土地上。 余氏涕泪横流,千恩万谢,匍匐着死死攥在手里,另一手搂着襁褓里小小的孩子亲了又亲,又给他磕了几个响头,找准方向疯一般狂奔过去。 “上林苑北门离这里少说有两个时辰的路,先不说那个孩子能不能撑到找到医生,期间还有无数张着弓箭的人在等着她。”身后淡淡的声音响起,苍天素回头,景帝独自一人策马停在十米远的距离处,脸上喜怒莫辩,“况且,你真的以为凭借一个小小的统领就能够把她送出去?” 不会,当然不会,苍天素心中万分明白,余氏和她怀里抱着的孩子才是这次狩猎活动真正的主角,苍天瑞八成对此毫不知情,但是景帝肯定特意安排了人马防止她逃窜出去。 苍天素调转马头,直面着他,却反常地没有行礼,也没有说话。 苍景澜笑了一下,飞扬的眉和深邃的桃花眼一同挑出几许戏谑:“反正她早晚都要被人杀死,你这样做又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苍天素毫不示弱地看了回去,“起码杀死她的那个人不是我。” 心中汹涌的情感已经接近失控,苍天素不欲多说,他明知道不可行而为之,只是为了心中刚刚被碰触到的所剩不多的柔软角落。 他其实并不在意余氏和她怀里的孩子能不能活到明天,他在意的是,他终于不用像四年前甚至是十六年前一样,只能惶惶无助地旁观等待,他终于可以做出点什么,哪怕它并不会生效。 很多时候,人只需要给自己一个交代。 ☆、质问 余氏是一个很神奇的人,当苍天素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没有想到他们还有第二次见面的时候;当苍天素第二次见到她的时候,也没有想到他们还有第三次见面的时候;然则当苍天素第三次见到她的时候,却万分肯定,他们真的不会再见面了。 两个时辰前,余氏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但是两个时辰后,当景帝大张旗鼓开始清理个人战利品,准备按功行赏的时候,苍天瑞带着洋洋得意,示意手下的侍卫把人拖上来,此时她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在一片含义丰厚的抽气声中,苍景澜一打眼,看清楚那具血淋淋的尸体后,第一个动作就是撩起眼皮饶有兴趣地细细观察苍天素此时的反应。 他的目光像是一把锐利的匕首,带着森森寒气,在苍天素脸上的每一寸肌肤上刮过,试图找到最细微的异样。 苍天素脸上一直挂着的和煦微笑此时已经不见了踪影,他愣愣地看着那具女尸,脸上的震惊不加掩饰。 那是一个完全赤裸的尸体,身上被凌辱的痕迹非常明显,两条腿呈外八字撇开,腿根部有着斑斑点点的精液残留。她的浑身沾满了泥土和血迹,此时仍然有大量的鲜血从她被剖开的肚皮上汩汩涌出,肚子鼓鼓的,里面塞着一个同样血淋淋的婴儿。 最最恐怖的是,这具尸体的脸上没有皮肤,面部裸露着森森白骨,红色的肌肉组织直接暴露在空气中,面部一个圆形范围的肉都被刮掉了,边缘处的肉翻卷着。 比这还要形迹凄惨的尸体他并不是没有见过,苍天素却仍然闭上了眼。 苍天瑞恨他恨到会对一个长得跟他有五分像的女人做出这样的事情,其实并不让人惊讶。 尸体还没有呈现出尸僵的症状,显然余氏死了并没有多久,他不愿意去推测中间空白的两个时辰,这个女人在死之前遭受了怎样的凌辱和折磨。 苍天素脸上血色尽失,后退了几步,单薄的身躯摇摇欲坠。段羽急忙上前一步,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一向宠辱不惊,对任何事情都泰然处之的雍亲王殿下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失态至此,苍天瑞脸上的得意洋洋几乎要跳出面盘,他的唇角止不住地上扬:“启禀父皇,儿臣发现了一件大事。” “讲。”景帝微微颔首,脸色微沉,他其实已经猜出来苍天瑞到底想要说些什么了,并且打心底感到无趣。 “父皇下令杀死这帮该死的囚犯,可是儿臣却发现,有人竟然会做出帮助囚犯逃跑的大逆之事!” 苍天瑞胜利一般挑衅地看了一眼他名义上的大哥,然后从袖子里抽出一支没有箭头的长箭,转身给议论纷纷的皇亲国戚们展示了一圈,又掏出一卷浅黄色的衣角,上面零星有着字迹:“诸位都应该知道,我们每个人箭柄上都有特殊的标志,好巧不巧,我在那个女逃犯手里搜出来了一封手书,竟然是通知守卫徇私放行。” 一时间没有任何人说话,只有几个没见过血的小皇子呕吐的声音。 苍天瑞这番话简直是指着苍天素鼻子说出来的,箭柄上明明白白的“雍”字有的人也许离得远看不见,但是他手里那块布料可是明明白白的皇子衣饰,在场的几个皇子中,苍天素袖子上很明显地缺了一块。 苍 恋耽美 分卷阅读26 为皇 作者:callme受 澜的目光投射了过来,在他的脸上轻飘飘扫过,最后落在他跟段羽交握的手上,神情有一瞬间的似惊似怒,狰狞得可怕。 苍天素不着痕迹地推开段羽,幅度极小地摇头示意自己没事,然后跪在了地上:“这件事情是儿臣做的,请父皇恕罪。” 鼻腔内呼吸着的空气凉薄而浸透着血腥,地上的血水已经流到了他的脚边,染红了浅黄色的皇子服,苍天素低着头,一眼看到了染血的布料,停顿了一下,沉默着半垂眼帘,移开了视线。 “私放死囚,大逆不道!”苍景澜冷淡的神情似乎给了苍天瑞以力量,他挥动着手里的铁证,神采飞扬,眉飞色舞。 傻小子,难道你真的相信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假大空说辞?景帝就算想要弄死他,也绝对不会是这样一个理由,苍天素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开口时声音平淡无波:“启禀父皇,儿臣只是觉得,这个女人罪不致死。” “她是一个死囚犯,怎么还不该死,你是在质疑父皇的英明决断吗?”抢在苍景澜之前,苍天瑞就迫不及待地开口,语气中尽是咄咄逼人。 这样一个蠢人草包,如果没有投生在皇后的肚子里,苍天素真没有跟他过不去的兴趣:“按照我大苍国的律法,怀孕的女人可以免除夫家的连坐罪名,那个女人的孩子刚生下来不久,在审判阶段她还是一名孕妇,从法律上来说,她身上确实没有死刑判决。” 苍天瑞很明显地愣了一下,这个举动证明了他是个法盲的事实,苍景澜撇了撇嘴巴,无声扭开了视线。 感到丢脸丢得大发了的皇帝真的不愿意承认这个没脑子的蠢东西竟然是他的儿子,他又看了看坦然自若、波澜不惊的大儿子,立刻把所有的罪责都安在了刘家身上。 都怪这家人简单粗暴的劣等血液,才生出来这样的残次品。 苍天素沉默了一下,脸上浮现出了些许伤感和悲天悯人:“况且,就算她仍然背负着死刑,面对着一个怀抱着婴儿的女子,我提供援助固然是错误的,是应该接受惩罚的,这也不该是她遭受到这样残忍对待的原因。” 他的话把大家的视线从大皇子莫名其妙圣人附体帮助一个囚犯这件事情上转移到了这个女囚犯的惨状上来,不少人把脸撇开,有的人仍然在弯腰呕吐。 “你什么意思?”自小到大,第一次被人把嘲讽放到了明面上,还是当着这么多皇亲国戚的面,苍天瑞立刻愤怒地看着他,大声嚷嚷道,“打量着你自己干的事情别人都不知道是吧?你凭什么说我残忍?!” 要换了另外一个人,他还有忍的可能,可是这话要是苍天素来说,苍天瑞立马跟爆竹一样被点燃了,什么东西啊,自己杀人屠城人吃人的事情都干过了,现在装出一副假惺惺的面孔来作态,也不嫌恶心! 苍天素生得钟灵毓秀,俊雅出尘,在别人看来风流蕴藉,百般难描,在苍天瑞看来就是天生一张妓女脸;苍天素白衣翩翩,走起路来步步生莲,在别人看来就是身姿风雅,在苍天瑞看来就是虚伪可鄙,看着直牙疼,装什么装,看这架势,撒把鲜花奏个音乐,您老怎么不干脆飞升成仙早点滚蛋? 除去两派人马深入到骨子里的仇恨,人跟人总有看得顺眼和看不顺眼的区分,苍天瑞对苍天素就属于后者。 旁人把机会送到了他手上,苍天素沉默了一下,才仰起头回答道:“我想三皇弟你可能误会了,我手上确实有很多人的性命,不过那都是在战场上厮杀而来的,他们都是大苍国的敌人。” “你管瓶夜城的屠城叫作‘在战场上厮杀而来的’,荒谬,就我所知,那场屠城杀害的妇女儿童并不在少数!”从周围人投射过来的目光中,苍天瑞突然领悟到了现在形势的不妙,心底一沉,立刻反唇相讥。 苍天素深深看着他:“我并没有说错,当时西北军面对着是整个瓶夜城超过六十万的居民,在攻城的最紧要关头,他们每一个都有拿起斧头锤子跟西北军决一死战的勇气,事实上,在战斗一开始,一千余人攻城的先行部队就是死于跟这些居民的巷战;战功赫赫的镇北将军为了安抚民众,绕城巡逻,出去不到一个时辰,身上中了三箭被抬着回来,不过须臾,便不治身亡!” 瓶夜城屠城,一直是许多人心中横亘着的坎儿,仁信智礼,也一直是苍天素被人诟病的地方。许多德高望重的老臣都认为他过于残暴,大苍国绝对不能够交到这样一个好战血腥的人手上。 苍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亲王殿下闭上了眼睛,声音低沉,饱含哀痛:“那是戚国开国将领薛瓶夜选择出来的兵家必争之地,是戚国东南部的军事重镇,是戚国国土上最为耀眼的明珠!占领这个地方五十年,我们可以获得八十年的利益;占领这个地方一百年,我们可以获得二百年的利益;占领这个地方五百年,大苍国千秋万代,永垂不朽!那个时候,我别无选择!” “哪怕千百年后等待着我的依旧只有骂名,早晚有一天,大苍国的子民们会明白,我是对的,”他睁开眼,眉头微挑,满目苍凉,“我是对的!” 这一次的沉默异常漫长,苍天瑞的脸色从愤怒的红转变为惊惧的青白,他明白过来自己做了一件错事,他亲手奉上了一个苍天素梦寐以求的机会――一个为瓶夜城屠城正名的机会。 他不知道这个机会改变了多少人对这位刽子手的看法,但是苍天瑞可以肯定,在这样富有煽动性的说辞下,改变看法的人总是存在的,并且为数不少。 他的一颗心直挺挺沉了下去,可是苍天素并不放过他,对面眉目如画、清丽俊秀的少年亲王低头扫了一眼地上的女尸,声音从刚才的悲戚变为了一种厌恶:“更何况,就算是在瓶夜城屠城,我的军队也没有对任何一个俘虏做出过这样的事情,没有一个妇女会在遭到凌辱折磨后,被割掉面皮,破开肚子,把她刚刚被摔死的孩子塞到肚子里!你的威风只能对着一个无辜的大苍国臣民施展吗?” 一切只是苍天瑞面对着一个跟苍天素长得有五分相像的女人的泄愤行为,苍天素对此并没有很深刻的想法。 这样的迁怒行为他也有,他因为对皇后的恨进而牵连了整个刘家,他对付刘延寺的手段并不比苍天瑞今天的所作所为温和多少。 唯一不同之处在于,刘延寺多多少少也算是罪有应得,而且苍天素也不屑于把暴力倾注在一个真的纯然无辜的女人身上。 只是长得像而已,何至于此。他不至于自甘堕落,对着一个那样的弱女子逞威风。 但是在其他人眼中,他们看不到这个女人原来跟大苍雍亲王有五分相像,他们看到的只是对于一个大皇子选择提供帮助的人,三皇子竟然就可以做出这样灭绝人性的事情,其手段之狠,实在到了让人发指的地步。 更何况西北军屠城一说传得沸沸扬扬,这帮子养尊处优的权臣亲贵也没有亲眼看到,感官刺激跟今天鲜血四溅的凄惨场面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两个人关于残忍的争论,其实众人心中早就有了答案。 景帝不动声色地看完了一出好戏,然后拍拍手,意兴阑珊地宣布此次狩猎结束,走之前他特意侧头看了一眼仍然站在尸体旁边没有挪动脚步的苍天素,见对方压根没有往他这边抬眼的意思,一挑眉梢,轻哼了一声,才踩着李泉的脊背走上龙辇。 皇帝自个儿拍屁股走人了,地位最高的雍亲王看着那具可怖的尸体,短时间内没有离开的意思,嫡长子苍天赐同样呆呆地站着,身边一大滩的呕吐物。 三皇子倒是立刻甩袖子,几乎是落荒而逃,四皇子以下所有人却都不敢动身,本来没什么的,但是苍天瑞一走,谁跟上去就是变相站队,他们都不愿意跟在一个草包屁股后面,只能硬着头皮僵在那里,都不敢看那具尸体。 皇子们都不动,下面的群臣也不敢动。 段羽走上前去,拉了拉苍天素的袖子,担忧地看着他,声音低若蚊蝇:“素素?” “我没事。”苍天素摇了摇头,看了一眼木雕一样立在原地的弟弟和朝臣,薄唇轻抿,微微抬高了嗓门,“都散了吧。”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他站着不动,仍然没有人选择傻乎乎地离开,苍天素也没有理会,脱下身上的披风,俯下身子帮余氏遮盖住赤裸的身体,一言不发拉着段羽离开了。 两个人来的时候亲亲热热坐着同一辆马车,走的时候仍然如此。亲王车架车轴很高,苍天素没有踩着人家背上车的习惯,段羽率先跳上车,然后把他拉了上去。 苍天素一屁股在柔软的坐垫上坐下,头靠着车厢内壁,闭着眼睛沉默不语。 段羽直觉他此时心情差劲到了极点,小心翼翼凑过去,宽慰道:“你本来就是好心好意,谁料到能正好让苍天瑞那个小崽子给撞上呢?别太在意了。” “我有点累,想睡一会儿。”苍天素此时兴致缺缺,不欲多说。 段羽张张嘴巴又闭上了,抓抓头发,自觉把肩膀送了过去:“好的,你睡吧,等到了地方我叫你。” 苍天素缓缓点头,把脑袋压在他肩窝上,疲惫地闭上眼。 ☆、过渡 礼部的官员们近半年忙得团团转,好不容易送走了戚国来使,结束了诡异古怪的冬季狩猎,还没有喘口气,抬头一看,苍国两位皇子的成人大典竟然也到了需要着手准备的日子了。 苍天素的生日恰好是夏至日,以往他十二岁之前,别说是日理万机的苍景帝,连礼部守门的侍卫甲侍卫乙也没有觉得这一天有什么特别,更别说操办什么生日宴会了。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苍天素现在是正儿八经的铁帽子亲王,整个大苍国苍景帝是老大,老二就能数到他头上,这一次又是十六岁成人典礼,礼部诸位为了弥补自己之前狗眼看人低对这位大皇子的冷落,自然要大办特办,里子面子给足了他,是以提前两个季度就开始郑重其事,大肆操办。 苍天素对此不予置评,他最近并不比礼部轻松多少,闹剧一般的狩猎后,他连着好几天点灯熬油,终于给景帝上交了一份来年春闱取士的名单,得以长长松了一口气。 虽然手头没有什么大的差事,景帝最近行为举止越发古怪,苍天素觉得自己简直成了他挂在裤腰带上的装饰品,走到哪里都要跟着,早就不堪其扰,烦不胜烦了。 不过除去这一点小烦恼,苍天素近来的小日子过得还是很滋润的,段羽现在负责操练中央军队,每天四五个时辰靠着,平日里也没有什么事情要忙,一闲下来就提腿直奔苍天素的亲王府。 苍天素有空的时候,他们就随便聊聊天,大多数时候苍天素还有些零星的琐事要处理,段羽就知情识趣地在一旁看着。 他骨子里喜动不喜静,但是当旁边陪伴的人是苍天素的时候,又总能奇迹一般地静下心来,段羽喜欢看他家准媳妇安安静静处理事务的样子,每当这个时候,房间里的气氛让他有种家的感觉。 他们拥抱牵手,亲吻对方,睡在同一张床上,早上晚上互道早安晚安,却很少进行肢体上过于亲密的接触。 苍天素更多得是把某项有利于身心健康促进血液循环加剧脂肪消耗的活动当作心情好时的庆祝活动,一种彼此增进感情的方式,他对于感官上的刺激享受一直采取蔑视态度。 除去偶尔对于自身魅力值的纠结,段羽对于现在的生活还是非常满意的,性只是一个小东西,爱才是一个大东西。 临近春暖花开的时节,苍天素结束了一天下来漫长而痛苦的随侍,恭恭敬敬朝着苍景澜行礼后离开,走过一片正在抽出新芽的柳树林,在池塘边上停住了脚步。 他看着对面站着的人,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三皇弟,好久不见了。” 自从上次两人交锋,他毫不费力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后,苍天瑞偃旗息鼓,夹着尾巴做人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 苍天素也有将近一个月没有看到他了,现在此人摆出一个专门在这里堵着等他的架势,苍国大皇子轻轻挑起眉梢,曳地衣摆处刺绣着的“海水江崖”锦绣顺着惯性向前轻轻飘荡了一下,旋即温顺地贴到主人身上。 苍天瑞脸上分明闪过几抹阴森愤恨,他远远站着,冷冷看着苍天素很长时间都没有出声。 景帝最近对被冷落了十几年的大儿子显示出了非常浓厚的兴趣,一应赏赐都格外丰厚,与之相对应的,自然而然略显冷落了两个嫡子。 朝中大臣的心眼并不是白长的,眼睫毛都是空地,自然察觉到皇上微妙的情绪变化,这导致刘家最近在朝堂上的地位简直如同滚滚长江东逝水,日复一日倾颓衰败。 苍天素并不在意这样失礼的举动,他可以原谅手下败将所有泄愤的愚蠢行为,这只会增加他作为一个胜利者的成就感,更何况跟这样一个蠢人计较,只会白白降低了他的格调。 “苍天素,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地方吗?”就在他等得有些不耐烦,打算直接迈步子离开的时候,苍天瑞毫无预兆地开口。 苍天素没有回答,说实话,他已经丧失了交谈的兴趣。苍天瑞充分证明了长相跟头脑没有任何关联,不知道景帝天天看着这张长得跟他有八分相的脸是什么感想。 他不出声,苍天瑞就自问自答:“我最讨厌你脸上的这种蔑视表情!就好像你天生高人一等,我们这些人你都不屑看入眼中!我每次看到,都想把你那张脸撕下来,丢到地上踩烂!” “嗯,这个我倒是并不意外。”联想到余氏凄惨的死状,这句话的可信度在八成以上,苍天素深深看着他,倒有些不明白他今天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娼妇的儿子,下三滥的玩意儿,你凭什么看不起我?!”苍天瑞此话一出,跟在苍天素身后的那个被李泉派来给他领路的小太监恨不能把自己的耳朵割下来。 这样不要命的话,苍天瑞敢说,他还真的没有胆量听。 苍天素笑了一下,他的眼中流露出一种萧索的清淡,近乎傲慢地俯视着苍天瑞:“你觉得我看不起你,你又做了什么能让我看得起的事情吗?” 世人都说苍景帝生性傲慢,目下无尘,苍天瑞在宫里宫外太监宫女眼中同样也属于鼻孔朝天的人物,然则很少有人能看得出来,苍天素同样有一种目空一切的骄傲。 苍天素对很多人都足够客气,不过客气并不代表尊重。他对苍天瑞之流也一直表现得很客气,不过却从来都不尊重;他尊重老弱病残,并不是因为他认为这些人值得尊重,更多的是因为他尊重自身的人格道德修养,愿意对弱者表示敬意。 苍天素真正尊重的只是有资格跟他站在同一个水平面上的人,他从本质上是一个精英论崇拜者,拥护着李宓口中的丛林法则和优胜劣汰法则,他赞同马尔萨斯主义、达尔文主义和尼采精英主义的说法,那就是人确实存在三六九等之分。 苍天瑞被他看似客气平淡实则满带着轻蔑不屑的话结结实实噎了一下,他原本就满带着愤怒而微微泛红的脸庞此时变得更加通红,雄赳赳气昂昂丢下一句“你会后悔的”,整个人就扑到了水池里。 “扑通”一声清脆响亮的水花声,跟在苍天素屁股后面的小太监被吓的三魂去了六魄,苍天瑞到底是苍国唯二的嫡子,皇后的心肝宝贝,净京的天气再怎么温和,初春时节露天池塘的水也能冷得让人腿肚子抽筋。 他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大脑一片空白,只能转而看向旁边能够拿主意主要是承担责任的人:“王、王爷,要不要救人?” “我水性不好,要不你跳下去救人?”苍天素一脸无辜地看着他,轻轻一撩袍子,直接抬腿走人了。 “我?”小太监一指自己的鼻子,喃喃着低声说了一句“可是我水性也不好”,等苍天素都走过转角不见了人影,他才惊醒了过来,扯开嗓子尖声惊叫:“来人呐,快来人,三皇子落水了!” 苍天素离开得毫无顾虑,皇后的手段越发低俗粗鄙上不了台面了,这种幼稚低劣的栽赃手段也亏她能够想得出来。 他并不在意身上背上谋害幼弟的污水,苍家每一代这样的事情少说也能发生五六次,早就屡见不鲜了,更别说事情又不是他做的,到底还有苍景澜的近侍能够作证。 苍天素确实有恃无恐,以他现在的形势,就算不是一片大好、板上钉钉的皇位继承人,在朝臣的眼中,也绝对没有愚蠢到在皇宫中把一个皇子推下池塘的地步。 身后传来嘈杂惊恐的叫嚷声,他并没有在意,而是停下脚步,侧身看向旁边低矮的灌木丛,无奈地叹了口气:“出来吧。” 初春的草木发了新绿,看起来确实比冬天时光秃秃的枝干多了几分生气,但是也绝对没有茂盛到能够遮住两个十一二岁少年的地步。 灌木丛抖了抖,泄漏天机的半截石青色的衣袖被主人懊恼地撕扯着,五皇子苍天z六皇子苍天满脸可怜巴巴的神情,排着竖队从里面钻了出来。 他们两个是景帝现有所有儿女中唯一的一对双胞胎,只可惜生母地位低微,连带着两个儿子也不得圣宠。 不过也不能把罪过都推到他们生母头上,自古以来,皇家就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皇室中的男性双生子为不祥之兆,会导致国家动荡甚至土崩瓦解,皇帝不喜欢他们也情有可原。 至于景帝为什么没有在他们一生下来的时候就按照惯例把其中一个送出宫,或者干脆弄死拉倒,苍天素都没有探究的兴趣,那个男人抽风犯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的绝大多数行为都是不可理喻的。 距离果然能够产生美,苍天素一想到自己曾经傻乎乎地苦练雕刻工艺给苍景帝准备别出心裁的生日礼物,曾经一次次着迷似的不停回味他们短暂会晤时他每一个微笑每一次挑眉,乃至每一根头发的上扬弧度,心中又好笑又好气。 曾经的高深莫测褪色成了癫痫病发作,曾经的英明神武转变成了不定时抽风,曾经高高在上的神邸坠落凡尘,苍景澜身上被李宓以及苍天素本人强制性赋予的璀璨光环已经逐渐消失无踪。 沧海桑田,物换星移,十六度春秋在指尖匆匆流淌而过,时至今日,苍天素终于不再仰视任何人。 从荒凉的西北边陲重镇回京到现在短短半年时间,苍天素的心境彻底放开,他经历了佛家涅磐一般大彻大悟的蜕变升华过程,苍景澜再也不是他心头一座翻不过的山。 苍天z怯怯地看着他,声音中也带着一股低声下气与小心翼翼:“大哥,三哥没有事情吧?” 刚刚人是当着你的面跳下去的,现在还在水里面扑腾着呢,这话简直是废话,不过也算是很有必要的废话。苍天素轻笑了一声,眉眼淡淡,一片柔和温暖:“我走得急,并没有注意,你要是担心他就过去看看。” 苍天z飞快往他身后看了一眼,满脸满眼的担忧,脚底却跟生了根一样丝毫没有迈步的意思,顺便还一抬手把傻乎乎要走过去的弟弟拉住了:“大哥现在是要出宫?” “天色不早了,我确实不打算久留宫中。”回京这么久,苍天素被人当猴打量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顶着两个弟弟满带好奇的目光仍然能够做到八方应对、微笑从容。 苍天z一嘟嘴,歪着脑袋看着他:“真羡慕大哥可以天天到外面去玩,我和弟弟却只能天天被困在皇宫里,都快要无聊死了!” 苍天素笑容不变,抬起左右两只手低下头轻轻揉了揉两个弟弟的头发,并没有接这个话茬:“你们两个又是从哪里跑出来的,赶紧回去吧,再晚了穆嫔娘娘该担心了。” 雍亲王说完,不失礼数地对着他们点了点头,径自离开了。 苍天z盯着他的背影死命看了一会儿,耸了耸肩膀,对着苍天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看到了吧,人家压根不愿意搭理你,你非得拉着我巴巴得凑上来干什么呢?” 习惯性咬手指的苍天斜了他一眼,点点头又摇摇头,没有出声。 ☆、人选问题 苍景澜懒洋洋坐在庞龙殿高台正中央的纯金龙椅上,桃花眼微眯,眸光深邃,他面前往常堆积如山的奏折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两份薄薄的奏折,银灰色的那份放在左手边,土黄色的那份放在右手边。 苍天赐跪在大殿内,虽然是初春时节,额头上仍然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自正午到现在,他已经一动不动跪了两个时辰了,景帝对待臣子警告似的惩罚,作为最为受宠的天之骄子,他还是第一次体验到。 “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吗?”晾了他足够长的时间,景帝才随手打开左边那份奏折,苍天素的字迹偏向柳体,清丽婉转,爽利挺秀,点画转折间缠绵清远,看不出丝毫的军马杀伐之气。 奏折上面只有二十许人名,左侧主位上端端正正写着前科状元“王焱”的名号,景帝嗤笑了一声,把奏折丢在一边,又拿起另外一封,苍天赐在上面一共写了超过半百的人名,每一个挑出来都是名震朝野的学士大儒。 他重新把这两份名单都看了一遍,下面也没有回答,景帝撩起眼皮,饶有趣味地一挑眉梢:“怎么,觉得朕冤枉你了?” “儿臣不敢。”苍天赐半天挤出来了一句话,眉宇间残留着些许不平之色。 监国的事情砸得一塌糊涂,春闱主考官名单他费了千辛万苦,付出了百分之二百的努力,千挑万选、反复斟酌,连续几个月的努力被父皇轻飘飘一句话就全盘否定了,春闱取士此等关乎国本、重中之重的大事最后竟然交到了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状元手里,无论如何,实在是太过草率了。 “算了,你下去吧。”苍景澜居高临下把两份奏折齐齐扔到他脚边,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 苍天赐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如果说苍景帝心中还残留着些许为人父仅存的慈爱,那么他的情感倾注对象就在苍天赐身上。 景帝对他确实很有几分喜爱,十几年的时间养条狗都能培养出感情来,面对着聪明灵巧、听话懂事的骨肉至亲,苍景帝的心并不是真的铁石一般,他对苍天赐,真的存在着几分期许。 可惜,太可惜了。景帝收回目光,没有理睬苍天赐欲言又止的模样,唤来缩着脖子在外面伺候着的李泉,让他把人送出去。 京都四大世家同气连枝,借着权倾朝野的外戚刘家近来颇受冷落的当口,隐隐有崛起之势,为了防止他们揽权自重,成为第二个刘家,自然要有意识地削减世家子手中的权力。 苍天赐选出来的主考官正是四大世家之首的张家族长,连任三届会试考官,这一届如若再让他把持下去,天子门生就要改为张家门生了。 这样天大的缺点在很久之前就显现出来了,苍天赐不通政治,无论苍景澜耐着性子怎样的循循善诱、潜移默化,他永远学不来一个帝王应该掌握的最基本的权衡之术。 李宓对政治的不开窍程度不次于苍天赐,但是偏偏教导出来的苍天素正好相反,他在段德死后,对西北军的一番分化提拔,已经有了连纵制衡的影子。 苍天赐无论如何也学不会的权术,在苍天素眼中就跟小时候用来玩耍的玻璃珠一样可以一眼看透,澄净明澈,不含杂质。 苍家人特有的品质随着他体内属于父辈的精血在汩汩流淌,消融在血肉里,铭刻进骨头中,弄权就如同吃饭睡觉,简单得如同本能, 饶是心高气傲、目空一切的景帝,当时看着晓丝的密报,仍然有一种惊艳的震慑感。他从只言片语中已然能够看出一颗耀眼的帝星在冉冉升起,这是一个天生的帝王胚子,头角峥嵘,前途无量。 可惜这个出色的儿子却恨他。 景帝慵懒魅惑的五官微微僵住,心底像是被人投了一颗杨梅,阵阵的酸意袭来,在发梢汇聚成一股股酥酥麻麻的战栗。 这是一种很新奇的感觉,最近频频在心中涌动的情绪让他感到一种陌生的刺激,景帝能够感觉到自己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蠢蠢欲动、跃跃欲试。 苍景澜万事随心随性,他从来不在意天理道德、公平公正,而是喜欢把一切事情往他感兴趣的方向引导发展。 他从来不介意把水越搅越浑,哪怕是飞蛾扑火、引火烧身,只要他本人玩得畅快淋漓、快然自足,他不在意任何灾难性后果。 自从从承国逃亡归来,每一次面对着苍天素,心中都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在酝酿、在发酵,这种前所未有的古怪感觉理所当然地引起了他浓浓的兴趣。 李泉有事禀报的声音在外面传来,思路被打断的苍景澜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狭长深邃的桃花眼已经波澜不兴、满带着华然凉薄:“进来。” 李泉顶着他满含深意的目光,几十年的相处,自然能够感觉到皇帝淡淡的不悦,早在心里翻来覆去把惹事的人骂了千万遍,偏偏这事也很重要,拖延不得,只得小心翼翼道:“启禀皇上,三皇子落水了。” 落个水罢了,又不是真的淹死了,屁大点事儿也值得正儿八经跑来跟朕说?苍景澜深沉状点了点头:“宣老大入宫。” 李泉愣了一下,他这还什么都没说呢,怎么皇上就明察秋毫,一眼看出来三皇子一口咬定是大皇子推他入水的呢? 他稍稍惊异了一下,见景帝的眉峰已经蹙了起来,急忙低头遮掩住自己的失态,恭恭敬敬应承道:“奴才遵旨。” 苍天素此时刚回了亲王府,凳子还没坐热,又被叫到宫里去了,食不知味、味同嚼蜡地陪着景帝吃完一顿晚饭,揉着自己隐隐作痛的胃部打道回府了。 景帝晚间一直心不在焉,主意力不集中,苍天素自然也没有蠢到主动提及这件事,一顿饭吃完,苍天瑞落水的事情就这么轻飘飘被忽略过去了,再也没有被提及。 冬去春来,春去夏至,苍天素成人典礼的事情正式被提上日程,礼部却在选谁为他主持典礼的问题上犯了难。 按照民间行冠礼的惯例,都是由父亲或兄长在宗庙里主持成人仪式。 不过苍家情况比较特殊,苍国皇位继承一直是采取有能者居之的优胜劣汰法则,不比岳国从来都是嫡长子继承制,苍家亲情淡薄,皇帝也没有兴趣和精力花费大把时间给每个儿子都举行冠礼,这给谁办不给谁办就牵扯到某些大家心照不宣的微妙事情。 所以苍家一直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每一代皇子中,大皇子由外祖或者舅舅主持成人典礼,以后各个皇子都由大皇子主持操办 恋耽美 分卷阅读27 为皇 作者:callme受 皇帝在整个过程中直接不插手。 本来好好的,大家按照惯例来就可以了,但是落到苍天素头上就很有几分尴尬,别说他的生母艳姬自小被发卖给了人贩子,自个儿都不知道自个儿的父母到底在哪里,姓甚名谁,就算是知道了,堂堂皇家天胄也没有让个□的爹来主持成人冠礼的道理。 嗯,对,没错,苍天素虽然说白了也就是个妓女的儿子,但是抵不过人家身体里还有一半属于皇家最最尊贵的血脉,成人典礼是重中之重,艳姬一脉的亲属都没有插手的资格。 礼部尚书急得满脑门冒汗,好几天没合眼,咬咬牙跺跺脚,给皇帝上了折子,询问到底应该怎么办。 第二天,景帝抓着折子就把他叫了过去,神色淡淡的有几分不悦:“这种小事还需要朕给你长眼,朕每年万两银子养着礼部难道就养出来了一群猪?” 皇帝今天心情似乎不好,礼部尚书额头上的冷汗立刻就滚了下来,脑子急转,瞬间福至心灵,深深把头埋在地上道:“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臣恳请皇上恕罪一一臣已经想到了解决办法,宗室皇亲不计其数,大可以在其中选择出合适的人选代行此职责!” 苍景帝被勾起了几分兴致,似笑非笑,慵懒清贵:“哦,这倒是不失为一个办法,你有建议的人选吗?” 刚刚还沉浸在逃过一劫喜悦中的礼部尚书恨不能扇自己几个大嘴巴,这个问题结结实实难倒他了。 天天在这帮子权贵中周旋,苍家宗亲那一个个究竟是什么德行他又不是不知道,肥胖粗鄙不堪入目者有之,志大才疏见识浅薄者有之,能拿得出手又身份合适的还真没几个,仓促间他是大脑空空,死活想不出来。 这倒不怪皇室宗亲们不争气,实在是不能够争气,苍家代代骨子里都有着猜忌多疑的天性,亲兄弟尚且还要杀个精光,何况这些血缘已经稀薄了的,一旦需要动手自然是毫不留情、无所顾虑。 当周围一圈人都是肥头大耳的傻瓜蛋的时候,你不肯老老实实吃了睡睡了吃,非要不识好歹搞特立独行,迎来的只能是雪亮亮的屠刀。 脑海中千百张人脸飞一般闪过,沉默的时间有点长,让皇上干等着实在是大不敬,礼部尚书知道不能再拖了,硬着头皮说出了一个在他看来还算凑合的人选:“臣认为,大公主额驸段羽段将军人品端方,才能出众,又与大皇子交情笃厚,实在是不二人选……” 不知道皇上对这个办法怎么看,他说完忍不住撩起眼皮,这一看立刻被吓得三魂去了六魄,景帝似惊似怒,脸上的神情狰狞得可怕。 苍景澜深吸了一口气,一把把几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尽数扫到地上,一个茶盅正正砸在他额头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碎裂成几瓣,鲜血顺着额头汩汩下流。 寒意顺着尾缀蔓延到了发梢,礼部尚书顾不得疼痛,一个劲儿叩头请罪:“臣该死,臣罪该万死,求皇上饶命,求皇上饶命――”地上的陶瓷渣一次次刮割着伤口,也比不上内心弥漫开来的巨大恐惧。 “拖下去,重打五十大板!”心中的怒火像喷发的火山,他的理智节节败退、所剩无几,景帝深吸了一口气,仍然没有忍住,走上前去恶狠狠给了他一脚,鎏金的黑底帝王靴尖尖的鞋角正磕在尚书流血的伤口上。 景帝平日里也是弓马娴熟的人物,此时全力一脚过去,礼部尚书吐着血被踢到一边,两个原本想要上前来把人拉下去行刑的庞龙殿侍卫见皇帝火气仍然很大,立刻谨慎地停下了动作。 果然,苍景澜并不感到解恨,连着踩了好几脚,砸了两个龙泉斗彩瓷瓶,才一脸厌恶地挥手示意侍卫抓紧。 两个侍卫没有迟疑,动作迅速地上前,一人一边拖起惹得龙颜大怒的倒霉蛋,麻利地退出了大殿。 惨,真惨,堂堂礼部尚书让人劈头盖脸打得只剩下一口气,现在还有五十大板在等着他呢。也不知道这位到底能不能撑下来。 两个侍卫走的时候不忘把门关上,景帝呼吸粗重地跌坐在龙椅上,一拳重重砸中沈檀木的书桌,关节处的皮肉尽皆绽开,鲜血喷溅而出,落在桌面形成外凸的鲜红色圆斑。 ☆、故地重游 苍天素的成人典礼一直到夏至日前夕也没找到合适的人选,虽然事情到了跟前还没弄出个章程让人看了实在不像,但是鉴于上一任礼部尚书就是因为这个问题被皇上活活打死了,接手礼部第一把交椅位置的新任尚书翻来覆去也没想到在这么一个问题上到底怎么触动了顶头上司的神经。 思来想去,他心里面实在没底,只能咬牙跺脚,暂且装作不知道这么大的纰漏,硬着头皮继续操办典礼事宜。 苍天素对此仍然泰然处之,到了正日子,如果安排了人选,那自然不用他费心,如果人选还没有定下来,那他就拉着段羽顶上。 一个成人典礼罢了,由谁来主持真不是什么大事,段羽好歹名义上是他的准妹夫,不论是从朝臣还是从宗室来说,身份都不低,年龄又合适,完全可以代行此职责。 夏至日前夕傍晚,段羽被中央军的琐事缠住了,没能像往常一样早早到他的亲王府,苍天素乘马车进了皇宫。 虽然已经出宫开府了,昭日殿却仍然为他空着,苍国大皇子在金碧辉煌的宫殿旁静立一会儿,挥走了殷勤凑过来的小太监。 他转头看向东面,在茂密的竹林掩映下,那里藏着一条小道,可以直通冷宫,比正经走大路可以缩短近一半的时间,也更隐蔽不打眼。 回来这么久了,他一次也没有到冷宫看过,那里面封存了他跟李宓亲密共处的所有时光,沉淀了他对于童年仅存的美好念想,是他在你死我活、痛不欲生的杀伐生涯中心底残留的唯一热源。 它太美好太宝贵了,完满得仿佛只应该存在于回忆中,苍天素不敢去看,在经历过对苍景澜的形象破灭和跟苍天赐的分道扬镳后,他承受不了又一次的物是人非。 他绕着冷宫最外围的羊肠小道一步步往前挪动,想象着自己儿时在青石砖上奔跑获得的乐趣,他曾经迷上了在冷宫撒欢跑的感觉,就像是小狗撒尿占地盘,非要把每一寸土地都沾染上自己的气味。 夏天满头大汗热得起了痱子,冬天寒风如刀吹得脸颊皴裂,那样纯粹而干净的快乐,从这样卑微的小事中获得,苍天素如今回过头去看,竟然感到微微心酸。 孩童的占有欲总是理直气壮又毫无理由的,他喜欢冷宫,讨厌任何胆敢擅自插足的第三者。 十二岁之前的苍天素笃定,冷宫才是他的家,昭日殿只是他的房子,二者之于他的区别就如同李宓和易豪,李宓是他的奶妈,是他当作母亲眷恋的人,易豪只是一个教书夫子,永远占据不了他心中父亲的地位。 然则现在苍天素看明白了,冷宫不是他的家,昭日殿也不是他的房子,它们都是苍景澜的房子,他只不过是一个过客;李宓不是他的奶妈,易豪也不是他的夫子,他们都是苍景澜的手下,他只不过是一次任务。 苍天素闭了闭眼睛,他从来没有怪过李宓,虽然眼界的渐渐开阔已经让他能够看清李宓每一个动作的隐含深意,他的奶妈也有自己的私心,也有自己的考量,两个男人当中,苍天素才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李宓告诉他,你的父亲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是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砖一瓦,用十二年的时间在苍天素心中树立起高高在上、坚固无比的神像。 李宓用这样的方式来阻止父子相残,在死亡的最后一刻,她搂着苍天素,笑语盈盈:“天素,我知道他不是一个好父亲,但是请原谅我的自私,不要恨他,好不好?” 不要恨他,这四个字在他每次午夜梦回的时候,在他每次纠结痛苦的时候,在逃亡路上他看着重病昏迷的苍景澜手摸刀柄的时候,一次次回响,沉淀到左侧胸腔内,激起钝钝的疼痛。 那个男人杀死了他的母亲,杀死了他的奶妈,是他一生所有痛苦不幸的源泉,他如何能不恨,如何能不怨? 可是他的母亲爱着苍景澜,他的奶妈爱着苍景澜,她们告诉心中恨意滔天的苍天素,请不要恨他。 感情是这个世界上最最牢靠的枷锁,他人生中最最挚爱的两个女人牢牢锁住了他,把纠葛不清的感情线传递到了他的手上。 她们选择一死百了,成全了自己的痴情,让恩怨情仇随风,让功过任随后人评说,留他一个人站在十字路口,惶惶无助,痛苦万分。向左走对不起自己,向右走对不起生养了他的两个女人。 苍天素垂下眼帘,如羽的浓长睫毛轻轻抖动,当情感濒临失控的时候,他总是要扪心自问,一架天平的两端,苍景澜的份量永远比苍天素要重,凭什么呢? 凭什么呢? 苍景澜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你们不过是天底下千千万万恋慕他的傻女人蠢女人之一,可是放眼全天下,我却只有一个母亲,一个奶妈。 这不公平。 这不公平! 他在乎她们十分,这个认知带来的伤害就以二十分返还给他,苍天素不知道这应该算是苍景澜的成功,还是自己的失败。 大苍国雍亲王殿下在一栋破败的小房子外停下,房子破破烂烂的,屋顶开着一个大洞,青黑色的瓦片不知所踪。 这间漏风的屋子,是每次过生日时,他跟李宓居住的地方。灰蒙蒙的心情终于透射出微弱的阳光,苍天素侧头轻轻一笑,典雅高洁,清绝离尘。 他不愿意像个被抛弃的怨妇一样不停自怨自艾,自叹自怜,心中沸腾翻滚的情绪逐渐平复了下来。 苍天素抬手,指尖碰触到门扉,木质特有的敦厚触感传来,上面一尘不染,显然有人时时打扫。 冷宫平日里了无人烟,景帝也没有先前历代帝王不喜欢的女人就往冷宫丢的习惯,自从苍天素和李宓离开后,这里几乎变成了死宫。 从赵六给他反馈的消息来看,只有二皇子苍天赐才会定期来这里一趟,也不带仆从,事事亲为。一个连醋和酱油都分不清楚、从小到大连扫帚也没有碰过的小傻瓜花了多少时间和精力在这上面? 门扉被推开,里面一应酸枣木家具都原封不动,干净整洁,在最近几天才被打扫过一次。苍天素唇角轻抿,心下怅然,百味陈杂。 苍天赐收到苍景澜的宣召,连忙放下手中的差事,褪去常服换上皇子服。 他不比苍天素已经出宫开府,虽然因为年龄的关系已经搬出了东宫殿,也仍然住在宫中,是以来来回回都很方便。 苍天赐正往庞龙殿走,从他的长信宫到庞龙殿有两条道,他一直习惯走较远的那条,远远能望一眼昭日殿。 结果这一次半路上就碰到李泉满头大汗地迎了上来,苍天赐看到对方脸上焦急神色,疑惑道:“李公公,发生了什么事吗?” 李泉的视线在他脸上扫过,犹豫了一下,还是答道:“回二皇子,大皇子失踪了。” “失踪了?”苍天赐大惊失色,小脸煞白,急忙追问道,“怎么可能?” 他一下子想到了同样莫名失踪的刘广梁,消失了四年再出来,被认分尸九块堆在水泥里,挖出来的时候流着腥臭的脓水,浑身沾满秽物。 ――会不会是刘家狗急跳墙的报复活动? 苍天赐对半年前苍天瑞落水事件有所耳闻,他自然不相信是苍天素推人入水的,儿时相伴相生,再没有人比他更能了解苍天素的骄傲,这样拙劣的手段他不屑于施展。 不过刘家自堕身份,连这种手段都能使出来,可见已经没有了理智和下限,真的抓住苍天素悄无声息的弄死了这样无法无天的事情也不是做不出来。 “皇上刚刚宣召大皇子入宫,咱家去亲王府宣旨,才知道大皇子入宫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在这条路上就赶走了随侍的人,往后再也没有见到人影。”夏至将至,李泉满脑门的汗水,不过都是冷汗,“咱家已经带着人把附近都搜了一遍,结果连人影也没找到。” 苍天赐愣了一下,重复道:“他来昭日殿了?”顿了顿,苍国二皇子若有所思,点点头补充:“我知道了,我去找找看。” 他的心中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殷殷希冀,如果心中的猜测成立,那么就表明自家大哥的心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冷硬,对于往昔种种,他并不是不留念的! 长久以来堵在心头的棉絮顷刻间消散无踪,怦怦跳动的心快要从胸腔冲出来,苍天赐步子迈得又快又大,他恨不能飞到冷宫。 来到小破屋门外,他的脚步渐渐放缓,本来打算推门的手僵硬在半空中,里面传来音调凄厉的不知名歌声,用一种他听不懂的语言。 苍天素团成一团,头枕着床上小小的儿童枕,侧躺着缩在儿时惯常躺的地方,一边低声唱歌,一边用手有一下没一下拍打着自己。 “以前我睡不着的时候,奶妈一张嘴,唱出来的一准是这首歌,”一曲完毕,苍天素收了口,却也并没有坐起来,维持着原本的姿势,嘴角上扬的弧度前所未有的温柔美好。 荒唐走板的李氏《水调歌头》,苍天素轻笑了一声,他至今不知道这首歌真正的旋律是什么,以后恐怕也没有机会知道了。 他闭着眼睛,不用看就知道苍天赐的眼眶铁定红了,这个傻孩子从小感情就格外丰富。 八岁的苍天素看着能为他做的桂花糕感动得热泪盈眶的傻弟弟,庆幸万分自己没有这样情感泛滥,庆幸完了,又不自觉有些遗憾。 冷硬的心肠和匮乏的情感固然可以帮他过滤掉不必要的悲秋伤春和悲天悯人,却让他永远也无法体会到苍天赐那时的纯粹快乐。 细细的抽噎声传来,苍天赐捂着嘴巴压抑哭声:“对不起,对不起……”他不知道自己能够说什么,心中涌出的愧疚快要把他溺死。 “我确实恨过你,我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没有你,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苍天素素静安宁地看着他,黑沉的凤眼深不见底,所有的情绪都被压缩在最表层,眼底平静如同冬日里静谧的雪原,苍天赐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奶妈刚死的时候,我恨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恨罪魁祸首的刘家,恨心如蛇蝎的皇后,恨落井下石的父皇,恨无能为力只能从旁边眼睁睁看着的自己。” 略微停顿一下,他的脸上闪现出一种惆怅:“我甚至还恨奶妈,恨她走得那样决绝,连一点回头的余地都不肯留下,我甚至认为她不爱我。” “爱一个人是给他他觉得最好的,还是给他你觉得最好的?她根本就不知道我想要什么,我不需要她为我顶罪,哪怕我自己去死,我也不希望她被我拖累下水。”苍天素低头看着曳地华贵的亲王服,笑容微微发苦。 在前往鱼兰的四个月中,这样的话无数次地在他的心中响起,奶妈,难道在你的心中,我就是一个宁愿牺牲你也要换来苟且偷生的懦夫小人?还是你明知道我的不愿,仍然要忠心耿耿按照苍景帝写好的剧本演下去? 你既然都肯为了我去死,为什么不肯为了我好好活着? 李宓用死在他们之间划开了一道永远跨越不过去的鸿沟,她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充当了垫脚石的苍天素甚至都没有拒绝的权利。 他被迫接受了这样沉重的馈赠,将无尽的痛苦自责连同上一代的恩恩怨怨全盘接收,所有人都在舞台上,有的唱白脸,有的□脸,演员们全情投入,绘声绘色,没有一个人来询问他到底想不想看一出这样的戏码,然后曲终人散,作为唯一的观众,他却要为此掏干净腰包买单。 凭什么呢,凭什么呢? “我甚至没有能亲眼目睹她的死亡,”苍天素从床上起来,“现在想来也许是一件好事,如果让我看到了她的尸体,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他的神情恍惚了一下,瞳孔扩张,脸上浮现出些许疯狂神色:“我会吃了她,我要一口一口把她吞到肚子里,放到胃里,盛到离心最近的地方,我们永不分离,永不分离――” “够了,够了!”苍天赐惊声尖叫,因为太过用力,额角上甚至爆出了青筋,他扑了过去,拼尽全力箍住苍天素单薄瘦弱的肩膀,“我帮你,我会帮你的!我帮你报仇,我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 他再也说不下去了,话到嘴边,千言万语只发出了呜咽哽噎声。 苍天素没有说话,他撩起眼皮,冷淡地透过大敞开的房门跟外面站了有一段时间的人视线相撞。 李泉如坠冰窑,腿肚子都在打哆嗦,他甚至都不敢看前方站立着的苍景帝的脸色。 ☆、政治秀 苍天素的成人礼是由苍景帝亲自主持的,景帝这个决定一下达,不知道惊掉了多少人的眼珠子。 李泉双手将圣旨奉上,苍天素口称“谢主隆恩”,不动声色顶着一众兄弟复杂难辨的目光,将明黄色的卷轴收进了袖子。 这么多年磕磕绊绊、跌跌撞撞就这么过来了,他对于苍景帝突然之间剃头挑子一头热的汹涌父爱表示接受不能。 本来一直拖到现在,景帝迟迟不肯给他决定主持冠礼的人选,他都跟段羽说好的,也已经支会过礼部,没想到景帝会在最后时刻横插一脚。 苍天素有点头疼,跟苍天赐重归于好只是临时起意,不论如何,从两个人平日里的相处来看,一直是大苍国二皇子采取的主动,苍天素对于自己隐约的怠搭不理行为多少感觉到愧疚难当,这才适当示弱,缓和二者的关系。 千算万算,他都没有想到,这件事竟然被苍景澜撞见个正着。皇帝八成以为他有意拉拢苍天赐,担心两个长子联合起来会危害到他做老子的地位,这才有了这么一出。 作为一个需要时不时在众人面前飘荡的明晃晃靶子,雍亲王殿下长长舒了一口气,他现在感到压力很大。 苍天素正半眯着眼睛思考如何躲开将要面临的明枪暗箭,突然感觉到身下平稳前行的马车来了一个急停。 给他驾车的车夫是当初建府的时候跟着刘权一块从皇宫里出来的,原本也是苍景澜的御用车夫,亲王级车架本身也有完备的防震系统,平素一向安稳至极,他根本没有料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整个人往前跌去,仓促间用手护住头颅,到底重重跌在地上。 车上铺着软绸的车垫,苍天素也没怎么受伤,右手手背上蹭起了一层油皮,渗出点点血丝。 马车急急停下,跟着车跑的侍从急忙凑到门前,车夫跪在地上一叠声地告罪,苍天素摇了摇头,也没跟他计较。 他是在宫中用了晚饭才出来的,此时华灯初上,又恰好赶上夜市,街道上熙熙攘攘百姓并不算少,先前被先行卫队阻隔开了,此时都隔了一段距离远远望着这边看热闹。 人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苍天素头更疼了,他转头看向跪在官道正中央的农夫,对方白发满头,看起来已过耳顺之年,风尘满面,衣服也破旧不堪,打满了补丁。 老农刚刚突然从旁边冲入官道,直挺挺跪在中央,马车此时距离他不足三米,老农恍若未觉,趴在地上不住磕头,撕心裂肺喊叫道:“青天大老爷救命,求青天大老爷救命!”他的声音像是草鞋在沙地上磨,噪杂难听,沙哑难辨。 “大胆,此乃雍亲王车架,哪来的刁民竟然敢冲撞王爷?”刘权此次随同他进宫,见此情形,立刻面沉入水,先是拉起车夫甩了两个耳挂,又对着侍卫骂道,“用你们干什么,还不快把那个该死的刁民拖下去?!” 苍天素本来抿着唇角没出声,此时微微皱眉侧头看了刘权一眼,后者一缩脖子,不着痕迹后退一步,招手悄悄跟就近一个小太监耳语几句。 那个小太监谨慎地一点头,趁着此时众人的注意力都不在自己身上,悄无声息地转头离开了马车附近。 苍天素挥手把要上前拉人的侍卫止住,从马车上下来,亲自弯腰碰触到他的肩膀:“老人家,请先起来。” “求大人救命,求大人救救我一家老小――”老农本来双拳握成鸡爪状,此时战战兢兢,也不敢顺着他的动作起来,僵着身子下意识想要躲开他的手,右手很自然地微微抬起,拇指和食指尖一道黑色的幽光一闪而逝。 那是一个指环形状的黑色玉质品,苍天素眼波一动,面上不露声色:“按照我大苍律法,百姓如若蒙受冤屈,自可去县衙击鼓鸣冤,若然八品知县无法决断,自有更高一层的净京府尹替你们做主。” “求大人救我,求大人救救我们――”老者只是一个劲儿重复,涕泪横流,叩头不止。 苍天素沉默了一下,刘权赶忙道:“殿下,根据我朝律法,平民不得越级上告,更何况是私自冲撞亲王车架,害您负伤,这是大不敬,论罪应当押送……” 周围少说百来人等着看他怎么处理,有人自觉跳出来唱白脸帮他把戏演下去,苍天素对刘权更高看了一眼,此人如此知情识趣,怪不得能得景帝青眼。 在心中暗暗赞叹着,苍天素面色一沉,冷声道:“放肆,这里什么时候有你说话的份,他拦的是本王的车还是你的车,本王是亲王还是你是亲王?” 刘权吓得哆嗦了一下,青白着脸不敢再出声,活脱脱一个狐假虎威逞威风失败的恶奴形象。 苍天素眼角余光瞄到,在心底微微一笑,全当没有看到,低头看向那个老农,脸色稍缓:“老人家,你权且起来说话,说清楚你受了何等冤屈,本王若核查确有其事,自然会替你做主。” 他本就生得眉目如画,俊美如玉,此时曼声细语,神情温和又含着几许威严,让人一眼看去就心生好感。 老农哆哆嗦嗦又重重磕头,也没有起身,含着热泪把事情大略说了一遍,无非是家中祖田因为风水问题被人霸占,儿子被打死,儿媳被玷污,欺凌他们一家的人乃是当地一方恶霸,靠山权势极大,老汉拖着染病的身体一次次递上状纸,知县府尹都不敢接手,一顿打了出来。 俗,太俗了,然而正是这样俗不可耐的戏码千万年来不停重复,酝酿成一个又一个小人物的悲剧,也最容易引起听众的共鸣,因为这样天降的横祸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到他们头上。 听到最后,苍天素愣了一下,惊讶地看着他,疑惑道:“你再说一遍,是谁害得你们沦落到如此地步?李炳戌乃当朝国舅爷刘大人佳婿,皇后娘娘嫡亲的侄女婿,三皇弟的表姐夫,怎么可能作出这种灭绝人性的事情?” 刘权在一边听得直想笑,这位真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李炳戌是谁,拖累了国舅爷还不够,连皇后和三皇子也要一并拖下水。 果然,苍天素这话一说出来,许多聚集着围观的百姓忍不住发出窃窃私语,小声议论起来,这个背景实在是太雄厚了,在他们眼中,每一个单拎出来都是能把天顶破的人物。 老汉没有出声,嚎啕大哭着继续叩头,苍天素急忙让侍卫把他拦住了,半拖半拽八人拉了起来。 老汉挣脱不过几个侍卫,只得撕心裂肺大喊道:“求王爷替我做主!求王爷替我做主!” “王爷要替我们做主!求王爷替我们做主!”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立刻一石激起千层浪,连绵不断的请愿声接连响起,不过须臾,周围呼啦啦跪了一大片。 很显然,事情没有这么巧的,第一个人铁定是托,刚刚的声音压得很低沉,却仍然透露出不易觉察的尖细,并不是一个正常男子的声音。 苍天素稍稍留意了一下,发现仪仗队中少了一个小太监,他又看了一眼刘权,后者仍然在装鹌鹑。 行啊,挺有一手的。苍天素为难了一会儿,眸光沉重而缓慢地扫视了一圈黑压压一大片百姓,沉声道:“黄天在上,后土在下,乾坤朗朗,国法严明,没有人能视人命如草芥,随意践踏欺辱!老人家,你先同本王回府,本王会命人连夜彻查此事,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他一表明态度,原本喧扰的现场莫名寂静了一会儿,在混迹人群的小太监的有意引导下,很快就爆发了震天的欢呼声。 今天发生的事情虚假得让他反胃,交代完侍卫怎样安置这位不速之客,苍天素撩起幕帘直接走了进去,重新端坐在座位上,感受到马车缓缓加速。 世界上总有不想做而不得不做的事情,更何况今天有人把机会塞在了他手中,苍天素除了顺势而为,也没有好的办法,他确实需要一次契机来改变他在平民百姓心中的暴虐形象。 回到雍亲王府,刘权立刻请来御医给他清洗伤口,苍天素舒舒服服泡了一个澡,处理完手头的杂事,然后才让人把那个老汉带上来。 是时府上的侍从已经把他重新打理了一番,洗了澡也换了新衣服,额头上的伤口也缠了纱布,不再如刚才那般狼狈不堪。 老汉一进门就拘谨地缩着肩膀站在门口,苍天素随便问了他几句,见他紧张到了极点,话都说不清楚,示意一旁一个劲儿瞪眼睛吓唬人的刘权出去。 明天就是成人典礼了,今天晚上就见了血受了伤,无极大陆人人最敬鬼神,这样不吉利的事情一发生,要是让宫中的那位知道了,不定能发生什么事,刘权恨不能活吞了这个该死的屁民,自然不可能有好脸色,见苍天素目光看过来,虽然心有不甘,到底还是只能乖乖离开。 等刘权默默把门关好走远后,苍天素转动了一下右手拇指上戴着的墨玉扳指,抬眼看向前方:“你知道我这个扳指是从哪里来的吗?” 对方没有出声,刚刚畏畏缩缩连头都不敢抬起来的老实农民此时正直愣愣看着他,眼中精光内蕴,好半天才喃喃道:“你同艳姬长得真像。”顿了顿,又皱皱眉,“就是嘴巴长得太丑了。” 苍天素生得同母亲有九成九的相像,整张脸上就只有嘴巴还能看出苍景帝的影子,此时听了这话,眉头微挑,没有接这个话茬,顺着自己原来的思路继续问道:“你知道当初偷偷给我扳指的女人现在在哪里吗?” 这个问题倒是得到了答案,老农满不在乎地轻哼了一声,视线仍然没有舍得从他脸上移开:“你说余氏?听说死了,我记得还是死在你面前的才对。” 那你有没有听说过她怀胎九月生下来的孩子是怎么死的?苍天素止住了快要脱口的话,从苍景澜的双胞胎兄弟身上寻找父爱是不现实的事情,他很快收敛好了纷杂的思绪:“皇叔未免太大胆了,我毕竟是父皇的儿子,未必肯看在血缘关系上帮着 恋耽美 分卷阅读28 为皇 作者:callme受 一个谋逆叛贼遮掩。” “哦,这是当然的,我从来没有指望你能够包庇我,”老农看着他,脸上的惊讶不加掩饰,“就冲他对你做的那些狗屁事,你当然应该为了那样一个所谓的父亲出卖一个为了你母亲丢掉一切的叔叔!” 苍天素的眉峰一抽,老农看在眼里,微笑了一下:“别否认,我亲爱的大侄子,我拼了一死也要谋反,难道你真的认为我是爱上了那座铜臭的金椅子?” 苍天素默然,西北军即将返朝、他手中军权即将不保的时机,澄王爷谋逆事件爆发,导致全国经济濒临崩溃,苍国国防因此而减弱大半,不得已只能维持原本应该被打散的西北军编制,算起来,这件事他确实占了很大的便宜。甚至可以说,他是那场战争唯一的赢家。 老农满脸褶皱,苍老不堪,一双眼睛却黑沉如墨,隐隐透出上位者的威压,他别有深意地看着沉默不语的王府主人,眼中闪烁涌动的疯狂已经越来越明显:“在我眼中,皇位和天下还抵不上艳姬一根手指尖!” 听着一个不是他父亲的男人讲述着对他母亲的疯狂迷恋,苍天素心头发堵,转移了话题:“你这张脸是怎么回事?” 苍景澜同苍景澄是双生兄弟,是为不祥之兆,不过因为是皇后嫡子,所以也没有按照惯例偷送一个出宫另行抚养,这两个人应当有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这个是人皮。”苍景澄摸了摸脸,老橘皮一样的触感却没有让他有丝毫的异样,这位曾经的美男子看起来对现在这张脸十分满意,“我告诉这张皮的主人,我帮他伸冤手刃仇人,不过需要借他一样东西,他毫不犹豫就自杀,让我自己取脸。” 苍天素抿了抿唇角:“不可能,人皮面具改变不了脸型,况且景帝派来的人手中有易容高手,你如果戴着面具,他们一定能看出来,从一开始就不会给你接近我的机会。” 景帝? 这个不同于“父皇”的称呼让苍景澄了悟了他此时的立场,于是诡异地笑了一下:“我找到了一个蓟北名医,他帮我拉皮削骨,让脸型和五官跟人皮完全契合,身形也改成一般无二的模样。我又生吞了火炭,毁了嗓子,别说是苍景澜,我自己都要认不出自己了。” 这个男人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眼底隐隐有癫狂闪动,把一个天之骄子变成这样一副人不人鬼不鬼模样的女人已经死了将将十六年,苍天素心中百味陈杂。 “你是艳姬的儿子,是她唯一的骨血,是她生命的延续,”苍景澄突然温柔万分地看着他,声音也恢复了沙哑平淡,“我很高兴有生之年还能看到一张跟她那么相像的脸。” 苍天素看着他良久没有出声,苍景澄也没有在意,仍然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我们合作,弄死苍景澜,为艳姬报仇怎么样?苍景澜一死,我看着你为艳姬正名后,立时就去死,绝对不会活着碍你的事。” 这话怎么接口?苍天素仍然选择沉默,这个提议并不怎么让他心动,跟一个疯子合作风险太大,而当他需要跟这个疯子联手去对付另外一个疯子时,本来就不小的风险最少会翻一倍。 同样是精神不正常,苍景澜仍然保持了绝对的冷静,不会让情感左右大脑,这是苍景澄比不上他的地方。 当然,只是这么横向比较也有失公平,毕竟是艳姬在两个男人心目中的份量并不一样,爱人是一个技术活,恨人是一个力气活。 苍天素看着苍景澄扭曲的表情,忍不住恶意猜测,也许此人最想干的不是杀死苍景澜,而是当着他的面也把他心爱的人弄死。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个猜测竟然让他心动了,不过转念一想,苍天素又遗憾地发现,指望苍景澜这辈子喜欢上哪个人,实在是不切实际的事情,他这个方向的报复行动恐怕只能是空想。 “你先下去吧,时间太长了外面的人会起疑的。”苍天素抬了抬下巴,有点头疼。 不可否认,对于苍景澄,就算他是一个疯子,考虑到人家毕竟是为了他的母亲才发疯的,苍天素确实很有好感,眼前这个男人也许是世界上除了他之外,唯一在意他生母的人了。 苍天素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人家贪图的地方,他有的苍景澄都有,他没有的苍景澄也有,堂堂王爷连自己的脸都贡献出来动刀子了,这样大的牺牲让他有一种终于遇见同类的归属感和喜悦感。 现在的问题是,接下来要怎样安置这位冲撞了亲王车架的可怜农夫。 作者有话要说:墨玉扳指在39章提到过~~ 再另:其实 对于李宓这个苦逼妹子,二货的观感挺复杂的,她把苍天素养大成人,完成了他最初人格的塑造,这是李宓的功绩,但是不可否认,李宓最后的行为无疑往苍天素心口上扎了一把刀子,你看我养大了你,我拿命换了你的命,你老子是我爱的人,难道你好意思报复他伤害他?就像苍天素说得,李宓对他实行了道德虐待,人家为了他死了,哪怕苍天素并不愿意这个女人为了自己死,李宓终究还是死了,这样的愧疚和亏欠就被硬生生压在了苍天素脑袋上,李宓自个儿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苍天素知道她的私心,却还不能说出一句责备的话来,于是越发在要不要杀苍景澜的问题上纠结……这样的难题放苍景澜眼中根本不值一提,可是李宓偏偏把它丢给了苍天素,她要让苍天素因为对她的愧疚,永远不对苍景澜下手,而没有考虑或者说考虑了而没有在意苍天素因此而承受的痛苦,确实两个男人当中,李宓选择了保全苍景澜,在她心中还是苍景澜更重要的……orz,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冠礼 夏至日午时,苍天素裹着十八层礼服,绕着皇宫几大主要宫殿走了一圈,在庞龙殿和冬宫殿外分别叩头,给景帝和皇后奉了茶,最后迈入重整一新的昭日殿。 天气炎热,衣服又沉又重,折腾了一个多时辰,他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苍天素挥开了上前想要帮他更衣的宫女,自己把外面的冗杂外套一一换掉,最后只着素白色单衣,重新来到庞龙殿。 李泉忠实履行着自己的职责,按照流程一项项高声唱出来。苍景澜为大儿子除掉玉草吉服冠,手执角梳帮他整理头发。 景帝梳得很慢,每次梳的时候只弄一小缕,略显笨拙的动作几乎算得上温柔,苍天素微微仰着脖子,用衣领遮盖脖子上竖起来的寒毛,他感觉到今天的皇帝似乎有点不大对劲儿。 冠礼三加,一加折上巾,二加七梁冠绯罗大袖衫,三加九旒冕朱裳九章,苍天素僵着身子任人摆弄了一会儿,终于等到今天手脚很不利落的皇帝为他扣上朱裳最上面的玉扣。 他松了一口气,看得出来旁边一直屏气凝神的苍景帝也松了一口气,稍稍加快了动作,不小心用力过度,手掌往前一突,指尖碰到了他咽下□着的皮肤。 苍景澜的手指在发抖,指尖冰凉。苍天素愣了一下,克制住自己想要抬眼的下意识反应,后退半步拉开距离,才下跪谢恩。 苍景澜同样愣了一下,傻乎乎僵在那里,好半天才涩声道:“朕……听说你昨天回去的路上受惊了?” 这可真是纯然的废话,我又不是不知道刘权是你的人,还用你自己巴巴地特意说出来?苍天素茫然了一瞬间,旋即收敛好:“儿臣叩谢父皇垂怜。” “哦……那叫太医看过了吗?”景帝愣愣地又说了一句废话,说完脸色一窘,眼底滑过几许懊恼。 苍天素默默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手背,就是蹭了一块油皮,刘权昨天大惊小怪叫太医,因为伤口实在太小,况且冠礼这样大喜的日子缠着纱布也不像话,就没有包扎,不过现在仍然能够看出涂抹药膏的痕迹。 棕黄色的药膏贴在手背上晕开了一大片,苍天素本来就是肤白如若凝脂,本来可以轻飘飘忽略过去的伤口,此时看起来反倒格外显眼。 虽然是废话,不过皇帝问了也不能晾着他不回答,苍天素刚被准许平身,现在又跪了下去:“回父皇,已经着太医看过了,并无大碍。” 苍景帝欲言又止,想要阻止他下跪的手臂伸到半空中又缩了回去,苍天素被他搞得莫名其妙,一时摸不准应该有什么反应,只能干脆半低着头装作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 苍景澜右手虚握成拳状,放在嘴边轻咳了一声,酝酿了一会儿才多多少少找回了往常的感觉,脸色微沉道:“那帮子跟着的饭桶是干什么吃的,一个刁民冲出来竟然就让他们慌了阵脚了?一个拦轿告状的平民百姓就能弄成这样,朕看你平日里待他们太过宽厚了,也是时候该敲打敲打了。” 可不是,平白冲出来一个路人也能让他摔到地上受伤,苍天素在心中唏嘘了一下,这可真让人难以相信,反正他是不信的,恐怕是有人事先交代过了。 ――他本来还以为是苍景澄动的手脚,现在找到了答案,苍景澜说这话是打算趁机插手亲王府的人员调动。 有啥可调动的呢,反正里面塞的满满的都是你的人。苍天素长睫半垂,对此兴致缺缺,口中应诺。 这样平淡的反应,搞得难得展示一下关爱的苍景澜被结结实实堵了一下,回味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的话确实挺容易让人想歪的――而且联想到他平日里的所作所为,显然自家大儿子一定会想歪。 心中酸疼酸疼的,像是有人拿手抓着用力捏扁挫圆,苍景澜盯着苍天素手背上丑陋的药膏失神片刻,点头道:“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安危大事马虎不得,越是贴身保护的人越应该摸清楚底子……” 他自知刚刚失言,此时拿话想要挽回,结果别说是早就对他丧失了最起码信任的苍天素,苍景澜自己说起来,都感觉有越描越黑、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 该死!自打从娘胎里出来后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做说多错多的皇帝脸一黑,抿着唇角不肯再出声了。 交谈对象看起来似乎丧失了谈话兴趣,苍天素还以为很快就能够得以脱身,没想到苍景澜自己不说话,却也没有放他离开的意思,偶尔冷不丁冒出来一两句,有一搭没一搭绕着弯打听着他最近在亲王府住得可还顺心如意。 这算什么,临时起意的父子感情促进大会?被突然很有话痨倾向的皇帝拉着浪费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苍天素揣着满肚子疑问回到亲王府,坐在书桌前愣了一会儿,唤来在门外静候的刘权把昨天的老农带过来。 刘权不甘不愿地去了,不多时回来,身后跟着的正是苍景澄伪装成的农夫。 此时这位一时冲动敢拦亲王轿子的可怜人看起来比昨天晚上镇定了许多,苍天素端着笑脸,一一询问起他家庭的具体情况来。 老农结结巴巴的,不过大体意思还能够交代得比较清楚,苍天素听他说完,思索了一下方道:“你受到的冤屈,本王已经让人着手写鸣冤状纸,转交给净京府尹,督促他们加紧查明真相。” 老农扑通一声又跪了下去,眼泪滚滚而下,眼看着又要嚎啕一番,苍天素给刘权使了一个眼色,后者知情识趣立刻一把堵住了他的嘴。 苍天素很满意地点点头,继续道:“不过事情牵扯到皇亲国戚、国舅爷女婿身上,你又拿不出切实的证据,确实有几分棘手难办,府尹不好决断这样的烫手山芋,恐怕要一拖再拖。” “你刚才说自己祖籍本是锦州,三代前才迁来京都?”苍天素多问了一句,见他呆呆点头,神情越发和缓,“家中祖宅可在?” “先太祖在离家时已经发卖了。”老农讷讷回答。 而他现在的房屋已经被李炳戌霸占了,也就是说这个人现在无家可归。刘权牙根发酸,恨不能上去抽他几个大嘴瓜子,这人真是跟吸血的蛀虫似的,怎么就赖着不走了呢? 他侧眼向前看去,苍天素低头沉吟了一下,果然道:“既然你祖籍锦州,我们算来多少还有几分缘分,你现在无家可归,不如暂且在亲王府安顿下来,等官司结果下来,返还了你的房屋,再另作打算。” 刘权在心中叹息一声,果然如此。他其实并不是不了解苍天素作此举动的深意,不过是府中养着一个闲人多一张嘴罢了,却既可以借打击李炳戌对刘家敲山震虎,又可以通过两相对比加深百姓对刘家的恶感,进一步改善大皇子在民间的形象。 这笔生意百利而无一害,苍天素鬼精鬼精的人,自然不会让到手的好机会白白溜走。刘权抽了抽嘴角。 老农明显处在犹豫状态,挣扎了一会儿,怯懦地点点头,苍天素矜持地一颔首,示意他们可以退下了。 倒不是他现在不想搭理苍景澄,正相反,苍天素其实有一肚子的话想要跟这位名义上的叔叔倾诉,最起码也要把苍景澜今天莫名其妙的古怪举动搞清楚才行。 不过堂堂亲王如果对一个受难后跑来寻求庇护的农民太过热情,只能引起有心人的怀疑。刘权现在没有多想,不代表以后都不会多想。 他还需要另外一个契机,让一切行为都变得合理可信。 苍景澄虽然此时已经濒临癫疯,但是他对苍天素的作用比段羽、赵六都来得重要,身为苍景澜的孪生兄弟,他可以说是世界上最最了解皇帝的人了。军权和情报都可以徐徐图之,但是苍天素一点也不认为自己再经过十几年的相处就能够摸清楚苍景帝的心思,他此时稀缺的正是像苍景澄这样的人物。 况且,苍天素已经正式成年,也需要考虑派人从皇帝手中接过封地的主宰权,作为一个处理封地事宜处理了将近二十年的老江湖,苍景澄的才能正可以用到锦州管辖上,也可以解决日益严重的资金不足问题,赵六手中的情报网根本就是一个无底洞。 不过这些都需要大量时间来谋划,苍天素闭了闭眼睛,疲惫地用指尖搓揉着发胀的太阳穴,野心的一半是耐心,他可以等。 苍国大皇子也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一个急于求成的人,他能忍刘家四年,就可以再忍四十年,只要最后能把刘家打入无底深渊、永无翻身之日,他的一切忍耐和努力都是有价值有意义的,可是联想到景帝今天古里古怪的行为,他心头的不安感却越发浓重。 正在庞龙殿窝着的苍景澜低头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李泉担忧道:“皇上,可需要传唤御医为您诊脉?”这都是大皇子离开后的第六个,可别真的受凉伤风。 打喷嚏打得头晕脑胀的景帝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李泉立刻噤声,他看得出来自家主子此时很有几分不爽。 苍景帝挥手示意他抓紧滚蛋,待贴身大太监离开了主殿转而在外面等候后,拉开书桌主板下面的小抽屉,里面安安静静摆放着一把角梳。 他捏了捏直挺的鼻梁,稍稍缓解了一下鼻子的酸涩感,把那把角梳拿起来放到眼前。这是刚刚他用来给苍天素梳头的,现在上面还残留着几根长长的墨丝,深黑色的,乌羽一般。 苍天素性格温和淡漠,容貌清丽俊秀,发质也偏向柔软,他的头发比常人的更细,不过颜色很浓重。 苍景澜把那几根头发取下来,犹豫了一下,另外取了一个小锦囊把头发收好。他刚刚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秘密,那个秘密让他心神荡漾,至今也未能平复。 人生真是一出出悲喜剧,都是报应。苍景帝牵动唇角,勉强挤出来一个扭曲的微笑。 ☆、元旦番外 苍景澜动了动手腕,精铁碰撞的金属声响起,被铁环扣住的皮肤已经磨破了,渗出淡淡的血色。 伤口有点疼,他没再试图挣脱,婴儿手腕粗细的精铁,严丝合缝环环紧扣,根本不是人力能够扯断的,没有钥匙的情况下想弄断它就是痴心妄想。 苍景澜也没有当真弄断它的意思,昨天晚上假装挣也是为了情趣,可惜压在他身上的那个人不是很喜欢的样子,做到最后苍天素面皮都有点发青,完事了也没留下休息,直接就走了。 苍景澜嗤笑一声,嗨,用点情趣用品助助兴就能变脸,老古板一个,白瞎了那张漂亮风雅的脸。 他咋了咋被咬破皮的薄唇,心中不无遗憾,早知道这么经不起逗,昨天就不那样逗弄他了,苍天素好不容易来一趟,觉都没睡,上完就拍屁股走人了。 苍景澜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其实挺恼怒的,他妈的什么东西,老子又不是你后宫里面的女人天天张着腿等你来上,连句好话都不说,你当老子是哭天抹泪求着你的? 苍景澜在心里面骂完又很忧郁,因为现在的情况,他跟苍天素后宫里面的女人还真没啥不同,更直白的说,他还不如外面那些女人。 那些女人好歹还能生孩子出来,上个月天帝陛下的九公主出生了,虽然苍天素从来没有跟他说过,苍景澜还是从给他每天送饭的小太监嘴里套出了话。 苍天素的性格和从小的受虐经历决定了他格外看重血缘亲情,他喜欢自己的孩子,相应的,也会尊重孩子的母亲。 苍景澜的骄傲当然让他不会生出遗憾自己为啥不能给苍天素生个孩子的念头,不过被软禁的生活实在太无聊了,他偶尔也会不可遏制地幻想,没准哪天苍天素能看着他闲极无聊,真抱个孩子来给他养养。 哪怕不是嫡子不是儿子,一个生母最最卑微、最不受宠的小公主也好,苍景澜觉得自己一定会把孩子养得漂漂亮亮、白白胖胖的,还能教ta琴棋书画、权谋之道。 可惜也只是幻想,苍天素跟他还没到这样心有灵犀的程度,苍景澜也没跟苍天素提过,他虽然很不屑大儿子小心翼翼维持的温情假面,却也知道,就算双方都知道它是假的,这样温和无害的气氛一旦被戳破,后果也是毁灭性的。 前车之鉴历历在目,苍天素不可能同意让苍景澜教养他的孩子,苍天赐的忌日刚过了不久,而他本人也对苍景澜的大杀伤力有过深切体悟。 如果他爱他,没准还能冒险一试,只可惜答案是否定的,这点苍天素不说,苍景澜也一清二楚。 苍景澜翻了个身,四肢铐着的铁链子一阵轻轻响动,他闭了闭眼睛,有些拿不准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苍景澜现在居住的宫殿门窗都被封住了,透不进阳光来,常年点着手腕粗的牛油大蜡,白天黑夜看起来都一个模样。 曾经的苍景帝阖上眼愣神,全无半点睡意,索性这样无聊的时光没有持续多久,苍天素很快就推门进来了。 苍景澜结结实实吃了一惊,上下打量着他,眨了眨眼睛压下眸中的惊喜,懒洋洋地笑了:“怎么,昨天没要够?”苍天素来找他的频率不勤,顶了天一个月两三次,从来没有过连着来的时候。 二十多年过去了,苍天素早已经步入中年,脸颊渐渐显现出棱角,虽然仍是俊美出尘,却不复少年时期雌雄莫辨的清丽阴柔。 他的眼中带有浸淫权利已久后特有的冷酷淡漠,笑容日渐减少,注视着绝大多数人的时候都神情淡淡,喜怒莫测。 不过在苍景澜面前的时候完全不同,苍天素站在床边,低头漫不经心地俯视着,嘴角噙着的笑一如经年,平滑而美好。 他完全忽略了苍景澜刚才的话,从袖子里抽出一叠纸张,摔在床上,眨了眨眼睛,长如蝶翼的睫毛轻颤,末梢泛出诡秘的流光:“给您的信件。” 苍景澜哼了一声,坦然自若地拿了过来拆开来看,一目十行地扫完,往旁边一扔,就没再理会。 其实不用看他也知道能有什么内容,无极大陆的天帝陛下羽翼丰满,威望无匹,权倾天下,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冷宫里会为了他一张圣旨欣喜若狂的苍国大皇子。 苍天素开始大张旗鼓铲除异己,最先拿来开刀的就是苍景澜残存的手下,苍景澜还以为看到这张手上最后一枚暗棋绝命书的时间怎么也要推后五年。 速度比苍景澜想得还要快,不过终究还是他提前一步就料到的,并不值得大惊小怪,苍景澜伸了一个懒腰,松松垮垮盖在身上的被子随着他的动作滑了下来,露出精壮健美的胸膛。 浅麦色的皮肤上带着斑斑点点的红痕,是昨天晚上新印上的,苍天素眸底变得幽深暗沉,注意到他似有若无的得意神色,轻轻撇开了眼:“你手中已经没有了底牌。” “我手中还捏了一张,你难道不知道?”苍景澜勾勾手,声音暗哑低沉,尾音轻飘飘拉长上挑,带着彼此心照不宣的暗示,“今天换我在上面,我明天就掀给你看?” 苍天素长眉一挑,一扯腰间的玉扣,脱了外袍,直接压了上去。 苍景澜外面就搭了一床被子,里面光溜溜的一丝不挂,苍天素探手摸了摸,也没浪费时间,顶在他后臀上,在入口处慢慢研磨着。 “你他妈又来这套?你当就你翻脸快?”苍景澜身子一僵,也不敢死命挣扎,想骂又不敢当真骂出口,暗骂一句自己真是犯贱,咬紧牙根埋头在枕头里,闭着眼睛等。 苍天素却没急着进一步动作,一手摁着他的腰,另一手伸出去捏他的下巴,这么多年来一直这样,他喜欢做的时候对着苍景澜的脸。 背后式能给下方的人带来更大的屈辱感和快感,苍天素格外迷恋渐入佳境时苍景澜脸上说不清楚是屈辱还是愉悦的微妙神情。 尤其是不停回忆多少年前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个高高在上、威严无比的帝王,苍天素每每在急促的喘息中把思绪剥离出来,仔细端详着苍景澜潮红颤抖的躯体,耳听着暗哑压抑的呻吟,都会兴奋得难以自制。 苍天素也难以对他现在微妙的情感定位,他在同段羽相处的时候一直是平和安然,两人相濡以沫,更多的是精神心灵上的沟通交流,段羽无疑是他放到心尖上看重爱恋的人,可是彼此的肉体需求并不明显,只是看到对方,心中就会有满满的幸福溢出。 然则苍景澜不同,看不到的时候不会想念,可是每当看到苍景澜,苍天素根本没有办法平心静气同他说话。 每次见面都是以滚床单告终,苍天素绝大多数时候连做前戏的耐心都没有,恨不能把人碾成渣磨成粉吞到肚子里去,暴力倾向十分明显。 苍景澜并没有挣扎,格外温顺地顺着他的力道方向转了头,却讥讽地扯了扯嘴角,说话十分不客气:“你是不是看不到我的脸就硬不起来……”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还没有吐出来就变了调,没经过开拓就被人直接撞进来的感觉并不好受,疼痛中带着很微妙的舒爽,苍景澜哆嗦了一下,咬住舌尖才把差一点脱口的呜咽声咽了下去,喘息半晌,才聚起力气颤声咒骂道:“你给我等着……” 等着啥,其实没啥,苍景澜十分认赌服输,他技不如人被人捉了来关起来,认栽就认栽吧,不过苍天素喜欢听这种屁话,他就多说几句,苍景澜自动把这归结到情趣问题上,绝对不承认自己刚刚是在本色出演。 苍天素轻笑了一声,扯了一方枕头垫在他肚皮上,扣着苍景澜的臀肉好整以暇调整着角度,温柔地吻了吻他后背上青紫色的咬痕,手往前一探,弹了弹滚烫的孽根,嘲讽道:“都这么兴奋了,你还嘴硬?” 身上的王八蛋迟迟不肯动,苍景澜不自在地挪了挪肩膀,并没有出声。苍天素很少碰他前面,因为嫌脏,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兴致这样好,只是为了羞辱一下他,连往日的顾忌也没有了。 苍天素也没等他答话,一面轻咬着他的侧颈,一面动作起来,没有经过前戏确实有不方便的地方,冗道略显干涩,磨蹭起来也有些刺痛。 苍天素眸光暗沉,用力掰开他的臀瓣往两边拉扯,循着记忆中的敏感区域调整着冲撞角度,没几下苍景澜就受不了了,咬住嘴唇战栗不止,谷道湿润有津液泌出,进出如意。 淫靡的波浪声越来越响,苍景澜后面也越绞越紧,苍天素深吸一口气,暂停了动作,把人翻转成正常体位,用力掐了一把他颤巍巍不住流泪的前端,粗声粗气道:“放松点,夹疼我了。” 话是这么说,不过是为了宣告一下主权,苍天素自个儿显然也很满意,半跪在床上,抬起苍景澜腰肢,越发着力狠抽猛顶。 铺天盖地的快意汹涌而来,酸酸麻麻连脚趾尖也舒爽得蜷缩起来,苍景澜再也压抑不住,口中呜呜咽咽发出些模糊不清的暧昧呻吟。 他的身体自从二十多年前的那次下药后就变得敏感了许多,更何况苍天素对他身体的每一个敏感点也了若指掌,撑了没一会儿就濒临失控,前端湿漉漉蔓延成一大片,苍天素抬手又掐了一把,看到苍景澜颤抖不住中眼眶都有点发红。 这种时候只需要加一把火就够了,苍天素俯下身子,在他唇上轻轻一啄,试探后又探进舌去,发力咬了一口他的舌尖,抽插并不停止,恶狠狠往前撞击着。 苍景澜痉挛哆嗦着,因为过度舒畅,悬着的两脚兀自在半空中乱蹬,身子也绷得紧紧的,噙住苍天素的舌头吮了一下,又死命咬住他的下唇,双腿死死缠在他腰间,惊叫一声,喷射了出来。 苍景澜的肠壁自然收缩开合着,紧箍一般一阵紧过一阵,苍天素被啜得浑身一阵阵发麻,倒吸一口凉气,停在里面不敢再动。 苍景澜高潮后瞳孔都是涣散的,平日里张扬邪魅的桃花眼中隐隐有水光闪烁,苍天素喘了几口气,摁住他在眼帘处轻轻舔弄,稍缓一下,把他瘫软的身子旋转九十度,自个儿坐在他左腿上,把右侧大腿悬空扛在肩上,再次动作起来。 苍景澜根本没有从余韵中缓过来,闭着眼睛神志不清呻吟求饶了几声,刚刚消停的前端不过片刻就颤颤巍巍已经是半硬不软的状态。 苍天素用小腹撞击着他的腿根,发出清脆的“啪啪”声,感觉到他内壁压下来紧紧密密包裹着,十分细腻顺滑,不禁情织大盛,快马加鞭一阵猛攻。 苍天素面对着旁人时都是温柔顺遂的,对段羽时更是耐心之至,对苍景澜却秉承了一贯的粗野,粗暴地进出了一会儿,身体越压越往下,把苍景澜的双腿越撑越开,逐渐加速加力。 苍景澜腰肢酸软,动弹不得,右腿生疼,两股之间传来的快感却逼得他发疯,只能任人摆布。 苍天素突然动作一顿,用力捏住他的大腿,埋下身子全部挤了进去,没再往外抽。 苍景澜被灌进来的体液烫得浑身打抖,爽利得不可言喻,臀部一抬也一颤一颤喷了出来。 ☆、觉察 苍天素面无表情含着一颗石榴子,默默注视着愤怒得上蹿下跳、满屋子蹦q的苍景澄。 关于农夫受国戚欺压一案已经得到了解决,事情并不难办,李炳 恋耽美 分卷阅读29 为皇 作者:callme受 压根没有想到这么点破事还能立案,手脚并不干净,事后也没找人抹消痕迹,证据一抓一大把。 这几年来,随着苍天素政治地位的不断提高,刘家权势逐渐衰弱,对官员的影响力大不如前,如今已经呈现出明显的颓败局面,再也找不出十年前权倾朝野、把持朝纲的八面威风。 本来这事情要是没有明确的证据还好说,偏偏苍天素帮忙递状纸的时候还很善解人意地把赵六收拢来的证据一并交到了他手上,净京府府尹很明白自己现在成了朝中两派人马博弈的支点。 一方是无极大陆有史以来最最年轻的亲王,战功赫赫,威名无双,手中把持着如山铁证,一方是已经过气的国舅爷,手脚不利落,办个欺压平民的事情都做不干净,府尹在短暂的犹豫后,还是秉公办理了此案。 苍景澄冒名顶替的老农一应房产都得到了归还――也就是说他到了拍屁股滚蛋的时节了――这怎么行,自己费劲千辛万苦,连脸皮都不要了,才好不容易凑到了艳姬儿子身边,怎么能什么事情都没干,直接就被人赶走了呢? 早就看他不顺眼的刘权一天三次催促苍天素抓紧办这件事情,赶紧着把人撵走吧,留着一个屁民从这里白吃白喝拖后腿干啥呢? 苍天素找借口拖延了几天,如今再也坚持不下去了,私下里也劝说苍景澄不若尽快离开,于是就惹怒了大苍国曾经的郡王。 “没有办法,再拖下去人家就要起疑了,我也是权衡大局后才忍痛下的决定。”苍天素摊手万分无辜地看着他,冒名顶替也不找个更合适的人选,弄出来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虽然确实不显眼不惹人注意,可是后续非常麻烦。 “我本来还以为姓章的那个混账王八蛋会把这个案子一拖再拖,一推二五六,等闲两三年弄不下来呢,谁想不过两个月,竟然已经结案了!”说起这件事情,苍景澄愤恨到了极点,他绝对不会承认这是他战略上的失误,纯粹属于苍景澜抽风导致的意外状况。 谁说不是呢,本来确实计划得好好的,没有想到自家那个神经病哥哥突然不正常了,在朝堂上明摆着偏向一向不受他待见的大儿子,导致权利角斗的天平明显倾斜。 苍天素也无奈叹息了一声,没有接话,低头继续剥着石榴,鲜红的石榴籽衬着流光璀璨的淡色琉璃盏,更显得饱满欲滴。 这是永安平原今年出产的顶级货色,贡品中的翘楚,拢共二十几个,苍景澜自己留了五个,受宠的股肱之臣分了五个,剩下的全都打包送到了亲王府上,他的其他老婆孩子一个都没有捞着。 苍国大皇子正在发愁,跟苍景帝的关系一直是他心头压着的沉甸甸的石头,以前是苍景澜对他差到了极点,一丁点也不顾念父子之情,苍天素黯然神伤了十几年,好不容易他自我折磨了这么长时间,终于看开了、放下了,苍景帝突然掉过头来掏心挖肺地对他好,苍天素心惊胆战,宁愿时间倒流、光阴回转。 比起当一个神经病的心头好、掌中宝,他还是比较习惯被人当路边草的感觉。 不仅是处在暴风雨中心的苍天素,许多真正聪明的大臣都嗅到了阴谋的味道,心中笃定这是皇上想出来的又一次损招。 ――不怪他们内心阴暗故意把苍景澜往坏里想,实在是这人也没干过几次好事,尤其不过昼夜之间苍景澜的态度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回转,是个人都要揣摩一下原因。 雍亲王千岁忧郁地把石榴籽放到托盘里,就听苍景澄嘟哝道:“那个男人典型的不安好心,你千万别被他骗了去,不然你都成年行过冠礼了,他要真心为你好,怎么到了现在连个正经差事都没分派下来?” “说了这么多,你到底走不走?”这么拙劣的转移话题,亏你也好意思使出来?苍天素没有掩饰自己的鄙夷,斜眼看着他,丝毫不留情面。 苍景澄大怒,一巴掌重重拍在桌子上,使出了杀手锏:“我手里握着云州十年的税收所得,你要再敢用这个口气跟我说话,我一把火烧干净了也不会便宜你的!” 苍天素闻言沉默了良久,才道:“王叔,明人不说暗话,那些钱你就算给我也不会接受,我没办法跟任何人解释一个手头紧巴巴的皇子是怎么一夜之间暴富的。” 苍景澄愣了一下,用一种满带着不可思议的语气为他刚才的话语进行一番注解:“你的处境竟然已经艰难到这样的地步了吗?” 他们都很清楚,这个所谓的“任何人”其实是一个特指,苍景澄千算万算,也没有料到苍景帝的手竟然伸到连苍天素手头有多少银钱都能够知道的程度。 苍国大皇子轻笑了一声,很干脆地承认:“没错,毁在了一个小人物手里。”技不如人,他不至于连承认的气度都没有,张三的事情是他过于轻敌,也算是一次教训,足够日后一次次反思了。 苍天素低垂下头,他今天无事外出,并没有束发,额前零碎的头发随着主人的动作在空中划出平滑美好的弧线,投下稀疏的细影。 苍景澄默默注视着他内敛安宁的侧脸,好半天才道:“不对劲,这件事处处透着古怪,苍景澜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样可怕,他的人手并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按理说,不应该在你身上投入这样大的精力。” 苍天素抬头好脾气地对着他展颜一笑,神情浅淡冷落:“我从来都认为自己印象中的苍景帝已经够可怕了,每次他一出手,才知道原来自己的认知还不够深入。” 苍景澄深深看着他,嘴唇哆嗦了一下:“不不不,绝对不是这个样子的,他对你的注目程度比我想象得还要多,要知道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引起他的兴趣。” 这样的话让他怎么接口呢?苍天素无辜地一摊手,苍景澜对他的监视与算计可以说是从他刚出生的时候就开始了,一个刚从娘胎里出来的小奶娃能有什么引起皇帝兴趣的地方呢? 苍天素承认他这辈子亏心事做过不少,他对不起很多人,做错过很多事,他也做好了死后被扒皮剔骨,打入阿鼻地狱的准备,但是最起码在跟苍景帝有关的事情上,他真的是一个纯然无辜的受害者,一个躺着也中枪的典型代表。 苍景澄本来皱着眉头在想事情,突然眉头一松,似乎已经想通了其中的关节,一把捏住苍天素尖尖的下巴,来来回回扫视着他:“你知道吗,兴趣是感情发展的诱因……” 停顿了一下,他的声音压低,透出些许不怀好意的味道:“我现在才发现你跟艳姬并不多么相像,你们的性格完全不一样……最妙的地方在于,你们长着同样的脸……” 后面的话没能说下去,一把尖刀已经顶在了他的喉咙处,苍天素一反先前的冷淡态度,笑意盈盈,近乎温柔:“王叔?” 苍景澄一愣,明白自己失态了,后退一步顺势把手放了下来:“别误会,我没那个意思――想事情想入迷了一点――我大概明白苍景澜最近为什么会突然转变态度了……” 苍天素用袖子蹭了蹭下巴上刚刚被碰触的肌肤,他自然明白苍景澄动手动脚不是为了占便宜,不过对方脸上的诡异微笑让人心底发寒,苍天素直觉自己又要被算计了。 “你想不想为你母亲报仇?”苍景澄浅棕色的瞳孔明显放大,呼吸粗重,神情中隐约流露出些许疯狂,“让那个害死她的男人生不如死、痛不欲生?” 苍天素抿了抿唇角,没有出声。他现在还没有能力撼动苍景澜,最好还是静静忍耐等待时机,最重要的是,苍天素要秉承着两个原则――一是不能真的杀死苍景澜,这是他履行对李宓承诺的下限,二是不能把自己坑害进去,损人不利己可以接受,但是损人损己就没有必要了――这两个原则无疑会让他的行动更加艰难,可是苍天素不打算更改,这是他对自己的约束,人总要有所坚持、有所敬畏。 苍景澄一点也不在意他的反应,这个被苍天素断定有极端不理智倾向的男人深深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无法自拔,那个幻想太诱人太诱人了,如果真的可以实现,简直就是对苍景澜最大的侮辱和讽刺! 苍天素的视线在他脸上扫过,须臾之间已然在脑海中把两人刚才的对话过滤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的不对劲,可是苍景澄已经如同窥视到了某一个惊天大秘密,激动万分,不能自已。 这一对兄弟真的是他的天生克星,苍国大皇子满心疲惫,停顿了好久,他才勉强打点起几分精神想要旁敲侧击一下,书房门突然被敲响,刘权恭敬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王爷,皇上召您入宫。” “去吧,我看好你哦――”苍景澄完全看不出刚才气急败坏的模样,无声跟他做着口型,万分殷勤地把他往门口推了一把。 ☆、事发的东窗 如同往常的许多次宣召一样,景帝找他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交代,苍天素在庞龙殿外叩头,然后被获准进入,一打眼就看到书桌上摆着的黑白子棋盘。 苍国大皇子垂下眼帘,神情恭敬孺慕,身子微沉想要再次行礼,被景帝一把拉住了。 抓着他胳膊的手用力过大,些微刺痛感传来,苍天素只能顺势停住了,口中仍然道:“儿臣参见父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苍天素在苍景澜面前从来都是懂规矩守礼仪的,本身就不被皇帝待见,他自然要知情识趣一点,不要在这种小地方给皇帝打眼添堵。 苍景澜握着他胳膊的手紧了紧,然后才带着点不甘愿地松开,自觉后退了一步,重新坐回椅子上,一指桌子上玉质棋盘,按耐下心中汹涌的情感,故作自然,笑道:“今日闲来无事,朕同你手谈一局……”停顿了一下,为了防止自己显得独断专行,他殷切补充道,“如何?” 皇帝把他叫进宫来专门就是为了下棋?这得是多无聊的人才做得出来的事情,这其中还有他拒绝的余地吗? 苍天素绽开微笑,眼中溢出难以掩饰的惊喜,笑意盈盈的,声音都比往常微微拔高:“儿臣遵命,只是儿臣棋艺不精,还请父皇见谅。” 苍景澜扫了一眼就迅速移开视线,很满意地点点头。以苍景帝对他大儿子的了解程度来言,他其实很明白确实不能细看,一看就能知道那满满的惊喜都是假的。 作为一个掩盖情绪已经炉火纯青的天然演员来说,苍天素所有真正的情绪波动,都在最外层偶尔出现丝丝缕缕转瞬即逝的波澜颤动,一旦他的情绪是从眼底透出来,那不用说就是装出来的。 苍景澜不想计较这些,他宁愿沉溺于表面的喜悦,也不愿意去深究苍天素眼中一闪而逝的不耐,这种可悲的自欺欺人让他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无数次苦笑。 两人猜子后,苍景澜执黑先行。 苍天素捏着白子暗自叹息,他刚刚并没有在自谦,“棋艺不精”是大实话,他就是长了一张风雅高洁的脸,其实对琴棋书画这类风雅的东西完全不感兴趣,勉强知道点皮毛规则罢了。 苍天素十二岁之前跟着易豪学了一点围棋,这几年行兵打仗,军营中的大小事务全赖他一个人拿主意,忙得连自己姓甚名谁都能忘掉,吃饭睡觉的时间都被压缩再压缩,自然没有时间和精力投入到这上面来。 无极大陆的围棋规则没有贴目之说,不过两柱香有余,黑子一百八十一子获胜,苍天素自觉收拾棋盘,把黑白子分门别类放进棋盒,苍景澜把玩着一枚黑子侧眼看着他。 漂亮的人分耐看和不耐看两种,苍景澜以前从来不耐烦看每个人究竟长什么样,横竖一眼看过去知道是谁就好,不过现在有了兴致,仔细打量着苍天素的眉眼,反复品味,越看越觉得儿子钟灵毓秀,俊美无双。 皇帝其实赢得挺心不甘情不愿的,他有心想让子,拉近点双方的关系,不过只有在双方水平差距不大的情况下才能做得不着痕迹。苍天素臭棋篓子一个,真要让子就太明显了,让对方看出来就落了下乘,还不如干脆不让。 苍天素把最后一颗白子收好,扣上盒盖。 苍景澜把手中把玩了一段时间的黑子扣在他的掌心里,看着他暮色沉沉的眸子,轻声道:“这里还有一颗。” 手心里的棋子带着不同于其他棋子微凉的温度,对方的体温顺着这个媒介传了过来,苍天素跟他对视良久,却只感觉心头发寒。 这样亲昵的动作给了他足够的暗示,苍天素自从从鱼兰镇回来就一直回避着跟自家父皇近距离接触,此时视线相撞,苍景澜眼中汹涌翻腾的情感纵然经过有意压制,也并不是无迹可寻。 苍天素在这一刻深切领悟了苍景澄古怪笑容从何而来,不怪人家笑,他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个大笑话。 在越来越长的沉默中,悲哀从心底上涌,撕开心头还没有完全愈合的伤口,喧喧嚣嚣塞满了整个胸腔,苍天素低下头,把掌心那颗泄露天机的棋子放回棋盒。 苍景澜的脸色也并不好看,在刚才的对视中,他清清楚楚看到苍天素眼中残存的情绪被一丝一缕抽离,最后只余一片死寂,厌恶和痛恨在里面慢慢翻滚沸腾。 苍天素明确地把自己的反应表现了出来,苍景澜结结实实被他眼中的情绪打击了一把,他的大儿子完全把他等同于某样不受欢迎的东西,肮脏丑陋无比。 ――这个发现带来的痛苦远比想象中的要大,苍景澜张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愣了半晌,只余满嘴苦涩。 “儿臣告退。”对方迟迟不说话,苍天素扣上棋盒盖子,皱皱眉出声结束这场闹剧。 苍景澜看着他欲言又止,苍天素权当没有看到,他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仍然没有等到应答,他被这无端的沉默消磨掉了仅存的耐性,烦躁到了极点,直接转头打算离开。 “难道……”苍景澜死死盯着他的背影,声音低沉苦涩,“朕就这么让你讨厌?” “儿臣不敢。”苍天素冷邦邦甩了一句话过去,看着门外站立的李泉和几个内卫,勉强放柔动作把关门的声音降低。 他现在满心恶心得只想一头撞死去,没有心情去处理类似于“雍亲王恃宠而骄,竟然敢摔庞龙殿殿门”的狗屁传言。 震天的关门或者说摔门声让外面当值的三个人齐齐抖了抖,李泉看着大皇子气势汹汹远去的身影,愣了好半天,又看看寂静无声的庞龙殿,掂量了一下自己的胆量,终究什么都没敢说,若无其事继续站岗。 过了足足一柱香时间,里面方才传来摔东西的声音,玉作的棋子散落在金砖上的清脆响声不间断地传来。 更加笃定出事了的李泉缩起脖子,默默在心里念佛,乖乖,皇上一早上起来还兴致勃勃把刚进贡的棋具拿出来赏玩呢,转眼间就翻脸了。 ―――――――――――――――――――――――――――――――――――――――― 刘权亲自把茶盏双手奉给苍天素,笑道:“王爷,奴才已经命人把李狗子的一应家产都整理完毕,您看,是不是派人把他送出王府?秋收时节快到了,正是农忙的时候呢,别给人家耽搁了!” 苍天素接过茶盏轻抿了一口,一回来就说这事儿,刘权到底是看苍景澄多么不顺眼啊? 他侧头思索了一下,终于松口点头道:“也好,毕竟是他自己的家业,总不好荒废了一一叫几个人帮他收拾行李,今天就挪走吧,另外再赏他二十两银子,毕竟本王与他多少也算有缘一场。” 二十两银子不算少了,按照现在的物价,够中产之家五年的用度,而且苍天素手头紧巴惯了,也颇有点吝啬的苗头,刘权暗道一声便宜了那个土包子,不论如何总算终于能把人赶走了,仍然十分欢喜,急忙道:“是,奴才这就让人去收拾。” 因为保护不周害得苍天素受了伤,刘权被罚了半年俸禄,还被景帝骂得狗血喷头,要不是他现在算是苍天素的手下,二十大板是少不了。 一切都是那个老农民害得,真是无妄之灾,刘权恨不能一脚把那个害苦了他的屁民踹出去,老早就把他所有的东西都打包好了,只等苍天素开口,就火速把人赶出去。 苍天素默默注视着他跑出去,期间端着茶盏慢吞吞品着茶,贡上的极品大红袍,芳香浓郁,香气扑鼻,积淀在舌尖上经久不散。 刘权很快就回来了,满脸喜滋滋的,仍旧在他书桌旁边站定。 苍天素把半杯残茶喝完,捧着杯子看着桌子上摊开的文件等待了一会儿,估摸着差不多了,掀开杯盖示意他再添一杯:“今天换了新茶?” 哈,有了瞌睡送上枕头,上次见面李泉还暗示他想办法调节一下父子关系,刘权喜上眉梢,更添了三分殷勤:“回王爷,这是新到的贡品,皇上一共得了八两六钱,全给您送……” 后面的话没能说完,苍天素勃然色变,翻手把刚添的一盏茶扫到他脸上,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放肆,父皇尚未享用的贡品,哪有全收的道理?谁准你一声招呼都不打就收下来的?你眼里还有没有本王这个主子?嗯?” 被正正泼了一脸茶水的刘权愣了一下,急忙叩头谢罪:“奴才该死,奴才该死!”他心里也犯嘀咕,真是无妄之灾,送来的时候您不是不在吗? 几两茶叶也能翻脸,刘权很明白自己是成了出气筒,不过这黑锅他还要背着,有些事做奴才做下人的就要知情识趣。 不过好好的哪来的这样大的火气?刘权估摸了一下,小心肝一颤,大皇子是刚从宫里面回来,可别是从皇上那儿受了气吧? 他还没品出味儿来,也不用他继续心惊胆战地猜测了,苍天素很明白地把原因摆了出来:“孝敬父母乃是立身之本,既然父皇并没有留着自用,本王不敢独享,你速速着人给父皇送回去!” ――得,还真是跟皇上置气啊? 刘权彻底傻了眼,张大嘴巴呆呆看着他,皇上给的东西,别说是茶叶,就算是毒药,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还得欢天喜地跪下来谢恩,哪有这样要了又翻脸给人送回去的道理? “怎么,听不见本王说话?”苍天素眉头一挑带出来三分不悦,重重踹了他一脚,“这等废物要你何用?给本王滚出王府!” 他说完,没有理会又愣住了的刘权,转身看向门口。刚才就已经有两个侍卫把苍景澄扮的李狗子带了过来,看到书房里面的架式也是吓了一跳,看出来主子火气很大,犹豫着不敢进来触他的霉头。 刘权在短暂的错愕后立刻换了一副面孔,匍匐着抱住他的鞋叩头不止,嚎啕哭泣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求王爷开恩,求王爷开恩!” 苍天素冷笑了一声,不依不饶哼道:“你当然该死!”又对两个侍卫吩咐,“给本王把他拖下去!” 两个侍卫都是跟刘权一并从宫中派出来的,犹豫着不敢上前,一个侍卫见苍天素气狠了,急忙小声道:“王爷,刘总管是皇上赐下来的,恐怕……” 可不是,人是你老子塞进来的,自然比别人更有脸面,你要打要骂都好说,但是要直接赶人,就有点不大合适了。 苍天素脸色逾发阴沉了三分,冷笑道:“好,好,好一个父皇赐下来的人――” 刘权心惊胆战得恨不能扑上去把那侍卫的嘴巴撕烂,这种时候的人最受不得顶撞,苍天素就算一时生气当真赶了他,冷静下来后照样会把人接回来,本来不算多大的事情,让这侍卫一说就坏事了。 果然,苍天素脸色数变,突然想到了什么,转瞬换了一副表情,重新看向站在门口战战兢兢的李狗子:“你不用走了,给本王留下来,本王赏给你一个亲王府总管的职位,你可愿意?”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两个侍卫看着李狗子的眼神立刻就变了,这可真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怎么没有砸在他们头上呢? 苍景澄眨了眨眼睛,一脸的受宠若惊,捂着胸口结结巴巴话都说不清楚了:“什……什么?您……您说的是真的吗?” 两个侍卫彼此对视了一眼,看得出来苍天素也是一时气话,说完后就明显犹豫了一下――结果他们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见苍景澄火上浇油加了一句:“您可千万别拿小人寻开心了,您的管家大爷都说了不待见我了……” 两个侍卫心头“咯噔”一响,心知坏事了,这话一出来刘权不走也得走了。 刘权更是差一点哭出来,在宫中熬了大半辈子了,顺风顺手一路过来,他怎么也没有料到自己最后竟然会死在这么一个屁民手中,坏在他一张臭嘴头子上。 苍天素自然相当配合,抬手把茶盏摔得粉碎,怒道:“放肆,难道本王说的话不算数?本王倒要看看,这亲王府到底姓苍还是姓刘,这天下是我苍家的天下还是他刘家的天下!” 此乃诛心之言,两个侍卫当即腿一软跪倒在地上,不住道歉认罪。刘权面无人色,哆嗦着磕头,这么一顶大帽子盖下来,他都觉得今天自己八成活不了了。 刘权惨白着脸,平日里揣着的笑容早就不见了踪影,苍天素一见他这样万念俱灰的可怜模样,也觉得自己话说重了,毕竟人家伺候了自己快一年,多大点事儿也没有赶尽杀绝的必要,当即稍稍缓和了口气:“都起来吧――副总管,先带总管去收拾房间。” 虽然成副的了,好歹大小还是个官,这也是苍天素给的台阶,刘权格外识趣,当即指天画地,对主子表了一次忠心,然后才小心翼翼领着李狗子出来,一摸脖子,流满了冷汗。 从鬼门关外走了一遭,刘权心有戚戚焉,这可真是躺着中枪,天上掉下来的霉运。 惊吓劲儿过去,刘副总管又愤愤瞪了一眼屁股后面跟着的苍景澄,狗屎运的东西,屁大的本事都没有,平白捞了一个亲王府总管,你祖坟里冒的是什么青烟啊? ☆、 61<晋江独家首发 一小罐差点让雍亲王府前大总管魂飞天外的茶叶终究被退还给了眼角不停抽搐的李泉,李公公双手捧着托盘,看着上面那精美华贵的图案,悲哀地发觉自己恐怕命不久矣。 啧啧,他活了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到御赐品被人嫌弃退回来,皇帝赏赐的仆人现在低了一个根正苗红的农民半级。 想想这对最尊贵的天家父子好不容易关系解冻才多长时间,大皇子转瞬就翻脸不认人,事情做到这一步,也未免太不给皇上面子了。李泉在心中暗暗叹息着,硬着头皮把东西奉了上去。 他不敢说什么,现在的情况也不用他多说,这个盒子苍景澜并不陌生,给亲王府送过去的时候皇帝还掌眼检查了一遍,从三个差不多样式的里面挑了半天,才选定了这个,觉得能合苍天素口味。 苍景帝早已先一步收到了风声,喜怒莫测看着那个小茶罐出神半晌,伸出手掀开盖子,示意李泉给他泡一杯茶。 这样古怪而不合常理的命令让李公公结结实实愣了一下,不过立刻反应过来,借收拢茶叶的动作低头掩饰住自己的惊讶,唤来小太监冲上滚烫的水。 景帝在茶叶冲开前就一把夺了过去,没顾得上茶水烫口,直接一口灌了下去,灼烧感从喉咙一直蔓延到胃部,火辣辣地疼,舌头上烫起了一溜燎泡。 大红袍素以香气浓郁、回味无穷让人称道,景帝此时一遍遍回味,感受不到灼烫和芳香,满嘴苦涩,浓郁得快要让人发疯。 难道真是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苍景澜恣意妄为了大半辈子,铁石心肠,人情冷落,本来还以为一辈子就这么舒舒服服过来了,没想到竟然会在自己儿子身上阴沟里翻船。 皇帝在这时候想到了一个人,那个人在苍天素出生之前告诉他,他的第一个儿子是他这辈子的煞星。 苍景澜实在是无极大陆上的一个异类,他不信鬼神,不过这句半寓言性质的话倒是也引起了他的兴趣,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十九岁的皇帝放眼无极千万里土地,也不能找到一个让他满意的对手。 ――偏偏这时候,有人把苍天素送了上来。 这个心高气傲、跃跃欲试的年轻帝王,一直渴望着一个能够与他比肩而立的男人,一个有资格跟他用天下苍生下一盘万年棋局的对手。 也许那个人的话不一定是真的,可是有了这个预言,苍天素的地位总是跟常人不一样,景帝悉心栽培,用寂寞孤独妆点他的童年,用鲜血痛苦沉淀他的少年,用计谋武装他的思想,用杀戮坚定他的意志。 每一回的痛不欲生都带来一次洗礼,每一次的夜半梦回都引发一场突变,在西北鱼兰的这几年,苍天素的成长速度让他在惊艳万分的同时也兴奋异常。 这是仇恨的力量,恨让人走向巅峰。 唯一让苍景帝不满意的地方在于,苍天素的恨意一直很有针对性地投掷在刘家人身上,对于他这个隐形的罪魁祸首却视而不见。 ――这怎么行呢?苍景澜需要的不是兄友弟恭、父慈子爱,父子俩手拉手肩并肩一统无极大陆。 他根本不在乎百年后这片辽阔疆土被划到哪一国的名下,他需要的是一个对手,一个有资格让他严阵以待、尽享博弈乐趣的敌人! 他是苍国皇帝,苍天素也是苍国子民,他的亲生儿子,要让两方的立场发生转变,国仇已经排不上用场,只有从家恨来下手。 苍景澜杀了艳姬,杀了李宓,断绝西北军粮草,一次次往苍天素心口上扎刀子,一切都很顺利,苍天素心中被李宓强塞进去的对父亲的眷恋已经逐步被消磨殆尽。 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苍景澜为大苍国最年轻的亲王加行冠礼,整理衣领褶皱的时候,苍天素的视线轻轻从他身上擦过,苍景澜心中的情感如开闸洪水般一泻千里,而后是碧波荡漾,他如遭雷劈,惊骇莫名。 “朕有感西北军道多造杀孽,即日起派人前往大悲寺,恭请宁远大师入京。”苍景澜心烦意乱,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换了往常他还能为此感到刺激兴奋,现在却完全没了那种心境――他从来都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就这么认输,苍景帝不能够甘心。 ―――――――――――――――――――――――――――――――――――――――― 刘权最近感觉自己倒霉透顶,都一个多月过去了,他的直系上司似乎并没有完全消气,对他的态度仍然带着三分冷淡,反倒对那个纯属狗屎运的农民器重万分。 截至到今天,苍天素大大小小一共交代了三十六件差事,刘权接到了六个差事,无一例外全都完成得干净利落,现任亲王府总管接到的差事是刘权的五倍,他搞砸的差事也是这个数目。 不过苍天素仍然对李狗子的失误毫无怨言,偶尔出去出席一次晚宴,都带着他去出头露脸――兴致勃勃在京都所有权 恋耽美 分卷阅读30 为皇 作者:callme受 面前再打一次皇上的脸。 刘权是苍景帝安插在亲王府的眼线,这一点所有知道刘大总管身份的贵族人家都心知肚明,如今见苍天素这般横行无忌、不要命的行径,不知道多少人家惊掉了眼珠子。 其实苍天素此时也并不痛快,他这般自毁长城,零零总总做了那么多愚蠢事儿,苍景澜仍然没有发难,不知道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赶明儿我就要进吏部了。”苍国大皇子长长叹了口气,段羽被安排进了兵部,明天就要被征调离开京都前往大悲寺迎接宁远大师入京,少说两个月才能够回来。 景帝调开了他手下的得力干将,在群臣热议这是否是皇上要对大皇子下手的前兆时,一转头又给苍天素按了一个肥差。 苍天素现在万念俱灰,他几乎已经不在乎任何事情,刚知道苍景帝的心思的时候,确实把他恶心得不轻,而且还连带着引发了他很强烈的自我厌恶感,如果不是还没跟刘家把债清算完毕,他都有破罐子破摔直接从城门上跳下去一死百了的念头。 与之相对应的,苍天素在吃穿用度、生活方式上越发接近于苦行僧的自我折磨,他想用肉体上的疼痛来缓解内心汹涌澎湃的厌恶感。 于是苍景澄在某一天推门进来,盯着他碗里的清水白菜饭愣了半柱香后,干脆无比地一掳袖子,翻脸翻得毫无愧疚感:“苍天素,你他妈的成心不让老子好过是不是?” 他一把抢过雍亲王手中的白瓷碗绿竹筷,噼里啪啦往地上一摔,重重跺了几脚,怒道:“成天吃这种喂猪的狗屁玩意儿,你故意这么做是恶心谁呢你?” 今天的晚饭就这么没了,苍天素只吃了半饱,默默把嘴里含着的最后一口白菜咽了下去。他一直没有想明白一个问题,身为孪生兄弟俩,苍景澜说话喜欢说一半露一半伪装世外高人,为什么苍景澄满嘴跑火车,一生气什么口溜子都能往外冒呢? 这个问题他想了好久也不得其解。苍天素在军营的时候因为身份问题都是跟官衔最高的将领们打交道,那些人知道他的性格自然都自觉放干净了嘴巴,苍景澜层出不穷的国骂和脏话倒真让他大开眼界。 苍景澄一把扯住了他的领子,直接把他从书桌后面拉了出来,然后把人往书桌上一摁:“看看这个,酸枣木的,我以前的夜壶都是用千年黄花梨做的,一把能抵得上你整个亲王府所有烂大街货色的家具!” 苍天素点点头耐心等着他的下文,多大的人了,懒成这样,连晚上起夜的好习惯都没有,还好意思说自己使用夜壶,不知道在屋里小解多不卫生啊? “看看这个,白菜泡饭,在我们那里这种东西都用来喂猪,你堂堂一个亲王,你也不嫌寒碜?”苍景澄又指指地上被踩得稀巴烂的白菜梆子,气得直喘粗气,没忍住又加了几脚。 这是上等极品的碧粳米,贡上的数量都有限,谁舍得拿去喂猪?知道你云州富庶,不过吹牛也不是这么吹的。 苍天素无声眯起眼睛,无奈道:“那又怎么样呢?” 再苦的日子,他自己过得乐意就够了,一个外人上蹿下跳着急什么呢?况且苍天素天性如此,他从小跟着李宓在冷宫长大,吃住虽不稀缺,但是也并不华贵,只是平常物什,积年累月的习惯,他本人也志不在此。 “你老子克扣了你多少月俸年薪?你这样子虐待自己,你这是成心落皇族的脸面,我都替你觉得丢脸!”苍景澄鄙视没有皇族荣誉感的异类,浪费奢靡都是必须的,紫檀木的凳子也许跟酸枣木的凳子坐起来没有区别,用右脚跨进门槛并不比左脚跨进门槛方便,但是贵族们却用之来区分同类。 作为一个被共产主义新新人类李宓同学一手养大的娃儿,苍天素跟一个真正的贵族截然不同,他太在乎结果,蔑视门面功夫,抵制哪怕一个铜板的无意义浪费,苍景澄恨铁不成钢:“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一直这样行事,才总有不长眼的人看不起你?” “看不起我什么呢?”苍天素终于提起了几分谈话的兴致,苍景澄说得他并不是不懂,只是一直懒得理会,“不用你说,他们私下里怎么说我,我都知道――妓女的儿子,娼妇的杂种,翻来覆去都是这么几句,我从小听到大,远比你知道得清楚。” 苍景澄被噎了一下,脸色有点难看:“这么说传言是真的,艳姬和你被人这么辱骂,苍景澜也不管管?他他妈的简直不是个有担当的男人!” 算是辱骂吗?对于八岁的他来说,被人指着鼻子骂“贱种”并不可悲,最最可悲的是,这所谓的辱骂其实完全是事实。 虽然确实对张云松等人恨之入骨,但是其实他的理智一直在告诉他,一切愤恨只是无力改变事实的迁怒行为,他无法接受他的母亲是一个下贱的妓女,才越发恼怒告诉他这一事实的告密者揭发人。 不过眼前这个男人显然并不肯承认人家说得确实没错,苍天素轻笑了一声,有些无奈他的自欺欺人,没有就此纠缠:“就算我穿着最好的,吃着最好的,在别人眼中永远是一个妓女的儿子,虽然我并不认为拥有母亲的传承就让我天生低人一等,不过无可辩驳,我体内汩汩流淌的这一半血脉永远会成为别人攻讦我的把柄和口实。” “你身体里的这一半血脉一点也不低贱,它比你的另一半骨血要高贵一百万倍!它是世界上最最圣洁无暇的血脉传承!”苍景澄额头隐隐有青筋跳动,他濒临疯狂地爱着的女人,就算身份有污点,也绝对跟低贱不沾边! 妓女,妓女又怎么了,那只能增加她魅力的深度和广度,丝毫不会影响到她的高贵,苍景澄敢用自己的灵魂跟无极大陆“风雨雷电”四神起誓,只有像艳姬这样有故事的女人才值得男人珍惜。 可悲的单恋男人,苍天素又笑了一下:“这只是你的看法,别人并不这么认为,所以无论我吃什么穿什么,在他们眼中依旧烙印清晰,我没有必要把精力和金钱浪费在这样无用的地方。” “那不一样!”苍景澄不悦又不忍地看着他,明明白白表达着自己的不赞同,“这是一个王府的尊严,你不能只依靠门口的石狮子和纵九横七的门钉撑起堂堂亲王的门面!”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对方捏着他肩膀的手太过用力,苍天素皱着眉头挣脱出来,“你知道吗,当我在昭日殿的时候,什么东西二弟有的,就一定会给我送来,我吃着山珍海味,穿着绫罗绸缎,周围人看过来的眼神依旧暗含鄙夷和不屑,妃嫔身边稍微有点身份地位的宫女太监都能对着我甩脸色。” “你再看现在,”苍天素指了指书房里酸枣木的家具和地上稀烂的白粥,“我一应吃穿用度能减则减,简陋到寒酸,整个无极大陆谁见了我,不要恭恭敬敬口称一声‘王爷’?” 他抬起头,神采傲然,满目灼灼:“我不需要锦衣玉食、奢华排场来撑起亲王府的门面,更不需要石狮子和门钉来昭显亲王府的地位,我住在这里,这里才是亲王府,我就是亲王府的门面!” 他有他的骄傲,不需要依靠外力外物,苍天素有自信有把握更有野心,仅凭他自己一个人的成就,让无极大陆万万亿生灵都牢记住他的府邸,都知道大苍国雍亲王的宅院。 苍景澄闻言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他盯着那张无数个日日夜夜都在梦境中萦绕不去的脸颊,良久后才涩声道:“可是我不想让你过着这样的日子,你应该值得更好的生活。” “我喜欢过这样的日子。”苍天素立刻接口,他想为今天的争论画上一个完满的句号。 “你怎么能过着这样的日子?”苍景澄并不轻易放过,口中仍然死死咬住,“你是无极大陆有史以来最最年轻的亲王,你是大苍国注定会名垂青史的战神,你甚至还是……还是她唯一留下的血脉,没有人在这样的年纪能够拥有跟你比肩的成就,你是这个时代最最耀眼的星辰――没有之一,你明白吗,没有之一!――还有谁比你值得最好的生活?!” “你知道吗,你知道在我的心目中什么样的生活才是她的儿子应该拥有的?”心绪激动下,他从自己的腰间扯下一块玉佩拍在桌子上,“和田玉籽的美玉,价值连城,只要你愿意,可以摔碎了听响解闷;刚解冻的万年麝香,比同体积的金子贵重百倍,只要你喜欢,可以堆放在空地上点燃看烟火取乐!这才是你应该享受着的生活,你是她的儿子,你是她的儿子!” 苍景澄深深看着他沉黑色的凤眼,眼中无数复杂的情绪闪动,深情款款,柔情满面。 老男人抓着他思念故去的佳人,苍天素微微一笑,心头却蔓延开丝丝缕缕的凉薄冷意。这样感人肺腑的话,自从李宓死去之后,他还是第一次听到。 出自一个不是他父亲的男人之口,对方直勾勾看着他,眼里却丝毫没有他。 苍天素一直很明白,其实苍景澄对他的好,比苍景澜对他的恶更加伤人,苍景澜讨厌的是苍天素,而苍景澄善待的只是艳姬的儿子。 没了苍景澄心爱女人留世血脉的标签,苍天素在眼前这个可以为了他牺牲一切的男人眼中,什么都不是。 这个男人是可以毫不犹豫抛弃余氏这个怀着他唯一骨血的人,从他身上索取父爱是非常非常愚蠢的事情。他在意的是艳姬的儿子是否安然快乐,苍天素的喜怒哀乐跟他没有一个铜子的关联。 所有人,所有人都是这样的,他们眼中只看得到他身上层层叠叠的标签和光环,没有人在意正中央那个赤裸裸、完全本真的他。 苍天素无声吸着气,他的呼吸很微弱清浅,胸口却烦闷拥堵,钝钝的痛从心尖上蔓延开来。 他就是一个笑话。 房门被人粗鲁地一把推开,段羽欢快满面地拎着一个大红色的酒瓶冲了进来:“素素,我明天就要走了,咱们今天晚上不醉不……” 大个子看了看站得很近彼此对视的两个人,又扫了一眼地上的狼藉,一把把苍景澄推开,黑着脸攥住了拳头:“滚开,你干什么?!” 他常年习武,臂力极大,此时心中着急全力施展,苍景澄重重摔在地上,伤了后臀,尾椎骨正正跟地面亲密接触了一下,忍不住哀叫出声。 屁股尾骨是人体很硬又相当脆弱的一个部位,很难被摔断,但是一旦遭受重击就会非常非常疼,也会非常非常麻痒。 苍景澄完全是条件反射,眼泪一下子就冲了出来,团成一团在地上滚来滚去,满脸痛苦神色,用手扣着地面,嗷嗷惨叫,只恨不能直接昏死过去。 苍天素眨了眨眼睛,名义上叔叔的狼狈模样很好地取悦了他。 苍国大皇子在段羽捏着拳头给了他几下后,才假惺惺出声拦住了护草使者:“阿羽,你怎么能这么对待李狗子呢?我们说话说得好好的,你突然冲进来吓了我一跳。” “他没想对你做什么吧?”段羽非常担忧地拉着他上下打量,依稀记得刚刚进来的时候两人之间气氛是很古怪的。 “笑话,他能做什么呢?整个王府都是我的人,喊一声就能冲进来几百人。”苍天素分外受用,权当哀叫不止的苍景澄是个死人,凑上前在段羽耳边印下一个口水吻,“明天你就离京了,我让人置办酒席,咱们好好喝一顿,我为你饯行。” ☆、62<晋江独家首发 苍景澜的生日临近冬至,当刚忙完了两位皇子成人典礼的礼部还来不喘口气就开始继续为万节忙碌的时候,又恰好赶上宁远大师被护送至京城。 无极大陆素日万分敬重鬼神,不过在苍天素一向的认知中,苍景澜对于神鬼之说一直采取蔑视回避的态度,倒有些不明白他此番大张旗鼓把宁远这么一个活佛接入京城是在打什么主意。 苍景澜这次确实动用了大阵仗,不仅派遣段羽带着上千正规军队前往大悲寺,等人到了后又特意带领着所有的老婆孩子连并文武百官一块站在城门上等候。 苍天素站在离得苍景澜最近的地方,只隔了尺余,默默低头盯着地上影子的移动,正自出神间看到前面的影子动了动,从动作上分析,应该是回过头来。 …… ……回过头来? 苍天素抬起眼帘,正对上苍景澜的视线。 两人目光相撞,景帝心头剧烈一跳,不料他突然看过来,略显局促地牵动唇角,做了一个半成型的微笑表情,便迅速把头撇了回去。 苍天素心头一沉,身后站着的是满朝大大小小几百的官员,苍景帝如今行事越发没有遮掩了,万一被人看出什么端倪来,苍景澜不要脸,他可还是要脸的。 不不不,也许他本来也想让人看出来。苍天素嘲讽地牵动了一下唇角,他自然不会相信苍景澜真的十八年华春心动(……),发现了他身上某些以前未能发现的特殊人格魅力。 相反,苍天素连着数日思来想去,综合他名义上的父皇的行为,把它归结到这是苍景澜想出的新的折磨他的方法――而且还是格外有效的方法。 苍天素现在一想起来,就跟生吞活咽了一百只苍蝇,反胃到了极点。 众目睽睽下,苍景澜连着打了三个喷嚏,虽然没有人胆敢跳出来指责皇帝破坏了迎接得道高僧的肃穆庄严的气氛,但是他磨蹭了一下鼻头,仍然感觉到了三分尴尬――鉴于有某一个特定的人就站在他的背后。 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苍景澜顺势回过头去,目光轻轻顺着苍天素的脸梢扫过,又看向依次排开的儿子们,一指视野尽头已经出现的浩浩荡荡的军队,笑道:“朕今日且要出对子考较考较你们,若为魁首,朕将重重有赏。” 作为皇长子,又是唯一有爵位的皇子,苍天素半垂着眼帘出列,代表众兄弟恭声应是。 两人站得更近了,苍景澜唇角的笑容顿了顿,定了定心神,若无其事看向前方,见军队中是骑兵走在最外围,冬天里的猎猎寒风吹过,马匹嘶鸣,马尾飘扬,沉吟了一下,道:“风吹马尾千条线。” 他说完漫不经心扫了一眼皇子们的神情,随手一指:“老三,你先来。” 有晓丝这个内应,景帝对于苍天素这四年来的军旅生涯不说了如指掌,也了解了一个大概,知道他未雨绸缪,在行文作赋上着实下了不少功夫。 苍景帝当然有信心苍天素肯定能立刻对出来,不过有时间多思索斟酌,还能再把答案完善一下,更何况有对比才能看出差距,对于苍天瑞的水准,苍景帝同样心里有数。 苍天瑞越众而出,特意比苍天素刚才迈出的步子大了一截,站在所有兄弟的最前面,不假思索道:“回父皇,儿臣的下联是:雨打羊毛一片毡。” 景帝面上丝毫情绪不露,看着苍天赐道:“老二,你可有好对?” “雨落荷盘万点珠。”苍天赐脚跟没有挪动,站在原地直接就把下联说了出来,他确实有意避让,明知道此时许多朝臣都在暗中打量比较,才故意示弱,以表心意。 “……天素?”苍景澜继续发问。 这个被特意跟先前的“老二”“老三”区分的称呼让苍天素心尖一颤,他一瞬间能够感觉到周围朝臣与兄弟目光的变化,无奈在心中叹息了一声,方朗声道:“日照龙鳞万点金。” 苍景澜眸中流光一闪而逝,脱口道:“好,好一个‘日照龙鳞万点金’!此句辞藻华丽,意境开阔,有盛世之气象。” “儿臣不敢当父皇如此称赞,”苍天素坦然看了一眼苍景帝此时的穿戴,解释道,“是儿臣看骄阳映照在父皇今日所着金地缂丝孔雀羽袍上,璀璨生辉,明君盛世,千秋万代,方得此句。” 苍天素不着痕迹把三个最有希望问鼎的皇子间的波涛汹涌转变为了一次小小的马屁,化解了听他对出下联后看过来的目光中饱含的异样情绪。 虽然知道他别有所图,苍景澜仍然十分受用,心中涌动的酸涩感微微缓解,因笑道:“即使如此,此联亦仍然十分出色。” 苍景帝停顿了一会儿,别有深意地看着他:“朕先前已经说了,会对魁首重重有赏,既然你的下联脱胎自朕的袍子,朕就把它赏给你。” 这话说得,哪有寒风凌厉的,老子把身上穿的衣服直接脱下来给儿子的,李泉心中腹诽他行事越发不靠谱,面上分毫不漏,把腰身深深埋了下去,双手向上捧起,准备接过景帝的衣服。 苍景澜眼中的不悦一闪而逝,第一次觉得这个一向知情识趣的老伙计如此没眼力界儿,也不看向李泉,径自解下盘扣,拉下长袍,轻轻搭在苍天素肩膀上,勉强翘了翘嘴角,声音压得极低:“也就你这样的人才配穿这身衣服。” 还欲再说,已经有传讯将领走了过来,禀报宁远大师已经抵达城门下,景帝移开视线,命令大开城门,亲自走下去迎接。 宁远大师在民间一直有活佛之称,此番上京已是鲐背之年,虽已须发尽白,皱纹满脸,手腕上挂着一串佛珠,尚能自行站立,口齿清晰,耳聪目明,并无寻常老人的龙钟老态。 苍景帝在众人簇拥下走出城门,看着那张依稀还能感觉出有几分熟悉的脸,难得表现出了几分恭敬――虽然那恭敬只是浮在脸皮上,客客气气请大师移步进入皇宫。 虽然宫闱素来有不能接待外男的禁令,但是以宁远大师的为人名声主要是年龄,也并无这些顾虑不妥。 见皇帝难得这么郑重,皇后为了表现自己的殷勤,早就专门命人挪出来了一间宫殿,洒扫干净,燃上佛香,静待大师。 不过皇帝没有给她这样的脸面,自个儿询问了宁远大师的意思,在偏南方向冷宫旁边搭了一座佛堂,专门供给其居住,从头到尾都没有跟皇后打一个招呼,当真丝毫没有顾虑二十几年的夫妻情分。 景帝摆出了一种迫切的想要跟宁远单独聊聊的姿态,很快就解散了身后一大串的儿子和臣子,自己跑到茅屋里面同宁远大师深入交谈。 老爹已经走了,苍天赐看向自家大哥,轻轻一笑,道:“大哥文采斐然,才名卓著,弟弟自愧不如。” 苍天素拉了拉身上松松垮垮披着的袍子,解开苍景澜帮他系上的扣子,随手放到刘权手中,吩咐道:“此乃御赐之物,好生收着,万不可有所损毁。”然后方才转头看向苍天赐,眉宇间带着些许冷淡:“当不起如此谬赞,二弟过誉了。” 他的思维还停留在刚刚被苍景澜调笑的时刻,难免有些懊恼愤怒,对着苍天赐一点头,不再理会旁人,径自离开了。 苍天瑞刚刚在景帝面前被冷落了,此番不甘寂寞地凑了上来,附到苍天赐耳边用不小的声音冷笑道:“看到了吗,二哥,你肯把热脸凑上去,人家却连冷屁股都不肯给你呢?” 苍天赐原本很有几分怅然若失,此时听他这样说,一皱眉训斥道:“你胡说什么,那是咱们的大哥,日后若然我听见你再这样不敬兄长,别怪我翻脸!” 苍天瑞往地上吐了一口吐沫,赶在苍天赐再发火前骂道:“有什么了不起的,他是个什么东西,有个当妓女的娘,自己也干净不到哪里去,也就只你还当宝贝似的捧在手心里,先是那个姓段的,现在又跟父皇……” 后面的话没能说出来,苍天赐反手重重给了他一巴掌,气得脸都黄了,抬起来指着苍天瑞的手指都在哆嗦:“你怎么敢说出来这种话?” 苍天瑞活到这么大,众星捧月,金娇玉贵,谁敢给他加一指之力,平生第一次挨了打,还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直接被人兜头扇了一巴掌,哪里能忍得下这口气,又是羞耻又是愤怒,捂着右脸颊叫嚷道:“难道我说错了,打量旁人都是瞎子,他就是一个……” 话没说完,脸上又挨了一巴掌,这次是打在左脸上,苍天瑞又惊又怒,还待继续叫骂,便听苍天赐断然下令道:“给我堵了他的嘴!” 同是名义上的嫡子,苍天赐比苍天瑞年长了五岁,又领过不少正经差事,手底下的人比苍天瑞的要多不少。 虽然皇宫中不许携带刀枪,到底苍天赐这一方占优势,短暂的交锋过后,苍天瑞带着的几个人都被摁在地上。 虽然苍天赐下命令要嘟嘴,侍卫们也不敢当真行事,一名侍卫本来已经冲了上去,突然醒悟过来其中的利害关系,手中拿着长布条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很尴尬地站在两名皇子中央。 苍天瑞没料到兄长会真的翻脸,愣了好一会儿,眼眶突然间通红了:“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从来在你心中他都是比我重要的,凭什么呢,凭什么?!” 苍天赐伤感而无奈地长叹了一声,示意自己的手下把苍天瑞的随身侍卫们放开,张张嘴唇,静默半晌,终究无话可说,撇下他转身离开了。 最受睹目的皇长子丢开了皇帝刚赠的衣服走了,余下两位皇子之间突然爆发的冲突理所当然引起了许多人的注目,虽然两人声音都不算高,具体起冲突的原因没有听到,但是后面的话,许多人都听了个大概。 有交好的朝臣不动声色交换一下视线,彼此心中都明了了,这显然就是发生在三位最有可能问鼎皇位的皇子间爱恨交缠的情感纠纷。 右相正是年过半百的李家现任家主,对着自己的亲儿子李仁锵打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今天跟自己回府。 李仁锵用脚底板子想也能知道自家老父找自己到底什么事,无奈偏又不能不搭理他,只得勉强点点头,算是应下了。 ☆、63<晋江独家首发 宁远大师同苍景澜说了什么,苍天素并不知道,当然,他也压根不想知道,吏部的差事并不轻松,他刚被调进去,人手都还不熟,适应起来也是很费心力的。 自从成人礼前夕到过冷宫一趟之后,苍天素算是解开了一直以来堵在心里的梗,不再一门心思栽在牛角尖里不出来,渐渐的也找回了平常心,时不时也到冷宫走一趟,缅怀一下过去的生活。 宁远大师选择的住址就在冷宫附近,苍天素因此而削减了到冷宫闲逛的频率,前几次还好,并没有遇上。 不过第四次时,他正指着冷宫破瓦房门前的槐花树,跟段羽讲述小时候往树根下的泥土里埋东西的傻瓜举动,隐隐听到身后有人走动的声音,收了口转头看去,正看到宁远蹒跚地走过来。 这位年龄马上就要超过两位数的老者身上有一种极为静谧的特质,他一步一步移动得极为缓慢,慢慢搅动着周遭的空气,气度从容旷达,如同一尊真正的佛。 苍天素受李宓的影响,本身是一个无神论者,不过对这样一位名声甚好的老人还是愿意报以最起码的尊重的,因此恭恭敬敬行礼问安。 宁远手中攥着一串佛珠,静静看了他半晌,慢慢绽开一个笑容,脸上满布的皱纹中都带着慈祥温和,棕色的眼瞳清浅平和:“一别经年,不知大皇子可还安好?” 苍天素被看得很不自在,他非常不喜欢这种仿佛把人周身看得一清二楚透彻无比的目光。 如果宁远一直是用这样的眼神注视苍景帝,那他一点也不怀疑先前听到的传言,说景帝同宁远大师交谈后勃然大怒,要不是属下死命阻拦,能直接把人拖出去砍了。 苍天素在第一次听到这条消息的时候,还很遗憾李泉竟然有本事把暴怒中的苍景帝拦下了,以宁远大师在民间的威望隆重,如果苍景澜真的把人一刀砍了,激起的民愤足够他好好喝一壶了。 “大师恐怕记错了,晚辈先前并无缘得见大师。”苍天素轻笑了一声,缓缓垂眸掩盖住眼底的流光,他又有一种莫名不好的预感。 “贫僧在十七年前曾经与大皇子有一面之缘。”宁远双手合十,回了半礼。 十七年前他还在艳姬肚子里面呢,苍天素压抑住自己的好奇心,反常地没有追根究底。 在这种事情上他相信自己的直觉,因此只是一拉段羽,对宁远抱歉地点点头,话语柔和,笑容浅淡:“晚辈不打扰大师观光采风了。” 段羽瞪大了眼睛好奇又敬畏地看了看宁远,虽然很想多听他说几句话,哪怕站得近一点也能沾沾佛气,不过觉察到苍天素的冷淡态度,急忙点头,跟着他就迈步打算离开。 宁远看着这两个把无极大陆半边天搅翻了的年轻人,对自己受到的冷遇不以为意,只是淡淡一笑,低声吟哦道:“人在尘世当中,独来独往,独生独死,苦乐自当,无有代者。” 他摆明了有话要说,既然躲不过去,苍天素干脆住了脚,侧头看向他:“大师是在同晚辈说话?” “无他,贫僧只是在诵读佛偈。”宁远说罢,缓缓转过了一枚佛珠,“日中则移,月满则亏,大道有垢,无暇必毁。物盛则衰,天地之常数也。故有缺,才能无限达至圆满。” 苍天素深深看了他一眼,听出来他话中有话,打消了立时就走的念头:“晚辈愚钝不堪,还望大师明示。” “往事不可忆,来者犹可追,殿下与其沉浸在过去的伤痛中不可自拔,抱恨终生,徒增伤感,不若仰首展望,心怀憧憬与希望。”宁远的目光并没有在他身上停留,缓慢地继续往前走,声音并不大,“殿下,放过别人,何尝不是放过自己?” 苍天素在这一刻心中百味陈杂,他倒是不知道自己何时这样出名了,他跟刘家的是是非非竟然已经传到了宁远耳朵中,还让人家专门拿出来开解他。 他站在原地一直看着宁远越走越远,没了人影,方才转过头来对着段羽凝眸浅笑:“你用这种表情看着我干什么?” 段羽有些尴尬地笑了一声,不自在地抓了抓头发:“没,没什么,其实我觉得他说的挺对的,我觉得你活得太累了……” 段羽说话的时候一直极为小心地揣度着苍天素的神色,没看出什么来,没法弄明白他是不是生气了,有点慌乱地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我懂得你一直以来有多苦,并没有让你就放下仇恨什么的。” 段羽一直很明白,苍天素心中有一块禁区,是旁人永远也不能碰触的地方,再好、再亲密的人也不行,只能小心翼翼地绕过去,视若不见。 “我明白,”苍天素握住了他的手,“等此间事了,我想去大悲寺斋戒,洗刷一下身上的罪孽,也静心修养一段时间。” “一段时间是多长时间?”段羽紧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也许三两个月,也许是三年五载……放心,我会准时回来参加你和大妹妹的婚礼的。”苍天素半阖上眼帘,声音轻柔至极。 他话音刚落,段羽沉下脸一把甩掉他的手,二话不说把人推开就大步往前走。 苍天素看着段羽的背影,却没有去追,只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别犯傻了,你是段家唯一的血脉,你忘记大将军死前说了什么吗?” 段羽脚跟一顿,回头回了一半又硬生生止住了动作,重重哼了一声,大步流星头也不回走人了。 苍天素并不意外他突然翻脸的反应,因为早有预料,也没有惊慌失措。这是他同段羽终究要经历的一次波折,现在不摊开来,也早晚有面对的一天。 苍天素心中并没有太大的触动,他的性格决定了理智永远是压倒情感的,他本人不可能一辈子不娶,不仅会娶妻,而且注定要妻妾成群,就算不是为了个人享受,也总需要借助联姻来巩固同朝臣的关系。 苍天素在这段感情中,一直把他和段羽摆在同等的地位上,既然他做不到,自然也不会要求段羽为了他终身不娶。 更何况是苍景帝亲自给段羽指的婚,当朝长公主,事关皇家脸面,由不得段羽 恋耽美 分卷阅读31 为皇 作者:callme受 听话,不然段家这个独苗苗也要折了进去。 罢了,段羽现在还不愿接受这个事实,那就慢慢开导他,不过段羽在感情上一直是单纯热烈的,让他明白这一点恐怕还要费一番功夫,权且走一步算一步,苍天素有点发愁地蹙了蹙眉。 ☆、 64 苍景澜费劲千辛万苦,动用那么大的阵仗把宁远大师接入净京,就见了一面,被惹怒之后再也没有搭理过人家,就把人晾在冷宫旁边不管了。 自从第一次见面后,苍天素倒是时不时能够在冷宫里见到宁远,不过很少交谈,每次宁远见了他都念叨一句佛偈,苍天素装没听见行一个晚辈礼,宁远回他半礼,两人也就擦肩过去了。 苍景澜三十八岁万寿节,场面办得极其隆重盛大。因为这次段羽还跟他处于闹别扭冷战阶段,称病没有出席,没人帮苍天素挡酒,他喝得比往常多了点。 苍天素酒量并不差,起码比看起来健壮很能喝、其实三杯就倒的段少将军酒量大,不过他很容易上脸,轻抿几口就红霞满面。 这也是很好的伪装,苍天素撩起眼皮看了看,排队等着灌他酒的大臣围了一大圈,当即把手搭在额头上,摆出醉醺醺的模样,伏在几案上装死。 他跟西北军的将领们关系好,在西北时是有了名滴酒不沾的主儿,几个大将军好不容易瞅到段羽不在的空档,举着杯子兴致勃勃打算灌他呢,结果还没排上队,见人已经倒了,纷纷不干,仗着苍景帝中途离席此时不在,乱哄哄闹开了。 苍天素趁人不备,斜了闹得最厉害的徐偿一眼,徐将军啧了啧嘴巴,被他清清凉凉一点不带酒气的眼神一扫,先自胆寒了三分,掂掂胆量终究不足,急忙镇压了起哄的西北军将领。 相比之大皇子这热闹到有点不像样的场面,其他皇子桌前未免显得冷清,苍天赐还好,同二十多个交好的世家子弟低声聊天,面前小猫三两只的苍天瑞就显得格外尴尬了。 林尧兰往邻桌看了一眼,震天的笑声惹得人心烦意乱的,不禁皱皱眉,不耐烦道:“搞什么,正儿八经的国宴,都被这帮子粗人搅合了。” 张坤被徐偿当杀来给猴看的鸡,照脑袋挨了两下子,正好悻悻地走过去,听了他这话,二话不说就掳袖子:“你有种再说一遍?” “怎么,你们自个儿敢做,难道还怕我说?”林尧兰脾气也很冲,立时站了起来,仰着脖子看他,“你算是哪个牌位的人呢,也敢跟我耍横?” 他们两人的恩怨可以追溯到苍国两位皇子一块去云州平乱时期,由来已久,颇难化解。 张坤是段羽的嫡系手下,此次回京也封了官职,从三品武义都尉,何况他既是段羽手下第一得用人物,本身地位也很超然,并不惧怕林尧兰,冷笑道:“我倒要问问林三公子是哪个牌位的人呢,您是从武职还是任文官呢?是在骁骑营谋事儿还是在翰林院编书呢?” 林尧兰现在是举人功名,开春时第二次参加会试,意外落榜了,本就耿耿于怀,被人多方劝解才压下去,此时被他一说,气得变了脸。 苍天赐在平叛途中就被这两人搅得不得安宁,此时见又起了冲突,本来被闹得不耐烦,想要装傻混过去,眼见事态有扩大之势,急忙指使王德钏把人拦住了。 “尧兰,林大人事前的嘱托你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再惹是生非,老大人祭出家法,我也护不了你。”苍天赐责备完林尧兰又看向张坤,“张大人也回去吧,这么多人看着呢,大哥酒醒了知道了也不会高兴的。” 张坤笑眯眯对苍天赐行了礼问了安,又对着林尧兰举了举拳头,方才提着酒壶慢吞吞走了。 “二皇子!”林尧兰委屈地瘪瘪嘴,苍天赐还是第一次用这样的口气跟他说话。 “别闹了,让我省点心好不好?”苍天赐现在已经够烦了,倒不是因为最近苍景澜吃错药一般,对苍天素突然间宠到无以复加了,而是因为最近朝堂的局势越发变幻莫测。 刘家的势力被京都四大家族一步步分化瓦解,蚕食鲸吞,苍天赐从其中看到了苍天素的影子,他知道这算是他的大哥开始对刘家下手的先兆。 苍天赐拿捏不准在马上就要来临的风暴中他应当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一边是虽然分道扬镳却终究有抚育之恩的皇后一族,还牵扯到他一度疼爱有加的弟弟,另一边则是他亏欠良多的大哥。 苍天赐捏着酒盅,思绪烦乱纷杂,忍不住侧眼向邻桌看过去,苍天素右胳膊肘撑在几案上,半扶着额头,懒洋洋看着桌子上的菜出神,跟平日里一丝不苟一毫不差的正经模样比起来,别有一番动人心魄。 苍天赐觉得口干舌燥,饮尽了酒,见他侧眸看过来,眉蹙春山,眼颦秋水,不禁觉得耳根发烧,急忙低下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苍天素诧异地看了傻弟弟一眼,见他莫名其妙脸红得能蒸蛋,也没当回事儿,略一低头,看着桌子上摆着的花菇鸭掌不禁笑了一下,这是段羽最喜欢吃的菜,可惜人今天没来。 既然装醉就要装得像一点,苍天素装作迷迷糊糊趴了一会儿,慢慢的人声渐渐小了,李泉的声音紧贴在耳侧轻轻响起:“王爷?” 苍天素眼睫颤动一下,并没有睁眼。 李泉静静等了一会儿,见他还没有反应,侧头对着身后的小太监道:“扶雍亲王殿下回昭日殿歇息。” 苍天素心头冷笑,在两个小太监一左一右搭上他胳膊的时候挣脱开来,迷迷糊糊抬起头:“李公公?” 李泉没料到他突然醒过来,微微一呆,笑道:“奴才扶您回去歇息吧。” “我带来的人呢?”苍天素一手撑着额头,往周围扫了一眼,他的正副两名总管连并五个侍卫全都不知所踪,“不劳烦李公公了,我带刘权回府。” 李泉为难了一下,笑道:“这寒风朔气的,难免受寒,王爷不妨先到偏殿醒酒后再走,奴才这就命人去备马车。” 事已至此,话说到这个份上,苍天素心中十分恼火,面上胡乱一点头,摇摇晃晃站起来,一头栽倒在李泉肩膀上。 李泉吓了一跳,被他脑袋压住的半边肩膀跟火烧似的,急忙让两个小太监把人扶起来,搀扶着往昭日殿走。 统领总管太监一路上不断在念佛,刚刚那一幕可千万别被皇上看到了,不然自己难保人头,李泉战战兢兢吓了一路,走到昭日殿门口还心砰砰直跳,都有点怀疑苍天素是不是故意整他的。 苍天素被放倒在昭日殿软榻上不过片刻,已经十分安详地睡了过去。 李泉站在旁边十分认真看了他半柱香,从呼吸频率和眼睫颤动方式上没有看出人是不是在装睡,见门口已经站着个小太监在催促了,也只得把心中的疑惑压下,转身退了出去。 苍天素静静等待了很长时间,他摸不准自己维持这个状态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直到夜半,苍景澜才姗姗来迟。 李泉在殿门口没有进来,皇帝自个儿搬了张椅子紧挨着软榻坐下,昭日殿内没有掌灯,被悄无声息阖上的殿门遮挡了外面流淌进来的最后一丝烛光,整个宫殿重归黑暗。 苍天素有点后悔刚刚犯傻跟着李泉过来了,他本来笃定以苍景帝的骄傲和自重不至于做出趁醉□之类的掉价举动,不过苍景澜突然摆出这么一副架势,让他的大儿子开始由衷鄙夷自己刚才竟然相信了一个神经病拥有信誉这种不靠谱玩意。 索性苍景帝只是侧头从旁边看着,一直没有逾矩举动,虽然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的那股灼热视线让苍天素真的很有撕开袖子里的痒痒粉给他来上一下的冲动。 为了打破这种让人心底发寒的寂静,他动了动肩膀翻了一个身,背对着苍景帝侧躺着,等躺好后苍天素就又开始后悔了,刚才是半边脸感到烧得上,现在整个背部都热烘烘的,苍景澜的杀伤力足以抵得上十万个火炉了。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等装睡的人无聊到差一点要睡着的时候,苍景澜突然起身站了起来。 苍天素听到旁边衣料摩擦的悉琐声,精神一震,袖子里的痒痒粉整装待发。 苍景澜悠长的呼吸声越来越远,显然是往远处走了,苍国大皇子闭着眼睛愣了一会儿,被他今天的反常举动搞得心里发毛。 盏茶时间后,苍景帝又回来了,苍天素就感觉身上压了一大片重重的东西,苍景澜抱着一床被褥给他盖上,生疏艰难地帮他捻平被角防止漏风,动作笨拙得能弄醒冬眠的狗熊。 苍天素终于受不了了,一翻身直接坐了起来,皱着眉头睁眼看去。 苍景澜维持着半压在他身上整被角的姿势,明显愣了一下,回神后万分不自然地干笑了一下:“你醒了?”一边说一边慢吞吞从软榻上起来。 苍天素看了看自个儿身上盖着的被子,很长时间没有出声,青灰色的布料显得格外陈旧,昭日殿已经不住人很久了,苍景帝不知道从宫殿中哪个犄角旮旯里翻腾出的这一床。 “朕来看看,听说你喝醉了,睡在这里。”皇帝皱皱眉,偏开头不看他,欲盖弥彰道,“跟着的人是怎么伺候的,丢下主子自己就在偏殿睡下了,朕看你真得好好敲打他们了。” “是该好好敲打了。”苍天素微凉的手指在被面上摩挲着,神情中止不住的冷淡,不论苍景澜下了怎样的死命令,都不是刘权舍下他走人的理由,他确实需要好好让手下的人都明白,现在雍亲王才是他们的主子。 苍天素从来没打算让苍景澜派到雍亲王府的人归心,说实话他也没那个本事,不过大规矩上不能够错,起码这次这样的行为绝对不能够再发生。而且让他万分惊异的地方在于,竟然连伪装成李狗子的苍景澄也不在了。 苍景帝显然没料到他会这样直白,呆了一下,才出声道:“这间屋子冷不冷?用不用朕让人加火炉?” 他把话说得极慢,每一个词的尾音都拖得尽可能的长,似乎想要尽力争取多的时间思考接下来要如何找话题。 苍天素静静看了他三秒钟,既然苍景澜想不到话题,那就给他提供一个:“父皇是从哪里找来的这床被子?” “……在右面第三个橱子里。”苍景澜刚才就隐隐觉得不对,空荡荡的宫殿里面怎么可能凭空冒出来一床被子? 不过那时候美人卧榻鼾睡,他满心满眼里哪里塞得下别的东西,况且也对他派人严密监视的宫殿有信心,顺道一眼扫过去,并没有多想。 苍景帝从大儿子微妙的神情变化中,已经觉察到蹊跷之处,心中格外懊恼,别再又弄巧成拙惹人生厌了。 “这床被子在儿臣去鱼兰之前经常见到的,您知道它以前是谁用的吗?”苍天素心头苦涩,半垂了眼帘,真的是好熟悉的东西,上面还印满了李宓拙劣的刺绣。 苍景澜很长时间都没有出声,如果看到苍天素这种回忆中甜蜜带着感伤的神情,他还再猜不到是谁的被子,那他也就可以一头撞死了。 苍景帝现在被一种荒谬的感觉包围,到底是哪个乌龟王八蛋在背后阴他,塞了这么一床破被子进了昭日殿? ☆、65 苍景帝本来满心想得好好的,他就是打算捧着一颗心默默看心上人一会儿,也没啥啥的龌龊念头。 平日里他一偷看苍天素,被正主抓包抓住太尴尬了,好不容易找个机会能够肆无忌惮光明正大地看了,也算是给他的生日礼物了。 可惜计划有误,苍天素突然醒了,看情形还根本就没有喝醉,苍景澜难免有点无措,他最近一碰上跟大儿子有关的事情就头脑发蒙犯傻,本来还没想好应该怎么收场呢,突然又冒出来床破烂被子。 苍天素整个人都被这一床被子刺激得很富有攻击性,看过来的目光颇有几分不善,苍景澜心中苦涩,勉强笑道:“你好好休息。” 他十分不甘心就此离开,好不容易能够两个人静下心说会儿话呢,机会多难得啊,错过了这一次还不知道等多久才能盼来第二次,可是大儿子整个人都随时保持在炸毛临界状态,苍景帝很清楚现在不论他说什么,听到苍天素耳朵里都会直接变调。 苍景澜步履蹒跚离开的时候还觉得非常非常不可思议,他已经很多年没有体会到这种被人算计后的悲催愤懑感了,究竟是谁有这个本事能如此了解他,一路算计到这一步? 赶走了进村的敌人,苍天素抱着被子发了好长一会儿呆,他也在惊叹,苍景澄什么时候这样手脚通天,连李宓当年用过的被子都能弄来? 早在他十三岁还在西北鱼兰镇的时候,苍景帝就故意派使节送了几大箱满满的李宓的东西试探他,苍天素咬咬牙尽数烧掉的时候心里面都在滴血。 现在他搂着这一床当初的漏网之鱼,无奈地发现对于大肆揭他伤疤的所谓皇叔,他还真生不起多少愤怒来,苍景澄是用李宓的被子往他伤口上撒了一把粗盐没错,不过好歹撒完了盐疼过了以后,被子就归他了。 这床被子很可能是李宓留在世上的唯一遗物,苍天素为此伤口再疼上十次都心甘情愿。 哪像苍景澜,大棒后面就是鞭子,鞭子后面就是棍子,作为从小到大莫名其妙每次都被亲爹暴打一顿的受虐儿,一颗甜枣都没吃过的苍天素觉得自己恨他恨得十分有理有据。两相比较下来,苍景澄竟然也算得上是圣人了。 至于苍景澄怎么有本事把手伸到昭日殿来,苍天素并不想多管,苍景澄跟着他只是属于义务工,两者并没有明显的从属关系,人家又不是他的属下他的奴才,也没义务事事都向他汇报。 苍天素如获至宝地搂着一床旧被子喜滋滋地半夜出了宫,被他从昭日殿偏殿提留出来的满头大汗的刘权颠颠跟在他屁股后面,身上带着两个灰扑扑的脚印,一瘸一拐的在心中叫苦不迭。 刘权当然知道他一点道德都没有丢下主子的行为多么应该受到鄙夷和唾弃,不过他也是有苦说不出,这是皇帝的意思,他就算想违背,有那个胆子也得有那个命啊。 说句难听点的话,惹恼了苍天素,苍天素看在苍景澜的面子上最起码也得留他一条命,可是要是得罪了苍景帝,苍景帝可谁的面子都不会给不用看。 这是什么狗屁差事,刘权被苍天素踢的地方隐隐作痛,心中直叹自己倒霉,自打被调进了亲王府,他就无时无刻不在走霉运。 还有那个该死的李狗子,一转头就看不见了人影,真当皇宫是他能随便乱跑的地方吗?刘权心急火燎找了半天人,也没找到老农民佝偻的身影。 苍天素回到雍亲王府,让刘权和跟着的侍卫自去领板子受罚,自己一推书房门,就看到苍景澄大刀阔斧坐在正中央的老爷椅上,赵六陪坐四角椅上,两人齐齐正冲着被捆得严严实实堵住了嘴的段羽翻白眼。 今天是十五,确实是跟赵六碰头的日子,苍天素眯了眯眼睛,先移开了段羽的堵嘴布,问道:“怎么回事儿?” “你没事儿吧?”段羽嘴唇都被粗布堵得充血了,一双眼睛红红的盯着他上下打量,“李狗子跟我说你被皇上留在宫里过夜了?” 段将军现在心中万分后悔,自己一次不跟着就闹成这样,媳妇真是不省心,以后可不能再闹别扭了,担惊受怕了这么长时间,是惩罚他还是惩罚自个儿啊? 段羽本来心神不宁在段府一个人味同嚼蜡地啃着一根酸黄瓜,捧着大脸回忆他跟苍天素在西北共同经历过的那些共患难苦中带甜的时光,便听管家来报说李仁锵将军来找他。 段羽从李仁锵嘴巴里听到亲亲媳妇喝醉了,似乎醉得还不轻,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到雍亲王府上来看看,他虽然头脑简单,也知道这是李仁锵听说了他俩闹别扭,给找的现成的台阶下。 李仁锵何等人物,一眼看透他的别扭心思,装模作样感叹了一句:“大皇子今天是真喝醉了,对着二皇子笑得那叫一个勾魂摄魄,我中途离席的时候两人还手拉着手不放呢。” 于是段羽义无反顾地冲出了将军府,一头栽进雍亲王府书房,被笑得春光灿烂的苍景澄撞了个正着。 苍景澄正完成了算计自家亲哥哥的第一步,心情大好,看到这个傻小子自己撞进来,很开心地告诉他亲王被皇上留宿了。 段羽越想越坏事儿,他细细思量最近苍景帝莫名其妙的举动,怎么琢磨怎么不对味儿,心焦着急得半死,嚷嚷着要进宫把人接出来。 段羽话一说出口,就看到旁边憨憨笑着的老农民眼中冷光一闪,只感觉后脑勺一疼,一阵天旋地转,再睁开眼的时候,他已经被人绑住了塞了嘴丢在一边。 段羽如何使劲儿也挣不开身上的绳子,一看就是赵六这等熟贼的杰作,想骂又骂不出口,两个罪魁祸首坐一块喝酒聊天,笑嘻嘻权当他是一个死人。 如今苍天素回来了,段羽一肚子的委屈顾不得说,拉着他仔仔细细打量,一迭声问道:“你的皇帝爹没把你怎么样吧?” “他能把我怎么样呢?”苍天素先动作轻柔地把被子放在书桌上,扫了一眼仍然嘻嘻哈哈的两个人,帮段羽松绑,搓揉着他被勒得出血的手腕,柔声安抚道,“我在昭日殿睡了一觉,喝了醒酒汤,觉得头不疼好受了,就带着刘权回来了。” 苍天素其实很开心,他跟段羽从认识开始就没吵过架,天天连体人一般焦孟不离,就算段羽去接宁远一走两个月,也是时常有书信来往。 结果冷不防突然人家跟他闹冷战,一个多月没怎么说过话,苍天素还真不适应,很有几分不舒服,现在两人顺势就和好了,他心中挺满意的。 段羽狐疑地看了看他,发现媳妇眼角眉梢都是柔柔的笑意,一派安然,确实不像又受了欺负的模样,这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你看看你眼睛都是肿的,黑眼圈那么浓,都这个时辰了,先去睡一觉吧。”苍天素拿手推他, “到了上朝的时辰我叫你。” “他是怎么回事儿?”段羽指了指苍景澄,本来在他心目中,这就是个含冤受辱后被苍天素收留的平民百姓,结果今天阴沟里翻了船,才发现原来自己被蒙在鼓里。 苍天素回身看了一眼,皱皱眉,神色中带着十成十的无辜:“我也想问呢,多老实的一个人突然间变了脸,合着我被人当傻子耍了――六子,是不是你的手下,怎么没事先给我打个招呼?” 赵六把手握成拳,放到嘴巴上对着段羽咳嗽了一声,小拇指指尖上些许白色粉末被他吹到了空气中。 段羽仰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直感觉上下眼皮打架,撑不住道:“那你先问清楚,明天记得告诉我。” 苍天素把人哄到书房小隔间里面睡下,重新走进书房时已经换了一副面孔:“你们两个先前认识?” 赵六一向最受不了他这样多疑猜忌了,急忙把双手举起来抱住头顶:“瞎想什么呢,我们今天才在你书房里碰上,十分投缘。” 苍天素静静看着他们没有出声。 “也有合作了一次的默契所在。”苍景澄神情有一瞬间的狰狞,因为过度兴奋瞳孔都在颤抖,“我提供李宓的遗物,他摸到昭日殿放下。” 多少年了,憋屈了大半辈子,终于旗开得胜反将了苍景澜一军,苍景澄心中是说不出的舒爽,不然以他的性格,是不会跟赵六这样身份的人处得这样好。 “你认识我的奶妈?”苍天素隐隐觉得不对,禁不住多问了一句。 苍景澄耸了耸肩膀,漫不经心捏着鼻头:“当然认识,那个疯女人二十多年前从天上掉下来的时候,砸了老子一头一身的汤汤水水,害得老子让苍景澜那个王八蛋嘲笑了好久。” 他看向苍天素,眼中的光芒明灭闪烁不定:“说句实话,我听说苍景澜对她下手的消息后,也是吃了一惊,那个女人虽然神神叨叨挺古怪的,不过还有大用处,苍景澜翻脸不认人事小,也不怕就因为这个女人,害得他手下暗卫头头跟他反目。” “暗卫头头?”苍天素抿了抿唇角,心中冒出来一个人影,“是不是给我教书的夫子易豪?……他喜欢我奶妈?” 苍景澄十分赞许地看着他:“看这聪明劲儿,一点就透,真是可惜了,要是没有苍景澜遗传的这半边糟糠扯后腿,你本来可以更聪明的。” 苍天素沉默着没有出声,他五岁的时候人傻没觉出不对来,长大后明白了宫中制度后就觉得蹊跷,好端端的皇宫里面哪里冒出来除了皇帝之外的第二个不是太监的男人给他当夫子,易豪身份必定不简单。 苍景澄感叹了一句:“姓易的也是个傻瓜,喜欢那个疯婆子得有十多年了,我真看不出来那女的有啥好的。” 他只是无心感叹,苍国大皇子听后却心中格外伤感,原来他奶妈也是有男人爱的。 艳姬和李宓,苍天素生命中最最重要的两个女人都用血淋淋的事实告诉他了,选择一个自个儿爱的人下场都无比凄惨,所以找一个爱自个儿的人共度一生才是聪明人的选择。 苍天素点点头,更加坚定了跟段少将军你侬我侬奔向美好明天的想法。 ☆、66 苍天素跟段羽重归于好,两个人秉承豪猪规则,刚吵完架后感情比平时更胜一筹,粘得紧了些,就难免惹人打眼。 李仁锵就有一次忍不住提醒他:“最近朝中流言纷纷闹得乌烟瘴气的,你们也注意着点,被人说到脸上谁都不好看。” 苍天素懒洋洋抬眼看他,浅笑道:“李将军多心了,一帮跳梁小丑临死前蹦q几下,垂死挣扎罢了,哪里值得您费心?” 这事儿苍天素知道的,而且知道得一清二楚,他也很明白是谁在后面捣鬼,散播这些流言。 不过苍天素一点也不在乎,他的网已经铺开了,甚至已经有傻瓜鱼一头撞了进来,只等着收网就够了,刘家上下几百口人命,在他眼中已经同死人无异。 现在唯一能够让苍天素费心的,就是苍天瑞要如何处置,毕竟是正儿八经的皇室血脉,苍景澜唯一真真正正的嫡子,要是下手重了,难保皇帝会有意见。 苍国大皇子皱皱眉,现在一想到苍景帝他心中就犯恶心,皇帝现在每次见了他就摆出一副欲言又止、委委屈屈的嘴脸来,苍天素苦于地位没人家高躲不过去,又没法明着翻脸,每次硬着头皮顶上,心里也觉得腻歪。 这天苍景帝又把他叫到了庞龙殿,苍天素端着笑脸走进去一看,果然没看到其他人,皇帝又给他开小灶。 不过他一点也不为这样的殊荣感到欣喜若狂,实话实说,他还感到相当厌烦,在苍景帝面前摆放着一张七弦古琴,还焚了香,弄得整个庞龙殿一股过于浓郁的烟草味。 又来了又来了,苍景澜最近十分有兴趣给他展示一下自己高超的人文修养,琴棋书画弓箭武术,联诗作对蹴鞠投壶,每隔三四天就换一个花样,搞得苍天素一直处于一种摸不到头脑的迷茫状态。 如果这种馊主意能是苍景帝自己想出来的,苍天素对他精神状态的怀疑就会更上一层,这是哪门子诡异的思考回路,难道就因为他是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艺术大师、精英人才,自个儿就会五体投地拜倒在他脚下,捧着脸陶醉状山呼万岁? 苍景澜特意脱下了几十年不变的龙袍,应景地换上了文士白衫,正在拨弦,见他进来,微微点头,赶在苍天素行礼之前抢着道:“不用那么多虚礼,坐。”一指紧挨着自己放着的软垫,一脸陶醉状低头继续弹琴。 苍天素仍然行礼唱喏,然后才慢慢蹭到软垫旁,微微向外歪着身子坐了。 两个软垫摆得非常近,苍景澜嗅到他身上浅淡的清香,手指一抖,拨出一个颤音。皇帝眉尾重重一跳,急忙加快节奏掩饰过去了。 他一连弹了七八首曲子,苍天素仍然歪着身子拘谨地坐着不动弹也不说话,苍景帝独角戏有点唱不下去了,因停了手,笑道:“朕仿佛听你以前的夫子提起过,天素自小在琴艺方面也有所涉猎?” “略懂些许皮毛,儿臣不过分得清宫商角徵羽罢了,比不得父皇技艺出众。”苍天素浅浅一笑,头偏外说出的这句话。 大儿子的动作搞得他跟啥脏东西似的,恨不能躲得远一点,苍景帝把琴往那边推了推,顺势凑了过去,姿势亲昵得近乎附耳私语,笑道:“皇儿过谦了,不若你为朕演奏一曲……” 后面的话他没好意思说下去,靠得太近了,苍天素身上淡淡的香味一刻不停地传过来,苍景帝也觉得微不自在,禁不住多吸了两鼻子,讪讪坐正了身子。 苍天素不点熏香不配香囊,苍景帝一直没有弄明白他身上好闻的味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命人私下搜罗新奇熏香,各种都试过了,怎么也找不到类似的味道。 他坐正后香味是没了,发懵的脑袋也清醒了过来,苍景帝又有些后悔,好不容易能靠得那么近了,怎么自个儿又犯傻离得他远了。 他说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了,一当着苍天素的面就浑身上下不自在,说话办事都要再三思索,可是真做出来又会后悔。 两个人独处的时候,苍景帝举止失宜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苍天素用指尖碰了碰琴弦:“这琴是?”琴并不是顶好的,木料琴弦都只是寻常,还有磨损的痕迹,显然是用过的。 苍景帝短促地笑了一声:“是你母亲当年在花坊练琴的时候用的,朕派人找了好久才搜罗了来。” 这是从上次昭日殿的那床被子引起的思路,苍景帝也知道苍天素心中对母亲有着很深的眷恋,费了好大的劲儿巴巴命人找来了,找准机会想要送给他,弥补上次不欢而散带来的负面影响。 艳姬成名后使用的琴连同她当年的衣物佩饰都早在十六七年前,她含冤而死的时候就被皇后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苍景帝当时知道,不过没有阻止,他做梦也没想到那些废物还能有有用的一天。 苍景澜说完小心地打量着苍天素的神情,心中又是紧张又是期待――他大儿子看到生母的遗物感念他的苦心,怀揣着感激投怀送抱――哪怕不投怀送抱,能让他拉拉小手也好。 皇帝如今是当真后悔,他努力了这么长时间,苍天素的态度已经很能表明一切了,人家是当真烦他,以前好歹还拿他当个父亲,现在连对父亲的尊重都没有了,看过来的眼神就是在戒备随时可能发病的羊癫疯病患。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苍景澜现在就觉得这句话真是为他自个儿量身打造的,想想自个儿干过的事情,他自己都觉得除非苍天素哪一天撞到脑袋失忆了,否则说啥啥不计前嫌、尽释前仇,那都是笑话。 受到的伤害都刻在了心里,一刀刀捅进去,鲜血淋漓,仇恨伴随着每一次呼吸在吞吐,铭记在灵魂里,印刻在骨髓中,怎么可能当真释怀? 苍天素眼中伴随着沉默不断滋长的冷淡终于让苍景帝明白过来,大受感动乃至投怀送抱只是他最理想的一种反应――看到艳姬的遗物,人家儿子还有一种非常可能的反应,那就是顺带着想起害得他从小没妈的罪魁祸首。 苍天素积蓄多时的恼怒从胸腔中喷薄而发,他终于听到了理智分崩离析的破碎声,看向苍景澜的目光冷得能掉冰渣:“儿臣对于生身母亲的身份地位一直深有体悟,无需父皇多方提醒。” 苍景帝愣了一下,恨不能咬下自己的舌头来,没事儿说啥“花坊”,惹得人家误会了,急忙解释道:“朕只是怀念往昔,缅怀先人,并没有别的意思!这是艳姬当年的东西,朕才找了来,以为你会喜欢……” 他说到最后甚至有点委屈,确实花了不少力气,心急火 恋耽美 分卷阅读32 为皇 作者:callme受 等了这么长时间才弄到手,刚到手立刻就把儿子叫来了,本来以为能卖个好,反倒被凶了。 苍天素气得浑身哆嗦,指尖掐破了掌心,深吸一口气,勉强扯出来一个笑容:“儿臣何德何能,不敢受父皇恩典。” 他的五官都有点扭曲,苍景帝看了,在短暂的手足无措后也有点恼怒,俊脸一板冷声道:“朕好心好意,你不要就算了,朕这就命人烧了!”于是扬声叫李泉进来。 这口气对着谁发呢,拿热脸贴了这么多次冷屁股,苍景帝也不耐烦了,他觉得苍天素这是让他给惯坏了,换了半年前,他大儿子怎么敢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 首领大太监本来就在门口等候着,听了声音急忙推开殿门进来了,看到里面明显在对峙的场景就心里发憷,犹豫着不敢进来。 “把这东西拿下去,给朕烧了!”苍景帝说完,见他还是不敢动,怒气冲头,一脚把琴踹翻。 李泉偷看了一眼,这张琴本身质量就不好,年代又比较久远了,木头都被踹成两截,琴弦都断了,得,也不用烧了,这一脚就已经把它报废了。 谁用你这个刽子手装好心?苍天素冷笑一声,理也不理他,一甩袖子干脆走人了。 他刚走出庞龙殿,就听到里面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音,心中一阵阵泛冷,径自出了宫门,坐上自家马车回府。 ―――――――――――――――――――――――――――――――――――――――― 苍景澄正指挥着三两个仆人给花木修剪枝条,他的脸色也很暗淡,全没了平日神采熠熠的模样。 刘权皱着眉头走过来,用胳膊肘碰了碰他:“你到王爷书房打听打听,问问看今天出什么事儿了?” 指使谁呢你?苍景澄脸黑得都能滴水,顾忌到往日的形象,勉强扮出傻乎乎的样子疑惑道:“怎么了,今天难道出事儿了?” “王爷脸色不好呢。”刘权道。 苍景澄这才打起精神想了想,道:“没有啊,刚刚走进来的时候跟往常一样,笑得可好看了。”他是真没看出来苍天素有什么不对。 “现在看不出什么,刚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很不对劲。”刘权也是佩服苍天素的养气功夫,从宫中回到王府才多长时间,一炷香前气得脸都变色了,现在已经跟没事儿人一样了。 苍景澄知道他这是在拿自己当枪使,哪有当下人的打听主子消息的,不过还是道:“那我就进去问问,你看着人把花枝剪好啊。” 刘权口中答应着。 苍景澄敲敲书房的门,听到苍天素喊进的声音,方才推门进去,回身关好房门,才道:“你是不是跟苍景澜闹翻了?” 苍天素沉默着没出声,继续看书。 苍景澄的脸色更难看了,皱皱眉道:“你昨天是怎么答应我的,都说了多少遍了,让你忍着点忍着点,早知道我就不告诉你了。” “被人害的那个是我母亲,你倒让我忍?”苍天素苦笑了一声,事情是赶巧了,不然他也不至于失态至此,“他今天还给我看了我母亲学琴时候用的琴,还说‘缅怀先人’,上赶着恶心我呢,真把我母亲放心上,当初干什么还要给怀孕才七个月的她吃催胎药?” 这是苍景澄昨天才告诉他的消息,艳姬七个月身孕的时候,本来好好的,喝了苍景帝命人送去的膳粥就倒下了,九死一生才涎下了一个气息微弱的男婴,不然论日子算,苍天赐才是真正的皇长子。 苍景澄眉头一皱,关注重点跟他侄儿不大一样:“艳姬的琴?你怎么没带回来?” 苍天素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因为我跟他吵了,彼此都生了气,让他摔烂了。” “什么?!”苍景澄恨不能扑上去咬他一口,一脸的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你什么时候跟他闹翻不好,非要赶在今天?哪怕非要在今天,你把琴护住也行啊?” 越说越气,苍景澄又不舍得对着他那张脸动手,干脆抬手重重给了自己一巴掌,扇得眼眶都破裂流血了:“我闲着没事儿给你说那些干什么啊,好死不死还非要昨天说?” 苍天素十分诧异,这个男人是彻底没救了。 “你怎么可能懂得我对她的心思!”苍景澄恨恨看着他,“小不忍则乱大谋,你好好反省一下,那可是是你母亲用过的琴!” ☆、 67 苍景帝第二天宣布要送宁远大师离京,日子定在十天后,仍然由先前把人接进来的那一批士兵护送。 苍天素隐隐约约感觉到苍景帝说完后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仿佛最后那句人员安排的话是专门说给他听的一般。 调开了段羽是要对他动手?苍国大皇子眼睫轻抖,疑惑中带着几分殷殷的期待,他自个儿也有点等得不耐烦了,不论苍景帝是在打什么主意,早点了断了一了百了,省的这样烦心。 他怀揣着这样的心思混在散朝的朝臣中,还没有走到宫门口,便被李泉叫住了。 宫中首领太监在众目睽睽中笑得十分热切,恭恭敬敬地行礼后才弯着腰道:“雍亲王殿下,皇上召您过去呢。” 苍天素一瞬间心头涌上来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他没料到苍景帝竟然无耻到这个地步,难道昨天挨骂还没有挨够? 苍天素清清楚楚记得当两天前苍景澄告诉他艳姬早产事件真相时,心中涌上来的悲切让他眼前阵阵发黑,难以用言语阐明的愤懑怨恨堵在胸口,他平生第一次那样鲜明地感受到对苍景帝的恨意。 苍天素以前一直天真地以为,苍景帝对他生母和奶妈的事情一直处于幕后下黑手推波助澜的作用,虽然其当做看热闹一样解闷的所作所为让人心寒齿冷,最起码也没有直接出手置人于死地。 结果苍景澄告诉他,你爹早就出手了,比你原先认为的时间还早,你的母亲一碗药喝下去,丢了大半条命才生下你。 苍天素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竟然是因为一碗催胎药提前来到这个世界上,一咧嘴,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小时候的记忆模模糊糊不太清楚了,尤其是五岁之前的,回头再看许多事情已经悄无声息被时间的洪流冲刷得一干二净了,苍天素隐约只记得他很小的时候确实经常生病,经常被李宓捏着鼻子灌苦苦的中药,发烧烧得神智昏沉,想不到追根溯源,最后帐还能记到苍景帝头上。 雍亲王千岁殿下抬眼注视前方,庞龙殿祁红色的门被缓缓打开,引路的李泉躬身后退,示意他自己进去。 苍天素侧头对他轻轻一笑,然后迈步前行,跨过高高的门槛,只留下李泉一个人惊愕地站在原地,心肝只跳――他为什么感觉大皇子的表情格外狰狞? 苍景帝看起来比前几次见面的时候正常了许多,没再搞焚香弹琴啥啥的勾当,正在捏着朱笔批奏章,见他进来,桃花眼中流光一闪,一指大殿中央摆放的枣木椅子,极为自然地笑了:“坐。” 椅子旁边搭了张桌子,也是酸枣木的,苍天素的目光却被上面放着的木制品吸引了过去,神色不变,侧眼看向上首。 苍景帝正观察着他微妙的神情变化,没看出什么来,心中略有失望,也没表现出来,笑道:“昨天不小心弄坏了,朕已经命人修补好了,你若是喜欢,不妨拿了去。” 苍国皇宫中确实不乏能工巧匠,昨天苍天素拂袖而去的时候还破烂不堪机会被摔碎了的七弦琴已经被修补好了,木质的琴身上有几条不易看出的痕迹,琴弦也换了新的。 苍景澜把昨天的事情轻描淡写想要混过去,态度也很热络,仿佛昨天气头上一脚踹烂了琴的人不是他一般。 话说到这份上,示弱修好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苍天素也明白自己再摆脸色就未免太不识好歹了,收敛好思绪,半低着头行了礼,道谢后把琴抱在怀里。 木桌是中空的,桌面上原本有个不大不小的洞,能够直接看到隔一层的抽屉,原本洞被遮盖住了,从苍天素站立的角度看不出不对劲来,现在七弦琴被移开了,洞里面的东西就显现出来。 异常眼熟的三个木质的玩偶,整齐地摆放在里面,第一个雕刻得十分简陋,手工涂的油彩因为年代有些久了,显出斑驳的褪色痕迹来。 苍天素记得当时是木偶完工之后,小心藏起来的时候被好奇他天天溜到冷宫干什么的李宓逮了个正着,被嘲笑了一通才知道原来这种油彩特别容易氧化,不能放长久,还懊恼了很长时间。 是他以前亲手雕刻送给苍景澜的万寿节礼物,苍天素闭了闭眼睛,真的是好久远的事情了,他已经很久没有碰过木工活了,也早已拾不回当年的心境。 殷殷切切苦练刀工,手指被刀片割得伤痕累累,连着一个多月的忙碌,只为了换来龙椅上帝王漫不经心的一瞥,被随手丢开了,却已然心满意足,欢欣雀跃。 那样卑微的讨好带来的喜悦曾经让他连着几天没有睡好觉,苍天素此时再见到,心中却已经不起一丝波澜,倒是有点疑惑苍景帝竟然还留着这种小孩子玩意。 苍景帝深深看了他一眼,脸上真真切切显现出几许怀念来,浅笑道:“朕还记得你本来是想制作成无极‘风雨雷电’四神的,送了三年,还差一个就成套了,只可惜那年你走得早,没能赶上朕的寿辰,这三个朕就一直收着。”话语中不无遗憾。 ――哦,难道你以为奶妈身陨后,我还有心情给你送这种东西?苍天素也笑了一声,他第一次觉得苍景澜这样子天真,口中应和道:“儿臣每次都是雕刻一对的,一个送给父皇,另一个自己收着。” 他轻轻抬眼看向苍景帝,笑得眉目弯弯:“儿臣小时候就是这样,特别幼稚天真。” 苍景澜做梦也没想到他会这样回应,心中蓦然蒸腾起无尽的喜悦,热切地看着他,勉强压抑住自己冲过去的念头:“你那里也有一样的?” 真好,你三个我三个,凑起来正好是三对,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皇帝几乎听到自己心花在怒放的声音。 苍天素把他的反应看在眼中,不紧不慢地微微侧过头,声音平滑恬淡:“早就没有了,儿臣去了鱼兰就都烧了,小时候不懂事儿,才对那样的小玩意热切盼望,后来才发现,其实望眼欲穿了那么多年的东西,未必真的那样好。” 人生真的是一出出悲喜剧,苍天素想到他当年拙劣幼稚的理想和梦想,曾经被定义为可以实现的理想随着李宓的离开已经彻底被否决了,当年被判定为遥遥无期、绝无可能的梦想却被苍景帝亲手捧到了他眼前。 你的宠爱在意,我都不稀罕。 我不稀罕。 苍天素默默咀嚼着,却没有感受到儿时无数次幻想中那样的热切激动,他曾经妄想着能把受到的委屈欺辱、满腔的愤恨不甘,伴随着这四个字一并发泄出来,从此彻底摆脱同不堪回首的过去,轻松自在、逍遥快活。 事到临头才发现,其实也不过如此,真的说出来时,感觉并不是那样的完满。苍天素发现自己心中只有淡淡的解脱,却实实在在并没有快意,仿佛只是完成一次必须要完成的任务,他再次跨过了人生的一个阶段。 苍景帝这次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怅然若失半晌,勉强牵动了一下嘴角,自嘲地笑了:“朕本来还想说,能不能下次万寿的时候,你别送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了,再送朕一个手制的木偶,朕能凑齐一套也好。” 苍景澜只觉得心头发寒,他不怕苍天素对他吼对他叫,也不怕苍天素一边打击着他一边哈哈大笑,现在这样古井不波的状态才是最可怕的,说明人家一点也不在乎,已经全都放下了。 平生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动情,就这么收场,他如何能够甘心?苍景帝强自支着身子一步步远离了龙椅,走到苍天素身旁,放低了声音道:“从前是朕对不起你,朕往后必定都改了,你给朕一次机会,也不行吗?” 苍天素看着他,唇角上扬的弧度越发浅淡了:“您说笑了。” 苍天素并不想抱怨什么,成王败寇,这个世界本来如此,他以往自个儿犯傻,做了蠢事儿,凭什么能奢求苍景帝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起码在李宓的事情上,苍天素并没有怨恨苍景澜,不过若是想让他当做什么事儿也没有发生,那也是不可能做到的。心口上的伤还在滴着血呢,又怎么谈得上原谅? “朕承认当初是朕做得不厚道,可是朕除了袖手旁观外,并没有做什么……真正动手的人是皇后,朕知道你最近在做什么,朕帮着你除掉刘家,好不好?”苍景帝喉结滚动了一下,抬手想要去碰他的肩膀。 苍天素先一步侧身闪避了,后退几步道:“儿臣自己动手,不劳烦父皇了。” “……你还是在怪朕?” 苍景帝说这话时近乎心痛的表情搞得苍天素哭笑不得,刽子手就要有刽子手的觉悟,从头到尾他才是受害者好不好,停顿了一下,才道:“父皇,儿臣不是您家里养的一条狗,今天您看不顺眼一脚踹开了,明天您心情好了招招手,还会摇着尾巴回来。” 他盯着苍景澜黯淡下来的瞳孔,懒懒地笑着:“再说,您真的一次也没有直接出过手吗,儿臣这个皇长子的名头是怎么来的?”终于还是没有忍住问了出来,苍天素遗憾地发现他对这件事实在无法释怀。 苍景帝明显被问愣了,呆了一下,眼中的温情渐渐转淡:“你知道了什么?” 就这一句话问出来,显然他兄弟并没有诬赖他,催胎药确有其事,苍天素移开视线,没有出声。 苍景澜见他神情已经冷淡到了极点,急忙道:“朕是有苦衷的――不信你可以把宁远大师叫过来问一下――当年是他告诉朕,朕的第一个儿子,将是朕一辈子的煞星!” “所以呢,因为苍天赐快要出生了,您就给我的母亲喂药,把这个名头大方地赠送给她的儿子?”苍天素确实不知道有这样的事情,禁不住冷笑,怪不得呢,从他一出生起,苍景澜的监视就无孔不入。 易豪是苍景帝暗卫首领,被他派去当教书夫子,李宓也是苍景帝身边的老人了,被调到冷宫去当闲杂人员。苍景帝为了让这个预言实现,真是下了不少功夫。 一个老和尚十七年前的狗屁预言,就这么一句话,彻头彻底改变了他一生的轨迹,苍天素嗤笑一声,倒有些好奇宁远有没有意识到他后来漫天杀戮造下的血债其实应该分一半到始作俑者的头上。 苍景帝哑口无言,这确实是事实,苍天赐的生母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嫔,如果那预言真的能够实现,皇帝实在受不了他命中这个所谓的煞星有个这样无趣的娘,如果他的第一个儿子换到艳姬头上,那事情会有趣得多。 也亏苍景澜想得出来,七个月大的孩子,能活下来都是他命大。苍天素轻轻吸了一口气:“算了吧,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都是间接死在您手中的,我儿时所有的痛苦不幸也都是来自父皇的恩典,距离太远了,您能轻飘飘跨过来,儿臣没这个本事,我做不到。” “朕以前那样对你,那是因为……因为朕并没有……”苍景澜打了一下哏,红了红脸,含糊着糊弄过去了,“现在已经不一样了,你明知道朕现在有什么心思的,对不对?朕以后必定会好好对你的。” 他都表现得这样明显了,说苍天素一无所觉,皇帝真不会信。 苍天素沉默了一下,他一直没想通为什么皇帝能够理所当然把“好好对你”挂在嘴边,难道苍景澜把他当成后宫里的女人,说一句这样粘牙的话就兴高采烈投怀送抱了? 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西北的日子那样苦都能咬着牙撑着,苍天素不需要任何人的“好好对待”,这是他的骄傲,因此只是不在意地摇头:“您前后反差这样大,判若两人,变脸真叫一绝。现在您莫名其妙就看我顺眼了,日后再因为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厌烦了我,再来变一次脸,儿臣可是受不了。” 苍景帝明显没想到自己那样深情的小小表白能被人这样子直接堵回来,咬咬牙道:“难道你不相信朕?” “我不相信您,对我来说并没有损失,日子还是照样过,总比相信了您把我自己害了的好。”苍天素丝毫不为所动,他早就厌烦了皇帝自作聪明的所谓追求,“以后会发生什么,谁又说得准呢?” 苍国大皇子其实到现在也没有理清思路,他好端端怎么会跟自个儿亲爹讨论这种狗屁问题,也不待苍景澜说话,拱拱手敷衍似的行了个礼,直接走人了。 ☆、68 段羽依依不舍跟他招手告别了,苍天素托病并没有参加恭送宁远离京的仪式,对于当年的所谓预言,他并不想过于深究。 苍天素也很诧异为什么苍景澜能够理所当然地把宁远抛出来当替罪羔羊,预言也许是宁远说的没错,迫使艳姬早产、坐视李宓惨死的事情可是苍景帝本人做出来的。 段羽护送宁远离京的第二个月,护卫队遭受袭击的消息传到京城,两千余人生死不知,失去了音信,苍景帝在早朝时震怒,挑了几个人出来大骂了一顿,责令当地守军加强警戒力量,彻查此事。 不少朝臣在初时的震惊过后,都认为这是来自于别国的挑衅,因为护卫队是在屏扬遭受攻击的,屏扬城乃是苍国四大驻军地之一,由老成持重的李广德将军率领二十余万军队常年驻扎在此地。 宁远在民间的威望隆重不让苍景帝,这位老和尚素有活佛之称,眼见再熬过两年就能成为无极大陆有史以来记载的第一位年过百岁的老人。 苍景帝当初大张旗鼓把人请到了京城,场面摆得极大,两千余名全副武装的军队横穿苍国国土招摇走过,半个苍国的百姓都有所耳闻。 现在皇上潜心问完佛法,把人恭敬请出去的当口,眼见护卫队就要到达目的地了,竟然凭空消失一般,连点消息也没有传回来,朝臣也都心里面有数了,不说别人如何,起码宁远大师八成是已经是个死人了。 一时不仅苍国一片哗然,整个无极都震了三震,四国数以千万计的虔诚信徒失声痛哭,戴孝哀悼这位半佛的离世。 在这样的大前提下,连苍景帝的地位也遭受到了不小的冲击,为数不少的苍国民众都把宁远遭受不幸的原因归咎到景帝莫名其妙突然把人请进京城这件事情来,不然宁远好好地缩在大悲寺,这都几十年了,无风无浪地过来了,结果景帝一把人请进京,回来就死了。 苍景澜一直对无极大陆崇信神佛的风俗不屑一顾,作为一个优秀出色的帝王,没有人喜欢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在民间拥有过高的声望,尤其当事情同信仰牵扯到一块的时候,更让人格外忌惮。 信仰在给人带来依赖和安全感的同时,也很容易导致疯狂。无极大陆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三百多年前岳国皇帝昏庸无道,四个德高望重的寺庙住持振臂高呼,军队支离破碎,国家四分五裂,承国借此机会独立,方才形成了如今的四国鼎立之势。 前车之鉴,历历在目,面对民间汹涌如潮的民愤和请愿,谁也没有对苍景帝重惩护卫队成员的行为提出质疑,哪怕这些子弟至今音信全无,恐怕已经全都遭遇了不测。 过半护卫队成员被停职查办,段羽这个负责人的职位更是被一掳到底,镇北将军的职位转到了李仁锵头上,府上一应近百仆人尽数被打在牢狱中。 苍天素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苍景帝动起手时的狠辣了,皇帝用自己的举动告诉他,就算人家现在对他有那么一点意思,真下手时也不会容情。 本来苍天素不至于连一帮子奴仆都护不住,只不过他这段时间本身也在酝酿大动作,人手都被派了出去,何况牵扯到宁远惨死的敏感微妙事情,交好的朝臣不敢顶着漫天的民愤帮护送不力间接导致大师身死的段家说话,苍天素的意见被苍景澜毫不留情地驳了回来,孤掌难鸣,只得作罢。 苍天素直到回府,脸色都没有回转过来,任凭他养气功夫再到家,如今段羽生死未卜,也是不免焦头烂额。 李仁锵下了朝还专门上亲王府劝他:“不碍的,这次确实是阿羽事情办得不好,竟然让宁远大师被人给杀了,也该给点责罚。” 苍天素闷闷的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半晌才道:“找人往牢狱里多塞点银子,尤其是段府的老管家,别让他受苦。老人家看着阿羽长大,两人情分不一般。” “我明白了,这就找人去办,”李仁锵皱了皱眉,见他脸色仍然不好,犹豫了一下问道,“现在还没有消息吗?” 苍天素摇了摇头,段羽本来是坚持两天一封信的,风雨无阻从不间断,护卫队音信失踪的前一天给他送信的白雕就没有到来,苍天素那时就隐隐感觉到蹊跷,急忙让赵六调动人手去查详情,只可惜路途毕竟遥远,至今仍然没有消息回馈。 事已至此,李仁锵还能说什么,他平素跟苍天素关系算不上热络,还因为段德惨死的缘故看这位年轻的前西北军主帅不太顺眼,不过此时在段羽的问题上,两人立场却空前一致。 李仁锵见苍天素眉宇间俱是郁郁神色,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劝慰道:“就算阿羽坏了事,事情也没有太糟糕,如今时日尚短,还看不出什么,没准到时候发现只是虚惊一场呢。” 这话说得李仁锵自己也不信,愁眉苦脸劝了苍天素几句,见没有回音,李仁锵也没了兴致,告辞后垂头丧气离开了。 他虽然新升了镇北将军的职位,却一点也没有升职的喜悦,这都什么破事儿,段羽虽然人傻不怎么靠谱,也不应该搞出这样大的纰漏才对。 李仁锵走后不过须臾,苍景澄就进来了,看神色并没有沮丧伤心等情绪,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见他一张酷似艳姬的脸上俱是懊恼自责,遂笑道:“怎么了这又是?” 苍天素看着他没有出声,事情闹得这样大,眼前这人肯定也是知道了的,无需他多费唇舌。 “傻瓜,这算多大的事儿呢?苍景澜那个傻子把西北军主帅移交给了李仁锵而不是给了徐偿,他这是在自寻死路呢。”只要西北军军权在手,苍景澄压根不在乎段羽的死活。 正相反,在他看来,死了一个段羽反倒是好事儿,京都贵族们之间一直隐隐约约流传着这两个年轻小辈不清不白的传言。 虽然无极大陆民风开放,男风屡见不鲜,到底也不是多光彩的事情,段羽要是真死了,正好还苍天素一个清清白白的名声。 苍景澄先前对于苍景澜的心思还有疑虑,经过了今天的事情,见他仍旧傻乎乎把军权往苍天素手里塞,知道这属于打了一棒子之后给的甜枣,心中不禁暗自好笑。 澄王爷当然明白此时的苍天素同他老子的差距还很大,不过这差距正在被一步步追平。只要苍景澜多犯几次傻,苍天素真正站稳了脚跟、成长起来,艳姬的大仇何尝不能报呢? 苍天素闭了闭眼睛,勉强牵动了一下嘴角:“阿羽可能已经死了。”就算不死,身上背了这样的污点,段羽这辈子恐怕不能再重返官场,更别说正儿八经带兵打仗了。 苍天素联想到苍景澜对宁远的态度,自然知道所谓敌国挑衅之名不过是苍景帝拿来哄天下人的借口,真正动手的人是谁,他不用想都能知道。 苍天素本来就不是一个习惯以乐观态度面对生活面对人生的人,他的经历决定了他的性格中有一些极度悲观的东西,更何况现在的情况下,哪怕他是个傻子,都没办法告诉自己,说不定段羽吉人自有天相,浑浑噩噩真的能逃过一劫。 苍天素甚至相信,杀宁远不过是苍景澜的一个幌子,皇帝真正想要动手除去的人是段羽,就因为段少将军最近跟他黏糊了一点。这样的念头一起来,他如何能够不愧疚? 生母和养母都已经因为他而死了,现在段羽也遭遇了不测,苍天素此时心灰意冷,除了自责,更多的甚至是绝望。 苍景澄完全不能够理会他此时的感受,满不在乎地笑了一声:“那又怎么样呢,难道你对姓段的真的动情了?” 苍天素此时并没有说话的兴致,半低着头当默认。 没想到苍景澄拍着桌子哈哈大笑:“别傻了,根本不可能,真正爱上一个人,绝对不是你此时的心理状态。” 苍天素不愿意与他分辨,站起身就要走。 苍景澄却突然不依不挠起来,一把抓住了他:“你知道吗,当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不会像你这样冷静地计算得失,瞻前顾后,斤斤计较――更不会像你们相处时,你那样的坦然。” “……那你说是什么样的?”苍天素挣脱了一下没能挣脱出来,半垂着眼帘遮盖住眼底一闪而逝的杀意,带着难掩的冷淡询问道。 “当面对你爱的人时,你会举止失措,言语失常,做任何事情都变得不像你,你的所有的计谋算计都不再管用……”苍景澄脸色浮现出怀念的神色,说到最后声音越压越低,“我后来时时在想,我比苍景澜差到哪里呢?只不过苍景澜面对着她时发挥出了正常水平,而我却表现得一直像个只会红着脸的傻瓜――如果我没有爱上她,说不定她爱上的人反而是我……” 苍天素冷笑了一声:“那是你,不是我。” “我是这样的,现在看苍景澜也是这样的,他现在一看到你,是不是就是个不断发傻的蠢货?”苍景澄深深看了他一眼,“放心吧,凭我对苍景澜的了解,你的段郎此时肯定还活着。” 双胞胎之间的羁绊比想象中还要深,苍景澄冷眼看着苍景澜最近的举动,已经看出了当年自己陷入情网时的影子。 他自忖假使时光倒流,回到二十年前,人生的轨迹发生偏转,自己坐上了龙椅抱得美人归,抓到了苍景澜,就算心中再恨,也不会立时杀死。 死人在活人心中的影像会随着一次次的回忆被不断完满化,最后变得纯洁无暇、无可挑剔,成为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苍家刻在血脉中的病态占有欲让苍景澄必定会杀掉情敌,可是苍景澄不会傻到当艳姬仍然爱着苍景澜的时候动手。 他相信如今的苍景澜也会明白这一点。 ☆、 69 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屏扬城的李广德才把找寻到的护卫队的尸体运送回京。 两千多的护卫队,留下尸体的超过一千八百人,送到京城的时候,因为天气渐渐转暖,尸体都有不同程度的腐坏,还因为运送过程中的磕碰损坏,许多尸体已经丧失了辨认价值。 苍天素在得知尸体到京的时候直接称病推了早朝,早早去了停尸房等着,他一个人默默站立了半个多时辰,李广德的部下才推着一车车的尸体进来,一见里面有人,都不由得愣了一下。 有认得的急忙挤开前面的人走了过来,他是李广德手下的督军,叫章瑾,刚刚也没有亲自动手,只是催促指挥着手下的普通士兵搬运尸体。 章瑾先行了礼,方道:“王爷可是来指认段……大人尸体的?”他本来顺口想说段将军,话说到一半想起来段羽现在头上芝麻大的官职都没有,临时改了口,又因为向来知道苍天素同段羽关系亲近,不好直接称呼名字,便用“大人”二字混了过去。 尸体大都面目模糊了,根本无法辨认,不过段羽当时有官职在身,衣服本身跟旁人不同,苍天素循着熟悉的衣裳样式找了过去。 尸体脸部肿胀,眼球突出,口唇外翻,胸腹隆起成球状,四肢又肥又粗,皮肤呈污绿色,全身肌肉呈气肿状,浑身臭气熏天,这是典型的巨人观现象。这里的每一个尸体都是这个模样, 恋耽美 分卷阅读33 为皇 作者:callme受 堂冲天的腐败气息。 苍天素站着没有动,章瑾走过来道:“王爷,人恐怕已经不能够辨认了,不过根据身上的衣服看,八成是段大人的遗体,您看着要不要找人领回去,赶在尸体爆炸前埋了。” 章瑾停顿了一下,抱怨道:“路途太遥远了,我们送过来时已经爆炸了好几个尸体了。” 苍天素没有出声,扫了一眼尸体腰侧的衣服,那里隐约能够看出来一个模糊不清的“段”字,字旁边还绣了一个隐蔽的平安符图样。 这是段羽的一个小习惯,从他爹段德那里学过来的,那个平安符还是段羽央求着苍天素画上去,另找绣娘绣的花。 眼前有点发黑,苍天素伸手揭开尸体的前襟,他记得段羽胸口左侧有一颗淡蓝色的痣。 可惜尸体腐烂的时间确实太长了,衣服上粘连了腐肉,此时一掀开,直接把小半个胸腔都带了下来,腥臭的脓水流了出来,在地上汇聚成粘糊糊的一大滩。 苍天素闭了闭眼睛,转头看向旁边,章瑾小心翼翼地躲在几米外,警惕地看着这个方向,一副生怕尸体爆炸的表情。 苍国大皇子沉默了三秒钟,松开了捏着腐衣的手:“麻烦章大人了,我这就命人把段将军遗体抬走――宁远大师的遗体找到了吗?” 他直到傍晚才回到王府,李仁锵正焦急地在书房里团团转等待着,见到苍天素,急忙迎了上去:“怎么样,尸体真是阿羽的?” 苍天素看了他一眼:“进去说话。” 刘权十分知趣地把守门的两名侍卫带走了,另安排了人手远远在院子里守卫警戒着,同时一把拉住了想要顺道儿走进去的李狗子,冷着脸警告道:“我教给你的那些规矩都忘了吗,这也是你能凑过去听的?” 苍景澄心中暗恨,面上不动声色,顷刻间红了脸,讪讪看了他一眼,一脸羞愧地低头认错。 以往这种事情,苍天素都没有瞒过他,这次却态度很坚决地把他隔绝在外面,苍景澄如何能不明白,这是因为自个儿昨天说过的话惹得人家恼了。 虽然苍天素把态度摆在了明面上,苍景澄仍然不觉得自己昨天说的有啥不对的地方,他大侄子这分明属于被人戳穿后的恼羞成怒,他确确实实并不爱姓段的傻小子。 最明显的表现在于,在段羽生死未明的当口,苍天素眼睁睁看着段府上下一应仆从都被关押在牢狱里。 苍天素说是插不进手去,无能为力,这话不明白他暗中底蕴的李仁锵会相信,凭借几个月来的观察大体摸清楚了苍天素能耐的苍景澄却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 苍天素拼着伤筋动骨,完全可以把段家老小救下来,可是他没有。在这个即将同刘家动手的当口,苍国大皇子宁愿选择龟缩防守,也不会为了段府出动手中的牌。 起码在这段情感中,苍天素的理智完全压倒了情感,他也许愿意为了段羽自断一臂,却绝对不会惊慌失措、自毁长城。 苍景澄轻轻一笑,看来之前一直是自己多虑了。 书房门一关好,李仁锵就追问道:“到底如何了,那具尸体到底是不是阿羽的?” “耽搁了十多天,现在这个天气,尸体完全丧失了价值。”苍天素走到书桌旁边,拉了把椅子坐下,揉了揉发胀的额角,“我只能认出那套衣服是阿羽走时穿的,不过这也不能说明什么。” 李仁锵恶狠狠咒骂了一句,一拳把书桌砸了个通透,也没在意自己被木材刮破了的手,紧咬着牙道:“从屏扬城送到京城,竟然用了十天时间,李广德究竟是干什么的?” 抓紧一点不过四五天的事儿,现在用了双倍的时间,显然是有意拖延,宁远遇袭是大事,主将有胆子一拖再拖,自然是受某个人指使。 李仁锵心中满是担忧,这几日同段德生前交好的许多将军都落了不是,运送尸体又有人暗中阻挠,从皇上这样的态度来看,恐怕段家要有大麻烦了。 这个“段家”不仅仅是段府一家的事情,已经延伸到段德生前费尽心思建造起来的关系网络,李仁锵没有看明白苍景帝究竟是想如何下手,反正西北军段羽一脉的将领已经有三个丢了官职,两个被调离京城。 “我还看到了宁远大师的尸体,”苍天素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用白玉一般的指尖轻轻推了过去,“死得很惨,舌头耳朵被割了,眼睛也被挖了,喉咙里面灌了铅,四肢都被剁去了。” 宁远的情况跟段羽又有不同,根据骨骼也能够判断出来那具尸体确实是一名即将行将就木的老者,如果动手的人真的是苍景帝,苍天素也想不出他费心更换宁远尸体的理由。 李仁锵果然听出了不对,眉头紧皱,沉默了半晌才道:“宁远大师只要死了,对皇上的声誉就是一个很大的打击,就算死得这样惨,也不会激起更大的民愤,因为知情人必然会被封口――况且这么多天过去了,也没有听到类似的风声。” 如果真的是像他先前所认为的,是戚国人动手的话,现在肯定会大肆宣扬宁远大师的惨状,更何况割了唇舌已经够惨的了,非要往喉咙里面灌铅,这可不是高效的杀人方法,反而更像是在泄愤。 李将军心中起疑,却见苍天素只是握着一卷兵书,似看非看的模样,素白的手轻轻翻过一页书卷,发出的声音清脆到刺耳。 “穿着阿羽衣服的那具尸体被人从前方一剑穿胸而过,一招毙命。”苍天素好整以暇地笑了,凤眼深邃得彷佛敛尽了世间一切深渊,“以阿羽的能耐,不至于连正面的攻击都躲不过。”就算躲不过,起码也不该被正中心脏,多少有本事稍稍避开一点。 有这句话却不肯早说,李仁锵深深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没再多说,只道:“下官告退了,王爷保重身体。” 皇上问罪的意向这样明显,眼前的少年亲王已经被亲爹断了一条胳膊,四年的汲汲营营顷刻间毁于一旦,饶是以李仁锵的心智,也佩服他宠辱不惊的淡定沉稳模样。 ―――――――――――――――――――――――――――――――――――――――― 宁远大师遇害的消息让整个大苍国震了三震,在余波未平,伤亡人数还没有统计出来的当口,就有发生了一件让举国震惊的大事。 左右丞相连并八名三品以上的官员联名状告外戚刘家依仗权势,欺压百姓,圈占良田,致使民间怨声载道,民不聊生,更有卖官鬻爵、私相授受的铁证。 卷宗写了几十卷,浩浩荡荡搬到朝堂之上,皇上扣住了几位刘家在朝官员,派羽灵军去刘府搜查,结果除了金银财宝、受贿账册外,还搜出了不少违制器皿。 苍景帝本来这几天脾气就比较暴躁,惩治了数名官员,见此立刻表示要严惩不贷。 刘家毕竟是一方权贵,当今皇后娘娘和二皇子三皇子的外家,如此烫手山芋无人想惹,正是你我推诿的当口,大皇子列众而出,自行请缨接下了此重担。 ☆、70 ☆、番外 “当初离京的时候,皇上曾经对我说过一句话。”段德松开缰绳,任□的马匹随意地在土黄色的平原上漫步。 “……说什么?”段羽看着已经两鬓皆白的父亲,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他直觉自己其实并不想听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走在几米前的段德回头,冲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皇上说,他这辈子最遗憾的事,就是有一个大皇子这样的儿子。” 属于段羽的烈马发出一声嘶鸣。段羽垂下眼帘,轻轻松开了手里死攥住的一把鬃毛,有些愧疚地摸了摸马儿,以示安抚。 苍景帝不喜欢他的大儿子,这件事几乎是苍国大大小小贵族们人尽皆知的事情,然而段羽没有想到,一个人对自己儿子的厌恶竟会浓烈到这地步。 在段羽眼中,苍景帝是个能让人不自觉心生敬仰忠心追随的帝王,但却是个彻彻底底的混蛋父亲。 他现在想起,苍天素在离京前往边关的路上,面无表情地缩在马车的一角,抱着膝盖,整日整夜都不说一句话,半人半鬼的情形,都会在心底生出难以遮掩的愤怒和怜惜。 段德冲他摇头:“我当初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在边关跟大皇子朝夕相处了三四年时光,我才渐渐明白了皇上当初的意思。” 段德不待段羽回答,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你父亲我誓死效忠的男人,是一个天生的王者――所以按照常理,不管生一个怎样的儿子,在他的心中,应该都是无所谓的事情。” 段羽忍不住不轻不重地冷哼了一声。不论如何,他对于苍景帝对待亲骨肉的方式,一直是颇有微词的。 段德暗叹口气,心知不是凭自己一两句话就能改变这个死性子孩子的看法的,于是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停留,而是继续道:“早在十八年前,我们这些老臣就在试图说服皇上,想让他引鞭高指,征兵西伐,建立一统天下的无上伟业。” 段羽终于被勾起了一点兴致。他不再摆出抗拒不合作的嘴脸,策马往前疾驰几步,来到跟自家父亲并排的位置,问道:“那他为什么没有动手?” 没有人怀疑过苍景帝的野心。那个男人举手投足间,都透着浓浓的野心和狂傲,掩饰不住,也不屑掩饰。 “十几年前的形势跟现在大不相同。”段德沉吟了一下,终于还是决定跟自己的儿子说一说实情。 “那个时候,戚国皇帝昏庸无道,如今的承国太子也只是个嗷嗷待哺的婴孩――而那个心高气傲、跃跃欲试的年轻帝王,一直渴望着一个能够与他比肩而立的男人。” ――所以他就放弃了一统天下的最好时机,转而约束自己,耐心安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静待新一代的王者们一步步成长起来。 段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现在的他跟段德想的完全不一样。 段德会为苍景澜的举动叹服,从而在接下来的岁月里越发恭顺忠诚。 但是段羽知道后却是在心中大骂:西北十万士兵连年忍冻受苦,每年不知道有多少□离子散,死于严寒,受尽折磨,原来只为了成全他一个人的任性妄为。 无疑,在十八年后的今天,苍景澜想要统一四国,并不只是意味着成功率的骤减,还代表着无数士兵和平民的鲜血,承载着无数妻儿的痛哭。 而这些都是段羽不能够接受的。段德一直说他优柔寡断,太过妇人之仁,这点他从小到大,都没有聚集起多少反驳的底气。 他不悦地哼哼了几声,突然意识到话题好像在不知不觉间被引到了一个古怪的方向,连忙道:“那这些都关素素什么事了?”苍景帝究竟是怎么样的人,实在不是他想要关心的。 段德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一直以为,皇上较长的两个儿子中,二皇子虽无气吞日月的霸气,却善于任用人才,也能够虚心纳谏,将来定会是一位很不错的贤明皇帝。” 段羽听了这话,脑子里不自觉浮现出三年前的场景。他跟苍天赐只见过几面,印象实在不深,大抵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唯独最后一次,在离京的前一天,苍国的天之骄子在苍天素冷冽透骨的目光中,额头上青筋尽出,面欲滴血,紧咬着下唇,无声流泪。 段羽对这个无意中撞见的场景情有独钟,他无数次地回忆这一幕,然后每每都会转头,看向就坐在不远处的苍天素。 就算是亲眼所见,段羽也一直没能把眼前这个静谧乖巧的少年,跟当初那个歇斯底里言语尖利而状若疯狂的幼兽真正联系到一块。 段德仿佛没有注意到他的走神,而是顺着自己的思路讲下去:“然而,在这几年中,我逐渐从大皇子身上看到了蓬勃的野心和令人惊叹的坚忍,那是一个皇者的天生素质。假以时日,他一定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男人。” “我猜测,苍天素是苍景帝真正选择的,唯一有资格跟他并立于这天下之巅的人物。”段德的眼中绽放出异彩。 他能够想象,苍景帝有多么渴望,有朝一日,能够端坐在战场的一边,看着对面那个跟他势均力敌的对手,用芸芸众生,王朝沉浮作为赌注,下一盘操控天下的万年棋局。 ――然而,如果这个人选好死不死是自己儿子的话,两个人不能站在完全的对立面,放下一切顾虑,斗智斗勇一番,铁定会让苦苦等待多年的苍景帝抓狂。 段羽听完,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那……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三年前素素奶娘的事怎么说?” 皇帝不仅不讨厌大儿子,而且还给予了难以想象的厚望,他实在难以相信这一番颠覆自己向来认知的说辞。 “李宓是个奇女子,”段德笑了起来,“她是我的――也是所有皇上旧部的老熟人,这个女人身上有很多寻常女子不具备的东西。而皇上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所以故意没有阻止皇后当年对雍贵妃的诬陷,而选择把自己的长子托付给了她。” “当数年之后,皇上见到自己的大儿子时,李宓无疑给了他一个天大的惊喜,她比他想象得要优秀数倍的完成了任务。”段德说到这里,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 段羽冷笑:“这么说,皇上的逻辑是,真正有罪的在东宫殿里锦衣玉食,好不快活;有功的就合该被送上断头台?” 段德默然,良久后才道:“然而李宓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她让大皇子实在太过依赖她了。” 从宫里回馈的消息看来,苍景帝无奈放下了博弈的想法后,其实是在用培养储君的方法,在不遗余力地教导苍天素。 怀揣着这样打算的皇帝,自然不会容忍苍国的继承人,有这么一个毫无自保能力的软肋存在。 段德推测,早在八岁的苍天素为了李宓朝礼部侍郎庶子拔刀的时候,苍景澜在确定后继人选的同时,就对李宓起了杀心。 段羽眼睁睁看着自家父亲右手成刀状,轻轻在自己左肩上划了一道。 段德给他解释:“当你的左手中毒之后,要想阻止毒素蔓延,就只能连自己的左臂一块切掉――短时间内也许会痛不欲生,但是终究,可以保住一条小命。” 段羽没有接话。他高高扬起手中的马鞭,朝马背上重重一抽,急速奔向远方。西北凛冽的寒风吹在脸上,仿佛刀割一般的疼痛。 父亲,你不懂。 你们不是砍掉了素素的左手,而是硬生生将他的肚子剖开,将心脏从胸腔中撕扯出来。 鲜血淋漓。 比起手臂沾染上的毒药,这才是真正的致命伤。 作者有话要说:泪流满面,跟大家讲述一下二货犯二的历程,就是jj不是有一个存稿箱功能么,先放文字再设定发表时间……我昨天突然很好奇在前一章还放在存稿箱的时候,后一章能不能直接发表,于是义无反顾试了一下,然后就傻眼了……所以昨天木有70章直接跳出来了71章……二货本来想直接锁掉71章,把内容在70章发一遍,结果v章不让作者自己锁定……tat还牵扯到该文字数的问题……所以干脆在这一章放上了番外……tat跪求亲们原谅tat二货以后再也不犯二了…… ☆、71章 刘家家主正是皇后胞兄刘广严,时任正一品殿阁大学士兼任光禄大夫,威望无两,此时却也只能干坐在椅子上,眼睁睁看着苍天素带来的士兵从他的书房隔间中搜出来一套金刀玉玺,并且还是用假龙袍包裹着的金刀玉玺。 刘广严刚刚还是脸色青白,见了士兵怀中抱着的这一团东西,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往脑袋上涌,赤红着脸哆嗦着一指苍天素:“你这是非要逼死我们刘家?” 苍天素带着十分的诧异看了他一眼,轻轻一皱眉,甚至对他微笑了一下:“刘大人这是什么话呢,本王这也只是奉命行事,不得不得罪大人,还望刘大人体谅本王的苦衷。” 清冽的目光一扫刘广严布满额头的青筋,苍天素笑容中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安然平和:“若是刘大人误会本王有意污蔑,您恐怕多心了,搜查刘府的可不是本王的亲兵,是父皇手底下的直系部队,本王可没有说动他们颠倒黑白的本事。” 刘广严此时已经满心绝望了,若然龙袍玉玺没有搜查出来,那么一切都不算是问题,谁家没点欺压良民的龌龊勾当呢,算不得什么。 刘家毕竟是皇后娘娘的娘家,娘娘陪伴皇上二十载,又有嫡子傍身,刘家根基并不会动摇。 刘广严虽然痛心恐怕这次要弃卒保帅,舍掉几个主干成员了,没成想竟然搜出来这样实打实谋反的铁证。 ――而且他确实没有谋反之意,苍景帝有多大的本事,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刘广严差点把牙齿给咬碎了,本来就深恨苍天素,此时见他优哉游哉、摆出闲适无比的模样,坐在一边说着风凉话,更是恶气冲头,二话不说拿起桌子上放置的茶盏丢了过去。 苍天素半垂着眼帘安坐在椅子上,压根没有动弹的意思,自有护卫拔刀把茶盏劈成两半。 张坤手腕一抖,直接把碎片打了回去,从刀面上弹回去的滚烫茶水泼了刘广严一头一脸。 苍天素弹了弹绣着暗纹的衣袖,好整以暇地微抬起头看他:“刘大人,您千万管好自己的手,这样毛躁可不好。伤到了本王没什么,万一冲撞了旁的贵人,那可就麻烦了。” 不过一句话的功夫,刘广严脸上已经发起了一溜燎泡,正自捂着眼睛凄厉惨叫。 苍天素转头看了一眼张坤,后者一脸憨厚的傻笑:“王爷,小的学艺不精,没控制好力道和方向,似乎伤到了国丈大人的眼睛了。” “怎么这样不小心,幸亏没有伤重,否则本王如何能向父皇交代?回去自领十军杖,我另找位枪棒教习师傅好好训训你。”苍天素微板着脸训斥了一句,也不搭理形状凄惨的刘广严,自顾自继续喝茶。 搜出来违禁物品的士兵这时候才问道:“王爷,您看……”显而易见刘家已经成了落水狗,他痛打起来也没有啥顾虑了,还是抓紧机会讨好一下如今风头正盛的少年亲王比较好。 “上一次搜查,不过是些违禁器皿等物,本来不算多大的事情。”苍天素用手指点了点明黄色的布料,素白的指尖正好碰触到有翼三眼龙额头上的第三只天眼,“只不过没想到刘大人竟然胆大包天,私藏龙袍,金刀为证,玉玺为凭。事情比本王原先料想的要严重许多。” 士兵早已经听出了他的话外音,急忙陪笑道:“小的这就去通知羽灵军都统王大人,还请王爷暂且等候。” 通知王峻自然是为了一块进宫面圣,告发一下刘家的谋逆行为,苍天素没成想自己跟刘家的冲突真的尽人皆知到这样的地步了,不过也没说什么。 两人一块进宫的时候,苍景帝百无聊赖正坐在龙椅上捏着一本奏折发呆,听到李泉来报,双眼一亮,捏着书页的手微颤了一下。 他稳了稳心神才道:“宣。” 让苍景澜有点失望的地方在于,虽然苍天素同羽灵军统领一块来的,却并没有开口,请安后就坐在景帝赐下的座位上低头持不语戒,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都是王峻来陈述的。 苍景帝听完后好半天没有出声,其实这次抵制清洗刘家的事情是他发起来的,是为了转移大儿子投注在宁远遇刺案上的目光。 不过龙袍、金刀和玉玺却并不是他的手笔,显然是苍天素早有安排的。苍景帝也早就知道他的大儿子最近在酝酿对刘家发难,不过自己抢先了一步,想拿这件事卖点好,缓和一下双方的关系,才没让苍天素动用早就安排好的布置。 刘家本身就是他当年为了稳定因为刚刚江山易主而动荡的朝廷提拔起来的,如今京城四大家族已经站稳了脚跟,有一家独大趋势的刘家反而成了朝堂稳定的不安分因素,这颗棋子他早就想要丢掉了。 苍景澜心中主意已定,眯了眯眼睛,重重哼了一声,满脸的不悦:“真是放肆,刘家不过是人臣,他们这几年无法无天做出来的事情,朕也有所耳闻。只不过念在昔日刘家先祖追随太祖有功的份上,只要他们做得不是太过,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没想到,竟然惯得他们不知好歹,把朕当瞎子戏耍了。” 王峻本来心中还有些忐忑,听皇上这样说才彻底放下了心来,看皇上这个架势,显然已经明确表示了立场,刘家此次翻身无望。 王峻心中暗自得意,自己这次没有站错队,外戚的份量还是比不上一个百战百胜、有战神名头的皇长子的。 王峻看皇上似乎心情不错,一脸慈父状详细询问了一下大皇子生活中的零星琐事,其形其状同往日所见喜怒莫测的帝王完全不同,正在感叹少年亲王的受宠程度之浓,便听苍天素主动提出告辞。 两人是一块入宫的,为了同一件事情而来,此时也只有一块出去的道理,王峻少见皇上这样的好脸色,本来想磨蹭一会儿多拍拍龙屁股,见苍天素急着要走,也只得陪着他一块离开了。 出了宫门,王峻还不忘对苍天素拱了拱手,十分客气道:“皇上已经开出了手令,下官这就命人先把刘家相关人等拿下大狱。” 王峻停顿了一下,十分为难道:“只是羽灵军本身还要负责皇城守卫工作,乱党人多势众,下官恐怕他们会做出鱼死网破的行动,守城的侍卫不能够轻易移动,难免有些人手不足的隐患。捉拿乱党的行动恐怕还要麻烦大皇子手下的西北军协助。” 看着别人动手,总不如自己拿着把刀子把仇人捅死来得痛快舒畅,王峻想着都到了这个地步,倒不如多卖大皇子一个人情,日后行事也便宜。 苍天素果然没有推脱,没有丝毫勉强地应承了下来,笑道:“些许小事,不值一提,本王立刻调动手下最得用的兵马前去,这等乱臣贼子不容姑息。” ―――――――――――――――――――――――――――――――――――――――― 苍天瑞顶着紫中泛黑的右眼圈去跟皇后请安,他看起来似乎刚哭过一场,眼睛都是肿的,红着鼻头低着脑袋,声音细若蚊蝇,全不复往日的猖狂高傲。 皇后一眼就觉得不对,她自个儿也是红红着眼,急忙把儿子的下巴扶了起来,看了一眼就着急上火了,重重一拍桌子,咬牙切齿道:“是谁把你打成这个样子了?” 苍天瑞自打生下来就是她的心头好掌中宝,那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当命根子一样的疼宠爱护,皇后见儿子青肿了眼眶,下巴处还有一处擦伤,心中又急又气,再四追问道:“你告诉母后,是谁这样胆大包天,竟然敢打伤嫡皇子?!母后这就去揭了他的皮!” 是今天在上书房读书的时候,跟苍天z和苍天有了冲突,他们三个本身年岁相近,自然而然就存在隐性的竞争关系,彼此间相处得并不好,火药味十足。 平日里有了口角,都是双胞胎避让的,这次刘家成了落水狗,五皇子六皇子不怕苍天瑞了,三个人打了一架,一点也没有留手,苍天瑞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看不起的两个弟弟也不是省油的灯,被痛揍了一顿。 这几日自从刘家落了难,他已经能够感受到旁人态度的前后巨大差异,原本可以随意打骂、拳脚相加的人转眼间也可以跟他甩脸色动拳头反击了,苍天瑞不禁心灰意冷、万念俱灰。 此时被母后问起来,他也不肯多说,低着头含糊了几句,被问多了,也有点恼羞成怒,甩下一句“不用你管”,气势汹汹跑走了。 皇后愣愣看着他的背影看了半晌,一低头眼泪就涌了出来,身后有男人低沉的笑声传来。 皇后紧紧咬了咬牙,咬得腮帮子两边的肌肉都酸疼了,才把眼泪生生憋了回去,用帕子擦了擦眼角:“你还没走?” “娘娘说笑了,娘娘还没有同意本王的提议,本王如何能走呢?”从层层帘幕后面绕出来一个普通内卫打扮的男人来。 此人满脸褶皱,皮肤黝黑,头发花白,看起来有六七十岁的年纪了,说起话来声音也异常沙哑。 皇后静静看了他很久,方才道:“艳姬当年是我一手害死的,您如果真像您标榜的那样爱她,如何会转头跟我合作……我如何能够相信您呢,澄王爷?” “动手的是你没错,可是苍景澜违背诺言在先,若不是他当年信誓旦旦不会辜负艳姬,本王如何会同皇位失之交臂?”苍景澄脸上带着一股难言的阴冷痛恨,“本王丢了女人不说,连本应该属于我的皇位也丢掉了,他苍景澜是个什么东西,也配享有这万里江山?” 他扭曲着五官重重一拍桌子,嘶声道:“皇位是我的!我的!” 皇后并不在乎他在纠结什么,只是一再重申自己的要求:“本宫可以按照您的吩咐去做,不过有一点,您必须要护住天瑞的性命……不然本宫死前也一定咬死你……” “你放心,现在苍天素十分信任我,他本身也不可能真的杀死苍国唯一的嫡长子,要保下我的三侄子,并不是难事儿。”苍景澄半边脸隐藏在阴影中,眼中诡光闪闪烁烁,仿佛正在吐信子的毒蛇。 他把手中一直紧紧攥着的小瓶子递了过去:“把这个给苍景澜享受了,本王保证他会死在你前面――苍景澜一死,苍天素觉得皇位已经唾手可得,难免得意忘形,本王在背后一刀捅过去,就不信他能够躲过去。” 皇后看着那个小瓶子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也没有伸手去接。 苍景澄看出她的犹豫,十分干脆地一拉裤腰带,自嘲地笑了一下:“其实自从清君侧失败后,我为了逃脱追捕,忍辱负重这样子糟践了自己,又装作情深,方才换得了苍天素的信任。这具身体已经败坏了,我也没有其他的子嗣,待我百年后,皇位的人选也已经定了。” 皇后本来想要惊叫,死死忍住了,强忍住恐惧往他胯间多看了一眼,见果然空荡荡的,同太监并无二致,方才下定了决心,接过了在空中悬放了很长时间的小瓶子。 ☆、72章 “皇上,皇后娘娘求见。”李泉说话的时候其实就已经知道了苍景帝的答案,禁不住在心底长叹一声。 苍景帝翻看奏折的动作就没有停下过,懒洋洋扫了他一眼,果然连犹豫都没有,一口咬定道:“不见。” 皇帝停顿了一下,还特意补充了一句:“以后皇后所有的事情都不用通传了,朕一律不见就是了。” 苍景帝唯我独尊惯了,要求他自我反省则还罢了,要求他不迁怒那简直就是一句笑话。 如今他同苍天素已然又再创新低,苍景帝自责过后努力想要修复,可惜唾手可得、天经地义的时候他不珍惜,现在真把人得罪狠了又想要后悔,苍天素已经全然不在乎了。苍景澜一心想要弥补,可惜一直收效甚微。 苍景澜一边骂自己犯傻犯贱,一边也恨上了当初招惹苍天素的人。二十年前作出了预言的宁远大师首当其冲,刘家也没能跑了去,苍景澜此时心中完全没有二十余载的夫妻之情,满心只有动手为心上人出气的意愿。 如果苍景澄在这里,一定会大笑蠢哥哥又犯傻了,苍天素那是什么样性格的人,他看到景帝对皇后这样绝情狠辣,不仅不会心生感激,反而会引发厌恶警戒。 皇后对苍天素对艳姬再怎样 恋耽美 分卷阅读34 为皇 作者:callme受 绝,却从没有对不住苍景帝的时候。皇后这么多年来为苍景帝打理后宫,生儿育女,苍景澜却这种态度,着实让人心寒。 李泉走出庞龙殿,看到皇后笔直地挺着脊背站在门口等待着,发鬓散乱,双眼黯淡无光,全然没有了几天前的神采奕奕、富贵雍容。 李泉暗自叹息,面上不动声色,一味堆着热切的笑容:“皇后娘娘,皇上正同大臣们议事呢,不若您先回东宫殿,等皇上得空,奴才立刻打发人去告知您?” 皇后来之前专门找人打听过的,自然知道苍景帝此时自己一个人待在庞龙殿,这话摆明了人家不愿意见自己。 皇后摇摇晃晃有点站不稳,身后跟着的小宫女扶了一把才勉强稳住身形。 她咬了咬牙,憋住了泛红的眼圈,低声道:“本宫有十分重要的事情要同皇上商议,还请劳烦公公再问问皇上,请……” 口中的话说了半截讲不下去了,她低头呜咽了一声,方才勉强压下悲声:“请皇上不看本宫的份上,只为了三皇子,好歹也见本宫一面……” 虽然宫中里里外外都知道这个皇后做不长久了,不过人家现在毕竟还身披凤袍,头戴霞冠,况且这样放低身段哀声恳求,李泉为难了一下,还是答应下来,自转身进去了。 刚才李泉去通报,前后不过跟苍景帝说了几句话就出来了,用的时间就很短,这次用的时间更短,不多时就满脸难色地出来了,圆滚滚的身子对着皇后一鞠躬,为难道:“娘娘还是改日再来吧。” 这话一说皇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也没再多纠缠不放,惨笑一声,半晌后方道:“皇上既然绝情至此,本宫也无话可说,只盼他日后不要后悔。” 丢下一句话,她就转头离开了,眼中已经有了来时未曾有的绝然。皇后是真的心灰意冷,二十多年的夫妻情分,原来在儿子的亲生父亲眼中一文不名,连空出丁点时间多听她说一句话都不肯。 皇后此次来本来是为了告发苍景澄的身份的,顺便还可以把窝藏谋反叛贼的罪名推到苍天素头上,没想到苍景帝连见她一面的兴致都没有。 皇上,既然你不仁,就不要怪本宫不义了。皇后把手伸入袖子里,死死捏住了那个小圆瓶。 瓶子微凉的触感仿若直达心底,皇后闭上眼睛,遮住里面不停闪烁的恨意。 ―――――――――――――――――――――――――――――――――――――――― 从刘家家主的书房中竟然实打实搜出了假龙袍等违禁物品,刘家谋反的罪名已经是坐实了的,满朝文武百官都为之侧目,心生唏嘘之感。 刘家称霸朝野、把持朝纲将近二十载,想不到如今倾颓衰败起来也如此迅速,不用说了,谋逆大罪论理应当戮灭九族,就是不知道皇上会不会看在舐犊之情和夫妻之情的份上,不计较三皇子和皇后的罪名。 不过苍景澜向来是不走寻常路的典型代表,他在早朝大发了一顿脾气,先跟所有大臣展示了一番啥叫雷霆之怒,然后又跟天下人展示了一番啥叫天子之怒。 苍景帝一共下了两个命令,第一个命令是把刘家所有人尽数收监,包括女眷奴仆,第二个命令是把这件事情全权交由雍亲王处理。 nb 这话一放出来,朝臣都伸长了脖子等着看好戏,关于大皇子和刘家之间的纠葛,自始至终就不是秘密,起因都可以追溯到二十年前艳姬刚入宫的时候。此番皇上直接了断地把事情都丢给大皇子,简直就是在把刘家往死里逼迫。 苍天素不负众望,同样也没有辜负自己修罗煞星的名头,刘家主事十余人,千刀万剐、凌迟处死,凡刘家直系血亲尽皆处以极刑、即日问斩,姻亲和旁系血亲最轻处罚也是没收家产、贬为平民,永不得入朝为官。 这样的处罚比起诛九族来说自然是轻的,不过经由大皇子之手推广的凌迟却让天下为之哗然,整个无极大陆沸腾一片。 苍天素亲自抓着刘家家主刘广严,耗时三个时辰,给面无人色的刽子手们展示了一番何为千刀万剐之刑。 苍国大皇子轻轻抬眼,画一样的眉目,高雅清绝,秀美如玉,素白的手指点着手下血肉模糊的一团,声音中甚至带着些许柔情:“每一刀下去,都要拿捏好分寸,若是伤了脏器,人就活不长久了。” 他曼声低语,把大大小小的注意事项都说了一遍,用了三炷香时间,从头到尾刘光严的惨叫凄号声就没有停过。 被精挑细选选出来的刽子手虽然大半辈子都在跟死人打交道,也从未见过这等腌h恐怖的景象,杀人不过头点地,眼见那团红肉上还能够清晰地看到青紫色的筋、不断鼓动的脏器,这哪是个活人,就如同半扇猪肉一般挂在半空中。 几个刽子手终于忍受不了这样的视觉折磨,一低头捂着嘴吐了出来,他们平日里见惯的人头四飞、鲜血四溅的场景跟这个比起来根本就不够看的。 苍天素恍若未觉,他的半边脸上都沾染上了从血管中喷溅出来的血液,却也没有擦拭的意思,也不在意遍布半个刑台的呕吐物,仍然笑得眉目弯弯,整个人漂亮得如同会发光:“麻烦诸位回去都找点东西练练手,到时候千万不要一时紧张失手把人弄死了。” “王爷,不是今天处置他们吗?”其中一个刽子手忍不住问了一句。连没啥牵扯的人还等不到明年秋天,大冬天的直接就要把人给斩了,怎么这些真正罪孽深重的人还要拖着往后呢? 当然,他就是纯粹有点诧异才多问的,并没有当真迫切想要现在就动手的意思,胃里面的翻滚还没有平息呢,他现在一张嘴还想吐。 苍天素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刽子手立刻明白自个儿逾越了,这话他不该问,急忙低头作反省状。 行刑的日期定在了冬季尾巴上的一天,苍景帝知道后半天没有说话,末了只能苦笑一声,这个日期要搁两年前他准保并不知道特别之处在哪,不过他自从明白自己心意之后,特别掉回头去重温了一遍自己对大儿子做过的混账事儿。 这个日期他看一眼就觉得熟悉,不是别的,正是李宓被推上断头台的那一天。 苍景帝此时当真有点心灰意冷,苍天素不断用行为举止、在生活的方方面面表明当初的伤害他都牢牢记在心里,一丝一毫都没有忘却,这样深重的恨意真的有能够消弭的一天吗? 最近这段时间哀怨发愁的次数比他半辈子加起来都多了几倍,苍景澜正在默默舔舐伤口,就见李泉小心翼翼凑在门口道:“皇上,皇后娘娘想要见您。” 景帝此时正心情不好,脸色一沉就要发火。 李泉见顶头上司神色不对,急忙解释道:“皇上,娘娘在东宫殿闹开了,满屋子的瓷器贡品都被摔了,直嚷着要见您呢。” 闹就闹吧,爱摔东西就摔东西,反正他富有四海,也不稀罕这点小钱,不过动静大到隔了半个皇宫连他的贴身大太监都惊动了,那就不是一般的能闹腾。 况且景帝本身也已经给了李泉明示,不用管东宫殿那个疯女人的死活,李泉此次却仍然满脸为难地来回话了,显然是皇后闹得太不像样了。 恰好手头无事,去看看找点事情消磨一下时光,总好过一个人在这里怨妇一样想东想西,苍景帝神情莫测地站起身来。 李泉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忙转身去安排摆驾东宫殿的事宜。 ☆、 73章 苍景帝圣驾还没有到达东宫殿,只是接近门口,就听到里面声嘶力竭、不堪入耳的谩骂声,他眯了眯眼睛,一道近乎阴冷的流光在眸底一闪而逝。 不说随驾的侍卫太监们想死的心都有了,首领大太监李泉也是听得满头大汗,皇后已经是复出无望,不管不顾了,他们却还都不想死呢。 皇上神色淡淡的很有几分不悦,李泉也无法,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他往里面走。 一行人走进去的时候,皇后已经被几个从吓破胆状态回过神来的小宫女联手捂住了嘴,东宫殿的大宫女金香咬了咬牙,见她不依不挠还在挣扎,干脆命令道:“娘娘被癔住了,都楞着干什么,还不把娘娘手脚制住,千万别让娘娘伤了自己!” 对皇后娘娘大不敬是死罪,不过一个人死了也总比连累家人来得好,金香此时也是满心悲凉,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刘家完了,皇后娘娘把自己赔了进去,恐怕她也活不长命了。 金香跟在皇后手下十几年,宫中的龌龊不说知道得一清二楚,起码东宫殿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儿她心里面门清,亏心的坏事儿也做过不少。 现在报应临头,眼见已经是过了今天没有明天了,金香还在自怨自艾着,突然听到外面通报声,吓得急忙让人松了皇后。 皇上驾临时向来排场很大,不过现在满东宫殿的人都在暗暗抱怨为何要这样大的排场,找这么多人来看着一国之母犯癫痫,难道是多光荣的事情吗? 皇后披头散发,满面泪痕,嘴角裂开了,脸上还有不知道谁捂嘴的时候不小心弄上去的指甲印,她刚刚被三个身强力壮的洒扫宫女摁在地上,现在虽然宫女收了手,闹腾了这么长时间,她也没了力气,暂时没法站起身来,只能委顿在地上不动弹。 苍景帝看了她一眼,便彻底丧失了看第二眼的兴致,厌恶地一皱眉头,半侧过身去。 这样的反应落在皇后眼中,更平添了十成的恨意,凄声道:“皇上,本宫十五岁时就嫁与你为妇,二十余载两人相互扶持着走到今天,本宫有愧于天地却无愧于你,皇上何至于这样毒辣不顾念旧情?” 得知景帝直接把刘家的官司转到了苍天素手里,皇后的精神彻底崩溃了,她刚刚嘶吼了很长时间,此时嗓子都坏掉了,嘶哑难听,喉咙中都带着血。 苍景帝漫不经心甩了甩袖子:“你自己的娘家包藏祸心、意图谋反,想要颠覆我大苍国江山,你管这个叫作无愧于朕?” 苍景澜其实根本不想同她理论,他做事无需向任何人解释,不过念着今天空闲时间比较多,当个消遣消磨一下时光罢了。 皇后眼眶通红,尖声叫道:“我哥哥是被冤枉的!他是无辜的!”若是真有此事则还罢了,其实压根从头到尾都是旁人诬赖的,苍景帝连审问都没有,直接就定了罪下了监狱,一转头还把事情丢给了诬赖的人来全权负责,分明就是要把刘家往死里逼。 苍景帝懒洋洋笑了一下,尾音微微拉长:“刘广严是不是无辜的,现在已经不重要了,人都死得不能再死了,再计较这个还有意思吗?” 他低下头,深不见底的黑眼睛中带着让人发狂的不在意:“朕的大儿子今天就送这个图谋不轨的乱臣贼子去见了风雨雷电四神,皇后若是觉得是朕判了冤假错案,不妨去跟神明解释吧。” 再不老实,朕干脆就弄死你,苍景帝没明着说出来的话,皇后也不是听不懂的。 恨意冲头而起,身体中涌出来的力量支撑着她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皇后本身同苍景帝直线距离就不远,她一下子起身了,距离就更近了。 苍景澜皱皱眉,厌恶地正打算后退,耳听得一声极为刺耳的厉声冷笑,眼前白花花一片扑面而来。 他也是练过武功的人,反应极为灵敏,不过毕竟事出突然,回身躲避只闪过了小部分袭击物,景帝感觉满面粉末状东西,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李泉大惊失色,急忙从桌子上取了清水来给他擦拭,却被暴怒的苍景帝一把推开了。 皇帝抬脚重重踢在皇后小腹上,后者连连倒退了好几步,吐了几口血,撞在桌角上跌落在地才勉强停了下来,却仍然大笑不住。 苍景帝被她笑得心火烧得更旺了,料想到自己怕是中毒了,用清水擦拭了眼睛,却并不觉得如何难受,看李泉慌慌张张跑去叫太医,也没当回事儿,伸手掐住皇后下巴,冷声道:“你想干什么?” 皇后自顾自仰头笑了半晌,丝毫不在意自己已经被掐出血来的下巴,咬紧牙关道:“苍景澜,你别想活到明天了!你想害死我们,那就先死在我前面!” 苍景帝嗤笑了一声,但凡厉害的毒药,中后应当即刻就感到不适,可是被人拿不知道什么做的白粉扑了一脸,别说不适了,他连沾上药粉的眼睛都没有明显的灼烧感,说这是能立时致人于死的奇门毒药,他还真不信。 “拖下去,给朕找间特制牢房关起来。”景帝一边让宫女伺候着洗脸,一边吩咐道,见已经有侍卫自觉执行了,不忘补充了一句,“把三皇子苍天瑞也给朕送过去,让他们母子去牢房里团聚吧。” 皇帝说完甩袖子走人了,全然没在意身后声嘶力竭的呼喊。 皇后压根没料到他不顾情面到了这样的地步,连亲生儿子的死活都不顾了,先是哀哀为儿子求情,说到嘴巴都干了,景帝连脚步都没停一下,皇后咬咬牙骂道:“苍景澜你这个丧尽天良的王八蛋,你不得好死!” 这话倒是有点效果,已经走到东宫殿殿门处的苍景帝特意转过头来看她,薄唇微张,浑然不在意地笑了,笑容中带着说不出来的冷意:“朕等着你的话应验。” 苍景帝丢下一句话拍拍屁股走人了,结果坐在龙辇上往庞龙殿走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靠在舒适的椅子上缓了半天,那股劲儿仍然没过去。 他回到庞龙殿的时候,李泉正拉着太医院院首胆战心惊等在门口,谁都以为皇上中的得是毒药,以皇后此时对皇上的恨意来说,皇上恐怕命不久矣。 没想到李泉看看皇帝脸色,也没啥苍白贫血的症状,反倒眼角眉梢看着有点不大对劲儿。 景帝摇摇晃晃往下走,落地就觉得脚下一片虚浮,腿一软差点倒下,还是李泉急忙伸手扶了一把。 苍景澜反应格外猛烈,黑着脸一把把他推开,俊脸阴沉得能滴水,喘了半天气才道:“进殿。” 太医院院首本来就觉得自己今天恐怕有大麻烦,被皇上冷冷的眼光一扫,心跳如雷,死的心都有了,也不敢耽搁,急忙跟在他后面走了进去。 ―――――――――――――――――――――――――――――――――――――――― 雍亲王府中,苍天素正在跟赵六面对面出神。 赵六顶着一个乱糟糟的鸟窝头,戴着俩黑眼圈,拽着苍天素袖子一个劲儿不撒手,满头都是细细密密的汗珠:“你可得给我个交代,近百大内侍卫堵在门口,我折了十几个好手进去了,这样子别说是救人,我连姓段的傻小子到底在不在里面也拿不定主意。” 苍天素皱了皱眉,也没想到竟然有这样大的阵仗,段羽何德何能被景帝这样子严密看管着。 他正低着头绞尽脑汁想法子,便听到外面有条不紊的敲门声传来。 赵六急忙猫下身子团成团藏在书桌后面,苍天素方扬声道:“进来。” 刘权探进来半个脑袋,小心翼翼道:“王爷,万岁爷宣您入宫呢。” ☆、 74章 景帝最近这段时间经常毫无预兆地突然召唤他,这个时辰恰巧是皇帝一天中比较得空的时间,苍天素看看天色,也没有多吃惊,点点头道:“备马车,本王即刻入宫。” 他走之前不忘吩咐赵六道:“我马上就回来,李狗子也只请了半天的假,你也不用走了,等他来后先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想出来对策。” 话虽然这么说,苍天素也没有抱多大希望,能不能救出段羽还要看苍景帝的意思,而看一百个大内侍卫的架势,显然是在痴人说梦。 这件事情急不得,还需要细细思量,小心行事,要么就不要行动,一旦动手就必须确保成功,苍天素现阶段单知道段羽很可能还活着,就已经十分心满意足了。 赵六表示明白后,苍天素就乘马车进了皇城,他刚下了马车,就看到李泉青白着脸等候在宫门前,一见了他,眼前一亮,急忙迎上来勉强笑道:“奴才给大皇子请安。”说着一伸手做出引他进去的姿态。 苍天素深深看了他一眼,停住脚没有动弹:“有劳公公了。”李泉跟在苍景帝身旁服侍了几十年,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有经历过,苍天素此时凝神一看,却发现他腿肚子都在打颤。 李泉看此情景立刻明白自己画蛇添足了一把,可是也没办法,现在他长了十个脑袋也不敢再在庞龙殿呆下去,借着迎接大皇子的名头,好歹还可以出来躲一会儿。 不过苍天素已经起疑了,李泉也只能再行了一遍礼,努力找着措辞,把声音压得极低:“您快点进去看看吧,皇上他……他今天不大妥当……” 苍天素给刘权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见机行事,方才跟着李泉往皇宫深处走,苍国大皇子现在有点后悔为啥要答应给苍景澄半天的假期,事关苍景帝,刘权就不怎么靠得住。 一行人来到庞龙殿门口,远远就看到地上一大滩血迹,李泉缩着脖子想当看不见直接走过去,没想到一向不爱管闲事的苍天素却偏偏停下了脚,问道:“怎么回事儿?” 李泉现在心焦如焚,恨不能直接把人砸晕了丢到床上去,也只得耐着性子轻描淡写解释道:“是太医院院首,一句话说得不妥当,惹怒了皇上。” 李泉说话的时候也挺稀嘘的,大有兔死狐悲之感,他觉得此时的太医院院首就是一个时辰或者两三个时辰后的自己。 苍天素略微皱了皱眉,示意他继续领路,李泉却如蒙大赦,止住脚步的同时顺手一拉刘权,满面堆笑道:“王爷,皇上让您自个儿进去呢。” 苍天素看了看紧闭的殿门,心中疑窦丛生,却并没有多问,原先他还有怀疑,不过此时已经在庞龙殿门口了,苍天素推测苍景帝可能又抽风了,不过也没太当一回事。 现在情况很明显,苍景澜对他很有几分意思,姑且不论这份心意能维持多久,起码现在皇帝是不会做出伤害他的事情的。 而且苍天素估摸着皇帝也不会下作到霸王硬上弓的地步,没有太多犹豫和迟疑,就推门进去了。 庞龙殿正殿空荡荡的, 半丝人气也无,联想到苍景帝刚刚把太医院元首叫来庞龙殿过,苍天素怀疑人是不是病了或者说又装病了,便试探性地往侧殿走。 整个庞龙殿侧殿门窗都关得死死的,里面昏暗一片,苍天素眯了眯眼睛,隔着层层帘幕,看出床上似乎躺了一个人。 “……父皇?”他轻唤一声,没有人回应,苍天素往前走了两步,看清楚龙床上场景的时候结结实实愣了一下。 苍景帝蜷曲着身体侧躺在乱糟糟的被褥上面,只穿了一件松松垮垮的浴袍,桃花眼紧闭着,薄唇上很明显带着泛血的牙印子。 苍天素探手摸了摸,掌心传来的温度高得吓人,景帝半边身子往他这边蹭了蹭,隔着衣服不住在他手上磨蹭,眼睫颤动半晌,终究没有睁开。 苍天素又愣了一下,心中已经有了猜测,因为皇帝是背对着他躺着的,便伸出手去想要拿他的手腕。 没想到一摸没摸对地方,苍景澜光裸的胸膛上流线型的肌肉摸起来手感好极了,耳边有压抑不住的呻吟声传来,苍天素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 他的手指在苍景帝胸口处点了点,试探了一下心跳,再摸索到手腕,试了试脉搏,苍天素闭上眼睛沉默了半晌,咬咬牙干脆摁住景帝肩膀,把人翻了过来。 苍景澜脸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呼吸粗重,浴袍滑了下来,露出的大半个胸膛剧烈起伏着。 看正面还有一样东西格外显眼,浴袍都 被撑开了,苍天素往他两腿之间扫了一眼,又咳嗽了一声。 得,还用说,显然中春药了,苍国大皇子摸了摸他的腰肢,觉得韧劲十足,就多摸了两把,苍景澜整个身子都在打抖,把嘴唇咬出了血才没叫出声来。 苍天素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估摸着自家父皇这副情态,肯定不是正常春药能达到的,心中除了忐忑,还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劲儿来。 随时能把他撕成碎片的老虎变成了软绵绵的猫,爪子都收在了肉球里,不过这只猫还有重新变回老虎的一天,苍天素深吸了一口气,不断告诉自己要冷静。 以他的身份地位,想找男人什么样的不能得到呢,没必要因为一时的痛快惹下大麻烦。苍天素半撩开苍景帝身上的浴袍,屈指弹了弹满布着青筋的玩意。 只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小动作,苍景澜半边身子向上一挺,半是痛苦半是愉悦地哼了哼,顶端凹槽中挤出来些许闪亮的分泌物。 苍天素真没想到这药能烈性到这种地步,见他张开的眼睛中瞳孔涣散,显然已经迷失了神志,微一挑眉,手向后探去。 也不用仔细探查,大体一摸就能感觉到腿根处湿漉漉一大片,苍天素一咬牙探进食指去,里面的温度高得吓人,内壁即刻从四周挤压下来死死咬住不放。 热情到这种地步,苍天素也觉得耳根有点发烧,轻轻唤了一声“父皇”,见苍景澜颤颤巍巍并不答话,只一个劲儿抖动腰部磨蹭着他的手指,只得轻叹口气。 苍天素明白只是药效的作用,只愿苍景帝清醒过来后回忆起此时的情景不会恼羞成怒吧。 这种事儿越早完越好,苍天素没脱衣服,把外袍解开,汗巾撩开,也没敢去脱苍景澜的衣服,自个儿爬上床,把他两腿分开,在入口处慢慢磨蹭着。 苍景澜一抬胳膊搭住眼睛,药效太猛,他此时头脑根本不清醒,嗅着身上人浅淡的清香味,更觉浑身发软无力,两条腿都失去知觉了,唯独两人相接触的地方传来让人发疯似的麻痒感。 苍天素把他两条腿搭在肩膀上,埋下身子慢慢往里推进,才进去了半个顶端就倒抽一口气,高温而柔软的内壁在死死挤压着,紧到甚至带来些微痛楚。 苍天素用力扣住他臀肉往两边掰,俊脸通红:“你放松点,夹疼我了。” 苍景帝蜷起腿用力夹着他,裹着他的地方仍然一阵紧过一阵,倒把苍天素心中残存的踌躇给搅没了。 苍天素皱皱眉,干脆也不搞徐徐图之了,调整一下角度一股脑直接撞了进去。 苍景帝尖叫一声,他后面是第一次,虽然有药物作用,到底没经过开拓,只感觉好似有一把剪刀顺着一捅到底,剧烈的痛楚从体内传来。 疼痛让被药物控制的大脑清醒了片刻,苍景澜松开牙关,细声细气道:“别……好痛……” 最柔软脆弱的地方受了伤,他眼眶有点发红,声音中也带着显而易见的示弱与哀求成分。 苍天素平生在他手中吃瘪次数不少,皇帝这样可怜巴巴的求饶模样让他不可遏制地哆嗦了一下,低头看了看两人紧密相连的地方,溢出来的液体除了苍景帝自己分泌的津液外还掺杂着很明显的血丝。 去他妈的秋后算账,苍天素瞳孔收缩了一下,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感直冲头顶,这么长时间受的气忍的委屈都有了发泄口,理智早就不起作用了。 他越发用力往深处顶了顶,苍景帝疼得打颤的模样反倒取悦了他,苍天素再没有丝毫顾虑,抬起身下人腰肢着力狠抽猛顶。 撕裂的地方被一次次磨擦,搅得疼痛无比,景帝下意识抬脚想要踢他,却发现浑身酥软丁点力气也提不起来,只能继续维持着屈辱万分的姿势,张张嘴巴:“滚出去……朕……朕要杀了你……” 皇帝说话的时候尾音都带着哭腔打着颤,苍景澜欲哭无泪地发现狠话放出去的结果是埋在他身体里面的东西更胀大了一圈,断断续续骂了几句,见不起效果甚至说起了反效果,只能闭着眼睛委屈地承受着。 不过片刻光景,单纯的疼痛就变了味,刚刚折磨了他不知道多久的麻痒感又回来了,苍景帝微张着嘴巴呜咽几声,情不自禁地挺腰迎合他。 苍天素也能感觉到他已经得趣,正在被折磨的地方本身就水润润的,此时更是滑腻如油,淋淋漓漓的津液从相交的缝隙处往外漏。 苍景帝后面一松一紧地铰着他,抽插的水声越来越响,苍天素狠狠顶了两下,就感觉到皇帝浑身紧绷,僵硬了几秒钟,前面喷了出来。 这才多长时间,竟然兴奋成这样了。苍天素抿了抿唇角,把到嘴边的调侃咽了下去,伏下身一边继续动作,一边用舌尖碰触苍景帝胸膛上深红色的乳珠。 因为主人情绪极端激动的缘故,两颗小东西在空气中已经挺立了很久了,苍天素含住一颗舔弄几下,干脆用牙齿在尖端磨蹭着,时不时加重力道咬两下。 苍景澜瘫在床上任人摆弄,只一味咬住唇不让自己再发出丢脸的声音,体内的热潮一波猛似一波,相交处传来的无上快感让他恨不能立时死过去。 苍天素仍然没有弄明白景帝到底中了哪门子邪门的春药,他在百忙之中还专门抽出手来给皇帝探了探脉搏,只觉出来心跳过快了,就被景帝很不高兴地一把抓住放回了原来的地方。 啧啧,脾气还不小,作为惩罚,苍天素恶狠狠在手上使劲,才一下就觉得满手濡湿。 苍景澜像濒死的鱼一般向上弹了弹,涣散着瞳孔大口喘气,后面死命收缩不住。 苍天素看着满手白浊却皱皱眉,在皇帝已经毫无蔽体作用的浴袍上抹干净了。 作为一个自认为在床上还是很温柔的人,苍天素经常帮段羽弄这个,不过换了苍景澜,想到那玩意不知道多少女人用过,他却有点犯恶心了。 ☆、75章 庞龙殿偏殿的大床上,四周低垂放下来的帘幕抖动不止,淫靡的呻吟声不断传来。 苍天素躺在床上,右手扶着景帝的腰,左手在他腹部有条不紊画着弧圈,闹得太久了,他现在也是筋疲力尽,便改了姿势。 苍景帝用力扯着明黄色的床帐,两条腿叉开支撑在他腰侧两边的床上,一上一下缓慢起落着。皇帝四肢都软了,药物冲头却不得不自己动作。 皇后往他脸上撒的药粉根本就不是什么正道玩意,真正的高质量春药都是增加一次的质量而不是单纯的追求质量,哪像他中的这种,他泄身三四次的功夫苍天素才射一次。 苍景澜前面早就萎靡了下来,可怜巴巴地低垂着,颤巍巍随着他的动作摇晃着一次次打在苍天素小腹上。 身上每一处都在叫嚣着,酸疼的感觉如同在凌迟一般,苍景帝恨不能栽在床上昏死过去,可是后面那处地方却仍然不得安宁,逼迫着他如同婊子一样骑在男人身上,用这样屈辱至极的姿势放荡呻吟。 几次释放只带来强烈的快感,却并没有带来解脱,苍景澜觉得自己快要疯掉了。 自己动作着虽然速度慢了不少,每次却能够碰触撞击到最敏感的区域,苍景帝前面象征性地向上竖了一下,冗道却同正常高潮时一样剧烈收缩着。 射完这次空炮,景帝再无半分力气,上半身瘫软如泥,软绵绵砸在苍天素胸膛上,口中喘息不定。 苍天素两只手摁住他的腰肢,借着刚才恢复的力气,用力往上顶动,每一下都尽根而入,尽头而出。 苍景澜哆嗦着下意识想躲,却浑身乏力,呆呆看了苍天素半晌,突然放弃挣扎,双手环住他的脖子,意识模糊地贴上他的脖颈处。 皇帝的嘴唇都染着血,裂开了好几道口子,苍景帝试探性地把嘴唇印在他的脸颊处,苍天素突然莫名想起了成人礼的那一天苍景澜不小心搭在他喉咙处的手指带来的感觉,同样冰凉而带着细微的颤抖。 景帝跟他脸贴脸趴了一小段时间,在感觉到下面的抽送更猛烈的时候,方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把嘴唇往旁边移 恋耽美 分卷阅读35 为皇 作者:callme受 。 接二连三的吻落了下来,移到嘴角的时候,苍天素轻轻侧头避开了,立刻就感觉到怀中的身体僵硬到了极点。 他闭了闭眼睛,压下心头烦乱的思绪,把身体深深埋了进去没有再抽出来。 等体内的热潮平复下来,一切都归于平淡,苍天素转头再去看,苍景帝把头搭在他肩膀上,已经昏了过去。 他的眼角有点泛红,苍天素用指尖点了点,果然触手濡湿。苍国大皇子深吸了一口气,小心地搂住他翻了一个身,自个儿抽身出来。 苍天素扯了凌乱不堪的床单把两人身上大体擦干净了,他身上的衣服虽然松脱了,却并没有完全掉下去,他把衣服拉好,动作缓慢地从地上提起鞋,穿了上去。 他现在也是险些脱力,苍天素在正殿透过窗子看了看天色,他是下午临近傍晚时分被苍景帝叫到宫中来得,现在再看,已经朦朦胧胧接近黎明了。 一个死宅属性见天不运动的人,突然连续几个时辰的大体力运动,苍天素就算不懂医术也很明白,猝死的可能性十分高,他能活着从床上下来就该感谢天感谢地感谢这苦逼坑爹的命运了。 他眼眶发酸,腿肚子也在打抖,推开门就看到李泉在青石砖上不知道跪了多久。苍天素动了动嘴角,沉默半天,最终还是丢下了一句不痛不痒的“备马车”。 李泉如蒙大赦,急忙站起身,连滚带爬跑了出去,冲到了宫门外面。 雍亲王殿下夜宿庞龙殿,不知道京城多少人家接到这条消息了。明天沸沸扬扬传流言的情景光想起来就让人厌烦,苍天素靠在门柱子上微微挑起眉梢,只觉得头疼不止。 李泉出去了不一会儿就回来了,屁股后面跟了个同样脸色青白的刘权,显然这几个时辰下来,这两位心中不知道经历了怎样的恐慌挣扎。 苍天素踩在刘权的背上上了马车,眯了眯眼睛,故意似笑非笑道:“刘权,你说咱们仨还有几天的活头呢?” 一句话说得刘权面如土色,他觉得“咱们仨”完全可以直接替换成“你们俩”,先前他同李泉摒弃前嫌共同商量了半天,都觉得景帝醒来第一件事恐怕就是把他们这两个知情人砍了出气。 至于苍天素,刘权估摸着八成不会有事儿,苍景帝中了毒,谁都不叫偏偏把苍天素叫来了,显然皇帝心里面对大儿子是有点想法的。 毕竟是亲父子,这种事情随便找哪个倒霉鬼侍卫就完事了,事后要是觉得膈应,不拘找个理由把侍卫砍了出气拉倒,景帝却非要把苍天素从宫外叫过来,也不怕日后相见时尴尬。 苍天素回到亲王府的时候,赵六果然根据他先前的吩咐老老实实等在书房里面,同样等着的还有最近一直找不到人影的苍景澄。 见他过来,皇叔十分高兴地拍了拍巴掌,挤眉弄眼做了一个“都是男人我懂你”的猥琐表情,撇了撇嘴巴道:“你先去睡觉吧,看着小脸白得都发青。” 赵六神情却有些尴尬,牵扯进上司的绯闻事件可不是一个合格的下属应该做的事情,他又同苍景澄不一样,跟上司没有血缘关系的。 苍天素没有搭理苍景澄的调侃,反正人跑不了,等会再算账也是一样的,对着赵六正色道:“你立刻派人去怀疑囚禁阿羽的庄子里,强行突破把人救出来。” 赵六犹豫了一下,视线在他嘴角扫过,低声道:“那里守卫重重,如果强冲,恐怕会损伤很大。” “不过是一百人,不用你自己出人填,我拨给你一批阿羽的亲兵,他们本事都不错。”苍天素坐在椅子上开始写亲笔书信,半柱香后把信递给赵六,“去兵营找一个叫张坤的人,他现在是从三品武义都尉。” “那如果对方临时增人呢?”赵六心里并不赞成在这个时节如此强势地去救段羽,拿你老子的兵去破坏你老子的布置,要翻脸也不用这么直接啊。 赵六说完就发现自己犯傻多嘴了,现在皇帝哪有心思管一个段羽的破事,况且估摸着管事儿的人也不敢拿这件事去打扰他。 赵六接过信来,没多耽搁就脚底抹油跑走了,留下苍家一对叔侄相对无言。哦,不对,应该说是苍天素看着苍景澄没有丝毫说话聊天的欲望,苍景澄倾诉的愿望却十分明显。 皇叔笑吟吟点了点自己的嘴角,对他打了一个眼色。 苍天素抬手摸了摸嘴角,发现指尖上沾上了点点血迹,他用舌头舔了舔嘴角,些许腥味残留在舌苔上,苍天素愣了一下。 “苍景帝中的药是你的手笔?”苍景澄完全是一副未卜先知的模样,说起来话来一点想要掩饰的意思都没有,苍天素也就直接问出来了。 苍景澄对着他好整以暇摇了摇手指:“是皇后娘娘的手笔呢,我发现看这对结发二十年的夫妻狗咬狗真是十分痛快。” 他们狗咬狗,你把我牵扯进来?苍天素皱皱眉,不悦道:“你把我的计划完全打乱了,为什么事前都不跟我商量一下?” “你又没有损失,有什么好着急的啊?再说了,你就没有点惊喜的感觉吗,就当我送给你的成人礼了。”苍景澄一点也没有被人指着鼻子质问的生气,二十多年了,自从艳姬选择了那个王八蛋之后,他从来没有这样神清气爽的时候。 苍天素沉默着没出声,苍景澄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看先前姓段的臭小子三天两头睡在你这里,又不是第一次了,装什么纯情?男人嘛,送到嘴边的,不吃是耻辱。” 苍天素气得脸色有点发青,看了看天色差不多到了往日起床梳洗后上朝的时间了,皱皱眉也不跟他继续理论了。 “别去上朝了,反正你们闹到现在,苍景澜也不可能爬起来。”苍景澄笑眯眯道。 苍天素终于没有忍住,停下了往卧房走的动作,回转过身子来,冷笑道:“然后京城接下来三个月的八卦主要议题就变成了大皇子夜宿庞龙殿,两人双双缺席次日早朝?”然后不用想,荒淫无度的帽子就扣了下来。 苍景澄全然不在意地耸了耸肩膀:“那也总好过你顶着就差写着‘纵欲过度’四个字的脸出现在人前。” 这倒是实话,苍天素不用照镜子看就能想象出自己此时有多狼狈,也没再说话,慢吞吞挪进卧室,摔床上倒头就睡。 ☆、76章 苍景澄所料不差,第二天苍景帝确实直接翘掉了早朝,而且不只是第二天,一连十多天,景帝再也没有举行过早朝,一直称病不出。 苍国文武百官捏着奏折都不知道要朝谁递,不少人伸着脖子猜测,这皇上光说病了病的,病重到连早朝都不参加,怎么也不见叫太医诊脉呢? 太医院院首不声不响就没了命,皇上恰好又一病不起,实在让人不得不多想一点,莫非皇上沾染上啥恶疾了? 怪不得那天拉着大皇子两人关起门一晚上没出来,本来不少人恶意揣测是不是雍亲王殿下爬上了龙床,现在倒是挺多人觉得皇上恐怕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那晚上八成是在交代后事。 苍天素并不在意外面纷纷的留言,当天晚上赵六的行动十分成功,丢下了十几具尸体,没费多大力气就突破了那座院子,只可惜里面空空如也,不过是景帝投下来的烟雾弹罢了。 苍国大皇子此时一半的精力用在了大力搜寻段羽下落上,另一半用到了继续折磨刘家上。 在他坐在李宓伏法的邢台上,观看完四面八方十个邢台同时进行的千刀万剐凌迟之刑的第二天,一直装死的苍景帝突然发了一道圣旨下来。 苍天素跪接了圣旨,在一片哗然中,命令一帮杀红了眼的刽子手刨开了刘家祖坟,挖坟鞭尸,只有刘家第一代开国元勋因为陪葬苍太祖皇陵,得以侥幸避过了此次浩劫。 这样的行为让苍天素受到的来自道义的指责声音达到了最高点,他每次上朝时都要承受着许多老臣频频投射过来的不赞同和冷淡目光,还曾经被人指着鼻子质问过三次。 但是说实话,这样一来苍天素的心情反倒好了不少,他又找回了当初被景帝下手陷害的感觉,时隔两年背起名为“苍景澜”的黑锅,反倒让他长舒了一口气。 他跟苍景帝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可以说是剪不断理还乱,如果借此能够一举回归当年的距离,那自然千好万好。苍天素每次想起来都只能苦笑,再这样牵扯不清下去,他都能被活活逼疯了。 苍景澄将要被苍天素打发打发丢到了他被闲置多年的封地锦州去,作为此次自作主张、隐瞒不报行为的惩罚。 苍景澄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不满来,他当初死命糟践自己,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够让苍景帝吃一次瘪,结果现在人接二连三吃瘪吃到称病不出了,苍景澄真没啥不高兴的,他已经可以说是心满意足了。 不过苍景澄走之前还有一条要求,他要亲眼看着皇后死掉。苍天素丢给他一个高深莫测的目光,带着这位刘狗子去了天牢。 自从那天晚上结束后,苍景帝又下了一道密旨,皇后在天牢中的日子并不好过,连带着三皇子苍天瑞也跟着吃苦。 苍天素过去的时候,正好撞上了偷偷摸摸想要溜进去的苍天赐,两人对视了一眼,苍国二皇子率先冷淡地撇开了眼。 因为对刘家的处理问题,他们日前刚刚发生过一次激烈的争吵,或者说是苍天赐指着苍天素的鼻子进行过一番血泪齐下的控诉。 对方态度这样冷淡,苍天素笑容不变,对他微微颔首致意,外翻的雪白貂皮兜帽被凌冽的寒风吹拂着贴着脸颊一侧,显得格外纯然美好。 他这幅打扮比繁琐冗杂的亲王朝服看起来年轻了五岁,苍天赐一个恍神,被深埋在脑海中的儿时记忆一下子翻涌而出。 他愣神片刻,见苍天素已经自顾自走了进去,不禁微微苦笑了一下,眼前的这个满手血腥的刽子手风姿如玉,倾世俊美,可是他记忆中大哥的形象却在一点点模糊。 一个无数次在他脑海中回想的问题又一次浮现了出来,莫非当初四年形影不离的相伴相生,都只存在在他一个人的脑海里?苍天赐眨了眨泛酸的眼睛,强打起精神跟着走了进去。 天牢的牢房布置十分松散,尤其皇后和苍天瑞都被关在最里面,要连着转几个弯才能够到达。 走廊幽暗阴森,只有零星的烛火光芒,苍天赐才走到第二个拐角处,就听到了里面传来的谩骂声,话语恶毒之极,极尽侮辱。 骂人的声音熟悉得不能够再熟悉了,他的脚步一停,轻轻一咬嘴唇,不敢耽搁,急忙快步往前跑。 看清楚最里间牢房的情况后,苍天赐茫然无措了一瞬间,走上前去勉强笑道:“母后大受刺激,这几天神智浑浑噩噩,还望大哥不要同她计较。” 他说完就看到苍天素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苍天赐忍不住补充了一句:“反正大哥也是最后的赢家。” “那倒不一定,”苍天素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敌意十足的话,微微一笑,“事情还没有到最后呢。” 苍天赐转头看了一眼,天牢并不准许时不时的探望,为了不让苍景帝发火,苍天赐一天只能够来探望一次,而且身上也不准携带吃食,可是他从守卫那边旁敲侧击得知,景帝三天前就下令不准再给这对母子提供任何食物。 皇后披头散发,神色疯癫,确实已经没了神智,苍天瑞饿得皮包骨头,缩在牢房角落里浑身打抖,他看起来已经吓破了胆。 最近几天来苍天赐来探望的时候,只能偶尔同思维难得清明的皇后略说上几句话,从来没见苍天瑞开过口。 不论他们当初做了哪些恶行恶事,现在已经沦落到这样悲惨的境地中了,为什么你话里话外还是不肯放过他们呢,难道都已经这样凄凉了,你还是不肯满意吗?这还不算是最后,你非要把他们弄活活弄死,才肯善罢甘休? 苍天赐只觉得心凉心冷,半天才道:“大哥今天到这里来是为了何事?”他并不觉得现在这对母子的情况还需要人落井下石,再说了,有这个时间,苍天素完全可以多杀点刘家人,那样对皇后的打击可比在这里冷嘲热讽说几句要来的大得多。 “我来这里进行倒数第二步。”苍天素从袖子里掏出来一个大拇指粗细的小瓶子,轻轻摇晃了一下。 在不停跳动的烛光中,苍天赐感觉到了实实在在的阴冷,他沉默半晌,苦涩道:“大哥这是要赶尽杀绝?母后毕竟是父皇的结发妻子呢,大哥再风光,也不过是人臣人子,恐怕还没有这样的权利吧?” 苍天素似乎微感诧异地一挑秀丽的眉梢:“二弟怎么会这样想,我如何会对母后不利呢?虽然刘家行事过火,不过本王相信母后也只是被无辜牵连的。再者,退一万步讲,就算母后同谋逆事件有牵扯,只要父皇一日不下令,一国之母的名头就仍然在她老人家头上,本王尊敬她还来不及。” 苍天赐听了这话脸色不仅没有好转,反而丢掉了脸颊两侧最后一点血色,他本来就泛白的嘴唇都有点哆嗦,目光移到苍天素手中捏着的那个小瓶子上:“你是说……” 苍天素并没有回答,把手向前一伸,执行着李狗子身份的苍景澄十分上道地把药瓶接了过来,打开牢门走了进去。 “你怎么敢……他是父皇的亲生儿子!”苍天赐一见苍景澄果然直接绕过锲而不舍抓着牢门咒骂苍天素的皇后,朝着瑟缩的苍天瑞走过去,再也忍耐不住,上前一步道,“大哥你可要想清楚了,我是什么样的身份,你也是知道的,天瑞他是唯一的嫡皇子……” “如今连皇后都要废掉了,二弟你竟然认为这所谓嫡皇子的身份还能够成为坚实的挡箭牌?”苍天素笑得眉目弯弯,侧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就算他是母后的儿子,他的身上还留了一半父皇的血液!”苍天赐眼见苍景澄已经用大拇指指尖去掉了瓶塞,捏起了毫无反抗的苍天瑞的下巴,知道再也不能耽搁了,杏眼一瞪,厉声喝道,“大胆奴仆,以下犯上,罪无可恕,你若是敢伤害他一根毫毛,我决不饶你!” 动不了羽翼已丰的雍亲王,难道还动不了雍亲王手底下的一个小仆从?苍天赐少时同苍天瑞的关系确实很好,兄弟俩自有一份情谊,只不过后来两人分道扬镳了,关系也随之冷淡了下来。 小娃娃断奶了没有,敢冲我大吼大叫?苍景澄浑然不惧,一瓶子药顺着苍天瑞的喉咙就灌了下去。 苍天瑞无声涣散的眼中终于有了光彩,只见他凄厉地惨叫了一声,捂着脑袋滚到了地上,痛苦地抓着脸断断续续哀嚎。 “你给他吃了什么?”苍天赐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一把推开苍天素就冲了进去,“你怎样对刘家,怎样对母后,也就都罢了,他们毕竟也是罪有应得,可是你怎么可以对天瑞出手呢,他是无辜的!你把他的母系秦族屠戮得一干二净,你为什么还不肯放过他?” 这话一出口,苍天素脸上面具一般的微笑终于收了起来,他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凶狠,旋即转变成了冷淡:“二弟说笑了,难道我不是无辜的,难道奶妈不是无辜的?” 他一指摇头晃脑还在发疯的皇后,冷笑道:“当初她有权有势的时候不肯放过我,不肯放过艳姬的儿子,如今到了我掌权势的时候,我凭什么放过她的儿子?你告诉我,凭什么呢?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何不对。” 苍天赐还想说什么,苍天瑞一口血吐了出来,他也顾不得分辨和指控了,急忙上前探查。 苍天素懒洋洋调整了一下站姿:“放心吧,你自己也说了,他是父皇的儿子,我的名声已经够差了,再背上杀弟的名声那些老不死的都能扑上来跟我拼命。我不会当真杀了他,不过这种药可以彻底摧毁人的神智,过了今天,他的头脑同外面院子里撒欢跑的猫猫狗狗不会有任何的差别。” 苍天赐圆睁着眼睛愤怒地看着他。 “我最讨厌杀人杀到一半突然慈悲心发作非要留条血脉的人了,”苍天素回想起来李宓给他讲过的恶俗童话故事,长睫轻抖,“我当然可以放过苍天瑞,可是难道他会因为我饶了他一条性命,就不计较我杀他母族的仇恨了?既然已经出了手,就不要再假惺惺犹豫迟疑了。” 大苍国最年轻的亲王殿下浅淡一笑,俊美出尘的脸上带出一种难言的狠戾:“所以说,好事要做尽,坏事要做绝,哪怕是一只臭虫,都可能有翻身的机会呢?你看二十年前,志得意满的母后娘娘,恐怕做梦也想不到,她会有被一个冷宫里的小皇子逼死的时候。” ☆、77章 苍天素一点也没有怀疑过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被苍景帝的人密切注视着,苍景帝的监视一直是明着来得,人家从来都不屑遮掩。 不出所料,当他给苍天瑞灌完毒药的第二天,“重病”的皇帝就突然毫无预兆下圣旨,把三皇子送到了雍亲王府上,任由他的大儿子处置。 苍天素接圣旨的时候,其实同旁边一个劲儿吹胡子瞪眼的十几个老臣一般,他心里面也很不是个滋味,颇有自己又成了替罪羔羊的微妙感。 天底下再不会有比这个更荒谬的圣旨了,皇帝老子亲自下令,把自己的其中一个儿子赏赐给另一个儿子,这算是什么破事。 苍天素一脸恭敬地下跪接旨,把圣旨往怀里一揣,都觉得热烘烘烫人。他从天牢里想领了苍天瑞直接走人,来到天牢又碰上站在门口发呆的苍天赐。 最近苍天赐成天在眼前晃悠,苍天素见他又摆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脸孔来,心中有点不耐烦,索性住了脚,笑问道:“二弟,可是有事?” 道不同不相为谋,苍天素并不认为如今还有交谈的必要,变了的东西终究是变了,再也没有费心挽回的意义。 当初在平乱途中,他有些话其实只说了一半,小时候埋在树底下的盒子里,盛放着的“珍宝”,到了如今都没有再挖出来的必要了,并不是因为不好,就是因为当初太好了,才受不了如今的面目全非。 “你要带天瑞去哪里?”苍天赐神色中带出难以掩饰的悲痛,昨天他已经费尽千辛万苦把一位太医送进了天牢,诊脉的消息并不让人高兴,苍天瑞虽然并没有生命危险,但是他的智力终其一生都不会有康复的可能了。 苍天素对着他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来,这个烫手山芋他也不想接,如果能转手送给苍天赐那就皆大欢喜了。 苍天瑞身上有被人虐待毒打的痕迹,而这些伤口在昨天还是没有的,苍天素就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对方浑身通红是因为不退的高烧。 这样的高烧持续时间过长对智力的损害也是不可逆转的,如果再加上昨天的毒药,苍天瑞想要恢复清醒的可能性无限接近于零。苍天素皱了皱眉:“根据父皇刚下的旨意,我要把三弟领回亲王府。” 他飞快扫了一眼苍天赐此时的表情,轻笑了一声:“放心吧,我不至于自降身价,把气对着一个傻子出。” 苍天素对苍天瑞真的不存在太大的仇恨,虽然这句话可能反过来并不成立。苍国大皇子真正痛恨的人是皇后和她背后站立的刘家,跟苍天瑞并没有直接的联系。 他废掉苍天瑞的大脑,也不过是为了杜绝被翻盘的可能,毕竟咸鱼也会翻身,当然,也存在了再次打击皇后的目的。 苍天赐脸色并没有好转,苍景帝的圣旨是直接下的明旨,并没有隐瞒的意思,他也收到了消息。 把苍天瑞交到苍天素手上,那就是送药入虎口,苍天赐念在这么多年的兄弟情义上倒是很想把这个差事接下来,只可惜皇帝现在闭门不出,谁也不接见,他就算有话也无法抵达圣听,只能是干着急。 苍天素也没有再解释的意思,轻轻一扬下巴,刘权十分上道,上前托住躺在草席上昏睡的苍天瑞的胳膊,就要把人半拉半拽弄起来。 结果苍天瑞脚面一着地就摔了下去,膝盖撞到地上,嘴中含混不清地呜咽了一声,眼泪直接就下来了。 苍天素虽然皱起了眉头,却并没有上前,只是脚跟往左移动了一步,轻轻挡住了苍天赐想要冲上前的道路。 刘权格外知情识趣,不用主子吩咐,就自觉弯下腰把苍天瑞扯回到席子上躺下,检查了一下他的手脚,低声禀报道:“王爷,三皇子手脚都被人打断了。” 苍天赐的敌意有一大半是因为怀疑是自家大哥派人来毒打的苍天瑞引起的,此时看这个情景,似乎自己冤枉了好人,不禁愣了一下。 苍景帝又犯什么神经病,这是他亲儿子,倒给打成这样?苍天素淡淡扫了一眼苍天瑞此时的狼狈模样,并没有如何放在心上,横竖现在大苍国三皇子对他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威胁,就随苍景澜抽风吧。 他没再多做停留,指挥刘权背起苍天瑞,便径自绕过苍天赐走了出去。 “王爷,您打算把三皇子安置在哪里?”刘权其实心里面惴惴的,支在他脖子旁边的脑袋顶着一张跟他的顶头上司八分像的脸,这样一来心理压力就很大了。 苍天素沉默了一下,方才道:“不拘哪间院子,把他安置下来就好,到底也是皇家天胄,吃穿上都别亏待了他。” 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不论苍景帝把人塞给他是在打什么主意,只要苍天素躲得远远地不去招惹,麻烦也不能硬赖在他头上。 刘权领了命令自下去安排,暂时先把苍天瑞放到苍天素书房的床榻上,他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苍天素不慌不忙补充道:“去找个人来给他看看,起码先把断骨接上,别找太医了,从民间选出个口碑好的大夫来。” 刘权恭声答应了,结果还没出门,又听见苍天素沉声道:“不论父皇给了你什么样的指示,这是他的儿子,随便你怎么折腾,不过最起码也得留他一条命,人可以死,却不能够死在我府上。” 刘权心中陡然一惊,不敢耽搁,也不敢直接回话,不然就是变相承认自己确实接了景帝的命令,只得把腰身深深埋了下去,便算是领命了。 苍天素眼中冷光一闪而逝,这颗钉子对他的阻碍已经越来越明显了,看来需要想个法子找个借口给苍景帝把货退回去。 ―――――――――――――――――――――――――――――――――――――――― 纷纷扰扰、并不太平的一年总算过去,年节宴的时候,闭门不出将近半个月的皇帝终于重新出现在众人眼前,毕竟年终晚宴从没有皇帝缺席的情况。 苍景帝的重新出现无疑给逐渐步入惶恐不安情绪中的朝臣吃了一颗定心丸,虽然这半个月来大皇子监国表现十分突出,不过许多老臣仍然从心底中并不认为他是一个优秀的皇位继承者。 暴力只能够使人畏惧而不能使人臣服,用武力强制镇压是最低等统治者最喜欢使用的手段,虽然目前看来雍亲王殿下并不是只会使用苛政的人,不过人家表现出来的立场也十分明显。从苍天素对付刘家的手段就能够看出来,人家并不反对在特殊时期使用苛吏□,而且一旦使用,手法会极端残忍。 苍天素从来就不认为苍景帝是真的得了不治之症,这人装病是常事,虽然这次一装装了整整半个月确实挺让人吃惊的,不过也不是多大的事情。 怀揣着这样思想的苍国大皇子在看清楚皇位上坐着的人时却愣了一下,结结实实茫然了几秒钟,方才回过神来,若无其事地跟随朝臣一起行礼,然后到自己的方桌旁坐下。 这次一反常态,他的位置不再紧挨着龙辇了,在场的哪个不是人精,自然也都觉察到了蹊跷之处,不少老臣差一点热泪盈眶,捉摸着这是不是大皇子将要失宠的前兆啊。 苍天素也觉得有几分别扭,虽然并不是因为座位的问题。 苍天素自从八岁第一次见到苍景澜以来,从来都没有见过他如此狼狈的模样,并不是说苍景澜此时的模样有多难看,两人一同逃亡承国的时候那才是真的样貌丑陋,彼此十几天都没有洗过澡,臭气熏天,吃糠喝粥,生嚼地上的野草这种事情都做过,喝过掺满了沙子的赈灾粥,空着肚子每天要赶几百里路,还要随时留意着逃避承国士兵的搜查。 苍天素此时再回首,都不得不承认那时候能够熬下来、一次次逢凶化吉,也是凭借了七分的运气,可是就在那样几近绝望的境地里,苍景帝皮包骨头,眼中仍然有一股勃勃的生机。 苍天素偶尔跟他对视的时候就觉得很可怕,在这样的境地里他仍然是睥睨天下的强者,肉体上前所未有的折磨并没有消磨他的意志,这是一个帝王最起码的自信与自傲。 苍景帝此次确实表现出了大病初愈后的憔悴,他整个人都显得苍白无力,最重要的是,在两个人短暂的对视时视线相擦,苍天素在他的眼中只看到了难以掩饰的疲惫。 不就是被男人上了一次吗,用得着这样子自暴自弃跟死了一遭一样?只看了一眼,苍景澜破天荒主动移开了视线,苍天素并不肯定自己看到的究竟是真实情况,还是一时的错觉,两个人又隔得有点远,他此时已经看不真切了,也只得把疑惑暂且压在心底。 ☆、78章 除了最开始的对视外,整个年节晚宴上,苍景澜都没有同苍天素进行过第二次眼神交流,甚至从始至终脑袋一直偏向另外的半边场地,颇有点刻意回避的意思。 对于他这样的反应,苍天素其实也松了一口气,虽然苍景帝本人似乎因为被下药两人发生关系的事情耿耿于怀,甚至憔悴万分,不过最起码看这架势人家没有要死要活死赖着让他负责的意思。 现在的情况来说,彼此保持距离是苍天素最乐见其成的结果,苍景帝的身份地位乃至性格都决定了他绝非苍天素的良配。 苍国大皇子在很久之前就明白一点,两个人的感情是可以逐步培养的,可是性格却很难扭转。 一如他和段羽,最起码四年的军旅生涯、生死同舟下来,已经建立起了深厚的情谊和对彼此的信任。 可是反观对苍景澜,别说前车之鉴历历在目,苍天素现在连最起码的信任也不会再给予他,两人之间提感情就是个根本就不可笑的笑话。 退一万步讲,就算苍天素对皇帝真的爱得死去活来,权衡利弊后也会选择理智地退出,前路渺渺,他根本看不到希望。 本来事情已经向对他有利的一面发展了,苍天素同群臣一起喝下了杯中璀璨流萤的液体,齐声恭祝皇上龙体康泰,万福金安。 他很满意地正打算再随大流一道出宫,还没登上马车,就看到李泉熟悉万分的圆滚滚的身影。 苍国大皇子沉默了半晌,差一点仰天长叹,怎么又来了,他最近看这位首领太监老感觉不是很顺眼。 李泉似乎也很知道自己不是很受欢迎,额头有点冒汗,不过笑容中一点看不出牵强来:“大皇子,皇上宣您去昭日殿。” 不是庞龙殿而是昭日殿?附近有幸偷听到的几位朝臣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不过没想到李泉这次不是单独来找苍天素的,一并对着左右丞相行了礼,肃言道:“两位大人也请,皇上一并宣两位呢。” 哦,原来不是拉着大皇子单刷啊?左丞相是懿贵妃的亲爹,自觉同皇帝的关系更亲近一点,因此多问了一句:“李公公可知是何事?” 李泉叹了一口气,不着痕迹看了苍天素一眼,摆出一副忧国忧民的嘴脸来:“承国同岳国打起来了,昨天刚收到的消息,皇上这才拖着病体支撑着起来了。” 也就是说要是没有两国开战的消息,苍景帝如今还得在装死――那年终晚宴要交给谁来主持呢?左丞相的眼神忍不住往旁边 恋耽美 分卷阅读36 为皇 作者:callme受 移了一下,大皇子波澜不惊,侧脸在柔和的烛光下看起来俊美得天怒神怨。 昭日殿的位置本身就比较偏僻,四人说话间才走了半数路程,不过刚得知战事又起的消息,众人兴致都不高,也就没再找话题,维持着沉默走到了苍天素少时生活的宫殿门口。 左相看了一眼就觉得心底发寒,李泉可千万别是晃点他,怎么皇上在里面,连蜡烛都不点呢?这光线也太暗了,伺候的人也不怕大不敬的名头压下来,这也太不上心了。 李泉颇有点小心翼翼味道地轻轻推开了殿门,里面一如在外边看的一样,极其昏暗,只象征性点了四个角四根蜡烛,苍景帝半边脸都隐藏在黑暗当中,根本看不真切。 苍天素眯了眯眼睛,行礼后就到皇帝赐下的座位上坐了。 苍景帝明显兴致不高,一仰头示意李泉把事情大体讲述了一下,自个儿缩在座位上老神在在闭目养神。 发生了啥事情李泉在来的路上已经都说过了,不过皇帝有令,他自然就需要详细解释一遍,因此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道:“三天前承国皇帝正式向岳国下了战书,并且赶在岳军调动之前率先攻下了两国相交处六个城池,其中包括名镇卧野。” 左右丞相都不是武将发家,人家是彻头彻底的文臣,虽然面上一副凝重模样,不过其实脑子里没有多少概念,所谓名镇啥啥的,那就是两个毫无关联的字摆在一起组成的陌生名字。 与他们不同,苍天素的神情却立时变了一下,甚至往前微微探了探身子,摆出认真倾听的模样,等待着李泉的下文。 李泉本来正想继续说下去,却见皇帝精神一振,没有任何前兆就直接把话接了过去:“现在消息并没有传开,暂时朕也没有公之于众的打算,今天叫你们来只是想要听听三位的看法,朕想要借机同岳国结盟,同时向戚国宣战。” 昭日殿的气氛静滞了半晌,右相方才起身道:“皇上,自澄王……乱臣谋反,虽然最终没能掀起大波澜,不过我大苍也是伤筋动骨,民生凋敝,百废俱兴,值此时节,臣认为不应妄动兵戈。” 一帮子乌合之众烧杀抢掠都差一点攻破了国都净京,更何况苍景澄在无边恨意的驱使下本身就是走的杀敌一千自损两千的路子,被占领城池几乎全都报废了,尤其被波及的地区包括了锦州云州,几乎把苍国的富饶地区全都囊括其中。 不仅右相不赞成,左相也不赞成,确实没有多大胜算的事情,人承国是跟岳国打仗,又没把大苍牵扯进来,何苦还要自己巴巴卷进去? 不过右相已经把话直说了,为了皇上的脸面记,左相就把话说得更委婉了:“皇上,天灾人祸之下,臣听闻今年的收成并不好,西北部更是将将颗粒无收,诚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不若广积粮草,再谋后事。” 确实是伤筋动骨,没有八九年的休养生息想要恢复过来,简直是痴心妄想,在这样的大前提下你还想打仗?苍国的储备粮食够熬过入不敷出的前几个年头就该谢天谢地了。 话已经说了,两位丞相是满心的忐忑,本来得罪上司的事情自然应当谨慎注意着,不过这次事关重大,他们也不敢装痴卖傻。 连着被驳了两次,按照往常的情况,皇帝该拉下脸发火了,不过让两个人有点吃惊的地方在于,景帝一点也没有发火的意思,反而点了点头,挥手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这是啥意思啊,皇上借此来试探我们的忠诚度?左右丞相彼此对视了一眼,都有点摸不到头脑。 虽然搞不清楚顶头上司是怎样打算的,不过人家已经赶人了,也没有多磨蹭的理由,左右丞相试探着站起身来,苍天素自然也一样,拍拍屁股准备走人。 三人已经走到了门口了,景帝一直在用左手掐右手虎口,在看到大儿子已经半边身子出了殿门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张了张嘴巴,却丁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神情变幻半晌,还是带着些许黯然地低下了头。 ―――――――――――――――――――――――――――――――――――――――― 苍天素出了宫门,诧异万分地发现老老实实等在马车旁边的刘权身边多了一个封得严严实实的牢车,里面隐隐有撞击声音传来。 苍天素抬眼看向刘权,后者扯出一个苦笑:“王爷,这是犯妇刘氏。”景帝在新年晚宴上已经宣布剥夺皇后的身份,刘权便改了口。 饶是苍天素早对苍景帝的不按理出牌有了深刻的理解,也仍然顿了一顿,方才道:“那她怎么会在这里?”看这个架势,苍天素其实已经有了猜测。 “是刚刚李公公过来把刘氏,传皇上口谕,祝您玩得愉快。”刘权答道。 原来刚刚拖住他是为了这个,想想也是,景帝再不靠谱也不会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做出把前妻子当人情送给儿子处置的事情。 虽然在心中腹诽着,苍天素仍然心情不错,毕竟严格算起来皇后才是他的大仇人,整个刘家都可以说是捎带上的,现在皇后落到了他的手中,苍天素心里也是承了景帝这个人情。 当下不再耽搁,雍亲王千岁殿下打道回府,为了防止意外,还特意让刘权拿着手令把张坤调了过来,同时附赠一百米亲兵。 以往这种事情都是交给段羽来做的,苍天素闭了闭眼睛,惆怅了一下,旋即打点起精神,端坐在主位上,面无表情看着张坤带人把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皇后从牢房中拽出来,往中央的空地上一扔。 “苍天素,你这个肮脏妓女的儿子,杀千刀的王八羔子,本宫是大苍国的皇后,你敢对我无礼?”皇后肩膀上的衣服都磨破了,露出来的肌肤不是白的,而是青紫色的,还有零星流血的伤口,显然刚刚在前往雍亲王府的路上,她撞牢笼撞得十分卖力。 苍天素薄唇微动,做出来一个略带讥讽的浅淡微笑:“您说笑了吧,‘本宫’这两个字也是您有资格自称的?” 他口中说着讥讽的话,却偏偏要用敬语,皇后脸庞更是火一样的红,赤红着眼睛骂道:“苍天素,你不得好死!” “天底下,期待本王不得好死的人千千万万,本王等着报应临头的一天。”苍天素神色淡淡,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角眉梢流露出胜利者特有的傲慢,“您能有今天,说不定也是亏损阴德的缘故,要不怎么说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换了五年前,苍天素也不敢想象还能有这样的一天,端的是通体舒畅。 苍景澄听闻了风声赶忙跑了过来,他随时准备着帮有那么万分之一概率可能心软的大侄子解决后患,斩草除根。 皇后浑身颤抖着趴在地上半晌,突然哈哈大笑,抬起头来癫狂地仰头大笑道:“你还以为那个贱女人是多干净的人?我告诉你,你的母亲就是个人尽可夫的妓女,我能弄死她,就算是损阴德,死在你这个小贱种手中,我也不后悔!” 苍景澄脸色阴得能滴水,皇后一眼看到他,心中恨意更深,脸上的得意也更重了:“你知道那个贱女人死了之后我是怎样招待她的吗?二十多个侍卫,轮着来了一遍,要不是她死了,肯定会爽得大叫吧?” 周围的侍卫全都低下了头,恨不能割掉自己的耳朵,苍景澄眼中闪过受伤野兽一样的疯狂恨意。 苍天素手中的茶盏应声而裂,他死死攥着拳头,碎片深深扎进了肉里,最大的一片直接刺破了手掌,在手背上露出了一截。 场面寂静了半晌,苍天素冷笑了一声:“去,把本王的三皇弟领过来,本王赏给你们了。” 张坤腾地一下子跪倒在了地上,满头满脸的冷汗,苍天素敢送,他真的不敢接。 苍天素一想也对,抬手解开了自己衣服上的盘扣:“那本王就自己消受,烦劳母后观赏了。” “我去天桥下找点乞丐,皇后娘娘也同乐。”苍景澄立刻接口。 ☆、79章 “哦,朕听说昨天雍亲王府上不是很太平?”苍景澜脸色不是很好,看向刘权的目光也很不善,明摆出一副“你回答要是让我不满意我就翻脸”的姿态来。 刘权已经是满头大汗,背后的衣服紧贴着汗湿的皮肤,一个晚上发生了这么多事,还都是不好跟皇帝阐述的,他也不想说,可是要是景帝把他放在雍亲王府上就是为了充当眼线,他要是不抓紧时间说了,万一被其他人抢了先机,更没有好果子吃了。 他越发把头埋了下去,压低声音道:“回皇上,是发生了许多事情……这个……” 费力不讨好的破事,怎么就让他正撞上了,话实在是不好说出口,刘权咬咬牙也只能硬着头皮说出来:“大皇子把皇……刘氏带回去以后,两人言语间发生了不小的冲突,隐约提到了二十年前的旧事……” 景帝完全不意外前老婆和大儿子会打嘴仗,皇后的精神状态已经濒临癫狂,未必会顾及自己还捏在人家手里的儿子,皱着眉头问道:“你说话别含含糊糊的,什么旧事?” 刘权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压得更低了:“是雍贵妃娘娘身死后发生的事情……” 偷眼看看景帝神色,见他并没有想到是哪件事情,仍然在等着下文,刘权也只得直说了:“是刘氏在您面前求,您同意后下令把雍贵妃娘娘尸体赏赐给她的事情……” 这样一说景帝果然立时想起来了,脸色变得越发难看,半天后才道:“她说了多少?” 当然不能明说,刘权斟酌了一下:“提到了二十个侍卫。” 景帝半天没有说话,这事儿他其实挺冤的,他也没想到皇后能做出这种事情来。那时候他也很恼火,再怎么说那都是他苍景澜的女人,所以二十多个侍卫他转头就都给弄死了,也重重惩罚了皇后。 可是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景帝甚至没办法跟大儿子解释,他虽然没料想到艳姬会被人奸淫尸体,可是他当初把尸体下赐的时候确实是抱着看戏的心态的。 “……后来呢?”完蛋了,苍天素心里面肯定会恨死他,再大的自责也只能压在心底,皇帝闭上眼睛,只感觉无边无际的疲惫涌了上来,轻声问道。 后来的事情就更不好说了,刘权狠狠咽了口唾沫,掐着自己壮了半天的胆才道:“大皇子就找来了几个乞丐……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几个?”皇帝紧紧看着他。 刘权腿肚子都在发软,心中也只能苦笑,您说您何必问这么清楚呢,由着我混过去,彼此面上都好看。不过苍景帝已经明着问了,他再害怕也只能老实给出答案:“一共找来了五十个……只上了三十多个,刘氏就死掉了……” 苍景澜对究竟有几个人其实不怎么感兴趣,他现在十分后悔懊恼把皇后转手当人情送到苍天素手上的事儿,不然他的大儿子终其一生恐怕也永远不会知道这一点。 苍景澜现在一点也不敢过于乐观地思考他跟苍天素的关系,指望苍天素只把仇恨值投射到皇后一人头上根本就是不现实的。 偷鸡不成蚀把米,苍景帝这样的心智都忍不住苦笑连连,当初他是只恨为啥苍天素不恨他,下死手把人家往死里逼,现在后悔想要弥补,却当真是步履维艰,困难至极。 他以为事情到这一步就算完了,失魂落魄愣了半晌,挥挥手示意刘权可以滚蛋了,别再留在跟前碍眼,没想到刘权战战兢兢继续道:“皇上,大皇子为了报复刘氏,还把三皇子带到了现场……” 后面的话可真难说出口,刘权只得拼死压低声音道:“大皇子恩宠了三皇子。” 苍景帝愣住了,反应过来他这句话的意思后额头上爆出了一条条青筋,桃花眼中一抹戾气一闪而逝,强自按耐住脾气道:“当着你们的面?” 刘权急忙解释道:“大皇子根本没褪衣服,也……也没脱三皇子的,奴才什么都没有看到……”别说遮得严严实实的,确实看不到有料的东西,就算苍天素大大方方脱得精光,给他们上演活春宫,谁敢睁眼睛看?这是自个儿不要命了。 刘权是真没看到啥,倒是听到苍天瑞惨叫了,确实是单纯的惨叫,不带让人想入是是非非的色彩,就这样他还忍不住想要把耳朵堵死呢。 苍天瑞再怎么说也是苍景帝正儿八经的嫡皇子,就算已经失了圣宠,皇帝不喜欢,自己下手糟践的时候毫不留情,转头拿来讨好大儿子的时候也没啥犹豫的,可是要是随便哪个奴才都敢来踩一脚,难免皇上会有意见。 刘权话一出口,苍景帝脸色更难看了,自个儿没脱衣服,也没给旁人脱衣服,这描述挺耳熟的,他实在不愿意多想,可是也没办法说服自己这就单纯是一个巧合。 在苍天素眼中他跟苍天瑞有多大的不同呢?皇帝心头一阵阵发苦,最起码大儿子跟他的三儿子上床多少还出自于自愿,跟他完全就是为了解毒药。 皇上神色很不对劲,刘权十分识趣地帮着他说话:“大皇子完事后回书房就吐了。”不过苍天素给苍天瑞处理了伤口还洗了个澡,这话刘权当然不敢说了,他知道那天反正庞龙殿是没有传水沐浴的,可见苍天素吃干抹净就拍屁股走人了。 苍景帝听完却没有心情好转,说不定跟他完事后苍天素回去也吐了呢,谁比谁好多少?更何况苍天素和苍天瑞根本就是不死不休的关系,跟苍天瑞相比较才得来的微弱优越感反倒让他觉得更难受了。 ―――――――――――――――――――――――――――――――――――――――― 苍景澄紧了紧手中的包裹,一步三回头显得十分恋恋不舍:“要不我还是留下吧,放你一个人在这里,我哪里能够放心得下呢?” 苍天素冷着脸看着他压根就不为所动:“你昨天表现得太不对劲了,被侮辱的那个是我的母亲,我还没说什么你就跳脚了,刘权不可能没有发现蹊跷。他现在不说只是因为拿不准苍景帝的心思,不代表永远不会开口。” 这话显然是在责备他,苍景澄却也没有辩解,他昨天确实是太急太气了,方寸大乱确实做了傻事儿,不过仍然有点不甘心,乱出馊主意道:“你就没想过招安刘权?你老子被你迷得神魂颠倒,两面的细作前途一片光明,可行性很大的。” “走了啊。”苍天素眉间一跳,神色不变心中却已经戒备了起来,他心中确实有这样的打算,不过还需要细细思量,摸清楚刘权对苍景澜的忠诚度到底多深厚后,才能够决定到底是把他赶出王府还是收买过来自己用。 苍景澄看他的反应,心中有数,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你有没有想过,苍景澜那个王八蛋知不知道药是我给的皇后呢?” 你还好意思说,苍天素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笑道:“皇叔开玩笑了,深宫中的妇人哪来的这样歹毒□的药物呢,必然是有人偷偷给的,父皇焉能不探查清楚?” 苍天素最为恼火的地方其实不在于这人害得自己被迫跟亲爹上床,而在于苍景澄这样随随便便就暴露了自己,万一被皇帝发现了他的行踪,亲兄弟明着算算谋反和下药的帐,苍景澄必死无疑。 不然比起把苍景澄发配到封地,把人留在身边随时解释皇帝抽风一样的行为,对苍天素来说好处更多,毕竟他对于苍景帝十分忌惮。 苍景澄深深看了他一眼,摸了摸脸上的人皮,似笑非笑地露出一个诡异莫测的表情:“我当初跟皇后见面的时候可没有进行多大的伪装,京城当中谁身边跟着一个六十多岁的糟老头呢?我想除了雍亲王千岁殿下,就没有别人了吧?” “那又怎么样?”苍天素早已经做好了迎接苍景帝质问的准备了,到时候就推脱并不知道苍景澄的真实身份,把自己撇干净就好了。 苍景帝要是气不过派人追杀苍景澄,净京和锦州千里之遥,只要提前一步收到了消息,以苍景澄的本事,自然可以轻轻松松神鬼不觉地消失掉。 苍景澄哈哈大笑,大侄子的反应说明了他从来没在这个问题上多想,也说明了人家对于跟苍景澜睡觉的态度十分回避,这自然取悦了喜欢看苍景澜痛苦的皇叔。 不论是他大笑的时间还是程度都让苍天素有点摸不着头脑,这个问题有啥好笑的呢,搞得都有点恼怒,皱着眉头道:“皇叔有话不妨直说。” 傻孩子,心眼这么实在。苍景澄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说,苍景澜探查半天,结果发现原来是雍亲王府他大儿子的心腹给他下的药,他心里会怎么想?” 苍天素一下子给问懵了,他心里一直把苍景澄和他自己分成了两个派别,这才反应过来不对劲,虽然他不把苍景澄当自己手下,苍景澄显然也没有这样的觉悟,可是在别人眼中两个人却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尤其还是在直接对皇帝动手的事情上,有几个人会相信苍景澄是完全没告诉苍天素,自己就做出来的呢? 苍天素当然不在乎别人是怎么想的,可是如果苍景帝跟着一块误会了,那乐子就大了。 他愣怔了很长时间,再看苍景澄的时候觉得这人更加不顺眼了。 偏生苍景澄仍然喜滋滋乐呵呵的,用一种“你懂的”的目光跟他深情对视了三秒钟,方才一扬马鞭:“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有缘再见。” ☆、80章 大苍国景帝二十二年秋,承岳交战的消息辗转传入苍国净京都城,无极大陆两年来的平静局面终于被一举打破。 无极四国关系大体格局在一百多年前承国建国时就已经成形确立,四国中,苍国戚国乃是生死大敌,脱胎独立自岳国的承国同半个母国打得不可开交,双方彼此的矛盾不可调和,当真是实打实的仇深似海。 此时摆在苍天素面前的是两份来自不同国家的结盟书,自古政治辞令翻来覆去也脱不开那个框路,他大体扫了一眼,心中已经有数,不动声色把两份材料递给下首的李仁锵。 苍景帝坐在金碧辉煌的龙椅上,左手抚着桌面,右胳膊肘搭在扶手上,用指尖有一搭没一搭点着自己的太阳穴,桃花眼对上苍天素沉沉的凤眼,轻轻眨了一下。 他鼓着勇气小小示好,结果发现大儿子根本不为所动,苍天素神情坦然自若,执起茶盏轻抿了一口,不过自此之后再也没有往上方抬过眼。 苍景帝在心中暗自叹息了一声,旋即把黯然都收敛起来,耐心等待着在座的武将把两份同盟书都传阅了一遍。 “诸位都是我大苍国的柱石栋梁之才,全靠你们领兵征战,不畏生死,方才有我大苍国如今的赫赫国威。”当皇帝需要明白啥叫松弛有度,这二十几个武将都是苍国能征善战的统兵将领,苍景澜并没有吝啬自己的赞扬之词,先夸了一顿方继续道,“你们也都看到了,承岳两国交战,两国实力差距并不大,他们各自的使节都在驿站驻留着,等待着朕的答复。” 苍景帝的眼中带着了然与透彻,缓慢而沉重地在每个人的脸上扫过,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大苍国立国之时,太祖曾言,天下与诸爱卿共治之。今天的决策,必定会影响到今后数十年乃至数百年近千年的各国局势,关系着大苍国的荣辱沉浮,朕想要询问一下各位爱卿的想法。” 下面一应武将没有人选择率先出声出头,毕竟大皇子也在,不论是人家的身份还是在民间的威望,理应由他一马当先开口。 苍天素却另有打算,虽然苍景帝明着询问他们的是选择结盟对象的问题,其实也在影射了苍国同戚国的国际关系。 用最简单的例子来说,岳国是食草的水牛,承国是野性的猎狮,对于苍景帝来说,选择联合狮子吞掉水牛还是帮助水牛抵御雄狮真的有本质区别吗?苍景帝想要的,是把水牛和狮子都吞进肚子里,把他们的血肉作为食粮,化为苍国的一份子。 这个交由众人讨论的问题其实根本就没有意义,选择哪一个国家都跟景帝的初衷不符,他抬眼看了看装傻的皇帝,苍景帝正巧也在死命盯着他,见他看过来,眼中绽放了无尽的欢喜。 苍天素神情微妙了一下,抓起茶盏又喝了一口,静静低下头听着皇帝挨个点名,让在场武将们挨个儿发表一下看法。 等一圈人都说完了,景帝方才抬手一指苍天素,笑容比刚才要温和许多:“天素,你怎么看?” “儿臣认为,我们并不需要在其中搅混水,如今承岳两国实力差距并不明显,他们都不会拿出过多的筹码同苍国结盟,就算我们帮助一方战胜了另一方,也绝对得不到超过四分之一的土地。”他停顿了一下,方才继续道,“与其寄希望于遥遥不可期的利益,不妨把目光放在苟延残喘的戚国身上。” 十年之前,戚国本身的土地范围就是无极大陆之最,如今因为同西北军交战损失了大半领土,剩余的不足二分之一的土地面积却足以跟整个承国或者岳国同一等级了。 更何况,无极大陆东边的土地普遍水草丰美、土壤肥沃,戚国和苍国都是农业大国,注重畜牧业的承国哪里能够与之相提并论? 只要苍国作壁上观,趁着承国和岳国战斗白热化的时候出手蚕食鲸吞掉戚国,其他两个国家□不暇,为了不树此强敌,八成不会干扰插手。 唯一的问题在于,现在民力衰微的苍国是否还有同戚国开战的能力。 苍天素话音刚落,景帝徒然亮起来的双眼表明了人家早就想到了这样一个无赖方法,只不过苦于迟迟没有人提出来罢了。 先时所有的武将无一例外都是选择了单一某个国家,倒不是这些人全都没有想出更好的解决方法的能力,除去有一小部分是当真没有看透其中的蹊跷外,绝大多数武将心里都是门清的。 区别只在于有些人不说是不愿意傻乎乎出头,另一部分人则是想要把这个机会留给深得帝宠的雍亲王。 果然,景帝用一种“天底下还是你懂朕”的表情长长叹着气,低头看了看自己面前的茶盏,抬头深深看着苍天素,如此重复六次后,方才一拍桌子笑道:“吾儿所言甚是。” 那种写满了“咱俩心有灵犀朕好高兴”的眼神,让苍国大皇子低头默默喝下了第三口茶水,李泉急忙殷勤万分地凑过来给他添满了茶盏。 景帝又对着他笑了一笑,方才正色起来,放足底气沉声道:“自今日起,屏扬军和中央军合并,由章广闻任主将,李广德任副将。西北东南两个部队增兵至三十万,西北军主将李仁锵明日立刻赶赴边疆,一有风吹草动,朕准许你便宜行事。” 便宜行事,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遇到了能占便宜的机会,为了防止延误时机,可以不用上报皇帝,直接自己做主。毕竟从西北传了战报到净京,等皇帝批示后再运送西北,一来一回少说几个月就过去,啥事都能给耽误了。 李仁锵不着痕迹看了看前边静坐的苍天素,口中没有丝毫犹豫,即刻便郑重答应了下来,忍不住在心中暗自叹息。 虽然没有表现出来,李将军实则已经是满心的忧虑,段羽现在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仍然处在生死不知的状态,战事就已经马上要开启了,这样的情况实在是糟糕得不能再糟糕了。 李仁锵本来打算得很好,段羽在护送宁远大师的事情上做了傻事出了大岔子,职位被皇帝公报私仇一掳到底,也就算了,自个儿也只能认栽,好歹等再跟戚国交战的时候,能凭借着军功再提拔起来。 没想到现在人还没找到呢,景帝已经要把他调离京城了。李仁锵现在心中最担心的并不是苍景帝,他最担心的人反而是平时跟段羽好得跟一个人似的苍天素。 苍天素平日里是对段羽很够意思没错,不过那也是对着手中捏着段家势力的西北军段将军,而不是如今一无所有的段羽。 段德血淋淋的前车之鉴摆在眼前,李仁锵心中明白万分,跟苍家人谈论感情是不现实的问题,尤其苍天素又是这样一个彻头彻底的苍家人,李仁锵实在无法做到乐观地说服自己要对苍天素抱有信心。 景帝重新把军队编排了一番,一群人讨论细节讨论到半夜,完事后他还不忘叫住了苍天素,拐弯抹角说了一大通,大意是我不让你上战场,不是为了防着你,当然不是为了防着你,只是战场上刀剑无眼,万一伤到了你,朕如何能够心安。 一番话说得苍天素意兴阑珊,更加不想搭理他了。昨天见面的时候,苍景帝看着他还是一副委屈到极点,小心翼翼的可怜模样,不知道为何,不过是一个晚上的问题,皇帝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就焕然一新了。 苍天素甚至专门蹙起眉头回忆了一番,他记得自己跟苍景帝的关系好似还远没有达到对方表现出来的这种微妙的彼此心照不宣的程度。 他是百思不得其解,好不容易摆脱了羞答答状态的皇帝,苍天素看了看照常送他出宫的李泉,思索半天,等快出了宫门,才轻声试探道:“李公公,本王看着,今日父皇心情不错?” 您看您,都到这个份上了还要装傻,您别是害羞了吧?也对,这种事情可不就该害羞吗?李泉对着他暧昧一笑,觉得他这是年轻人脸皮薄,也没有点破,笑道:“奴才听说您昨天把先前在刘家那边受冤的平民下放到封地去了?”害怕苍天素没听懂,还特意补充了一句:“是叫李狗子的吧?” 他妈的,苍景澜知道了给皇后秘制迷药的人是他的手下后,果然想歪了,苍天素脸上的笑容都有点发僵。 李泉絮絮叨叨道:“不是奴才多嘴,您平时呢,有事没事的,还是多来看看皇上,皇上要面子,嘴上不说,其实心里面盼着您呢。每次您来一趟,皇上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81章 好不容易摆脱了絮絮叨叨、仿佛嫁女儿的爹一样嗦个没完的李泉,苍天素一边在心中痛骂着苍景澄一边坐马车回到了雍亲王府。 苍天素是一个善于思考的人,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如何从别人的错误中得到启示、进而发展完善自己,尤其他富有自苍家特色的多疑性格让他把这个特点发挥到了极致。 大思想家苍天素现在正在深刻地对自己的错误进行反省,他真切地开始怀疑自己当初抽风犯傻收留苍景澄的举动到底是否正确。 他同时为自己曾经的天真憨傻感到痛心疾首、后悔莫名,他当初竟然会指望苍景帝的孪生兄弟来帮忙,除了脑袋被驴踢了之外,没有任何理由能够解释这种病急乱投医、自寻死路的做法。 惨痛的事实也表明,苍景澄来了这么长时间,对他的帮助远小于拆台带来的巨大麻烦,显然比起来建设,人家更擅长破坏。 尤其最后苍景澄给他来了这么一手,优哉游哉、潇洒万分地拍屁股滚蛋了,只留下他一个人面对着一大堆烂摊子焦头烂额。 苍天素都不知道怎样张开嘴跟全身心沉浸在美好幻想中的苍景帝解释,其实这从头到尾只是一场不太美丽的误会。 尤其这种事情从各方面看来都是他占了人家便宜,更是长了一千张嘴都说不清楚。苍天素倒是很希望当初压根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实在不行哪怕他让苍景帝那啥一次,只要能把这件事情揭过去,他也未必不是愿意的。 他回到自家,就看到李仁锵满面焦急在等着他,苍天素心中暗自叹息着,面上带着微笑迎了上去,温声宽慰他半晌,花了大把时间才把人哄走了,方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书房。 没了段羽,不仅李仁锵心里着急,难道他就不急吗?李将军话里话外尽是质疑的意思,苍天素也是很无奈,明知道解释了人家也不会听,他却还得硬着头皮解释,真是有够烦的。 段羽失踪这都大半 恋耽美 分卷阅读37 为皇 作者:callme受 了,苍天素催着赵六派了多少人下去,可是苍景帝铁了心要藏一个人,整个大苍国万水千山,哪里是这样好找的? 他揉了揉发胀的额角,推开书房的门,往前迈了一步就停下了动作,转头看了看刘权,眼中有点冷意。 刘权有点莫名其妙摸不着头脑,跟着往里看了一眼,就明白了苍天素不悦的原因,书房专门用来午间歇息的床上躺了个人,鼓鼓囊囊的被子拱起来了一大块。 刘权赶忙解释道:“王爷,是三皇子殿下……前天晚上歇在您书房里,奴才等没敢随意移动。” 昨天苍天素一大早出去送李狗子去封地锦州,回来后就一个人锁卧室里为美丽的误会发愁头疼,还真没到书房来过。 听他这样一说,苍天素愣了一下,大感尴尬,幸亏刘权格外知情识趣,为了表示自己没有在看主子笑话,一低头自觉走人了。 苍天素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在门口犹豫了一下才迈步进去,不忘回身把房门关上。 苍天瑞睡得并不安稳,额头冒汗,眉头紧皱着,口中呓语不住,从眼皮的凹凸程度也能够看出他的眼球在上下左右地乱转,这是在作僵梦的典型症状。 苍天素摸了摸他的额头,虽然仍然很烫手,比起他前天晚上离开时已经好了很多,最起码具有生命危险的可能性并不大。 苍天瑞被人碰了一下,肩膀抖了抖,立刻惊醒了过来,看到他的时候口中发出短促的模糊音节,惊恐万分地缩起身子往角落里挤。 苍天瑞是苍景澜所有儿子中相貌同他最为相像的,苍天素骤然在这样一张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微微一愣神,心头一动,伸手抓住他蜷缩起来的小腿,用力把人从墙角拖到了跟前。 他使得力气不算小,苍天瑞明显疼得要命,嘴中不断倒吸着冷气,却僵硬着没敢挣扎。 苍天素前天给人洗完了澡就往书房里一扔算完,被子底下的身体仍然是赤裸的,苍天素低头看着苍天瑞裸露出来的小腿上青青紫紫的伤痕,眸光一闪,扬声道:“刘权,刘权!” 叫到第三声的时候,亲王府大总管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王爷,奴才听候您的差遣。”谁知道书房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儿啊,他没敢进来,主子的隐私知道得越少越好。 苍天素才不管他是怎样的提心吊胆,皱皱眉道:“进来,本王有话问你。” 苍天素并不是一个喜欢摆架子秀身份的人,他很少情况下才会自称“本王”,在非正式场合中,会出现这个自称就说明他生气了。 刘权只得硬着头皮推门,站在门口点头哈腰赔笑道:“王爷,奴才进来了已经。” 苍天瑞见了他比见了苍天素还要害怕,喉中爆出一声惨叫,小腿一蹬摆脱了苍天素的手,整个人连滚带爬往墙角里拱。 他一系列动作做下来,蔽体的被子被掀开了大半,苍天瑞也丝毫不管不顾,浑身筛糠一般颤抖不住,一双暗淡无光的黑眼睛惊恐万分地看着刘权。 看这个架势,苍天素也不用给刘权展示他名义上三皇弟身上的伤口当物证了,扫一眼大管家脸上尴尬的表情,弯了弯嘴角笑道:“你打他了?”伤口都是新的,最迟也是昨天印上去的。 这情况想赖也赖不过去,刘权苦笑了一声,声音压得低低的:“不是您说的吗,只要奴才不弄死他,怎样都可以的。” 苍天素黑沉沉的凤眼中流光闪烁,他在刚才第一眼看到苍天瑞身上带着伤的时候就已经猜出了大概,把刘权找来不过是为了确认一下罢了。 既然确实是苍景帝的命令,苍天素也没有探究他抽风举动深意的意愿,也没有责怪刘权,只是避重就轻道:“去药房去点治疗外伤的伤药过来。” 他话音刚落,刘权还没有答应,书房里就传来一阵响亮的咕噜声,苍天素都被搞得愣了一下,看了一眼团成团仍然在发抖的苍天瑞,补充道:“顺便取点吃的来。” 刘权连忙应了,自转身跑出去张罗,不多时就把药膏和点心篮子送了过来,在床旁的小几上一一摆好,后见苍天素没有别的吩咐,便识趣地退下了。 苍天素看了一眼桌子上的几碟子精致小糕点,殷燕糕被刘权有意无意摆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上。雍亲王府上并没有厨子会制作这种皇上最喜欢的糕点,这几块殷燕糕是从哪里来的再明显不过了。 苍景帝最近致力于在生活的方方面面不断提醒着他的大儿子他本人的存在,苍天素笑了一下,根本没当回事儿,另取了一块松子穰给苍天瑞递了过去。 苍天瑞在刘权出去后终于不再发抖了,看着他却仍然怯怯的,不过毕竟饿了几顿了,从刚才起就瞪大了眼睛盯着小几,闻着糕点的清香味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动作缓慢地把脑袋往前探了探。 他每做一个动作就特意停下来留意苍天素的反应,好几次后见敌人一直没有动静,仍然耐心地举着糕点在等着他,方才慢慢放大了胆子。 他用鼻尖轻触到糕点最表层的糖粒嗅了好一会儿,才盯着糕点用余光注视着苍天素,伸出粉红色的舌尖舔了一下,黑眼睛一亮,立刻用嘴巴一口叼住,飞快缩回了脖子,团在角落用被子把糕点和自己的下半张脸一块遮住,露出的桃花眼仍然盯着苍天素,咯吱咯吱三两口吞进了肚子里。 吃完了一个糕点,明显是没有吃饱,苍天瑞眼睛止不住往盘子里剩余的糕点上瞄,伸出舌头来把嘴巴周围的甜味都舔干净了,伸出手想去拿糕点,不知道为什么,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 苍天素眯了眯眼睛,有些怀疑他的脑袋是不是真的坏掉了,不然这样趋利避害的行为还真不像是一个后天弱智能够做出的。 他半垂下眼帘,动作幅度极小地用食指和中指从袖子的夹层中捏出来一个小小的瓷瓶,不动声色藏在手心里,在一块糕点上轻轻一点,滴了几滴上去,方才将其执起,摆到苍天瑞嘴边。 有了上次的经验,苍天瑞一口抢了过去,没有犹豫就往两手并用嘴巴里面塞,几乎不经细嚼就吞咽了下去,然后眼睛一个劲儿往剩余糕点上看。 苍天素把一整盘糕点推给他,默默看着苍天瑞胡吃海塞,吃得嘴巴和下巴上都是食物渣滓。 他吃得正欢,突然动作僵住,捂着肚子痛苦地长长惨叫了一声,丢了盘子疼得满床打起滚来。 苍天瑞初始的时候是捂肚子,不一会儿就改成捂住脑袋,呜呜咽咽地叫了一会儿,满脸都淌满了泪。 这是药效在发作的情况,苍天素觉得为了保险起见,最开始的一个月还是每天都在他吃的饭菜里下药比较好,等过了最初的阶段,再每隔一个月下一次。 这种药药效极为霸道,苍天瑞就算天时地利人和躲过了第一次,没有被烧坏脑子,也不可能接二连三逃过去。 ☆、82章 苍天素对苍天瑞的观察持续了一整个月,在确定没有发现蹊跷之处后,便丧失了兴趣,让刘权把人从他的书房挪出去。 又是一个跟赵六约定见面的日子,只可惜这位盗宗的关门小弟子仍然没有带来他希望的消息。 赵六一说自己一无所获,见苍天素明显面色不郁,为了表示自己并不是干拿钱不办事的饭桶,高高举起双手说了另外一条消息:“萃芳楼前天闹鬼了,三更半夜从天上掉下来了两个女人。” 萃芳楼是净京城一座中等规格的楚馆青楼,并不算多出名,洁身自好、不近女色的雍亲王自然不会有机会听说,赵六说完本来还满心得意等着苍天素问,没想到人家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这上面。 他话音刚落就见苍天素神情大变,不仅全然没有了先前青松翠竹般秀丽出尘的微笑,苍天素一瞬间五官都是狰狞扭曲的。 赵六感觉对方一把掐住了自己的肩膀,用劲儿之大要不是他此时衣服比较厚实,都足以掏出血来,只听苍天素冷声道:“从天上掉下来的?” 赵六有点被他的反应弄懵了,急忙道:“是这样的,凭空就掉下来了,还穿得怪模怪样的,满嘴叽里呱啦的鸟语。” 赵六的师傅白大告诉过他,三十年前苍天素的奶妈就是以这样的姿态凭空降落的,不过跟如今这两个不一样的地方在于,人家是一步到位,直接落到了苍国皇宫里,还溅了苍景澄一头一脸的汤汤水水。 一个降落在皇宫,两个降落在青楼,不知道这三个人谁更幸运一点――其实让赵六看来,都有够惨的。 苍天素愣了半晌,苦笑着松开手,转瞬间就恢复了常态:“给我盯住她们一点,一旦遇上朝中哪位达官贵人跟她们接触,立刻知会我。” 赵六疑惑地看着他。 苍天素眨了眨眼睛:“这两个人也许有大用处,也许反而会坏事儿,我还需要斟酌一下,暂时不要派人跟她们直接交流。” 赵六点头表示明白了,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天素,我跟你说句实话,我是真没有找到段傻子的信心。别说他现在是死是活还拿不准,就算还好好地活着,大苍国这么大,哪里藏不下一个人呢?你父皇藏人只是小事一桩,真找起来,无异于大海捞针,难上加难。” 苍天素听了他的抱怨,也知道人家抱怨的很有道理,叹了一口气道:“难道我不知道这样做根本就是在撞大运吗?可是又能有什么法子,指望苍景帝以国家利益为重把阿羽放出来根本就是不现实的。” 从先前的无数次经验就可以看出来,苍景澜完全是一个把个人私利放置于国家荣辱之上的人,人家能为了让戏码更精彩,都能直接断绝远征的大军粮草,何况是如今软禁一个小小的西北军将领。苍天素早已经学会了不对他名义上的父亲报以希望。 赵六长长叹了一口气,若有所思道:“我能冒昧地问一句,你这样迫切地要解救出段大傻子,究竟是因为真的想念他了,还是因为要通过段大傻子掌控住如今西北军主将?” 苍天素脸上浅淡的笑容一丝都没有走样,定定看着他却没有出声。 赵六有些讪讪的,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哂笑了一声,也没有等待答案的意思,跟苍天素交代了一句,就起身摸黑离开了。 他心中其实挺为段羽感到不值的,苍天素的反应表明了他当真未必把段羽当一回事,段大傻子在他心中的份量也许确实不轻,只可惜比起王朝江山来根本不值一提。 在当初刚认识这两个人的时候,赵六挺有劝和一下段羽的意愿,让他趁着没有泥足深陷抓紧脱身,不过后来见人家两个相处得还挺不错,便也消了这样的心思。 赵六现在也想明白了,这种事情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人家段羽自己乐在其中,一点也不觉得苦,他一个外人就不跟着瞎搀和了。 赵六想一想,也很庆幸自己当初没有犯傻把话说出口,不然就看苍天素拿捏段羽拿捏得严严实实的手段,保准段大傻子前脚听完,后脚就能一字不差地跟苍天素把话学一遍,那他六爷才真是费力不讨好,两边得罪人呢。 他拍拍屁股走人了,留下苍天素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出神,愣了半晌,方才从桌子上执起赵六送来的情报看。 ―――――――――――――――――――――――――――――――――――――――― 苍天素再听到那两位从天上掉下来的女子的消息是在跟赵六见面的三个月后,彼时苍国已经正式同戚国撕破了协定,全面进入战争状态。 李仁锵带领西北军势如破竹,一举攻破了五座城池,为了庆祝这条大好消息,笑眯眯的左丞相邀请他前往萃芳楼同乐。 萃芳楼老板很能够来事,最近把两位从天而降的女子炒的净京城人尽皆知,许多达官贵人都听了一耳朵,不少人都知道今天正是那两位女子登台的日子。 左相上了年纪,一张老脸皱皱巴巴的,说完自己的邀请,就用一种“都是男人你懂的”的诡异微笑看着他,试图展现自己的善意。 大皇子都将将二十岁了,这个年纪可是不小了,房间里连个体己的人都没有,皇上这么长时间也没有啥表示,好歹年前还赏了二皇子两个丫鬟呢,到大皇子这儿除了丢了个三皇子不伦不类过去,就再也没个消息了。 如今边疆还在战乱,国事大于一切,大皇子脸皮子又薄,不好意思自己提出来,左相估摸着,不过青年人嘛,这个时候谁不是血气方刚的年龄,恐怕心里早等不及了。 果然如他所料,苍天素没有太多的犹豫就一口答应了下来,两人约定了时间,各自乘坐马车回府换便服。 左相是四皇子苍天a嫡亲的外公,苍天素并不意外会在萃芳楼见到自己名义上的四弟,不过让他颇感意外的地方在于,在明显不甘不愿、很不高兴的苍天a旁边,还跟着一对一模一样、笑眯眯的双胞胎兄弟。 五皇子苍天z比另外两个人先看到自家大哥,眼睛一亮,兴高采烈地蹦跳着招手:“大哥,在这里在这里!” 声音着实不小,一群人站的地方虽然偏僻,不过也没有去到隔间里,不少同在大厅里的嫖客都顺势看了过来。 萃芳楼在京城勉强只能算是二流寻欢之所,不过许多人都对今天将要登场的天外飞仙很感兴趣,在场的人多少都有些身份地位,有品阶的朝廷官员也不在少数。 许多人打眼一看,嗬,这不是大皇子雍亲王千岁殿下吗,想不到他老人家也来凑热闹了?再看看刚才叫大皇子大哥的人,三个扎堆成一伙,难道也都是皇子? 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目光让陪着苍天素走路的左相默默捏了一把老汗,这嫖妓嫖的,也太引人注目了吧? 苍天素倒是神色如常,坦然自若对着苍天z笑了一下。 苍天z也反应过来自己办了傻事,不过见大哥不像生气的样子,显得格外高兴,吐了吐舌头,扭头对着直翻白眼的苍天a做了一个鬼脸。 苍天a压根没有搭理他,见苍天素和他亲外公已经走了过来,撇下两个弟弟迎了上去,笑着见礼打了招呼,方道:“我已经备好了视觉最好的雅间,还请皇兄移步。” 苍天素还没开口,苍天z已经拉着苍天走上前来,嚷道:“大哥,你要为我们俩做主啊,四哥偷溜出宫来这么有意思的地方玩,也不带上我们,被我发现了,他还跟我急呢!” 他妈的,这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跟大哥套近乎的机会,你们两个凭什么跟着搀和?不带你们就对了,还敢威胁我,现在又跑来告刁状?苍天a近乎愤恨地瞪了他一眼,当着苍天素的面却强忍住怒气,从牙缝中慢吞吞往外挤字:“五弟说笑了,我跟你闹着玩呢,哪里能够当真?” 这一看就是气得不轻的样子,左相在心中暗自叹息,何必呢,生了气如果演技不到家,不能全然遮掩过去,倒还不如痛痛快快地表现出来,好歹贵在坦荡。 这个外孙啊,就是不通那一窍,左相有点发愁,侧眼见苍天素神情丝毫不变,因岔开话题道:“王爷,烦劳您先在大厅稍事休息,下官先去布置。” 苍天a是偷溜出宫的时候被苍天z和苍天堵住的,无可奈何只得带他们一起过来,左相事先并没有收到消息,此时只能先去包下的雅间把三人份的布置扩大为五人份。 苍天z苍天再不受宠也毕竟是正儿八经的皇子,苍天a可以大胆甩脸色,左相却没有这个胆量,官职再高也不过是奴才,总不能怠慢了主人家。 苍天素无可无不可,颔首示意他自去规整。 左相急急忙忙走了,留下四位皇子却多少显得有些尴尬,毕竟说是兄弟,其实算起来拢共也没见过几面。 苍天z拉了把椅子,殷切地让大哥先坐下,然后自个儿拽了两把,把一直懦懦不说话的苍天往更靠近苍天素的椅子上一推,自己坐了稍远的那个,方才带着一脸纯然的好奇,问道:“大哥,我听说西北军又打胜仗了?” “有这回事儿,捷报今天早上才传到京城。”苍天素含笑看了他一眼,招手示意站在一旁生闷气的苍天a在他右手边坐下。 苍天a这才算开了脸,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得意,慢吞吞挪到椅子上坐下,顺便还瞪了一眼隔了两个人的苍天z。 苍天z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苍天素略感头疼,这都什么事儿啊,带着三个还没成年的弟弟来逛窑子。他尝试着缓和气氛,笑道:“我听说父皇宫禁管得很严,你们三个人这么大的目标,是怎么出来的?” 他一说到这个,苍天a立刻又有了火气,一嘟嘴巴道:“大哥问我不如问问那两个,我本来计划得好好的,准备充足着呢,为了摸清楚侍卫轮班的顺序,我撒了多少银子出去?” 抱怨完一通的委屈,他抬手一指毫无愧疚的苍天z,咬牙道:“结果被他们两个坏了好事儿――我正要溜,被他们堵住了,非要磨着一块出来,结果在宫道上被李公公正好撞见了,幸亏我早想好了借口,想办法蒙骗了过去,不然现在我还在皇宫里面被困着呢!” 这番话引来的直接后果是,他跟苍天z又吵了起来。 苍天素是一个生性嗜静的人,他在很小的时候就表现出了强烈的自闭倾向。此时两边叽叽喳喳一吵闹,他就觉得脑仁子直发疼。 苍国大皇子带着略含宠溺的笑容看了看四弟五弟,在心中直叹气,就这个心智水平,指望着把李泉蒙骗过去,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他确实对那两位凭空冒出来的女孩儿很感兴趣,其中当然不包含任何男女之情,不过如果她们两个同他的奶妈来自同样的地方,将会在接下来的战争中发挥出巨大的作用。 只要对方不是太离谱太不可信任,苍天素确实有把人掌握在手中的念头。 因为这一点顾虑,他不能让其他人抢先,为了防止最喜欢跟他唱反调的苍景澜横插一手破坏他的计划,苍天素此次出来特意屏退了所有的仆从,还专门派人牵制住了刘权。 只可惜再周密的计划也敌不过坑爹的人品,李泉在明知道又问题的情况下却把这三个人放了出来,显然人家早就想好了后续一应的处理措施。 一直安安静静坐在他身边的苍天突然发出一声短暂的惊叫,他没有去打扰吵得正欢的两位哥哥,而是下意识拽住了苍天素垂下来的衣角,死死攥在手里:“大哥,糟了,快看!” 哀叹连连的苍国大皇子依言抬眸,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白龙鱼服的苍景帝站在萃芳楼门口懒洋洋地看着他,手中的折扇摇来摇去,笑容沉沉,眼底隐隐有火光闪烁。 ☆、83章 苍景帝翻来覆去把玩着手中普普通通的折扇,现出兴致盎然的模样,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时不时侧眼往右手边看一看。 左相陪坐在皇帝的左手边,已然是冒出了浑身的冷汗,心中叫苦不迭,这是什么破事儿啊,四个儿子出来风流快活,好巧不巧碰上了同样出来风流快活的自家老子。 包厢里的气氛尴尬到了极点,房间本来就是雅间,左相特意选了个小一点的,思量着彼此坐着近一点也容易促进感情,结果没成想程咬金半路杀出来了三个,房间里就显得十分拥挤,几乎是人挨着人坐着的。 偏生他战战兢兢提出换包厢的提议还被皇上否决了,苍景帝左右看了看,轻笑了一声,亲昵地拍了拍右手边自家大儿子的肩膀,桃花眼一眨:“朕觉得现在这样其实还不错。” 左相无奈个半死,却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人家才是老大,只得懦懦在一旁陪笑。他定睛扫了一眼,就看出来三个年纪稍幼的皇子都显得十分激动,只得打消了继续劝诫的念头。 苍景帝对自己的儿女一直都态度十分冷淡,除了最近格外受宠的苍国大皇子,能够算得上值得他正眼相看的,也不过嫡皇子苍天赐与苍天瑞二人。 苍天a和双胞胎一直都属于被忽略掉、自生自灭的状态,他们难得能够同自家父皇这样亲近地坐在一块,虽然此情此景难免让人觉得尴尬,不过也都心满意足,兴奋难当了。 不过皇帝明显没有回应他们小心思的意思,似笑非笑沉默了好久,方才看着苍天素道:“天瑞在你府上过得怎么样?” 这句话一问出口,左相就被捧到嘴边的茶结结实实呛了一下,捂着嘴巴咳嗽了好久,方才心惊胆战地把茶盏放下。 倒是苍天素表现得十分坦然,给左相递了个帕子,方才笑道:“三弟过得还好,就是我府上茶饭比较清淡,可能不大合胃口,他这几天略微消瘦了,儿臣昨天已经请了太医来诊平安脉,太医说并无大碍。” 这事儿说来话长,苍天素只是晚上回府的时候得知刘权今天为苍天瑞叫了太医来看病,细细问了一番,才知道苍天瑞被打出来的伤口发炎流脓,引起了不退的高烧。刘权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不过苍天素也心知肚明,不是病到只剩一口气了,他是不会胆大到自行叫太医的。 虽然如此,苍国大皇子也没有随便插手的意思,苍天瑞被秉承了苍景帝意志的刘权折磨成什么样,跟他都没有关系,只要最后不在他的王府上闹出人命,苍天素为了避免碰触到亲爹的哪根敏感神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不知道了。 这事儿刘权肯定会跟皇帝汇报了,苍景澜肯定心知肚明,苍天素闹不明白他突然平白问这个是什么意思,回答完问题还特意留心了一番皇帝的反应,在觉察出来景帝不仅没有生气,反倒有些窃喜,觉得此人是在莫名其妙、不能以常理度之,便没再多想。 苍景帝确实挺高兴的,苍天素这样冷淡的反应说明了人家心中根本没把发生过关系的苍天瑞放在心上,起码到目前为止,他的情敌数量还是单数。 本来对话到了这里就结束了,苍天z突然平白加了一句:“那大哥,三哥出宫都这么长时间了,我和弟弟都很想念他,能不能哪天等您方便的时候,我和弟弟一块去看看三哥呢?” 满屋子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苍天悄悄拉了拉哥哥的衣角,苍天z恍若未觉一般,笑嘻嘻道:“大哥你觉得呢?” 苍天素含笑点头,轻声道:“自然可以。亲亲和睦,兄友弟恭,正是父皇希望看到的。” 一句话说得本来想要一句话否决的皇帝咬咬牙咽下了差一点脱口的话,他一点不惧当众驳斥五儿子,不过不给谁的面子都不能不给他大儿子的面子,景帝抓起桌子上的糕点啃了一口,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在酝酿。 一众皇室贵胄并没有等待过久的时间,很快楼下正中央的高台上就冒出了一浪接一浪的灰黄色烟雾,紧挨着高台就座的客人齐齐发出一阵惊叹声。 灰黄色……苍天素捏着茶盏的手有一瞬间的颤抖,他默默灌下了半盏刚添满的茶水,冷着脸把茶盏放回桌子上。 李泉提着茶壶还没有走开,见状见鬼一样看了他好几眼。水可是刚烧开没多久的,怎么就渴成这样了? 在苍国大皇子还在全服身心纠结于烟雾的浓重颜色时,帘幕被拉开,两个只画了淡妆的女人从幕后出现在了舞台上,流畅悦耳的丝竹声响起。 苍景帝耐着性子听了一小会儿,皱皱眉头把扇子一摔,心中烦躁到了极点。这两个女人唱得唧唧歪歪、唔哩呱啦的鸟语,并不是这个大陆已知的语言,不过说实话,景帝对于这样的语言并不算多陌生,他虽然听不懂,却也觉得这种语言跟二十年多前李宓从天而降时嘴巴里面乱跑的是同一种。 怪不得呢,皇帝暗暗在心中苦笑,他本来听了李泉的报告,心中对自家大儿子突然对女性萌发了浓浓兴趣的事情又是气愤又是疑惑,得,现在都弄明白了,原来是跟苍天素他奶娘有关系,怪不得苍天素这次兴致这么高。 苍景帝想想也是觉得自己命苦,好不容易算是关系缓和了一点,现在又凭空冒出来这么两个女人,这样不遗余力地往苍天素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粗盐,还有什么好说的,两人的事儿算是又黄了一多半。 这样子反反复复的,一遍遍地折磨,苍景帝都觉得这是老天爷给他的报应。 他一直在偷眼看苍天素的反应,只可惜这句话反过来并不能够成立,苍天素的注意力根本就不在他爹身上。 大苍国雍亲王注视了台上那两位女子很久,轻笑了一声,喉结上下滚动着,半晌后才组织好语言,低声道:“唱得真难听。” 苍天a咬着糕点疑惑道:“我听着还好,虽然听不懂词句是什么意思,不过这个曲调十分好听,挺新颖的啊?” 苍天素侧头对着他微微一笑,是挺新颖的,作为一个五音不全的跑调爱好者,从李宓嘴里吐出来的《水调歌头》,跟人家相比起来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要不是同样的歌词,苍天素都不能够确认她们唱的是同一首歌。 苍天素心中百味陈杂,他这辈子都没有想到,还真能够有听到这首曲子真正曲调的时候,只可惜,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好听。 他闭着眼睛回味了一下,正版的歌确实没有李宓口中唱出来的韵味,并没有跟三个好奇看过来的弟弟解释的意思,低头自顾自出神。 以往两个人蜷缩在荒凉冷宫的一角时,亘古不变的凄厉语调会在每一个难免的夜晚唱响,五岁的苍天素往往被吓得大哭,愈发没有了睡觉的心思。 其实现在想想,并没有记忆中的那样难听。苍天素本来以为自己心口上的那道伤已经愈合了,然则现在再看才发现,其实根本都没有,甚至都不能够碰触,一碰就有汹涌的血泪涌出。 苍景帝的脸色很难看,这一点看着下面表演好奇万分的三位年轻皇子并没有注意到,陪坐的左相却没有忽略掉,看得心头“咯噔”一响。 他正心惊胆寒别是这次拍龙屁拍到了龙蹄子上,就发现皇帝意味深长深深看了他一眼。就这么一眼,左相就知道自己完蛋了。 苍景澜是一个十分喜欢迁怒的人,他并不惧于承认自己的错误,却也总喜欢把怒火发泄到有点牵扯的人身上,说白了,他就是一个情绪化十分严重的人。 左相还在捉摸着到底这两个女人是如何惹到皇上了,还好死不死牵连到自己头上的时候,下面的两位女子已经完成了表演,在后台换了一身装束后,被萃芳楼老鸨带领着来到了这一间包厢门口。 这是左相特意吩咐的,想着万一大皇子看完了表演,真对这两个从天上掉下来的女人感兴趣,那他自然可以顺水推舟,把她们直接赎了身打包当人情送到雍亲王府上。 不过此时他对于老鸨敲门的举动一点都不觉得高兴,皇上可是正在气头上呢,别真惹出什么事情来,那可就闹大发了。 左相也不是当真怕死,苍景帝脾气从刚登基的时候到现在一直这样,挺有点喜怒无常的意思,做臣子的也都有了心理准备,不过满头大汗的左相估摸着怎么着也不能在青楼里被两个来路不明的女人莫名其妙就给害死了啊,这也太亏了点。 ☆、84章 两个女孩儿从三个月前从天上掉了下来,此时方才登台演出,中间空出来的这三个月,自然是萃芳楼老鸨用来调教人的。 教的东西也很简单,最起码得让两个人学会无极大陆大苍国的语言,不然跟客人连最简单的交流都做不了,那也太不专业了。 苍景帝黑着脸对左相点了点头,左相再不乐意也只能扬声命她们进来,看到当先领头浓妆艳抹的老鸨,也没给啥好脸色,直接开口道:“行了,你下去吧,这里不用人伺候了。” 左相本来盘算的也挺好的,一共两位美人,大皇子和四皇子各自有一位,自个儿在旁边看着,大家都不觉得尴尬,结果现在好了,一下子来了四个皇子连并一位皇帝,他都惹不起,只得侧头对着 恋耽美 分卷阅读38 为皇 作者:callme受 皇帝谄媚一笑:“您先请。” 景帝脸色实在难看,也没心情仔细打量进来的到底是什么货色,随随便便一打眼,就手指了一个。 左相给另外一个打了个眼色,小指隐蔽地一指苍天素,两位女子分别到各自客人身边坐下。 苍天素放下茶杯,抬眼看了看坐在自己旁边的天外飞仙,平心而论,这个女子生得勉强只能算是清秀,笑起来却有种此方女子并不具备的飒爽英姿,眼角眉梢流露出一股自信果敢。 苍天素眯了眯眼睛,笑问道:“听得懂我说话吗?” 那女子点了点头,十分知趣地移开了黏在他脸上的目光,压低声音道:“可以的,这里有人专门教过我们。”她说话的时候声音并不大,却也还算流利。 两相比较起来,坐在苍景澜身边的那位女子相貌十分出众,说话口音却十分浓重,磕磕巴巴也并不很流利。 同样的三个月时间,两个人语言学习的成果高下立别,更何况不少人都知道这两位从天上掉下来的女子并不会本地的语言,她们早该预料到会被提问到这样的问题,进而有所准备才是。 苍天素默默在心中打了一个分数,又问道:“你有名字吗?” “张戈。”那女子动了动嘴唇,这是她来后自己给自己起的名字,省略掉了原名中间的那一个字,穿越也就算了,还倒了八辈子血霉竟然掉到了妓院里,哪里还有脸面使用本名? 她眨了眨眼睛,视线从苍天素似笑非笑的唇角扫过,啧啧,古代风水就是好,就凭这张脸,搁现代那啥啥天王巨星都得靠边站,哪里还用得着凄凉地来嫖妓? 不对啊,张戈隐隐觉得有几分蹊跷,这有一个长得好看的也就罢了,这满屋子挤了这么多人,小的漂亮俊秀,大的邪魅风流,连那个满头大汗的老头看着都挺帅的,年轻时肯定也丑不了,就这么一伙子人,好好的怎么都跑到妓院来了? 她们穿过来之后,这里的老鸨自然把她们当成了摇钱树,基础定位就是用来讨好达官贵族的,因此很给她们恶补了一些这里的官场常识。 张戈知道得东西并不多,不过也清楚这个世界如同战国和三国时期一样,打仗死人那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这个国家是苍国,统治它的皇帝也姓苍,今年三十多岁。苍国还有一个大皇子雍亲王十分出名,打得邻国屁滚尿流,今年还没到二十岁。 跟张戈一块穿越过来的女人是她的高中同学,叫张蕾,来了之后自己给自己起了个名儿叫火炎焱,听得张戈直犯牙疼。 两个人平时真没什么交情,不过是大学毕业后一块参加高中同学聚会,吃完午饭顺路一块打车回家,被青天白日一道雷送到了这个鬼地方。其实张戈就有一个问题至今没有想明白,那个悲催的出租车司机去了哪里? 张蕾在听说了苍天素的事迹后,拍着桌子哈哈大笑,她轻蔑地扫一眼旁边坐着不说话的张戈,心中笃定这是她穿越来老天爷给她设计的真命天子。 张戈心中实在不敢苟同这样天真的想法,她个人认为苍天素铁定也是穿的,而且还是个走争霸路线的种马男,深受起点小说的荼毒,不然就屠城那种事情,换了个正常人,哪里做得出来? 张戈此时越想越觉得心中发毛,眼前的美少年凝眸浅笑,顾盼盈盈,眸似深潭之水,双眉淡如山色,怎么越看……越像是传闻中倾绝天下的雍亲王千岁? 至于旁边那个黑着一张老鸹脸的英俊中年男子,还用说,正好符合传说中的喜怒无常的景帝陛下形象。 张戈一瞬间恨不能泪流满面,她跟张蕾最不同的一点在于,张蕾觉得这是一次难得的机遇,抓住了可以改变一生的命运。 张戈却没有这样大的野心,她只想要安安稳稳混一段时间的日子,等凑够了钱就把自己从这种腌h地方救出去,反正论样貌论才华,音乐艺术生张蕾甩了她一条街,她并不是十分打眼的,老鸨也不会死扣住不放。 结果千算万算谁料到第一次登台就能够遇到这个世界最大的boss,张戈此时满心的无奈,合着苍家人他妈还都是流行组团的,老中青三代还非得一块来,您说您这是何必呢? 不过眼前这个人到底是真的天纵奇才、头角峥嵘,还是起点男穿越过来搞争霸的呢?反正无论如何,自己是穿越者的事情早已经暴露了,凭人家的本事捏死自己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省劲儿,张戈咬了咬牙,低声道:“天王盖地虎!” 苍天素一口茶喷了出来,笑容中多了真真切切愉悦色彩,当年李宓一直以为他也是穿越者,经常时不时凭白冒出来这一句,希望看到他露出所谓的狐狸尾巴,这样的蠢动作直到他五岁之后方才逐渐减少了。 他背靠在软垫上,笑了大半天时间,张戈已经是满头的冷汗,虽然美人笑起来十分赏心悦目,作为一个小人物,我也很高兴我的一句蠢话能够逗您老乐一乐,不过您老能不能不要这么大的动静,满屋子人都看过来了,你亲爹眼睛里面都在冒火光呢。 “我听说过这句话,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苍天素仍旧使用的是苍国国语,长长叹了一口气,深沉状一低头,便没有了下文。 人家说完就自顾自低头发呆了,全然不在意满屋子各色的目光,可惜视线中央的另一个人却做不到这样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张戈被瞅得差一点哭出来,她是背对着苍景帝坐的,此时就感觉后背凉飕飕阴森森的,怪渗人的。 苍景澜脸色阴森到了极点,一把推开从刚才起就黏着自己不放的蠢女人,一把扯过背对着自己战战兢兢的女人,放到眼前打量了三秒钟,又厌恶地把人甩开。 什么狗屁东西,眼睛不够大,鼻子不够挺,皮肤不够白,胸部比剁肉的案板起伏不了多少,就这个模样,最多能打个两分。 要不是这么多人看着,皇帝都有心思忧郁地捧着自己的俊脸照照镜子,他一直没有弄明白苍天素的审美水平,不说别人,就说那个姓段的傻小子,就那个模样那张脸,满大街一抓一大把,你竟然都能看上?朕看一眼都直犯恶心! 眼前的女人是长得丑,不过没准大儿子他就好这口,皇帝心情十分郁闷,咬咬牙十分不客气问道:“你都说了什么,惹得我儿子这样高兴?” 嘿,这话说得,我也正想问呢,我说啥了我,莫名其妙你儿子就抽风了,我冤不冤啊我?张戈咧咧嘴巴,勉强撑着脸笑道:“没什么,就是说了一句诗……” 皇帝死死盯着她没出声。左相见她兀自懵懂着,赶忙指点道:“是哪一句诗,还不快快说来?” 您当我不想说啊?张戈不知道怎么翻译成这个大陆的古怪语言,还在为难的当口,害得她如此狼狈的罪魁祸首终于良心发现,出声解围道:“没什么,不过是一句寻常的诗句,只是儿臣想起了旧事,心中感慨罢了。” 他说完不待旁人搭话,十分亲昵地拍了拍张戈满是汗湿的手背,笑道:“这位姑娘诙谐幽默,十分有趣,格外讨人喜欢。” 此人话里话外十分有想直接给她赎身的意思,张戈听得一阵冷似一阵,别是当真要杀人灭口了,反正她是一点也不相信会有啥坑爹苦逼的一见钟情。 果然,苍天素停顿了一下,含笑道:“我府上正缺这样一位知情识趣的姑娘,今天正好寻着了。” 苍景帝听了第一句,就没了听第二句的意思,重重一拍桌子,怒斥道:“放肆!你敢!” 苍天素诧异了一下,看了皇帝一眼,疑惑道:“难道父亲也看中了她?那做儿子的自然不好同您抢人,咱们两个把人换一下如何?” 苍景澜的脸皮都有点发绿,再也忍耐不住,抬手去掐他的下巴,一把扯到了自己面前,不料苍天素早有准备,膝盖曲起重重顶在他的柔软的小腹上。 苍天素深谙医道,清楚人身体上的每一个脆弱部位,此时照准地方全力施为,景帝前段时间喝下去的一口茶水一下子反溢出来,捂着小腹摔倒在地上。 “大哥!”苍天a惊叫了一声,吓得脸都黄了,急忙同苍天一起把皇帝扶了起来。 苍天素拿手帕擦了擦自己袖子上洒上的茶水,故作惊异地一挑眉梢,冷笑道:“父皇如何这般不小心呢,您不为了我们这些做儿子的,也当为了天下百姓、万民苍生保重龙体呢。” 苍景帝蜷缩在地上痛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胃里酸水直往上冒,缓了半天才终于借着一左一右两个人的力量勉强站了起来。 他没有发火,看了苍天素一眼,也是后悔自己刚才的莽撞,以苍天素的性格,如果不是真恼了,也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做出这样失礼犯上的举动。 皇帝在心中一个劲儿地苦笑,这要换个人敢跟他动手,他都能把人脑袋砸进胸膛里面,只可惜动手的人成了苍天素,他不仅生不起气来,还得反省自己的不是。 ☆、85章 因为苍景澜心虚万分之下的不自觉退让,往自家父皇肚子上来了一个飞腿的苍国大皇子最终顶着三个弟弟一个苍国丞相见鬼一般的诡异目光,跟连连点头哈腰的鸨母讨来了张戈的卖身契。 他在张戈发光的目光中拿过这张薄薄的纸,花了三秒钟时间从头到尾大致浏览了一遍,没发现其中有什么蹊跷之处,指了指最下面的手印给张戈看了一眼。 穿越女仍然处于晕晕乎乎的状态,见状压根没有弄明白领悟过来他的意思,结结实实愣了一下,茫然地看着他秀无知。 苍天素似乎倍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抓过她的手往卖卖身契上的红手印上一盖,发现起码大小一模一样后,又捏着她的手指看了看指纹,对比了一下大拇指,确保实实在在是同一张手后,方才松开了她的手腕。 因为化名为张戈的张戈和化名为火炎焱的张蕾刚穿越过来时并不认识苍国的文字,无法在卖身契上签名,都是直接按的手印。 就这么短短暂暂几秒钟的时间,张戈就感觉自己的后背都被苍景帝带着火气的目光烧成黑炭了,同时被苍天素素白纤长手指碰过的地方也残留着某种异样的感觉。 虽然后背火力十足,张戈仍然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虽然是冬天,房间里温度却不低,火烧得很足,这位雍亲王的手却仍然冰一样带着彻骨的沁凉,张戈都有点怀疑他是不是属于高端的穿越改变种族的类型。 老鸨看到了苍天素的动作,也没有急着辩白,等他确认无误后,方才拿涂抹了不知道多少胭脂香粉的烟罗帕一掩唇角,媚笑道:“王爷放一千个心,一万个心,妾身就是有千万个胆子,也不敢欺骗您呐!” 苍天素轻笑了一声,并没有说话。 张戈巴巴眨巴着不大的黑眼睛,殷切万分地看着他手上的卖身契,有了这玩意,自己就算自由了。 只可惜苍国大皇子接下来的举动向她表明了,不能够指望一个搞过屠城的枭雄展现个人慈爱,充当一位慈善家,人家转手很自然就把卖身契收到了自己的袖子里,甚至没有让张戈这位苦主再多看一眼的意思。 张戈在心中暗骂了一句,不过苍天素的举动仍然让她对此人的性格有了些许的了解。周围一共四个皇子一个皇帝一个丞相在看着,老鸨只要具备最起码的智商也不可能有胆量给一张假卖身契糊弄他,人家仍然坚持要多行一步,检查确保卖身契的真实性,可见此人心思缜密。 张戈也是在心中暗自叹息,不论此人究竟是不是一个万恶的起点种马穿越男,最起码就这一个简单的小动作就让她此时若有所悟。 成功真的不是偶然的,连她这个卖身契的最直接关联人都没有想到还有检验卖身契真假的必要,人家就能够想到了,还检查得这样仔细,杜绝了一切作假的可能性,显然确实有几分真本事。 张戈想完,苦逼的心情一点也没有好转,正相反,她心里更发愁了,敌人对手这样强大,她想要从其手下逃脱的可能性就更低了。 张戈承认自己完全看不出来眼前这个巧笑嫣然的苍国大皇子是在想什么,虽然人家的实际年龄比她还要小。未知的东西才是最可怕的,穿越女在心中再一次泪流满面。 让张戈松一口气觉得后半辈子人生有望的事情在于,苍天素回王府后直接把她安排在了极为偏僻的西厢房,并没有往书房里拉,或者往卧室里拽的意思――这让其实已经有了失身觉悟的张戈大大松了一口气。 等她躺在柔软的铺盖上入睡的时候,仔细想想也觉得自己实在多想了,就冲着人雍亲王那张脸,真要睡了她,不定吃亏的是哪一个呢。 ―――――――――――――――――――――――――――――――――――――――― 在苍家一行人老中青三代青楼聚首后的第三天,先前仿佛完全遗忘了自家大儿子年龄的皇帝终于想起来了自己身为人家父亲应尽的责任。 苍景帝顶着两个浓重的熊猫眼黑眼圈,在当天的早朝上给已经将将二十岁的苍国大皇子赐了婚。 其实按照苍国的传统,一直是宣扬提倡早婚早育的,在十六岁的成人礼上还没定亲那都能算是晚了的,普通百姓尚且如此,按贵族们的惯例就更早了。 大皇子这个比成人礼的时候都拖了快四年呢,实在是晚得不能够再晚了,更何况人家最离谱的地方在于,现在大皇子房里面连个贴心通房的丫鬟都没有安置上。 所以满朝文武都不意外皇上姗姗来迟的指婚行动,不过当李泉用前所未有的低沉语气读完了寥寥百余字的圣谕,被惊掉了下巴的人仍然不少。 ――不为别的,被指婚给大苍国千百年来最年轻亲王殿下、给战神当嫡妻的女人,既不是名门,更不是皇亲,甚至连差不多的世族人家也不能算,横竖就是一个从二品通奉大夫的嫡女。 从二品的官职,搁地方上还能勉强算得上是一方权臣,搁到净京城里,那还真是排不上号,勉强只能说是通名后不会觉得自个儿丢人的高度。 自古跟皇子结亲、同皇室联姻,那一直是公认的长脸事情,谁不当成天大的荣耀来看待,家中没有十几二十个拿得出手的、说得上话的人物,没有几百年的煊赫历史,谁敢肖想皇子啊。 ――结果这回不知道皇上哪根筋又别住了――那可不是普普通通的小皇子,苍天素的大名报出去整个无极大陆谁敢等闲视之,这么大的漏子白白让一个小京官给捡了去。 早朝一散,文武百官纷纷上前跟大皇子连并人家未来的老丈人道喜,面上全都显不出来,心中的阴谋论一个接一个往外冒,具体想些什么就只有他们本人清楚了。 苍天素倒是神色如常,别说是恼怒嫌弃女方势力小地位低,他甚至还挺高兴的,还过去跟战战兢兢、吓得着实不轻的准老丈人打了声招呼。 通奉大夫姓刘,单名一个庆字。 他家真不是啥显贵,往上数三代都能找得到贫农的影子,他爹苦巴苦熬中了科举,被分配到没有啥油水的小县城当了个县官,一干就是一辈子,也没啥拿得出手的业绩供后人吹牛打屁的,不过也成了刘家命运的历史性转折点,当了刘家第一号得意的人物。 有了他爹打下来的基础,刘庆咬牙拼死命卖力读书,年仅二十出头就中了二甲,这个人也有几分气运,十多年当了个通奉大夫,成了整个刘家第二号得意的人物。就凭着接连两代人的努力,整个家族才算完全脱离了山沟沟。 刘庆在最初的狂喜过后,就是大惊,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太重了,已经完全不是福了,根本就是个祸患。 刘庆顶着同僚各色的目光,也是没想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捞着的这样的好事,他想来想去,觉得唯一能让皇上看得上眼的,别是想借他这个“刘”姓,弱化大皇子屠戮前皇后一族刘姓的后遗风波吧? ☆、86章 苍景帝的赐婚圣谕引起了朝臣对苍国这一代储位之争的又一轮破天议论,不少人心思都活络起来了――莫非大皇子并非皇上属意的储君人选? ――毕竟这啥刘庆的女儿,当真看不出来有成为太子妃乃至国母的资质,不说心高气傲的皇室宗亲,就连稍微有点底蕴的世家贵族,恐怕都不愿意接受这样可悲的现实。 其实他们都误会苍景帝了,皇帝这次真没想啥阴谋诡计,当然,他心中确实有那么些小九九,难免有点算计,不过真没啥坏心眼,这跟先前几次给整个西北军穿小鞋,那是有本质不同的。 苍景帝其实并不是临时起意找出来的刘氏,他着实为物色人选的事情忙活了大半年,殚精竭虑、费尽了心思。 人选其实是早就定下的,只不过他实在不愿意眼睁睁看着大儿子娶亲,没有遇到导火索方才一直拖着,能多拖一天算一天。 结果没想到两人因为女人差点在一个三流妓院里动起手来,还是当着其他三个儿子的面,看得出来苍天素对这方面的事情表现得格外注重,都有点草木皆兵的味道了。 为了防止两人的关系进一步恶化,皇帝知道事情不能够再拖了,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给大儿子指了婚。 这个刘氏确实是皇帝千挑万选才选出来的,不过他的标准跟其他挑剔儿媳妇的老公头并不一样,人家是怎么好的怎么选,他是特意往此等品种堆里挑的。挑来挑去,看过了千百个女人的资料,他才最终敲定了刘氏,也算得上是比较另类的万中选一了。 刘氏身家并不显贵,甚至可以算的上是寒酸,尤其配给苍天素,那更不够看了。自古古人重姻亲,结亲是发展与巩固势力的一个极为重要的特殊手段,以刘氏的娘家来看,别说给苍国大皇子提供助力了,不拖后腿帮倒忙就算是万幸了。这样一来,苍天素必然会心有不满。 刘氏的爷爷不过是一个小县官,讨来的老婆自然不是天香国色。刘庆虽然多少有点本事,受遗传因素的限制,人长得是真不咋地,他议亲的时候也只是个小小的翰林院编书,娶得老婆也很一般。 景帝扳着手指头盘算了好久,就这样的两个人结合,生下来的嫡女九成九不是啥绝世美人,而且因为刘庆老婆长得不算丑,刘氏样貌不好也是有限的,人不会太丑了,如果苍天素真是审美观异于常人喜欢丑人,在他眼中这个刘氏也不会多漂亮了。 苍景澜也不相信刘庆能教养出多成功的姑娘来,最起码贵族皇公骨子里的高贵,这家子暴发户是绝对学不来的。 一个出身只能打三分,样貌只能打五分,教养只能打一分的女人,哪怕以皇帝挑剔万分的眼光,都觉得自家大儿子肯定不会喜欢上自个儿的嫡妻,这个女人根本就找不到拿得出手的闪光点啊。 而且苍景澜也觉得,如果这种女人都能够把苍天素迷得神魂颠倒,那说明此人的审美能力真的已经无药可救了,皇帝摸着自己油光水滑的脸颊,觉得那他这辈子是真的没有机会了,也可以彻底死心,干脆绝了这个念头吧。 只可惜,圣谕一公布,皇帝耐着性子等了一整天,当天后半夜刘权鬼鬼祟祟摸进了皇宫庞龙殿,带来的消息却让他不是那么的胸有成竹了。 刘权苦笑了一声,如果有的选择,他是真的不想说实话,可是不说实话又不行,只得无奈道:“启禀皇上,奴才看着,大皇子神色如常,并没有特别的失态之处。” 一句话说得苍景澜一张俊脸登时拉得老长,刘权在心里直叹气,其实这话还是经过加工的呢,他看着今天苍天素确实有点不对,不过也绝不是自家顶头上司期待看到的那样,人家表现得心情极佳,就算不是十分高兴,起码五分是有了。 不过这话是万万不能够说的,不然他有几个脑袋也不够喝醋状态的皇上砍得,刘权见他面色实在不好,硬着头皮帮他找理由:“雍亲王殿下养气功夫向来到家,奴才也是眼拙嘴笨的,说不准王爷心中也是有懊恼愤怒的,只是奴才没有看出来呢。” 这等蠢货,朕养你有个屁用!苍景帝喘了半天粗气,勉强把心头“噌噌噌”上冒的火气压了下去,刘权毕竟是他留在大儿子府上地位最高的钉子,不仅是有用,应该说是有大用,现在还杀不得,不然连这种不知道真假的情报,都没人给他输送了。 皇帝也是觉得憋屈,想他中招之前,那是活得何等潇洒快活,天地万物、亿万苍生,都不过是随他取用的棋子罢了,虽然缺乏对手略有无聊之感,起码每天随心所欲,过得畅快万分。 现在倒好,他确实是不无聊了,天天除了发愁,就是郁闷。见不到面就巴巴地想着盼着,见了面看到心上人冷淡到极点的态度,又是少不了伤心难过,紧接着而来的就是对自己先前所作所为的唾弃后悔,那种感觉别提多难受了,跟有人无时无刻拿着一千根针往他心上扎眼似的。 皇帝自怨自艾了半晌,见刘权还战战兢兢在旁边等着他的吩咐,心中越发厌烦,沉着脸挥了挥手,冷声冷气道:“下去吧。” 刘权丧气地摸黑出了宫门,也是苦笑连连,他都忘了上次跟皇上汇报事情得到奖赏是什么时候了,现在别说是受赏了,他甚至都不奢望于不受罚了,每次从养心殿里出来,还能保住自己的脑袋那都已经心满意足了。 刘权手头并不缺银子花,他的小日子过得一点也不紧巴,不过不缺银子不代表他不期待着主子的赏赐,银子谁都不嫌多是一回事儿,更何况那是一种特殊的荣耀,是对自己一番努力后好不容易做出成果的肯定。 刘权并不觉得他对皇帝的吩咐有过一丝半毫的懈怠,哪怕自己接到的命令再不靠谱,他都拼尽全力、一丝不苟地完成――要不是他刘权有这样的工作觉悟,苍景帝哪里能得到雍亲王的贴身内衣? 可是即使是这样,皇上对他还是十分不满意,如果是工作上的失误,刘权也认了,下次加倍努力就是了,可是每次都是因为他反馈的消息不合皇上的心意,才连累着他吃排头的,那未免太不公平了。 一次两次的还好,次次都是这样,每次他从庞龙殿出来都带着浑身的热汗,刘权心里也难免犯嘀咕。 你听了我的消息不高兴,那何必还要听呢,非逼着我去打听雍亲王的事情,你们两个不对付,合着我夹在中间两边受气?亏得王爷大人有大量不跟我计较,不然我这条小命也难保了。 刘权刚回到王府,事情有点不凑巧,正好撞上从书房里出来的苍天素,苍天素屁股后面还跟了一个赵六。 刘权苦笑一声,因为两拨人迎面走到了一块,想躲也没处躲了,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打招呼。今天正巧是苍天素跟赵六碰面的日子,刘权自然知道在今天出去冒了极大的危险,不过他也没办法,总不能让皇上等着他。 因为张三的缘故,盗宗在为苍天素办事儿的事情并不能算是皇帝眼中的秘密,苍天素初回京城的时候行事还有遮掩,后来跟赵六见面的次数多了,干脆也扯开来了,并没有多防备着刘权。 苍天素笑了一下,一点也不意外刘权出府,他对这些事情都心中自有分寸,面上不动声色,停住脚步看着赵六:“最近不大太平,你在外面的时候也多小心注意着点,千万别出了差错,务必护住你自己。” 他停顿了一下,深沉状叹息了一声,带着十分的恳切,轻轻抬眼,正色道:“我所能依仗者,除了阿羽也只有你了,如今阿羽遭遇了不测,你可万万不能有个三长两短。” 赵六听这句话听得太多了,他觉得苍天素小心谨慎的性格让此人难免有些絮叨,也没当回事儿,叼着枣核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行了,我知道,你回去吧。” 刘权默默收回了投向旁边的目光,作为皇帝的心腹,又因为跟雍亲王府关联十分紧密,刘权从皇帝那里得知了不少跟苍天素有关的消息,自然也很清楚赵六又一次无功而返,没能查到段羽的消息。 刘权也同样知道查不到消息并不能怪赵六,景帝把人藏得十分紧密,除非撞大运撞到了,不然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在哪里。 这都将近一年时间了,盗宗无所作为,苍天素必然心里恼火,却没有迁怒到下属头上,刘权看在眼中,忍不住再三叹息,他就很纳闷了,同样是主子,怎么做人的差距就这么大呢? ☆、87章 张戈战战兢兢往前挪动着步子,自从见识过一次皇帝连带着一个老丈人、四个儿子跑到萃芳楼嫖妓的壮观景象,并且连带着自己被赎了身,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了。 这一个多月期间,第一次见面就花了大把的银子给她赎身、对她颇有点一见钟情味道的雍亲王再也没有正眼看过她,张戈怀揣着没能占到美少年便宜的微妙失望感,本来松了一大口气,没想到 今天毫无预兆就被王府的大总管黑着脸叫到了书房。 “刘大人,您知不知道王爷今天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啊?”张戈带着点小心讨好的语气开口,她其实一直对刘权很有好感。 这人是她来到这个鬼地方见到的第一个太监,虽然她明白太监是封建社会扭曲变态制度的产物,是可怜的牺牲品,不过在这么一个万事不熟的异世界,熟悉的太监公鸭嗓让她产生了一股难以言喻的亲切感。 不过很可惜,这句话反过来并不能够成立,刘权对她一点也不觉得亲切,这么多天过去了,张戈一共见了人家两次,说了三句话,就没有一次过见到刘权的黑眼珠。 果不其然,刘权表现得十分不耐烦,皱皱眉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让你等着就等着,多什么嘴啊,懂不懂规矩啊,老实待着就是!” 他最近一直在为自己没能跟着一个好主人发愁,怨天尤人,唉声叹气,白头发一茬接一茬往外冒,本身就烦躁得不行,哪里有心情来搭理一个前妓女、花时间回答她的破问题呢? 而且刘权虽然对景帝对待下属的态度不是十分满意,到底也是皇帝手底下的一员大将。作为一名对皇室两位最尊贵主子的情感纠葛心知肚明的知情人士,刘公公自然明了自己的上司肯定恨这位有可能跟大皇子发展处燎原的欲望之火的女人入骨,为了向多疑的皇帝表明忠心,他自然不可能给张戈好脸色看。 张戈在隐蔽的角度撇了撇嘴巴,她都有点怀疑自己先前是不是被驴粪蒙了双眼,怎么就会觉得这种人有家乡的味道呢? 虽然很看不惯眼前人的装逼态度,张戈并没有表现得太明显,老老实实规规矩矩蹭到角落最不起眼的椅子上坐下,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装乖。 刘权并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自己也搬了一把椅子坐下,冷冷盯着张戈不放,监视的姿态摆得很明确。 两个人就这样尴尬地僵了半天,好不容易书房的门才被推开了,雍亲王千岁殿下秀雅如江南水月,纤尘不染的俊脸出现在外面,刘权似乎松了一口气,张戈的一颗心却立刻提到了嗓子眼里。 因为小鬼太能够吸引仇恨了,她差一点都忘了这次的主要对手是眼前的阎王爷,张戈咽了一口吐沫,把湿漉漉的手心往裤子上蹭了蹭。 苍天素进门先对着刘权挥了挥手,大大方方把人赶了下去,带书房的门被人严严实实关上后,方才转头看向严阵以待的穿越女,笑道:“你在另一个世界是干什么的?” 另一个世界……这个说法怎么这么古怪啊?张戈勉强牵动一下嘴角,干笑了一声,见苍天素眼皮都没有往上抬一下,明白自己缓和气氛的努力可耻地失败了,只得老实回答:“我正在……” 她说到一半就愣住了,“读研考博”这四个字太高深了,凭她四分之一吊子的苍 恋耽美 分卷阅读39 为皇 作者:callme受 语言功底,怎么可能说出这么专业的词汇呢? 张戈纠结了一会儿,飞快瞄一眼苍天素似笑非笑的愉悦神情,莫名觉得心头发寒,顾不得面上好看不好看,急忙解释道:“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怎么用这里的语言来表达。” 张戈一边说心里一边十分庆幸,在萃芳楼的时候数这句话她说得多,此时说起来也很顺溜,没有磕磕巴巴的停顿。 从苍天素的脸上根本看不出他对于这个可信可不信的答案究竟抱有什么样的态度,他只是点了点头,轻轻放了过去,另外问道:“那你的另外一个同伴是干什么的?” “她是学音乐的,也就是唱歌的。”这个句子张戈还能够勉强拼凑出来,她们在萃芳楼的时候每当老鸨指挥着奏乐,经常听到类似的两个单词,所以她此时说出来也没什么犹豫的。 苍天素似乎皱了一下眉头,不过张戈没有注意,挺高兴地继续说道:“您去萃芳楼的时候,听到的那首开场的歌儿,就是张……火炎焱她谱出来的曲子。” 停顿了一下,张戈又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一开始那个烟幕是我造出来的,本来应该是白色的烟雾效果最好,只可惜这里没有找到我需要的东西,鼓捣了半天,也只凑出来了这种次等品。” 张戈说这话的时候颇有点贬低自己抬高张蕾的意思,她心里也确实有那么一点小九九,现在前途未卜,凭她的脑袋想破了头也想不出眼前这个半大少年究竟在打什么样的主意,在这个时节唯一能够稍稍给予信任的人也就张蕾一个了,多一个人总是多一份力量。 而且张戈也挺害怕自己有朝一日还需要陪人上床的,张蕾高中的时候就是校花,又是学的音乐专业,各方面条件都比她出色优异百倍,若是她在,张戈觉得自己的贞操九成九不会有啥危险了。 让张戈十分忐忑的地方在于,苍天素听完似笑非笑扫了她一眼,眼波潋滟,漂亮得天地失色,却让她心生寒意。 “本王不日就要出京公办,没有太多的时间耗在这里,我就问你一句话,听说过‘一硫二硝三木炭’吗?”苍天素微微眯起双眼,他今天已经杀了另一个了,如果这一个的回答不能够让他满意,那这次就白兴奋了一场。 张戈笑了一声,嘀嘀咕咕道:“您开玩笑吧,这个谁没有听说过……”她说到了一半,突然神色大变,一下子从座位上弹跳起来,抬手一指对面的人,惊吓到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你刚刚说的是什么?” 她当然不是在吃惊啥黑火药术语,或者说还没来得及吃惊,思绪就转到了另外一个方面,在短暂的错愕后,就是一阵狂喜涌上心头:“你会说汉语?你也是穿越者对不对?” 老乡啊!人生四大喜事,他乡遇故知算是其中之一,张戈差一点激动得泪流满面,考虑到双方身份的差距,方才勉强克制住自己扑上去抓人家小手认亲的冲动。 苍天素短促地嗤笑了一声,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反而催促道:“还需要本王把问题再重复一遍吗?” 张戈敏锐地觉察到这位疑似老乡的态度似乎挺冷淡的,戒备心重新树立了起来,因此一低头,十分乖巧道:“这句话在我们那里是一个俗语,并不是很高深的知识,讲述的是一个□。” 她故意用“我们那里”试探一下,说完后等了半天,并不见人家否认,不禁心头一冷,看来此人可能真不是啥穿越者,那他是如何懂得汉语的呢?张戈实在想不明白为啥此人不仅会说汉语,而且还是十分流利的普通话。 苍天素终于提起了一点兴趣,眉梢一挑,笑问道:“火药?就是一种能够放火光有雷声的武器?” 张戈终于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小心翼翼问道:“您想要我想办法造出来火药?”啧啧,对啊,这可是冷兵器时代打仗的利器,不怪这个挺有起点男附身风范的王爷感兴趣了。张戈想起来自己看的小说,那都是穿越者自己开金手指发明的,可惜眼前这位不具备21世纪的知识,就只能够借助别人。 “那倒不需要,你只用给本王指出来,‘硫磺’‘硝石’这两样物品分别指的是什么就好。”这是困扰了苍天素将近十五年的问题,李宓并不知道如何把这两个汉语名词转换成苍国的通俗语言,她的知识水平也有限,只能够解释啥叫做木炭。 见张戈老老实实点头,苍天素轻笑了一声,懒洋洋斜睨着她:“马上就要开始全面战争了,本王没有太多的时间陪你耗下去,如果半年时间你还不能够找到我需要的东西,本王并不介意打没有火药相助的战役。” 虽然人家没提对她的惩罚措施,张戈也很清楚完不成任务,自己就得死得跟相片一样,她现在就很庆幸自己命好,虽然大学没有去学化学,最起码专业也跟化学有那么一星半点的联系,而且高中的知识也没有完全还给化学老师。 张戈不敢去想象此时张蕾的命运,她很肯定这位同胞并没有眼前的年轻人所需要的东西。 张戈也没有询问苍天素他把另一位穿越女怎么样了,在雍亲王府的这一个月已经让她学到了足够的人情世故,少说少听多做,方是处世的不二法门。 ☆、88章 把经过一番敲打后乖巧万分、最起码表现得乖巧万分的张戈丢给赵六的第二天,苍天素带了三千士兵,离开了净京城。 苍天素是昨天才接到的景帝的密旨,苍国同岳国交界附近今年洪涝灾害十分严重,一个多月来告急文书已经往京城送了三波,景帝也批下了大把的赈灾银粱下去,不过想来想去还是让大儿子亲自去走了一趟。 皇帝对于两人四年前逃亡承国时喝的赈灾粥是真的记忆犹新,巴掌大的小破碗只给盛上半碗,只有在运气暴顶的时候才能在这半碗粥里面找到几粒米。 要是是跟清水类似的所谓米粥,那皇帝还能忍,可是问题是里面没有米却仍然内容物丰盛,景帝连闭着眼睛往嘴巴里硬灌都做不到,因为里面遍布的沙粒会把喉咙给划伤。 之所以会有沙子存在,除了赈灾米里面本来就放了一大部分沙子充数外,还是为了满足在碗里放进筷子不倒的硬性规定。 他妈的,还不如全是清水呢,苍景帝何曾吃过这样的苦头,那时候真的是血泪往肚子里吞,硬撑着一口气方才熬了过来,此时回想起来,仍然一阵后怕。 前世之鉴,后事之师,承国被下派的赈灾官员使心眼耍手段,苍景澜也没有自我感觉良好到相信自己国家的官员就好到哪里去了,尤其今年遇到的灾害百年难得一遇,全国人民勒紧了裤腰带往灾区输送灾银,相关官员自然会趁机大把捞钱。 不过这种事情欺上瞒下、官官相护,很难查出来,景帝思来想去,干脆把苍天素支使了过去。 当然,一如往常,皇帝还是存了小小的私心,一来嘛,婚事可以借此稍稍拖延一下,虽然不可能拖多长的时间,最起码一两个月还是可以的;二来嘛,皇帝本人后来琢磨着,发现自己是在逃亡的路上,莫名其妙对大儿子看对眼的。 像苍天素这样的人,共患难加的分数比同享乐要多得多,类似的场景没准就能让自家大儿子想起当时逃亡承国的途中,两人生死与共、同寝同住的生活片段。 于是苍天素就走上了南下的官道。他并没有多做停留,直奔目的地――南部受灾最严重的裴县。 其实还不到裴县,刚进入南半边疆土,就能感觉到民众状态的不对劲,越往南行,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者越来越多,与之相对应的,路上能见到的鲜绿色就越来越少,在马上就要驶进裴县的五天里,入眼的全部都是灰黄色。 连路旁汁水苦涩着实难以下咽的柳树,都被人啃得一干二净,树根都被挖掉了,只剩下孤零零已经腐朽的枝干横斜着躺在地上。 出京一个月,再往前走就进了裴县的地界了,苍天素暂且下令部队稍事休整,被派出去探察的斥候很快就回来了。 “王爷,前面镇子的情况十分糟糕,饿殍遍地,百姓易子而食,凄惨到了极点。”斥候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道,“我问了好几十个人,他们说刚开始闹灾害的时候,他们多少还能有点赈灾银子落实到手里,后来灾害越来越严重,别说赈灾银子了,连赈灾粮食都不见了踪影。粮商发国难财,正想哄抬粮价米价,小的还专门去看了看,嗬,好家伙,要的银子是真不少,就按这个价钱,咱这次来了这么多人,也就您天天吃这样金贵的米还不用担心揭不开锅。” 苍天素听完后脸色很难看,闭着眼睛思量了一下,挥手让斥候下去,自己叫来张坤问道:“咱们带来的补给还剩多少?” 苍天素这里来做了充足的准备,拢共三千士兵,每个人都背了半麻袋的粮食,只不过途经前面几个重灾区的时候已经差不多都分下去了。 张坤苦着脸到士兵驻扎的地方转了一圈回来,摇了摇头,同样把声音压得很低:“还有不到一百袋子――王爷,还要留出咱们自己吃用的来呢。” “怕什么呢,到了裴县里面,难道还怕没有粮食?”苍天素冷笑了一声,抖了抖亲王服下摆上的泥土,又问道,“现在还剩下多少兄弟?” 他们这一路过来,遭遇到了不少次的袭击,难免折损了一些人马,苍天素又留了部分人在沿途的城镇帮助灾民们逃生,他估摸着出京带出来的三千士兵此时还剩下两千就够不错的了。 张坤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心里有数,也不用再下去挨个问了,叹了口气,无奈道:“一千八百出头,不过死的人并不多,大多都在前面几个县城散下去了,您觉得要是有必要,就把零散人马收拢起来,那咱们的人数少说在两千五百以上。” 他听得出来,雍亲王这是打算强攻,张坤也觉得裴县的一干地主豪强太过火了,胆子肥到敢明目张胆派人袭击武装到牙齿的正规军事部队也就罢了,毕竟没能抓住实实在在的证据,现在眼见亲王车架就要开到门口了,竟然还不知道收敛一二,真是嫌命长了,挑衅的意味太浓了。 苍天素斜睨了他一眼,摇头否决道:“没有时间了,只能留出一下午的时间让他们休整一下。紧赶慢赶走了一个多月,一天也没能休息,还要打起精神应对时不时的偷袭,本王知道你们都不容易。鼓足劲打完这一仗,千千万万的百姓都感激你们呢。” 张坤仍然有点犹豫,裴县的小破官敢把架势放得这样足,显然早就有所准备,前面等着他们的不定是怎样的陷阱恶仗呢,自然还是准备得越充足越好。 因此他小声道:“王爷,散下去的兄弟都是最有纪律和约束性的,收拢起部队来也不过是三四天的功夫。” “三四天的功夫?”苍天素慢条斯理地重复了一遍,在心中咀嚼半晌,方才淡淡道,“你知道只拖延一个时辰,有多少人被活活饿死了吗?” 他们先前经过的地方,中小规模的城镇每天要饿死大几千人,稍大一点的城池死伤人数轻松破了万,裴县作为情况最严重的灾害区,人数只会三级跳一样往上升,绝对不会少了。 张坤心头一紧,不敢多说,急忙低头应了下来。 ☆、89章 一千六百余精兵丢下了四百多具尸体才攻破了裴县这个小小的县城,苍天素带着一百精兵静静在郊区等待着,眼帘低垂,默然无声。 大部队出发一个时辰后,满脸是血的张坤一路小跑飞奔了回来,对着他一拱手行了个军礼,然后紧咬着牙关道:“王爷,我们遭遇了正规军,死了将近五百个弟兄!” “正规军?”苍天素眼皮也没抬,并不觉得如何吃惊,如果不是背后有人在撑腰,就凭借裴县这几个小官小吏,撑死了也不可能胆敢把事情做得这样明目张胆,更别说派人袭击他的部队了。 张坤肯定道:“是的,王爷,虽然他们并没穿正规甲胄,不过从行兵布阵上和对敌经验上就能够看出来,起码是入伍服役了三年以上的部队。”从被刀枪捅破身体时不少士兵下意识的掩护动作上,就可以看出他们经验丰富。 尤其是碰上许多避让不过去的攻击,有经验和荣誉感的老兵会选择使用非要害硬承受下攻击,再趁机抢攻。正因为这样的情况出现得非常频繁,己方带来士兵的伤亡才会如此惨烈。 苍天素笑了一声,挺感兴趣地追问道:“会是戚国人在其中搞鬼吗?” 张坤想也没想,摇头否定道:“不可能,战斗方式同戚国几位将领惯常使用的伎俩有明显的不同,我并没有感觉到熟悉感。”戚国有本事训练出这种士兵的将领铁定每个都跟苍国进行过多次战斗。 “那就是承国人横插了一脚。”苍天素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地下了结论,转头道,“相关官员都抓住了吗?” “一个都不少,有头有脸的官员和商贩都被关在了一个房间里!兄弟们牢牢看着呢,长了翅膀也跑不了他们。”张坤大声回答后,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问道,“王爷,为什么您这么肯定是第三个国家搞鬼呢,岳国人下手不是更方面吗?”毕竟这里是苍国和岳国的交界处。 “岳国崇尚儒学礼教,他们并不是一个好战的侵略国家。更何况我听说岳国在和承国的交战中连连失利,他们本国又遭遇了灾害,在这个节骨眼上,没有必要节外生枝,再把苍国得罪了。”苍天素见张坤仍有疑虑,耐心进一步解释道,“最关键的一点在于,裴县粮仓中的米粮都是满的,如果是岳国人动手,焉能让它们在仓库里放着发霉?肯定是想方设法输送到本国去了。” 只有作为第三方的承国,既不愿意帮助敌国岳国,又想要看苍国笑话,才会放任救灾粮堆在仓库里不去管它。 要前往关押责任人的牢房,就要经过横尸遍地的城门,穿着苍国兵服的尸体不少,杂役打扮装束的尸体却多了一倍不止,既然对方也是经验丰富的老兵,这样的伤亡比例是很不正常的。 苍天素心中隐隐有一个猜测,问道:“他们刚刚是不是死战不退?” “是啊,一个个都是不要命的打法,真跟喝了鸡血一样。”张坤带着仇恨的目光踢开脚下的尸体,又看看跪在地上哀嚎祈求的平民百姓,“王爷,要不要开粮库,先分粮食给灾民们?” “暂时不用,你抽调五百士兵合围关押官员和粮商的牢房,其余士兵立刻围城,全裴县戒严,不许任何人出也不许任何人进,如果遇到强行突围的情况,务必阻拦下来,立刻着人向我报告。”苍天素制止了他,淡淡下令。 好嘛,攻城前是您急得不得了,连收拢兵力都等不及,现在动动手就能救不知道多少人的命,您又给拦下了,张坤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什么,直接答应了下来。 “有活捉的承国士兵吗?”苍天素问完,见张坤点头,略一思量,自己先否定了,“算了,不过是小人物,本王还是先去会会我们大苍国的官员。”他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冷淡,笑容平和,眼底有幽深诡秘的光芒一闪而过。 关押人的牢房并不大,里面却挤满了人,将近半百个粮商和十几个官员脚跟贴着脚跟站着,俱都满身大汗。外面人也不少,里三层外三层都是官兵。 苍天素并没有进去,在门口就停下了,扫了一圈里面的人,颔首道:“裴县守备王丁武出来见我。” 里面的人墙挪动了几下,最后推出来一个惶惶的胖子,肥头大耳,大腹便便,因为小腿肚子在一个劲儿的哆嗦,出来后一步没站稳,咕噜噜往前滚了半圈。 王丁武哆哆嗦嗦赶忙爬了起来站好,也没空管后背火辣辣的疼痛,媚笑道:“王爷,小的就是守备王……”话说到一半,苍天素一个眼色,张坤一脚踹在他膝盖上,人又跪了下去,重新摔在地上。 “本王问你,朝廷半个月前那批赈灾银你收到了吗?”苍天素半低了头看着他,眼睫开阖间凛然若有光。 “回王爷,小的并没听过有赈灾银的事情,最后一批赈灾粮还是一个多月前送到的。”王丁武出了满额头的汗,不过还算镇定。 一个士兵凑过来禀报道:“王爷,我们抓住他的时候,顺便搜了一遍官府,确实没有多少粮食,粮食都是那些粮商们把持着的。” 他说话的声音不小,王丁武自然听见了,暗自庆幸自己提前防备了一手,急忙辩解道:“王爷,小的说得句句属实,裴县闹灾害,小的也是焦急万分,只可恨这些粮商趁机发国难财,小的说破了嘴皮子,怎奈他们扣着粮食,就是不降低市价!” 苍天素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勾起唇角:“这么说王大人也是有苦难言了?” 王丁武赶忙点头道:“王爷说得是,幸亏王爷来得及时,下官的无能还没有酿成大错,只消把收缴来的粮食分发下去,裴县之急可解。” “没有酿成大错?”苍天素一把揪住他油腻腻的头发,拖着人往牢房外面一扔,睨着大街上遍地横尸的景象冷笑道,“本王无需追究你是否官商勾结乃至通敌卖国,光是渎职罪一条,也够你满门抄斩!” 裴县本来已经十户九空,除了行动不便的老人,能逃的壮年人都逃出去了,不过外面一样没有嚼谷,相当一大批人都跟着苍天素的军队涌进了裴县,谁都知道裴县粮商手中有大把的粮食。 此时街上已经自发组织起排队等候发粮的队伍了,原本士兵因为不能离开关押牢房太远,抽空建造的分粥棚就在牢房门口,聚集起了大量的灾民,俱皆恶狠狠瞪视着王丁武。 王丁武额头上流满了冷汗,张口欲言,却感觉自己头皮一麻,苍天素拽着人把脑袋往地上重重一磕,怒斥道:“我大苍国以民立天下,大好的基业都是让你们这些蛀虫给败坏了!” 他一指周围聚集上来的饿得面黄肌瘦只剩下一口气的灾民,脸上的表情沉痛到了极点,全力一脚踢在王丁武肚皮上:“你可以赚他们用命换来的钱,但是你不能拿他们的命换钱!来人,把这个狗官一家上下都给本王押过来,当街处斩!” 王丁武一口血吐了出来,吓得两股战战,惊慌失措哀求道:“求王爷饶命,求王爷饶命!” “你放心吧,本王不会让你这么简单就死掉的,裴县上万百姓所受的苦,本王会如数奉还给王大人。”苍天素嫌恶扭开头,对张坤命令道,“你看看这里一共有几个粮商几个官员,就去准备几个大笼子,悬挂在城墙上,不要给水米,就让他们看着城门口发粥,什么时候人都饿死了,什么时候再把笼子放下来。” 他停顿了一下,扫一眼热血沸腾、不断叫好的百姓,喝令道:“即可熬粥分发,多设立几个棚子,务必让每一个人都喝上米粥。” 张坤赶忙应是。 此时已经有士兵把王丁武一家老小都押送了过来,王丁武匍匐过来抱住他的腿,嚎啕道:“王爷,王爷,下官死不足惜,不过下官还有刚出生的儿子还未足月,下官百死千死也都认了,只求您放过我儿子,他是无辜的啊,王爷!” “你的儿子是无辜的,难道他们的儿子就是该死的?”苍天素注视着有老有少只剩一口气的难民们枯瘦的面庞,额头上青筋直跳,“你不把他们的妻子儿女当人看,本王也不用把你的妻子儿女当人看!” 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无辜吗?当然是无辜的,王府上下并不是每一个都恶贯满盈,可是整个王府也不过几十人,裴县一个小县城,因为王丁武的不作为,每天饿死的人是几十人的几十倍几百倍。 每个人都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这是王丁武应得的报应。苍天素杀掉王府的男女老少,不是因为他们该死,而是为了震慑全国有可能存在的贪官污吏。 水至清则无鱼,苍天素也没想人人都是包青天,不过贪污也是有技巧的。有的钱拿了可以升官,有的钱拿了却会丢命,连这点事情都区分不好,王丁武早死早好。 ☆、90章 在震天的欢呼声中,裴县城门口三十二个一米高半米宽的笼子被悬挂起来,每个笼子里面都蜷缩着一个瑟瑟发抖的人。 苍天素到每个分粥棚都走动了走动,招招手把张坤叫了过来:“问出来了吗?” “王爷,他们都说是一个自称君杰的人跟他们联系的,先前死的守城的人也都是那个人带来的。联络人二十多岁,圆脸,长得普普通通,没有啥显眼的地方。”张坤抬头看了一下脑袋上方笼子里哀嚎不止的一个粮商,声音越发低沉,“我们对王丁武用上了大刑,他仍然死咬着没有改口,恐怕是真不知道那个联络人的身份。” “叫君杰?”苍天素神色丝毫不变,点点头道,“即刻彻查裴县所有人员,让王丁武来指认,你告诉他,只要找到了联络人,我可以放过他的小儿子。” “可是您是当着这么多百姓的面说要全家处斩的……”张坤愣了一下。 “只要你们放人的时候做得干净利索点,谁会知道少死了一个?”苍天素侧头看向他,真真切切开始怀念起段羽来了,要换了段将军,怎么着也不会问出这种蠢问题。 张坤赶忙领命下去了。 君杰这个表字苍天素并不陌生,承国现任君主的表字就是这个,如果真的是承国插手,拿哪个名字放烟雾弹,也都不会敢直接使用自家君主的名字。 话虽然是这么说,苍天素也没真抱希望自己今天能一举捉到大鱼,哪怕真是承国国君以身犯险,来到这个小小的裴县,这会儿也早该撤离走了,他们攻城花的时间可不短。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张坤并没有找到名叫“君杰”的联络人,却根据王丁武的口供在其曾经落脚的客栈里搜出了十几封信件。 上面使用的并不是苍国和戚国通用的语言,而是承国自成一派的独立语言。张坤的手下都没有认识这门语言的,信件被原封不动交到了苍天素手上。 苍天素一一拆开来看了一遍,眼中厉光一闪而逝,沉默半晌后方才把信件重新封好收到了袖子里。 “王爷?”张坤问了一句,苍天素抬起眼帘好整以暇对着他轻笑了一声,心中已经确定了回去后抓紧想办法救出段羽,手头没有一个知情识趣的手下的感觉实在太糟糕了。 张坤在先前一直表现得还算不错,挺懂得不该问的事情就要闭嘴的道理,只可惜随着段羽消失时间的延长增加,对方似乎变得不是那样的听话了。 苍天素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最近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并没有从自己的行动中找出哪些会给对方带来错觉的暗示。 ――那么张坤究竟是因为什么会这样自来熟,觉得他已经有资格在这样的机密事件中分一杯羹呢?苍国大皇子带着些许哀怨地叹了一口气,心中对于苍景帝的反感更深了,张坤是一名相当不错的手下,结果就因为皇帝囚禁段羽的抽疯行动,这名好手下将要在他的信任名单中剔除了。 ―――――――――――――――――――――――――――――――――――――――― 被大儿子在心中念了一遍的苍景帝此时若有所感,仰着脖子忍耐了半天,终于没能忍住,打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喷嚏,然后摸了摸发扬的鼻头,啧了啧薄唇。 皇帝有点小兴奋,他正在看关于大儿子的情报,就打了一个喷嚏,是不是两人心电感应、心有灵犀、心意相合,他的大儿子也恰好在惦念着他呢? 皇帝十分高兴地出了一会儿神,捏着情报半天没翻过一页去,沉默的时间太长了,搞得大殿里陪站着的两位属下都有点忍受不住了。 刘权看了一眼李泉,用眼神不住示意让他开口提醒一下满脸闪烁着幸福光彩的皇帝,别再发呆了,赶紧把事情办了吧。 这可是你的职责所在,管我什么事情呢?李泉若无其事把眼神撇开,肥胖的身体往上一挺,十分专注地对着皇帝发傻的笑容投以慈祥和蔼的目光。 刘权为难个半死,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硬着头皮道:“皇上,您对奴才收集来的情报有何看法?若是有不妥当的地方,奴才回去立刻完善。” 他说前面半句是为了邀赏邀功,后面半句是为了向皇帝表明自己对工作认真负责的敬业精神,没想到皇帝被残忍地戳破了幻想的粉红泡泡,脸色一变,不悦道:“朕上次交代你的任务做完了吗?” 刘权十分为难,犹豫了半天才支支吾吾道:“皇上,奴才正在努力,还望您宽限一些时间……” 刘权为难啊,景帝在苍天素刚离开京城的时候给他下了命令,务必要赶在雍亲王府的主人回来前把神志不清的苍天瑞结果掉。 刘权迟迟拖着没有下手。他很肯定今天苍天瑞死了,明天死掉的就得是他,皇帝为了维护他在大皇子心中所剩不多的形象,铁定要清理掉知情人。 人之常情,刘权怕死,虽然他肯为景帝牺牲掉,可是就因为皇帝跟自己儿子玩吃醋的无聊戏码就逼着他陪葬,刘权觉得自己命不值钱,可也不能这么贱这么不值钱啊? 他几次给苍天瑞下毒药,捏着纸包的手都是抖的,数度给自己鼓劲儿,最终也没能下了手。 皇帝一听,更不高兴了,屁大点的事情都干不好,朕养着你干什么用?三两句话把人给骂走了。 刘权走时那伤心欲绝、恻然万分的脸色,哪怕是一向跟他关系不冷不热的李泉都觉得心里不落忍,颇有兔死狐悲之感。 李泉见刘权走时十分知趣地关了庞龙殿殿门,方才对着气得直喘粗气的苍景帝一鞠躬,恭敬道:“皇上,依奴才看,五年之内,不宜再让雍亲王千岁殿下出京。” 苍景帝心中有数,屈指弹了弹薄薄几页纸,笑道:“可不是,他原本根基就在军中,整个西北谁没听过‘战神’的威名,如今又笼络了正南方灾区的人心,再这样发展下去,朕的江山就要易主了。” 话虽然这样说,皇帝仍然心情不错,如果苍天素真是个草包,那他的眼光也太差劲了,如今大儿子的一切行动都充分把蛊惑民心这项天赋发挥到了极致,正说明他慧眼识英雄,比天下人早一步发现了大儿子的闪光点。 ―――――――――――――――――――――――――――――――――――――――― 苍天素外出离府将近半载,他回京的时候,正好西北军捷报送到净京城,李仁锵率领三十万大军一举攻破了戚国最邻近国都胜阳城的小镇,将要在短暂的整顿后,正式向胜阳城开进。 苍天素听了赵六的汇报愣了半天,方才继续刚才的动作,把身上裹着的厚厚的裘皮袄脱了下来,往旁边的椅子上一丢,笑道:“看来阿羽失踪把李仁锵给逼急了。” 赵六明白他的意思,摇晃着两条长腿道:“你要不要给李将军去一封信?他再不找个人分军功,你的皇帝老子就要给他算总账了。” 直接攻破敌国国都,这是一项天大的荣耀,一个有最起码政治眼光的皇帝都不会允许自己的某一名手下――还是手掌三十万精兵铁骑的封边大将――在民间拥有这样崇高无匹的声望。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以李仁锵的聪慧程度,本来不应该犯这样浅显的错误才对,他明知道在前方等待自己的不会是胜仗后的荣耀,而是终其一生的牢狱之灾,却仍然这样义无反顾,自然是为了增加自身的筹码,用来跟扣押段家独苗不放手的皇帝谈判打交道的。 赵六眨了眨眼睛,促狭地笑了一下:“我听说二十多年前是段大将军一举把李将军带出来的,他们的关系有点像段大傻子没失踪的时候,他跟张坤 恋耽美 分卷阅读40 为皇 作者:callme受 关系――你说,李将军为了段大傻子这样拼命,他跟段大将军之间,是不是有点什么事情啊?” 苍天素眼皮也没抬,轻轻哼了一声:“瞎说什么呢你,让李仁锵听见了,准保剥了你的皮。” “那你说他这是为了什么啊?”赵六并不服气。 苍天素低头想了想,方才道:“我只听说他们一块趴过雪地,冰天雪地里冻了三天,段大将军把唯一剩下的半块窝头给了李仁锵,自己啃了一肚子的雪。” 赵六露出点钦佩的神色,在他的心目中,段羽根本就不够看,段德才是真正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不仅是他,赵六这一辈成长起来的西北人,对段德都有发自骨子里的崇拜敬仰。 “我交给你的那个女人怎么样了?”苍天素拿起桌子上一叠情报细细浏览着,抽空问了一句。 赵六愣了一下,脸上有些许尴尬一闪而过,撇开目光掩饰道:“她也就那样,有点不听管,不过对你交代的事情很上心,三个月前就已经配备出来了起码能冒火光的玩意了,不过要想达到你期望的效果,还需要相当长的时间。” 有点不听管?苍天素翻页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轻轻挑起眉毛,像张戈那样有点狗腿的人,虽然不会凌弱,却一定会畏强,怎么可能跟可以一句话掌控她生死的赵六对着干? 在他隐隐闪烁着探究的目光中,赵六耳根憋得通红,嘴角有点哆嗦,好半天才一拍桌子嚷嚷道:“看什么看啊,你还有事情吗,没事情我就先走了?” 苍天素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测,似笑非笑又多看了他一眼,点头道:“行了,你回去吧――出门的时候跟刘权说一声,把我的三弟带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苍天瑞的作用马上就要出来了~ ☆、91章 苍天素看着被抬到书房的人,沉默了三秒钟,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冷着脸道:“刘权,本王缺了你的月钱还是少了你的菜钱,你敢这样对待本王的贵客?这是父皇的三皇子,我大苍国尊贵万分的嫡子。”这倒是实话,皇后再怎么犯了事儿,最后甚至被废了后位,按照惯例,苍天瑞却仍然是嫡子,这个名头是谁都抹杀不了的。 人要不是饿了三天以上,哪里会是这副皮包骨头的可怜模样,苍天素捏起苍天瑞下巴仔细端详了半晌,又抓着手腕摸了摸脉搏,明白他要是再拖上哪怕半天晚回来,这人准保就这么活活饿死了。 刘权苦笑了一声,这几天他自顾不暇,哪有时间管苍天瑞的死活。他也确实存了这样的心思,既然拿不定主意到底杀不杀此人,倒不如凭天意看看三皇子有没有本事熬到苍天素回来吧,要是就这么饿死了,那也省得他动手损阴德,要是还苟延残喘着,那也只能说是天之造化。 苍天瑞面色昏黄,两眼暗淡无光,皮包骨头,虚弱得只剩一口气了。苍天素冷冷看了刘权一眼,把人赶了出去,自己从书桌上拿了盘糕点,捏着点心捏碎了放在掌心里,竖到苍天瑞眼前。 苍天瑞闻到糕点散发出来的香甜气息,饥肠辘辘下,也顾不得害怕了,抓住苍天素手腕,伸出舌头,顷刻间就“叭嗒叭嗒”舔干净了。 苍天瑞吃完,桃花眼闪烁出璀璨的光辉,满带着希冀眨巴着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不断咂摸着嘴唇,显出意犹未尽的模样。 苍天素慢慢喂了他一碟子点心,又喂了半碗茶,觉察出苍天瑞明显没吃饱,正探着脑袋伸长脖子看着空空如也的盘子直发呆。 苍天素摸了摸他披散下来的柔软长发,把盘子放到他手里当玩具,放柔了声音道:“你饿了这么多天,一下子不能吃太多,等到今天晚上时才能多吃一点。” 作为一个大脑机能被破坏得差不多的后天痴呆,苍天瑞自然不可能听懂。他把空盘子往眼前一抓,确定确实没有甜甜的东西剩下后,委屈地一瘪嘴,愣了好一会儿,又带着十分的期待盯着苍天素不放,顺带向他展示一下手中的空盘子,示意应该往里面添一点能往嘴里塞的东西。 苍天素被搞得哭笑不得,这要是一盘子点心就把自己名义上的三弟给收买了,这成本价也太低了一点。 苍天瑞仍然锲而不舍摆弄着空盘子,把上面的碎屑舔舐干净,又看看苍天素的手掌,抓过来舔了舔。 苍天素略微有点尴尬,把手抽了出来,抬高声音道:“刘权,你进来一下。” 在苍景澄伪装的李狗子离开后,重新升了半级转正的雍亲王府大总管一直在门口等着,听了里面传来的呼唤,急忙屁颠屁颠推门走了进来,先是小心翼翼看了看他,见苍天素没有发火算账的意思,才小小地松了一口气,打起精神笑问道:“王爷,奴才在了,您有何吩咐?” 苍天瑞自从他进来就惊惧到了极点,一个劲儿光往苍天素怀里拱,两手两脚一块乱蹬。 他挣扎得太厉害了,苍天素不得不伸手把人揽住不让他摔在地上,扫一眼刘权尴尬万分的脸色:“晚上多准备点容易消化的流质食物,先吃上几天,再弄些丰盛的饭食给他补补身体。” 十五六岁的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饭量自然也大,苍天瑞别说是饿了几天了,就算先前顿顿都吃得顶饱,这一小碟子点心也不够吃的,因此折腾了一会儿就没劲儿了,猫一样蜷缩着四肢在苍天素怀里睡着了。 刘权赶忙道:“王爷,奴才这就找人把他带下去,省得在这给您碍事。” 瞧这话说的,人给你带下去了还能活着送回来吗?苍天素淡淡看了他一眼,丝毫不为所动:“不用了,以后就让他住我书房里。” 刘权脸一白,嘴唇哆嗦了一下,好半天才道:“王爷,这恐怕不合规矩吧……您的书房是重地,这里面堆放的都是重要情报,万一泄露了出去……” “要泄露情报,也需要他识字才行,总管大可放心,本王能确保我的好三弟这辈子都不会做出这种事情。”苍天素睨了他一眼,低下头十分亲昵地用下巴蹭了蹭苍天瑞毛茸茸的头顶。 刘权暗骂一句我放心个屁,又劝了几句见根本不起作用,只得蔫头耷脑退了出去。 当天晚上,雍亲王府总管半夜偷摸着溜出了王府,出去了半个时辰才回来,脸上左右两边都顶着鲜红的巴掌印。 苍天素站在院子阴影中,一直看着刘权捂着脸唉声叹气回了自己的房间,方才轻笑一声,自回书房浏览情报。 这里是他的雍亲王府,并不是苍景帝的后花园,苍天素早安排好了人手,只要刘权不下死手,就随着他折腾,如果刘权真想弄死苍天瑞,自然有人会出面阻止他。 不过出乎意料之处在于,刘权从头到尾就没有鼓起勇气真的要置其于死地,苍天素心中明白,刘权跟苍景帝这对老主仆之间的信任与忠诚都岌岌可危。 事情进行得比他想象中还要顺利,苍天素摩挲了一下自己的尖下巴,侧头看看床榻上团成一团睡得香甜的苍天瑞,若无其事继续看情报。 ―――――――――――――――――――――――――――――――――――――――― 在苍天素回京的半个多月后,刘权在王府主人上朝后战战兢兢推开了书房的门。 上朝的时候天还没亮,书房的另一名住户仍然处在熟睡状态,刘权站在门口深吸了三口气,才鼓起勇气迈步进去。 因为苍天素自从回来后就一反常态没回过自己的卧房,都是直接在书房安歇的,刘权这几天过得一直提心吊胆的。 尤其他昨天半夜听到守卫书房的侍卫悄悄来报王爷半夜传水沐浴了,刘权心中“咯噔”一声响,就觉得不好。 好不容易睁着眼睛熬过后半夜熬到第二天,刘权赶忙来探查情况。他在门口停顿了一下,就觉得房间里有淡淡的还没有消散干净的麝香味道,苍天素没有熏香的习惯,所以这股淡淡的味道没有逃过刘权的鼻子。 刘权无声叹着气,半拉开被子,就看到苍天瑞脖颈处斑斑点点浅粉色的痕迹。得,也不用往下拉被子了,他屏气小心把被子放好,才喘着粗气连连后退,觉得自己的性命十成十今天就要交代了,愣了半天,苦笑一声,顷刻间仿佛老了十岁,默默关好房门出去了。 半个时辰后苍天素散朝回到书房,一推门就看到苍天瑞仍然在熟睡。这是当然的,昨天完事儿后苍天素给他喂的茶中搀了迷药,份量不小,能一觉睡到晌午。 苍天素检查了一下被角,虽然同自己走时叠放的手法殊无二致,他系在被角处的头发丝却被拉断了。 苍天素神色如常,并没有哪怕最微妙的改变,早上被皇帝散朝后又纠缠半天的郁闷心情却横扫一空。 饵料已经投放完毕,就看能钓上来多大的傻鱼了。苍天素半眯起眼睛,一个事情成功率在四成以上就有尝试的意义,况且在他的估计中,设计刘权反水的成功率已经接近七成。 更何况苍天素并没有因为这次的试探损失什么,毕竟他也是个正常男人,纵欲固然不行,禁欲过度同样有损身体健康。 自从皇后死的那天跟苍天瑞春风一度后,他都是自己一个人睡的,虽然他本人对此一直采取蔑视态度,不过身体总会有正常反应。 他的婚期已经快要来临,礼部在他回京前就着手开始准备大婚事宜了。再不成器的亲家也是正经亲家,在这个节骨眼上,总不好再收房里人打刘庆和刘家姑娘的脸面。在这种情况下,不考虑上一代的恩怨,苍天瑞倒是一个十分合适的过渡期人选。 人家样貌身段都不差,又是个后天痴呆,除非苍景帝的儿子都死光了皇位才能轮得到三皇子,对他完全没有构成威胁的能力和条件。 苍天素是一个天生缺乏安全感的人,童年的坎坷经历愈发加重了他的不安全感。 换了一个正常人,谁乐意跟一个永远无法弄懂你一句话意思的傻子培养感情,可是苍天素并不反感甚至可以说很享受跟一个傻子交流的过程,只有在这样畸形而不对等的交流中,他才能感觉到久违的轻松和不设防。 苍天素当然不是看上了苍天瑞,这种感情同养一只小猫小狗没有太大的区别,唯一的不同就是这只小宠物能够顺便帮他解决一下个人生理需求的问题,还能够挑拨激化一下刘权跟皇帝的矛盾。 ☆、92 苍天素的婚期眼看就要到了,他每天作出同苍天瑞打得如胶似漆、火热无比的模样,夜夜住在书房里,冷眼看着刘权一天比一天频繁地出入皇宫,每次回来都愁云惨淡,时不时脸上甚至挂了彩。 与之相对应的,皇城中庞龙殿里那位主子的脾气是一日差过一日,不说别人,连跟在他身边几十年的老人李泉都挨了不是被打了板子。 苍天素倒是有些遗憾,要不是因为刘权现在毕竟是他王府里的人,皇帝不能留下明显的外伤,刘权此时早就不知道挨了多少揍了,每多挨打一下,自己的计划成功的可能性就越高。 苍天素很早就发现,刘权性格中有一种极为傲慢的成分,不像当年李泉在见到一个不受宠的冷宫皇子第一面的时候就表现出来的尊敬,刘权对于身份地位不如自己的人,态度从来都十分恶劣。 一如刘权对装扮成李狗子的苍景澄发自内心的轻蔑鄙夷,以及对张戈的白眼以待,这个人天生就带了三成的傲慢。对于这样的性格,苍天素不予评价,只不过这为他策反刘权提供了便利和可能性。 明天就是正式娶妻的日子,苍天素心情不错,在这个时节,也没有人拿糟心事打扰他,些许公务很快就处理完毕,他正待在书房懒洋洋逗弄着苍天瑞。 经过一个多月的调理,苍天瑞身上的肉渐渐冒了出来,脸蛋圆滚滚红扑扑的,从里到外透着一股子健康劲儿。 只不过兴许是先前那大半年饥一顿饱一顿被饿怕了,他抓紧一切能够多吃一口的机会,直到肚子实在塞不下哪怕半口食物了,才肯住嘴。 苍天瑞刚刚灌下去了三碗粥,十分的心满意足,正坐在饲主腿上兴致勃勃地拍着圆滚滚的肚皮打鼓听响。 苍天素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他的脑袋,眼睫半眯。大苍国雍亲王已经十多天没有跟皇帝私下里见过面了,他推测过不了多久,自己就得被召去庞龙殿,再跟皇帝周旋一番。 不过没有想到,刚清闲了没一会儿,刘权敲了敲书房的门,低声道:“王爷,您赶紧着开门吧,皇上来看您了。” 苍天素眼中波光一闪,一把扯起苍天瑞的脑袋,嘴对嘴咬了一口,又用舌尖一舔而过,给彼此解了两个扣子,方才推开人站了起来,一边整理衣服一边道:“快把本王新得的极品普洱茶拿出来,本王马上去客厅!” 虽然苍天素把两人见面的方式猜错了,不过他并没有接二连三地失误,不出他的所料,皇帝果然并没有被刘权按照惯例请去客厅,而是直接黑着脸堵在书房门口。 苍天素打开门,先是诧异了一下,然后急忙加快手中的动作,把最上边的衣扣给系上,手在放下时顺便抹平了衣服上的褶皱。 等他这一系列动作做完,皇帝的俊脸也不阴沉了,直接变成了一丝血色也无的惨白色,愣了半天神,才飞快往里瞄了一眼,十指成拳不自然放在肚脐高度的手都有了轻微的颤抖。 苍天素也明显有些尴尬,咳嗽了一声,方才恢复了往日的淡然,含笑道:“父皇大驾光临,儿臣真是受宠若惊。” 他同样不着痕迹看了看书房里面,复又道:“还请父皇移步客厅,儿臣这就命人准备茶点酒菜。” 只是这么一眼,皇帝却突然受刺激一样,神情突然一变,脚步一转堵住了苍天素的路,嘴角哆嗦了一下,若无其事笑道:“不用了,在你的书房就很方便。” “……您说笑了,也不是很方便。”苍天素万分为难地蹙了蹙眉尖。 苍景帝直感觉天旋地转,头脑在过大的打击下有两秒钟的发懵,缓了一缓才道:“怎么,你里面有人?” “其实也不是别人,三弟在里面玩呢。”苍天素似乎看出来他已经下定了决心要进入书房一探究竟,也就没有再阻拦,深深叹了一口气,一脸无奈地把门推开了。 苍景澜瞪了他半晌,方才一撩袍子迈步进去,一进门就看到苍天瑞仰躺在苍天素平日里办公的藤椅上,两条腿悬空舒舒服服摇晃着,拍打着肚皮玩耍。 动作这样不雅,朕给你的教养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皇帝一点也不想回忆起自己三儿子已经让大儿子祸害成一个傻子的事实,一门心思给情敌挑刺。 结果让他更难受的事情在后面,苍天瑞看到两人进来,眼神从头到尾没有从亲爹身上扫过去,直勾勾盯着苍天素,兴高采烈从椅子上跳起来,跌跌撞撞跑过去,一头栽他怀里,双手环住脖子,拧着身子撒娇。 苍天素熟练万分地一揽他的腰,把人悬空抱起,动作轻柔地放置回藤椅上,回头对一个劲儿哆嗦的苍景澜十分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让父皇见笑了,三弟自从生了一场大病后,性情大变不说,心智也变得跟小孩子一样了,爱笑爱闹。” 生得是什么大病,除了苍天瑞本人,包括刘权,在场其余三人都心知肚明,皇帝没说话,紧盯着苍天瑞有些松散的领口间隐约显露的浅粉色痕迹发愣。 苍天素跟他的那一次中,十分的谨慎小心,他第二天爬起来照镜子,身上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苍景澜出神了好半晌,一回神就看到苍天素端着茶盏给苍天瑞喂水,神色水样温柔,沉黑色的凤眸中仿佛带着脉脉深情。 皇帝如遭雷劈,心口一阵发闷,再也待不下去,一下子站起身,不敢再看,直接扭着头离开了。 “父皇?”苍天素诧异了一下,急忙唤了一声,见苍景帝一门心思往外走,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作势想松开苍天瑞出门追赶。 没想到苍天瑞失忆发傻后仍然保持了霸道的本性,何况他这几天跟苍天素处得熟了,胆子慢慢也大了起来,见喝水喝到一半饲主就要丢下他走人,一把把人抓住了,赌气地鼓起腮帮子,在饲主手背上撒娇一样咬了一口。 苍景帝走到门口,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正看到这一幕,脸色愈发难看三分,一甩袖子开足马力冲了出去。 苍天素追在后面不轻不重喊了几声“父皇”,眼睁睁看着皇帝飞也似上了马车。等候在马车旁边的李泉听了苍景帝“回宫”的命令,为难地看了追去来的雍亲王一眼,还是下令车夫大马前行。 苍天素本身身体素质也很一般,跑步速度不快,将将差了一步没赶上。他也没想做啥补救措施,对着马屁股象征性喊了一句“儿臣恭送父皇”,里面的敷衍解脱意味连磨磨蹭蹭出来的刘权都能听得出来。 刘权一个劲儿在心中苦笑,您看您这是何苦呢,这个虽然是暗恋您的情种,可毕竟也是您顶头上司啊,真惹急了您也吃不了好果子,何必呢。 他一边自怨自艾着,一边跟着苍天素回到了亲王府书房。 “咱们两个谈谈?”雍亲王府的主人似笑非笑地搂着苍天瑞看着刘权,同样是喂水的亲昵动作,虽然他的动作仍然温柔,那双黑沉的凤眸中却再也找不到丝毫的感情泄露。 刘权一个哆嗦,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 两人谈话结果如何不得而知,当天下午,苍天素看着女方行发奁礼,一抬抬的嫁妆往自己门口放的时候,虽然刘家门第有限,就算砸锅卖铁给女儿准备嫁妆,这贺礼念出来,对见惯了价值连城好东西的他来说并不打眼,也仍然显出了十成十的满意。 一百八十抬的嫁妆抬完,四人抬的花轿鸣锣喝道被送到了亲王府,放置在早就布置好的大厅里,百烛齐燃,灯火辉煌,称为“亮轿”。 繁文缛节格外冗长,不过大多没有苍天素啥事,主要是女方一顶花轿在折腾,作为一名在大礼前不得跟新娘子见面的准新郎官,他需要做的就是一边看着刘权满头大汗忙里忙外,一边时不时喂窝他怀里摆弄毛笔的苍天瑞一块点心。 第二天正式大婚,巳午未三时,他骑着一匹带着大红花的白马,把花轿带着回女方娘家溜了一圈。 苍天素本来认为,昨天在这里碰了个硬钉子,皇帝应该发脾气直接不来了,毕竟苍国历史上有的是亲老子不来参加皇子婚礼的事情,他不来婚礼有不来的办法。 让他意外的是,苍景帝不仅出现了,而且似乎心情还不错,尤其是他领着刘氏行三跪九叩大婚礼的时候,俯下身子时眼角瞄到皇帝面容肃穆得仿佛是来参加葬礼而不是婚礼,一双桃花眼中却隐隐有得意闪烁。 苍天素紧了紧攥着花球的手,真是巧了,他今天也准备了大节目,没想到父子俩想到一块去了,两人都想在这一天生事。 景帝陛下,那就看是姜是老的辣,还是我把你拍死在沙滩上。苍国大皇子神情自若,扬眉微笑的模样看不出丝毫棱角。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今日虽然皇上苦着脸兴致不是很高的模样,婚礼的主角却十分高兴。 苍天素把新娘子送入洞房后,招待来参加婚礼的百官时,从头到尾都端着笑脸,而且这笑脸跟往常浅浅淡淡的模样十分不同,能看得出来是发自内心的微笑,嘴角一个劲儿往上拉,眼角眉梢熠熠生辉。 皇帝越看越觉得刺眼,他偶尔都会后悔自己今天怎么就来了,不过为了准备好的后续活动,他死死捏着酒盅忍下了。 大苍国的最高长官在场,苍天素自然不会冷落了,他在三四个桌子转一圈,就自觉回到主桌,敬亲爹一杯酒。 文武百官都觉得大开眼界,原来雍亲王不是不会喝酒啊,看看这一杯杯的,算起来都快一坛子灌下肚子了,除了面泛桃花外,也就脚步有些踉跄不稳,竟然还没倒下。 这可不是能当饮料解渴的米酒,而是正宗的劲酒,能喝一坛子,嗬,这了不得啊。这个结论一得出来,原本跟苍天素交好并且留职在京中不回西北的将士们都不干了,一个个鼓足了马力给他灌酒,要不是顾忌着皇上还在,都能丢了小酒杯换成碗上。 苍天素被灌得实在不轻,喜酒也没有推脱的道理,最后要不是皇帝拉着老鸹脸上前来喝止,他今天非喝趴下不可。 “闹成这样,像什么样子?”皇帝又是烦闷又是心疼,见他都迷糊了,心头一动,面上不动声色,瞪了带头闹事的几个将领一遭,指挥刘权道,“没看到你家王爷喝大了吗?还不快把人扶进去?” 司仪连带着被剐了一眼,十分知趣,急忙拉长了声音喊道:“天地氤氲,咸恒庆会。金玉满堂,长命富贵――吉时已到,步入洞房――” 洞房个球。设宴的厅房跟喜房挨得很远,中间距离不短,苍天素低垂着脑袋,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战战兢兢的刘权身上。 他提前吃了赵六给的秘制醒酒药,加上本身天生酒量不错,说晕乎确实有一点,不过也不是一点思考能力都没有的,苍天素不动声色挪动着脚步,看着刘权把他领上了另一条明显不是通往喜房的道路。 皇帝让刘权来领路,显然是两人早就计量好了,可是这件事情刘权昨天从宫中回来却没有跟他提起过。雍亲王略微皱眉,看来这人目前还处于墙头草状态。 不过无所谓了,归不归心是次要的,只要昨天刘权提供的情报是正确的,事成之后,苍天素不介意留他一条狗命。 刘权艰难地支撑着他来到了目的地,虽然苍天素没多少重量,不过走的路也不少,刘权也是累出了一身薄汗。 他推开书房的门,看一眼里面的喜字,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刘权觉得皇帝是真疯了,这是你儿子大喜的日子,你倒是好意思伸手把新郎给截和了。 而且截就截吧,你想睡人家就睡,非得在书房不说,还偏要把房间布置成比正规喜房还喜庆的样子。 苍天素是直到大礼前半个时辰才从书房离开的,就空出了这么短的时间,为了把这里布置好,可费了刘权老鼻子劲了。 刘权把真醉酒状态的雍亲王扶到藤椅上,搓了搓手,叹息道:“王爷,奴才也只是听命行事,你醒来要是发现自己贞洁不保,可千万别跟我翻脸。” 说完,刘权摸了摸自己不断颤抖的小心肝,哆哆嗦嗦转身出去了,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大铁锁,把书房缩紧了。 这把锁的钥匙并不在他手上,被心急火燎赶客人的皇帝紧紧揣在怀里呢。 发飙状态的苍景帝花了一炷香时间就把熙熙攘攘的满堂宾客都说得各回各家抱老婆睡觉去了。 苍景帝心头鼓跳,忍不住捏了捏耳垂,因为过于激动引起的耳鸣声才略微减淡。他一路偷摸着来到书房门口,鬼鬼祟祟往四周打量了一圈,才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金晃晃的大钥匙。 苍景澜手有点抖,对不准锁眼,花了一点时间才算是捅开门锁,一推门就看到苍天素斜坐在椅子上,玉面嫣红,醉眼朦胧,懒洋洋笑看着他。 色不迷人人自迷,皇帝头脑有几秒钟的空白,然后才反应过来,跺了跺脚才压下自己直接扑过去的冲动,转身把房门在里面重新锁死。 他想得这样周到,苍天素一瞬间都有点怀疑这人是不是经常做这种偷摸入室糟蹋黄花闺女的勾当。 皇帝咽着吐沫,伸手张开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见他傻呆呆目光跟着会动的东西走,根据昨天半夜临时恶补的知识推断此人确实醉得不轻,心中大喜。 苍景帝小心翼翼抬起大儿子的下巴,鼓了半天的勇气,仍然只敢轻轻吻在唇角,上一次苍天素偏头躲开的动作给他带来的阴影实在太大了。 苍天素一搂他的腰,直接往旁边的伪喜床上一拉,俯身压了上去。 熟悉的气味萦绕鼻尖,那一夜迷乱的记忆扑面而来,苍景澜哆嗦了一下,虽然处于下方 ,却丝毫没有挣扎的意思。 他从一开始就没有趁醉把人吃掉的意思,为了一时的快乐让大儿子恨他一辈子的事情皇帝自然不可能干,他今天本来就是想让自己被人吃掉的,好借此引起苍天素的愧疚感,这个灵感还是他从苍天瑞那里得来的。 只不过虽然他自己对自己的奇思妙想很满意,还没有偏离太多的理智却明明白白告诉他爱一个人爱成这样确实有点丢脸,所以才似是而非对着刘权说了几句,故意把人家的思想引跑偏了。 果然,苍天素此时投下来的目光就十分温柔缠绵,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迷恋眷目,让他小心肝砰砰直跳,皇帝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还能看到这种眼神。 苍天素曲起膝盖在他两腿间磨蹭了一下,觉察到中间硬邦邦十分有料,在心中冷笑了一声,半垂下眼帘,低头吻在唇上。 这是一个温柔到醉人的深吻,唇齿交缠间,皇帝死死睁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微微颤动的浓长睫毛,一瞬间觉得眼眶都是酸涩的。 他两条胳膊环住苍天素的脖子,不断加深这个吻,直到彼此都气喘了,方才依依不舍地放开。 苍天素喘了两口,来不及等呼吸平复,有些急切地撕扯他的衣服,同时在他的脸颊上不断落下细碎的啄吻。 苍景帝闭上眼睛享受,嘴角上扬着,正自陶醉间,就听到苍天素附在他耳边,深情款款道:“阿羽,我好想你。” ☆、93章 苍天素不知道别人从昏迷状态醒来时感受如何,反正他的感受十分不好,太阳穴鼓鼓涨涨、一跳一跳地疼痛着。 他估摸着皇帝往自己后脑勺抡的那一下子实在不轻,不然也不能疼成这样,跟用小刀一刀一刀捅一样。苍天素尝试着转了转眼球,一阵强烈的呕吐感立刻涌上心头,初步推断是被敲成脑震荡了,而且伤得还不轻。 至于嘛至于嘛,不就是瞎喊了一声,下手没轻没重的。苍天素想到昏迷前皇帝近乎狰狞的神色,在心头冷笑了一下,待眩晕感稍稍减弱后,尝试着活动手腕。 只可惜,他的四肢都被捆绑在床柱子上,不能移动分毫。苍天素见状就知道皇帝来真的了,考虑到双方武力值的巨大差异,他也打消了挣扎的念头。 也不知道他昏迷了多久,反正看天花板跟他的书房并不一样,显然在这段时间内自己已经被绑架到了别的地方。 暂时苍景帝还看不到人影,大苍国雍亲王殿下也不着急,抽空还研究了一下锁着自己手腕的铁链子,十分惊讶地发现竟然是精铁打造的,而且比婴儿手腕还粗。 要不是他根据上面的斑驳痕迹判断出这几根铁链打造出来有一段时间了,苍天素都会怀疑这次绑架是不是皇帝预先策划好了的。 他打量了一会儿铁链子,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艰难地稍稍支撑起身子,一看向前方却愣住了:“阿羽?” 房间另一头就是被堵了嘴五花大绑捆在柱子上的段羽,两人阔别三年,段少将军一见到他眼泪差一点冒出来,不过更多的是担忧和焦急,不住挣扎着,费了半天劲儿也发不出声音 恋耽美 分卷阅读41 为皇 作者:callme受 只能不停使眼色,期待着两人的心有灵犀度能够到达标准。 苍天素虽然看懂了段羽的意思是让他抓紧想办法逃走,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自己此时的境况,好整以暇道:“我倒是想跑,可也能跑的了啊。” 段羽苦着脸把泪往肚子里咽,他是亲眼看着苍景帝把自己的准媳妇被皇帝绑在铁床上的,四肢都是分开绑的,要换了赵六也许还能有本事挣脱,凭苍天素学来的开锁的三脚猫功夫,说要单手解锁,那根本就是一句玩笑话。 他正心里发苦,唉声叹气地发愁,突然冷不丁一道声音淡淡横插了进来:“你们谁都跑不了,给朕老实待着吧。” 苍景澜从门口走了进来,先检查了一遍捆绑段羽的铁链,又恶狠狠往他膝盖处的软骨上踹了一脚,本来不解恨地想再扇上几巴掌,想到旁边还有人看着,咬咬牙先忍了下来。 想揍人什么时候不行啊,如今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皇帝抽搐着嘴角勉强挤出来一个狰狞的微笑,他现在一咧嘴其实也想哭,不过哆嗦了半晌,硬生生忍下了。 “天素,你终于醒了,朕等了你半天了。”苍景帝一步步走向铁床,他把脚步放得极慢,仿佛吃老鼠的猫绞尽脑汁延长进食的过程,好增加一分享受一样,嘴角上还挂着诡秘的微笑。 苍天素早在他进来的时候就把头搁回了枕头上,此时勉强动了动身体,他现在已经能够确定自己的浑身乏力并非脑震荡引起的,应该是被另外喂了药物――当然,他被喂的药不止一种。 他还在思索间,苍景澜已经做到了床边,俯下身子用食指勾动了一下他的脸颊,色迷迷地笑了:“美人,有感觉了吗?” “有一点了,你给我吃的什么?”苍天素心中有数,却仍然故意问了一句。 苍景帝埋头在他颈项间,深深吸闻着他身上特有的浅淡清香,有一瞬间的迷醉,暂且压下心头的苦涩,调笑道:“一点助兴的小玩意,朕害怕折腾得太狠了,你这点小身子骨受不住。” 皇帝说完,抬眼仔细搜寻,可惜在苍天素脸上只看到了淡然和平静。他闭了闭眼睛,想着总不能让一番谋划白费,为了寻求心理平衡,直起身子转头去看段羽,见他赤红着眼睛不要命地挣扎,方才觉得胸口的沉闷好了一点。 开弓没有回头箭,已经做到了这一步了,就差最后一哆嗦,难道还能半途返回?皇帝心头一阵发狠,也不管不顾了,翻身上床直接骑在他身上,一把扯开了他身上大红喜服的前襟。 □出来的呻吟十分诱人,可是苍天素冷淡到了极点的目光却看得他一点动情的意思也没有,要是搁平时也就罢了,头一号情敌就在旁边瞪俩眼睛看着呢。 皇帝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扯下一截衣襟来把苍天素眼睛给蒙上了,方才积攒了些许勇气,脸贴脸一吻落在唇角。 他垂涎欲滴看了半天苍天素浅粉色的薄唇,最终还是只能苦笑一声,规规矩矩顺着往下亲吻而去。 蒙上了眼睛看不到人的外露情绪,苍景澜情深之至,一开始还有心情挑衅地时不时抬头示威性地看发疯一样挣扎着想扑过来的段羽一眼,到了后来,已经没有了这样的闲情逸致,专心致志在梦中情人身上增添自己的痕迹。 他一路吻到了腰侧,越吻越动情,再往下探,不小心就手摸到人家还半硬不软的呢,美梦一下子就惊醒了。 苍景帝给苍天素吃得是烈性药,药效来得又猛又烈,而且自己伺候得也十分尽心,结果这都多长时间了,人家明显还没兴奋起来,显然是心中当真厌恶他。 皇帝愣了一会儿,直感觉一阵冷似一阵,心中酸疼酸疼的,痛苦挣扎了半晌,最后倒被激发出了一股子狠劲儿。 苍景澜响亮地冷笑了一声,一把扯掉他的遮眼布,额头对着额头死死盯住他沉黑色的凤眸,近乎从牙缝里挤着一字一顿道:“看清楚我是谁!” 皇帝撂下一句话,重新埋首在下面,用手握着,笨拙地张嘴含住。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干这个,动作十分生疏,一不小心就用牙齿磕上了,花了一点时间才算是含硬了。 苍景帝又爬到前面去,埋在他胸前啃啃咬咬磨蹭了半天,终于没能忍住,贼心不死又去吻他的唇。 开玩笑,你的嘴巴刚刚碰过什么玩意啊,苍天素一皱眉,轻微的心理洁癖立刻发挥了作用,下意识地就侧头避开了。 他这个动作正式惹恼了本来就在爆发边缘的皇帝,苍景帝死死捏住他的下巴,把人扭正了,恶狠狠扑了上去,直到咬出了血,也不肯离开。 苍天素在满嘴铁锈味道中觉出了不一样的味道,睁开眼睛仔细看了看,见苍景澜紧闭的眼睫上湿漉漉的,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嘴里的咸苦味并不是错觉。 苍景帝再抬头时满脸都是泪,痛苦万分地低吼了一声,埋首在他胸前哆嗦着发出阵阵呜咽。 苍天素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个简单的动作竟然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直接把苍景澜整崩溃了。 他错愕了一下,就感到苍景澜手一边发抖一边在下面摸索着,扶起他的东西,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闭着眼睛坐了下来。 苍天素倒吸了一口冷气,忍不住咬了咬牙,别以为他不疼,这压根没有经历过润滑,直挺挺就这么蒙头蒙脑下来了,那地方本身就很脆弱,而且刚刚一折腾也有些发软,突然来这么一下,疼得他也浑身冒冷汗。 不过苍天素很明白自己疼,苍景澜铁定更疼,夹着他的那个地方都疼得在反射性抽搐,皇帝却丝毫没有感觉一样,骑在他身上大起大落。 苍天素半抬起头看了一眼紧密相连的地方,越发确定苍景帝肯定比他疼了,两人大腿上都血糊糊一片,显然伤得着实不轻。 不过有了鲜血做润滑,进出渐渐顺畅了,苍天素见皇帝虽然疼得前面都软了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干脆重新躺回床上,半闭着眼睛享受。 苍天素这辈子杀过人放过火,什么缺德事儿都算是做过了,唯独没有当过一次禽兽,现在既然皇帝双手把这个机会捧上了,他想挣脱也没法挣脱,干脆也就认了。 苍景澜眼泪仍然没止住,他头脑一阵阵发懵,只想把这几年来的痛苦不安都发泄出来,死命在苍天素身上撕咬着。 “乖,别哭。”苍天素手脚都不能动,只能通过言语安抚他,“没事了,先前是我不对,好不好?” 苍景澜的动作僵住了,抬起头来看他,惊讶地都忘了哭,时不时吸吸鼻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苍天素十分温柔地对他扬起一个微笑,眼中满带着真挚诚恳:“以前的事情就让它都过去吧,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皇帝的眼泪又开始一个劲儿往下掉,同红着鼻头眨巴着红肿的桃花眼可怜万分地看着他,半天没说话。 迟迟等不到他的回答,苍天素叹息了一声:“不愿意就算了。” “……朕怎么可能不愿意?”苍景帝把头埋在他肩上,破涕为笑。这样绵绵的情话,哪怕是假的――当然是假的,不过真假无所谓,他都愿意去相信,不相信的话心就疼死了。 两人视线相对,苍天素的笑容轻飘飘拉大了一分,他格外喜欢苍景澜垂死挣扎的蠢劲儿。 皇帝轻轻咬了一下下唇,小心翼翼凑上前吻他的唇,不过在四片带着血色的唇还没有相触的时候,门外就响起了有条不紊的敲门声。 苍景帝耳朵中根本就没有敲门声,他现在满心满眼都是苍天素含笑上扬的唇角,只可惜接下来传来的声音让他再次浑身僵硬。 在门外敲门的并不是他认为的李泉,赵六低头整理着自己的衣扣,十分尊敬道:“王爷,小的是现在救您还是等一会儿呢?” “进来吧。”苍天素对着脸色煞白满眼绝望的皇帝眨了眨眼睛。 ☆、94 被满京城的人议论为祖坟里冒青烟的刘家姑娘叫刘珉玫,不出苍景帝所料,这位爷爷和爹爹模样都十分一般的姑娘自己生得也并不如何漂亮,最多只能算是清秀。 现在这位刘姑娘正呆呆地坐在东宫殿里发愣,她屁股下面那张铺了锦缎丝绸的床就是前皇后刘氏曾经躺过的。 至于她一个亲王妃是如何来到皇后的寝殿的,这件事情实在是说来话长,个中曲折难以言明――其实事情也就在这两天发生的,并不算多曲折,不过难以说清楚却也是有原因的,因为刘氏自己本身也不清楚。 首先,她爹刘庆去上早朝,“哐当”一道圣旨砸了下来,老刘家竟然出了一位亲王正妻。有福分是好事,可是比天还大的福分,压不住的话就成了祸患,刘氏心惊胆战熬过了半年多的待嫁期,期间风平浪静,并没有出现大纰漏。 结果刘氏一天比一天苦哈哈地熬,就盼望着自己能顺利嫁进亲王府,中途千万别出差错。没想到等她好不容易披上了红嫁衣,坐着四人抬的大花轿风风光光嫁进了亲王府。 ――还没等刘珉玫松一口气,感念风雨雷电四神保佑,在这个当口就出了事情,出了大事情。 被送入洞房后,她娇羞无限地蒙着红盖头,坐在喜床上等待着夫君来喝交杯酒,刘珉玫等啊等,等啊等,她等过了后半夜,一直等到天都快亮了,传说中的雍亲王还是没有出现――满头大汗的亲王府总管刘权跌跌撞撞跑了进来,一嗓子“不好了,王爷失踪了”,直接就把新娘子吓得抽抽了过去。 等刘珉玫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不再是亲王妃了,她直接升级为大苍国皇后了。 刘珉玫从娘家带进来的贴身丫鬟春霖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低头敛首道:“小姐,奴婢回来了。” “什么小姐啊,懂不懂规矩,应该叫娘娘,皇后娘娘――”刘珉玫的奶娘笑得合不拢嘴,训斥的时候声音都带着笑腔。 “您就别跟着瞎添乱了,我求您了!”刘珉玫急得要死,急忙把自个儿奶娘推到了一边,顾不得叹息命苦,一把抓住春霖胳膊,“到底怎么个情况,你倒是快跟我说说啊?” “奴婢在这皇宫里哪里能有熟人呢,一打眼全都是不认识的,谁有了消息会告诉我呢?”春霖一脸的为难和愧疚,左右看了看,虽然满大殿就三个人,也仍然神经质一样压低了声音,“不过奴婢听着外面都在传着呢,咱王爷……不不不,皇上,他、他篡位了!” “胡说!”也不敲门直接就进来的刘权一进门就听到这话,脸立刻拉了下来,斥责道,“真是放肆,你从哪里听来的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刘珉玫虽然是苍天素明媒正娶的妻子,不过嫁进门这才一天,别说站稳脚跟,连丈夫的面都没见过。所以她对刘权十分的客气,急忙站起身笑道:“我的丫鬟不懂事儿,您千万别往心里去,我正想问问您呢,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咱们就都搬到皇宫里来了?” “娘娘,住皇宫当然是因为皇宫住得舒坦啊,您住得可还习惯?”刘权面对她的时候倒是换了一副笑脸,不过眼中却笑意全无。 张珉玫见问不出啥有用的情报,只能道:“您说的太客气了,这里住得不舒坦,哪里还住得舒坦呢?”其实还真不如在亲王府甚至还不如在他娘家刘府待得舒服,心里忐忑蹦跳着,都快跳到嗓子眼来了。 刘权丝毫不在乎她的回答是什么,自顾自继续假笑道:“皇上让我告诉您一声,他今日不来这里歇了,您收拾收拾早日歇息吧。” 刘珉玫脸上的笑容一僵,忍不住问道:“敢问公公,那皇上今天在哪里歇呢?”这可是大婚后的第一天,昨日的洞房没有行,她也就忍了,怎么今天夫君仍然不肯过来吗? 刘权收了笑容,冷淡道:“娘娘,您说话请注意着点,这话可不是您一个正宫娘娘应该问出口的。” 他有意把话往容易让人误会的方向说,果然刘珉玫多想了,直以为夫君早就在外面讨了小,心思早被外面的狐狸精勾搭去了,这才让自己一进门就吃了下马威。 她自己拧着帕子气恼,刘权看了在心底轻蔑一笑,真是小门小户出来的,这种时节,王爷、不,皇上,皇上怎么可能还有心思来睡女人,外面朝臣闹得沸沸扬扬,一大堆的糟心事需要处理呢。 苍天素虽然冷落了自己的新娘子,却没有冷落刚刚从狼虎窝里解救出来的段大将军。人家吃了这三四年的幽禁苦楚,以段羽的脾性,这比杀了他还难受,再者,不看段羽的面子,也要看已经占领戚国皇城的李仁锵的面子。 苍天素早在救出段羽的时候就已经给西北军主帅修书一封,里面详细讲述了救助段羽的大好消息,并且派遣赵六带领一批奇人异士准备,若然李仁锵有贰臣之心,立时就地诛杀,并且拿他的手令收拢西北军部队。 苍天素一把推开庞龙殿的大门,大步走了进去,见里面龙床上段羽已经坐起了身子,连忙帮他把枕头扶正:“醒了,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我哪里还睡得着啊,外面怎么样了?”段羽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看他面色还好,方才小小地松了一口气。 “还能怎么样?”苍天素脸上浮现出了明显的得意神色,“就等你今天晚上好好休息后,明天帮我在群臣面前讲述一下先皇景帝丧心病狂、派人虐杀宁远大师的经过,就差不离了。” 论威望,经过西北军接二连三的胜利以及这次去抚平灾难,苍天素在民间的威望已经不比苍景帝势弱了。只不过在朝臣中间,他就不那么受欢迎了。 可是苍天素手中握有杀手锏,他焚香祭礼斋戒过后,把宁远大师已经腐烂了的尸体开棺请了出来。 身体只是腐烂了,还没有白骨化,就算已经变成了骨架子,根据骨头的扭曲程度也能够看得出来宁远活佛在遇害前遭遇了怎样的残忍对待。 这条消息先前被隐瞒了下来,害死宁远大师也就罢了,害得宁远大师被虐杀这条罪名带来的声望打击即使是苍景帝也不敢轻易招惹。 结果这张牌被苍天素打了出来,他出示了花费几年时间收集的确凿证据,甚至请出了皇帝的头号暗卫首领――易豪做证人。 苍景澜先前没有跟谁看上眼的时候,他并不清楚感情对一个人理智的影响,他笃定易豪的忠诚会让他放下对李宓的愚蠢心思。 还别说,他想的确实很对,易豪几十年对他一直死心塌地,哪怕自己心爱的女人被主子害死了,受自小的洗脑教育控制,痛不欲生的易豪也没有生出二心。 只不过当苍天素把报仇的机会捧在他眼前的时候,易豪不可遏制地动心了。而且人家不需要易豪亲手嗜主,不过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把实话说出来。 苍天素为了说服他还挤了两滴泪出来,空出自己宝贵的时间,跟易豪深情回忆了一番当年两人跟李宓一道儿在冷宫其乐融融、快活自得的生活。 不过他再如何唱做俱佳,易豪仍然没有完全下定决心,多亏苍天素咬牙跺脚把李宓的那床被子贡献了出来,易豪摸着被子上的绣文,痛哭流涕,憋了将近十年的泪一下子流了个干净,最终还是答应了苍天素的话。 易豪站在皇宫正门,点指着宁远大师的尸体,声泪俱下跟下面全员齐聚的当朝官员以及周围围聚过来的几百百姓,讲述了一番当时皇上如何割掉的大师的耳朵鼻子,如何掰开嘴巴往喉咙里面灌烧得火红的铅水。 也怪苍景帝当时事情做得太绝了,他气恼当年苍天素还没出生的时候宁远作出的那个狗屁预言,害得自己跟大儿子关系再无缓和的余地。 所以当初虐杀宁远的时候,虽然他没有亲自动手,却是在场看着手下动的手,方才一解心中的邪火。 这就给了易豪不用编造假话的解脱感,因为说的确实是事实,他还可以自我催眠自己并不是背主的二心奴才。 一番话说得满朝文武一片哗然,流言也被围观旁听的百姓飞速流传了出去。宁远大师是真真正正的佛学大师,在整个无极大陆都声名遐迩,别说苍国国民视之若活佛,每年上万的别国百姓都会不远万里专程来他所在的大悲寺祭拜。 这样的人物原来并不是被敌国谋害的,而是被自己的皇帝害死的?而且不仅仅是害死的,还是残忍至极虐杀的。 苍天素请来了有经验的老仵作验尸后,已经可以得出结论,直到这些酷刑一一经历完后,方才得以咽气解脱。 一时间群情激奋,声讨声一阵大过一阵。宁远大师所栖身大悲寺所在的省份,几十万百姓走上街头,游行示威,表达自己对先皇的强烈不满。 苍天素把现在的情况跟段羽大体说了一下,见他歪着脑袋一个劲儿只是发乐,心中也是一笑,把他的手拉了过来,撩起衣服摸了摸上面鲜红翻卷着的皮肉:“还疼吗?” 段羽被捆绑看着他跟苍景帝上床的时候,拼死命地挣扎,麻绳把四肢都勒破了,有些伤口几乎深可见骨。 “这点小伤算什么。”段羽一把搂住他,红着脸照准脸蛋啃了几口,“可想死我了,这几年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熬过来的,那个狗屁小院里,连个跟我说话的人都没,就外面死死围了一圈,看准了不许我出去,你再不出现我都要疯了!”说着眼眶都忍不住发红了。 “本来前天晚上我从刘权那里撬开了消息,就立刻把六子派了过去,让他带人埋伏在小院周围,只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我给他命令不得联系你。”苍天素歉疚万分地看着他。 段羽并没有听出其中的试探意味,仍然十分快活高兴,丝毫不在意地一挥手:“没事,我也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只要能救出我来,再撑一晚上也没什么。” 他瞪了眼睛一个劲儿上下打量着苍天素,红着脸道:“你今天在哪儿睡?” “都安排好了,我陪着你。” ☆、95 杀掉亲老子上位,这样的皇位更迭方式在大苍国并不少见。或者应该说,这样非正常状态的方式比正常的父传子继位更加常见。 在浩大隆重的祭天登基大典上,没有人去傻乎乎询问新鲜出炉的天帝陛下上一代皇帝去了哪里,不过苍天素很明白,没有人问,不代表当真没有人关心。 苍景帝在朝廷中经营了这么多年,肯定有不少势力处在暗中,而这笔势力不可能从易豪口中得出,易豪自从揭发了苍景帝暴行后就咬断生吞了自己的一截舌头,不再发出丁点声响。 应该说这些不知道具体人数的官员是信苍景澜超过信神的最死忠手下,他们暂且隐忍不发,是因为他们誓死效忠的主子还被苍天素囚禁在宫中。 段羽有点不满的地方在于,他因为苍天素的缘故被囚禁了将将四年,可是好不容易脱离苦海后,亲亲准媳妇陪伴了他不到四天就找不到人影了。 段羽还为此专门打听了,苍天素既没有回到庞龙殿,也没有去新晋皇后的寝宫,更没有去找过还被丢在雍亲王府书房的苍天瑞,那这人究竟是去了哪里? 被人幽怨念叨了的苍天素打了一个喷嚏,他叹了口气,示意刘权把灯油添满,续了茶盏,端起来慢慢喝着。 “皇上,更深路重,您还是早些歇息吧。”刘权说起“皇上”二字来十分顺口,一丝不待打哏的,他心里也觉得十分舒坦,这才像样,像他这样的有才人士,就该伺候皇上才对,亲王虽然也好,不过毕竟差了一等。 苍天素挥了挥手:“隔壁院子里还没有消息?” 瞧您说的,您亲爹好好地活着呢,您就这么盼望着他一梗脖子自杀,放着好好的庞龙殿不住,非得跑到这阴森森的偏院来住着干嘛啊?刘权腹诽了一句,摆出一副沉重的嘴脸,点头道:“太上皇龙体安康。” “他倒真沉得住气儿。”苍天素摩挲了一下茶杯,心里有点不大痛快,在这里冻了好几天了,怎么苍景澜还没有开始闹腾呢。 俩人正说着,负责看守的大内侍卫就在门外禀报道:“皇上,太上皇不大好了,您还是去看看吧。” 苍天素等了这么多天就等着这句话呢,不过并没有急着去看,安安稳稳坐在位子上,淡淡道:“他怎样不好了?” 侍卫低头答道:“太上皇用封锁门窗的木条割破了手腕。” “什么时候的事情啊,血止住了吗?”苍天素神色不变,翻过一页奏折。 “就在一盏茶之前,伤口很深,不过幸亏您配的御医医术十分高明,发现得也及时,此时伤口已经止住血包扎上了。”侍卫一板一眼回答道。 苍天素一下子笑了起来,懒洋洋把奏折摔在桌子上:“这倒是奇了,既然已经止住血了,那你还说什么不好呢?” 侍卫被问得傻了一下眼,您亲爹都寻死觅活了,这还不算不好呢?这回没死成不代表以后没死成,幸亏这次发现得早,要是下次一时不察真有个好歹了,那这责任谁来担呢? 不过他虽然不知如何回答,却也不能晾着皇上的问题不管,侍卫虽然心里没底,也只能斟酌着答道:“太上皇已经四天多没有用膳了,这次也不肯喝药。”这条消息苍天素知道,每天都有专人向他汇报关于苍景帝的最新动态。 天帝陛下心知肚明,也没有如何难为他,撩撩身上的龙袍站起身,示意刘权打开门,微微颔首道:“你在前面领路。” 苍景帝如今被关押的地方十分隐蔽,虽然消息早晚就要泄露,不过能晚一天总是好的,苍天素并没有带太多的人,而是简简单单地就跟了一个刘权。 苍天素安置在小院的人手都是绝对可靠的,而且数量十足,而且多少都有绝活在身,把苍景澜看备得很紧。 他进门一看,果然看到苍景澜病怏怏躺在正中央的龙床上,是真的龙床,苍天素直接把原本庞龙殿偏殿的明黄色大床给原封不动搬了过来,自己仍然用亲王府搬过去的酸枣木床。 苍景澜平躺在床上,伸出被子的右手腕上紧紧缠着雪白色的绷带纱布,正在闭着眼睛养神,眉头紧皱着,显然十分难受。 苍天素比了一个手势,制止了服侍人员的行礼,悄无声息地走上前,在床头柜上看到了一碗满满的根本没碰过的中药。 他摸了摸药碗,回身正想说话,就看到苍景澜突然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睛,虚弱地睁着暗淡无光的桃花眼愣愣看了他半天,努力想要做出一个微笑的动作最终还是失败了:“朕还以为已经醒了呢,没想到还在睡着。” “父皇,您最近胃口不佳,看来确实影响到了神智。”苍天素端起药碗来,坐到床边,近乎温柔地抚摸了一下他受伤的手腕。 苍景澜明显不相信他竟然是真人,盯着他又开始发呆。苍天素也不管他作何反应,轻轻撩起纱布看了看伤口,见果然十分严重,苍景帝割腕的时候确实存了死志。 苍景澜当然不能死,他一死苍天素哪里还有筹码压制死忠太上皇的朝臣。苍天素打了一个眼色,一众侍从都听命退出了房间。 等这群人都出去后,苍天素俯下身子,在苍景澜额头印下了一个轻吻:“怎么不说话,难道你不认识我了吗?” 朕忘了自己是谁,也不会不认识你。苍景澜甚至舍不得闭眼,自从四天前被囚禁在这里,他就有种不好的预感,自己如同待宰的猪猡摊在案板上,以大儿子对自己厌恶程度,是不可能主动来探望他的,两人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 苍天素看清楚他注视自己的目光,心中越发有恃无恐,温柔万分道:“还记得我四天前说的话吗?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我们重新开始。” 以这样的姿态何谈未来,明明是假话却动听得如同真话一样。景帝愣愣看着他,最终也没有戳破这个拙劣的谎言,只是沉默着点了点头。他为自己心底涌上来的一阵喜悦兴奋感到悲切万分。 “你看,这才几天啊,就瘦成这样的,怪可怜的。”苍天素慢条斯理舀起一勺中药,举在半空中,把勺子搭在他嘴边,“先把药喝了,儿臣再命人备膳。” 苍景帝望着举在自己面前的药勺,低头扫一眼自己手腕上的伤口,乖乖张开了嘴巴。 还堆积了小山似的奏折没有批阅呢,大苍国刚刚改朝换代,加上举国上下战火都在燃烧,需要处理的事情非常多,苍天素每天都睡不了两个时辰。 不过苍天素不急,他十分有耐心地一勺勺慢慢喂了苍景澜一整碗药,执起手腕舔吻着他的伤口,从袖子里抽出一柄尖刀拍在桌子上:“父皇,您下次再寻死,不用那么麻烦,儿臣的这把刀十分锋利,能给您减轻不少痛苦呢。看看您这个伤口,周围的皮肉都被磨烂了,儿臣看了心疼死了。” 苍景帝看着那柄刀半天没能移开眼睛,这柄刀他也不是第一次见,十分面熟,他跟苍天素逃亡承国的途中,苍天素一直随身携带着这柄刀子以防备不测。 他带着细微的颤抖,缓缓伸手想要去拿起来,手刚握住刀柄的时候,苍天素就一把抓住了另一端。 “父皇,您可要想清楚了,您要是真有个好歹,可就永远见不到儿臣了。”苍天素低下头,亲昵地用自己的额头碰触着苍景帝的额头,声音低沉悦耳,“您舍得吗?” 苍景澜眼中刚刚才升起的光辉消失殆尽,眼波涣散又开始愣神。 苍天素见状抬高声音重复道:“您真的舍得?”他说完,放下药碗,拍打着苍景澜的后背,感觉手感没有几天前好了,哄道,“都说老小孩儿老小孩儿,您看您多大了,又开始哭鼻子。” 苍景澜被他点出来,才感觉到自己鼻头发酸,苦笑了一声,残存的理智让皇帝明白自己要是不想被人当猴耍,就抓紧拿起刀子抹脖子一了百了,可是正像苍天素说的,他当真舍不得。 别说是这辈子永远见不到大儿子,皇帝此刻连离他远一点都做不到,他的情感完全压倒了理智。眼前的美人巧笑嫣然,顾盼生辉,是他发疯一般动情爱上的人,哪怕这人其实是一个魔鬼,他仍然爱着他。 “您好好养伤,这地方十分清净,正适合修身养性。”苍天素在他微张的薄唇上咬了一口,也没在意苍景澜下意识的颤抖,站起身道,“我会时不时来看看您的。” 他说完不等苍景澜反应,干脆至极地大步走出了房门,直到刘权恭恭敬敬把门关上的最后一刻,苍天素还能够感受到那道一直追随着自己的目光。 爱情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实在太可怕了,竟然生生把苍景澜这种枭雄折磨成这种德行了。苍天素抬手轻轻拍了一下胸口,前事之鉴后事之师,他需要在这方面打起一万个小心了。 ☆、96 苍天帝元年冬,镇北大将军李仁锵率领五万部众,押送近百俘虏的戚国皇族,凯旋回京,顺道来参加长公主与其额驸的婚礼。 段羽当然不想娶阳公主,他满心的委屈无奈,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苍天素能狠下心把他往外边推。 段少将军此时危机感十分强烈,他自己跟苍天素整整四年没有见面,被放出来后颇有物是人非、人非物是的感慨,自家准媳妇不仅在书房里养了个苍天瑞,在皇宫里藏了个苍景澜,还大婚娶妻不说,各路妃嫔也已经多了起来,啥右相的女儿,左相的外孙女,一个接一个往皇宫里接。 虽然苍天素好言安抚他都是出于政治,没有多少感情的,段羽仍然十分恼怒,他们之间横插进来的人越来越多,在这样的情况下正是他应该好好笼络准媳妇、守卫自己恋情的时候,结果偏偏苍天素催逼着他抓紧完婚。 “阿羽,你都二十七岁了,阳也都十八了,这个年纪搁民间还没完婚都是晚的了,何况是贵族。”苍天素把话说得无比漂亮,一派的苦口婆心,“更何况 恋耽美 分卷阅读42 为皇 作者:callme受 年我也是答应了段大将军的,此生也不会让段家断绝血脉传承。” 段羽重重从鼻孔中出气,忍了半天没能忍住,发火道:“可不是,当年我们在西北的时候,陪着你的就只有我,现在陛下的皇后娘娘已经临盆在即,宫中各派妃嫔无数,我是个什么东西,既没有当右相的爹,也没有当左相的爷爷,自然要靠边站了!” 有句话憋在心口一直没有说出来,段羽觉得苍天素变了,他作为人的情感在一天天变淡消融,一切都可以向政治让道,所作所为都有其政治目的。 李仁锵写密信告诉段羽,履行景帝在位时的指婚圣旨,除了能够安抚渐渐骚动的旧帝部下外,还是一个向其他皇子皇女展示善意的绝佳机会。 其实还有最为重要的一句话李仁锵并没有说出口,公主额驸不离京,段羽一辈子留在京城,是苍天素控制他这个手握重权的封边大将的重要筹码。 段羽一天比一天地怀念两人在西北度过的艰难岁月,虽然朝不保夕、安危不能保证,可是那时候他从来不曾怀疑两颗心是紧紧贴在一起的。 哪怕是自己失踪前的京都生活也好,有苍景帝时不时的打压在,虽然需要小心翼翼地防止皇帝挑刺,可是苍天素有些微情绪波动都不会隐瞒自己。 可是现在呢?段羽扪心自问,他都不记得自己有多长时间没能跟苍天素单独说过话了,更别说贴心话了。 苍天素静静看了他半晌,最终轻轻叹了一口气:“你不愿意娶阳就罢了,你可以自己选一个喜欢的女人成婚,朕不会阻拦的。” 段羽的嘴角有轻微的抽搐,沉默了很长时间,连连后退几步,一撩衣摆跪了下去,冷声道:“臣叩谢皇上恩典。” 生气了,而且是生大气了。苍天素觉得额角有些抽痛,仔细想想他最近对段羽是十分冷落,连人家刚刚被救出来的时候也没有见过几面,见面时也很少交流感情。 苍天素对自己的行为进行了深刻的反省,他从来不认为感情是保鲜期长久的东西,两个人的关系需要时不时进行维持和促进,在西北的几年中,苍天素一直带着完成重要任务的心态来完成每日跟段羽的情感加深。虽然这项任务并不让人讨厌,但是不可否认,他的最初目的确实不怎么单纯。 后来回到京城,苍天素仍然没有改过这样的习惯,段羽是除了李宓外在他心中占据最大分量的人,苍天素没有卸磨杀驴的意思,直到如今他仍然想要跟段羽维持这样不单纯的君臣关系。 不过最近需要他操心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不说整个无极大陆风起云涌、群雄割据,但是苍国内部各方势力的角逐都风云变色,他不能够有一分一毫的松懈。 苍天素直到现在才发现他跟段羽之间已经产生了不小的裂痕,借着大婚的事情一举爆发出来。 段羽一直有很严重的自卑心理,这加剧了他在两人感情中的不自信和不安全感,如今会突然情绪失控,并不是不可能的。 不过情绪失控就失控吧,苍天帝陛下唉声叹气了半柱香时间,一甩手把事情交给了刚刚赶回京城的李仁锵处理。 李将军终生未娶,更别说养一儿半女了,他是在西北看着段羽长大的,又有段德的一层关系在,心中一直把段羽当自己的亲生儿子抚养,一听说他赌气不肯娶妻,立刻着急上火,先是耐心劝了半个月,只可惜直到婚礼前一天也仍然没能把人说得回转心意。 为了不让大苍国长公主额驸曝出逃婚的丑闻,李将军二话不说直接打晕了新郎,喂了药丢进了喜房。 李仁锵做这一系列事情的时候,看着段羽昏迷前那哀痛欲绝的眼神,自己心里也在滴血――傻孩子,你怎么还不懂呢,龙椅上坐着的那个已经不是在西北需要依靠你的保护才能够活命的获罪被驱逐的皇子了,他是你的君主,是执掌你身家性命的天子! 李仁锵本来奢望着等两人各自娶妻生子,感情自然而然就淡薄了,没想到段羽痴傻到竟然打算终身不娶的地步,那实在是太过了。 中间发生了这样一段插曲,甘甜醇香的喜酒喝进嘴里就不是那么的有滋味了,李仁锵捏着杯子往上首一看,苍天素已经站起身准备离开了。 臣子大婚,得圣上亲临,真是无尽的荣宠,李仁锵看着此任皇帝眼中淡淡的冷意,却只觉察到了浓浓的讽刺意味。 ―――――――――――――――――――――――――――――――――――――――― 苍天素跟段羽的冷战一直持续到了皇后刘氏肚子里的嫡长公主出生,在小公主的百日宴上,皇上突然昏厥,大长公主额驸一马当先冲了上去。 战战兢兢的太医诊脉后长长松了一口气,擦擦额头上的汗水表示,皇上只是劳累过度,并无大碍,只需要多加休息,好生调养。 段羽灰白的脸色这才微微好转,坐在床头死死掐住苍天素的右手不放,正牌的皇后抱着女儿被挤到外侧,看得一愣一愣的。 苍天素昏迷了半个多时辰才悠悠转醒,期间段羽就一门心思守在他旁边,对些许有心人投射过来的异样目光丝毫不介意。 李仁锵在旁边看得都差点忍不住上去直接把他拉下来,这像个什么样子啊,满朝文武多少只眼睛看着呢?一个佞臣的名头挂身上,这辈子的名声就都完了。 苍天素醒来就看到段羽焦急万分的脸,他愣了一下,眉目弯弯一下子就笑了,对着大个子眨了眨眼睛。 苍天素并没有急着互诉衷肠,反而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稍安勿躁,自己做出要挣扎着坐起来的模样。 段羽急忙轻手轻脚把人扶了起来,还十分体贴地给他后背靠了个软垫。 苍天素当着几百只眼睛,并没有遮掩的意思,很坦然地对着段羽道谢,而后抬眸道:“行了,朕没事儿,累诸位卿家费心了,都下去吧。” 段羽刚刚红润了的脸梢又开始发白,幸亏苍天素加了一句:“李仁锵李将军、徐偿徐将军和段羽段将军留下。” 这三个人都是跟着苍天素打过天下的西北军老将,不过此时已经各奔东西――李仁锵回京后就被调离了西北军,担任着地位超然的清贵闲职;徐偿调动至屏杨军任副将;段羽成为中央军的羽灵队统领,身上还有一品的爵位。 李仁锵和徐偿这对老对头彼此对视一眼,在下方规矩地站好。其实他们都看得出来,苍天素把他们留下主要是为了找块布遮羞,其实是跟段羽有话要说。 没想到两人都想错了,苍天素一上来就抛出了一枚炸弹:“多亏了几位将军通力合作,西北军远征硕果累累,戚国余孽到如今已经基本收编――而承国与岳国两国交战正是胜负未分之时……” 这番话除了兀自懵懂只一味沉浸在两人和好喜悦中的段羽外,其他两个人精都听出了个中三味――皇上这是要横插一手坐收渔翁之利。 李仁锵皱了皱眉,他觉得苍天素操之过急了,偌大一个戚国还没有完全消化呢,已经把目光投向两块很难吃下嘴的大蛋糕了,美味是美味,可是关键你得先确保不会活生生噎死啊。 苍天素半闭着眼睛,轻轻一扫就把他们各自的神情尽收眼底,似笑非笑道:“多年没有活动筋骨了,朕这次想要御驾亲征。” 李仁锵和徐偿还没有反应,段羽就惊叫了一声:“什么?!” 跟他拉着的手猛然下意识死死攥住了,苍天素安抚地把另外一只手搭在他暴出青筋的手背上,平静至极继续道:“暂时只是一个构想,两位爱卿下去吧。” ☆、97 打发走了李仁锵和徐偿,苍天素侧头看向有些不自在的段羽,笑问道:“你同阳相处得怎么样?” 一句话问出来,段羽透红的脸色立刻就变黑了,不过还是努力克制着自己,压低声音质问道:“这么长时间没说过话,你第一句就问我这个?” “阿羽,你明明应该知道我们两个都需要正视这个问题,它将会伴随我们几十年乃至一辈子,并不是逃避能够解决的。”苍天素对此表现出了十足的耐性,他有信心在今天彻底解决掉其中的隐患。 段羽低着头没有出声。 苍天素深深看了他一眼:“我们仅有的两次冷战都是因为这个,如果不妥善解决,没准我们最终离心也会是它引起的。阿羽,难道你不觉得我们需要好好谈谈吗?” “……你想谈什么?”段羽听到“离心”二字时心疼得都在抽搐,咬了咬牙才接话道。 苍天素叹了口气,活动了一下身子,随时准备站起来:“谈谈京城中沸沸扬扬盛传的你跟公主不合的谣言怎么样?” 这句话一出口,果然不出他所料,段羽疯了一般弹跳起身,怒气冲头吼道:“你让人监视我?!” “……我没有,只是六子手下监视民间动向的时候顺便连带着给我的消息……”苍天素一张俊脸惨无人色,用一种写满“你竟然会这样想我”的苦痛目光看着他,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 段羽最受不了他这幅模样了,愣了一下,见他摇摇晃晃就要倒下去,急忙扑过去把人扶好,温声道:“我脑子笨,你又不是不知道,怪我,都怪我好不好……好了好了,别激动,太医说你的身体需要好生调养,受不了这样大的情绪起伏的。” 苍天素虚弱地哼了哼,把头埋在他怀里,半天没出声。 段羽以为他生气了,早就没了脾气,心焦如焚、手忙脚乱道歉道:“我不该这样子怀疑你的,真是太对不起了,我发誓,以后再也不说这种混帐话了!” “那我们继续说?”苍天素静静看着他,紧咬住刚刚的话题不放。 段羽咬牙跺脚,纠结了半天,也只得无奈道:“行,听你的,你继续说吧,我保证不再对着你吼了。” “那是我大苍国的长公主呢,再怎么说也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你三天两头对着她甩脸色,叫外人知道了该怎样想?” 这是人家夫妻俩的私事,苍天素却偏偏要横插一脚,正因为他看重段羽,才越发要把人掌控在手里。 这半年多来,冷眼看着段羽对他名义上的妻子不闻不问,苍天素其实是很满意的,两人就大婚当天行过一次房,正说明段羽对他情真意切。 苍天素是一个占有欲很强的人,而且还有轻微的精神洁癖,给段羽指婚的时候他心里其实也很不舒坦。 段羽撇了撇嘴巴,辩解道:“这又是哪里来的瞎话呢,我对公主十分敬重,别说什么甩脸色了,我连重话都没有跟她说过一句!” “可不是,你当然没有对她说过话,”苍天素面对这样的狡辩丝毫不为所动,毫不留情揭穿道,“那你又跟她说过几句不重的话呢?” “……其实多少也是说过几句的……”少将军十分谦虚,掰着手指头仔细回忆了半天,算出来的数字连他都不好意思说出口了,干脆扯了扯头发,“也不能全怪我,她又不宣召我,我肯定不可能自己腆着脸往她的公主府跑吧?” 这事儿苍天素倒是知道,这两个人新婚伊始,段羽对待娇妻就十分冷淡,两人在第二天就分房睡的。 段羽是因为刚跟准媳妇吵了架又被曾经信任万分的李叔叔算计,心里憋屈万分,怒火无处发泄,看着阳就有点不是那么顺眼。 阳自然就联想到了自己夫君跟新皇之间不清不楚的流言蜚语,她惧怕苍天素为人,因此也十分小心,注意跟哥哥的情人拉开距离,免得引火烧身。 等到了十天之后,长公主终于按照规矩搬至公主府,也是长长舒了一口气,虽然自己这辈子铁定就这么孤苦地过了,不过到底吃穿不愁,生活无忧。 好死不如赖活着,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她金尊玉贵,是整个长公主府的掌权人,这样一想,跟丈夫离心离德的苦楚倒也淡了不少。 “我没有别的要求,你总要给段家留后,横竖你我都生不出孩子来……”苍天素还想再劝,就被段羽苦着脸打断了:“我知道了,你说的跟李叔叔说的一模一样,行了,大不了我想办法让她怀上我的孩子就是……孩子孩子,哼,我又不像你,在西北的时候就不断想着儿孙满堂,现在好不容易逮着了机会,自然是可着劲儿地生……”说到最后终于没能忍住,阴阳怪调讽刺了一句。 苍天素听得大奇,忍不住问道:“我在西北的时候,还跟你说过这个?”他并没有相关的印象,苍天素已经不再偏执地沉浸在过去不愿醒来了。 连本来深深刻在心里的儿时片段,随着刘家的灰飞烟灭,也渐渐转淡,回首再看,也不再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他连做噩梦半夜惊醒的频率也不再那样频繁,苍天素觉得自己真的放下了,回头看时无大错,人类对自己确实有着本能的宽恕和悲悯之心。 段羽被结结实实噎了一下,好半天才道:“就是刚到鱼兰镇的时候,你说如果你有了孩子,一定会好好对待他,好好尊重他。” “确实不记得了。”苍天素一脸无辜纯然地向他眨了眨眼睛,心中哭笑不得,这算哪门子“儿孙满堂”的幻想啊,不过就是受不了苍景澜接二连三敲过来的闷棍,心中难受,有感而发罢了。 想起苍景澜,他的笑容略微转淡,些许异样旋即被轻飘飘掩盖了过去,拉着段羽的手道:“有件事情还要跟你商量呢。” 他们之间已经很就没有进行这样掏心窝子的谈话了,段羽也不记得两人上一次单独商量事情是什么时候,不由得大喜过望,当即把先前讨论子嗣引起的不愉快抛至脑后,兴致勃勃问道:“那感情好,是什么事情啊?” 苍天素抿了抿薄唇,声音又轻又柔:“我要立一个男妃。” 苍天素淡淡一句话让段羽感觉跟一棒槌抡脸上了一样,愣了半天才道:“……谁啊,苍天瑞那个杀千刀的王八犊子?” “不是。” “……苍景澜那个老王八?” “……也不是……” 段羽也就知道这两个人跟自家媳妇不清不楚有一腿,没成想还有别人,面色煞白怔怔出神半晌,一拍桌子咬牙切齿道:“那你说是谁?”看老子不活剐了他! 苍天素丝毫没有跟大老婆介绍小老婆的心虚,十分淡定回答道:“戚国三皇子戚磴。” 他面对着段羽见鬼一样的目光,生怕人家不知道是谁,还进一步解释道:“就是当初来苍国和谈的那名戚国皇族。” “你……你色胆包天!”段羽差一点哭出来,委屈万分地控诉看着他,“你占领了戚国,现在还敢娶戚国皇族?生怕你死的不够快是不是?” “戚磴是戚国三皇子,皇贵妃所出,是除了篡位谋得皇位的二皇子也是太子的戚硗外,身份最为高贵的皇子了。”苍天素丝毫不以为意,继续跟他讲述理由,“皇贵妃一脉自来同皇后太子一脉不合,嫡皇子戚硗坐上龙椅后,也在大肆打压皇贵妃一脉,戚磴这几年过得并不如意。” “……所以你就解救人家于水火?”段羽一个大白眼翻了出来,气的都有点哆嗦。 “当然不是因为这个。戚硗已经在李将军攻破盛阳城的时候自杀殉国了,妄图复国的人马就自然而然把目光投向了戚磴,第一步就是妄图营救出他来。众志成城之下,这半年也给我添了不少麻烦。”苍天素眼中些微冷意一闪而逝,上扬的唇角流露出不明显的冷意,“阿羽,你知道无极大陆历史上为什么有这样多的,皇帝娶自己兄弟的例子吗?” “哦,我听说过,戚国两任之前的皇帝就娶了自己的弟弟,还封了皇贵妃,我想也许是两人平日里关系好吧。”段羽立刻答道。 “他娶的是自己的五弟,他皇位的最有力竞争者,你觉得这两个人的关系能多好呢?”苍天素十分享受他的单纯直白,耐心解释道,“收入后宫,是为了达到羞辱的目的,也有杜绝其跟外界联系的作用。无极大陆民风开放,并不介意两位男性相好,但是一旦双方缔结了婚姻关系,就必定会有一方被剥夺男性的地位。戚国不会接受一个在苍国皇帝后宫待过的人成为他们的皇。” 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段羽心中虽然不痛快,也不得不承认确实好处多多,脸色略微缓和。 苍天素继续道:“而且我会给戚磴的母族以倾天的富贵,却会在同时不断打压其他戚国大贵族,进一步挑拨他们的关系。” 段羽撇了撇嘴巴:“行,怎么说都是你有理,反正你注意着点安全,色字头上一把刀呢!”最后还是忍不住醋一下。 “放心吧,我自己的命自己会珍惜。”苍天素对他微笑。 其实有最重要的一点苍天素并没有跟段羽说,善待戚磴也是在给岳国和承国的皇族一个信号,哪怕他们亡国,他苍天帝也不会做出赶尽杀绝的行为。 苍天素想起了李宓在他小时候讲述的吴越争霸的故事,李宓认为吴王夫差不斩草除根杀死阶下囚的越王勾践的行为是狂妄自大的愚蠢行为。 不过那时候苍天素就觉得并不是这样的,吴王当时的志向并不在一个小小的越国,他想做的是一统天下,一举结束战乱割据的年代。 杀死勾践不比碾死一只蚂蚁费力多少,可是吴王需要的是一个活着的勾践,好向世人展现他的伟大胸襟,同时,也可以减弱被侵略国家诸侯的反抗程度。 在得知被俘虏后可以保全生命之后,哪怕他们仍然会奋力反抗,许多王族仍然会丧失背水一战的大气魄。 戚磴就是苍天素的勾践,不过苍天素并不是夫差,他自然不会轻易疏忽导致引火自焚。为了防止纵虎归山,他不仅要拔掉老虎的牙齿,剪掉老虎的爪子,还要直接一把火把老虎赖以生存的山野烧的一干二净。 ☆、98 立了新妃的苍天帝陛下并没有冷落这位敌国皇子,苍天素三天两头去戚磴宫殿里顶着人家仇恨的目光坐上一会儿,再大手一挥,噼里啪啦丢下一大堆赏赐下来,一点留宿意思都没有地拍屁股走人。 苍天素对跟一个恨不能捅自己上万刀的人睡觉不感兴趣,他最近很忙,承国和岳国的战事进入白热化,苍国横插一手捡现成便宜的事项正式进入朝议范围,在年关前后已经拍板敲定了御驾亲征的大方案。 苍天素这次派遣段羽手握五十万重兵留守京城,把徐偿、李仁锵两员前西北军大将安置在身侧,让这对死对头相互牵制的意思十分明显。 人员布置还有一点十分惹人注目,苍天素把所有的弟弟都带着上了战场,连已经成为傻子了的苍天瑞也不例外,搞得群臣纷纷侧目,别是皇上想借此机会一劳永逸,把自己的兄弟干脆了当都一举弄死、永除后患啊? 被几个弟弟在心中翻来覆去念叨的苍天素连着打了几个喷嚏,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才继续刚才的话题道:“准备得怎么样了?” 他的下首是十分拘谨坐在椅子上的张戈和大大咧咧、坦然自若的赵六。 虽然这件事情主要是张戈在忙活,不过她对苍天素一直带有些许敬畏,尤其当她拜托赵六打听出了张蕾的下场后,张戈对这个把人命当草的帝王真真切切感到十分恐惧。 张戈此时见自己被提问到了,半缩了缩脖子,低声道:“准备得差不多了。” 傻子,怎么能这样子回答上司的问题呢?赵六看出来苍天素似乎皱起了眉头,在心中恨铁不成钢地叹息了一声,急忙帮着她描补:“自从我们找出来能够引起电光石火、燃烧旺盛的配方后,就已经全力抓紧生产配置了。不过苍国的矿产并不丰富,寻找合适的矿山加上秘密开采矿石都消耗了大量的时间,如今的存储量并不能支持大规模的战斗。” “嗯,这种东西也只是锦上添花,朕并不需要依靠这个来取得胜利,火药只能够在最后时刻加重大苍国的筹码,不可以提前暴露。”苍天素神色淡淡,喜怒莫测,“有几个人知道□?” 就赵六和我,张戈抬头想要说话,被赵六狠狠掐了一把,想起此人来时的叮嘱,急忙把嘴巴闭住了。 赵六虽然表情仍然很吊儿郎当,心中却已经警惕了起来,小心斟酌着词句:“张戈和我,以及十个帮忙制药的老师傅知道。”他眨了眨眼睛,画蛇添足加上了一句,“这十个老师傅都是很可靠的人,我觉得可以相信。” “用一句俗得不能再俗的话来说,只有死人才能够守好秘密。”苍天素不为所动,虽然听出蹊跷来,也没有戳破赵六的小心思,“一旦收到我的指示,下手时不要犹豫,要安排好他们的身后事。” 赵六在心中苦笑了一声,连忙答应了下来,见苍天素没有别的话说了,才告辞后拽着张戈从庞龙殿里出来。 “你怎么那么笨呢,卸磨杀驴是这帮子人惯常用的把戏,”一回到平日里住的小院子,张戈就忍不住开口了,“要我说你直接说那方子就我们两个人看过就好了!” 张戈心里就忍不住在唾弃,果然是艺术源于生活,这利用完了就杀人灭口的把戏原来真的存在,而且人家做起来一点愧疚地意思都没有。 赵六鄙夷地斜视了她一眼,撇了撇嘴巴解释道:“别犯傻了,难道你以为我跟他说就我们两个人看过火药方子,他就能相信?你想想火药库里堆积的那一批军火,就我们两个人就算一天不吃不喝不睡,没有二十年是不可能制造出来的。” 张戈振振有词:“那你就直接把十位老师傅给出卖了?你这是牺牲别人保全自己。” 赵六冷笑了一声,很干脆地承认了,还顺便给她纠正了错误:“我是牺牲别人没错,可是不是为了保全我自己,而是为了救你一条小命――要不是我明里暗里地护着你,故意给他露出破绽,你今天就得死在庞龙殿。” 张戈瑟缩了一下,她是一个十分惜命的人,一听到这个气焰自然而然就消散了,懦懦道:“你凭什么这么说呢?” “就凭你知道他拿着两万五千人打败五十万人所使用的把戏这一点,要不是还要借着你制造火药,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赵六听得直摇头,这个女人真是傻到家了,“也就是我跟苍天素关系够铁,他权衡轻重后,觉得没有必要为了一个傻女人得罪我这个左膀右臂,我今天才能把你周全地带出来。” 赵六拍了拍她的手,正色道:“等此间事了,我带着你立刻离开净京,这里面水太深了,不是我们能够搀和的。” 这番话真是说到张戈心里去了,这日子过得太提心吊胆了,在这么下去她铁定得心力憔悴早死早超生,张戈不暇细想人家凭什么为了她这个一不沾亲二不带故还经常吵架斗嘴的女人放弃到手的荣华富贵,眼泪汪汪地点头。 ―――――――――――――――――――――――――――――――――――――――― 都说柿子捡软的捏,苍天素最先选择发难的也是在国力对比中处于弱势的岳国。 三十万大军挥师西去,岳国哪里能够想到邻国能在接受他们恭礼的第二个月就无耻至极地撕毁协议、翻脸不认人,一时间措手不及,被打得丢盔弃甲,节节败退。 时隔六年,在民间素有战神之称的苍国天帝陛下亲自坐镇指挥,在行兵布阵上所展现出来的惊世天赋才华再次让无极大陆掀起阵阵波澜。 苍天素此次战斗仍然秉持着以往在西北军时的细腻周至,军队的每一次调动都充分考虑了各种应变措施,行军从容老辣,如狐狡,如狼疾,如雷猛,苍国四股军队赢多败少,渐渐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 不怪岳国没有防备,苍国和岳国彼此自从建国以来,别说发生大规模战斗,连边境上的小摩擦,几百年中都只有寥寥几次,可以算的上是模范同盟国了。 况且无极大陆上两两敌对形势很明显,岳国的死敌承国跟苍国只有一小段国土相互连接,两国结盟的几率并不大,岳国没想到苍国这次能够丝毫不顾忌舆论和道义,直接在自己背后下黑手。 两国国都的直线距离并不远,不过中间有天险隆银关横亘着,刚出了苍国边境就会遇到绵延千里的崇山峻岭,周边卧着的城镇大大小小有上百之多,全部具备了易守难攻的地理优势。 在刚发现自己被人爆了菊花后,岳国国君好歹还能把这个当做一个自我安慰的理由,在正常情况下,哪怕苍国军队再勇猛善战,想要攻破隆银关,也至少需要慢慢磨两个月的时间。 但是让岳国国君岳礼气得差点抽过去的一点在于,苍天素十分鸡贼的一点在于,他选取到了一个十分有利的突破点。 三十万大军浩浩荡荡经过了先前遭受灾害、此时基本还远没有恢复元气的裴县,一路向西,毫不留情地攻占了深受旱涝祸害的岳国重灾区。 灾害发生的时候,青年壮劳力都已经外出逃亡了,周边城镇十室九空,人烟罕至,近乎成为了死镇。 好不容易等熬过了灾害,陆陆续续也有外出逃亡、侥幸保得性命的原住民秉承着故土难迁的思想,举家迁徙回来。 事后,岳礼曾派心腹手下去灾区视察后,见剩余了受灾前一多半的人口,还十分高兴,觉得这是天佑他大岳国,短短几个月竟然就能恢复成这样,说明大多数子民都在这场浩劫中活下来了,似乎受灾情况也没有自己先前想象的那样惨烈。 岳礼一直没有觉察出其中的蹊跷,这不过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他收到了手下汇报的密信后,自然而然就把这件事情抛到了脑后。 ――可是这件事情现在重新被他回想了起来,岳礼捏着战报的手都在剧烈颤抖,不可置信地嘶声吼道:“你再说一遍,跟苍国的战况如何了?!” 来报信的侍卫赶忙下跪道:“先前被收拢在重灾区范围内的五个县城全部大开城门迎接苍国军队……原本的县令守卫尽皆被杀,恐怕是在受灾时就有大规模的细作混入了我国国土内。” 岳礼狰狞扭曲着五官一拳头捶在桌子上,嘴唇哆嗦了半天,最终只能颓然地把自己摔进龙椅中,低声道:“跟承国的战斗进行得怎么样了?” “回皇上,王将军打了一个大胜仗,为我大岳挽回了大半损失,若是中军一路保持这个势头,我军战胜承国有望。”侍卫见他脸上一片死灰,已然有万念俱灰之势,赶忙报上了这个捷迅。 岳礼心情却没有多少好转,这条消息要是搁一个月前,他铁定欣喜若狂了,可惜大岳国能扛得住承国,却无法再承受来自苍国的打击了。 苍天素率领的这一支军队战斗力实在太强大了,或者说一个“战神”的名头对双方士气的影响太大了。 岳礼苦笑连连,这根本就是一个恶性循环,苍天素打得胜仗越多,他的名头越响亮,苍国军队士气越高涨,自己的军队越发低迷,导致苍国打胜仗就越容易,此番轮回,大岳国就完蛋了。 前路茫茫,后路渺渺,他看不到希望。 ☆、99 大苍国的军队此时正徘徊在岳国第二大城池――烨迷城外部,安营扎寨,埋锅造饭。 烨迷城平时只有五万常备军队,此时城内驻扎着临时聚集起来抵御苍国军队的二十万军队。这二十万人是岳国国君岳礼咬牙跺脚从国都的驻军中调离出来的,可以说是岳国最精锐的部队,再加上烨迷城的地势之险,岳礼万分肯定就算苍国能够攻破烨迷城,最少也需要丢下五万的尸体。 苍天素坐在军帐正前方,静静注视着为攻城方法争论不休的几员大将,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 他的左手边坐着一溜的苍家子弟,按照年龄的大小依次排开,最前面的苍天赐十分认真地前倾了身子听着将领们讨论。 这半年来他经历了以往二十二 恋耽美 分卷阅读43 为皇 作者:callme受 年来从来没有经历的苦楚,每日至少要骑在马上跋涉六个时辰,一旦遭遇了特殊情况,半夜行军是常事,吃着的是玉米面馒头喝着的是小米粥,难见蔬菜荤腥。 这样的经历让他对苍天素的愧疚达到了新的高度,苍天赐只是知道军旅生涯苦,却没有想到竟然苦到这种程度,想到自家大哥从十二岁就经历了这样的困难生活,再想到其实自己是害得他如此凄惨的导火索,苍天赐的心情一日比一日消沉。 除了生活中的不如意,苍天赐还有其他的小烦恼,自从前皇后同刘家遭难,苍景帝把三儿子当人情赏赐给苍天素之后,苍天赐就再也没有见到过自己的三弟。 如今倒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了,可惜苍天瑞根本就不记得眼前这个老打转的人究竟是谁了,他已经成为一片浆糊的大脑只认得饲主苍天素的脸蛋。 苍天赐几次想搭话都没能够成功,看着苍天瑞一见自家大哥有了空就蹦蹦跳跳跑过去讨食的身影,也只能无奈叹息。 此时苍天素懒洋洋扫视了一圈,手伸到半空中制止了愈演愈烈的争论,干脆问道:“徐将军,保守估计,用你的办法我军大概会死多少人?” 徐偿被结结实实噎了一下,这战争都是看成功可能性高低的,而不是看死人多少的,哪有这么问的呢?因此回答道:“八万人左右,不过有七成的成功率。” 苍天素高深莫测地点了点头,转而看向另一边的李仁锵:“李将军的方法呢?”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只会死五万多人,不过风险会比较大。”李仁锵实事求是地回答,其实他的方法确实不如徐偿好,可是毕竟能够少死一小半人。 苍天素左右看了看,轻笑了一声:“那你们的方法都没有朕的办法好,来人,率领大军围城,在接下来的半个月中,一只苍蝇也不要让它从城中飞进飞出!一旦发现有人想要强行突破包围圈,不论敌我双方,但凡没有朕的手令,即刻就地诛杀。” 李仁锵脸色有些泛白,被他清凌凌的目光一扫,到嘴边的话也没有立刻咽回去:“可是皇上,城中不仅有岳国二十万精锐部队,还有三十万的平民百姓……” 徐偿默默低下了头去。 “你也说了,城中有二十万部队,还是经验最丰富、装备最精良的中枢部队。”苍天素深深看了他一眼,脸上的笑容温婉而不见半点棱角,“三十万的岳国百姓,朕认为完全没有我大苍五万部队分量重。”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六比一的比率换命,苍天素并不觉得这次生意亏本了,哪怕赔上他的名声,也可以大赚一笔。 ――更何况,他要彻底打击岳国军队的士气,他要告诉全天下人,苍国的铁骑是不可战胜的。 李仁锵没有再说什么,作战会议到此结束,二十余人陆陆续续从大军主帐中走出来。 苍天赐脚步踉跄,脸色灰白,毫无血色。 三皇子苍天瑞像往常一样留在帐篷里面没有跟着出来,四皇子苍天a拉着两个弟弟一块叫住了自家二哥:“二哥,我今天怎么没有听懂大哥的意思啊?” 说自己没听懂难免有点丢人,不过不懂就要问,母妃还专门提醒他此行危机重重,更应当小心谨慎,为了自己的小命,苍天a表现得十分虚心好学。 苍天赐心情糟糕到了极点,转过头看了他们半晌,叹息道:“烨迷城在之前常备军只有五万人,现在岳国皇帝塞进去了二十万人,你觉得城里的粮食够吃多长时间?这里虽然是第二大城池,不过因为被战火波及,绝大多数民众已经收拾家当向别处逃亡离开了,城里十户九空,也就军需库里还有些许存粮。” “……您的意思是说,大哥打算活活饿死里面的那五十万人?”苍天z忍不住屏住了呼吸,话语中恐惧与兴奋并存。 不不,应该说是兴奋占据了更多的分量,这种语气搞得苍天赐和苍天a看过来的目光都很古怪。 苍天听得心惊胆战,感受跟孪生哥哥完全不同,见他反应这样可怖,好忙在隐蔽处一拉他的袖子。 一帮子胆小鬼,苍天z十分的不屑,他觉得世界上只有自己才能够理解大哥杀戮行为中隐藏的扭曲美感,不甘示弱地看了过去,目光中小小地流露出鄙夷:“先前在瓶夜城,里面的居民还不是更多?大哥十六岁时搞屠城也没有犹豫,何况是现在,一个小小的烨迷城根本不足为惧、不值一提。” “把人活生生饿死,还不如一刀砍死了呢,这七年过去了,大哥也长进了……”苍天赐对这样令人发指的残暴行为实在是看不过眼,忍了半天没能忍住,张开嘴讥讽道。 烨迷城的百姓虽然是岳国人,可是难道岳国人就不是人吗?苍国士兵的命是命,难道岳国百姓的命就是猪狗驴马?大哥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简直已经灭绝人心人性了…… “二哥!”旁边就是苍天素的主帐,他突然说出这种话,简直是一心寻死,苍天急忙打断了,皱起眉道,“天色不早了,二哥最近也没有休息好,弟弟扶您回去歇下。” 所有的兄弟当中,除了苍天z,苍天跟苍天赐处得最好,哪怕两人其实没有说过几句话,不过苍天很羡慕苍天赐黑白分明的价值观。 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不存在模棱两可和妥协退让,这是只有顺风顺水、万事遂意在宠爱中长大的上天宠儿才有的特权。苍天在心底轻轻叹息,他羡慕乃至嫉妒苍天赐这样的幸福。 苍天赐看了他一眼,默默点了点头,算是领了苍天的这个好意,并没有再说话,直接转身离开了。 苍天a犹豫了一下,也还是老老实实走人了。留下苍天z对着自己弟弟眨了眨眼睛,一拉他的手腕:“走吧,我们去找大哥!” “你疯了,去找他干什么?”苍天赶忙阻拦。 苍天z脸上的笑容一顿,用一种难以掩饰古怪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似笑非笑勾起唇角:“怎么,难道你不想见大哥?” “你……你别瞎说……”苍天被他看得脸颊绯红,咬了咬下唇低声道,“你又有什么馊主意了?” “哎呀,怎么能是馊主意呢?你没听刚才二哥说的话吗,烨迷城的仓库里还有存粮呢,那帮人还能够支撑一段时间。”苍天z眼中有凄厉阴冷的光芒一闪而过,“如果有人能一把火把存粮烧掉的话,我们能耗费更少的时间占领这座城池!” 苍天三魂去了六魄,赶忙阻拦道:“别开玩笑了,他们要被活活饿死已经够可怜了,你何苦为了提前几天,就做出这种损阴德的事情呢?” 苍天z摊手一脸无辜地看着他:“其实这话完全也可以反过来说的啊,既然他们早晚都要被活活饿死,为什么不干脆早上几天,把这个天大的功劳给我呢?” 苍天愣怔怔看着他出神,半天都没有说话。 苍天z再接再厉道:“而且,难道你没有看出来,大哥这次亲征,把我们都带过来,是为了给我们提供立功的机会,要是再不把握好的话,等回去净京后,就到了算总账的时候了。” 这件事情苍天也不是没有看出来的,听完后神情更复杂了。 苍天z没有再给他深入思考的时间,一抓他的手正想进入主帐,就看到一个身穿甲胄的士兵急匆匆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大声喊叫着“喜报,喜报,烨迷城军火库被烧,他们已经没有口粮了”。 两人都是一愣,苍天z转头看着苍天埋怨道:“你看看,要不是你拦着我,我刚才就跟大哥说了,虽然他早就想到这一点了,功劳算不到我头上,好歹我还能表表忠心呢!” ☆、100 烨迷城已经断粮半个月了,情况一天比一天恶化,原本还有些吃食能够勉强度日,到了现在,野草和树皮都已经啃光了,有人把观音土收集起来当炒面,有人拍碎了质地松软的石头掺上树叶吃,无路可走的情况下,渐渐也出现了人食人的情况。 苍天素面无表情听着手下的报告,他早在命令易豪提前混入烨迷城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这种情况了。 七年之前,西北军在断绝粮草的时候,不得不挖食烹煮敌人的尸体填饱肚子,引得整个无极大陆一片哗然,谴责痛骂声至今仍然没有停止,其中反对声音最大的,就是自认为站立在道德制高点的岳国。 虽然他并没有把外界的斥责当一回事儿,现在看到岳国人自打耳光,心情也是不错的。苍天素已经命令赵六尽全力把这条消息传遍大陆,也让自以为高人一等的岳国人看看,天天把礼义廉耻挂在嘴边的他们做的事情也不比苍国军队高贵多少。 而且两相比较,最起码苍国西北军从来没有出现过自相残杀的惨剧,军队都是吃的戚国人战败的将士,跟岳国军队残杀本国手无寸铁的居民当做口粮的行为有着本质的不同。 苍天素对此不想发表任何看法,他就是在遗憾易豪的死亡。完美完成了烧粮草任务的易豪并没有从火海中出来,苍天素给他预定的几条逃生路线都没有派上用场。 没有明确的证据表明,易豪是有意寻死的,也许他在指正苍景澜后就没有活命的意思了,也许是逃离的时候出现了意外才不幸身陨。 苍天素也没有多少伤心绝望,他只是有些伤怀,十二岁之前在他生命中留下印记的人,要么已经生死两隔,要么已经形同陌路,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 苍天赐痛苦万分地蜷缩着待在墙角里,他在三天前曾经在五百士兵的陪伴下,跟林尧兰一起,远远了望了一眼烨迷城,被里面惨烈到几点的景象惊呆了。 苍天赐回来后就一直在做恶梦,夜不成寐,寝食难安,憔悴万分,张开眼闭上眼都是平民百姓因为过度饥饿不得不在撕咬人肉的恐怖残忍景象。 自责和恐惧像刀子一样划得他遍体鳞伤,虽然围城的命令并不是他下的,但是身为害得岳国人如此痛苦的苍国人,还是苍国的皇族,他仍然十分苦痛。 苍天赐有时候还在幻想,自己能不能找到方法解救这群受尽苦难的人,只可惜他利用身份之便,找到围城的将领旁敲侧击,也没能找到好的方法。他能够想到的路子,都被苍天素提前想到堵死了,苍天赐这才真正了解到了自家大哥的可怕,他的思维近乎不存在死角,周密谨慎丝毫不受个人情绪的影响。 这样的良知折磨持续了半个多月,苍天赐在第六次前往烨迷城围观的时候,发现城里已经支起了十几口大锅,里面有可疑的东西在翻腾。 虽然在这个距离根本不可能闻到从城里味道,苍天赐却仿佛闻到了让人作呕的熟肉香味,感受到了难以言明的灼热感。 “城里的情况怎么样了?”他忍耐了半天终于没能忍住,把声音死死压低,半垂着眼帘询问道。 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小队长梁燕礼一板一眼地拱手回答道:“他们前天吃完了城中所有的女人和老人,现在已经开始四下捕捉小孩子了。” 苍天赐心头一紧,眼前一阵阵发黑,沉默了很久,指甲掐破了手掌,才继续道:“这么下去,还能支撑多久?” “也许一个月,也许两个月,横竖不可能撑过半年去。”梁燕礼脸上浮现出一种诡秘的打量神情,“您不必担心,皇上已经分兵了,我苍国二十万大军半个月前就继续向前推进,这一座注定要在今年灭亡的城池并没有阻挠大苍国的称霸之路。” 苍天赐听完咬住了下唇。 梁燕礼眼中阴冷之意一闪而逝,见他已经浑身颤抖了,再接再厉火上浇油道:“二皇子,下官听人说,里面原本的五十万人,如今只剩余了二十余万,死亡的人中没有几个是原本军队编制的军人,反倒是大量的百姓遭受了这样的无妄之灾。” 苍天赐愣了一会儿,突然间惊醒了过来,一转身看着他,眼中流露出满满的质疑:“你是谁?”一个苍国的将领是不会跟他说这种事情的。 梁燕礼右手往下一压,一柄秀剑从袖子里滑到了手中,死死抵住苍天赐的脖子,锋利的尖刀刮破了皮肤,割出了长长的伤口。 身后的二三百个护卫士兵,有一大半人都被眼前的变故搞得惊慌失措,一时间没有有效的反应。这么一耽搁,先机一丧失,梁燕礼的四个亲兵已经护住了自家首领,拔出刀剑来警惕地面对着昔日的兄弟们。 不过此时的场面也不是完全的一面倒,梁燕礼还没有来得及得意,就感觉自己后脖颈上也抵上了一个寒气森森的尖锐金属。 苍天赐回头看了一眼,就看到跟着自己一块来的林尧兰面无表情的脸,他惊讶道:“尧兰,你竟然是大哥的人?” 这句话一说出口,他就感觉万念俱灰,苍天赐此时就带来了平日里跟他关系最好的林尧兰一个人,结果他自认为最为铁杆的朋友,竟然最终还是倒向了他的大哥。 “当然不是,我是皇……先皇的人。”林尧兰一点也没介意他诧异的模样,神色冷淡到了极点。 苍天赐苦笑了一声:“尧兰,别开玩笑了,事到如今你何必还要骗我?你如果是父皇的人,那怎么会帮助大哥来监视我?” 他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已经想明白了,恐怕苍天素早就知道梁燕礼是岳国人早就安插在苍国的细作,派这样一个人屡次陪伴他来观察烨迷城情况,他的好大哥根本就是在把他当做诱饵,引诱梁燕礼动手露出马脚。 “……我没有骗你,我只听从先皇的意志行事……无条件帮助现任君主,就是先皇给我的最后一条命令。”林尧兰并没有在这个场景下跟他进行对峙的意思,捏紧了手中的剔骨尖刀,冷声道,“梁大人,我跟您说实话,这座山峰地下埋了某种秘密武器,山脚下已经有人举着火把准备使用这个秘密武器了。我不想死,也更不想给你这个岳国人陪葬,要么你放了二皇子,大家一起活命,要么,那个秘密武器就把咱们都炸上天,连渣子都不剩。” 梁燕礼并没有被说动,反而加重了手劲儿,刀锋在苍天赐脖子上又划了一刀:“我放了他,难道苍天素就肯放了我?” “那倒不会,不过等皇上举兵攻破了岳国国都,起码还能让您的妻儿老小保得性命。”林尧兰轻笑了一声,“您在苍国秘密潜伏了二十年,苍国军队的战斗力,我相信您比我一个小小文人清楚得多,何必为了一个注定要灭亡的国家,害死家中的娇儿贤妻、父母兄弟?” 梁燕礼的瞳孔有了剧烈的颤抖,斟酌比较了一会儿,才咬牙低声道:“那倒不一定,我听说这个是苍天素最为疼爱的弟弟呢,难道真能一点分量也没有?再说了,我并不奢望苍天素为了一个二皇子放过岳国,我只求他放过烨迷城二十万的生命,难道连这点小要求也不能得到满足吗?” 苍天赐半低着头,闻言身体幅度极小地哆嗦了一下。 林尧兰摇头道:“我没有跟你谈条件的资格,说实话,我现在也很庆幸自己没有这样的资格,我的任务就是把二皇子活着带回军营。” 梁燕礼听了哈哈大笑,毫不犹豫揭穿了他的谎言:“苍天素如果这样在意他弟弟的性命,就不会送他来引诱我出手――我想他给你的命令应该是,能救下来就救,不能救的话,务必不要让他活着进入烨迷城吧?” 梁燕礼虽然说着疑问的话却是用的肯定的语气,苍天赐的头垂得更低了。 林尧兰反将一军回敬道:“您既然知道二皇子的份量不过是一个诱饵,您费劲千辛万苦赔上十几条人命,把他带到烨迷城又有什么用处呢?” “我可以杀了他,苍天素也可以杀了他,苍天赐却不能够死在天下人眼中,苍国人经不起这样的颜面扫地。”梁燕礼有些不耐烦地皱起眉头,跟几个心腹手下交换了眼色,神情一变,“我们都没有办法说服对方,不如就看看到底谁能够活着出去。” 他话音刚落,几个心腹手下手持利刃齐齐攻向林尧兰,林尧兰怒骂了一声,加重力道割断了梁燕礼的大血管,自己慌忙躲避,口中催促道:“你们这帮废物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帮我杀掉这群细作?!” 看愣住了的二百余士兵才慌忙抽出兵器迎战,随是仓促行事,毕竟占据了人数的压倒性优势,没有费多少力气就把梁燕礼的心腹们都给制服了。 胳膊上中了三刀的林尧兰蹲下身子试探了一下倒地的梁燕礼的脉搏,确定此人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才长长吐了一口气,站起身道:“二皇子,您没伤到吧?” 苍天赐低着头没有说话,弯腰捡起坠落在地的兵器,这把尖刀几分钟之前还卡在他的脖子上。 林尧兰经过几年的观察,能够看出来他对当今皇帝抱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因此知道他此时肯定大受打击,一时间接受不了也是正常的,不是很在意地先把他晾在一边,指挥着士兵把抓住的细作们用麻绳捆起来。 他一转头,不料苍天赐突然发难,直接伸刀劫持住他。 林尧兰被这样的突然变故搞得愣了半天,才责问道:“你干什么啊?快放了我!” “你们,把这几个人松开。”苍天赐不为所动,也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呼喝着下面的士兵,“都退到山下去,如果林尧兰说的是真的,下面的土地里埋着会害死人的东西,不想死的人就赶紧走。” “你这是什么意思?”林尧兰气得咬牙切齿,真是阴沟里翻了船,他先前一点也没有防备苍天赐的意思。 ――大哥,你是苍国皇族,世界上最不可能成为别国细作的人,结果你现在怎么反倒帮着岳国人了? 苍天赐苦笑了一声,看着几个被松绑的细作,正色问道:“拿我的一条命,真的能换来烨迷城二十万的人命吗?” 梁燕礼的副官也被搞得傻了一下眼,反应过来后急忙道:“请您千万放心,我等素来佩服二皇子大义,此番只是为了解救遭受了无妄之灾的百姓,绝对不会伤害您一根寒毛!” 林尧兰没想到这人能够在这种时刻发扬共产主义精神,痴痴呆呆看着苍天赐把二百多人的护卫队赶走了,又十分配合地跟着几个细作来到烨迷城城门附近。 “我身上有一块玉佩,能够喝令守城的士兵放行,不过你们先给我证明你的诚意,我要把这个人放走,而且我这样拿刀抵着他,守城的侍卫也会发现不对劲的”苍天赐看着铜墙铁壁般的苍国守卫,看出来几个细作也是发憷如何突破这样的防备网,因此趁机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梁燕礼的副官对他表现得十分客气,看了看林尧兰,为难了一下就答应道:“行,都听您的……不过我需要先把他打昏,以免他冲守卫乱嚷嚷坏事。” 苍天赐听后一时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看了一眼仍然愣怔怔的林尧兰,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尧兰,我希望你回去后跟大哥说一声,是我对不起他,如果当年不是我一个劲儿地死赖着他,也许他的奶妈就不会死,现在这个视人命如草芥的暴君也就不会诞生……我知道他肯定会认为我天真痴傻,我只是证明我自己的价值观,我并不认为岳国人就比苍国人低贱,每个人的生命都是应当得到尊重的!” 您这是何苦呢……林尧兰苦笑了一声,旋即感觉下腹部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眼前一黑,直挺挺昏厥了过去。 副官撩起他的眼皮检查了一下,见确实瞳孔已经涣散了,不放心又打了一拳,方才道:“二皇子,请您出示玉佩,带我们进城。我代表烨迷城二十万百姓感激您!” ☆、101 林尧兰小心翼翼地看着眼前一身戎装的人,凭他的眼力,根本看不出来苍天素在听到消息前后有丝毫的情绪变化。 “……好一个众生平等。”苍天素轻抚着自己的唇角,一抬眼皮见林尧兰规规矩矩仍然在旁边站着,倒是诧异了一下,“你怎么还在这站着?” ……难道我可以走了?林尧兰被搞得心里发毛,他已经做好了被暴怒的皇帝一刀砍了的准备了,没想到苍天素听了苍天赐自愿被绑架的荒谬消息后,不仅没有生气,还有些优哉游哉的。 不过人家不想杀他或者说不想现在就杀他,毕竟是一件好事情,谁都不会嫌自己命长,林尧兰急忙借坡下驴,行了个礼就跑了出去。 苍天素静静注视着他的背影,良久过后才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双臂环放在桌子上,头颅深深埋了进去。 刘权忍不住提醒道:“皇上,您不张罗人马去营救二皇子?”作为一名宫中的老资历人物,刘权是知道当年苍国皇宫昭日殿里,两位年长皇子的情感纠葛的。 那时候苍天素的心肠还不似此时这般冷硬,他还没有被伤害,也还没有伤害,亲兄弟的两颗心靠得很近,这是苍天素人生中唯一一段不牵扯反复猜疑与利益纠葛的感情。 苍天素撩起眼皮看着他,唇角勾起的弧度平滑美好。去救什么,人家自己都说了,他不觉得他的命比旁人的命重要,我难道要丢掉几百乃至几千的人命,去换一个自己找死的蠢货? “朕饿了,传膳吧。”苍国天帝陛下闭上眼帘,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短短的八个字,如今看来更像是恶毒的血咒,曾经的欢声笑语都成了他心灵的枷锁,带来双倍的苦痛。他的人生好像总是跟完满无缘。 刘权没有说出口的劝告尽数咽了回去,苍天素冷淡的反应表明这个话题应该到此结束了。他最终只是深深弯腰,一板一眼答道:“奴才遵旨。” ―――――――――――――――――――――――――――――――――――――――― 苍天a等人知道苍天赐被掳走的消息并不比苍天素晚多少,短短几个时辰,整个大军军营都在疯传这件事情。 天帝陛下和颜悦色地告诉当初目睹了事情经过的护卫队们,他们要是关牢自己的嘴巴,对这件事情只字不提,那他为了皇家的脸面着想,自然不可能公告天下苍国二皇子是这样一个优柔寡断的人物,反而要治他们护卫不力之最――可是如果他们在皇帝来得及阻止之前,就把这件事情传得人尽皆知了,苍天素能杀掉二百多知情人,却不可能把二十万知情人都赶尽杀绝。 在场的人就算有傻子,在妄图将功赎罪的林尧兰的指点下,为了护住自己的小命,疯了一般大肆宣扬苍天赐是自己跟着敌人细作跑走的,说得绘声绘色,有理有据。 苍天素从头到尾也没有丝毫的表示,仿佛被人家几句话骗走的不是自己的弟弟,而是随便路边的阿猫阿狗一般。他也没有用铁腕手段制止流言,放任自己的手下议论这件丑闻。 而且此人也照常吃照常睡,一点异常也没有表现出来。搞得一直在暗中注意他的几员大将都对这条消息的可信准确度产生了怀疑。 李仁锵几句装傻的话哄走了来他这旁敲侧击、试图套话的徐偿,他可以说是唯一一名笃定苍天赐失踪消息是真实的人,李仁锵在最近一次开军事会议的时候,隐隐约约觉察到苍天素浑身散发出的阴冷气息。 ――这代表着苍天赐弃子身份已定。李将军没有对此事发表任何评论,只是在心中暗自叹息,他万分担心今天的二皇子就是明天的段羽。 三月末的天空,流云四溢,在军营纷纷的流言发酵到最沸腾顶点的时候,苍天素正在跟几个弟弟和将领们讨论事情,就听到外面侍卫的报告声:“启禀皇上,烨迷城将领在叫战。” “他们三天两头就嚎一嗓子,朕不是都已经吩咐过了,不要再拿这种事情打扰朕,尤其在朕同几位爱卿商讨军情的时候。”苍天素心中有数,不过仍然做足了面子功夫。 果然,通报的侍卫支吾了一下,才底气不足道:“皇上,对方说已经抓获了二皇子,说您再不过去,就把二皇子开膛破肚,下锅烹煮……” 一句话说出来,军营主帐内一片死寂。气氛太过冷凝了,苍天颤巍巍掐住了哥哥的手,泛紫的薄唇微微发抖。 “哦,几句逞凶斗狠的鬼话,就把你们吓得没了主意了?”苍天素丝毫不为所动,执笔在军报上划了一道,带着十分的耐心,低头细细阅读。 侍卫觉得自己腿肚子有些哆嗦,咬咬牙干脆道:“皇上,斥候已经来报,敌方半个时辰前就在城门口支起了大锅,烧开了水……斥候还说,他当真看到二皇子被捆绑在高架子上……旁边还有人手持血糊糊的尖刀在等待着……” 苍天素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丢了朱笔,懒洋洋活动着发酸的脖颈,然后才坐正了身子,下指令道:“既然事关二皇弟,那朕不妨就去看看。”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最靠近烨迷城的山坡上,等苍天素到场的时候,驻扎在此地的十余万士兵已经列队摆好了架势,随时准备强冲抢回己方二皇子。两方距离很近,不过三百米的距离,扯着嗓子说话的话,还是可以听到的。 许多士兵捏着兵器的手都没有使劲儿,这算什么破事啊,大苍国的皇子宁愿丢了命,也要跟敌国联起手来,打压自己的故土。 有高度荣誉感和自豪感的士兵们并不畏惧牺牲,可是也要他们的牺牲有意义有价值,看烨迷城里面的架势,仅剩的十多万人尽数严阵以待。在这样的情况下,想要救出一个人来,别说成功的可能性实在不乐观,就算真的能救出苍天赐来,这不到三百米的路途中要丢下多少尸体呢? 大多数士兵心中都是有埋怨的,他们不怕流汗,不怕流血,可是流汗流血又流泪,那就太难接受了。 “苍天素,你看看这是谁?!”梁燕礼的副官一把扯起苍天赐的头颅,把脸庞正对着苍天素的方向,声音刺耳嘲哳。 “看到了,这不是我的二弟吗?”作为一个有身份的人,苍天素并没有大损形象地扯着嗓子喊叫,声音不高不低说了一句,自有专人帮他喊话过去。 这种平淡反应跟想象中的不大一样啊,副官没想到他不按剧本走,愣了一下,急忙调整心态,继续道:“一个苍国皇族的性命,怎么着也能比我们这些贱民值钱,你退兵,我们就放了他!” “起驾回营,别从这里浪费时间了。”苍天素正眼也没有看直勾勾盯着自己流泪的苍天赐,直接挥了挥手。 他说走就真的是走,副官一看就着急了,急忙改口道:“等一下,就算不退兵,拿粮食来换也是可以的!” 帝王车辇走到半山腰停下来,副官觉得有门,精神一震大声喊道:“不过就是粮食的问题,难道大苍国连大米白面也拿不出来了吗?” 数不胜数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射了过来,苍天素凝眸浅笑:“不是粮食多少的问题,这是原则问题,哪怕大苍国国库里堆积的大米都装不下腐烂发霉了,朕也不会为了他交出一粒米。” 他看向苍天赐,目光触及到对方满脸的泪痕时,禁不住一个恍惚,透过那张已经渐渐陌生的脸颊,苍天素看到了十八年前两人第一次见面时那张哇哇大哭的小花脸。 两次苍天赐的脸上除了都带着泪水外,也都饱含了被最信任亲人伤害的痛苦愤怒。苍天素闭上了眼睛。 “你要抛弃你的亲弟弟,眼睁睁看着他被我们开膛破肚,分食吃掉吗?”副官大声喝道。 苍天素一点也不觉得这句话有多好笑,不过他仍然表现得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可笑的谬论一样,直接从龙辇中站了起来,声调也跟先前的风轻云淡大不相同:“是他先抛弃了生养他的国家,抛弃了崇敬爱戴他的子民,抛弃了自小坚定的信念――他丢尽了大苍国万万人的脸面,朕凭什么不能抛弃他? 恋耽美 分卷阅读44 为皇 作者:callme受 一番话说得苍天赐拼命摇头,眼泪流得更凶了。 苍天素硬着心肠撇开眼不去看他,锦绣繁杂的长袖重重一摔,一字一顿、铿锵有力道:“等你们把他烹熟,记得分朕一杯羹!” 苍天素并不知道此时的苍天赐有没有后悔,他只要知道每个人都需要承担自己选择带来的后果,这就够了。 ☆、102 苍国苍天帝二月,苍国大军围困烨迷城,天帝四月,在苍国二皇子遇害十天后,苍国大军不费吹灰之力破开了城门。 放眼望去,尸骨铺路,横尸遍野,苍天素在大军簇拥下来到城门口曾经放置烧煮大锅的地方,静默无声地站在那里。 大锅附近都是尸骨,早已经分辨不出谁是谁了,没能把满地碎骨拼凑起来的徐偿只能战战兢兢双手捧上苍天赐被俘虏时所穿的衣服。 十万人无声注视着天帝陛下怀抱染血的衣物失声痛哭,苍天素回忆了两人童年的深厚情谊,追述了彼此扶持的少年时光,总结了自他登基以来苍天赐的辅佐功绩。 洋洋洒洒几万字的临时感言、即兴演讲还没有说完,天帝痛不欲生、情难自禁下,哽咽难言,还是几员大将和几位皇子一同跪求皇上保重龙体,苍天素才撑着苍天z和苍天的手勉强站了起来。 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苍天素已经蜕变成了一个成熟的政治家,当政治需要他高兴的时候,他会笑,当政治需要他伤心的时候,他会哭。只要他想,他总能做到最好。 在回去的过程中,苍天素能够感觉到两边弟弟颤抖濡湿的手,他轻笑了一声,转头看去,苍天z勉强还保持了镇定,苍天却惊惧到了极点,瞳孔都是急剧收缩的。 “天,没有人是天生就丧心病狂的。”苍天素无心为自己的行为狡辩,他利用一个惨死的人做文章并从中谋利是不争的事实,他也从来没有把自己粉饰成一个有良知有功德的大善人。 一句话说得苍天更害怕了,他急忙掩饰道:“皇兄多虑了,臣弟……臣弟只是昨天没有歇息好……” 这种拙劣的蠢话一听就是假的,说了还不如不说。苍天z恨铁不成钢地甩了几个眼刀过去,偷眼一瞄苍天素,别有深意地捏了捏他修长纤细的手指:“皇兄便是不为天下万民,也当为了我们兄弟好生保重身体呢。”他把调情话说得无比流畅,脸颊却红得快要滴血,显然业务并不熟练。 苍天素仿若没有听到他话里特殊的暗示意味,只是一本正经地点头:“朕明白了。” ……你明白啥了啊?苍天z还想再说,苍天素已经把手抽了回去:“行了,到主帐了,你们可以回去了。” 这样冷淡的反应显然就是拒绝,苍天z不死心还想再说,苍天素已经自顾自撩开帘子进去了,他慢了一步没能把人拦下,只能气呼呼跺了跺脚。 苍天素进了自家帐篷,就看到苍天瑞蜷缩着身子缩在椅子上呼呼大睡。他轻笑了一声,走上前去直接把人捞在怀里,照着粉嫩的脸蛋掐了一把。 苍天瑞一下子就惊醒了,先是惴惴瞪圆了桃花眼四下打量,看清楚是他,才委屈地撇了撇嘴巴。 “怎么,掐疼你了?”苍天素并不在意,就势坐到了椅子上,又掐了一把。 苍天瑞捂着接二连三遭受攻击的左脸颊,头往他肩膀上一砸,瘪着嘴巴呜呜咽咽掉泪。小脾气越来越大了,苍天素看了一眼,也不管他,把人搂紧了,单手翻开桌子上的情报看。 岳国两边开战,领土已经丢失了大半,最多不超过三个月,苍国大军就能一举进发,攻占岳国首都。 用一年多覆灭一个在这片广茂土地上存活了几百年的古老国家,这是军事史上一个不可思议的奇迹,不论在这场逐鹿之战中苍国的最终成败如何,他都已经具有了永载史册的分量。 吾见,吾至,吾征服,他不需要有疑惑,也不需要有彷徨。 因为二皇子苍天赐惨死,苍天素命令军队尽数斋戒祈福一个月,自己立誓要为弟弟斋戒一年,以弥补自己为人兄长却不得不坐视弟弟惨死的愧疚。 死得很不场面的苍天赐的身后事无比风光,虽然已经找不到尸骨,衣冠冢却以太子规格下葬,苍天素亲自洒土填埋,派贴身总管太监刘权诵读悼文。 朝中斥责皇上丧心病狂的老臣们哑了声,不管苍天素做得多狠多绝,起码人家面子功夫做全了,况且苍天赐自己做得不对在先,也不能太死揪着不放,真把苍天素惹急了,不定人家能做出什么来。 而且苍天素对自己人是真没话说,登基不过两年,三次减轻赋税,并且还承诺在休战后会大幅度减免徭役,再加上接二连三的胜仗增加气势,搞得此人在民间的威望日加隆重。 现在在他自己没有行左踏错之前,朝臣再不满意,也不可能在这个时节跳出来跟他公然唱反调。 苍天赐死了,搞得本来就认为苍天素这次会大肆铲除异己的几个皇子都跟小猫小狗一样温顺老实。 除了苍天瑞无脑万事足,仍然时不时对着他耍脾气外,其他人见面都难免畏畏缩缩的。 苍天素此时已经算得上是在享受跟苍天瑞的相处,只有当面对他的时候,苍天素才可以什么都不想,获得难得的心灵放松。 ―――――――――――――――――――――――――――――――――――――――― 在攻破岳国国都前昔,苍天素所在的中路军跟一路仓促逃亡的承国残部撞到了一起,徐偿不敢决断,把人都扣下了跑到军帐里去询问苍天素的意见。 说是一百多人人马的处置,其实牵扯到苍天素对待承国的态度问题,其实在徐偿看来,如今最适合的做法趁着如今的势头,一举攻破岳国后,直接干掉承国的。 可惜出乎他的预料,苍天素听完后沉默了一小会儿,摇头道:“算了,开辟双面战场太过冒进了,把这队人马放了吧,你找人监视着他们,确保他们离开大苍的势力范围。” “……皇上?”徐偿很诧异地转头看了看一旁苦笑的刘权,疑惑道,“为什么不在现在就……”一百多条人命无足轻重,可是却可以让承国人看清楚大苍的态度。 苍天素叹了口气,并没有回答,只是挥手让他下去。等徐偿离开后,他把战报摔在桌子上,皱眉问道:“净京方面还怎么说?” 哪来的啥啥净京方面,其实是太上皇出了问题。刘权努力弯起唇角,让自己的表情显得不要这样哭丧:“太上皇的寿辰快到了,他老人家想要跟您一块庆生呢。” “阿羽还活着吗?”苍景澜直接把消息给他递了过来,显然已经控制了净京城,苍天素很难掩饰自己的愤怒,他没有小看岳国,却小看了苍景澜。 刘权为难了一下,这条消息他其实也不知道,太上皇自从被刘权出卖过一次后,就不再相信他了,这么大的事情,刘权事先一点消息也没有获得。 不过没得到消息不代表他不能猜测,刘权小心斟酌了一下,答道:“您大可以放心,太上皇不会伤害少将军一根毫毛的……您看他就算掌控了净京,也仍然……仍然只是提出了这么一条要求……” 刘权说这句话都觉得绕嘴,他就觉得苍景澜太傻了,手中握住了能直接翻盘的筹码,竟然就用来逼苍天素班师回朝跟他一起过生日:“您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再拖几天,好歹等东路攻破岳国国都再回京,不能给敌人喘息的机会。”苍天素头疼得要死。 刘权沉默了一下,小心翼翼开口提醒他道:“可是皇上,中间路途遥远,要想攻破国都,最短也还要半个月的时间……万一没能赶上太上皇万寿……” 苍天素实在没能忍住,抬手一巴掌重重拍在桌子上,十分不耐烦道:“朕心里有数,下去吧。” 刘权缩起了脖子,不敢再多说,赶忙灰溜溜出去了。 就他妈为了一个生日,苍天素懊恼到了极点,转头看到缩在角落里抱着一盘子糕点吃得满脸都是的苍天瑞,勉强压抑住自己的气愤,上前把苍天瑞抱了起来,捏住下巴就咬了上去。 苍天瑞被连着咬了几口,嘴巴都火辣辣的,眼眶中立刻就冒出了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嘴里含糊地叫嚷着无意识的音节。 虽然明知道自己的迁怒行为十分幼稚,苍天素看着那张酷似苍景澜的俊脸上出现委屈到了极点的神情,抽抽噎噎掉金珠子的小模样,却已经能够把自己的负面情绪收敛起来了。 苍天瑞即使被咬,也没有松开的糕点盘子被人夺走了,他急忙挥舞着手臂想要抢回自己的口粮,却被苍天素撩起衣摆在后臀上掐了一把。 这次的手劲跟以往开玩笑的轻掐完全不同,有着对危险本能感知的苍天瑞立刻吓得不敢动弹了,萎缩地团着身子靠在他怀里。 “真乖。”苍天素表扬了一句,搂着他走到桌前,弯腰吹灭了灯烛。 ☆、103 打了空前绝后大胜仗的御驾亲征军雄赳赳气昂昂地返还净京城,昂首阔步中带着凌然的盛气,趾高气昂地走过夹道欢呼的人群。 不过他们的首领却一直情绪低落,苍天素这几天时不时就被惹怒,火气很大,一点就着,周围的人多多少少都挨了排头。 他这当然是在迁怒,不过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有火气总要发出来,可是又不能对着苍景帝发,憋屈得半死,就只好对着底下的小喽出气。 两个月后,紧赶慢赶才在苍景澜生日前一天回到京城安顿完毕,苍天素舒舒服服洗了一个热水澡,跟段羽见了一面交流感情,刚在床铺上躺下没多久,满头大汗的刘权就在外面敲门:“皇上,太上皇请您过去呢。” ――我好歹也是有身份的人,他叫我难道我就得屁颠屁颠过去?虽然是这样想的,苍天素仍然十分认命地起身穿衣,冷着脸问道:“他是不是还说什么了?” “……太上皇还提到了工部……”刘权尽量压低声音,希望接触逃过遭受无妄之灾的悲惨命运,心中很是捏了一把汗。 苍天素穿衣服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目视前方思考了一会儿,才若无其事地继续系纽扣。他花了比平时更多的时间才整理好自己的衣物,拉开门扫视着刘权:“他说工部怎样?” 刘权张张嘴,半天后才挤出一句话:“奴才觉得这句话您应当去问太上皇……”他纯粹就是一个倒霉的传声筒,真的屁都不知道的。 苍天素一想也是,并没有再为难刘权,一抬首示意他在前面领路,自己跟着在后面走,推门进去的时候,就看到苍景澜正坐在床头,手里把玩着一截长长的铁链,似笑非笑不知道在想什么。 苍景澜听到开门声的时候,捏着铁链的手抖动了一下,桃花眼中飞快划过一抹流光,嘴角一弯,拼尽全力才压了下去。 “父皇找儿臣有何贵干?”苍天素放慢了脚步,慢慢走向床边,苍景澜拘谨地扭动了一下身子,肩部和脖颈处的肌肉略显僵硬,却并没有躲开。 这样的反应仿佛是一个似是而非的暗示,苍天素会意后配合地俯下身子,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感觉到苍景澜下意识哆嗦了一下,凑在他的耳边,压低声音道:“父皇?” 苍景澜躲避的动作做了一半就硬生生止住了,深吸了一口气,同样低声道:“朕以为你知道的。” 苍天素此时感觉不错,对方的反应表明了在此次较量中他注定立于不败之地,因此他临时改变了原来的计划,并没有展现出过于强烈的攻击性,而是就势往床上一坐,好整以暇反问道:“儿臣难道应该知道吗?” 苍景澜闭上了眼睛,在心中给自己鼓劲打气了半天,才试探性地把头靠在苍天素肩膀上,极轻极柔地磨蹭了一下。 苍天素虽然下意识往反方向躲闪一下,不过却没有再有后续动作,这让苍景澜大喜过望,桃花眼熠熠生辉,心肝跳动的响动大到他出现了轻微的耳鸣症状:“天素,朕刚才找到了一个好东西。” 他富有暗示意味地抬手抚摸了一下放在床脚的铁链,脸颊上泛起了红润:“你还记得吗,我们上一次用到它的时候?” 当然记得了,你上次就是拿它绑着我的。苍天素有些好笑,却没有点破,他还以为经历过那样丢脸屈辱的结束曲之后,苍景澜会这辈子都不想看到它了呢。 苍景澜满心忐忑地等了半天都没有等到回答,只能厚着脸皮继续暗示道:“看到了它,朕想起来,我们那时候似乎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做完?” 苍天素愣了一下,顶着他暗含紧张激动的羞怯目光,立刻反应了过来,低下头伸出食指,像平时逗弄苍天瑞那样捏了一下他的脸颊。 苍景澜半边身子都软了,被碰过的地方如同火烧一样,飞快红了起来,呼吸明显加重了,桃花眼中自然而然勾出邪魅。 “您的意思是,我们需要把上次没有做完的事情做完?”苍天素见他上扬的唇角流露出来幸福的味道,眼波微闪,“儿臣想在那之前,我们要先解决完一个近在眼前的事情。” 苍景澜抬手环住他,声音绵软轻柔:“什么事情?”事情进行得比想象的还要顺利,他着实有些受宠若惊,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在做梦了。 苍天素十分配合地在他嘴角落下一个吻,语调温柔内容却并不好听:“是关于工部的事情,父皇有什么要跟儿臣商议嘱托的呢?” 苍景澜整个身体都僵硬住了。 苍天素等着他翻脸发火的时刻,只可惜让他略显失望的一点在于,苍景澜愣神半晌,却没有失态过激的反应,反而一下子笑了,哪怕是扭曲的苦笑,不过他确确实实在微笑。 “……既然你想要知道工部的事情,朕这里还真有一些关于工部的事情。”苍景澜深深吸了一口气,缓慢而低沉地回应他,“有没有兴趣?” 苍天素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 苍景澜咧了咧薄唇,勉强撑着一口气道:“六个人,一共六个人,你陪朕过一次寿辰,朕告诉你一个人名,怎么样?” “最多三年时间,儿臣就能够把异己全部铲除。”苍天素看过去的目光平和而温柔,却无疑在向他传达“这笔生意没有意义”的讯息。 苍景澜没有说话,他当然也知道以苍天素的能力,最多三年就可以铲除掉自己在六部安排的人马。 三年,没有了利用价值的他不知道还能有几天活头?曾经的苍景帝终于支撑不下去了,松开了手臂,嘶声道:“杀了我杀了我!你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 苍天素很不自在,他发现自己可耻地动心了,这个男人曾经是他心中高高在上、坚不可摧的神像丰碑,可是现在的苍景澜只能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上。 这个男人的能力依然让人恐惧,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崩溃瓦解了苍天素在净京城的布置,哪怕此时的苍景澜只是一个阶下囚,无数的高官都可以为了他的一句话慷慨赴死。 ――可是现在,只要苍天素想,随时就可以让他濒临崩溃。苍景澜用可以重新登上皇位的筹码,只是逼迫着他返回净京。 这样的成就感和征服感他再也无法从别人身上得到,感受到异样兴奋的苍天素并没有在意苍景澜痛苦到狰狞的神情,反而心情不错地低下头,亲昵地磨蹭着苍景澜的额头。 苍景澜的俊脸上挣扎与迷醉并存,全身肌肉都紧绷至极,最终到底也没有躲避。 这样的结果正是他想要得到的,苍天素感觉好极了。 ―――――――――――――――――――――――――――――――――――――――― 刘权并不意外天帝陛下翘掉了第二天的早朝,他十分淡定地在早朝上对着等待的文武百官宣布:“皇上龙体欠安,今日早朝取消。有本上奏,无本退朝。” 并没有几个奏折收上来,毕竟刚刚结束大战事,苍天素在回京的路上把事情都处理的差不多了,剩下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不值得专门拿出来打扰正需要全身心放松的天帝陛下。 刘权把少得可怜的几本奏折原封不动放到了庞龙殿苍天素的办公桌上,抬头看看天色,啧啧惊叹了一声,来到关押苍景澜的地方,站在门口等待了一会儿,忍不住侧耳听了听声音,惊讶地发现里面风平浪静,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狂风暴雨。 刘权招来一个守门的小太监:“皇上召水沐浴了吗?”其实比起来叫水清洗,他更倾向于苍天素半夜就走人了。 不过作为天帝陛下的贴身总管,刘权有自信自己可以掌握到苍天素行踪的第一手情报。既然他本人没有接到消息说苍天素出来了,那就证明苍天素还待在房间里。 ――多么长足的进步。刘权恶趣味地咧嘴笑了一下,假惺惺为曾经的主子取得的进展表示自己的喜悦和赞赏。 一直到日上三竿,房间里才传来苍天素的声音:“刘权?” 刘权精神一震,赶忙中气十足地答应了一声:“回皇上,奴才在这里,请问您有什么吩咐?” “备水沐浴。”苍天素范围极小地舒展了一下身体,试图把自己的手臂抽出来,只可惜苍景澜抱得太紧了,他略动了动,见名义上的爹已经有惊醒的预兆,想了想还是体贴地停止了动作。 苍天素扯过一边的毛毯给两人盖上身体,压低声音道:“取上好的伤药来。” ☆、104 苍天素虽然有心尽快干掉承国,不过考虑到现在他对承国内部情况还不是很了解,他并没有贸然动手。 三十万在攻打岳国过程中建立军功的士兵尽皆得了赏赐,一轮封赏下来,几乎掏空了苍国国库。 户部尚书私下进言,直到明年开春,新一批粮食税收征收上来前,苍国不宜大动兵戈,不然恐怕军粮难以供给。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苍天素自我感觉是一个十分富有耐心的人,无数帝王将相的发家史告诉他,野心的一半是耐心。因此他虚心采纳建议,并没有急于再开战事争端,而是颁布了停战书,转而把精力投放到废除苛政、拉拢民心上面。 无极大陆上的民众对于自己分属哪个国家统辖其实不怎么在意,他们就是奉献羊毛羊奶羊肉的绵羊,谁提供的青草更肥美,他们的拥戴和真心就投向谁。 更何况前车之鉴,历历在目,烨迷城饿死了三十万平民百姓,在最开始的时候,确实引起了岳国人极为强烈的反抗和抨击。 只不过,当国土已经沦丧殆尽,侵略者颁布的赋税措施却可以让他们在这个空前的乱世中吃饱穿暖甚至仓有余粮,原本岳国人民的反对声音一夜之间降到了最低点。 对于自小接受忠君爱国思想洗脑的士族人士而言,一臣不侍二主,可是对于绝大多数百姓而言,有奶就是娘,既然岳氏皇族自己没有能力守卫万里江山,由此带来的后果凭什么由他们这些普通百姓买单? 打一棍子给颗糖果,棍子打得越狠,只要糖果给的够大够甜,照样能够博得好感美名。 苍天素在年关年后,出手镇压了几次前岳国人民零星的造反行动,渐渐收拢了前岳国的民心。 他打乱了原本的居民编制,强制下令让过半岳国居民东迁引入苍国,同时把原苍国锦州及其周边的居民选拔出一部分人,许以重利,让他们迁入岳国,分散到岳国各地。 在整个苍国国土上,苍天素名望最高的土地分为三部分,一个是以鱼兰镇为中心的西北地区,一个是以锦州云州为中心的中部地区,还有一个是以裴县为中心的西南部地区。 除了锦州作为移民的大头,他在鱼兰和裴县也都派遣调动了一定比例的人民迁入岳国。苍天素把一切都有条不紊做到了最好,这几步棋早在他发兵岳国前就已经计划好了,谋定而后动,他是一个崇尚计划性的人,他不打没有把握的战斗。 这一歇战就歇了两年时光,苍天素中途还专门把自己青灯古佛念经的老祖母请了出来,当做自己至诚至孝的标杆。 老太后因为当年自己的两个儿子争夺一个妓女而反目成仇的事情,伤透了心。尤其一想到她最疼爱的小儿子还为了这样一个女人放弃了马上就要到手的王位,当了皇帝的大儿子为了把这个妓女接进宫中,也不惜跟她反目成仇,老太后早在苍家列祖列宗灵牌前发毒誓,自己这辈子也不会踏出佛堂一步。 ――不过她现在出来了。虽然被一个当初他十分看不起的妓女的儿子逼迫得违背誓言实在是太过丢脸的事情,不过老太后没有办法,她手中没有权没有钱,又跟外界彻底断了联系,苍天素要捏死她只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 当然,作为一个自小被李宓教导要尊老爱幼的有教养人士,苍天素自然不会对自己血缘关系上的祖母做出多过分的事情,他没有动老太后一根毫毛。 苍天素第一次去请人,挨了一通骂回来了,老太后还没有回味过来这一通畅快淋漓,第二天醒过来,她的贴身大丫鬟被挖掉了左眼的眼珠。老太后绝食抗议,她中午的时候把精美的斋菜丢出了房门,晚上的时候装有她四个丫鬟舌头的餐盘被摆在了她眼前。 第三天的时候,老太后正抱着自己被戳了十刀的爱犬撕心裂肺嚎哭,苍天素给她送的梅花糕盘子底下压着张纸条,上书“识时务者为俊杰”。 于是俊杰老太后从佛堂里走了出来,她本来憋了满肚子火气要找机会在天下人面前控诉苍天素灭绝人性的行为,天帝陛下十分孝顺地亲自搀扶着自己的老祖母游览了一圈皇宫,老太后看着龙床上四肢捆绑着婴儿手腕粗细铁链、昏迷不醒的大儿子失声痛哭。 当正式跟京城命妇见面后,她露出一个激动万分的表情,通红着眼眶慷慨陈词,大肆宣扬了一番新帝对她的孝顺恭敬,极尽赞美。 “她就是一个没脑子的傻女人,你闲着没事跟她较什么劲儿?”苍景澜舒舒服服一觉睡醒,发现自己被牢牢捆绑在庞龙殿,又一听刘权说老太后来过,他立刻就知道苍天素又在使坏。 苍天素居高临下俯视着他,并没有帮他松绑,轻笑一声,回答道:“有人告诉我,当年皇后刘氏诬赖我母亲同侍卫有私之前,往她的佛堂里跑得很勤。” 苍景澜的好心情顷刻间烟消云散,他不介意苍天素跟他睡觉只是为了在身上留痕迹作为今日刺激老太后的筹码,可是对方一而再再而三地不停提到艳姬提到李宓,每一句话都化成尖刀在心口处刮刺。 苍景澜听完半天没有出声,他不想为自己当初的行为辩解,说实话,也没啥好辩解的,这种事情在苍天素面前只能够越描越黑。 他当年做了傻事,就要拿往后的半辈子时光来弥补,比起刚刚被囚禁的痛苦时光,苍景澜反倒渐渐平静了下来。种种事端表明,起码在接下来的十年里,他对苍天素还有利用价值,这代表了他暂时不会被心上人抛到脑后。 ――苍景澜偶尔会在望着屋顶发呆的间隙扪心自问,他的爱还能够更卑微更低贱一点吗?他每一次的回答都是否定的,只可惜苍天素偶尔心血来潮,都会让他明白其实答案还是肯定的。 苍天素也没有在意他的反应,抬手抚摸了一下那个粗壮结实的铁链,笑得眉目弯弯:“儿臣觉得这玩意跟父皇您的气质很匹配呢。” 苍景澜十分配合地露出愉悦的笑容,意味深长地对着他眨了眨桃花眼:“既然你喜欢,朕就一直带着它好了,就当是朕送给你的生日礼物。”看来是前段时间三个暗卫试图冲击皇宫的举动刺激到他了。 苍景澜的这句话反倒提醒了他,苍天素眉梢一挑:“您说的是呢,今年儿臣过寿,承国连庆贺的使节也没有派来,实在该死。” 这句话他虽然是笑着说的,言谈间却有止不住的冷意,苍景澜听了一耳朵,心中有数,这是要跟承国翻脸的前兆。 ――不过,那并不是他感兴趣的话题。苍景澜现在对啥啥王朝争霸、你死我活的事情都提不起兴致来,当然,他也不能够提起兴致来,苍天素对着他说这种话,多多少少含了试探的意味。 苍天素面无表情,他确实没有在苍景澜眼中看到野心,不过这也不能代表老狮子已经被拔了牙,他还需要谨慎行事。 原本锦州云州的编制被他一举打乱了,按照常理来判断,皇叔苍景澄的班底应该也所剩无几,苍天素舒了一口气,写信把人召了回来。 对于苍景澄,苍天素难得没有多少戒心,不过他同样不会放松丝毫的警惕,要是在皇朝争霸就差最后一哆嗦时被自己人从背后捅了刀子,那他真成了贻笑大方的笑柄了。 苍天素并不多在意自己究竟会是传颂百代还是遗臭万年,可是总不能是被当成笑料当成反面典型,因此他并没有放松警惕,开始考虑苍景澄的安置问题。 只可惜,他的皇叔并不是很了解他的良苦用心,苍景澄被宣召回京后,一门心思催促着他抓紧给艳姬正名。 苍天素十分的无奈,那是我亲娘,难道我能不期盼着她恢复清白无暇的名声?我比你还想呢,可是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苍天素是一个完美主义者,他奉行要么就不做,要做就把事情做到最好的原则,要让天下人都相信艳姬确实是被污蔑栽赃,而不是他功成名就后给自己扯的一块遮羞布,那就需要大量而完备的证据,最好还能有熟知当年阴司身份也过硬的证人,而准备这些都需要时间。 苍天素抬眼看向又来找他叽歪的苍景澄,淡淡道:“如果皇叔能说服老太后出面作证,那一切都会变得很简单。” 一个不怎么得老太后喜欢的大儿子就能够让她自觉当苍天素至诚至孝的标杆,天帝陛下相信,一个深得老太后喜爱的小儿子,足够份量让她乖乖帮着艳姬说话了。 苍景澄却反常地没有一口答应下来,反倒显得十分犹豫,半天后才道:“她毕竟是我母后,我身为人家的儿子,看着你这样欺负她也就罢了,我再上去帮着你踩一脚,那真是拿着刀子往她心口上扎了。”为了心爱的女人,他如何糟践自己都甘之若怡,可是要拖累自己的母亲,苍景澄还没有灭绝人性到这种地步。 这也是苍家一个十分特殊的现象,他们不把自己的父辈及兄弟当一回事,也压根不在乎姐妹妻子,连自己的儿女都可以随时牺牲,唯独对母亲,却有着前所未有的宽容和耐心,许多苍家先祖管这个叫苍家人仅存的人性。 苍天素听完半天没说话,过了很久才点点头:“朕明白了,既然皇叔不愿意,朕就亲自跟老太后交涉。” 苍天素没有告诉苍景澄他的母亲在给他心爱女人泼脏水事情上出的力气,就算说了,也许确实能让苍景澄母子离心,不过必然也会引得苍景澄迁怒,并不是聪明人的做法。他开始考虑能不能借助不动声色漏点蛛丝马迹,让苍景澄自己发现其中的蹊跷。 ☆、105 在大苍国天帝陛下第三子出生的天帝六年,苍国正式撕破两年前同承国签订的停战书,大举发兵攻向承国。 这一次,苍天素并没有玩御驾亲征的把戏,他需要坐镇京都,防止贼心不死的岳国乱党再次密谋造反,同时,也为了防备当年的寿辰事件再次发生。 要是苍景澜再掌控一次净京,未必会如上次那样傻乎乎地只是用来逼迫他还朝。 经过苍天素这两年的观察试探,苍景澜可以接受的最低频率是两人一个月见一次面,如果苍天素连着两三个月不去见他,曾经的苍景帝就会展现出明显的烦躁不安情绪。 作为相互敌对争端了上百年的老对手,承国的综合国力同岳国不相上下,不过苍天素对承国皇帝的评价远高于对岳国的岳礼,他推测如果不使用特殊手段,解 恋耽美 分卷阅读45 为皇 作者:callme受 承国需要的时间至少是跟岳国交战时间的两倍。 苍天素把徐偿和李仁锵尽数扣在京城,派遣大将章广闻和长公主驸马段羽前往承国作战。 赵六和张戈七八年的制造成果震惊天下,轰隆隆的炮火声敲开了无极大陆热兵器时代的大门,在火药刚刚应用于战争的第一年,段羽率领的远征军没有遭受到一次成气候的抵抗。 五十万大军如同削铁如泥的绝世匕首,带着锐不可当的气势,直插入承国的咽喉。炮火下的承国举国动荡不安,虔诚无比崇敬膜拜无极风雨雷电四神的臣民畏惧至极,都认为这是暴怒的雷神降下的惩罚。 “你知道吗,我以前的导师曾经告诉过我,拥有不可怕,可怕的是使用。在这样的冷兵器时代,火药就如同核武器,只要使用,带来的就是压倒性的优势。”张戈被变相软禁在净京郊外偏僻的院落里,她看不见火药爆炸带来的肢体乱飞的惨状,耳边却仿佛回响着凄惨的哀嚎哑哭。 这几天这女人的精神状态有点不对劲,赵六担忧地看了她一眼,想了想还是告诫道:“你别一时头脑发热乱来。” 张戈听出话里的担忧,心头一甜,忍不住苦中作乐地弯了弯唇角:“你放心吧,我并没有那样高尚,为了天下苍生,敢于反抗残暴统治,我跟人家也不沾亲也不带故,而且对于苍天素来说,亲故都不作数――你看看,连他弟弟都落了一个那样的下场。” 了解得越多,张戈对苍天素的畏惧就越深,虽然她曾经觉得曹操是缔造三国时代的枭雄灵魂人物,刘备什么的真得弱爆了,属于狗屎运钻了时代的空子。可是当真正身处乱世时才明白,一个像刘备那样注重脸面功夫的君主确实比一个不管不顾谁都敢杀的君主要好得多。 赵六倒是没什么感想,他是土生土长的乱世人,自小就生活在人命不如草、连年征战的鱼兰边陲小镇,早就对死人安之若素了,因此不但没有情绪波动,反而帮着宽慰张戈:“你要是不想在这待着了,最多再等个五年,我带着你四处玩玩去。” “……六年前你就说要带着我走,结果这都六年后了,怎么还要等五年?”张戈不是很高兴,每待一天她都感觉提心吊胆、寝食难安的,脑袋放在屠刀底下的生活真不是人过的。 “难道你想让我现在就带你走?我倒是想啊,关键是庞龙殿里的那一位不同意啊。”赵六一指门外,苦笑了一声,压低了声音,“现在连我也软禁了,就是为了防备我带着你胡闹,万一被承国抓住泄露了秘方,咱俩保准死得渣子都不剩。” 苍天素这一举动,固然有监视警告的意思,不过也未必没有保护他们安全的意思。赵六不小看承国皇帝的能力,留在他跟张戈的小屋子里就是等死,人家早晚能够通过蛛丝马迹找到他们这对制造了将近十年凶器的罪魁祸首。 张戈白了他一眼,想想后却也能明白他的难处,点点头算是默认了这个说法。 ―――――――――――――――――――――――――――――――――――――――― 苍国同承国正式开战的一年后,打得承国军队溃散而逃的段羽亲兵围拢一千余名败军部队,将其逼至死角。 这里离承国另一波驻扎的军队并不远,只要翻过山坡奔波几百里路程,就能够跟承国现如今剩余的最大一波军队正式交锋。 承国这帮子残部原本打了败仗想要去投奔大部队,只可惜跑到半道上就被苍国的斥候发现,苍国军队围追堵截,在他们回合前就把人给拦截了下来。 残部的带队人是一名高壮无比却相貌狰狞丑陋的汉子,他毫不畏惧地一指骑在马上的段羽,朝地上啐了一口,大声骂道:“无耻苍狗,你们装神弄鬼、亵渎神明!什么天命所归,不过是苍天素耍出来的江湖把戏!” 段羽居高临下懒洋洋看着他,并没有当真生气,这样的话他听了没有一万遍也有八千遍了,这帮子承国将军也只能通过这样的叫骂来给自己打气。 段大将军抬手举到半空中比了一个特殊的手势,最前方的神羽营弓箭手立刻放开了拉紧弓弦的手,箭头带着青白色的烟一箭插在了那汉子拿着兵器的右手上,立刻发生爆炸。 汉子一声惨叫,整个右手血肉四溅,露出森森的骨掌,他发出一声厉叫,旋即硬生生止住了痛呼,赤红着眼睛愤恨地瞪视着好整以暇的段羽,怒骂道:“滚回去跟你们的狗皇帝说,老子李明做鬼也不会放过他的!” 笑话,要是厉鬼讨债真的能够成真,当年参加瓶夜城屠城的西北军一个都活不了。段羽十分不以为然,过刀口上舔血生活的人,怎么可能还把因果报应放在心上? 他把刚刚的话在心中过了一遍,正想出言讥讽,突然心头剧烈一跳,神色大变:“你说你叫什么?” “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爷爷我叫李明!”李明直着脖子叫嚣着,因为手掌极端的疼痛,额头上冒出了阵阵冷汗,他咬紧牙关硬生生忍下了。 这样有骨气的表现搞得段羽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露出惊讶的神情,为了保证不出差错,特意问了一句:“你是从囚兵营被一步步提拔上来的那个李明?在承国任正二品驻防将军的李明?” 李明眉头一皱,硬声硬气道:“正是你爷爷!”他虽然没有多少心思,在军队中摸爬滚打了这么些年,多少也有了点发现端倪的能力,隐隐觉得段羽的反应不同寻常。 段羽一改刚才漫不经心的态度,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他半晌,突然一挥手:“退兵,本将军放你一条生路!” “什么?!”这句话一说出来,别说李明和承国的残部诧异到了极点,连跟着段羽的亲兵都愣住了,傻呆呆站在原地没有人选择让道。 好不容易把敌人逼到了死路上,为什么大将军不乘胜追击,一举把他们彻底消灭呢?张坤同样是愣住的人群之一,不过眼角的余光扫到段羽看过来的目光,立刻就回神,指挥着手下让开一条通路。 “你想搞什么鬼?”李明丝毫不为所动,看一眼身边跟着自己不离不弃的生死弟兄,坚决道,“我与我的兄弟们共存亡!” 段羽叹了一口气,习惯性地扯了扯头发:“真是麻烦,那好吧,我把你们这些人都放走,好不好?” “将军,您这是?……”张坤忍不住开口问道。 “李明,你还记得当年你承国趁着澄王爷谋反,大举入侵我苍国的事情吗?”段羽清了清嗓子,说话的声音又响又亮,确保李明同他的所有手下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李明听得更摸不到头脑了,那是多少年前的陈年旧事了,他那时候还是一个小小的囚兵营小队长呢,过着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光,好端端怎么就跟这个苍国将领有了牵扯? “你记不记得,有一次你所在的囚兵营小队跟大部队分散了,四处流亡,曾经收留了一个叫做张流的承国大夫,他还带着自己重病在身的妻子?”段羽见他一脸茫然,便有意引导。 这样一说李明有了一点印象,却仍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因此只是看着他默默不语。 段羽对他露出十分感激的微笑:“那个劳什子张流,根本就不是土生土长的承国人,他是我大苍国的天帝陛下!”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不可能!他会说承国话,而且还是方言,还懂得不少民间土方!”救助敌国皇帝,这条罪名李明可是承担不起,赶忙一口否定,心头却有种不祥的预感在酝酿。 那个张流在逃离之前曾经给他展示过一封信件,似乎来头并不简单,而且他走时还给李明留下了一个玉佩作为信物。 那块玉佩李明至今还留着,此时就别在腰间,因为他发迹后专门找人看过,是上等端方的美玉制成,价值连城。 李明偶有闲暇的时候也曾经专门拿出那块玉佩来把玩,也隐隐觉得不对劲,这是个绝世稀品,怎么会是由一个那样落魄的乡土医生当作谢礼赠送给他呢? “天帝陛下原本藏身于尤里谷,后来那地方被你们承国军队占领,天帝陛下才被迫进入了承国。”段羽回忆着苍天素来时的交代,把他的话重复一遍,“你知道张流背着的那个伤重的人是谁吗?那是我苍国的先帝景帝陛下!” 李明听得面如死灰,那样的小事本来不值一提,查也查不出有用的情报,对方却说得头头是道,显然确有其事。 段羽被他的反应逗乐了,仰头哈哈大笑了一番:“你是我苍国的功臣,大功臣!今日我放你一条生路,你救助了我苍国两任陛下,下次在落入我的手中,我也不会伤你性命!” 段羽说完,不待其他人反应,转身道:“把通道让开,恭送李将军离开!” 李明额角处都爆出了一团团的青筋,他用左手拔出了右手上的箭矢,本来打算直接插入胸膛以死谢罪,却被身后最信任的副官拦下了:“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大好的一条性命,多杀死一个苍狗也是好的!” 这话说的在理,错误已经犯下了,也只能拼命弥补。李明咬了咬牙,最终还是忍下了这样的屈辱,一挥手道:“我们走!” 段羽看着他们一千人的背影,特意抬高声音道:“张坤,传我命令,任何人不准伤害李将军一根寒毛!” 前方越走越远的一队人都微微止住了步伐。 “是,将军!”张坤抱拳应答。 作者有话要说: 李明是当初逃亡承国的时候那个囚兵营小队长,帮助过苍天素,之前苍天素刚回京不久后他就升官了,嘤嘤,这张牌终于翻出来了 ☆、106 李明早就预感到自己在投奔其他部队后,注定会因为段羽放人时暗含着挑拨离间的话语遭到非议,不过他仍然小看了“人言可畏”这四个字。 漫天的流言疯狂传遍了整个军营的第二天,李明在主帐门口被守门士兵委婉却坚定地阻拦了下来,他被剥夺了参加作战会议的资格。 第三天,承国皇帝最为信任的手下,也是这几十万军队的最高统领找上了门,强制要求他把先前段羽提到过的,苍天素曾经作为谢礼给他的玉佩交上来。 交就交吧,李明虽然十分不满此人的态度,毕竟是他做的不对在先,咬牙把自己腰间的玉佩扯了出来。 他一拿出来就觉得不对,忍不住在心中暗骂一声,早知道应该把玉佩放下了,这几天心烦意乱的也忘了这一茬,竟然还把敌国皇帝的东西随身携带,这不是把自己的把柄送到人家的手里吗? 果然,对方眼中飞快闪过戒备和冷凝,接过玉佩的动作也如同在粗暴抢夺,冷冷注视了他很长时间,才转头看着亲兵吩咐道:“还不领着李将军下去,好生招待着。” 这话已经明着有监视的意味了,李明在心中苦笑不止,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血肉模糊的手掌,对方的箭头上不仅带了火药,还抹了毒,现在伤口已经完全溃散了。 李明以为自己被监视软禁的日子应该最起码持续半年的时间,等着承国的军队正式被苍国打败,或者等着老天开眼,承国反败为胜的时候,自己才能够得以解脱、一死了之。 只不过,当他自暴自弃睡了长长的一觉,被右手的抽痛和饥肠辘辘的肚皮搅醒的时候,睁开眼睛却看到本来不应该待在这里的人。 苍天素的目光温柔平和,缠绵清远,逐渐摆脱了少年时期雌雄莫辩的阴柔,显现出棱角的俊美容颜高傲而优雅,倾国倾城。 李明一个激灵直冲头顶,一下子从床上弹坐了起来,下意识抽手去摸枕头下面放置的尖刀,却只摸到了微凉的床褥。短时间的惊诧过去,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李明发现手臂酸软到了极点,尤其是右手掌的伤口处,跟有人往上面不停撒盐一般。 苍天素好笑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十分无辜地一摊手:“李大人,朕的手下敢让你活着见到朕,自然会做好万全的准备。” “……你真的是张流?”时间隔得太久了,哪怕李明自从知道他曾经阴差阳错救过苍天素之后就一直在回想当初的相遇,只可惜到底也没能想起来。 “一点小小的易容术和变音术,不值一提。”苍天素风轻云淡到了极点的笑容显示了这不是谦虚,人家确确实实认为这只是不入流的小技巧。 李明的嘴唇抽动了一下,现在不是讨论这种无关紧要问题的时候,他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询问。 他的手心全是汗湿,犹豫再三才问出了一个隐隐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就算印象已经十分模糊了,他也能够肯定眼前的人跟张流完全不同,这样的强烈压迫感他只在承国皇帝身上感受过。 “朕为什么不能够出现在这里?”苍天素低头屈指弹了一下袖口的朱红色翟纹,说完这一句之后,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哦,对了,李将军恐怕还不知道吧,在三个时辰之前,朕的军队已经俘虏活捉了十之八九李将军的同袍。” “不可能!”李明立刻失声喊道,他怎么可能相信这种荒谬的言论,他现在所在的军队有上百万军队,几十名将领,别说是一天之内全部活捉俘虏,光是啃下这块硬骨头,最少也需要半年的时间。 苍天素眨了眨眼睛,看着他半天没有出声。 李明被他看得心烦意乱,咬咬牙道:“苍天素,你别想把我当傻子耍!” “李将军是朕的救命恩人,朕怎么可能耍你?”苍天素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而且李将军还是帮助朕攻破承国最坚固堡垒的大功臣,朕将要重重有赏。” “你说什么?”李明再也躺不住了,虽然右手钻心地疼痛,却仍然挣扎着站了起来,摇摇晃晃扶住墙壁才稳住了身形,“你利用我?” 他飞快把这几天来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过了一遍,并没有发现蹊跷之处,可是按照眼前之人的意思,显然自己结结实实在不知道的地方被人利用了一把。 ――可是有什么事情会让整个军营的将领全都中招呢?李明百思不得其解,他自从来了这里后就一直被关在隔离监视的偏僻小屋里,最多也就跟五六个将领见过面,怎么可能把所有的将领都给祸害了呢? “怎么说呢,朕是一个十分小心谨慎的人,当初给你的那一块玉佩,自然是动了点手脚的。”苍天素支着下巴,“那块玉本身就是浸在毒水中淬炼而成的,上面混有奇毒,但凡碰触过的人,三个月内接触到另外一味药引,就会疼得死去活来。” 李明的呼吸一瞬间加重了,愤恨地死死瞪着苍天素不放。 苍天素仿佛没有看到那目光中如芒刺骨的恨意,笑得眉目弯弯:“一块苍国皇帝赠送的玉佩,就算不是因为好奇,主将在开会的时候也会给军士传阅着检查上面是否有蹊跷之处的。” 言至于此,本来苍天素并没有把李明能够在承国军队中爬得这样高当一回事儿,当他对承国动了开战的心思后,才猛然想起这枚棋子可以好好利用。 苍天素因此在段羽发兵前同他好好讲述了如果遇见李明应当如何如何措辞,务必要把此人放回到军营中,而段羽也十分出色地完成了任务。 苍天素说完,并没有在意李明狰狞扭曲的神色,自顾自站起身,直接推门走了出去。张坤亲自在外面把守着,见他出来,赶忙行礼。 “把人给朕看好了,他毕竟对朕有半个救命之恩,别让他自尽。”其实这种情况下,让李明自杀赎罪了,那才是成全他,不过有这么一个大“叛徒”在前方明灯一般吸引仇恨,承国百姓对他这个侵略者反倒不会太过抵制。 苍天素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千里迢迢从舒适的净京皇城赶到这个混乱的交战之地,自然不是为了专门来见救命恩人顺便给人解惑的。 ――他来到这个地方,是要亲眼看着承国皇帝断气的。苍天素不小看任何人,那个男人确实十分棘手,只有亲眼看着他死掉,苍天素才能彻底放心。 苍国军队能够在不到两年的时间解决掉承国,并不是因为承国国君无能,而是因为苍国手中掌握了火药这个跨时代的大杀器和外挂器。 虽然承国被打得丢盔弃甲、毫无还手之力,但是承国国君能够凭借每次战斗后残留的火药沫来向天下公布他装神弄鬼的小把戏,就凭这一点也足以显示他的不平凡。 “臣拜见皇上。”苍天素穿着帝王常服,出现在军营中时,段羽正在旁观行刑的人审问活捉来的俘虏,进到他后眼睛一亮。 段羽强自按捺着自己跟着其他将领一起请安行礼后,两人一来到他的主帐,再也忍不住的段将军就扑了过去,一口啃到脸蛋上,狠狠亲了一口:“素素,可想死我了!” 苍天素十分安然地承受着他濡湿的吻。这种亲昵的举动要是换在苍景澜身上,那代表着他不得不跟人滚一整晚床单来安抚发狂状态的亲爹,可是要换在段羽身上,这只是表达好感的天性流露,并不代表着他也需要做动作来回应。对于禁欲主义的天帝陛下来说,显然后者更符合他的胃口。 段羽玩亲亲玩了半天意犹未尽地又咬了咬才有心情拉着人细细打量,忧郁心疼万分地叹气:“你又瘦了。” 瘦什么啊,在帝都好吃好喝地供着,不过段羽每次离别后见了他第一句话准是这个,苍天素安之若素,一搂他的穿戴着甲胄的劲瘦腰身:“这一年多来,辛苦你了。” “你跟我怎么还说这个。”段羽一下子变得有点不高兴,鼓了鼓腮帮子白了他一眼,“这么长时间没见面,你一见我第一句就是这个?”有没有诚意啊。 苍天素哭笑不得:“我不是一向都这样吗?习惯性说一句,其实跟你没有这么客套的。”他微微抬眸,迎着段羽的黑眼睛,着重强调道,“真的。” 这样一说,段羽才转怒为喜,喜滋滋拉着他的手不再说话。 两人在帐篷里静静坐了一会儿,外面才传来副将的声音:“启禀皇上、将军,大军已经兵临承国国都。” 赶路赶了两个月,等待的正头戏终于来了,苍天素一挑眉梢,率先站了起来,回身见段羽还不情不愿赖在板凳上不动弹,好笑地催促他:“阿羽,走吧。” 哼,才刚见面待了多长时间啊,他这还没回味过来呢。段羽磨磨蹭蹭了半天,顶着苍天素无奈中透着宠溺的视线,也只好一撅屁股站了起来。 ☆、107 苍天素拉着不情不愿的段羽赶到地方后,就看到两拨军队正在紧张对峙,穿着承国军服的只有寥寥百人,正中间死死围着一个龙眉凤目的穿紫色大科绫罗缎子长袍的英俊男子。 “皇上,臣下已经围困了敌国国君,听凭皇上发落。”张坤一见到他他们过来,立刻抱拳行礼。 苍天素的目光没有看向战场中央,却反倒紧盯着张坤不放:“朕不是让你看着李明李将军吗?”胆子不小,敢丢下朕给的差事自己跑到这里来抢功劳。 张坤愣了一下,抬起头很诧异地看着他:“皇上,不是您让一个内侍带人马围拢了关押李明的小屋,让臣来这里帮衬吗?” 苍天素眼皮重重一跳,再看向他时已经换了一副表情,沉黑色的凤眸中些许杀意一闪而逝:“你对照信物了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张坤也明白过来自己被人摆了一道,赶忙下跪道:“臣该死,他们手执一块上品玉佩,跟您平日佩戴的十分相像,臣就信以为真了,还请皇上赎罪!” “这一块?”苍天素把腰间别着的那块玉佩托了起来,白净圆润的玉质,沁凉的感觉从手心一直传到心底,他看向眉头紧皱的段羽,轻笑了一声,“跟我用来陷害李明的那一块确实挺像的。” 李明的玉佩被主将收了过去,等主将被俘虏后,那块玉佩却不知所踪,想不到竟然被利用到这一步了。 苍天素看了一眼诚惶诚恐的张坤,并没有责罚迁怒于他,却也没有叫人起来,只是看了一眼包围圈中的那位英俊不凡的男子:“朕想这位一定不是朕专门赶过来要见的人,段将军,把人扣下后你找个地方看着,务必要留活口,朕先带人去扣押李明的小屋看看。” 苍天素在带着五千好手和大将章广闻赶往小屋的时候,心中突然想起来李宓交给他的一个成语,鱼目混珠。这个成语的原意是用鱼目以次充好充当珍珠,苍天素第一次听到的时候,却望文生义,误以为意思是把珍珠混在鱼目中掩人耳目。 ――承国皇帝在最后玩的这么一手,完全可以套用他的错误理解了,这人带着一队人马充当内侍,接了李明不知道去哪里玩小隐大隐的把戏,无极大陆疆域有千万里之宽,要想找到一个人,那实在是太难了。 李明的小屋果然人去楼空,除了一个本应该被囚禁在里面的大活人不见了以外,里面的一应家居装饰都安安静静待在自己本来应该存在的地方,并没有打斗的痕迹。 ――不对,应该说,丢了一个人的房间中还多了一件东西。苍天素掏出手帕裹住手指,把床上放着的那块玉佩捏了起来,眉头一皱:“传令下去,全城封锁,在朕下令前,不允许任何人出入!” 手下的亲兵领命。 苍天素接着道:“二十人为一个小队,全城搜索,给朕寻找一个右手掌带伤溃烂的人,不论死活,不能让他出城。” 章广闻在旁边听着,犹豫了一下,问道:“皇上,李明右手被火药炸伤,这条特征太明显了,再者,他就算是被人陷害的,也无意中害得承国百万军队因为将领被俘虏而丧失斗志,承国皇帝逃跑,为什么还要专门来带上他?” “因为承国绝大多数将领都已经被俘虏活捉了,没被捉的就直接在战场上被杀害了,唯一得用的,也只剩下李明一个人了。”苍天素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疑虑,一脸的胸有成竹,“承国皇帝同朕不同,他不懂兵法布阵,想要他日复国,可以没钱可以没权,手中却必定要有一位能征会战的将领。” “可是在整个军队都怀疑李明忠诚度的时候,承国国君难道还对他抱有绝对的信任?”章广闻问这句话是有私心的,从苍天素的回答中可以推断出这位年轻的帝王对手下忠诚的判定方法和思考模式。 苍天素转头对着他浅淡一笑:“李明原本是被判了死刑的囚犯,是承国帝一手开创的囚兵营制度给了他鲤鱼跳龙门的希望,承国皇帝对他有再造之恩,朕在之前的谈话中,也看得出李明对国家的归属度很高。” 章广闻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连连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见苍天素心情还好,看不出太过沮丧懊恼的样子,不过也不敢耽搁,急忙根据他的命令下去布置了。 ―――――――――――――――――――――――――――――――――――――――― “我问过了,那个所谓的假装承国皇帝的人,其实是承国皇帝的兄弟,真的承国皇帝在他的大部队将士被俘虏的时候就不见了人影。”段羽忙到半夜才垂头丧气地回到军帐,见苍天素懒洋洋翻看着地图,不觉蹭了过去,小声道,“对不起。” 办了傻事的人虽然是张坤,不过是个人都知道张坤是段羽的直系手下,可以说得上是他最为信任的一个手下,结果做出这档子事情来,丢尽了脸面也就罢了,关键是还毁了苍天素的一番谋划。 苍天素从来没见过段羽这样陪着小心说话,心中大感有趣,照准脸蛋掐了一下,才笑道:“放心吧,朕已经找人下去搜索了。” “……可是我听得他们并没有发现一个右手有问题的人。”几十万士兵的办事能力可不是盖的,花了将近一天时间还没有找到,很可能代表着接下来花十天时间也不会找到。 “谁说的?”苍天素好整以暇看了他一眼,“林尧兰在天黑之前,已经带人从城南的护城河里把李明的尸体捞上来了,真惨,烧得面目全非的,根本看不出原貌来。” 在乱世中这样非正常死亡的人着实不少,护城河里面光尸体都堆了上百具,苍天素还是从右手骨骼的损耗程度来判断出李明身份的。如果不是他专门派人去查,这条线索很可能被忽略掉了。 段羽听得大惊失色,赶忙一拉他问道:“这么大的消息,为什么军营中谁都不知道?” “因为朕让他们都闭嘴了。”苍天素轻笑了一声,脸上显出些许得意,“朕让章广闻带人搜查,并且笃定承国皇帝一定会带着李明逃走,不过是放出来的烟雾弹罢了。朕早就知道,承国皇帝已经把李明看做了弃子,只是用来转移我们视线的。” 李明的目标确实太大了,万一苍国军队照准这个特征在活人当中寻找,承国一行人自然可以照准漏洞想办法脱困。 苍天素一直很不理解为什么猫吃老鼠之前非要逗弄一番,有时候还要玩欲擒故纵的把戏增加进食的成就感和愉悦感。 他崇尚的是一击必杀,绝不留祸患,更何况放掉承国皇帝,绝对不是放掉一只小老鼠的事情,那是纵虎归山,很可能一举破坏他此时的千秋基业。 苍天素垂下眼帘,静静审视着桌子上摊开的地图,他在思考承国人最有可能的逃生路线。根据张坤带来的消息,逃走的那一行人不过十几人左右,这个目标并不大,一起行动的话在这样的时代中也不算显眼,更何况人家可以轻松化整为零,分成几波逃命。 不过苍天素更倾向于这帮人会抱团在一起,他专门研究过承国皇帝从加封太子到登基为帝后的所有政治举措,这也是一个多疑的人。 此时承国皇帝所有的依仗就只有这些人马,万一分散开走,他们被人各个击破了、变心投敌了、失去联络了怎么办?分开走是考验手下的能力,和在一起走是考验当主子的能力,像承国皇帝这样的人,会更希望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苍天素用手指指腹轻轻描摹着地图上面浓重的墨线,闭上眼睛露出纠结的神情,最终猛然睁开眼:“阿羽,让人分三路兵马顺着尹凉山三道纵横山脊追踪,选胆大心细的人去,朕相信十几个人一起行动,肯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行,我记下了。”段羽看了一眼地图,记下了他比划的三条路线,答应了一声,立刻一撩帘子冲了出去。 只靠正规军发现这队人马的可能性并不大,苍天素想了一会儿,拍手叫来了一直在帐篷外等着的林尧兰:“你也找人跟着他们。”苍景帝的暗卫正好拿来一用。 饶是两班人马派了出去,苍天素仍然觉得不保险,立刻写信修书一封,用白雕传信给远在京都的赵六,让他加派人手过来帮忙。 想到关在偏院的赵六和张戈一对冤家活宝,苍天素叹了一口气,当初要是知道赵六眼光差到能看上这样一个女人,他是不会派自己这个得力手下去看管张戈的。 倒不是说两人谁配不上谁的问题,而是张戈对血腥残暴的权力系统一直有着天生的畏惧和反感,这表示了两人如果真的打算走到一起,赵六必然要有所牺牲。 人家跟了自己将近二十年,任劳任怨,劳苦功高的,好不容易完成了财富原始积累的过程,千辛万苦才打下了江山,正要到坐江山享受生活的时候,赵六却要抽身离去,苍天素难免心有愧疚。 ☆、108 赵六的回信来得很快,白雕花了十天时间累死累活飞到了净京城,赵六收到了信看完立刻就没有耽搁写了回信。 这一来一回二十天下来,前去追捕的人马仍然一无所获,苍天素暗叹了一声,从白雕腿上的竹筒中抽出信件来看。 这封信写得比他预想中的还长,赵六虽然一口 恋耽美 分卷阅读46 为皇 作者:callme受 应了下来,却一反常态,并没有自己调动人马,反而把他平日里跟盗宗手下联络的名单和方式都奉上了。 这是赵六手中掌握的在承国的所有班底,他还在信中表明,另外三国的班底已经被由张戈用另一个世界的文字记录好后通过密道送入宫中了。 赵六没有一丝一毫的隐瞒,他很清楚苍天素的能力,没有什么能够逃过此人的眼睛。跟惴惴不安的张戈不同,毕竟相交多年,赵六也相信苍天素会放自己一条生路,只要自己手中没有掌握丝毫的威胁他的能力。 在信件的最末尾,赵六委婉提出自己劳累了这么多年,毕竟需要放个长假好好休息,因此想要跟苍天素辞行,带着张戈出去游山玩水,好好享受人生。 赵六当然有从检视自己的人马眼皮子底下轻松偷溜的能力,哪怕携带着张戈这个拖油瓶。不过他并没有这样做,因为这种挑战权威的行为反倒会比直白告知更容易引起苍天素的杀机。 苍天素看完后捏着信独自静坐了很长时间,最终还是只能长叹一声,人家这样知情识趣,他自然没有百般刁难的意思。他就算再心肠如铁、六亲不认、丧心病狂,二十年的辅佐之情毕竟还是有相当份量的。 赵六的盗宗手下本来就是最擅长偷鸡摸狗的勾当的,他们每个人都多少懂点江湖失传的绝技,算得上追捕行踪的好手。 苍天素御驾停留在承国国都的第二个月中旬,段羽把七个捆绑得严严实实的肉粽子给他送了进来。 “……怎么只有七个人?”苍天素诧异了一下,数了一遍数目,顿了顿,又数了一遍数目。 段羽点了点头,习惯性一抓头发:“他们虽然人少,各个都是好手,抓来的时候费了不少功夫,我们折损了一些人手,也不小心弄死了他们四个人。” 这个说辞还勉强可以接受,苍天素沉吟了一下,看向旁边静坐的男人。他旁边紧挨的就是当初在承国皇宫冒充皇帝的人,承国皇帝的九弟,承凌晡,也是苍天素现在的贵妃。 承凌晡原本只是默然不语,见他看过来,还诧异了一下,扭头去看他:“皇上,您看着我干什么?” “那个就是你哥哥?”苍天素往下指了指,其中有一个人确实跟承凌晡长得有七分相像。 承凌晡诧异了一下,反问道:“不是他您觉得还能是谁?”这么相像的两张脸,您老难道还能看不出来? 苍天素不顾段羽冒火的目光,亲昵地侧头凑在他耳旁,压低声音道:“朕记得你曾经说过,你们兄弟俩以前调皮爬假山不小心摔下来了,你哥哥左腰处有一道伤疤?”承凌晡是承国皇帝承凌g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不过小了哥哥两岁。 这话还是苍天素在床上使手段逼出来的,承凌晡一听后立刻红了俊脸,而后又是一白,惊惧地看了他一眼。 苍天素哈哈笑了一声,就手在他脸上掐了一把,然后一指地上的七个人:“给朕扒光了验明正身。” 天帝陛下此时想到了他的好皇叔苍景澄使用的把戏,只要舍得拿自己的脸皮动刀子,要想改头换面并不难办到。 果然,段羽的手下并没有在顶着承凌g容貌的人左腰处找到伤疤,反倒上面挺多刀伤,显然不是对兵法一窍不通、从未上过战场的承凌帝。相反,另外一个人身上却找到了符合承凌晡的伤疤。 苍天素盯着那张朴实无华的脸看了三秒钟时间,又看了看他腰侧的伤疤,确实是陈年的伤痕,若无其事地一挥手:“拖下去斩了。” 刀子剁断骨头的声音是很响的,那种特有的闷声传来时,承凌晡几不可查地哆嗦了一下,白净的脸庞憋得通红,愧疚万分一般深深埋下了头。 苍天素亲昵地拍了拍他的手,又吻上他冰凉的耳垂,柔情万分安慰道:“没事的,别害怕。” 七个人都死得一干二净了,苍天素看着人把地上的鲜血处理干净,冷笑了一声,一揽承凌晡柔韧的腰肢,直接抱着人往内堂走。 这几天军营中都盛传新封的贵妃娘娘把皇上迷得神魂颠倒、夜夜春宵,段羽捏着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终没有忍住,黑着脸跟在他们后面走了进去。 苍天素感觉到身后有人,一转身本来沉下脸要发火,看到是他才愣了一下,脸上浮现出尴尬至极的神情,不自觉松了揽着别人的手臂,咳嗽了一声,对着承凌晡道:“行了,你下去吧。” 第三者委屈地看了他一眼,带着满脸的不甘愿走了。段羽一等他出去就翻了脸:“你到底在搞什么啊,你没听见外面的传闻说得有多难听吗?” “难听吗?风流韵事,谁没有几桩啊,多点事情让他们嚼嚼舌头,也显得朕像个正常人。”苍天素没当回事儿,就势在床上坐下。 段羽忍了半天,脸部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扭曲地笑了一声:“我不是说这个流言,我是笑你没听见人家给那个□算他上过几个男人的床,你也不嫌脏。” 苍天素脸皮一拉,冷冷看着他没有出声。 闹到这个份上,段羽也不管不顾了,干脆扯开脸皮道:“本来就是,我说的又没错,他是有名的好龙阳,荤素不忌的。” 他已经做好了说出这种话就要跟苍天素翻脸的准备,没想到苍天素听完后不仅没有生气,反倒笑了起来。 “算了,不逗你了。”苍天素拍拍旁边的空地示意他来坐下,“你大可以放心,朕对他没有多少想法的。” 你们两个用的床,脏都脏死了,我才不要坐。段羽很有骨气地把头往旁边一撇,重重哼了一声。 这小脾气发的吧,搞得苍天素心里有点痒痒,按捺住笑道:“朕碰他,只是为了验证一见事情。” “行,你真行,为了事业献身,真有你的。”段羽气得半死,也不在这呆了,转身就要出去。 “真正的承凌晡早就不干净了,可是第一次的时候,这个承凌晡却不像是经验丰富的。”苍天素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眼中流光飞速闪过,“虽然他尽力在掩饰了,不过流血受伤之类的却是客观存在的。” “你是说他不是承凌晡?”话说到这个份上,段羽再听不懂那就是个傻子了,精神一震,立刻叫嚷道,“那你还敢……你不要命了!” 软筋散是个好东西,苍天素用食指指尖挠了挠太阳穴,为了不再刺激段羽,轻描淡写道:“没事,朕做了完全的准备。” “……不是承凌晡,那他是谁?”段羽一屁股紧挨着他坐下,紧张地拉着他的手检查有没有受伤。 “既然能够通过换人皮来换脸,不一定是两个人交换,也可以三个人交换,可以达到更好的偷梁换柱、混淆视听的效果。”苍天素迎着他惊异的目光,施施然笑道,“朕会在每一个占领的国家选择一位皇室贵族收入后宫,你说,除了他的好九弟,谁能更接近于朕?” 段羽把半边身子压在他肩膀上,神经兮兮地压低了声音:“你是说,那个承凌晡其实才是承国的皇帝?他换了自己弟弟的脸,又把自己的脸安在了一个身形相仿的人身上?” “对,事情折一弯很容易想到,只不过当发现了其中的蹊跷后,很多人会自然而然地忽略了这很可能是一个连环套。”苍天素笑了一声。 只不过承凌g恐怕没有想到,他忍辱负重混到死敌身边,近身的机会是有了,可是每次都被喂了过量的软禁散,别说直接把死敌掐死了,动动手指都做不到。 虽然每次承凌g都把自己的憋屈愤怒掩饰得很好,苍天素光靠想象也乐得半死。而且这样的侮辱受了也就受了吧,为了寻找复国的机会,他还要打落牙齿混血吞,继续在苍天素身边蛰伏下去等待时机。 “朕的回信已经送到了净京城,想必这会子六子已经带着张戈拍屁股走人了。”苍天素神色略有些冷落,他现在虽然不是众叛亲离,不过跟众叛亲离也差不了多少了,“朕想着,等此间事了,把帝都北移西迁,找一块跟四个国家都邻近的土地,方便中央集权。” 这样的事情段羽一向是听不懂也不感兴趣的,挥了挥手,撇嘴道:“行,反正是你的江山,随着你折腾吧。”一边说还一边仰头打了一个哈欠,“我眯一会儿啊。” 这几天因为自家媳妇“红杏出墙”的行为,他担惊受怕愤怒无奈,心中酸甜苦辣俱全,好几天没合眼了,此时困意涌上来,搂着苍天素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无极大陆的天帝陛下静静注视了他一会儿,轻笑了一声。 =============================================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正文完结了,非常感谢大家陪着二货到这里,后面还有几张番外啥啥的,不过最近严打,肉番的话只能等定制了~ ☆、109番外1(慎入) “……你说什么?”苍景帝原本紧闭的桃花眼一下子睁开,不可置信地看着跪在地上抖得筛糠一般的御医院院首。 他的脸色泛出不健康的苍白,看起来消瘦憔悴到了极点,此时听了那个惊天动地的消息,俊脸上残留的唯一一点血色也都被抽得一干二净。 皇帝陛下左手紧紧捏住自己的右手手腕,又惊又惧地愣了很长时间,五官因为极度的痛苦而皱成一团。 不论是御医院院首还是贴身大太监李泉都根本不敢抬头看他的神情,院首匍匐在地上,哆哆嗦嗦用极低极轻的声音道:“皇上……您的脉搏按之流利,圆滑如按滚珠……确实……确实是喜脉之象……” 这消息太惊悚了,要不是脉象突出,皇上的一应表现也都符合征兆,打死他也不敢说出来。男子怀孕虽然稀奇少见,不过却也不是没有过先例的,不过放眼整个无极大陆也没有出现过几个,竟然好死不死让自家皇帝给撞上了。 至于怀的是谁的孩子,太医不敢多想,也不能多想,这里面的水太深了,不是他一个有家有业的人能够跟着搀和的。 ――院首其实十分的庆幸自己是知道了皇上怀了不知名男人孩子,而不是皇上患了某种隐疾――毕竟起码自己还能安全活到孩子生下来。 苍景澜又是呆呆一阵发愣,下意识低头扶住了自己平坦的小腹,桃花眼中一片茫然。两个月前那个荒唐的夜晚一下子就回到了他的脑海中,皇帝不自在地动了动发热的身体,苦笑了一声。 两个人如今势同水火,苍天素吃干抹净后直接拍屁股走人,这一点对他的打击也太大了,苍景澜对两人的未来真的不报太大的希望,他没有办法自欺欺人到对摆到眼前的事实视而不见的地步。 “皇上,您要是……趁着孩子如今还……还小,一剂药下去,也不会太痛。”太医偷瞄了一眼,看到皇帝脸上的表情非但没有屈辱和愤怒,反倒带着茫然和委屈,禁不住低声开口。 苍景澜被这句话刺激得一下子惊醒了过来,蜷起身子满带敌意地看着他:“放肆,你给朕滚!” 这种屁话要是换了往常他早就一脚踹过去了,不过顾虑到肚子里的小生命,皇帝的腿伸到一半就不自觉收了回来。 被责骂了的太医反倒舒了一口气,这地方他还真不想待,一个不小心就是掉脑袋的下场,不敢耽搁,急忙请罪后退了回去。 景帝转头看向旁边缩在角落的李泉,桃花眼中泛出点点凶光:“你也给朕滚出去!都不准进来!” “皇上您千万别动怒,奴才这就出去。”李泉毕竟跟他相处了这么多年,也是有感情的,急忙宽慰了一句,见皇帝怒火似乎更盛了,赶忙补充道,“您还是要保重身体,毕竟现在跟平时不一样。” 果然,这么一句话放出来,皇帝立刻就蔫了,他维持着防备的姿势,紧皱的眉头却不自觉放松了下来,双手捧着肚子愣了半天,才低声道:“行了,你下去吧。” 苍景澜此时心烦意乱的,说不清是苦是甜。这个孩子有可能成为他跟苍天素关系缓和的契机,是他手中分量最重的筹码,皇帝想到苍天素对于子嗣的看重,又开始怔怔出神。 他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寝宫里团着被子呆坐了一整个下午,直到夜幕低垂,李泉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躬身道:“皇上,该传膳了。” “……朕不饿。”景帝哑着嗓子开口,他其实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吃顿饭了,每次见到油腻腻的东西都一个劲儿犯恶心,动几下筷子就算是饱了。 李泉苦笑了一声,壮着胆子劝道:“皇上,之前太医跟奴才说了,您要是想把……把九阿哥生下来,就务必得好好用膳。” 皇帝愣愣看着他没有出声。 这样落寞无助的表情这辈子还是第一次从他脸上看到,李泉又苦笑了一下,只能使出了杀手锏:“皇上,这是您跟王爷的孩子呢,难道您忍心看到他饿着?” 这句话说出来有两种可能,苍景帝勃然大怒把他一刀砍了了事,另一种可能是皇帝从此变身幸福妈妈,乖巧地吃饭睡觉。李泉说话的时候心里也惴惴的,他这是拿命在赌。 苍景帝又是一个激灵打了出来,抚着肚子的手不自觉加大了力道,又赶忙松开了,小心翼翼地揉了一下。 李泉趁机进言道:“皇上,奴才已经命御膳房备下了清淡爽口的食物,您多少吃一点吧?” 皇帝低着头没有出声,这就算是默认了,李泉如闻大赦,急忙一撩袍子跑了出去,不多时就摆了餐盘上来。 还别说,特意注重了清淡的饭菜比之前油腻腻的饭菜要好很多,苍景澜勉强塞了一点,也没有处理公务的心情,往龙床上一缩,示意李泉收拾盘子抓紧滚蛋。 他现在当然应当有很多需要发愁的问题,比如说七八个月后要怎么挺着大肚子去上朝,比如说要怎么跟孩子他爹摊牌。可是苍景澜现在什么也没想,他的脑袋里面仿佛被人拿搅火棍乱搅了一通,混混噩噩的,整个人都呆呆的。 直到夜深人静时,他真真正正消化了这条消息,难以想象的狂喜才从心口满溢了出来,分散充斥到身体的每一个细胞,连头发梢都是融融的暖意。 ――这是他和苍天素的孩子,苍天素的第一个孩子,就在他的小腹里孕育着。ta还那么小那么小,却有着沉甸甸的重量,这个孩子是维系生身父母的唯一纽带,ta意味着新生,也意味着希望。 苍景澜从床上弹坐了起来,他的嘴角咧到了最大角度,直到脸颊两侧的肌肉都完全僵硬了,他也没能平复这样的弧度。 胸口处的激荡让他想赤着脚跳下床大哭大笑,可是仅存的理智让皇帝小心翼翼地缓慢挪动身子,花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才慢吞吞移动到了门口。 “李泉!”他大声叫道,尾音颤抖,带着不自觉的哭腔。 在外面守夜的太监总管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急忙应声道:“皇上,奴才在,您有什么吩咐?” “备车,备马车,朕要去亲王府!”苍景帝顾盼生辉,神采奕奕,迫不及待地自己推开门,探出了半边身子,催促愣住的李泉,“快点去!” 李泉张了张嘴巴又闭上了,犹豫了半晌才低声道:“皇上,这恐怕不大妥当吧?”您也不能谈起恋爱来就不顾别人了,满京城不知道多少眼睛在看着呢。 放屁,那是朕孩子的爹,不妥当什么?皇帝脸立刻从晴空万里转到了阴云密布,阴测测撩着眼皮看着他不说话。 李泉一见就知道不好,知道他的脾气也不敢再劝,赶忙道:“是,奴才这就去办,您悠着点,别动怒。” 苍景澜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来来回回走了几圈――是几圈而不是十几圈的关键原因在于他的速度比平时要慢很多,好不容易等到马车赶进了宫殿,他站着又不动弹了,转头看了看李泉。 李泉被看得有些莫名其妙,见他一个劲儿用眼神示意马车的高度,才反应了过来,自觉上前充当垫脚凳。以往苍景澜都是自己直接跳上马车的,考虑到自己现在金贵着呢,便格外注意防止意外发生。 李泉趴在地上的时候都忍不住腹诽,这算什么破事啊,前天还骑马射猎玩得挺开心的呢,现在连走个路都慢吞吞往前移动。 苍景帝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焦急难耐,他既嫌马车走得慢想催促车夫快一点,又害怕太快了把肚子里的孩子颠坏了,左右为难来为难去,又忍不住开始瞎想。 毕竟男子怀孕太过离奇,大儿子本来就对他观感不好,这下子一闹会不会觉得他恶心是个怪胎异种?万一苍天素不想要这个孩子,硬逼着他打掉怎么办?甚至如果此时段羽留宿亲王府,那到时候自己该怎么开口? 无论怎么想,苍天素能够平静而喜悦地接受一个男人――还是跟他有大仇的男人给他生孩子的可能性都不高,胡思乱想的皇帝不自觉出了一脑门的热汗。 他正心乱如麻、不知所措的当口,感觉到马车缓缓停下了,李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皇上,雍亲王府到了。” 皇帝呆呆瞪着桃花眼愣神半晌,在李泉忍不住把话又重复了一遍的当口,畏缩地一蜷身子捂住肚子:“回宫,立刻回宫!”不说了不说了,想了这么多,没有一个好结果,他怎么还敢有勇气说出口。 苍景澜迷迷糊糊团着身子缩在软垫上,仿佛看到苍天素投射过来的厌恶古怪目光,那目光仿佛眼前的是一个彻头彻底的怪物,惊吓恐惧到了极点。 他心中百感交集,一咧嘴巴却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摊手,这是承诺过的渣爹生子番外 ☆、110番外2 苍天素老觉得苍景帝这几天看他的目光怪怪的,那是一种掺杂了幽怨感伤幸福怅惘的复杂到了极点的小眼神,再配合皇帝时不时张张嘴又闭上的欲言又止动作,搞得雍亲王殿下一直头皮发毛。 其实这种眼神,苍天素也不是没有见过,在他刚帮着苍景澜解了皇后撒过去的毒后的一小段时间里,皇帝就经常在以为他看不到的角度,偷偷摸摸地瞄一眼。不过那种时候也只不过是苍景澜实在忍不住了才来那么一次两次,哪里像是现在,他瞅着没人的时候就开始加足马力满带控诉地对着他抛媚眼。 不仅如此,苍景帝整个的生活习惯都在一夜之间发生了巨大的转变。以前无肉不欢的人开始吃清淡爽口的配菜,预定的三次狩猎都被直接取消了,每天要让太医给诊二十次平安脉,走起路来都是小步小步一点点往前挪。 与之相对应的,苍景帝的脸色一天天憔悴难看了下去,经常早朝上到一半就推脱生病,提前离场,平日里没事的时候都是窝在庞龙殿一步不出。搞得苍天素有时候都要怀疑,他是不是真的了啥啥不治之症,怎么整个人是这样一种状态呢? 又一次大宴群臣,苍景帝一如最近表现的那样,滴酒不沾,桌子上摆了满满的素菜,仍然动了两筷子就没了食欲。不过他也没走的意思,就坐在最前面正中央的专座上,连眼角的余光都不肯施舍给别人,似喜非喜、似怒非怒地盯着苍天素直看。 顶头上司这样落落寡欢又诡异异常的举动搞得宴会的气氛僵硬到了极点,没人敢四处走动地敬酒套近乎,每个人都老老实实坐在自己的小方桌后面,规规矩矩地瞪着桌子上的佳肴发呆。 “皇上,您多少再吃一点吧。”见天塞几口就算混过去了,您看看您都瘦了多少啊,李泉脸苦心也苦,他这一个月来也跟着吃尽了苦头。 苍景澜本身脾气就不好,在整个无极大陆上都是以喜怒无常出了名的,何况他现在是特殊时期,情绪变化十分明显,上一秒跟下一秒就是两个极端。 要不是皇帝顾虑着不能杀生,庞龙殿早死了几波人了。作为可怜的池鱼,李泉也担惊受怕到了极点。 苍景帝张张嘴巴,话还没出口,就看见苍天素侧过头不知道跟苍天赐在说什么,眼角眉梢俱是融融的笑意,比对着他的时候态度温和了百倍。皇帝捏着筷子愣神半晌,只觉得如果能让他跟此时的苍天赐互换,他真是死了也甘愿,顿时心中百味陈杂,越发没了食欲。 “撤下去吧,朕吃饱了。”只要一张嘴说话,就是一阵阵恶心,苍景澜牵动唇角扯出来一个苦笑,不自觉抬手抚摸了一下自己略微隆起的肚子,又迅速放了下来,若无其事地垂下眼帘。 李泉还想再劝,见苍景帝的注意力根本不在他身上,而是一门心思偷偷看着苍天素,神色满带着纠结苦痛,也只能在心中长叹一声,默默退下了。 苍景帝愣怔怔呆坐了很长时间,见苍天素从头到尾都没有往这边看过,心头大恸,一下子站了起来:“朕要回庞龙殿。” 他说走就走不带打哏,站起身却眼前发黑发晕,右脚脚后跟抽筋,整个人失去了平衡,直接向右倒去。 右侧就是硬邦邦的饭桌,皇帝心都快跳出喉咙了,仓促间只能够弯下腰用手臂和上半身死死护住腹部,背侧重重撞在桌子上。 李泉也没想到有这样的意外发生,心惊胆战赶忙扑过去:“皇上?!” 苍景澜团成一团缩在地上,双臂仍然维持着护肚子的动作,俊脸纸一样煞白:“御医……快,叫御医……朕肚子好疼……” ―――――――――――――――――――――――――――――――――――――――― 皇帝摔了一下子就搞得跟丢了半条命一样,太医院院首打着哆嗦跟李泉一同招呼着侍卫把皇上抬了回去,原本的宴会也没法举行了。 不过虽然饭没法吃了,顶头上司安危不知,下面的人也没办法直接回家,都摆出关心至极的表情围拢在庞龙殿门口等着消息。 苍天素半眯着眼睛有点发困,他这几天又没有睡好觉,难免精力不济,本来想趁着等消息的空隙打个盹补个觉,眼睛还没阖上,李泉就过来叫人了:“王爷,皇上宣您过去呢。” 苍天素愣了一下,他又不是跌打扭伤的医生,怎么还牵扯到他身上了?难道苍景帝真的那样娇弱,摔了一下子就弥留要交代后事了? 李泉半低着头,脸色近乎雪青色,近乎央求道:“求您进去看看吧,里面情况当真不好。” 苍景帝一直把肚子里的孩子当做缓和他跟苍天素关系的唯一契机,就算不能抚平两人间的纵横沟壑,最起码也在苍天素的生命中有着重要的意义。 摔了那一下他就感觉不好,下腹一阵阵抽痛,惊惧到了极点,发疯一样护着肚子,压根不让人碰太医连诊脉都不能做到,说到口舌都发干发涩了,也没能捉到手腕诊到脉。 本来不是什么大事儿,八成不会有事,苍景澜这么一折腾,情绪近乎失控,反倒增添了不少凶险。 怀孕的女人不能惹,怀了孕的男人更不能惹,以苍景帝的身份地位,他们也都惹不起,李泉也不敢耽搁,咬咬牙直接就跑出来把大boss请了出来。 苍天素一进庞龙殿,就愣住了,他从来没有想过还能够看到苍景帝这样绝望又憔悴的神色。皇帝缩在床上,下巴搁在膝盖上,手臂死死环住自己的小腿,听见门口的响动正茫然地睁着桃花眼看过来。 “怎么回事儿?”苍天素往前迈了一步,皱眉看向满头大汗的太医院院首,“父皇怎么变成这样了?”他都忍不住回想了一下,没错啊,苍景帝之前撞到的是背部而不是脑子。 见到是他,皇帝下意识地往前倾了倾身子,愣神一下,立刻又缩得比之前更紧了,又惊又惧地瞪圆了眼睛,脸部的肌肉轻微抽搐着。 “皇上,您看,王爷过来看您了,您放松一点,别伤了孩子。”太医院院首明着劝诫皇帝,其实是在变相告诉还不在状态的苍天素此时的情况,他也是吓了一大跳,原来皇上肚子里的孩子是这么个来头啊。 孩子?苍天素见鬼一般看着房间里的三个人,目光最后落在苍景帝不断遮掩的肚子上,里面的惊讶旋即就被掩饰住了,试探性地慢慢走向龙床,极轻极低地唤道:“父皇?” 苍景澜近乎羞怯地瑟缩了一下,垂着眼不敢看他。 苍天素俯□子,轻柔地环住了他的肩膀,感觉确实比印象中的要单薄瘦弱的不少,心头一动,慢慢掰开了他护住腹部的手:“没事的,让儿臣看看,好不好?” 苍景澜的腹部有着不正常的隆起,还真是幅度不大的一点点,看起来就如同发福长出来的小肚子。苍天素小心翼翼地贴上手掌,探入华贵柔软的衣料,接触到他温热的皮肤,不由得愣住了。 苍景帝最近整个人都削下去了几圈,肚子却鼓了起来,确实是不正常状态。苍天素挪动手指轻轻抚摸着,抬眼见苍景澜闭着眼睛仍然不敢看他,眼睫不断抖动。 他觉得这样的反应十分可爱,禁不住稍稍加重了手上的力气:“这是儿臣的孩子,对吗?他该有三个月大了吧?” 苍天素很难用言语来说明他此时的感受,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不论男女,都有着极为特殊的意义。他本来以为当初一夜云雨过去了也就过去了,想不到竟然还有这小小的附赠品,实在是出乎意料。 苍景帝仍然没有睁眼,他不敢看,害怕一睁眼就看到苍天素满眼的嫌恶鄙夷,只是低不可闻地轻轻“嗯”的一声,轻柔得仿若鼻音。 苍天素的手指摸索着触到了他的手腕,按压试探着脉搏,苍景帝受惊一般下意识想要挣脱,动作做到一半就被阻住了。 “别怕,儿臣看看他怎么样了。”苍天素用另一手摁住了他的肩膀,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会儿,“有滑胎的迹象,不过并不严重,您放松点,没事的。” 雍亲王殿下给旁边的专业人士打了一个眼色,见他和李泉都知情识趣地退下了,才笑道:“儿臣陪您坐一会儿,等熬了药喝下去,也就没事了。” 苍景帝刚刚略有红润的脸色立刻惨白到了极点,满眼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他,下意识团起身子死死护住肚子。 苍天素愣了一下,被他这样天塌下来的表情搞得有点摸不到头脑,想了想才明白了过来,哭笑不得道:“是安胎保胎药,您别瞎想。” 皇帝仍然有点呆呆的,闻言比刚才平静了很多,不过仍然直勾勾看着苍天素不舍得挪开目光,好半天才哑声道:“朕不想喝药,好苦。” 苍天素嘴角轻微地抽搐了一下,抬手把他搂在怀里:“我喂你,好不好?”怀里的脑袋轻轻点了点头,带着些微的委屈在他肩膀上蹭了蹭,显然人家嫌弃药苦就是为了得到这么个结果。 苍天素此时心中也是百味陈杂,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会从一个男人肚子里蹦出来,而且还是自己亲爹的肚子。 ☆、111番外3 也许是有违天纲,苍景帝的怀孕妊娠反应比寻常人要明显很多。第三个月开始,他就不停地恶心呕吐,吃下去多少东西就能吐出来多少,折腾得很惨。 李泉只要一想起来就很庆幸,幸亏这事儿漏给了雍亲王知道,不然谁来安抚脾气暴躁的皇帝让他乖乖吃药呢?横竖自己是没这个本事的。 李泉其实能看得出来,苍天素对自己莫名其妙的第一个孩子采取了些微的回避态度,他并没有将要为人父的喜悦和开怀,除非必要,一直是绕着苍景帝的庞龙殿走。 不过当面对着皇帝的时候,苍天素并没有把自己的小小烦恼表现出来,虽然他对待皇帝的心态如同完成一项任务,也仍然把工作完成得一丝不苟。 苍天素每天都抽出大量的时间安抚暴躁不安的皇帝,喂他吃饭喝药,在他半夜惊醒的时候轻声安慰。 好不容易熬过了反应最强烈的二十几天,早孕反应消失的皇帝不再犯恶心,自我感觉情路终于能够顺畅的他食欲大增。偶尔感受到一次胎动,都满心欢喜地抓着苍天素的手说上好久。 五个月的时候,皇帝鼓胀的肚子再也无法用宽松的衣服来掩盖,他也干脆不再上朝,却也没把监国的事情当人情 恋耽美 分卷阅读47 为皇 作者:callme受 给苍天素,反而丢给了苍天赐,自己拍拍屁股带着大儿子去行宫疗养。 胎儿在母体中开始作一些翻滚的动作,苍景帝整夜整夜睡不着觉,老是嚷着下部肋骨疼,一个劲儿往苍天素怀里钻。 “你别老乱动。”苍天素正捏着他的脚找穴位,被皇帝贴在腿上磨蹭来磨蹭去地,略微有些不自在地挪动一□子。 苍景澜一挑眉梢,似笑非笑又扭了一下腰肢,看清楚他眼底一眼而过的凶光,更是开怀一通大笑:“朕不仅脚肿了,腿也疼得紧,你帮朕捏捏。” 皇帝就是小小地想挑逗他解闷,没料到苍天素也光棍,直接丢了他的脚顺着腿侧摸了上来,手一直顺着曲线摸到了大腿:“哪里疼?” 这下子不自在的人立刻换了,皇帝通红着脸瑟缩了一下,低着头不敢动弹。苍天素看得很解气,隔着衣服掐着他大腿内侧的嫩肉轻掐了一记:“老实着点,惹起火来你又灭不了。” 苍景澜的身体却顺着他的动作向上挺动了一下,口鼻中轻哼了一声,软软地靠回床上,含羞带怯、瓮声瓮气问道:“要吗?” 要个屁,苍天素并不答话,从他热乎乎的腿间抽回手继续给他捏脚脖子,一个劲儿叹气。本来只要不是前三个月和后三个月,都是可以的,不过苍景澜毕竟情况特殊,还是小心再小心为妙。 偏偏这几个月来皇帝为了证明自己的魅力,绞尽脑汁,抓住一切机会点火。苍天素对苍景帝其实不怎么感冒,不过他好歹也是一个正常男人,这具身体的吸引力还是很大的,他又只享用过一次,食髓知味,难免容易被点着。 苍景帝的肚子一天天吹了起来,到了最后已经看不到自己的脚了,出恭的频率直线上升,半夜侧着身子睡腰酸背痛全靠苍天素按时给他翻身。 苍天素每天被折腾得苦不堪言,偶尔抚着他圆滚滚的肚皮,却渐渐感受到了某种玄妙的喜悦。透过薄薄的肚皮,偶尔能够碰触到孩子伸出的四肢,突出一个小小的圆包来,他的心中确实存在着血脉相通的快乐。 ――如果这个孩子不是苍景澜肚子里的,苍天素甚至觉得一切都完美了。 在他复杂的心理活动中,第九个月月末的时候,苍景帝睡觉睡到一半突然惊醒了过来,捂着肚子脸色青一会儿白一会儿,熬了半天随着疼痛渐渐加重,终于忍受不住了,一咬牙叫道:“天素,天素!” 苍天素就在他床边的地上凑合着睡下,一听这叫唤立刻也醒了过来,起身摸了摸他的肚皮,立刻明白了过来:“疼吗?” 皇帝一把捏住他的手腕,神色变幻,面上渐渐浮现出难言的恐惧来:“怎么会这样,不是还没到日子吗?” “没事,也差不多了,你别怕。”苍天素安抚了一句,高声把李泉叫来了,让他抓紧去请专业人士。 这一步就不是太医院院首管了,毕竟人家也没给女人接生过,实际作战经验严重不足。早在皇帝怀胎四个月的时候就备下了一串的产婆,现在李泉立刻叫来了最为出名的产婆。 苍天素本来也想出去,被皇帝死死抓着手不放,也只能留在那儿。这也是一项十分新奇的体验,看着自己的孩子慢慢从某个部位慢慢挤出来,耗时五个时辰三炷香,一生下来扯着嗓子嚎叫得惊天动地、气壮山河。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是个女孩儿。”产婆也闹不清楚这种诡异身份的孩子是男孩儿好还是女孩儿好,她倒是知道皇帝挺想要个男孩儿的,只可惜生下来的是个女孩儿,到底还是用惯常说的话祝贺了一下。 苍景澜浑身上下都是大汗淋漓,桃花眼略有涣散,病怏怏地横在床上,脸上也没有多少初为人母的欢喜。 苍天素轻柔地接过襁褓,拉开来看了一眼,松了一口气,坐在床边把哇哇大哭的孩子往他眼前一送:“看,是个女孩儿呢。” 女孩,对苍天素来说是最好的,这要是个男孩儿会很难办。苍天素吻了吻皇帝汗湿的薄唇:“好好休息,等你休息好了,咱们一起帮着她起名字。” 苍景澜心头一冷,一阵无边的惶恐涌上心头,苍天素在他怀孕的这段期间,一直无微不至、关怀备至,仿佛真心期盼着孩子的到来,没想到连名字都没有想好。 苍景帝不相信以苍天素的人生经历和性格会不喜欢孩子,而且还是第一个孩子,人家的态度却这样回避,显然不喜欢的是他生下来的孩子。 兜兜转转了这么久,抛掉了尊严,舍掉了脸面,违背天纲伦常,拼着丢掉了大半条命,竟然最终换来了这样的一个结果,他一瞬间只感觉万念俱灰,生无可恋。 ―――――――――――――――――――――――――――――――――――――――― 苍景澜对肚子里的孩子没有多少感情,哪怕这是他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可是他心里塞满了孩子的爹,真的挪不出多少空间存放别人了。 尤其他每次看到苍天素抱着小公主逗弄都觉得难受,皇帝老是感觉这种温情是假的,不过是表现出来装给他看的,苍天素要是当真喜欢这个孩子,为啥还给人起名叫“长安”这种俗气到爆的名字呢,一看就是没有费心思的。 其实这倒是皇帝误会苍天素了,苍天素一直没好意思说的一点在于,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很羡慕二弟苍天赐的名字。天赐两个字凑在一块,俗之又俗,却仿佛寄托了一个父亲的喜悦珍视之情,远比啥天瑞天a这样华而不实的名字要好得多。 苍天素给自己的第一个孩子起名为长安,希望她长命百岁、平安一生,一个人的情感浓烈到一定程度,就会返璞归真,这是天性的自然流露。 长安,小长安。苍天素抱着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不住摩挲,嘴角止不住地上扬,发了一会儿愣,抬头看到苍景澜倚在靠枕上面无表情往嘴巴里塞十全大补汤。 “太腻了,恶心死了。”皇帝喝了几勺子,立刻摔了碗,见他还是抱着女儿不撒手,心头有点火起,一头栽过去,委屈地搭在他肩膀上,“她有什么好看的啊,难道比朕都好看?” 苍天素哭笑不得,你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小不点争宠,不过仍然把女儿放下了,唤过李泉来把地上的盖碗碎片清理掉。 “朕这几天老害恶心,胃口不好。”苍景澜趁机往他怀里一钻,懒洋洋挪动了一下腰肢,“朕今天还没吃饱。” 苍天素侧眸定定看了他一眼,轻笑了一声,丝毫不为所动:“那就再吃点,嫌厨子大补汤熬得不好,让他们另换了四物汤来。” 皇帝听得直皱眉头,他就觉得女儿生下来后,自个儿的地位就一落千丈,以往他用这种话来撒娇,苍天素都是直接喂他喝汤的。 “你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了,等出了月子,咱们就回去吧。最近无极大陆并不太平,留着二弟一个人,未必能把净京的事情处理好。”苍天素仍然俯□子去看自己的女儿,把小长安含着的手指从她没牙的嘴巴里抽了出来,顺手捻了捻被角。 苍景澜听得浑身一僵,下意识环住他不放,愣了半天才缓缓松开,低眉顺目道:“好,朕明白了。” ☆、112番外4 “臣弟恭贺皇兄寿辰,祝皇兄仙福永享,寿与天齐。”苍天z遥遥跪在地上,抬起的俊脸上笑意盈盈,还带着些许意味深长的暗示,“皇兄可还喜欢臣弟的贺礼?” 苍天素撩起眼皮扫了他一眼,随手翻看了一下刘权神色古怪呈递上来的薄册,眼中精光一闪,略一点头,笑道:“起来吧,你也有心了。” 苍天z结结实实傻了一下,他原本预料的是,自己收到的答案不外乎“十分合朕的心意”“还是小五懂朕”几种,“你也有心了”算是个狗屁回答啊? 这本秘制春宫图是他好不容易才从民间能人手里扣来的,找了能工巧匠特意重新绘制了一番,应该说是绝世精品,竟然还被人看了一眼就放下了。苍天z以己度人,觉得怎么着苍天素也得抓着三天不舍得放手才对。 “你跟天把手中那块地管得不错,朕最近一直在思量着,用不用再给你们换一块更好的地方。”苍天素用朱笔一点桌子上平铺开的无极大陆疆域图,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苍天z听得心头剧烈一跳,这句话蕴含的意味可不是兄友弟恭,而是赤裸裸的杀意。他有点慌神,也顾不得刘权还在,直接就向着龙椅匍匐着爬了过去,好不容易顺着台阶走了上去,一抱苍天素大腿,通红着脸颊道:“臣弟有皇兄怜爱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苍天素轻笑了一声,单手托起他的下巴,轻轻捏住,来回扫视了三秒钟,意兴阑珊地松开了:“五弟说笑了。” ――这话你大可以换在打量我之前说啊,苍天z又傻了一下,现在把我打量了一番,才说这种话,你这不是明摆着嫌弃我吗? 他都觉得有点委屈,因此把头搭在苍天素膝盖上,慢吞吞磨蹭着,瞬间就红了眼眶:“皇兄说这话也太偏心了,您同六弟打得火热,难道臣弟还比不上他吗?” “那倒不是,天z,你比天有灵性,不过同时,也意味着你比他更有独立的思想。”苍天素抬手慢慢抚上他的脸颊,“同样的一张脸,他带来的麻烦比你少得多。”而且他又不是当真看中了双胞胎那张脸了,这不过是掌控的一种方式。 苍天z更不爱听这句话了,同样的脸我跟他也不一样啊,忍不住小声道:“那三弟还跟父皇一样呢,他的麻烦比我的多,可总比父皇的少……”您老荤素不计,别说苍天瑞那个傻子,连自己亲爹都能吞得下去,我身上又没带刺,您何必对我敬而远之呢。 苍天素没有发怒,反而一下子笑了,好整以暇低头捏了捏他的脸颊:“这就是朕喜欢天多过你的原因,他比你更明白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苍天z被他说得心头发堵,也只能气呼呼低下头去,下巴搁在他膝盖上,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而且天也不会送这种东西给朕,”苍天素拿起桌子上那本让他哭笑不得的独特生日礼物,“朕还是喜欢在感情中羞怯被动的类型。” 苍天z愣愣看着他,苍天素轻笑一声,却没有把礼物退还,顺手往怀里一揣,自顾自站起身走远了。 刚刚他粗略翻看了一眼,确实是上好的淫物珍品,虽然只有几眼,也是看得气血上涌。苍天素站在拐角处犹豫了一下,盘算着今天要去找谁。 里面的体位都十分有挑战性,他那些娇娇弱弱的妻妾妃嫔们是肯定受不住的,苍天素主要在犹豫到底是去找曾经的承国皇帝他现在亲爱的贵妃,还是去找自己亲爹痛快一场。 正犹豫着,突然刘权屁颠屁颠从远处跑了过来,急得满头大汗,见他还没有进谁的宫殿,赶忙走了过来,低眉顺目道:“皇上,守城的卫队传来消息,有人拿着您曾经的贴身玉佩来叫门,说是有故友相见。” 故友?苍天素止住脚步想了一会儿,他本来就是记性极好的人,虽然琐事繁多,也都记得八九不离十,即刻便明白了过来,眉梢一挑,笑道:“是不是六子?” 他的贴身玉佩如今还在身上带着,送出去的不过是三两块款式相近的,携美私奔的赵六手中有一块,带着老太后离去的苍景澄手里有一块,算算时间,今天正好是赵六和张戈离开整十年的日子。 见刘权点头,苍天素立刻把手中攥住的宝贝书往怀里一塞,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折返了回去:“快,快把人请进来,在庞龙殿设宴。” 现在都快到半夜了,您再闹哄哄大摆筵席您觉得合适吗你?刘权忍不住腹诽了一声,口中连忙应承了下来。他是知道苍天素跟赵六的关系的,因此不敢怠慢,使出了浑身解数,不多时就安排好了宴席。 见到赵六的一瞬间,苍天素小小地愕然了一下,抬手一指他,立刻笑得见牙不见眼:“你看你,怎么胖成这个样子了?” 赵六从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瘦瘦小小的,那时候十九岁的他还没有十三岁并且营养不良的苍天素高,到了后来身形也一直没怎么长开。 不过现在赵六可一点也不是这个模样了,他虽然个子没有蹿多少,脸蛋却充气一样吹了起来,不仅是长了双下巴的问题,下巴和脖子完全连到了一块,准确说应该叫没下巴。 赵六身上的衣着并不华贵,却也光鲜亮丽,此时的模样看起来同寻常四十多岁的商贾富贵人家没有多大的区别。 赵六托着自己的下巴摸了摸,上下打量了一下苍天素,一撇嘴巴:“还是尖嘴猴腮的,你倒是没变样,可见夫妻生活并不和谐。”哼,敢嘲笑六爷我,你这分明是羡慕六爷娶了个好六嫂。 苍天素叹了一口气,略有些忧郁地抬手一摸脸:“这倒是真的,朕想起后院那帮子女人就直感头疼。” 皇后上不得台面也就罢了,苍天素还愿意给她正妻的脸面,可是刘氏连下面的妃嫔都压制不住,那总不能苍天素一个当皇帝的再手把手教导她如何连纵制衡吧。苍天素当初很是头疼了一阵,干脆也就丢开来不管了。 张戈一手抱着一个孩子,颇有些战战兢兢意味地缩在赵六后面,正偷偷打量着苍天素,被无量老公一把扯了出来。 赵六哈哈大笑着一拍老婆肩膀:“所以说,媳妇体己贴心也就够了,给你看看我家的大胖小子和丫头,一对龙凤胞胎,排行老三。” “长得像他们母亲。”苍天素把女孩儿接过来看了几眼,看看张戈又瞅瞅赵六,掂量了一下手中的份量,“快一岁了吧?” “不愧是儿子女儿满街跑的人,看的就是准,下个月就一周岁了。”赵六亲了亲儿子被风吹得红彤彤的脸蛋,“我的大儿子二女儿一个八岁一个五岁,长大了都记事了,我从来没跟他们说过他们爹娘还曾经跟大人物有过联系,不想再节外生枝,便都没有带来。” 苍天素抬头淡淡看向他,嘴角的笑痕略微减淡。 张戈一拉赵六衣角,赵六恍若未觉:“我现在再想想十年前,就觉得跟做梦似的,原来我的一辈子人生中还有那样惊心动魄的生活,畅快淋漓,快意恩仇,不过累,太累了,远不如现在这样发发小财过得舒坦。我希望我的孩子们也能够跟我一样,平平安安、普普通通过一辈子,天素,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的。” 他把话说得这样坦诚,苍天素眼中的森冷杀意反倒淡去,笑道:“你这是不是在报复咱们第一次见面时候我跟阿羽嘲笑你身高的事情?怎么字字句句都往我的伤疤上撒盐?” 世人都知道,苍家的一贯传统是亲兄弟间挥动屠刀争得你死我活的,苍天素这一辈,除了痴痴呆呆的苍天瑞以及被整治得乖巧无比的苍天a、苍天z苍天,余下所有兄弟都已经被苍天素找派了不是问罪处死了。留下这四个兄弟,还是他看自己在民间的名头太坏了,不得已才为之的。 天帝陛下的下一辈,人口繁多,虽然皇上春秋鼎盛,却也在上演九龙夺嫡的好戏,你死我活斗得不亦乐乎,长子和次子都被削爵圈禁了,苍天素三个月前刚刚看着自己四儿子的尸体下葬。 苍天素笑了一声,他不打算更改这样残忍的继位方式,有能者居之,一代代的延续与筛选,经历过鲜血的淬炼、生死的抉择,只有最优秀的血脉才能够得以传承。大苍国千秋万代,永垂不朽,他们是这片广袤土地上唯一的统治者。 “只可惜,朕先前没有收到你们要来的消息,阿羽在边疆代朕劳军,恐怕不能见到面了。”苍天素一摸自己的下巴,露出遗憾的神情。 一个简简单单的“朕”字,彼此的距离感立刻就拉开了,赵六静静看了他半晌,只是轻轻点头附和:“可不是,我还打算着见了他好好嘲笑一番呢,这么长时间就憋出来一个儿子,连女儿都没有,真是太可惜了。” 长公主额驸三封忠正公,是定国安邦的重臣,手握重兵,驻守边疆。不过可能是因为每年只能够回京三个月的缘故,他同长公主的关系并不好,不冷不淡的,这么长时间就只有一个儿子生了出来。 苍天素低头轻笑,并没有出声。他站起身,看着皇宫雕梁画柱、红墙绿瓦,目光深远绵长,一眼望不到边际。 作者有话要说:撒花,全文完结,非常感谢大家陪着我走到这里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