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倾国》 分卷阅读1 鲛人倾国 作者:莲兮莲兮 第 1 章 我叫伏溟,是鲛人王朝的王。 同时我也是大荒神第三神识,只是这个身份现在只有一个人知道了。不,应该是只有一个“神”知道。那个神住在北溟山顶的大荒神庙中,几乎从不踏出大门一步。 而我住的海王宫则在稍微靠下一些的位置,占据了半个山体。我现在站的地方是海王宫内最高的楼阁,从这里可以看到北溟城的全貌。沧蓝而阔远的背景下,数道金色的光柱照射在大地之上,沿着山体铺展开的城市反射出各种颜色的流华。一切看起来安宁而朦胧。 这是我的城市,我的国家。 坐在海王这个位子上已经有多久了?好像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了,久到我都忘记了年岁。似乎每天都过着重复的生活,一切都是停滞的。 而成为海王之前,我是谁呢? 那已经仿佛是上辈子的记忆一样,模糊成了一团,漂浮在半空中。我从来不去回忆,反正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过去如何,都是无所谓的事。 “陛下。” 我转头,是大侍官苏筱。他现在已经显得有些苍老了,身形都佝偻了起来。 “什么事儿?” “已经快午时了。大将军那边再不去,怕就赶不及了。” 忽然想起来大将军祁髅今天大婚,我答应了要去观礼。 鲛人大都一百八十岁左右就成婚了,小髅这种岁数,孩子都应该成年了才对。拖了这么多年,这个逍遥惯了的王老五终于肯把自个儿给套上了,新娘实在是很有本事。 “摆驾大将军府。” “是。” 我已经很久没有出宫,坐在海螺车里,延伸的街道看起来有些陌生了。这片区域尽是官员的府邸,屋宇宅院修建得都十分精致考究,但鲜少有平民经过。路旁跪着得知我经过特意跑出来见驾的达官贵人以及他们的家眷,一个个恭顺地垂着头。 有时候我就想,如果我一天经过它个十几次,岂不是会把这帮人给累死? 但我也只能想想,好歹他们到目前为止对我都还算忠心,这么欺负人实在不厚道。 现在的大将军府其实就是曾经扬威元帅的府第,小髅是他的儿子,虽说没能继承他的官职,但继承了他家的祖产。 前扬威元帅祁阳在大门口迎接了我。他已经带着夫人搬到洗练城去养老,这次是特地为了儿子的婚事跑回来主持的。昔日严厉威武的元帅如今仿佛只是一个掩饰不住内心喜悦的老人,多了几条皱纹的眼角一直是弯着的。 看到儿子结婚,他一定很幸福吧? “元帅免礼。”我一边说着一边扶起他。 “陛下折杀老夫了,现今老夫只是一介草民,当不起元帅二字。” “行了,咱就不客套了。诸位都请起吧。”我环视四周,没找着小髅,“新郎官儿呢?不会是在‘梳妆打扮’吧?” 老头笑着,“劣儿正在里头准备呢,草民已经命人去叫他了。” “他在哪儿?朕直接去看看他。”我抬腿就往里走。之前进出过小髅家多次了,路都是认得的。 祁阳也不是迂腐之人,快走几步跟上了我,伸出右手做了个“请”的动作,“陛下请随我来。” 将军府可以算得上是这条街上最朴素的宅院,几乎没有什么装饰,但“花木”繁盛葱茏,楼阁错落相映,羊肠小道贯穿其间,颇有一派隐士风范。只是今天,所有东西仿佛都被蒙上一层大红。帷幕是红的,桌椅是红的,瓷器摆设是红的,夜明珠是红的,就连他家房顶上飞过的鱼都是红色的。 真的。。。有必要搞得这么喜庆? 我们是在半路上和小髅撞见的,他正急匆匆地要去见我。一照面,他还没来得及行礼我就脱口而出,“你怎么穿的跟红包似的?” 小髅碍于他爹在场,不敢放肆,只能抽搐着嘴角冲我跪拜,“臣迎驾来迟,罪该万死。”我和蔼可亲地扶起他,“来来来,让朕好好看看。朕的大将军如今也要娶媳妇了,真是神奇啊。。。” 小髅面现无奈,“陛下。。。男人都要娶媳妇的。。。” 这小子今天看起来果然人模人样的,除了他的紫头发跟身上的红有一点点不和谐之外,整个就是一剑眉星目玉树临风的小白脸儿。 “祁阳,你先下去吧,朕跟大将军说几句话。” “是。”祁阳看了他儿子一眼,退了下去。 我俩相顾无言。 “陛下您别用这么奇怪的眼神看我成么?” “小髅,你也要进入坟墓了。” “陛下。。。” 我哈哈地笑,搭上他的肩膀,“你怎么蔫不出溜的就要成婚了呢?朕都不知道你之前有跟谁在一块儿啊?新娘男的还是女的?” “女的。。。” “真让人失望啊。” “陛下。。。” “不逗你了,什么时候迎新娘子去?” 一提到新娘子,这小子立马眉开眼笑,“应该快到了。” “要不要我封你老婆个硕人的称号?” 他笑得白痴兮兮的,“这个。。。能封一个当然最好~” “那就叫。。。骷髅夫人?” “陛下,今天我大婚。。。您能不能说点正常的话?” 小髅准备好了就骑上一只健硕的海豚,身后跟着一辆镶满玛瑙的珊瑚红海螺车。他要先去迎接他的新娘,然后再一同到圣琴庙,由大侍僧亲自主持婚典。 看着他英仍然英姿勃发的身影渐渐驶远,忽然有种沧桑感。昔日的少年也成了家立了业,多少年就这么一晃而过了。现在小髅也有了相伴之人。漫天的红色像火一样燃烧着,处处都是甜腻的味道。如果这是童话,现在看起来的确非常圆满。 一切都圆满,这样就行了。 就这样继续下去,一辈子很快就过去了。 正要跟祁阳一道去圣琴庙,忽然苏筱跑过来,俯在我耳边说,轩辕国传来一封信,说是有使臣希望觐见,现下就在国境外的海面上候着。 两百年来,海国一直与轩辕王朝有来往,每一次有新帝即位,我们都会派出使臣参加加冕大典。不过自岚无阙后,轩辕国就一直在走下坡路。先是一连三任帝王挥霍无度,致使国库空虚,然后又逢外戚专权,朝内争斗不断,赋税也一年比一年重,民间怨声载道。最可怕的是上一任轩辕帝娶了羽民族的公主为后,而后却将那女子折磨致死,从而爆发了轩辕王朝与羽民的第一场战争。虽然最后以轩辕国的胜利告终,但羽民多年来一直休养生息,伺机报复。而东边的扶苏国也一直觊觎着轩辕国这块肥沃的国土,只不过轩辕一直太强,不敢妄动而已。 岚无阙已经过世多年,而轩辕国的现状又是如此,实在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我已经没有必要再同他们接触。毕竟鲛人深居海底,不管陆地上如何动荡,都跟我们没关系。 不过,倒不妨先看看这个使臣想说什么。 我转头跟祁阳说,“朕有事要先回宫,就不去圣琴庙了。代朕祝福那对新人白头偕老。” “多谢陛下吉言。恭送圣驾――” 回到宫里我便发了一道旨意,准许轩辕国的船驶到北溟城外,又召来泷鲸密谈。 宰相的年岁也已经有些大了,面上有了岁月的刻痕,原本就不高大的身形越发瘦小。但他的眼睛仍然明耀如炬,丝毫不见浊气。 “臣泷鲸,参见陛下。” “宰相请起。”我的面前摆放着轩辕国传来的那封信,信上没有提及此次觐见的目的。我把那封信递给泷鲸,“你看看这个。” 他略略浏览一遍,抬起头。 “你觉得,他们这次是想干嘛?”我问他。 “陛下,臣今日刚刚得到消息,轩辕国国主前夜驾崩。臣本来是打算明日早朝禀报的。不过现在看来,这次来使的目的,大概与册立新帝有关。” “轩辕帝驾崩?这个皇帝不是才当了十年么?” “回陛下,据称是恶疾缠身,不治身亡。” 这些当皇帝的死的怎么都这么快?这让我有点儿心慌。 不过都已经二百年了,在人类来说,我实在已经算是个老妖精了。 虽然在鲛人来说,二百岁才到壮年而已。 我用手指头敲着桌面,“这么说,这次又是为了新帝的加冕大典?” “臣以为,正是。” “那新皇帝是谁?” “这一任的轩辕帝只有一个十五岁的儿子,名叫剪缨。” “十五岁?”我瞪大眼睛,“这也太小了点儿吧?” 泷鲸点点头,“所以,该是由现在的皇后,未来的太后庄姜氏听政。” 傀儡皇帝? 把江山放在一个女人手里,这个国家离完蛋也不远了。 “那么,宰相你认为我们当不当派出使节?” 泷鲸略作思索,回道,“陛下,臣以为,并无必要。” “哦?” “现在的轩辕王朝早已不是当日的霸主,西有羽民,东有扶苏,新帝又只有十五岁。他们,气数已尽。” “所以如果我们现在派出使节,就是跟整个羽民族还有扶苏国过不去?” “陛下圣明。” 确实很有道理。 事后我又召见大元帅大司马汉稽。一向同宰相意见不合的他此次却给出了相同的答案。 轩辕国的使臣大概要五天之后才能到达,不过我已经有了决定。到时恐怕我只有对不住他们了。 当天晚上在就寝前,我无意间瞟到摆放在水池边的迦耶镜,淡蓝的镜面熠熠地闪烁着,星光弥散。 那面镜子已经很久没有用过了,因为没有想要看的东西。 可是今天,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鬼使神差地走到那镜子前。镶在镜框上的红宝石妖异地闪烁着,仿佛是蛊惑一般。 我一定是被蛊惑了。 不然一向对轩辕国不敢兴趣的我,为什么会突然想看一看它现在的样子? 现在我已经可以非常自如地控制这面镜子。手在镜面上拂过,蓝色的莹辉仿佛烟雾一样荡漾开来。 镜子里最先出现的是轩辕王朝的皇宫。厚重而瑰丽的朱色城墙,夜幕下的琉璃瓦金碧辉煌,气派丝毫不逊于当年。视角顺着宫门之后的汉白玉长路一直向前,穿过三座城楼,面前一下子开阔起来。层层的白色阶梯,重重的阑干,还有一片雪色之上的巍峨宫殿。从那座宫殿旁边绕过去,穿过琼华园,便到了我想要看的地方。 那是轩辕帝的寝宫,现下那个十五岁的小皇帝应该就在这里。 寝宫雕满牡丹花纹的大门外立着八名侍卫,个个表情严肃,手持长枪。这阵势,怎么看怎么像软禁。 穿过大门,里面是寝宫的外殿,黑漆漆的一片,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虽然感觉不到,但只是看着这空空旷旷的大厅,已经心底生寒。 我转入内殿。 内殿倒是点了灯烛。明黄的纱一层一层堆叠在龙床外,一个年老的侍女伏在桌案上打着瞌睡,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内侍。 看来这小皇帝不是很招人待见? 我摆一下手指,视线便转向龙床,快速地移动过去。被子是隆起的,身形还不是很长,一看就是个孩子。长发微微蜷曲着,泼墨一般散在枕头上,耳朵圆圆小小的,形状精致。 他背对着我睡着,蜷缩成一团,看不到脸。 这孩子一定过得不好,不然不会把自个儿蜷得跟个虾米似的。 难道那个庄姜氏不是他亲娘? 看了他一会儿,我突然觉得自个儿很猥琐。没事儿在这儿偷窥一小孩儿睡觉。难道我真的是年纪太大,开始有点变态了? 不过,他这睡姿,总在牵动我脑子里的什么东西。仿佛再很久以前,曾经有一个我认识的人,也这样在我眼前睡着。想着想着,我不由得伸出手,可是伸了一半又悬在半空中,不知道自个儿要干嘛。 我一定是最近睡得太晚,脑子不正常了。 正想挥灭镜上的影像,那孩子忽然动了动,翻了个身。 那是一张很美很美的面孔,虽然还透着些稚气,但每一个线条都是精雕细琢。眼睛鼻子嘴巴,每一处都长得恰到好处;肤色莹白,仿佛泛着一层柔柔的光;黑色的卷发上光华流动,小卷衬在脸颊两边;这种组合所制造出的效果,实在难以用语言形容。 这张脸,像一条线,系着我心底深处埋葬的一个名字,一个人。 一个直到他死,我都没有原谅的人。 我全身僵硬,动弹不得,只能愣愣地看着,连呼吸都停滞下来。 是他? 禺……强?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开新坑了。。。俺明天争取再更一篇。。。开头要勤奋~~~握拳! 第 2 章 我以为自个儿已经忘掉了一切不应该记得的,尤其是他。 我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只要一个人平静地活下去就好了。 两百年了,我已经活过了许多人类的两生两世。我应该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什么都能放下了。就算再看见这样一张与他惊人地相似的脸孔,也应该能平静地一笑而过。 可是为什么所有的记忆突然汹涌而至,我清楚地看见他躺在我怀里,不舍地望着我,努力地想笑得好看,可那笑容里却全是苦涩。 “真希望。。。一直。。。一直。。。做你的洛卿。” 我猛地转开头,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镜子上的影像消失了,浅蓝色的雾合拢起来,仍旧是空空荡荡的寝殿,幽蓝的光影寂寞地摇晃。 心脏还在狂跳着,我深深吸气,让自己冷静。 也许只是个巧合。禺强是海神,就算再次转世,也应该是鲛人。 北斗曾经也说过,他不会再回来了。 我也一直相信,不会再见到他了。 也许,这只是一个长得跟他有几分相似的孩子而已。 第二天早上,我照常早朝,选出使臣去同轩辕国使者见面。下了朝后,我带着迦耶古镜去了大荒神庙。 我与北斗离得并不远,但两百年来我们并没有见过几次面。我不想看到那张与禺强相同的面容,他大概也不想见到我。 我们之间的谈话,只有一次提及到禺强。是同南王朝的战争结束后,他从昏迷中醒来,我当时就坐在旁边,愣愣地看着他的面容。 他睁开眼睛后并没有坐起来,而是直直地看着上方,没有了魂魄一样。 没有人告诉他禺强已经死了,他却仿佛已经知道了一般。他问我,“他走了,对不对?” 虽然是疑问句,可语气却是肯定的。 我没回答,他继续说着,“他终于还是离开我了。”隔了一会儿,他侧过头来望着我,蓝眼睛仿佛一汪深海的水,看不到光亮,“他不会再回来了。” 说起来,那次连谈话也算不上,因为我根本什么也没说。 大荒神庙完全按照之前的样子重建起来,凝脂般莹润的外墙,里面包含着柔柔变幻的蓝色光纹。大门前立着一对两人高的鲛人少女雕像,翻飞的裙裾,低垂的眼帘,表情说不清楚是虔诚还是哀伤。大门后延伸向前的白玉长路,到了神庙正中那片宽阔的溯水湖忽然向四方散开。侍僧们穿着带有白色兜帽的侍僧袍来来往往,一切就像往日一样,没有丝毫变化。 主事的侍僧说北斗在寓言大厅。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正站在那块通天石面前发呆。传说海神可以通过那块石头可以与神界交流,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我没有让任何人跟着我,迈进大厅后便命人关上门。他转过身看到我,有些惊讶,“伏溟?” “好久不见。”我说。 他看到我手中的迦耶镜,面上现出疑问,“出什么事了么?” 客套都省了,我俩有限的几次见面,每一次都是直奔主题。 我走到一个桌案边,把镜子放在上面,转头看着他,“朕想让你看一个人。” 蓝色的烟雾散开,那绝美的少年出现在镜面上,漆黑的眼眸仿佛吞尽星光的夜幕,微微蜷曲的头发松散地用一条明黄的带子绾了起来,身上是绣着龙的单袍。他正坐在一棵树粗壮的枝丫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四周都是被阳光照成半透明的树叶,有几缕从缝隙间落下来,洒在他身边。 北斗完全地呆住了。他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望着镜中人。 我没吭声,给了他一段反应的时间。 半晌,他渐渐回神,往前走了半步,仔细地看着。镜中的少年仿佛听到了什么,向着树下探头,表情漠然。 我说,“你说,他会不会是。。。” “不。”北斗轻轻摇头,神色却越发肯定,“不是他。” 听到这个答案,我说不出自己是高兴还是难过,“为什么?” “如果他再次降世,我不会不知道。我们两个之间是有感应的。” 真的么? 真的。。。不是他? 他继续说道,“而且,他若降世,必为鲛人。海神的转世跟寻常人的轮回不同。若是轮回,确实可能是人类甚至羽民,可海神是在轮回之外,只会转生成鲛人。” 我又望向镜中。那孩子连神情都与那个人如此相似。 少年扶着树干站了起来。他似乎不会什么武功,小心翼翼地踩着另外几根树枝想要下去,可是忽然树枝断了,他身体一晃,掉了下去。 我听到自个儿倒抽了一口气。 他似乎摔伤了,手按揉着脚踝,扶着树干想要站起,可是试了几次都不成功。他的眉微微蹙起,可面上并没有太多变化。 我挥灭镜上的影像。头脑还有些木木的。北斗看了我一眼,也没有说什么,我们俩就这么盯着那面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的镜子。 然后我走上前拿起迦耶镜,冲北斗点了下头,算作道别。回去的路上,那少年微微蹙着的眉,还有眉下那双凝着一层霜的黑眼睛总在我面前晃来晃去,魔障似的。我闭上眼靠在车壁上,努力想忽略它。我想着那些南朝皇族的余孽在暮关外发动的叛乱,想着那帮成天劝我娶王后的大臣,想着小髅家那个藏满宝贝的楼阁,想着今天的晚饭。可是不管我想什么,那少年仍旧如影随形,怎么躲都躲不掉。 那孩子,真的不是他么? 接下来的四天,我总是忍不住拂开镜上的蓝雾,像一个怪叔叔一样看着那远在轩辕皇宫少年,看着他读书,看着他吃饭,看着他发呆,看着他睡觉。他的每一个动作都优雅非常,举手投足间透着高贵,但他像个缺少喜怒哀乐的娃娃,没有见他笑过,也没有见他生气过,冰冷得不像个十五岁的少年。 我第一次见到还是洛卿的禺强时,他就是这样的一幅表情。准确地说,在他注意到我之前,对所有人都是这样的。 那样遥远的记忆,此刻回忆起来竟像昨日一般清晰。 但又能如何呢?都已经过去了,过去很久很久了。 我实在应该停止这种愚蠢的举动,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了,我这个海王的面子往哪放啊? 此时镜子里的少年正缓步穿过琼华园,身边百花盛开,彩蝶翩跹,仿佛画卷一样美丽。我正打算结束这变态的偷窥行为,把镜子收起来,忽然镜中的少年仿佛看见了什么,眼中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神色一闪而过。 那种神情,是惧怕。 我停住手,注意力再次被吸引过去。 一个男人进入视线内,身形高大,面容端正,只是有些戾气。他穿着华贵的丝袍,头戴玉冠,想来应该是位高权重的皇亲贵戚,否则怎能如此自如地出入皇宫。那男人含笑走来,可他看向少年的眼神,却让我想到了蛇。 少年看着他走近,刚才的惧色已经收了起来,分外镇静。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男人行了个有些随便的礼,又同少年说了什么,少年在回答的时候,眼睛紧紧地盯着对方。 明明身边就有侍女宫人,他却仍是这样全身戒备。 我从没见禺强这样过,他一直都是强大的,不需要这么紧张地面对一个人。 不过禺强跟这个孩子一样年幼弱小的时候,会不会也这样害怕过? 镜中的男人忽然往前走了几步,只是几步,却已经进入了一个有些逾矩的距离,少年往后退了半步,然后就停下来,挺直脊背,与男人对峙着。 男人盯着少年的眼神仿佛要将他吞吃入腹一样,让人生寒。 这样一个绝美的少年,独自在深宫中,确实会非常危险。 然而接下来,少年仿佛说了什么,那男人最后只是凑到少年耳边,暧昧地低语一番。少年的身体微微一颤。 男人露出一个“我很期待”的表情,然后回身离开了。 面对那人的背影,少年脸上渐渐显露出杀意。但也只是一瞬间就消隐下去。 是什么会让一个十五岁的小孩子,想要杀人? 我用布把镜子蒙上,召来了明天将要到海面上去与轩辕使者见面的使臣,修改了一下他的任务内容。 第二日早朝时,我宣布,海国已经多年没有与轩辕王朝有实质性的接触了,为了维护两国的友谊,我将亲自到访轩辕王朝,出席新轩辕帝的加冕大典。 朝野一片反对之声。 “陛下万金之躯,怎能到陆地那等鱼龙混杂之地?陛下三思啊!” “陛下,轩辕国如今被夹在羽民和扶苏国之间,战争随时有爆发的可能,现在去,实在不是好时机呀!” “陛下,这等事,交给使臣去做足以,陛下何必亲力亲为啊?” “陛下身系海国万千子民,人类狡诈残忍,若是伤了龙体,将是国之不幸啊!” 泷鲸和汉稽满脸的不赞同,这倒是他俩最近第二次统一战线。 的确,这些理由随便哪一条拿出来,都足以制止我的这种“有欠考虑”的行为。但是……“朕已经让使臣将朕要亲自到访的消息传达给轩辕使者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 也许,只是想亲自确定一下吧? 第 3 章 轩辕帝的加冕大典就在下月,我必须尽快动身。在此期间,泷鲸和汉稽一直没有放弃劝说我打消此念头,俩人一唱一和的,其配合默契程度着实令我惊讶。 其实这件事根本就没有那么严重,海国一直以来都很平静,一切都按部就班,像一个巨大的转轮,按照设定好的轨迹运作着。暮关之乱也已经基本镇压下来,成不了气候了。关于我出行的消息也被封锁在朝廷内部,百姓不会察觉到。就算我这个海王暂时离开一段时间也不会有什么大影响。朝政可以先交给泷鲸,这宰相还是很忠心的,况且有汉稽牵制着他,也不怕他起反心。 我只是去确定一下,很快就回来。 苏筱跑来跑去的给我收拾要带的东西,结果收拾了好几大箱,跟搬家似的。我只好让他把箱子都打开,挑了几件衣服带上,愣是缩减到了一箱。随行的侍官我只带了苏筱一人,护卫也已经安排好,一切都准备就绪,只等明日上路。 要到陆地上去了。 鲛人在陆地上是危险的。虽然岚无阙那一代制定了不得伤害捉捕鲛人的法令,但鲛人鲜少现身在人类面前,珠泪也就越发值钱。人为了钱,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上一次去陆地,还是两百年前的事了,那个时侯洛卿还没觉醒,我还是个傻小子。那次在陆地上遇见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事儿,不知道这一回是不是也会这样。 “陛下,海神大人来了,在外殿等候。” 我就知道北斗一定会来。 “请他进来。” “是。” 北斗从门外走进来,冲我微微点一下头。 我也冲他点一下头。 “你真的要去?”他问我。 我说,“当然了,难道朕忽悠着大家玩儿啊?” “你不相信我说的话?” “什么话啊?” “那个孩子不是他。” 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说不上不相信,只是觉得。。。那个名叫剪缨的少年太像了。 他坐到殿中那个溯水池的边山,低头看着里面摇晃的水纹,“伏溟,他已经走了,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你还放不开么?” “。。。朕只是去轩辕国参加个加冕仪式,用得着上升到这种高度么?” “等见到轩辕帝后,你会怎样?” 我会怎样? 我也不知道。 “大典之后,朕会马上回来。” “真的么?” “这有什么真的假的,干什么要骗你?” “我只是担心,你在一个人类孩子的身上寻找禺强的影子。” 寻找禺强的影子? 不不,我没有。 我为什么要找他的影子? 我只是认为,不管什么轮回还是转世,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只能生为鲛人,我只有见到他,才能确定他到底是不是。如果他不是,我一定能感觉出来。而且我总觉的,这一次不去的话,我会后悔。 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出行那一日,我凌晨时分就动身了。队伍迅速地掠过北溟城上空,下面的城市还沉睡着,耳畔有海洋低沉的呓语声。忘记究竟有多久没离开过皇城了,以至于上下左右无尽延伸的蓝显得有点太过空旷,无依无靠似的。 不知道走了多久,总算是穿过深海区,进入了浅海。 路上看到一群游弋的海龟,懒洋洋地摆动着浆一般的前肢,不紧不慢的,仿佛要一直游一直游,游到时间的尽头去。 突然觉得,如果可以轮回的话,下辈子变海龟也不错。 不过,神识好像都是没有下辈子的。也不知道我五百岁以后会去哪里。(注:鲛人长寿者可活到五百岁以上)还有三百年,看起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可其实很快也就过去了。 在那之前,我还有机会见到那些离我而去的人么?就算是轮回之后,就算他们已经不记得我。 海面已经离得很近了,阳光在头顶晃动着。那是最自然的阳光,不是被海神的神力引导下来的,照射在身上暖得不可思议。我将头探出车窗往前看过去,队伍里的每一个人都仰起头,看着头顶迷离的光色。 恋耽美 分卷阅读2 鲛人倾国 作者:莲兮莲兮 将到达轩辕国的海岸,海豚和海螺车都不能再往前走了。我下了车,脚下是柔软的白沙,被波浪冲出粼粼的起伏。我站在队伍中段,沿着渐渐上升的沙地往前走,海面越来越接近,最前面的鲛人已经开始走出水面。这个时候我忽然听到礼乐声沿着海水传来,想必是迎接的轩辕国官员。 我看了看自个儿身上,衣衫整齐,头发不乱,王冠也戴着,应该挺威严挺有气势的。确定了不会丢人现眼之后,我继续往前,海面从头顶一点点降下来,一个眨眼间,已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空气涌入鼻腔,眼前是晃荡的碧色海面,不远处金黄的沙滩从碧色中延伸而出,再远处一些似乎是一个小镇,灰色的小楼和屋子立在苍蓝的天幕之下。小镇和金沙之间站着很多人,排成了几列,每个人都穿着绣着仙鹤的朝服。 我停下来,鲛人侍卫们自发向前继续走着,直到最后一个人上了岸,他们整齐划一地停下脚步,向着中间转身,形成一个长长的通路。我沿着这条路往前走,不能走得太快,也不能走得太慢。 这么多年了,突然要同人类打交道,还真有点紧张。 大约五六个人向着我走来。最前面的那一个,我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镜子里的那个男人! 他穿着酱紫色的华袍,外罩素色轻纱,银冠垂带,英气逼人。他笑得灿烂,我却总觉的不舒服。那笑意背后仿佛深藏着狠戾和阴毒,而且他玩味地看着剪缨的样子总在我的脑子里转来转去。 也许是先入为主的印象太差,我几乎可以确定跟这个人以后的关系好不了。 连小孩子的主意都打,简直就是禽兽不如。 他走到我面前,拱手行礼,“海王陛下大驾光临,能亲眼得见,实在是我等的荣幸。” 我冲他微微点头。 “不才乃是轩辕王朝辅国将军庄珂,特来迎接海王。此处风大,且天色已经不早。今夜就请海王在本镇行馆下榻,不知海王意下如何?” “有劳了。”我冷淡地说。 “海王陛下,请。”他侧开身,伸出手。我随着他向前走。那些官员们都用眼角好奇地打量着我,却又不敢看得太明显,让我觉得自个儿很像某种濒临绝种的动物。 好久没有见到活生生的人类了,他们半月形的耳朵,没有鳃的脖颈,现在看起来竟然有些怪异。穿过“异族”的人群,面前的小镇上没有人烟,想必是因为我们这帮鲛人的关系,被禁止外出了。但在穿过街道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一簇簇的视线从漆黑的窗缝里射出来,不怀好意一般扎在身上。 行馆大概是由一座酒楼改建而成,被涂了漂亮的漆,挂上了海棠红的灯笼。进到里面,家具玉器挂饰一样不少,个个都是精雕细琢,一尘不染。玉屏上一只梅花鹿昂首而立,两侧丝帐低垂,美貌的仆人柔顺地跪在门前,男女都有。 只住一晚上,就弄得这么奢华? 看来轩辕王朝真的很重视我啊。难道是想巴结我,好让我帮他们解决羽民或者扶苏的问题? “准备仓促,怠慢之处,还请海王见谅。”说得那么大方,明显没觉得怠慢我了。 我转头看了他一会儿。估计看得有点露骨,他有点奇怪地往自个儿身上瞟了一眼。 我突然冲他笑,“阁下叫什么名字来着?” 他愣了一下,“下官庄珂。” “啊,庄将军。”我挑起一个面目清秀的男仆的下颚,转过头和蔼地望着他,“朕得好好谢谢你啊。” 他有些惊讶,然后就爽朗地笑了起来,是那种心照不宣式的笑。他说,“海王喜欢就好。” “不过。。。”我走到他跟前,视线又绕着他转了一圈,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朕其实更喜欢将军这个类型的啊。。。” 看到他的笑僵在脸上,我就轻笑着进了内堂。 这种经常调戏别人的人要是被调戏,表情通常都很精彩。 啧,刚才应该再猥琐一点的。 接下来一路上我没有再“调戏”那位辅国将军,毕竟这种招数用过一次后,再用就没效果了,搞不好还会惹火上身。他跟我说什么,我都正儿八经,用最简练的语言回答。他总在提及这些年鲛人与人类为数不多的接触,或是关于我的“英雄事迹”之类,听得我很惊讶,我都不知道原来我干过那么多壮烈的事儿。 我能感觉出他在试探我,试探我此次来访真正的意图。 可惜,他绝对猜不到我是为何而来。 已经到了漱翠城,下一站便是轩辕王朝的都城长安。我觉得有必要与庄珂谈论一下剪缨了。反正我本来就是为了新帝的加冕才来的,打探一下也不算过分。 所以我命人将庄珂请到我的房间里。 “海王陛下,可是有什么招待不周之处?”他施施然走进来,面带笑容。 “自然不是,庄将军安排得十分周全。”我说着,向着右下方的椅子伸出手,请他入座。 庄珂抱拳行了个礼,坐下来。“不知海王今日。。。” “海国与轩辕的交情已经有二百余年了。然而自岚无阙死后,我们两国并没有真正的接触。朕这次前来,就是希望能值此新帝登基之时,重拾我两国百年之谊。” 庄珂似乎是听到了他想听的话,眼睛里露出兴味,“海王陛下所想,正是我大轩辕所愿。” 我继续说道,“只是不知,新帝的意向为何?” “大轩辕所愿,便是新帝所愿。” “哦?将军所说,真能代表轩辕帝的心意?” 他的神色忽然敛了起来,再看不出一丝头绪,“本将军是奉新帝之命而来,所说也都是传达新帝的意愿。” 我一只手摸着下巴,看了他一会儿。看来剪缨这个小皇帝,确实是被这个男人架空了。 这个男人到底是谁呢? 他姓庄,那个未来的太后姓什么来着?好像是庄姜氏? 庄为父姓,姜为母姓。这个辅国将军,多半是太后的兄弟吧? “果真如此,朕便放心了。”我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许久没有喝到用淡水冲的茶了,味道清香地缭绕在鼻间。我盖上茶盖,慢悠悠地抬起头,问他,“那么,朕什么时候能够与轩辕帝面谈?” 他的唇边再次扬起笑意,“下官会尽快安排海王与我皇会面。在此之前海王若有要事,下官定当代为传达。” “很好。”我凝视着他的眼睛,“希望不用等太久。” 他也与我对视着,虽身处下座,却不见卑色。 “朕要说的就这些。庄将军可以下去歇息了。”我冲他笑了一下。 他站起来,又冲我行了个礼。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地从上至下扫过我,虽然基本看不出来,但因为我一直紧盯着他,所以还是发现了。 这个人,胆子还真大。就不怕我翻脸么? 他一定很好奇,为什么我早不来晚不来,要在轩辕国危难之时来淌这趟浑水。他一定以为我有什么企图。 我确实有企图,我只对一个人有企图。 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那个孩子。。。如果他真的是,我会怎样呢? 如果他真的是,我能认出他来么? 他,还会记得我么? 如果他还记得…… 每次想到这个问题,我就发现自个儿走到了死角,心里会忽然萌生一股退意。但是我发现,这个假设是在许多个“如果”之后的。 在见到他之前,一切都是说不准的事。 我长长呼出一口气,手心竟然汗津津的。 长安城厚重宏伟的城墙伫立在一片翠波荡漾的护城河上,一道吊桥连结了两岸,城门大开,两队金甲骑兵八字排开,乐官奏响礼乐,漫天落花翻飞。队伍浩浩荡荡地驶入城门,两旁的街道上,有前来欢迎的百姓。我坐在銮驾之内,命人把四周的垂帘都掀了起来,微笑着看向四周的人群。此时欢呼声四起,让我觉得自个儿很受欢迎似的。 偶尔这么干干,有利于建立自身的自信感。况且我一向是平易近人的。 长长主街的尽头,轩辕皇宫辉煌而立。墙体的朱红与层层叠叠的琉璃金瓦相互辉映,皇城上方祥云层生,有紫霞在天边蔓延,一派壮丽升平。 他就在里面,我已经越过千里之遥,我们马上就可以见面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多亲追来,俺好欣慰啊~~~抱住亲们~~~~~~俺爱乃们~~~~~~ 雷攻被攻的亲可以放心,因为俺也雷这个~~~~俺不会雷自个儿的~~~r(st)q 第 4 章 陆地上的月光有多美,是深海里的鲛人永远想象不到的。弯弯的一轮,仿佛美人弯起的眼角,一汪轻轻浅浅的霜色,流动着,回旋着,覆盖包裹着世间万物。此时一切都蒙上了一层凄美的面纱,花影摇曳,水声叮泠,原本的华丽都褪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梦境一般的清幽。 我坐在窗棂上,顺着月色往远处看过去。这里是专为迎接别国来使贵客而兴建的锦霞馆,坐落在皇宫的东北面。我正站在最高处的楼阁,从这里可以看到不远处的宫墙,以及那些张扬飞翘的金色檐角。 到这里已经一天了,明天我将要进宫,参加特别为我设下的接风盛宴。 他一定会参加的吧? 我晃晃手里的酒杯,里面淡绿色的酒液打了个圈儿,不安地漾着。 “苏筱!” “陛下。”声音从门外传来。 “你进来。” 苏筱很快弓着身走进来,“陛下。可是有事?” 我冲门的地方扬扬下巴,“把门关上。” 看他掩好了门,我也拉上了窗,然后问苏筱,“这回随行的侍卫,有会轻功的么?” “有几名。陛下是想……” “把轻功最好的那个给朕找来。” 我虽然已经可以将神力随心所欲的运用,但在武功方面仍然是个半吊子,毕竟已经错过了练武的最佳时机。一旦到了陆地上,同人打架是没什么问题,可飞檐走壁就有点力不从心了。 若想进入轩辕皇宫,更是痴人说梦。 很快人就站在了我面前,是个体格挺健壮的雄鲛人,即使带上我应该也没太大问题。 外表上过关了,就不知道实力如何。 “你轻功很好?” “回陛下,略通皮毛。” “有多好?” 那鲛人似乎口拙,什么也没说,只是突然冲我行了个礼,然后…… 然后他突然不见了? 我吓了一跳,几乎以为自个儿眼花。 “陛下,属下在这里。”我顺着声音的方向抬起头,却见他跪在房梁上,腼腆地看着我。 ……就是他了。 我伏在那侍卫的背上,感觉四周的景色在不断地上下晃动,一片眼花缭乱。那么高的宫墙,他竟然也能一跃而上,在楼阁的屋瓦间急速地跃动,下面成队成队经过的士兵偶尔有听到风声抬起头的,却看不到半分影子。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这个正卖力飞着的侍卫。 “属下无悲。” “无悲?”这名儿听着怎么那么看破红尘呢,“你怎么轻功这么好?你应该没有到过陆地上吧?” “回陛下,这都是在海里练的。” “海里?海里要轻功干什么?” “回陛下,有时候化出鱼尾。。。与敌人相搏的时候,不太方便。所以轻功也是要练的。但是海底下与陆地不同,如果是在海底,属下能跃得更高,但就没这么快了。” 他一边背着我一边飞,说话竟然毫不气喘。可见体魄够强。是个可造之材。 忽然,在无悲从一个屋顶飞向另一个屋顶的时候,我看见旁边的一个小苑之中有一个黑色的,小小的影子。 “停下。” 无悲停下来,跪在房顶上。我小心地下来,琉璃瓦又斜又滑,很难下脚。扶着无悲的肩,我定睛朝着那个身影看过去。比常人小上许多,似乎穿着黑衣服。 这个皇宫里,应该没有很多小孩吧? 我心脏一阵紧缩,手心一攥,竟然已经汗湿了。 会是他么? “到那个苑子的附近去。” 又离近了一些,已经可以大致看到他的样子了。那该是一个少年,正背对着我的方向坐在苑中一块青白的卧石上。黑色长发披散在身后,微卷的发丝在夜风中微微飘动,如水月色柔柔滑过。他披了一件黑色外衫,远远的看起来,就像一道即将消散的影子。 一定是那个孩子,那个叫剪缨的,有着与禺强相似面容的孩子。 那是一个萧索的园子,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修葺过,野草都长疯了,墙壁上的彩漆也斑斑驳驳地剥落下来。 他为什么会一个人在这样一个破败的庭院里?没有人跟着他么? 他在想些什么? 忽然,有纷乱的人声从远处接近,我看到两排长长的火光沿着长路从远处转来。那是穿着金甲的禁卫军,打头的是一个公公,急匆匆地向着小苑来了。 我大概猜出来是怎么回事了。多半是少年自个儿从寝宫里溜了出来,跑到了这苑子里,这些人是来“请”他回去的。 果不其然,他们破门而入,将少年围在其中,然后齐刷刷地跪下了。少年一动不动,似乎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 那公公跪下行了个礼,然后站起来,对少年说着什么。少年忽然站了起来,缓缓转过身,似乎是要听话地回去了。 可是就在他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忽然抬起头,向我这里望过来。 我心脏猛地一跳,低声对无悲说,“快走!” 一直到了锦霞馆内,我的心都狂跳着,平复不下来。 我不明白自个儿怎么会有这样的反应。这样不好,很不好。 他看见我了么? 明明看不清他的脸,我却仿佛能感觉到他的视线。 我深深吸一口气。无悲在一旁有些奇怪地望着我,“陛下,您没事吧?” 我摇头,径自往屋内走过去。 忽然就有点后悔,也许我不该来。 不管他是不是,我都不该来。 清晨时分,我在苏筱的侍候下起床,侍官为我套上白锦鲛绡描金龙的华服。坐在铜镜前,苏筱小心翼翼地为我束发,镜中映出我有些模糊的脸,依稀还是二百年前的样子。 我看起来应该不会很显老吧? 苏筱捧来王冠,那颗莹润的珠子散发着幽柔的光泽,正好落在额心处。我站起来,问苏筱,“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已经是辰时了。” “进宫吧。” 装饰着金色门钉的正宫门一道道缓缓开启,后面延伸的汉白玉长路两旁,无数金甲侍卫持枪而立。北风阵阵,旗帜翻飞,过了最后一道城门,面前豁然开朗。广阔的地面全部用汉白玉铺就,九尊高大的雕塑林林而立,尽是怒目獠牙的怪物。仔细看时便可发现,这些怪物便是龙之九子。正中的一座三层宫殿,朱墙金瓦,巨柱盘龙,巍峨地立在万里苍穹之下,上面一个金黄色的竖匾,写着笔劲雄浑的两个大字:千秋。 此刻,从宫殿脚下的阶梯一直延续到地面上都站满了轩辕国的朝臣,按照官阶的不同,官服的颜色也由深到浅渐渐变化。最高的地方,大殿的大门前,站着三个人,中间那个黑色身影身形很小,遥遥的看过去,仿若米粒一般。 这一次不是从镜子里,也不是在房顶上,而是要真真切切面对面与那少年相见。我闭了下眼,压下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迈步向前走去。 与此同时,那三人也缓缓步下阶梯,向我走来。 这渐渐接近的过程仿佛分外漫长,这段不长的路,竟像永远走不完似的。少年的身影从远到近,从模糊到清晰,那熟悉的面容渐渐从雾一般的朦胧中析出,那双黑色的眼睛中射出的视线,也仿佛穿透了百年的时光,幽幽地凝在我身上。 我恍惚有了错觉,那好像就是禺强,不,是洛卿,他正含着温柔的笑,一步一步向我走来。 他们在几步外停住。我也蓦然清醒。 那孩子看着我,眼神冰冷,仿佛在看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心口有闷窒的感觉,仿佛有一个小妖怪,正细细碎碎地噬咬着。我以为我早就不会再有这种感觉了。 都这么多年了,怎么还会这样? 我早就不爱那个人了。 恨,也都消磨干净了。 这种陌生的眼神,本来就该是最正常的。 此时我也看清了他身边的两个人。右边的是庄珂,左边的,是一个面容艳丽但衣着朴素的女人,她头上梳着高高的云髻,插着两根银步摇,仿佛正戴着孝。 这女人想必就是现在的皇后即将的太后庄姜氏。 “太子正为先皇服丧,不能以正装示人,得罪之处,还请海王海涵。”那女人微微福身,举止端庄,声音也是一派庄严。 怪不得这孩子总穿一身黑。 我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冲他笑。 那孩子似乎没想到一直绷着脸的我会突然笑了,眼里闪过讶色。 “轩辕的新皇,朕很高兴见到你。”我控制着自己的喉头,发出平稳的声音。 “海王远道而来,辛苦了。”他向前迈了三步,拱起手,说得落落大方,颇有几分老成。带着几分稚气的脸庞上却有着近乎成人般的深沉。 被他那双吸人的黑眸凝望着,真的很难保持沉着。那样的眼神,太过熟悉。 离他越近,我就越能感觉到空气中那漂浮着的,淡淡气息,仿佛夜一般,孤高又寂寞,黯黯地弥漫在四周。曾经多少次在洛卿的怀里,还有最后禺强倒在我怀中,这气息在我鼻间缭绕不去,仿佛缠绵的抚摸,却又含着丝丝凄伤。随着这气息,往事仿佛云烟后的风景,渐渐显露出来,那些我本以为已经忘了的,却清明一如往昔。 他站在石桥上,冲我冷冷一瞥;他躺在金纱帐中,缓缓睁开黑色的眼;他拉着我的手,带我升上海面;他捧着蓝色海螺,吐露最动人的誓言;他冲我温柔的笑;他在我颈边无声的流泪;他觉醒后的冷漠、绝情;他毫不留情的惩罚;他杀掉我们的孩子时的决绝;他悲伤绝望的目光;他最后的那句“一直。。。一直。。。做你的洛卿。” 原来我一直没有忘记过。 原来经过无数年月,我以为已经被时间洗刷掉的,却早已附着在灵魂上。 北斗说,这孩子不是他,说得那么肯定。 可为什么,我却能感觉到那幼小的外表下,就是那个我花了两百年时间,也忘不掉的人? 那个我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可是现在,他竟然就这样站在我面前,在一个十五岁少年的外表下。 看到我有些发怔,庄珂向前一步,“太子殿下、海王陛下,何不移驾乾阳殿,再作细谈?” 我回过神,那孩子的眼神越发冷淡,甚至有些警惕。 我在做什么? 他已经不记得我。准确地说,他现在根本不认识我。 “好。”我恢复平静,可手却有些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停不下来。好在藏在宽大的袖子里,看不到。 乾阳殿位于千秋大殿之后,是轩辕帝召见官员接见外使之地。进入殿内正堂,原本上位的地方放了两张微微相对的玉椅,另外左右手边各有一排檀木雕花椅。 我与剪缨坐在玉椅上,庄姜氏坐在剪缨旁边,庄珂则居于右边首位,另有几名大臣,依次排了下去。 剪缨自坐下后,便没有再看我,只垂下了眼帘,不知在想什么。 其实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我只是想确定一下这个少年究竟是谁。 而现在,我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我想,我不会认错。 北斗说,海神不可能转生成为鲛人以外的族类,可我却记得那年与洛卿到陆地上,曾经问过他一个问题:如果可以选择,他愿意当鲛人,还是人。 他当时沉默了好一会儿,回答我:那还用说么。 他仰望苍天,沐浴在阳光里的样子,即使到现在依然明晰。 如今这个少年,是他,又不再是他。 我又该如何呢? 就算是他,又能如何? 是爱是恨,都是过去的事了。南北两朝都已合并,那么深的仇怨都已经开始一点点消解,海神离去一位,但更重要的那位还在,阳光依旧灿烂如初,时间仍旧不停走过,所有人都释然了,都活在现在和未来之中,只有我还抓着那些过往。 现在,我能做的,大概也只有参加完加冕大典后就尽快回去,去做我的海王,直到这漫长生命的终结。 是了,只有这样,才是正确的。 “妾身早在年幼之时,就已经听过海王的威名了。”庄姜氏微微弯起点了淡色胭脂的唇。 我打起精神。有了打算之后,心忽然就静下来了。 “过誉了。”我微笑。 皇后端丽一笑,“早听父亲说过,海王的绝顶之声另得归墟合拢,结束了鲛人北王朝与南王朝的战争。据说您唱出绝顶之声的时候,整个大荒都能听到那绝美的歌声。” 关于这个话题,我实在不想谈论下去了,“说起来,前轩辕帝突然驾崩,朕心中亦十分沉痛,还望太子与皇后节哀。” 提到先皇,皇后神色忽然一变,原本的笑容一瞬间褪尽,只余下无尽的哀愁悲色,在眉尖眼角缭绕着,“先皇……去得实在太早,太突然了……” 这副悲痛的表情,怎么总觉得不够真诚呢。 更为奇怪的是,作为前轩辕帝唯一的儿子,剪缨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接下来庄珂又同我说起了鲛人与人类接触之事。他说可以在轩辕国沿海开放几个港口,让鲛人也可以到陆地上,与人类交流往来,这样或可肃清两族之间的一些误解。 让鲛人与人类接触,我也曾经想过。 可总觉得沧海乃鲛人之本,若同人类来往过密,万一过多地受到陆地诱惑,总是会出一些问题,所以迟迟没有将这个想法提出来。 而此时轩辕国风雨飘摇,更加没有这么做的理由。所以我只是说,“鲛人也一直希望能与人类交流。只是南朝之乱至今仍未完全平息,为了我海国子民的安全,朕暂时还不敢开这个门。不过朕会认真考虑,相信不久便可将此想法实现。” 如果那时轩辕国还存在的话。 一想到这个问题,我又看了剪缨一眼。一但国家覆灭,他的处境,恐怕会很悲惨。 他现在还有神力么? 少年长长的睫毛忽然微微一颤,抬起眼来,正与我的视线撞到一起。 我转开脸,看着阳光普照的外面,白色的地面也成了金黄色的。 “这样的阳光,是海底永远看不到的。”我叹息着说。 “海底下,没有阳光么?” 一直没有主动说话的少年突然开口,声音里还夹着几分沙哑,想是才刚十五岁,还在变声的缘故。 我看向他,他的面上淡漠依旧,仿佛对于这个问题根本不好奇。 “不,曾经有一个名叫禺强的海神,将阳光引到了海底。”我一个字一个字说着,看着他的表情。 但他却对于那曾经属于他的名字毫无反应。 我在心里暗笑自己,怎么可能有反应呢。谁会记得自个儿上辈子的名字? 庄珂忽然说,“现在时辰还早。海王难得到陆地上来,自然也难见此等阳光,今日天气晴朗,不如就到四季苑中游览一番?” 四季苑? 又是一个似曾相识的名字。 那地方竟然还在么? 恍惚当初我混入歌舞坊进到皇宫来找洛卿,就曾经在那苑子里,在岚无阙他爹,也就是当时的轩辕帝面前,利用听螺之术唱出一曲水调歌头,还不要命地自曝鲛人的身份。 那时还不怎么会运用神力的自个儿竟然就那样傻不拉几愣头青似地冲了进来,也不管会不会有危险。如果是现在的我,大概再做不出那样不顾一切的决定了吧? 我站起来,抬起一边嘴角,看向剪缨,“这倒是个不错的提议,不知太子殿下是否愿意带朕见识见识这大轩辕皇宫的景致?”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没睡觉。。。导致今天脑子不清醒。。。 文中若有谬误,亲们就当没看见吧(不要脸g)~~~r(st)q 汗。。。俺脑子果然不清醒,多亏亲们帮俺查出来俩低级错误。。。 第 5 章 四季苑的景致是动人的。现下正值初夏,牡丹蔷薇芍药都开了,遥遥看去,或素雅,或娇媚,相簇斗艳;高处的解语花仿佛要在一片碧绿中燃烧起来,胭色煌煌;几棵合欢树上,浅粉色的合欢花绽开毛茸茸的花瓣,仿佛数片相连的云霞。花草青乔之间,常有孔雀托着长长的翎衣悠然走过,更有白鹤挥翼,翩然起舞。 空气里,无数花卉的气味融汇在一起,甜丝丝的,闻久了仿佛都要醉倒。海下面的花,永远没有这样摄人的香氛。 走在蜿蜒幽深的小径里,远处的宫殿楼阁一时都看不见了,仿佛身处万花丛中,远离凡俗。微微侧过头,剪缨就走在我身边不远的地方,阳光一缕缕扫过他周身,衣袍轻扬,恍惚花中墨蝶。 他原本是不想来的,虽然他不说,但我能感觉出来。不过皇后和庄珂在他身边,他不能拒绝。 皇后因为是妇道人家,又在守丧,就没有跟来。可庄珂一直走在身后,不时为我介绍苑中那些珍异花卉。 阴魂不散啊,为什么他一定要跟着? 他偶尔飘向剪缨的眼神,让我很不爽。 好歹这孩子上辈子也是一呼风唤雨的海神,岂是他这种变态大叔能觊觎的? 正在此时,一阵十分美妙的声音传来,仿佛是鸟鸣,又像是林中仙子的歌声,纯澈动人至极。伴随着这声响,一道绚丽的影子从附近一颗树中冲天而起,仔细看过去,是一种从未见过的飞鸟。它的羽毛在阳光下反射着七种光色,桃红的尾羽似泼洒开的虹泉,甚为华美。 “是极乐鸟!”有人叫了出来。 “恭喜太子!极乐鸟出现,是祥兆啊!!” 极乐鸟?这我还真的从没听过。是珍稀物种?不过它的叫声真是好听。 而此时,我发现剪缨也抬起头,凝望着那半空中飞得欢快的鸟儿,眼睛里渐渐露出几分好奇。也正因为这几分好奇,另得他终于有了些少年人的样子。 到底还是个孩子。 “极乐鸟是什么? 恋耽美 分卷阅读3 鲛人倾国 作者:莲兮莲兮 我看向庄珂。 “极乐鸟是一种极为罕见的飞禽,传闻有极乐鸟出现的地方,便可太平长安。从前就有人传说在这苑子里看见了它,但一直没有再出现过。没先到今天竟然看见了。”他赞叹般地叹息一声,仿佛撞见了什么百年难得一遇的奇事。 看着那鸟儿在天空中自由自在地飞翔,剪缨忽然收回目光,眸色有难以察觉的暗淡。 “怎么太子对这鸟不敢兴趣?”我忽然问他。 他怔了一下,似是没想到我突然同他说话,然后敛起神色,佯装满不在乎的样子,平着声音回答,“不过是一只鸟。” “太子想在近处看看它么?”我继续问。 他有些疑惑地望过来,“近处?” “不错,咫尺之遥。” 他又抬头看看那已经立在高枝上梳理羽毛的极乐鸟,声音却冷凝起来,“怎么个咫尺之遥?海王是想把它抓起来,关入笼中么?” 左嘴角微微上扬,语带嘲讽。这副神态,竟然也同很久很久之前,久到我都记不清了的某一个场景重合在一起。 此时庄珂说道,“极乐鸟极通人性,怕没那么好抓的。就算抓到了,也会绝食而亡。” “谁说朕要关它了?” 我看向那只鸟,回忆起刚刚听到的鸟鸣,同时运起听螺之术,声潮从腹中涌上,通过喉际蔓延开来。同那鸣叫声相似的歌声倏然响起,悠扬婉转,绵绵不绝。那树上的鸟儿抬起头,向着我望过来。 我仍不断唱着,那鸟儿也叫了两声,清脆的音色如银铃相撞,交相呼应。它歪着小小的金色脑袋,似乎有些纳闷,有些犹疑。 此时风过花动,馨香阵阵,诺大的四季苑,竟仿佛只剩交缠的鸟鸣声,再无其他声响。 我凝望着它,冲着它伸出右手,放柔声调,一下一下召唤它。它迟疑许久,终于展开双翼,如一朵在高空中绽放的彩虹之花,载着一身迷离阳光,向着我扑过来。 小巧的朱爪抓在我的手臂上,双翼收拢。它悠闲地抖了抖羽毛,蹲下来。 周围的人都见了鬼一样看着我,就连剪缨也是一脸惊奇,呆呆地望着那柔顺非常的鸟儿。 而我则盯着庄珂,故意笑得高傲,相信那表情一定很欠扁,“朕自有办法,让它自个儿飞过来。” 庄珂一愣,但很快回神,随即看我的眼神微微变了,变得深沉无底。 我不再看他,转向剪缨,冲他笑,“太子殿下,想亲手摸摸它么?” 他看看我,又看看鸟,目光里有什么东西在悄悄融化,渐渐透出一丝明亮的光来。他手微微一动,抬了起来。 极乐鸟看了他一眼,然后就若无其事地转头打量别处去了。 剪缨的手指修长而白皙,仿佛半透明的羊脂玉似的,这双手落到七彩斑斓的羽毛上,轻柔滑过,实在是一种视觉上的冲击。 他的双唇微微张开,小心翼翼的,看上去有几分可爱。 他只摸了一下,便退了开去,那双幽幽的眸,又向着我望过来。 “这么漂亮的生灵,实在不应被困在牢笼里。它还是飞着更漂亮。”我低声说着,一抬手臂。极乐鸟借着这向上的力量翩然而起,在天空中转了几圈,啾啾鸣叫数声,便渐渐飞远,找不到踪影了。 转过头,竟见众人还未回神,都怔怔望着天际,又顺着那鸟儿飞走的轨迹看向我,仿佛我是某种不可思议的生物。 我笑吟吟看着剪缨。他的眼中似乎第一次真正映入了我的影子,黑汪汪的眸底,有着淡淡的流金,把人吸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 “海王果然高明,就连极乐鸟此等灵物也甘心臣服。”庄珂忽然哈哈一笑,打破这微妙的安静。随着他的话语,剪缨也收起了与我相望的目光,转开了头。 心里一烦。这男人要是能消失就好了。虽如此想着,我仍平静着一张脸转向庄珂,“雕虫小技而已,不足挂齿。” 接下来为我举行的盛宴,剪缨却因为正在守孝期间,不能参加。琼华殿一如曾经的奢华,玉盏高悬,锦帘垂挂,舞姬身姿绰约,眼波柔媚。 不知今年留在轩辕皇宫的,又是哪班歌舞坊。 期间有轩辕国大臣同我说话,庄珂向我敬酒,我都一一回应,脑子里却总是心不在焉似的,总现出白天剪缨站在百花丛中,有些怔然地看向我的样子。 心里知道这样是不对的。 他只是那个人的转世而已。况且就连这一点,我也不能全然肯定,毕竟北斗说他并没有感觉到。 他把我彻底的忘记了,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不存在的。 现在的我跟他就不应该有交集,一个海中,一个陆上,一个是两百多岁的老妖怪,一个是十五岁的孩童,我不应该把这件事搞得再复杂了。 二百年前的那一场,折腾得还不够么? 我已经一个人生活了这么久了,我已经不在乎他了。 他以后如何,都是他的事。 这么想着,又不由得看向庄珂的方向。 真的不管他么? 任他被这个如狼似虎的男人吞吃入腹? 庄珂似是感觉到我的目光,转过脸来,一霎那我们的视线在空中碰撞,谁也不曾移开。 这男人一定也感觉到什么了。 此时大堂中歌舞正酣,众人都有了几分醉意。我借机从席上溜开,到了苑中。天上悄悄飘来几片云,另得夜色显得有几分阴沉,花影摇曳,有虫鸣声夹在期间,断断续续,添了些许凉意。 身后有脚步声,不急不忙地缓缓接近。我转过身,看着那衣着华贵的男人,在夜色中向我走来。 “海王怎么一个人出来了?可是对宴席有不满之处?”庄珂淡淡笑着。 我却懒得再同他打官腔了,活动一下脖子,随意地说,“没有。坐得久了,想走走。庄将军怎么也出来了?” “同海王一样。” “是么?那就一起吧。” 夜晚的四季苑,完全不似白天的五彩斑斓,统统被夜色镀上一层幽蓝的色泽,树叶沙沙作响,四下清幽无人。 “海王陛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庄珂也终于收起那一直挂在脸上的笑,目中透出锐光来。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与他对峙着,“说。” “海王陛下此次前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终于装不下去了,要挑明了么? 我哼笑一声,“不是早就说过了么。我们两国多年没有来往了,想借此机会与贵国重修旧好。” 他也勾起嘴角,皮笑肉不笑,“可据下官看来,海王陛下似乎并没有与我朝重修旧好的打算啊?” 我挑眉,“此话怎讲?” “下官就两国交好这一点,提出多项建议,可海王的回答一直都是‘好好考虑’。不得不让人怀疑海王陛下希望与我国结交的诚意。” “阁下提出的建议虽好,可每一项都是事关重大。朕怎能轻易作答?” “海王陛下,你我都知道,所谓的‘考虑’是什么意思。” 一小股晚风轻扬而过,卷起几片凋落的花瓣,从我们俩之间滑过。 我伸手抚摸着身边的蔷薇花蕾,指尖是柔嫩的触觉,“朕这次来,确实还有另一个原因。”我顿了顿,继续道,“朕想来见一位故人。” “故人?”他微微皱眉,“海王两百年来没有上过陆地,就算曾经有过故人,现下也应早已去世了吧?” “这就不劳将军挂心了。”我负着手看着他,“至于两国之间的关系,将军可以放心。毕竟轩辕国曾在南北朝之战时施与过援手,我海国不会忘了这份恩情。必要时,海国会尽力相助。” “果真如此,那便太好了。” 我话锋一转,拐到了别的话题上,“庄将军,此处只有咱俩,朕有件事儿,想要同你聊聊。”我语气轻松,庄珂的神情也稍稍松懈下来,“海王请讲。” “朕与贵国曾经的轩辕帝岚无阙是至交,这件事儿你知道吧?” “自然知道。鲛人王朝与轩辕王朝的关系就是从皇祖岚无阙那里开始的。” “知道就好。”我抬头看看夜色,几缕月光从云层的缝隙中透出,“现在的太子剪缨只有十五岁。他既是岚无阙的后人,就是朕至交好友的后人。朕对于他,是有些不放心的。”我对上庄珂的视线,却见他眼眸中深不见底,幽幽地凝视着我。我继续说道,“朕希望,他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他半晌没有说话,神色里却流露出一股子淡淡的玩味,“海王原来如此关心我们的太子。下官这个做臣子的,实在惭愧。” 我也冲他暧昧一笑,“毕竟跟朕有交情的是轩辕家,要是别家的话,朕也没必要拿海国士兵的性命开玩笑,是吧?” 庄珂神色一凛,那蛇一般的目光在他眸中一闪而逝。 我不再看他,转身向着琼华殿走去。 当天我提前回到了锦霞馆。一进门,我就吩咐苏筱出去同宫里的侍官打听打听剪缨与皇后的关系,还有关于庄珂的传闻。 夜里,我再一次命无悲带我偷入皇宫,这一回我摸到了剪缨现在居住的未央宫,门外站着几名侍卫,直挺挺地杵在那里。 未央宫的一扇窗大开着,即使是在房顶上,也大概能看到里面的情况。 我看到了庄珂。 他正抓着剪缨的下颚,狠狠地说着什么,看样子很是愤怒。 剪缨背对着我,看不到表情,只是看起来有些无助。 之后,庄珂却没有继续做什么,拂袖而去。 我稍稍放心。 不过,那孩子现在太弱了,这哪里还是曾经那不怒自威的海神?竟然被这样一个人类骑在头上。 他怎能如此任人欺负? 第二天,苏筱将打探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我。剪缨果然并非庄姜氏所生,而是前轩辕帝同一个宫女生下的孩子。前轩辕帝生性风流,纳了不少妃嫔,生下几名公主,却不知为何一直诞不出皇子,反而是这个低贱的宫女生下龙种。后来宫女被封为夫人,却在剪缨十岁那年去世。而后剪缨便被过继给了皇后庄姜氏。 而庄珂则是庄姜氏的哥哥,在朝中权势遮天,且性好男色。 这些消息,与我猜测的相去不远。我也渐渐明白了剪缨现在的处境。 庄姜氏并不是善类,她绝不会善待别的女人和她丈夫生的孩子。他亲娘去世太早,而如今连前轩辕帝都去世了,剪缨便失去了最后的庇护。 不知道这个十五岁的少年,受了多少罪。 作者有话要说:俺发誓某缨是攻,俺也发誓某缨没有被庄同学攻过~ 雷这两点的亲请放心观看~~ 第 6 章 从噩梦中醒来的时候,天还没有亮,窗外的天很黑,黑得不见一丝光亮,仿佛归墟合拢之前的南王朝一样。 我已经多年没有做过那样的噩梦了,没想到见了剪缨之后,这梦又如影随形地缠上来。我总是看见一个有着琥珀色眸子的鲛人冲我贱兮兮的笑,一双轻柔的手滑过我的眼睛。然后,在我叫出他的名字之前,他忽然转过身,不带一丝留恋地往远处走去。他走得那么快,我怎么追都追不上,想叫他的名字,却怎么都叫不出来了。一个踉跄,我狼狈地跌趴在地上,那人立时就看不见了。 这个时候,会有一个温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伏溟,伏溟”。我转过头,就会看见禺强跪坐在我面前,脸上是洛卿的微笑。他笑得那么美,那么温柔,看着看着,整个人都要化在那片深情里。我伸出手,想要触碰他,可手指却仿佛触到一片虚无,他的影像仿佛受惊了的湖面,开始晃荡起来,一点点消散,消散。我徒劳地在空中抓着,却什么也抓不到,不论怎么努力,都抓不到。 最后,只剩我一个人在一片黑暗中,胸腔里炸裂一般地疼着,一遍遍喊着别丢下我。我不知道自个儿在梦中怎么会这么软弱,但这种丢人的事儿,早在一百年前就已经彻底停止了。 可现在,这梦怎么又回来了? 心跳如鼓,在这寂静的夜里,仿佛震耳欲聋一般。身上还有些微颤抖。 大概,只要回到海里,就会好了吧? 天明之后,就是剪缨的加冕大典,大典一结束,我就启程回去。 这些天来,我还是会时常忍不住到皇宫里去偷偷看着那个孩子。庄珂这段时间以来,似乎没有再去骚扰他,但他仍旧像笼中鸟一般,不能踏出未央宫半步。 如此明目张胆地软禁未来皇帝,这么大的皇宫,这么多的官员,竟然没人敢说一句话。 这些日子在都城呆着,我对轩辕国的局势有了更多了解。庄家有许多人在朝中身居要职,势力庞大的很,已经隐隐有压过轩辕家之势。而前轩辕帝曾经有过一个兄弟,被称为康王,在当年争位之战中败下来,被封了个虚职,调往西方守边境去了。不过这康王虽身在边疆,在朝中乃至民间却似乎颇有威信,全因他多年来力抗羽民一族,多次打退强敌,把轩辕国的大门给封的死死的,简直被当成了战神一般。 要说现在谁能与庄家抗衡,我看也只剩这一个康王。 然而康王一直也没有过回朝的念头,就着么在边疆安居乐业了,俨然一副淡出朝局的态势。 不过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喉间干渴得厉害,我从床上爬起来蹭到桌边,却发现没有茶水。 “苏筱!!!”我扯开嗓子嚎了一声,不出片刻外屋便响起手忙脚乱造成的叮铃哐啷声,然后苏筱弯着老腰冲了进来,“陛下?” 我晃晃茶壶,“没水了。” 苏筱拍着胸口呼出一口气,“陛下。。。您吓死老奴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过来拎起茶壶去泡茶。我坐到桌边,烛台上的红烛顶着一簇明耀的光,看起来柔和而温暖。火这种东西,我已经很久没有接触过了,此刻看起来,竟然觉得有些神奇。 隐隐约约记忆中出现一团比这烛光炙热千万倍的巨大火球,以毁天灭地的气势冲向一个身影,将他重重淹没。 被火烧灼,不知道是什么感觉。我伸出手指,向着那一团金光靠过去。 “陛下!”一声尖叫忽然想起。我吓得肝儿一颤,收回手来。 苏筱小步跑过来,茶壶差点被他扔出去。他跪在我面前,面现不忍,“陛下,您要是心里有什么不痛快就告诉老奴吧,这火就连人类都不敢碰,您何必自损龙体啊!!!” 我却有点儿晕了,“朕什么时候‘自损龙体’了?” 他被我的态度搞得有点儿糊涂,“刚才,老奴要是晚来一步,您不就要自焚了吗?” 我一愣,随即大笑起来。搞了半天这帮从来没有接触过火的鲛人,以为这东西一碰就死。 苏筱被我搞得神情都有点儿惊恐了,他仰面看着我,满脸都是担心。他说,“陛下,老奴这二百年来跟着您,知道您还是放不开以前的事儿。。。可。。。” 他可了半天,却没有说出下文,似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这个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大侍官,今天突然要跟我谈“以前”。 我盯着那团烛火,跟他说,“苏筱,你是不是年纪太大了。有些话该说不该说,你应该知道。” 苏筱的身体似乎抖了一下,眼角的皱纹映在火光中,显得更加苍老。他嗫嚅半晌,终于扣了一个头下去,“老奴多嘴,陛下恕罪。” 我垂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挥了挥手,“你起来吧。” 他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看着他老迈的样子,我忽然发觉这个人已经跟在我身边那么长时间了。原本我是打算换掉他的,可南北之战结束后,忽然觉得,换不换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把他“安插”在我身边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可现在,真的应该开始考虑让他退休了。 “朕没有什么不痛快的,你下去吧。” 他眉间皱了两下,却仍然说道,“陛下,自从见了新轩辕帝,您连一个整觉都没睡过。大典之后,您真的会回去么?” 这老头现在胆子是越来越大了。以为他岁数大了,我就不会罚他了? 我伸出手,一团白光从指尖弹射而出,苏筱的身体仿佛受了重击,一下子向后栽倒过去。他咳了两声,连忙爬起来,低着头跪着。 我遥遥看着他,他的问题还残留在我耳边。 真的会回去么? 当然,我当然要回去。不回去做什么? “滚出去。”我轻轻地说,倒了杯茶一饮而尽,倒回床上。 结果却是无眠到天明。 这天是太阳历五月十二日,整个长安城都炸了锅一般,皇城之前的大片空地上更是站满了民众,因为在新帝加冕之后,会登上城楼,这几乎是平民百姓一生中唯一一次目睹皇帝龙颜的机会。 而近日的皇城守备比起往日也越发的森严,重重的守卫横在门前,身后数丈高的城墙仿佛要迎头压下,坚不可摧。 我的车驾自然不会受到阻挡,长驱直入。在最后一道城门处下车,前方就是千秋大殿了。远远看去,入目全是人,穿着朝服的,穿着侍者衣服的,披着战甲的,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等待大典开始。 城门口的侍者大声报出“海王驾到。”我跟着引路的人,穿过人群,登上长阶,进入大殿之内。这是我第一次进入千秋大殿。里面是一个巨大的空间,屋顶很高,高得仿佛苍穹一般,十二根五人合抱的巨大石柱上盘着红玉雕出的龙和云,立在大典两侧。最前方有一尊足有五丈高的雕像,雕得是伏羲的样子,绝美的面容,乌黑的发,手中扶着一柄长剑。那剑的样子我十分熟悉,正是我宫中那柄屠魔剑。那柄巨剑竖直地指着地面,剑尖被正前方一张金光灿灿的龙椅挡住。 伏羲,大荒神的挚爱。为了他,原本的创世之神化身为嫘祖降世,将自身分成十二神识后,用其中的第一神识,也就是本体的肉身炼成屠魔剑供他弑魔。算起来,我曾经是大荒神的一部分,可现在看见他的塑像,为什么却感觉不到任何触动。 大概,也只有第一神识继承了那份刻骨的感情吧?我总觉的,我与大荒神是不同的。 一条长长的红毯通向最前方高台上的龙椅,红毯两侧站着轩辕国的高官贵族。日光从高处的雕花窗照射进来,交织成密密匝匝的网。 我被引向高台。台上站着一个穿着缃黄色侍僧袍,头戴同色帽冠的人,双眼微合,宝相庄严,想来应该是轩辕国的大侍僧了。 同那人行了颔首之礼,我就坐到高台一侧的椅子上,等待。 这时候我感到一阵视线刺过来,微微转头,却看到了下方的庄珂。此时他已经没有看我了,正和几名大臣说着话。 似乎我是最后一个到场的。不出片刻,礼乐声就开始轰隆隆响起。 殿上群臣肃立,雄壮的乐声仿佛从地底传来,空气也在震颤。遥遥的,大门处迷蒙的白光中出现一个身影。那身影并不高大,但每一步都走得缓慢而坚定,年少的面容上仿佛蒙着一层圣洁的光芒。他的长发高高束起,打着优雅的卷垂坠而下,身上是金龙纹大红锦袍,后摆极长,拖在身后,衬得他整个人比平时更添几分艳色。 殿中仪式安静至极,每个人都无法把目光从那样一个绝美的少年身上移开,但碍于身份,又不敢看得太明目张胆。 这么些居心叵测的目光,在我心里点起一股无名的火。我忍不住想着,如果他不是太子,不是新皇帝,现在还不知道会怎么样了呢。 然后忽然就有无法忍受的感觉。 一个奇怪的想法闪过脑海:这个人欠我的,能让他痛苦的应该也只有我。 别人,谁也不许动他。 他走上高台,半跪于伏羲神像面前。离我那样近,视线却一直没有看过来。 大侍僧开始宣读冗长的颂文,礼乐声也渐渐变得轻柔。他双手合十胸前,跟着大侍僧的引导,向伏羲宣誓尽毕生之力捍卫轩辕天下。 可是在所有规定好的誓言都说完之后,他却没有停,自己加了几句话进去。他的声音洪亮而坚毅,就像从前一样好听,“我轩辕剪缨以黄帝之血起誓,三十年内,必要重振我轩辕雄威,重现两百年前皇祖岚无阙所创之辉煌,重夺大荒霸主之位。若违此誓,则死后不入皇陵,遭万世唾骂!” 这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完全不似他以往的荏弱,那一刻他眸中的灿灿光芒只有站在他斜前方的我看见了,那连骄阳都压不住的傲气,仿佛又让我看到那唱月苑中石桥之上遗世独立的身影。 群臣都被他的誓言鼓舞了起来,一张张的脸上都隐隐有了激动之色,他们高喊着,“轩辕万岁!!轩辕万岁!!”仿佛要把压抑了百年的闷气都喊出来一样。这喊声把礼乐都盖了过去,一直传到殿外,渐渐的,殿外的人也开始高喊起来,声势浩大得要把天都掀了。 而位于群臣之首的庄珂,却微微眯起眼睛。 他该是察觉到危险了,这少年,并不如他想像中柔弱。 我暗暗运气听螺之术,声潮从喉底涌出,混在这震天的喊声里,几不可闻。但这是没关系的,因为这声音,不需要让人听见。 不多时,我听到两声纯澈的鸣叫,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仿佛是在回应着我。 不知道是谁最先发现,并且喊了出来,“极乐鸟!!!” 最开始,并没有人注意到,但渐渐的,所有喊声都止歇了,只剩下那落珠相碰的鸣叫,仿佛一曲吟唱快乐的歌谣。倏然间,殿外一片喧哗,正当每个人都觉得奇怪时,数道彩虹般的身影掠入大殿之中,优雅地上下翩跹着,相互追逐。 五只极乐鸟抖着长长的尾羽,在千秋大殿之中舞蹈,仿佛五个神界中降下的仙子。彩虹双翼上流光飞舞,如梦似幻。 赞叹声,抽气声,低叫声不绝于耳,他们呆呆望着这一生也难见的灵物,就这样掠过所有人头顶。 “千载奇景!千载奇景啊!!!新皇万岁!!!新皇万岁!!!” 这声音像一块扔入平静水面的石子,激起的却不止是波纹,而是千重的巨浪。在极乐鸟灵动美妙的歌声里,在殿内殿外群臣甚至是皇城外百姓的高呼万岁中,剪缨缓缓坐在皇座之上,大侍僧手捧垂满珍珠链的皇冕,庄重地戴到他的头上。 十五岁的少年,终于成了一国之主。 相信今天在他一番振奋人心的誓言,以及我“伪造”出的千年奇景之后,他的皇威该是立了一半了吧? 看这庄珂,还能横行霸道到什么时候。这么想着,我看向庄珂,却发现他也在看着我,那样阴翳的目光,似乎是察觉到我做了什么。 我冲他和蔼一笑。 剪缨端严地再次站起,脚下的朝臣齐齐跪下,叩见新皇。一时间,整个大殿只有我和他是站着的。 这个时候,他忽然回过头来,黑幽幽的眸子望向我,嘴角微微上翘,轻轻点了下头。 我一时竟有些呆愣。 还不待我反应过来,他已经步下阶梯,一路走出大殿。朝臣和侍官都整齐地跟在他身后,陪同他穿过那片宽阔的广场,最后登上城楼,接受万民朝拜。 我没有跟着出去,但听说那天,所有百姓都折服在少年皇帝绝世的风华之中,整个长安都因为他而沸腾。 而我则提早回到锦霞馆,苏筱已经把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我们当日便要离开。 坐在车驾中,四面的帘幕都关得紧紧的,只能听见马蹄声,车轮碾压石子声。 已经出了长安,走出了很长一段距离。 我靠在车壁上,忽然觉得四下是那样寂静,寂静得没有半丝生息。 这才是我的生活,死一般寂静的生活。 这才是正常的。 来过了,也见过了;知道了,就行了。 或许,回去之后,我应该娶个皇后什么的? ……还是算了,我这个样子,这不是害了人家闺女么。 早知道就不应该同意小髅娶妻,反正男的也能当皇后,直接把他给绑了架上去就行了,也省得那帮大臣老来唠叨我。 穿过这一片树林,前方不远就是漱翠城。此时日头已经西斜,天边烧着一片妃色晚霞,几只乌鹊的影子在慢慢移动着,一片安静宁和。 我却突然一阵心慌。 不是普通的心跳加速,而是一种被挤压一般的痛感,带着几分警告一般的酸涩,仿佛有什么我绝不希望发生的事将要发生了一般。 起初我以为只是累了,可这惶惶然的感觉却越来越严重,严重到我无法忽略的地步。 “停车!” 车马应声而停,苏筱在外面问,“陛下?” “朕累了,休息一会儿。” “是……” 一下车,我便走到离车队有一段距离的地方,苏筱跟在身后。 “去把无悲叫来。啊,还有,绢笔伺候。”我低声说。 苏筱不安地看了我一眼,但还是听话地去找人了。我则原地踱了几步,有点儿坐立不安的感觉。 “陛下,无悲带到。” 那侍卫憨憨地低着头,一副忠厚老实的样子。 我接过绢笔,贴在树上草草写了几行字,交给苏筱,“朕和无悲有要紧事处理,你等先行回去,把这个交给泷鲸。” 苏筱脸都青了,大惊地看着我,“陛下!” “朕没有回去这件事,不可外传,这一路上都不能让别人知道朕不在车里。”我说着,看了看队伍里一个头发浅的发白的不起眼侍卫,“可以让他先冒充成朕。” 苏筱一下子跪下了,声音里全是哀求,“陛下,老奴求您了,您不能一个人留在陆地上啊!!!” “朕意已决。有无悲跟着朕,朕又有神力在,不会有事。”现在一定得先安抚住他,我放柔神色,扶起他,“我会尽快回去,放心。” 见我把自称改了,他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但反应过来之后,还是不停哀求我不要这样。 我却没时间跟他说了,冲无悲使了个眼色,转身往树林深处走过去。没想到苏筱竟然扑过来一下子拉住了我的下摆。 “陛下,不可啊!海国的子民还等着您回去主持大局啊!” 我皱起眉,低喝,“放开!” “陛下!” “如果海国有急事,就叫泷鲸传信给朕,朕立刻就会回去!” 说完,我用手扯开衣袍,快速离开。苏筱没有 恋耽美 分卷阅读4 鲛人倾国 作者:莲兮莲兮 追上来。 下车的地方离赋杨镇不远,无悲去偷了两件带兜帽的斗篷,用来遮住头发和耳朵。无悲的眼睛是深棕色,看起来像个人,我就让他去买了两匹马,然后全力冲回京城。 总算险险擦着关城门的时间进了城。 入城后我便直奔皇城。今日因为是新帝登基,所以街上很是热闹,跟过年一样。皇城中不时有烟火窜上天空,绽放成一朵朵转瞬即逝的花。 无悲带着我跃入城墙,从一座座屋顶上“飞”过,耳边呼呼的风声,都弄得我心烦意乱。 心慌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我不断催促着他,快一些,再快一些。 终于,到了未央宫。 不知为何,一向守卫森严的院子里,这回竟然没有一个侍卫。 我心下一抖。 入苑之前,我特意查看了一下,发现未央宫的外面就是一片池塘,黑夜中看起来,竟然是深不见底。 我们跃入苑中,没有发出什么声响。未央宫的窗户里透出淡淡的光,还有……人声! 我凑近一扇没关紧的窗,从窗缝往里看。 是庄珂! 他似乎喝了很多酒,脸色有些潮红,目光中的阴狠暴戾再无丝毫掩饰,直直射向他面前的少年。 剪缨全身戒备地望着他,一步步往后退。 “你以为那个海王真的救得了你?!哈!!”他的面目渐渐有些狰狞起来,语气嚣张至极,“别说你,就是那个海王,哼,别看他现在这么不可一世,早晚也会被我压在身下!!” 身边的无悲倒吸一口冷气,有些紧张地看向我。 我生生压下想把这男人阉了再喂鲨鱼的念头,毕竟用神力杀他的话,这件事儿就不止是我们之间的问题,而是鲛人与人类的问题。而且现在杀了他,轩辕必会大乱。 我打量了一下这个苑子的布局。大门就在正前方,外面就是那片池塘。 此时屋中又有变化,庄珂竟然大步往前,一把揪住剪缨的胳膊,把他甩向床榻。那少年闷哼一声,倒在床上,我却发现他的手悄悄伸入了枕头下面。 不知道是哪一段记忆突然插入脑海。好像曾经也有一个人这样,忍着撕裂般的疼痛,灭顶一般的恨意,从枕下掏出那并不锋利的瓷片,狠狠划开身上人的喉咙。血涌入眼中,沙沙的疼,漫天漫地都是红的。 心下忽然一阵窒息般的紧缩。我摇摇脑袋,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甩出脑外,用只有鲛人能听得到的声音同无悲说,“一会儿朕把庄珂引走,你把那孩子带到安全的地方,明日再来找朕。” 无悲震惊的睁大眼睛,直觉性地摇着头,“不行不行,陛下您怎么办?!” “外面有一处池塘,朕会躲在那里。”庄珂以为我们已经到达漱翠城了,不会想到到水中查看。 我不给无悲反应的时间,从他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快步走到院门处,面向未央宫。我将神力灌注在手腕上,狠狠掷出那柄匕首。 不多时,殿中便响起一声暴喝,“谁!” 在他推开门的一霎那,我便转身,故意让他看到我的背影,然后尽全力冲向那池塘。在入水的一瞬间念出咒文,把水面上的波动都压制下来。 这池塘果真相当深,低下长着几丛长长的水草。我沉入池底,望着上方,庄珂在水面上看了看,模模糊糊喊着什么,不多时便来了一大群侍卫。 现在,无悲应该已经把剪缨带出去了。 岸上忽然灯火通明起来,很多队士兵跑来跑去的,想是剪缨失踪的事儿已经被发现。 我安下心来,化出鱼尾,四处查看一番。这池塘中有隐隐的水流,都是往一个方向的,莫非,这水竟然是活的? 真是天助我也。 没有什么光,我在池塘的壁上摸了半天,终于摸到一个用铁丝铸成的网,水流便从这里而来。用力撼了撼,倒是挺结实的。 此刻用神力强行打开,可能会有声响,我便只好守在这里,等着岸上的火光远去。 四周顿时陷入一片寂静,只有岸上的人声,模模糊糊的传来。我一个人坐着,坐着,脑子里嘈嘈杂杂闪过很多东西,可是什么也抓不住。 苏筱还真是说对了,我到底还是没有按时回去。 罢了,就当是给我自己一个交代吧。当初我在南王朝的时候,如果也能有人这么救我,现在一切可能就不是这个样子。 不过那样也是有好处的。最起码我终于明白,自个儿能依靠的,只有自个儿。 要不是如此,我也当不上海王,可能现在还是一个白痴小子。 将近天明之时,岸上才渐渐安静下来。我用神力击穿那道铁网,顺着水流来的方向游。网后面是一个洞,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光线。我游在其中,连头都不能抬,也不可以转身。前方没有光亮,游了很久,也看不到尽头。黑暗凝固成干涸的硬块,从四面八方向着我拥挤过来。 恍惚中我开始怀疑,是不是永远都要被留在这里了? 是不是我就要被困在这片黑暗里,再也出不去了? 是不是我就要一个人死在这里,变成一具干瘪的尸体? 我用力掴了自个儿一巴掌,把脑子打醒,加快游动的速度。 可是这时候我又开始听见一个温柔的声音,不断叫我的名字。仿佛是洛卿。 不,不是,好像是另一个人。另外一个有着琥珀色眸子的人。他的名字,我已经很久没有念出来过了。他叫什么来着? 好像是。。。灵枢? 到了最后,竟然又有些像一个老人的声音,慈爱而温暖。 那个老人是谁呢?很久很久以前,我确实是认识一位老人的。 可他是谁呢? 他叫什么呢? 我又叫什么呢? 忽然开始害怕起来,这无尽的黑暗,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就在我觉得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前方终于有了亮光。我像饿了七天的难民突然看见一只红烧鸡一样冲了过去,眼前一阵明亮,一时间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 过了一阵之后,眼睛渐渐适应了光线。四周都是一片凝碧,头顶上有粼粼晃动的阳光。我慢慢浮上去,钻出海面。 岸上的垂柳挥动着柔韧的枝条,绿草茵然,野花成霞。清晨的空气湿润而冰凉,薄雾还没有散,官道上没有人烟。 这竟然是长安城外的护城河? 我积压在胸口的一口闷气顿时全部泄了出来,放松地躺在水面上,忽然发觉阳光果然是世上最美好的东西。 休息了一会儿,我开始用听螺术搜寻无悲的位置。他现在应该还在皇城附近,应该能感觉到我在找他。 他们。。。现在好像在离我很近的地方。。。他感觉到了我,正在回应我。 我停止了搜寻,让他自己来找。现在实在是有点儿累,不想走动。 不多时无悲就出现了,剪缨没有跟在他身边,大概被藏在什么安全的地方。 他带着我到了郊外一片树林之中,我有点儿慌了,“你把他一个人留在林子里?!” 无悲惶恐地看着我,“属下知错!属下只是觉得树上很安全,所以就。。。” “树上?”我正说着,他指指头上。我抬头一看,见剪缨正坐在树杈上,微微低着头望着我。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俺是不是很勤劳?请大家多多留言吧~~~~r(st)q 第 7 章 树影在他的脸颊上晃动,他像一个绿叶中诞生的精灵,遥遥望着我,黑眸子里现出惊讶,“海王?!” 这场景跟我在迦耶镜里看到的十分相似,看来他很擅长爬树? 禺强爬树是什么样子?好难想象。。。 我解下湿透了的斗篷拧了拧,同时命无悲把那孩子带下来。全身都滴着水,被风一吹,寒气入骨一般。我不由自主颤了一下儿,然后鼻子一痒,大大地打了个喷嚏。 “陛下您没事儿吧?”无悲被吓了一跳。 剪缨已经站在地面上了,面上现出困惑的神情,“海王。。。你不是已经走了么?” “朕还有点事要处理,就回来了。”我说着,感觉有两道鼻涕正往外流,用力一吸,很大的一声。。。 我看到无悲面容诡异地扭曲了一下,想笑又不敢笑。 而剪缨面上虽没有太多变化,但微微把头侧了过去。 这下子威严扫地了。。。 我板起脸来看着他们,沉下声音,“现在最好先找个藏身的地方。” 俩人没有异议,剪缨竟然也没有多问什么,除了最开始的惊讶,便再没了其他表情。小小的年纪,身上却已散发出让人不敢接近的冰冷气质。但这冷中却欠缺了点高傲,在我看起来反而更像一个保护壳。 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一路上却总与我和无悲保持着微妙的距离。他对我还有戒心。 心中是有些不痛快的,老子为了他,在那个黑咕隆咚的水道里摸索了那么久,他居然还不相信我。 不过,对他来说,我也只是个有些奇怪的,帮过他一次的陌生人吧?更何况还是一个从海里出来的,活了两百年的妖怪。不会害怕,就不错了。 看看他,和禺强,和洛卿多么的像,可偏偏长着半月形的耳朵,脖子上没有鳃,手指间也没有蹼。 他真的一点儿都不记得我了? 从前发生的那么多事儿,就这么一笔勾销了? 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怨恨。强烈的怨恨。强烈到让我忽然有股冲动,回过身去掐住他的喉咙,盯着他的眼睛,质问他是不是在装。也许他根本就认识我,他只是假装失忆,要让我出丑,让我难堪! 多么可恶,他总是这样把我玩弄于股掌之间,就算他死了,也不放过我! 如果他真的如北斗所说,再也不会出现在这个世上,也许有一天我真的可以把过往都忘了,平静地过完剩下的半辈子。 可是他为什么又要出现?为什么要以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的样子出现?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变成了人? 为什么不让北斗知道,不让我知道? 大概是我脚步一顿,脸上的神情有了些变化,旁边的无悲有点不安,轻声询问了一句,“陛下,哪里不舒服么?” 我用眼角的余光扫了剪缨一眼,他正看着我,不知道在想什么。 “没事。” 我们两个鲛人加上一穿着华贵面容精致的少年,如此诡异的组合自然是不能出现在人前的。城西不远的地方有几座山,虽然不高,但林木茂盛,山腰处有一座小村,除此之外便鲜有人迹了。 无悲找到一个不深的山洞,三个人住有点儿挤,但暂时凑合一晚是没有问题的。 我命无悲去拾些柴来生火,柴火他倒是给找来不少,但一提到火,他就面现难色。 “陛下。。。其实。。。属下认为还是不生火的好。。。容易引来人。。。” 鲛人怕火,我倒把这茬给忘了。。。 不过他说得也对,现在庄珂找剪缨找得正紧,深山老林里突然出现火光,肯定会引起怀疑。 虽说是夏天,可山里的风还是带着几分凉意。就着么过一晚上,我和无悲有神力护体,是没什么问题,可剪缨呢? 如果他病了,还得照顾他。麻烦已经够多的了。 那孩子却没有说什么,默默地挨着满是泥土的洞壁坐下来,轻声说,“他说得对,不要点火了。” 我不再多说什么。在洞口找了块石头坐下。这一天走了不少路,另得因为习惯坐车而缺乏锻炼的腿脚有点儿酸。 山里的天黑得快,明明才过申时不久,山头上已经泛出夕阳的红晕,金灿灿的一片勾在山顶,雀鸟都开始归巢了。 无悲披上我那仍旧条半湿的斗篷,打算去半山腰那个村子里找点儿吃的来。他一走,四周就显得更寂静了。 我与这个少年,单独呆在这荒山野岭的山洞里。这样的独处,恍如隔世一般。 忽然出现了幻觉一般,这里变成一处临近海边的山洞,海风吹过来,尽是咸涩的味道,远处有海潮的轰鸣声,鸥影掠过,啼声悠扬。洛卿像个孩子一样睡在我身边,原本美到凌厉逼人的面容竟柔美得仿佛要化开。我就这样坐在熟睡的他跟前,等着他醒来。我没有乱跑,没有遇见岚无阙,没有得到“善爱之痕”,没有人觉醒,没有人背负宿命,后来的一切都没发生。我们一直就在这里,一转眼,上百个年头就这么过去了。 “为什么要救我?” 轻的仿佛要随风而逝的声音忽然把我从幻觉里拉回来,没有海浪没有海鸥,只有一片葱茏的碧草。 剪缨半垂着头,仿佛并没有跟我说过话似的。 我呵呵地笑,“你怎么知道朕是救你,不是绑架你?” 他嗤笑一声,“绑架我做什么?我是那个皇宫里,最多余的。” “那可不一定,你可是先皇唯一的皇子,面子上的事儿,还是要做的。” 他不说话了,久久的,才含糊地说了句,“因为你跟别人不太一样。我觉得你不会害我。” 不知道为什么,身上忽然抖了一下。估计是被风吹着了吧? 我紧了紧衣服,却见剪缨抱着膝盖,缩成一团。他身上的衣服,有点儿单薄。 我把无悲的斗篷丢给他,“披上。” 他看了我一眼,摇摇头,“我不冷。”然后就要把斗篷丢回来。我立起眉毛,瞪了他一眼,“叫你披上你就披上,弱的跟棵葱似的,冻死了你让朕怎么收拾这烂摊子!” 当了这么久海王,照理说威慑力还是有一些的,可这小崽子似乎完全没有被吓到,连眉毛都不带挑一下的。他神色平静的看着我,执意要把斗篷推回来。 我烦了,直接抓过那斗篷,迈步到他旁边,把他一层一层裹成了个粽子。整个过程里,他都没有挣扎。 但他的黑眼睛那么深,看的人心里发慌。 我退回原地,闭目养神。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又说话了。 “什么问题。“ “为什么救我。” “你真想知道?” “……” “因为你长了张祸水的脸蛋儿,朕看上你了。”我用曾经回答过岚无阙的话来回答他。 “……” 我把眼睛掀开一条缝,却见他正仔仔细细打量着我,但一见我睁眼,便又把脸转向一边了。 “干嘛看朕?”我忽然就来了兴致,直起身望着他。 “没什么。” “以前见过鲛人么?” “在画里看见过。” “真人跟画里一样么?” “一样。不。。。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 他的目光移向我的双腿,“画里的鲛人,长着鱼尾。” 看着他迷茫的样子,全然不同于平日的老成,我忍不住笑开,“鲛人的鱼尾,只有在水中能化出来。朕现在是条搁浅的鱼,怎么可能有鱼尾。” 他点点头,不再言语。 天有些暗下来了,无悲还没有回来。 剪缨一直望着洞外的天空出神,几缕打着卷的发丝垂在脸颊旁边,在风里散漫地晃动着。 我考虑过要不要问这个问题,终究还是没有忍住,“以前。。。庄珂有没有对你那样过?” 他回过神,似乎没听懂我的问题。 “就是跟昨晚那样。。。他有没有。。。” “有没有得手过?”他忽然冷笑一声,痛快地说了出来。反而把我给呛住了。 他顿了顿,声音森冷,“当然没有。他是想一直等到我登基后,尝尝把皇帝压在身下的滋味。” 心脏猛地一个停顿。那个禽兽,真是变态到一定地步,也自大到一定地步。他就不怕有朝一日剪缨羽翼丰满了,把他大卸八块?还是他以为他可以一辈子将这美丽的少年困在深宫之中? 不过,也多亏他的自大,否则这孩子就被毁了。 “你以后准备怎么办?”我问他。 听到这个问题,他忽然坐直了身体,正视着我,“海王,可否请你帮我一个忙?” 这是他第一次对我提出请求。我有点惊讶,“什么忙。” “带我去西关,去找我叔父康王。” 康王么? 早该想到,这孩子不会真的坐以待毙的。 西关位于轩辕国最西,再往前便是羽民的国度,离长安可谓是千里之遥。近些年因为羽民与轩辕关系越来越差,边关时常发生暴乱,动荡得很。但因为康王不仅骁勇善战,擅于用兵,在治理一方百姓方面也很有才能,所以西关至今还没有出过大乱。 他想去找他叔父,是合理的。只要康王能够还朝,并给与他支持,庄珂便不可能像现在这般无法无天。 “找康王干什么?”我明知故问。 他说,“自然是希望他还朝。” “朕听说,就连你的登基大典他都没有参加,之前你父皇也曾经要他回来,都被他拒绝了。你这个小皇帝,能请的动他么?” “这是我的事。” 这么牛 我叹一口气,“如果朕是你,就远走高飞,再也不趟这趟浑水。外面的世界天大地大,你不想看看么?” 他的眼神依然坚定,没有丝毫动摇,“海王,若朕能请回康王,他日定当报此厚恩!” 朕? 他竟然要用轩辕帝的身份同我讲条件? 他以为我是为了什么“报恩”才帮他? 我冷笑,“你轩辕国风雨飘摇,现在还内斗不断,你们能给我海国什么好处?” 他眉心一簇,似是对于我不屑的言辞有些愤怒,但这神色只是一闪而逝,很快就没了痕迹。他仍旧注视我双眼,沉下声音,“现在的轩辕确实不能同两百年前的轩辕相比,但也绝不是如你所说那般羸弱,况且未来如何,谁也说不准。若海王能帮朕这次,轩辕一定会记得鲛人的恩情。” 记得鲛人的恩情? 我对他来说,也只是一个鲛人而已? 呵呵,如果真是为了海国,我根本就不应该回来救他。就任他被那个庄珂践踏,让他也尝尝痛苦的滋味! 我站起来,走到他面前,蹲下来平视着他,好整以暇,“如果说,朕不想要你们轩辕国报恩,也不想帮你呢?” 他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蹙着眉尖,看着我。 “朕早就应该回去海国,你以为朕这个海王这么闲,随随便便就能抽出月余的时间来陪你游山玩水?”我托起他的脸颊,痞里痞气地一乐,“你以为所有皇帝都跟你似的?” 他眼神一闪,似是被我的话给刺疼了。用力拨开我的手,他转过脸,声音却仍旧是平静的,“既然如此,我也不会强求。” 说完竟然就闭上眼睛,不再看我,苍白的脸色在幽暗的山洞里浮着一层莹光,看起来有点儿可怜。 我是不是太欺负人了? 不管他以前是谁,现在这只是一个没长大却强迫自个儿成熟的小孩儿。我刚才说的那番话,对一个孩子来说好像有那么一些残忍? 但此刻要我拉下脸来道歉什么的是不可能的。我也只有沉默下来,等明早再说吧。 无悲回来的时候带了几个馒头还有一些干肉,据说是偷来的,作为报答他还挤出两颗鲛人泪来放在人家灶台上。估计这家人要乐翻了,区区几个馒头,就换来两颗价值连城的鲛人泪。 当然,前提是他们认得那宝贝。。。 剪缨再没说什么话,馒头只吃了半个,然后就和衣睡下了。无悲发现气氛有点尴尬,挠了挠头,却也想不出什么解决办法,只好老老实实缩到洞口守夜去了。 我靠在石壁上,面前的少年蜷缩得像只小猫,仿佛很冷一样。刚才给他的斗篷被丢在一边,赌气似的不予碰触。 我叹了口气,伸手把斗篷盖到他身上。 不能让别人说我堂堂海王竟然虐待儿童,对吧。 这一夜,我没有做任何梦,不管是关于大荒神的,还是其它的。虽然没有柔软的床,我却从没睡得这么安稳,这么舒坦过。 我都快忘了能睡一个好觉,原来是如此美好的感觉。 第 8 章 我是被鸟鸣声吵醒的,睁开眼睛,四周都是微凉的空气,天光还有些晦暗。 不远的地方传来无悲绵长的呼吸声,睡得还很沉。 我慢慢坐直身体,伸了个懒腰,湿漉漉的空气涌入胸腔,整个人重生了一般。很久没有睡过如此一个好觉了。 然而仅有的一点睡意,瞬间全部散的一干二净。因为我一个转头,却发现原本应该睡着剪缨的地方,竟然空无一物。 脑子里“哄”的一声炸开了。 人呢?! 我把无悲踹了起来,他迷茫地看着我,“陛下?怎么了?” 我一把揪住他领子,“那孩子呢?” 他转动着脑袋找了一圈,眼睛一点点睁大,眼神越来越惊讶,最后脱口而出,“没了?!” 一瞬间我有想要将他暴打一顿的冲动,“你居然没察觉到他出去了?!” “属下该死!!!”他手忙脚乱爬起来,头与地面撞击出“咚”的一声,“陛下恕罪。。。陛下饶命。。。” 真是个废物!我连忙跑出洞外,却见四下草木茂密,哪里还有半点人影,运起听螺之术搜寻剪缨的位置,却找不到他。 他已经走出听螺之术的探查范围了。 无悲在身后说,“陛下,属下这就去找轩辕帝。” 这会儿也没工夫处罚他,我头也不回地说,“分头找,找到了回来这里。” “那陛下您。。。” “再废话朕现在就砍了你!” “……” 我在树丛里大步地跑,入目全是葱绿的草叶,树叶,到处都不见他。 他一个孩子,会去哪里?是他自己离开的,还是被带走的?不,如果是被带走的,我和无悲怎么会一点儿事没有?况且如果真是有成年人来,我一定能听到的。 他要去哪? 难道。。。他要回去? 我慌了神,不断用听螺术查探着,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他。 也不知走出去多远,忽然,我探查到一丝属于他的震动,沿着我发出的声线传了过来。我立马冲着那个方向奔跑过去,树一棵一棵从面前闪过,被踩断的枝桠发出干燥的脆响。 “剪缨――” 忽然间,空气里隐隐传来流水的声音,泠叮作响。前方几颗树在眼前退到两边,后面现出一片难得一见的美景。 一道并不磅礴的瀑布,仿佛一条垂挂在山崖上的水晶带子,哗哗地坠入下方翡翠色的潭水中,溅起一片薄薄的水雾,四周的岸上长满了粉红色的杜鹃花,宛如天边降下的云霞,浓郁的香气与山泉的甜味融汇在一起。朝阳的光线从树梢顶掠过,把碧绿染成了金黄,最终照射在潭水中一个人的身影上。 是剪缨。 他没有察觉到我的到来,正轻轻把微卷的头发拨到一边,用潭水清洗着,露出稍嫌单薄的背脊。 我却如遭雷噬般,看着他的背影。 那白皙的皮肤上,纵横交错着无数狰狞的红色伤痕,有些已经变为青紫,有些结了疤,仿佛一张细细编成的网,缠在这副还未成熟的躯体上,支离破碎,触目惊心。 一口气梗在喉间,我感觉心脏被一股力量抓住,捏的生疼。 是谁,对这个孩子做出这样残忍的事情? 他才十五岁啊,怎样狠心的人,才忍心对着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下如此毒手? 他到底经历过什么? 指甲陷入掌心,却不觉得疼。那一瞬间,我真的起了杀意。 仿佛是感觉到什么,剪缨转过神来。看见我的一霎那,他的眼中闪过惊惶。 而我早已说不出话来。 他很快镇定下来,也没有遮掩,大大方方地继续洗着,完全当我不存在一样。看着他清理好身上,走上岸边,出水的一瞬间,我发现他的小腿上,腰腹间,凡是原本隐藏在衣服下的身体都有那样的伤痕。那样青涩而美好的身体,生生被摧残成了这副样子,想象不到当时他会是多么地疼,多么地害怕。他走到一块青石边上,拣起衣服一件件套好,头发一缕缕黏在他脸颊边,晶莹的水珠有些像泪滴。 整理停当,他远远看着我。我冲他走过去。 “是谁做的?”我问,却能隐约猜到答案。 他淡然地说,“与你无关。” “是庄姜氏,对么?” 他不做声。 不做声,就是猜对了。 真是个毒妇! 他们兄妹,都该杀!都该被千刀万剐!! 她怎么敢?! 看着他无瑕的脸庞,却猜不到那副冷漠的表情背后,到底忍受了多少痛苦,多少恐惧。他一个人在深宫里,是如何才能活到现在? 我应该再早一点来的,那些人,统统都是禽兽,都是畜生! 他现在,还疼么? 我说,“脱了你的衣服。” 他一下抬起头,警惕地望着我,后退半步。 我放柔神色,轻声说,“脱了你的衣服,我帮你疗伤。” “不用。”他又退了两步,低声说,“我要回去了。” 我以为我听错了,“回去?” 他点点头。 我上前一步抓住他,大吼,“你疯了么?回去找死?!” “我现在是轩辕帝,她不会再这样。” “那庄珂呢?”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总比死在外面好。” “死在外面?谁说你会死在外面?” 他漠然地说,“我什么都不会,在宫里,最起码能活下来。在外面,只会死得更快。” 他的语调很平,平到听不出感情。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很难受很难受。曾经那个让我爱过又恨过,让我幸福过又绝望过的人,竟然会被我以外的人伤害成这样。 不该如此,只有我能伤害他,他是我的人! 我闭上眼,深深吸一口气,然后睁开眼睛,认真地看着他,“当皇帝,对你来说真这么重要?” 他也认真地看着我,“除此之外,我一无所有。” 一无所有。。。 真的是一无所有啊。。。 “好吧。”我自嘲一笑,“我带你去找康王。” 恋耽美 分卷阅读5 鲛人倾国 作者:莲兮莲兮 他一愣,却没有太过高兴。 他问我,“你在可怜我?” “我可怜我自个儿。”我低声说,“现在能让我看看你的伤了么?” 少年安静地坐在我面前,阳光仿佛能穿透他的皮肤,低垂的眼帘下有着些许红晕,大概是不习惯在别人面前袒露身体吧。 看着他毫无防备的样子,我忽然想着,如果这会儿把他给摁倒,他也是反抗不了的吧? 反正他欠我那么多,我上他几次,也不过分吧? 他真是狡猾,死去两百年,然后变成这么一个什么也不记得的可怜小男孩,来博取我的同情,让我无法下手,无法报复。 我明明不应该再跟他有交集,怎么会发展成现在这样? 停止吟唱,手掌心的光华渐渐散去,那些狰狞的痕迹,除了已经结了疤的,便都被消除下去了。但那几条疤却永远留在了他的背脊上,也不知道当时是多严重的伤口。 他穿好衣服,回过头,静静看了我好一会儿。 我心里烦,恶声恶气地说,“看什么看。”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他忽然问。 对他好? 呵,我只是不希望自个儿的东西被别人染指而已。 仅此而已。 这个时候有人喊了一声,“陛下!” 我回头,无悲那个二百五正往这边跑过来。 这个人除了轻功好,会偷东西,还有别的优点么? “陛下,轩辕帝。”他冲着我们俩行礼,低着头冲着我,醇厚的面上有点儿紧张。 “对于你这次的失职,回海国以后,自领三十杖责。”我转过身,阳光在潭水上细碎地闪烁着,“现在你准备一下,我们去西关。” “西关?!”他有点儿诧异,“陛下,我们不回海国吗?” “暂时不回去。” “陛下。。。会不会太危险了啊。。。” 为什么这个傻大个儿的废话这么多呢?我瞟他一眼,他立马没声儿了。 此去西关千里之遥,中间经过一些城镇是必不可少的。可是我们三个的组合如果就着么明目张胆地走在大街上,势必引起不小的轰动。当务之急,是改变装扮。 剪缨长得太好看,应当易一下容。无悲摸回长安城,把一名易容师给绑了来,在我的威胁下哆嗦着给剪缨做了张薄薄的面皮。照理说最好的选择是把这人杀了灭口,但总觉的未成年人在旁边,这么干不太合适,而且是挺无辜可怜的一老头,就只给他喝了寂静,吓唬了他一番,便放了回去。我和无悲比较难办,尤其是我,哪儿哪儿看起来都不像正常人。没有办法,无悲只得去找了个垂着一圈黑纱的斗笠给我,白头发顶多被认为是年纪大的关系,其他地方不露出来就行了。 剪缨这个名字在外面自然是不能叫的,得给他另外起个名字。 我看了他一会儿,问他,“叫你‘络卿’吧。缨络的络,卿本佳人的卿。” 他问,“为什么叫络卿?” “你的名字剪缨中,缨字取意缨络,叫你络卿不是正好?”我睁着眼睛扯淡。 他侧着头想了想,点了一下头,不再说话。 庄珂大概能猜到剪缨会去西关找他叔父,所以这一趟的路上,恐怕不会太平。 在荒野中行了几天之后,见到了一个小城,大约中等规模,路上来往的多是外来的商贾旅人,两旁的屋宅前摆满大大小小的摊车,货品琳琅满目。 我在当铺里当掉了身上的两块玉佩,得到的钱一部分买了辆马车,另一部分当做盘缠,如此便不用再让无悲去偷东西了。 路上看到小城的告示栏上赫然贴着剪缨的画像,却没说明他的身份,只说是皇族中人,谁若发现这少年并将他的行踪报告给官府,赏银万两。 围观的群众望着那美不可言的画像啧啧称叹,却不知那破画儿画得连本人一半的神韵都没表现出来。 可惜剪缨现在已经换了一副面孔,变成了一个长相平常发育不良的小屁孩。 我让他在外面管我叫“爹。”他却眉毛都不抬地还我一句,“你这样,叫你爹会令人起疑吧。” 我怎么样了我? 城里外来人多,客栈也挺多。我们找了间不太起眼的,要了三间房。刚刚收拾停当,无悲便上来敲门,说是饭已经准备好了,问我下去吃还是端上来。 “下去吃吧。你去叫‘洛卿’。” “是。” 正下楼梯的时候,忽然有一个人赶集似的从旁边经过,狠狠地撞了我一下,连句对不起都没说。我非常不爽,就多看了他的背影两眼。 那人长得很是高挑,一袭绿沉扩袖长衫,乌发又直又长,竹青发带在身后轻轻摆动。只这背影,就十分潇洒飘逸。 这人走路怎么没声儿啊? 心里忽然“咯噔”一下儿,仿佛是直觉一般,我伸手一摸身侧。 钱袋不见了! 第 9 章 钱袋不见了! 此时那绿衣人已经转过了楼梯拐角。我一边用听螺之术召唤无悲,一边大步冲下楼。那人正站在柜台前,刚刚结完帐要走。我大喝一声,“站住!!!” 经过修改而显得格外苍老雄浑的声音劲力十足地摔在地上,整个大堂的人都被我震住了。绿衣人猛一回头,见我正气势汹汹地向他逼近,立刻转身夺门而出。 我追了出去。大街上人来人往,但他那身绿衣服还是很显眼的。此时无悲来到我身边,我指着前面那轻盈得仿佛要飞起来的绿影,狠声说,“把那个绿衣服的给我抓回来!” “是!” 话音未落,人已没了踪影。小偷发现无悲追了上去,忽然轻轻一跃,飞鸟一样飘上屋顶,宛如一片风中浮萍。 这小子轻功好像还挺厉害? 那俩人起起落落的,在房顶上跳着跳着就不见了,大街上的人何曾见过大活人在天上飞来飞去,都傻了似的瞪着。 我不敢在外面呆的太久,剪缨还在客栈里。回过身,却见那孩子正站在客栈门口,眼睛里有疑问之色。 我把他拉进去,“没事儿,无悲去处理点小事,一会儿就回来。” “为什么要追那个人?” “你不用担心,先吃饭吧。” 要是追不回来,可就不好办了,我身上已经没有可以卖钱的东西,剪缨身上的又不能卖,毕竟是宫里的东西,很容易就被查到。鲛人泪?不行,会引起怀疑,毕竟这种东西陆地上很少见,一小颗就足以引起整个城的人对我们的注意。 这会儿也不知道苏筱到没到海国。 “你心里有事?”剪缨突然说话。我一回神,就见他若有所思地望着我。 虽然隔着一层黑纱,但还是有种被看透了的感觉。 我没说话,夹了两个鸡腿到他碗里,“快吃,吃完了睡觉去。” “我吃不下这么多。” “吃不下也得吃。瘦的跟猴子一样。” “不要转移话题。” “小孩子吃饭的时候不准说话。” 无悲很慢啊,以他的轻功,应该早就把人抓回来了啊? 等到剪缨吃好了饭,我将他送回房,无悲还没有回来。 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街上的行人渐渐少了,就连在大堂里吃饭的人也没剩下几个,掌柜已经算好了帐,准备打烊了。 我正考虑这要不要出去找找,忽然门口出现两个人影。 走在前面的正是白天的绿衣人,衣袂飞扬,一双勾魂的桃花眼左顾右盼,最后目光锁定在我身上。他步履轻松,不像是被抓回来的,反倒像是大摇大摆故意回来找我似的。 无悲跟在他身后,满脸都是警惕,兜帽下垂出几缕头发,看起来有几分狼狈。 这种场面,真是十分可疑。 “老爷。”无悲向我抱拳行礼,“人抓回来了。” “什么抓回来,要不是本公子自愿的,就凭你能抓着我?”绿衣人忽然插话,神情间颇为不屑。 “哦?你自愿的?”我慢慢转过头,盯着那人,“既然这么听话,现在把钱还给我,我可以不追究。” 绿衣人忽然笑了,眼睛弯弯,“此处人多,不如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如何?” “有什么可说的,钱。”我伸出包了绷带的手,有点儿不耐烦,“不然别怪老朽欺负小孩儿。” 他看了看我的手,仍旧笑呵呵的,“连手都包的这么严实,你们也不容易啊。” 他话中有话。 心中暗道不妙,仔细打量那男子的神情,却没找到什么恶意。 我说,“老朽身上生有恶疮,怕吓着旁人。” 他恍然大悟一般点了一下头,“哦~原来如此。老伯您真是辛苦。不过您的属下,嗓子真好啊。” 嗓子?! 我看向无悲,他最开始是一脸迷茫,渐渐的就仿佛想明白了甚么事一般,目光清明起来,但很快的,那清明又变成了惊恐。 他用一种“糟糕了我好像干错事了”的目光看着半空,然后猛地低头,不敢看我了。 难道,这个蠢蛋为了抓人用了唱月术?! 我忍着踹人的冲动,站起身来,“这位公子,请随老朽上楼说话。” 他倒是很听话地跟在我身后上楼,脚步声与楼梯的吱呀声在狭窄地空间里连续地交响着。我有点儿不安,也不知这人甚么来头。 他真的认得出唱月术? 人类之中,真正见过唱月术的人,怕是都已经死得差不多了吧? 也许他只是猜测。但即便如此,也不能留他。我们现在实在是经不起一丁点的怀疑。 我暗暗在掌心蓄上了神力,等到一进屋,就冲他拍过去。 推开房门,我走进去,刚要转身发难,那绿衣人忽然向左一横,快速的说,“你先别急着杀我啊。我保证不说出去还不行么。” 我回身把门关上,“说出去什么。” “什么都不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他眨着眼睛。 “你是什么人。” “我叫碧风。从西边来的。” “西边?” “你放心吧,我不是什么大人物。我是出来游历天下的。” 他神色自如,不见惧色,好像吃定了我不会杀他一样。看他一副浊世翩翩佳公子的架势,就差一把扇子了。这样的人,怎么会偷钱? “你想要什么?”我用一种可以称之为“危险”的声音询问他。 他装出一副“我好怕”的表情,后退两步,“老伯你不要再吓我了,我胆儿小。” 我一拍桌子,“说!” 好像,我最近越来越暴力了。 他收起玩笑的神色,手探入怀中,拿出一个素色的袋子,放到桌上。 那是我的钱袋。 我着实有点摸不着头脑了,这人怎么这么自觉地把钱还我了? “我绝不会说出你们的身份,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你跟我谈条件?!”这人到底知不知道死活啊? 他帅气一笑,“我的要求就是,让我与你们同行。” 我以为我听错了,瞪了他一会儿,却不见有下文。 “你说你要跟我们同行?” “对啊。” “你知道我们要去哪么?” “你们去哪?” 不知道他同个屁啊?我一掌挥出去,可没想到那个叫碧风的男人速度奇快,这明明避不过的一击愣是被他闪了过去,绿衣翩然,发丝轻扬,气定神闲。 后面的墙壁被打得凹进去了一块。隔壁传来愤怒的敲墙声,“大半夜不睡觉干什么呢?!!” 这个碧风,果然不简单。 他啧啧地咂着嘴,“这下你得赔钱了。” 我深呼吸,让自个儿冷静。看来这个穿得跟棵韭菜似的人,还不是那么容易收拾的。况且在客栈里,若真动起手来,对我们不利。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他用手搓着下巴想了想,回答我,“大概我就是好奇吧。你们这个种族,可不是说见就能见到的。” “什么种族,我不明白。” “哎呀,就不要再装了嘛。我这么英俊潇洒,怎么可能是坏人呢?”他冲我一眨右眼,“况且,人多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啊。” “你就不怕,出了城后我杀了你?” 他面上忽然严肃了,仿佛在冥思苦想。然后突然间,眼前绿影一闪,一阵风迎面袭来。我连忙后退,但斗笠却被扫到,飞了出去。 好不容易才忍住即将冲口而出的脏话,我从腰间抽出匕首,向着那人刺过去。结果他只是愣愣看着,动也不动。 “原来你不是老头啊。。。”他睁大眼睛。 我手上用力,马上就可以取他性命,但手腕倏然被抓住,阻住我的去势,同时他的腰向后一折,避开我的攻击,就地一滚,转到另一边。 “看你长得还不错,怎么这么暴力啊。”他摇着头,仿佛很可惜一样,然后又仔仔细细从头到脚打量着我,就跟看见神迹了似的,“原来鲛人就是这个样子啊。。。” 这时候隔壁的房门开了,有人大步走过来,砰砰砰敲门,“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我们俩都不再做声,直到那个人骂骂咧咧回了房。 我收起匕首,上前两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低声说,“今天晚上暂且饶了你。让你同行,可以,但必须把你双手绑住。” 既然现在杀不了,为免他跟别人乱说,就先带在身边好了。反正等出了城,没什么人了,有的是地方解决问题。 他却忽然轻佻地笑起来,直视着我的眼睛,“你本来的声音很好听嘛,不错,不错。” 第 10 章 作者有话要说:查出来几处bug,修改了一下~~ 我把无悲叫来屋里,让他把那个碧风绑在椅子上,并且今夜目不转睛地留意着他。这点事他要是再做不好,也不用再留在身边了。 半夜时分,忽然下起了暴雨,电闪雷鸣的,仿佛无数的厉鬼都从地底钻出,在窗外凄声嚎叫。 我就在旁边的床上眯着,可怎么也睡不着,辗转了一会儿还是披上衣服起来。那个叫碧风的人仰着头坐在椅子上,睡得一点儿都不客气,嘴还微微张着,一副随遇而安的样子。无悲在一旁正襟危坐,俩眼瞪得老大,小石人儿似的。 “我出去一下。”我低声说。他连忙站起来做出恭送的姿态。 走廊里静悄悄的,枣子形状的红灯笼一盏盏垂下来,映出几分鲜艳的诡异。剪缨的房间就在我与无悲原本的房间中间,红木门紧闭。 打这么响的雷,他会不会害怕? 这个念头让我有种非常奇怪的感觉。原本的禺强总是那么高高在上,美丽而强大,怕打雷这个概念从来就跟他联系不到一块儿去。 可是现在他什么也不记得了,不管是他的身份,他的力量,还是我。 如果他记得的话,恐怕我现在也无法这样平静地站在他门外。 就当他已经死了吧,就当这只是一个可怜的孩子。反正早在二百年前,他就已经死了,不会回来了。我一直都是这么相信着的。 我试着推了一下他的房门,吱呀一声,门竟然开了。 里面的屋子里空无一人,床上的被褥被掀开过。我找了一圈,没有他的踪影。 紧张的感觉再次汹涌而至。我立刻张开搜寻的声网,然而这一回并没有费太大力气,就找到了他的踪迹。 我顺着他传来的震动走下长长的楼梯,灯光昏暗,楼下空空荡荡的,所有木椅都被翻到了方桌上,灯烛都熄灭了。雨水与地面猛烈撞击的声响透过门缝传进来,哗然一片。 我推开客栈的大门,雨立刻迫不及待挤进来,扑了一头一脸。漫天的雨雾里,所有的屋宅、瓦砾、树影、红灯,都在一点一点融化晕染。在这个模糊的世界里,剪缨的侧影却清晰似以剪刀裁出。他微微仰着头,雨水顺着他的额头、脖颈滑落。黑衣湿透了,黑发黏在苍白的皮肤上,强烈地对比出一种可怜。 他的眼睛微微眯着,神情恍惚,不知是睡着还是醒着。看着这样的他,我忽然觉得胸口闷疼,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他为什么会在暴雨的天气里跑出来? 梦游么? 正想上前去把他拉回来,剪缨忽然倒下了,仿佛忽然失去了全身的力气。他蜷缩在不断溅起水花的地面上,仿佛害怕什么似的,全身不住痉挛,嘴里在模模糊糊喊着什么东西。 我跑过去抱起他,在他耳边一遍遍唤他的名字,“剪缨,剪缨。。。” 他疯了似的挣扎,含糊地叫着,“我错了。。。我错了。。。不要再打了。。。” 一道闪电划破长空,雷声就落在身边,那一瞬他脸上的惊恐无助一览无余,是如此鲜明。 他究竟梦到了什么? 我尽力将他搂在怀里,又不敢太过用劲儿,几乎抓不住他。我仍旧叫他的名字,轻拍他的后背。雨水倾盆而下,把我俩罩在其中。 “剪缨。。。络卿?络卿?” 他的挣扎渐渐弱了,眼睛里代表神志的光点一寸寸凝结起来。他呆呆望着我,胸口急速起伏。 “伏溟?”微弱的一声,湮没在雨声里,仿佛幻觉一样。 我全身一颤。 他刚刚说了什么?他叫了我的名字? 可是,我从来没告诉过他我的名字啊? 他却好像什么也没意识到,兀自茫然着,似乎搞不清身在何处。 抓着他肩膀,我问他,“你刚刚叫我什么?” 他的视线对到我身上,半晌迟疑地说了句,“海王?” 海王……么? 我仔细端详他的面孔,却看不到任何可疑的内容。 是我听错了么? 现在明显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我抱起他,把他带回客栈里。 他是人,这样的寒雨估计是受不住的。叫醒小二,打点了些银两,让他烧了一大桶热水。剪缨仍旧有些昏沉,还没有从刚刚的梦境里缓过神来。 我拉着他到木桶前,见他一动不动,只好动手给他脱衣服。 一件一件,裹着他身体的衣服被剥下来,里面的少年躯体已经有了完美的雏形。较宽的肩部,虽然还略显单薄,但假以时日必定会更加圆润宽厚;胸前红色的靓丽茱萸俏生生地挺立着,妖媚惑人;腰部紧实,柔韧却不柔弱;双腿修长而有力;而在腿与腰腹相连的地方,稀疏的毛发间,那精巧的略微泛红的□静静沉睡着。 身上隐隐有点儿发热,刚才被淋到的寒气一下子被蒸发干净,就连心跳也更加热烈。我不敢再多看,引着他浸到热水中去。 他一靠到桶边就又一次闭上眼睛,呼吸声渐渐拉长。 我知道我这会儿应该出去,可是我挪不动脚。 他就这么毫无防备地睡在我面前。 是因为信任我么? 我与他相识才不过一月,他却能在我面前入睡。为什么他会这么信任我? 他会不会,像以前的洛卿一样,在某一天突然觉醒? 升腾的热气中,他的皮肤里透出一层薄薄的粉红,尤其是嘴唇,浮着一层晶莹的水光。 仿佛是受到了某种引诱,少年的面孔在我眼中渐渐长大,成熟,变得更加美丽。他在这袅袅烟气中沉睡着,让我想起不知道什么时候听过的一个故事。 沉睡的公主,被王子的吻唤醒,一见钟情。 我微微前倾上身,他的呼吸擦过我的脸颊,血管都燃烧了起来一般。这般近距离地看着,他就成了洛卿,会在我面前沉睡,在我面前脸红,在我面前哭泣的洛卿。 不要觉醒,永远都不要觉醒好么? 永远只做我的洛卿,好么? 唇上柔软的触感,竟然那样美妙,好像是正在融化的蜜糖。我一点点啜饮着,摩挲着,描画着,仿佛置身于一个粉红的梦境里。梦里到处是繁花碧草,到处是夜莺鸣唱,到处是地老天荒。 这个梦,我等了很久很久,久到都记不清年月。所以现在让它长一点吧,哪怕只多一秒也好。 忽然嘴唇上一阵刺痛,我顿时清醒,所有似幻非幻的东西都消散了,眼前是一双冰冷而愤怒的眼睛。 我踉跄着后退几步,不敢相信自个儿干了什么。 我竟然。。。强吻一个孩子?! 剪缨静静凝视着我,只是那视线中的东西变了,变成了失望,变成了厌恶,变成了警惕。一如他看庄珂时的眼神。 不是,我没有想要这样的。 我不是庄珂,我跟他不一样。 我只不过是脑子发热,神志不清了而已。我没有想这么做的。 我一定是有点儿累了,才会出现幻觉。 …… 我落荒而逃。 猛地推开门,吓得无悲跳了起来。我扔给他一包衣物,让他送给剪缨。 碧风仍旧睡着,睡得那么碍眼。我从袖中抽出匕首,割开捆着他手臂的绳子,但是留下了手腕部分的,把他拽了起来,“跟我走!” 他揉着眼睛,“上哪去啊?这又是哪一出啊?” “决斗。” 我戴上斗笠,拉着他上了后院的一匹马,冲向城郊。雨仍旧漫天飘洒,砸的人眼睛都睁不开。我胸腔里却是一片燥热,热得都要烧灼起来,五脏六腑都要化掉了。 现在,我只想发泄。 在城外找到一片草甸子,四下无人,荒凉僻静。此时雨势小了许多,相信再过不久就会停了。 我把那棵韭菜从马背上扔下来,摔得他龇牙咧嘴。 “哎呀!你就不能温柔点儿啊?摔坏了我这张俊脸你怎么赔啊?” 我一挥匕首,断了他手腕的禁锢。他有些错愕。 “出招吧。”我说。 他莫名其妙看着我,“出招?出什么招?” “保命的招。”我把匕首扔到他身边,“这个给你。” 他咬着嘴唇想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摇摇头,用充满求知欲的眼神看着我,“我还是不明白。” “不明白?”我哼笑着,手心聚上一团神力,向着他扔过去。他惊叫一声,连忙滚开,那一团光在地上轰出一个一米宽三尺深的洞。 “现在明白了么?” 他见鬼一样看着我,大叫着,“你受什么刺激了?不是都说好了么……” 我把斗笠一扔,斜眯着他,“我反悔了,现在就想把你这个麻烦解决了。”说完,便再次向他扔出一个光球。他双腿用力蹬地,秋叶一般向后飘出几米。 接下来,我不断用神力辅助咒术攻击着他,他一直左躲右闪的,却没有实质性的进攻。他的嘴自从开打就没闲下来过,让我很想另他立刻安静下来。 “给我闭嘴!”我唤出一个火球,向着他扔过去。烧焦他几缕头发。 终于,他顶不住了,一边向右边一个翻滚,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什么东西,套在左手中指上。紧接着,他将左手握成环,一道绿芒从中喷射而出,凝化成一张碧绿色的大弓,他的右手拉弦一般顺着弓向后打开,桃花眼中射出鹰一般锐利的视线。 在他右手猛然一松的瞬间,两道白光忽然化成利箭直扑面门,我运起听螺术化出声墙,那两道白光重重冲击到墙面上,一股劲力令我后退一步。 能把我震到的人,海国还真没几个。 为什么这个人类会有神力? 不,这不是神力,感觉不太一样。神力仿佛是深海中涌出的海潮,看似柔软,却汹涌澎湃,无法抗拒。而他的力量却像风一般,飘忽不定,但却奇快无比,冲劲十足。 他是什么人? 此时他再次拉开长弓,四道白芒化成利箭挟着绞缠的风雨,以雷霆万钧之势袭来。我深深吸气,利啸从喉底迸射而出,撕裂雨幕,轰向那四枝白色光箭,两股力量撞击到一起,余波涟漪一样向着四面八方扩散。 碧风的眼睛里现出惊愕。因为他的箭全部被粉碎。 但他很快便反应过来,低喝一声,嘴里喃喃念起什么,墨发同竹青发带一道在狂风中翻飞。我看到他的右手开始焕发出蓝绿之色,手臂绷紧,碧绿长弓再一次被缓缓拉开。 而我也暗暗提起身体深处那正喷薄欲发的潮水,心中默念咒文歌词。 几乎是同时的,他射出了箭,我唱出咒文。 这一次的攻击明显与上一次不是一个等级,那五根蓝绿色的箭,蕴含着无比强大的力量,看似脆弱易折,可我的听螺之术与之相撞,竟没得到什么好处。箭上的劲力丝毫不减,执着地要穿过我的声潮,射穿我的咽喉。 而此时,碧风再次拉开了弓。 眼前正顶着那五枝箭,他要是再加上一个,恐怕没那么容易挡住。 我提高一个音调,吟唱咒文的节奏越发紧密,体内翻涌的潮水倾泻而出,震荡着向前冲去。第六枝箭已经加了上来,我一个用力,声潮倏然间粉碎了那六枝箭,铺天盖地向着碧风席卷过去。那人受到重击一样向后飞出,跌倒在已经被我们的力量震得东倒西歪的草叶间。 我感觉身上出了些汗,有一点疲累的感觉。 很久没有打得这么痛快这么累过了。 我一步一步向着那个人走过去,他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看着我走近,也不起来,哀声道,“你怎么这么厉害啊。。。” 我居高临下,俯视他,问,“临死前还有什么要说的?” 他伤心欲绝地看了我一眼,悲愤望天,“天妒英才啊~~~!” 我抓起他的左手看了看,他的中指上套着一枚碧玉指环,指环上极精细地刻画了一只凤凰。 “这位鲛人兄弟,为什么你一定要杀我啊。。。” “你知道了我们的身份。” “可是我不会说啊。我只是想跟着你们走一程而已。” “麻烦。” “那你也不能杀我啊!” “给我个不杀你的理由。” 他认真地想了想,说,“我英俊潇洒,杀了得有多少痴男怨女黯然神伤啊。” 这棵韭菜真不是一点半点的自恋。 “而且你们缺钱了,我还可以帮你们补充粮饷。” 这倒是不假,可惜我已经有无悲了。 “我还可以帮你们拿行李。” 我有马车。 “有山贼,我可以帮忙打架。” 我懒得听了,把手放到他脖子附近比划比划。 恋耽美 分卷阅读6 鲛人倾国 作者:莲兮莲兮 他凄凄切切看着我,“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干吗一定要杀了我啊。。。” “谁让你偷钱就罢了,还自作聪明?” 我冲他狞笑,高高扬起右手。 “等一下等一下!!!你到底要怎么样才不杀我啊?!” 我暂时放下手,问他,“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一定要跟着我们?” “不是告诉你了嘛,我叫碧风,从西边来。。。”他看着我再次慢慢举起右手,声音渐渐小了,最后俩眼一闭,视死如归一般说着,“奶奶的,死就死了。。。”说道此处,他话锋一转,眼睛弯弯看着我,“我全告诉您还不成么。。。” 此时雨已经停了,天却黑得离谱,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 “说。”我盯着他。 “跟上你们,是因为海国南方和涿鹿之野皆有异动,我怀疑跟鲛人有些关系,才想跟着你们探探虚实的。” “海国南方有异动?”我皱起眉毛看着他。 “你不知道?”他问我。 “知道什么?” “你也知道上古时代,黄帝跟蚩尤是在涿鹿决战的,蚩尤冢据说就藏在那里。可近些年,涿鹿上空总是飘着一层黑压压的云,据说还时常有异光从地底射出。而你们海国南方境外的海面上也终日怪云压顶。。。然后你们这俩鲛人突然出现在市井间,我就想。。。” 海国南方边境以外? 为什么从没听有人给我汇报过? “你是如何得知这一切?你究竟是什么人?”我仍然不太信。谁知到他是不是信口胡诌的。 他用手臂撑着地面,一个用力,坐了起来。他一边用手揉着胸口,一边从地上爬起来。我一直紧盯着他,不知道他又要搞什么鬼。 他整了整头发,惮了掸衣服,然后忽然开始脱衣服。 我挑起眉毛,看着对方在那儿豪迈地宽衣解带,“你这是要干嘛?” “反正不是勾引你。”他说着,忽然把上衣拽下,露出精瘦的上身,肤色白皙。 然后,他转过身来,背对着我。 借着微弱的天光,我依然能清晰地看到,那结实的背脊上,原本生着蝴蝶骨的地方,长着两片小小的,贴在背上的白色羽翼。 那甚至不能算是羽翼,只是几根洁白无瑕泛着淡淡光芒的羽毛。它们太小了,以至于穿上衣服后完全服帖在背上,从外看不出来。 可是倏然间,那两片羽翼开始以极快的速度生长,仿佛是一直被收拢在背脊之内一样。而现在,只听“唰――”的一声,它们张开了,像含苞已久的花瓣。那样巨大的一双翅膀,每一片羽毛上都流着雪一般的晶莹,在雨后的凉风里唯美地颤抖着。那一瞬的美景,以及目睹这美景的感觉,是无法用语言来描摹的。 他缓缓转身,颇为自豪地看着满脸讶色的我,“我其实是从西方的羽民国来的。我是羽民。” 第 11 章 他缓缓转身,颇为自豪地看着满脸讶色的我,“我其实是从西方的羽民国来的。我是羽民。” 这情况变化太快,弄得我有点缓不过神儿来。 羽民又称为羽人,关于这一种族,在大荒经羽人卷中有记载。这是西方天帝少昊造出的民族, 背上生有羽翼,可在天空中翱翔。但同鲛人一样,羽民生育率极低,婴孩也很容易夭折,而且每月之中从月圆那日开始的往后五天,他们是无法打开翅膀飞翔的。 一个羽民,竟然出现在全是敌人的轩辕国? 他抖抖那一双翅膀,颇为自我陶醉,“看傻了?不要爱上我啊~” 这个人总有一种气质,让我很想杀人灭口。我问他,“你为什么要来轩辕国。” “我是想去涿鹿查探一下,再去海上看看。” “你是想去查看你说的那个异象吧?” “不错。” “涿鹿你应该已经去过了,查到什么了?” “什么也没查到。” 他怎么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呢? “为什么羽民那么在意那个异象?” 他叹了口气,说道,“就是因为没人在意,所以我才要去看看啊。。。”一边说着,一边摆出一副“我很可怜”的嘴脸。 这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涿鹿在轩辕境内,大海更是跟羽民挨不上关系,他这么上心做什么? 蚩尤当初被黄帝用屠魔剑杀死,应该早已魂飞魄散,就连他的遗骸也是由他的魔子魔孙偷偷葬下的。应该不会再出事了吧? 可那异象,究竟是怎么回事? “唉,现在不用杀我了吧?你看,我也是不能见光的,大家都是少数民族,就不要自相残杀了吧?”他笑嘻嘻看着我,风吹起绿衣翩然,潇洒似要乘风而去。 我看了看天色,远处的地平线上已经浮起一片灰蒙蒙的光,天快要亮了。荒原上的蒿草波浪一般起伏着,一片萧索。 应该回去了,剪缨还在客栈里。 原本一头的心烦意乱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但是一想到那孩子看着我的样子,心口就不受控制的一阵紧缩。 那副神情,让我想起禺强觉醒后的样子。 为什么他明明什么都不记得了,什么力量都没有了,还可以这样让我慌张到乱了手脚? 是我不对,我不该鬼迷心窍,认错了人。 可那也不能算是认错了人啊。 如果说他什么都不记得了,是无辜的,那我就是活该的? 他凭什么那样看我?我把他救了出来,还带他去找康王,我对他仁至义尽了,他凭什么还把我和庄珂看成一类人? 是他自己再次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是他欠我,凭什么他还厌恶我?! 别说是吻他一下,就算把他上了,又能怎样?! 正想着,忽然一道羽毛一样的声音轻轻落到我耳边。“干嘛露出这么伤心的表情啊?” 碧风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我面前,嘴角仍挂着一分有些轻浮的笑,但那双在眼尾带着些许红晕的眼,似醉非醉地凝视着我,仿佛深情款款。 这样的目光,要是对着女人施展,肯定百发百中。 我越发确定此韭菜脑子不正常,竟然在一大男人面前装情圣。 我也回看进他的眼睛里,“我不杀你,就此别过。”说完,便走向在一边吃着草的马。结果碧风却在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嘴里喊着,“别介呀~不是说好了跟你们同行的嘛~” 我翻身上马,瞟他一眼,“你不是要去南海么。我们要去的地方,跟你不同路。” “你们去哪?” “跟你有关系么?闪开。” “你看我都告诉你我要去哪里,你也应该告诉我呀。” 我戴上斗笠,拿马鞭指着他,“你要是再烦我,我没准会改变刚刚的决定。” “刚刚的决定”指的是什么,相信他一定猜的出来。 他委委屈屈地往后退了一小步,作西子捧心状,“不要这么凶嘛。” 不再搭理他,我扬起鞭,向着小城的方向奔走过去。 回到客栈的时候,楼下已经有了零星几个吃早饭的人。站在楼梯口,忽然有点儿不想上去。 准确的说,是不敢上去。 我不想看到那孩子,不想看到他用那样的眼神看我。那让我觉得自个儿很龌龊,很贱。 我一遍一遍对自己说,只要把他送到目的地就可以了,以后再不管他是死是活。 正往楼上走着,忽然听见一声,“陛。。。老爷?您回来了?” 我抬头,最先看见的却不是说话的无悲,而是站在他前面,正在下楼的少年。 他停住迈动的脚步,正看着我。说不出那目光里包含着什么东西,只是有些疏离,有些探究。 昨晚的尴尬后,竟然这么突然的就见面了,我有点儿不知道如何是好,脑子里不断发出各种矛盾的指令,致使我僵在原地。 狭窄的楼梯间,空气凝成沉重的铅块。我想解释,可是又觉得没必要解释。 他却忽然低下头,匆匆经过我旁边。他的衣角擦到我的手,一瞬间就离开了,留下一片空白。 我兀自看着腐朽的阶梯,眼前一片茫茫然。 “老爷,您昨晚去哪里了?” 无悲关切的声音响起,把我的神拉回来。我咽了口唾沫,喉咙干涩地蠕动着。 突然觉得,我和那个名叫剪缨的少年,之间隔着的距离实在非常遥远,遥远到超越了时间的长度,怎么拉都不可能接近。 接近?为什么要接近呢?我本来也没打算接近的。 可是我干嘛要上岸来呢?我干嘛要帮他呢? “老爷,您没事吧?络卿少爷刚刚还要出去找您呢。” 我抬起眼来,看着那张醇厚的面容,“他要去找我?” 对面的男人老实点头,“是啊,您一夜都没回来,少爷有点儿担心。” 担心? 他真的担心我? 昨夜发生那样的事,他还担心我? 还是,怕我丢下他离开,不带他去找康王? 脑子里又开始转着些有的没的乱七八糟的念头, 我听到自个儿说,“你去备车,我们启程。” “是。” 本来为了方便而买的马车,现在竟然成了最大的不方便。我都忘了,马车只有一个车厢,而且我是不可能坐在外面赶车的,因为我不会。 车厢里是足够宽敞的,只是相对于外面的世界,还是太过狭小。我与剪缨面对面,被封闭在这个不断摇晃的空间里,彼此之间只有嗒嗒的马蹄声,再无其他。 他已经戴好那张面皮,遮住绝色的面庞。平凡的脸微微侧着,日光从飘飞而起的车帘钻进来,洒落在他的额头上,低垂的眼睛里凝着几点忧郁一般的朦胧。 我也摘了斗笠,靠在车壁上。这样的独处,让我有点儿难以忍受。我希望他能说点什么,就算质问我为什么那样做也好。 但是他不说。 他不说,只好我说,“昨晚你梦游了,你知道么。” “我知道。”轻轻的一声,敷衍一般的回答。 “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五年前。一到下暴雨的晚上,就会这样。不用在意。”这是他今天说的最长的一句话,用听不出感情的语气。 五年前,他十岁,我还记得苏筱告诉过我,那年他的亲娘死了。 “你梦见什么了?” 他转过头来,问我,“你为什么想知道?” “大人问话,小孩儿应该老老实实回答,不是反过来问我。” “海王。”他垂下视线,“我不明白你。我们从来没有见过面,为什么你要帮我救我?你到底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 我皱起眉,突然很反感他用这种老成的口吻问我话。好像他什么都经历过似的,好像所有人都想从他身上得到点东西似的。 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怎么,昨晚被我这个奇怪的大叔给吓着了?”我故意用猥亵的语气说着,还把身体微微前倾,玩味地看着他。 他有些不自在地别过头,什么也没说。 我勾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脸转回来,然后狠狠地把嘴唇印上去。 这不能算是一个吻,只能说是某种意义上的惩罚,虽然他其实没什么错。我噬咬他的嘴唇,舌头伸进他的嘴里,他在我怀里拼命挣扎着,想推开我。舌头一阵剧痛,被他咬破了,可我仍旧用力地加深这个吻,任凭血腥的气味弥漫在口鼻间。 血腥气,这真是最适合我们关系的气味。 仿佛是自虐一般,我忍着疼,一直将他吻到窒息,心里却空空荡荡的。 放开他之后,他狼狈地后退,大口地喘息,黑眼睛里的平静被搅得纷乱,惊慌恨意交替出现,他狠狠瞪着我,满脸的愤怒,好像一只随时要扑过来的小兽。 看到他这样,我心情却突然好了。用拇指擦去唇边的血,我冲他一提嘴角,“味道不错。” 他忽然攥紧拳头挥过来,被我一把抓住,另一只手紧跟着到了我脸边,只可惜他拼尽全力的动作,在我眼中又慢又没有杀伤力,所以最后是我抓着他的双手,把他按在车壁上。 “放 开 我!”他低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我登徒子一般上下打量着他,“朕帮了你这么多忙,你是不是应该表示一下?” 他的胸膛急速起伏,不甘地瞪着我。我从来没见禺强这样看过我,他就算是生气,也只是微微皱眉而已。这个样子的剪缨,让我渐渐开始觉得有趣。 我凑到他耳边,往耳廓里吹气,“朕会让你很舒服的。” “你敢。。。”他的声音从喉咙深处发出,伪装的沉重。 他现在是不是有种刚出虎穴又入狼窝的感觉? 看着他这副等着被压的样子,真是十分快意。我伸出一根手指,顺着他的脸颊一路滑下,拨开他的衣服。他疯狂地扭动着,黑眼睛里露出杀意,和些微的绝望。 想杀我了么?完全把我当成庄珂那样的人了吧? 无所谓,就当我是好了。反正我也没想当圣人。 他爱怎么想怎么想,我不在乎了。我干嘛要在乎他? 他活该的。 我退后,松开他的手,不再看他。耳畔传来他惊魂未定的喘息声。 “不想以后再被这样,就想办法变强吧。”我微微掀开车帘,车子正经过一片广袤的原野。蜿蜒大路的两旁,青碧无尽头的延伸,几片树林在远处安宁沉睡,白云也滚动着降落在上面。 这两天得日夜兼程了,这样后天大概就能到无盐城。 其实要去西关,不用走无盐城,另有两条路可以直达。只不过现在庄珂必定在那些路上设下无数盘查埋伏。无盐城虽然兜了一个大圈,而且位于荒凉而危险的沼泽之地,但应该不会查的那么紧。 从无盐城出去后,往前走上十几里,便会到达涿鹿之野。 天色渐渐被一层灰暗的云覆盖,空气也开始变得潮湿粘腻,漂浮着一股子腐烂的味道。道路崎岖不平,蜿蜒着通向沼泽深处,两旁的水洼里不时冒出墨绿色的水泡,咕噜一声,仿佛谁在下面发出有气无力的叹息。这里有毒的虫蚁众多,隐藏了不少外界从来没看见过的生物,而且若不小心偏离了大路,很可能误入泥潭,最终被这片可怕的土地吞吃入腹,与其融为一体,因此这条路也分外的僻静。 无悲赶着车小心翼翼地前行,如履薄冰。 剪缨刚刚从浅寐中清醒过来,掀开帘子看了看,轻叹一声。 “就快到了。”我说着,递给他一个馒头。 他摇摇头,意思是不饿,我便收回来放进自个儿嘴里,大口地咬。馒头这种东西,在海里可是吃不到的,现在不吃个够本,以后想吃都没了。 自从前天把他彻底地调戏了一遍后,他再没跟我说过话。 “老爷,前面好像就是无盐城了!” 我打开车门探出头,只见前方不断盘旋的浓雾中隐隐现出一个黑色的影子,方正的轮廓,厚重地坐落着。 今晚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下,颠的我这把老骨头都要散架了。 城门处有一个士兵检查,但也只是打开车门往里看了一眼,仔细看了看剪缨,就放行了。 无盐城很小,用石头铸成。房屋一座座的像洞窟一样,阴沉而厚重。街上的人大都衣着粗鄙,面黄肌瘦,背着筐娄匆忙来去。 我就纳闷,这么恶劣的地方,怎么还会有人愿意住呢? 城太小,又鲜少有旅人,所以没有客栈。我们是这个月的第一拨访客。 城主是一个身形矮小的中年人,看上去挺老实。他将我们领到了他自个儿的家里,因为他家是城里最大的,也是唯一有空房给客人住的。 城主很热情,一直说着无盐城有客人来真是不容易。一进屋就见桌上摆好了酒菜,虽说不是什么上等佳肴,但在这种地方,能拿出这些东西也已经很不错了。 无悲说要去看看马。这傻大个跟那匹马的感情这两天越来越好了,生怕把它给累着了。 我也就由他去。 我让剪缨在桌前坐下,他一天没吃饭了。拿出根银针在每个菜里以及酒里都试了下,确定了没毒,才让他动筷。 而我已经吃的挺饱,所以只是倒了杯酒喝,看着剪缨在那儿极为文雅地小口咀嚼。 为什么有的人就算易了容变丑了,也可以让人感觉这么有美少年的气质呢? 两杯酒下肚,身上稍稍暖和了点。我用手托着脸,看着外面发呆。 突然,听到东西落地的噼啪声。我转头,却见到剪缨用手捂着心口,眉尖蹙起,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而那两声声响,正是由于从他手中滑落的筷子。 怎么回事? 我站起来,却发觉身上有点热得不对劲,手脚都有些发软。 是菜和酒?我明明已经验过了毒啊? 我拉起剪缨,同时用听螺术通知无悲驾起马车去接应我,可怎么都联系不上他。没办法,只能先带着剪缨冲出去。 触手的皮肤烫的厉害,也不知道是他的,还是我的。剪缨的呼吸正在变粗,似乎难受得不行。 而我也渐渐觉得身体的力气正源源不断往体外涌出,一股邪火从腹部烧上来,烧得五脏六腑都在融化,同时夹着一丝丝诡异的麻痒,像oo的虫蚁,顺着那股热力透到皮肤上来。 这是什么毒?这么厉害? 刚走到门口,忽然听到几声狂妄的大笑,“哈哈哈,陛下,臣救驾来迟,还望恕罪!” 我抬头见到来人,暗道不好。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我眼前,身后跟着数名士兵,每人耳上都带着无音。那人笑得有几分狰狞,嗜血的目光盯着我们。 看来,是我低估这个庄珂了。 作者有话要说:俺知道用x药这种剧情很俗很狗血,但素但素,为了那啥那啥,就只能那啥那啥了。。。(俺在说什么。。。) 第 12 章 好热,呼出来的气仿佛都在沸腾。渐渐的,这股带着几分酥麻的热开始往下面沉去,走向那个我怎么也没想到的部位。 我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用银针试不出来。 这是他娘的春药! 剪缨已经有些站不稳了,腿打着颤,被我握着的手臂软软垂着,眼睛有气无力一般半合,一丝丝媚态从眼角漏出来,嘴唇红润仿佛点了胭脂,惊人的蛊惑。 我用力一咬舌尖,疼痛让我清醒了些。庄珂疯了么?竟然用这么龌龊而无用的药。 不过若只是寻常春药,用宁心术就可以解。只是那咒文太长,当务之急是冲出去,找个安全的地方施术。 我全力运起听螺术,打算给他们致命一击。 就在那声潮即将射出喉际之时,士兵押上来一个似乎已经失去意识的人,架到庄珂前面,兜帽已经掉了下去,露出扇形的耳朵。 是无悲。 我生生把那道声潮压了回去,结果那力量冲撞回身体里面,与沸腾的燥热纠缠到一起,然后轰然炸开,可怕的麻痒感附着在内脏上,骨头上,血管上,几乎占据了我所有的感觉,叫人疯狂,却又无可奈何。 眼前的世界都晃荡起来。 我只觉得与剪缨接触的地方仿佛成了唯一的宣泄口,只有那一片皮肤有稍稍的清凉,无意间的摩擦,被无限放大,能感觉到肌理间最细致的相互磨合,几乎让我叫了出来。 而剪缨似乎更糟,他甩开我的手,摇晃着走到一边,嘴唇动了动,一道鲜血蜿蜒而出,已经被一股茫然的艳色蒙蔽的眼睛中倏然射出一道清明的目光,狠狠瞪着庄珂。 “哈哈哈,海王果然重情义,连个下人也这么重视。”庄珂揶揄地看着我。 他认出我来了。 “你是不是很好奇我是怎么知道是谁绑了我们的小皇帝,以及你们会走那条路?”他挥挥手,有下人搬来一把椅子。 他在拖延时间。 无悲的脖子旁横着两把钢刀,庄珂坐在他身后,如果要杀庄珂,无悲是幸免不了的。 这个侍卫,又笨又傻,当初留下他纯粹是为了当坐骑用的。现在,他也没什么价值了。 也许最明智的办法,是把他连带后面的人一起杀了。 或者。。。只是重伤他们,这样我们就有足够的时间离开。这傻大个,将来也许还会有用,还是先留着的好。 打定主意,我在手上聚起神力。庄珂却突然说,“别着急动手啊,你不想知道你和我们的皇帝陛下吃了什么么?要是不小心白白送了命就不好了。” 送命?春药怎么会送命? 他是不是在唬我? 我努力沉下声音,但说出来的话还是有些不稳,“庄将军,你用得这招儿可真是‘高雅’啊。” “好说好说。不比海王陛下屈尊降贵,在我们轩辕皇宫的池塘里呆了一晚上有气度。要不是有外面的鱼突然出现在池塘里,我还发现不了那个铁网被开了个洞。” 鱼? 我竟然把这点忽略了。那道网是为了阻隔外面的鱼贝之类流入皇宫,被我打开后,自然就没了障碍。而除了鲛人,没有人能在水底忍了那么久,才趁着无人的时候强行打开铁网。 我低声念起宁心咒,庄珂竟然也不阻拦,只是远远看着,跟看戏一样。 那种全身都着了火的感觉稍稍缓解,可一旦我停下来,所有的感觉便再从汹涌而至,甚至更胜刚才。 剪缨发出了轻轻的哼声,再也站不住了。我也好不到哪去,腿间的那东西正在势不可挡一般抬起,任我怎么压制,都没有用,它就这样恬不知耻地在所有人面前苏醒着。 这不是普通春药! “庄珂,你到底给我们吃了什么!”我扯着嗓子说。因为如果不这样,我的声音会抖。 “原本我是不知道原来海王亲自来绑架我们皇帝的,但我知道如果是鲛人,肯定不敢走那两条人比较多的路。可没想到,来这儿后见着了你。”他故意说得很慢很慢,逼着我发狂,“海王啊,把你头上那玩意儿拿下来吧。就算你戴着它,见过你的人也会认出你来的。” “你 到 底 放 了 什 么。”脑子里开始混乱了,我抓住尚存的一丝意识。 “对付海王,下官怎么敢用一般的药?”他那双毒蛇的眼睛中,所有的狠毒、淫邪全都昭然若揭,“这不是春药,而是锁情蛊。” 蛊? 我有听说过,但了解不多。但有一点我是知道的,这东西,用治愈之术是治不好的,因为那是一种寄生在体内的虫子,宿主越健康,蛊就越活跃。 心渐渐沉下去,身上却越来越敏感。 好想,能碰触到什么东西。。。 好想能发泄出来。。。 就连衣服与皮肤的接触,都成了酷刑。 这个时候,我似乎看到无悲的眼皮稍稍一动。 难道他醒过来了? 有了一丝希望,我嘶声说,“你想如何。” “啊。。。”剪缨的声音蚊蝇一般,但却甜腻而撩人。我回头看,他却已经瘫软在地,两腿无意识地摩挲着,黑发缠绕在汗湿的颈项上。这副冶艳的画面从我的眼睛钻进身体中,变成无数只小虫,不断地抓挠着,脑子里一时一片空白。 庄珂贪婪地望着剪缨,视线仿佛能穿透对方的衣物,那样的面目可憎。“很简单,只要海王把我们的轩辕帝交给下官,再随下官回长安去住上几天,往海国发几道旨意就可以了。” “你想得可真美啊。”我抬头望着他冷笑,“要是我不干呢?” “你知道中了锁情蛊的后果么?你要是知道的话,就该知道你没有反抗我的余地。”他胜券在握一般地笑着,“继续拖下去,对你也没好处。这蛊只有我府上的巫医知道解法。再过一会儿,我就是想救你们,也不可能了。” 我咬牙切齿盯着他,见我如此,他开怀地笑起来。 就在这时,一直垂着头的无悲忽然飞身而起,在所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以猫一般的速度扑向身后的庄珂。 异变突生,那边一下子就乱了。我堪堪提起声潮,向着人群射出,十几个士兵飞了出去,打开一条通路。无悲似乎无法用唱月术,只是用武功同庄珂搏斗着,将他牢牢牵制住。借此机会,我一把拽起剪缨,向着大门冲出去。 再不走,只怕我们都要忍不下去了。 不能让剪缨落在庄珂手里,虽然不知道这锁情蛊到底是怎么回事,但看庄珂那猥琐的样子,一定大有问题。 门外的侍卫被我一嗓子解决,抢过来一匹马,我抱着剪缨向着城外飞奔。不断呼啸的风似乎吹走一点那烧得让人失去理智的热,但下身仍旧叫嚣着。大腿与马背的摩擦减缓了一些麻痒的感觉,但不够,还是不够。 我需要更用力的,更紧密的触感。。。 而前方正贴着我胸膛的人,似乎就是唯一能解救我的人。。。 此时我已经忘了身在何处,前面的人是谁。我浑浑噩噩地撑在马上,不知道自个儿要干嘛,要去哪,就连缰绳也掌控不住,任马儿自己狂奔着。 直到身前的人忽然身子一歪,跌下马去,我反射性地想接住他,却发现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反而被他拽了下去。 地面湿润而柔软,落下去一点也不疼,可却摔散了我的神智。全身都好难受,我大口呼吸着,有窒息的错觉。 宁心术,得用宁心术压一压。 我挣扎着抬头,想找找剪缨在哪里。可忽然间,一道阴影压上来,一道湿热的气息落在颈边。 “嗯。。。”我恍惚听到自己的声音。 有人在扯着我的衣服,凌乱间,热度从露出的皮肤上散去一点,我手忙脚乱地想要把身上那些碍事的东西都扯下来,不只我的,还有上面那个人的。看不清对方的脸,那具身体明明跟我一样滚烫,却只有在与他碰触的时候,能感觉到一丝丝极乐一般的清凉。他粗重地喘息着,咬着我的皮肉,细微的疼痛过后是酥麻的快感,电流一样通过身体的每一条经络。 下面好难过,我主动同身上的人磨蹭着,他战栗一番,更加紧密地与我缠在一起。我抬起腿勾住他的腰,手臂紧紧搂住他,仰着头不加抑制地呻吟。 眼前迷离的色彩乱晃,空气化作燃烧的烟云,整个世界都模糊了,我只剩下了触觉、嗅觉。 他身上的气味,仿佛是寂寞的星空,散着淡淡的幽香,那样 恋耽美 分卷阅读7 鲛人倾国 作者:莲兮莲兮 悉,那样缠绵。 只有他能救我,只有他能给我快乐。 “洛卿。。。洛卿。。。” □处忽然一阵裂痛,有东西粗鲁地挤了进来,我啊了一声,五官扭曲。身上的人忽然顿下动作,但呼吸里多了几分颤抖,好像不堪忍耐。在剧痛渐渐过后,一阵难以言喻的快感冲上头顶,前面的充实与深处的空虚对比那样鲜明,几乎要把人逼疯。 “快点。。。快。。。” 我抬起腰迎上他,嘴里胡乱地说着什么,身上的人一个用力,在裂帛声中,身体最里面的地方也被迫张开,我惊叫着,只觉得五脏六腑似乎都被贯穿,整个身体都被充满了。所有的痛感都化成异痒从那里向着四面八方扩散,席卷我已经混沌一片的大脑。 好舒服。。。不要停下来。。。 他开始大幅度地动起来,只是动作有些没有章法,狂风暴雨一般的摩擦,却总是触不到最关键的那一点。我焦虑地扭动腰,他却一口咬上我右胸,用牙齿磨着拽着那一小点,弄得我一阵阵颤抖。 耳畔回荡着有些湿濡的水声和撞击声,靡靡之中令人脸红心跳。 忽然,一阵爆炸一般的战栗感从甬道深处磅礴而出,我一个哆嗦,“嗯啊。。。!” 他似乎有些试探性地又一次顶上那个地方,我再一次抬起腰身,睁大眼睛张开嘴仿佛脱水的鱼,下身有一两点白浊泻出。 “不要……折磨我……” 他明白了什么,开始用力地向着那一点攻击,我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都要随着快感一同爆炸燃烧,身体无处可藏,只能用力地攀附住他,耳边嗡嗡地响着,好像是自个儿正在碎裂,又好像是在碎裂后重新聚合。 要死了,一定是要死了。。。 “嗯。。。用力。。。啊。。。不。。。”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眼前不断有白光闪过,眼角有东西流了出去。 忽然,一阵柔软触上我的唇。 有些笨拙,有些生涩,但却执着而热烈,他的舌头撬开我的牙关,深深探进口中。我的唇舌同他交缠在一处,追逐着,挑逗着,吻得难解难分。 洛卿,我的洛卿。 在这深得无法喘气的吻中,脑中忽然一道光闪了过去,一道白浊射了出来,弄湿了我们的腹部。与此同时,体内的凶器也是一阵战栗,一道滚烫的热流泼洒开来,一直流到我的身体最深处,与我的血液交融在一起。 身上的人倒下来,却仍紧紧抓着我。我浑浑噩噩的,眼前一阵阵发黑。 最后,终于就着么不省人事。 作者有话要说:嗯。。。嫩草老牛两百年后第一次那啥那啥。。。有点草率。。。没办法,俩人憋了那老久着急嘛~~ 但愿不会被和谐。。。_ 第 13 章 昏迷的时间似乎只有一瞬间,我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有风从毛孔吹进来,在内脏间横冲直撞。 睁开眼睛,还是那片灰得像要掉下来的天空,四周十分安静,只有风声阵阵。 有一会儿,我不知道自个儿在哪,发生了什么事,全身都麻痹着,灵魂出窍了一样。 但是渐渐的,酸痛开始从每一个关节蔓延开来,遍布全身每一寸肌肉,尤其是腰部。一股压力沉在身上,让我动弹不得。有迟钝的痛楚从后面oo爬上额头,对理智悄声耳语着,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撑起身体,就看到衣衫凌乱的剪缨,正伏在我身前,双眼紧闭着,呼吸悠长,神色间还残留着几分满足。 我愣愣地看着他,嘴半张。 刚刚。。。发生了什么? 我。。。好像。。。被这个十五岁的小孩儿。。。上了? 这些个离奇的认知让我有种脱离现实的荒谬感,以至于我不断在记忆里搜寻误差。 不是真的吧? 可是就算我想骗自个儿,那随着动作流出体外的红红白白却张牙舞爪地刺激着我的眼睛。 脑袋仿佛被九天玄雷劈成一团浆糊,那么多的想法撞击在一起,撞成一片空白。 仿佛机械一般,我推开身上的人,不去看腿间的狼藉,匆忙地拾起衣服套好。有些地方撕破了,但总体来说还算完整。 那匹马已经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四周是随风摇晃的苇草和黑沉沉的水塘,突然的两声蛙鸣破坏了凝固一班的安静。看不见大路,想来是逃的时候马儿自个儿闯到泽地里来了。 竟然没有掉到泥沼中,我们运气还真是好。 也不知道无悲怎样了,还活着么? 试着运起治愈术,来治疗后面的伤口,却发觉头昏脑胀的,试了半天只能稍稍减轻痛感。 这是怎么回事? 鲛人只有在生病比较严重的时候才会出现这种神力使不出来的状况,算是身体的一种自我保护,防止力量流失太多而使病情更严重。但两百年了,这种情况出现在我身上也只有一两次。 头开始隐隐作痛,身上有些发冷,呼出来的气却滚烫。 难道是,发烧了? 竟然在这种时候。。。因为这种原因。。。 庄珂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追来,得先离开这儿。 我现在不想叫醒剪缨,不想跟他说话,不想看见他。可是我又实在没有力气背着他走。 而且,若是让我背着熟睡的他走的话,很有可能迷路。。。 “醒醒。”我轻轻摇晃他,他嘤咛一声,眉头皱了皱,极不情愿从梦中醒来一般。但无论如何还是动了动眼皮,就要睁开了。 我努力调整自个儿的面部表情,想要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可肌肉都僵着,哪儿哪儿都不对劲。 他的两片睫毛扑朔着,向两边呼扇两下,挣扎着打开。黑色的眸子上浮着一层盈盈眼波,倒影出我狼狈的影子。 我转过脸,看着不远处泥塘里一丛青绿水草,“我们得尽快离开。” 有好一会儿都听不见声音,我猜测着他的表情,脖子僵硬,心里只想着拔足狂奔,远远地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少年。 这令人崩溃的静默持续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终于被一点点整理衣衫的响动打破。我转过身背对着他,后面似乎已经没有那么疼,可一动还是会有针刺一般的感觉,夹杂着令人脸红的湿濡,让我想死。 我们一前一后,用一根从一棵矮树上折下的长枝探路,一点点向着太阳落山的方向走着,自始至终我都没有看他的脸,脑子里乱糟糟一片,耳朵里嗡鸣着,有点昏沉的感觉。 我张开声网,这样如果无悲逃了出来,又正好在我们附近,就可以找到我们。 可惜,一直察觉不到属于他的震动。 不知不觉,天已经要黑下来了。在黑暗里的沼泽地里行走无异于自杀。庄珂该是不敢跟进来的,所以我决定在一块比较干燥的空地上休息一晚。 我想去附近的树上折几根枯枝来生火,却忽然听到剪缨说,“我去吧。” 然后等我转过头来的时候,他已经快步走了过去,不多时便抱了满怀的树枝,都是比较干燥的。他认真地在地上堆起柴堆,头发垂下来,看不见神色。 我靠在旁边的青石上,看着他忙碌。 我又一次跟这个人发生关系了。 就算他转世为人,就算他只有十五岁,我还是跟他发生关系了。而且还是被压的那个。 最可怕的是,我还恬不知耻地极其配合,又是扭又是叫的,根本就无法责怪别人。 我是不是被诅咒了? 是不是我永远都逃不开他? 以后还会发生什么?我跟他之间还会出些什么预料不到的事儿?想着想着,忽然有些手脚发冷,有点儿害怕。 我不想再来一遍了。 我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了,只剩下我自个儿。如果再来一遍,我真不知道自个儿会变成什么样。 那个锁情蛊,究竟是什么东西?庄珂说只有他府上的巫医能解,是真的么? 如果不解,会如何? 锁情。。。念着这个名字,总有种不安的感觉。 庄珂。。。当初真该在轩辕宫里就杀了他。 此时剪缨已经弄好了柴堆,正笨拙地用一根木棒在一块比较粗的木头上钻着。 “你做什么?” 他抬起头,“我在书上读过,说这样可以生火。” 他蹲在地上,双手抓着木棒,脸上却还是原来那副淡淡的表情,配在一起显得有些呆。我想笑,又有点儿笑不出来。 “你站远一点。” 他听话地后退一步。我尽力将所有能用上的神力凝在指尖,一团小小的光晕旋转着,渐渐散发出微弱的热度。我将这团光甩向柴堆,“蹼”的一声,有火星渐渐窜起。 剪缨的脸在火光中有些微泛红,眉目如画。 我靠回石头上。这一点神力用出去,身上却更加冷了。 那里受了伤,却没有地方可以清理。我现在只希望明天早上还能爬起来。 这时候,那属于夜空的气息忽然接近过来,有些小心翼翼的试探。我强忍着不去转头看他。 “你怎么了。”他小声询问者,声音里有一种我还从来没听到过的关切。 “没什么。早些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额上忽然一阵清凉,很是舒服,可惜我却不敢享受这种感觉,因为那是剪缨的手。 我偏开头。 “你发烧了。”他的声音有些急促,虽然仍然是没有太多情绪的语气,可这就已经表明了他的忧虑。 他是在担心我么? 这算什么?内疚? 忽然就有种不堪的感觉,居然被一个孩子怜悯?!我板起脸看着他想把他哄到一边去,却看见一张微微带着歉意的脸。此时他的面容上融化了那层保护膜般的冰冷,现出几许柔色。 看着这样的表情,我突然就骂不出来。憋得我差点儿没背过气去。 上过一次,就露出这种表情了? 那要是多来几次,他还不顺顺溜溜的跟个绕指柔似的? 操,我在想什么?!怎么可能“多来几次”?! 满心火烧一般的郁闷愤怒,全都没地方发泄。最后我只能狠狠闭上眼睛,假装睡觉。 他却没有走开,就在我旁边坐下了。我不断催眠自个儿,就当他不存在,当他是空气。 迷迷糊糊的,半睡又半醒。只是身上越来越冷,冷得仿佛掉入万丈冰窟,可身体里却烧着熊熊烈火。我缩起身体,还是控制不了抽搐的皮肤,牙齿不受控制地接连撞击,发出咯咯咯的声响。 好冷。。。 忽然,一阵温热附了上来,轻柔地包裹住我,寒意大半都被挡住,一道道暖得温柔的热度,透过衣衫,透过皮肤,融入血肉。 这道屏障并不是很宽广,却竭尽全力地想要拥护住我,尽最大的努力展开。节奏有点快的咚咚声从那温热中传入我的胸腔,喷在颈边的气息轻轻的,一点点颤抖。 我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黑色散乱的长发,打着卷散在我身上,墨色的衣袍被一只手臂拉着,将我环绕其中。那具不够强壮的身体紧紧挨着我,看不到他的脸,却能感觉到他的头抵在我的下颌上。 这样的姿势,好像不太对。 但是。。。很暖和。。。 眼皮重重地落下来,我沉沉睡去。再没有感觉到任何寒冷。甚至睡得比以往更加安逸。 第二天睁开眼睛后,我以为我还在做梦。 因为我看见两个最不可能出现在我面前的人。 无悲最先发现我醒过来,向着我快步走来。 而坐在不远处托着腮帮子的人穿一身绿衣,若有所思看着我。 “你们……”话刚出口,却发现嗓子哑的厉害,就跟被撕扯过一样,难听到极点。 无悲立马跪到我面前,脸上全是关切。他的脸色有些苍白,身上衣服破了几处,有染了血色的绷带露了出来。 看样子是被喂了‘寂静’,但伤好像只是皮外伤。 我看着他,心下稍安,“你逃出来了?” 他咧嘴一笑,点点头。 “我路过,见他正和人打架,而且快打输了,就顺道把他给提过来了。”碧风微微扬起下巴,一脸哀怨“为了找你们这家伙逼着我飞了一整夜,要不是看见你们点的火光,我这会儿估计还在天上转悠呢。” 我看了看碧风。 路过? 估计是尾随吧。。。 如果是这样,他是不是听到了我们与庄珂的对话? 他知不知道剪缨的身份? 说到剪缨,我坐直身体寻找他在哪,然后就发现他就坐在不远的地方,一言不发。 他还戴着那张面皮。 剪缨就在旁边,碧风却不避讳自个儿羽民的身份? “喂,我帮了你这么大忙,你都不谢我?”碧风不满的声音插进来,他满眼都是控诉,仿佛我干了多么对不起他的事儿。 “……谢谢。” “怎么说得这么敷衍啊~~” 这人就是废话多。 不过,他究竟知不知道剪缨是现在的轩辕帝? 他毕竟是羽民,与轩辕有着不共戴天之仇。此人会不会有什么别的计划? 他究竟想做什么? 身上已经没有昨夜那么难受,可后面却仍是很疼。我试着运起治愈术,发现终于可以使用神力了。我闭上眼暗自念起咒文,将那里的伤口愈合上。 可即使伤口愈合上了,那些浊物还在里面,不弄出来是不行的。 一想到这件事,我就控制不了面上的抽搐。 绝对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我整整衣衫,站了起来,看向那边做翩翩贵公子状的碧风,“你先前去涿鹿,有没有经过这里?” “有啊。我特意来这里查看过的。” “你知不知道我们现在在哪里?” “大概是沼泽之地靠西一些的地方,有马车的话,再走上两三天就能到达涿鹿之野。” “这附近可有村镇?” “西南的方向有一个小村子,但那些人很怕外人,我上次去,被轰出来了。”他颇为不忿地摇着头,“简直就是蛮荒之地的刁民!” 村子么?在那里应该能找到马车之类的东西吧?光靠两条腿是不可能走到西关的。 况且,我也需要清理一下。。。 只是庄珂会不会去那个村子? 虽然有一定危险,但我还是决定试一试。 “我们去那个村子看一看。”这句话是对着无悲和剪缨说的。那少年面上恢复了淡漠和疏离,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碧风,却没有多发一言。 仿佛昨晚的一切,都是错觉似的。 那样的温暖,是错觉么? 碧风“自觉”地跟着我们,我也没赶他。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目的,可现下他似乎是站在我们这边的。若真遇上庄珂,说不定他会帮上些忙。 “你叫什么名字啊?”绿衣人步履轻盈地跟上我,弯着那双水盈盈的桃花眼,笑得自以为风流倜傥。 我直想说“你祖宗”,但还是忍住了,“。。。灵枢。” 这个名字突然蹦入脑中,所以我就毫不犹豫地用了。 也许他知道这是假名,甚至他根本就知道我就是海王伏溟。 碧风这个名字,又有多少真实? “灵枢?那我以后叫你小灵?” 我不得儿他。 他锲而不舍,“不同意?那总不能叫你小‘叔’吧?灵灵?小灵灵?你可不要逼我叫你‘叔叔’啊,本公子誓死都不会同意的。” 扑哧一声,是无悲无声地笑了出来。 “你们为什么要带着个人类的小孩儿啊?他是你儿子吗?长得不太像。。。”他看着剪缨摸着下巴品头论足,后者当他是空气。 我聚起一团神力冲着他扔过去,他叫着跳开,地面上泥水四溅,“啊!杀人啊你!” 我转身,该怎么走怎么走。 远远的,已经隐约看见有村舍的影子。我想着应该派无悲去查探一下,却不知道他现在的伤势,能不能施展出以前那种程度的轻功。 我正犹豫着,碧风忽然说话,“我先去看一眼吧,你们在这儿等我。” 让他去? 是否有点太冒险了? “别不信我啊,现在咱们都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了。”他想了想,忽然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递到我面前。 是曾经看到过的那枚刻着凤纹的碧玉指环。 我看向他双眼,此时他面上严肃而正经,“这东西是我命根子,你要是不信,可以先拿着,等我回来了再还给我。” 这种举动还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这应该是他的武器吧?上次他就是戴上这东西,才幻化出了那张长弓。 他就这么相信我? 我迟疑了一会儿,仍是接过了指环。 他微微提起嘴角,笑得阳光而帅气,“我马上就回来。” 话音未落,人已如碧鸟一般飘飞出去。 这时候我转过头,发现剪缨正望着我。而当我看向他时,他却将视线移开了。 他在想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汗。。。俺又写出一bug。。。最近脑子转不过来了。。。修改完毕。。。 第 14 章 趁着碧风还没回来的功夫,我把无悲叫过来,运起治愈术想把他体内的寂静毒素逼出来。侍卫一脸受宠若惊的惶恐,直摆着手胡乱地表示不用我费神。最后被我吼了一嗓子,才乖乖坐下去。 虽说身体仍然有点儿虚,可逼个毒还是没问题的。 剪缨静静看着我施术,似乎对于这种用声音来治人的方法十分感兴趣。 寂静这种毒作为人类对付鲛人的常用武器,一般鲛人是很难将它逼出来的。即使能逼出来,整个过程也不好受。 无悲整张脸都纠结到一块儿去了,头上冷汗涔涔而下,其表情就好像我拿刀把他乱捅一通然后又泼了桶盐水在他身上似的。我提高吟唱咒文的声调,双手间的白色光华不断钻入他的喉咙。一刻之后,他忽然全身一个剧颤,哇的一声吐出一口殷红的血。 我撤开手,猛地站起来,结果头部缺氧一般晕了两下。后背忽然多了一双手撑住我,一回头,是剪缨。 他什么也没说,见我好了,便抿了抿嘴唇,退到一边去了。 “谢陛下!”无悲气儿还没喘匀就爬起来谢恩,头磕得咚咚响。 “行了,起来吧。这次你护驾有功,回去记得找朕领赏。” “属下不敢!” 剪缨遥遥望着远处的村落,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 我迟疑一下,仍是冲着他走过去。 “你有话想问吧。” 他收回视线,看了我一眼,“你。。。身上还难受么?” 我没料到他居然问这个问题,一时呛住,面上肌肉又一次开始抽搐。 “本来就没事。”我扬起下巴,抱起手臂,“你就是想问这个?” “今天早上,我比你先醒过来。” 我控制着不断跳动的眉头,“然后?” “我看到,那个穿绿衣服的人,从天上落下来。”他扭过头,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他是羽人。” 他终于问出来了。他要是不问,我才觉得奇怪。 “不错,他是羽人。” “你认识他?” “不怎么认识。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这人什么来路。” 他点了一下头,转回脸去,朱唇轻启,似乎轻轻呼出口气。 他是否在担心,我跟那羽人有什么勾结之类的? 这个猜想让我心里一阵阵不痛快,不痛快到想要破口大骂。 可是,又不知道为了什么骂他。这种程度的怀疑,不是很正常么? “你相信这个人?”他又淡淡问着。 “不管信不信,现在留他在身边有些用处。进入西关之前,把他甩开就行了。” “他为什么会来轩辕国?”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把碧风说过的关于异象的事告诉他。他听着,黑眸微转,神色并不轻松。 “我们经过涿鹿的时候,可以顺便查探一下。等把你送到西关,我就回海国去把这件事查清楚。” 他有些迟疑地问,“到了西关,你马上就要走么?” 我仔细看着他的表情,他紧紧绷着脸,也不知道在掩盖什么。 我笑了,“怎么,舍不得我?“ 这句话一说出来我又后悔了。在发生了那种事之后,这话怎么听着怎么意味不良。 我真恨不得抽自个儿一巴掌。。。 但是要收回来已经不可能了,我索性做出一副流氓样,提起一边嘴角满不在乎地笑。 结果,我没怎么样,他的脸颊到耳朵却开始泛起红晕,趁着瓷白的皮肤,仿佛涂了胭脂一般好看。他垂下眼睛,故作镇定,“锁情蛊,怎么办?” 说起来,这个蛊到底有什么作用,我现在还不知道呢。“你知道这东西么?” 他摇摇头,“我只知道,巫蛊是巫咸族的人最擅长的,但巫咸族在南方的安邑城外,我们不可能到那里去解蛊。” “现在连这东西到底有什么危害都不知道。也许我们应该主动去见庄珂一面。”我一提庄珂的名字,剪缨身上就轻轻一震,睫毛轻颤。 “你认为,他会告诉你么?” 我知道他不想见到庄珂,他对那个男人多多少少是有些惧怕的。虽然那禽兽没来得及真的对他做什么,可多少年一直生活在威胁和焦虑中,足以让他产生阴影。 “不知道西关有没有懂巫术的人。”我轻叹一口气,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去。 好难受,全身都是泥,还有那些东西。。。 真想快点洗个澡。 碧风很快回来了,垮着脸,“那个村子不能进了。” 我站起来,“为什么?” “虽然那些士兵都穿上了老百姓的衣服,可是那些路上走的女人在看见他们的时候都会露出恐惧的表情,一看就看得出来。那个村子已经被你们躲着的那个大官儿占领了。” 庄珂,真是个贱人。 我从怀里掏出他的碧玉指环,递给他,“你说,如果我二人联手摸进去,能不能全身而退?” 碧风用看疯子的眼神看着我,“你疯了啊?就算你再厉害,他们那么多人,怎么打得赢啊?” “我只想进去偷两匹马。”而且,如果只有几十人的话,根本就不成问题。也就是庄珂武功高些,得多费点功夫。 “老爷。。。”无悲说,“让属下去就好了。” “你太弱,打不过那么多人。他们都有无音。” “太危险了。”剪缨忽然开口,眉头抬起,有些焦虑的样子,“别去,还会有别的办法。” 我对无悲说,“你带着络卿等在这里,我们很快就回来。” “我还没答应你要去呐~~~”碧风惨叫。 “陛……”下子还没说出来,我握着他手臂的手狠狠用力,他咳嗽一声,“老爷,您真的不能去,万一有个什么好歹。。。” “不必多说,听我命令就好。”我一按他肩膀,转头对碧风说,“走吧。” “真的要去啊。。。”他苦着一张脸,最后舍生就义一般俩眼一闭,“算了,谁让我心肠这么好。。。你要记得以身相许啊~~” 我正想跟碧风说再废话就直接把他绑了扔到村外去当诱饵,结果手臂忽然被抓住了,剪缨抬起头,认真望着我,“带我一起去。” “你又不会武功,带你去做什么。” 他一愣,嘴唇紧紧咬起,眼中闪过痛色,面上说不清是愤懑还是不甘。 但最终,仍是缓缓放开了手。 我话是不是说得有点儿重了? 忽然觉得这个情景很奇怪。像是时光倒流,角色掉转。在多少年以前,我也曾经露出过相似的表情吧?那时候的洛卿总是把我护在身后,不让我参与任何他的计划,因为那时候我不够强。 我曾经那么希望,能像洛卿保护我一样,保护他。 可是等到我终于得到了那种力量时,变成禺强的他却已经睡在我怀里,就算是绝顶之声,都唤不醒了。 我深深吸进一口气,压下浮在心头上的刺痛感,看向那个同洛卿拥有同样灵魂的孩子,冲他微微笑了笑,“我很快就回来,在这儿等我。” 他愣住,抬起眼,同我视线相撞。风扬起他的发,有种悠远的静谧。 我转身,同碧风一道向着村庄走过去。 走出了一段距离,碧风忽然说,“那个孩子好像很喜欢你啊。” 我沉下声音说,“闭嘴。” “你们是要去西关吧?” 我看他一眼。 他坦然望着我,“我确实是跟着你们来着,但我没有恶意。我只是好奇,为什么你要冒这么大的险,带着那孩子穿越半个轩辕国?” 他承认了,他一直跟着我们。 也就是说,他知道了我和剪缨的身份。 我停下脚步,盯着他,“你究竟想做什么。” “别突然这么严肃好不好。我真的没有恶意。虽然我们羽民族跟轩辕国关系确实不怎么样,但我这次来轩辕跟那些恩恩怨怨的实在没什么关系。” “那你为什么要跟着我们?” “我说了,只是好奇。”他忽然笑得灿烂,凑过来,“见到鲛人不容易,见到鲛人的头儿就更不容易了。” 我冷笑,“你还真是闲啊。就不怕连命都没了?” “我本来就是个闲人。”他耸耸肩膀,“再说,我要是别有用心,用得着跟你说的这么清楚吗?” 他虽然嬉皮笑脸,但目光却真诚而明媚,不见一丝阴霾。让人难以怀疑。 这个羽民,真的能够相信么? 真的只是好奇这么简单? “好啦好啦,呆会儿还要‘双剑合璧’呢,这会儿可不能闹内讧啊。”他忽然走过来,搂住我的腰。 我说,“你这是做什么?” “带你飞过去啊,你不觉得咱俩这么走有点儿慢?”他一脸理所当然。 说的也是。。。 他的绿衣后面有两道被匕首割出的裂口,纯白羽翼从裂口中伸出,迎着黯淡的日光展开,羽毛由短到长,一层压着一层,闪烁着冰雪般的光彩。 他说了句,“抓好我。” 双脚倏然离地,失重的感觉一下子袭来,我下意识地抱紧他。耳畔传来一声轻笑,另得我尴尬 恋耽美 分卷阅读8 鲛人倾国 作者:莲兮莲兮 常,但又不能松手,只能装作没听见。 他却也紧紧抓住我,双翼呼扇着,冲上i霄。 我们并没有飞的太高,但速度很快,风擦着身体滑过,耳边轰鸣不断。微微转过头,就见地上的水潭一汪连着一汪,墨绿的颜色在半空中看来竟然有些像孔雀石的色泽,反射着不甚明媚的日光。往前看去,大地无限延伸,广袤不见尽头。远处有几缕阳光从云缝中钻出,霓纱一般悬挂在天涯。 在空中看到的世界,跟平时看见的真是很不一样。 “就要到了。” 我们在还有一小段距离的地方降落,向着村落快步跑过去。碧风说那些士兵以及庄珂的马都被拴在村南一个农家的后院里。比较棘手的是,那个院子里的士兵尤其多,估计庄珂就在那儿。 院墙不高,碧风带着我一跃而入,落地的时候一点儿声都没发出。后院一个村民打扮的人正在打瞌睡,他身边的马厩里拴着两匹马。 我们蹑手蹑脚走入马厩,那个人忽然抓了抓手臂,吓得我心肝一颤。 正忙着解开缰绳,忽然听见一声大叫,“有人偷马!!!” 这一吼把那个正睡觉的人给吵醒了,我一个光团打过去,他立刻没了声息。然而此时已经有村民打扮的人拿着刀剑冲入后院,耳朵上都带着无音,气势汹汹冲我们杀过来。三道绿芒闪过,是碧风射出的三道箭,那箭穿过三名士兵的身体后并不停下来,仿佛有生命一般转了个弯向着其他人飞去,一连除掉九人后才消散殆尽。 一地的血红蔓延,这杀机毕现的开场把所有人都镇住了。 这棵韭菜,的确是挺强的。 这时一个人从屋后转出来,拍着手走出阴影,“海王果然胆识过人。” 我看着庄珂,轻蔑一笑,“不是朕胆儿大,实在是你们这些人类,太过不堪一击。” 庄珂目光一凛,闪过杀意。但却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神色一变,用一种颇有深意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我,语气淫猥,“海王的锁情蛊,如何了?该不会是身边的这位帮你暂时压下的吧?” 我攥紧拳,瞪着他,想象如何将其大卸八块。 碧风却突然说话了,“你这个人怎么废话这么多啊?到底打不打啊?不打我们就走了,早饭还没吃呢。” 庄珂眯起眼睛,“你就是上次那个羽民。” “呦?你还记得我?记性不错。”碧风很满意一样冲他点点头。 庄珂转向我,“海王竟然与羽民勾结在一起,看来海国是不打算维持与轩辕的友谊了?” 我笑了,“阁下都对朕这么不客气了,朕干嘛还要拿热脸去贴你们的冷屁股?而且……”我手上聚起一团红色的光华,渐渐开始燃烧沸腾,越来越巨大,“朕说过,与我海国有情谊的,只有轩辕家,可不是你庄家!” 话音一落,我便把手中火球扔向他。他倏然拉过身前一个小兵,只听一声惨叫,便被那团红光吞噬殆尽。 这禽兽,果然是六亲不认的主。 碧风很默契地杀向周围的小喽喽,绿芒过处,嘶嚎连连,血色漫天。他却展开双翼,悬在半空,绿衣如碧莲一般绽开着,双手起落间,向着蝼蚁一般的人群不断射出夺命的箭,而帅气的脸上甚至还带着笑。 看他平时的样子,真想象不到原来他可以这么狠。 我则运起听螺术,全身衣袍都在不断外溢的神力中飒飒翻飞。庄珂面对着我,似乎也运起了功力,身上的大氅无风而舞。 我从喉底射出一声尖啸,卷起漫天飞沙走石,撕裂空气扑射而去。庄珂双手在身前画圆,一声低喝,一道劲气从掌心涌出,与声潮撞击在一处,两股力量震碎了附近的屋瓦窗墙。 这人武功不错的样子。 紧接着我不断将神力凝成光球冲他击去,他顶住一两个,然后身形忽动,向着我扑过来,我再次唱出一道声潮,他在空中急转,避了过去,身后的房屋被撞出一个大洞,墙体开始坍塌。 他一落地便再次向我攻过来,看来他是发现了在远距离同鲛人对战是没有胜算的。我将神力灌注在掌心,同他双掌相接,结果就是他向后急退两步,身形一震。 也太小看我了,就算我曾经作为神识的全部神力被溯汐浪费得只剩一半,但好歹我也是唱出过绝顶之声的,普通的内力怎么可能打得赢我? 我冲他一笑,快速吟唱咒文,他借此机会再次扑上来,手中寒芒一闪。 我只得暂时停止吟唱,一个旋身避过去,同时挥出一道神力,阻住他来势。 他一个侧身躲过,却在同时猝不及防射出几枚银镖,我连忙张开声墙,险险将它们挡住。 竟然跟我玩儿阴的。 我也怒了,发出一声利啸,源源不断冲着他攻过去,他运功挡住,但在我不间断的冲击下越来越吃力,而我还在不断提高音量。其实我这里也并不好受,这种不用咒文直接攻击的方法极其耗费神力,若不能速战速决,便对身体损伤很大,事后神力恢复得也会越来越慢。 但庄珂终于有些支持不住了,面上现出狼狈之色。我尽全力再次提起一波声潮,磅礴着冲向庄珂,他身体一震,向后猛然飞出,撞在身后只剩一半的屋墙上,俯身呕出一口鲜血。 我也站在原地稍稍平复仍旧有些翻涌的神元,略作休息。此时其他小喽喽也已经被碧风解决得差不多了,他仙女儿下凡似的就下来了。 这人为什么不管什么时候都要耍帅呢? 我向着庄珂走过去,他仰头看着我,面上居然不见惧色,令我有些不爽。 我蹲下身来,平视着他,“锁情蛊,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看着我,忽然阴狠地笑,“我不知道。” 我卡住他的喉咙,死死盯着他,“信不信朕现在就杀了你?” “咳咳,我要是告诉了你,不是死得更快?” “小灵啊,温柔一点嘛,他都快被你掐死了。”碧风收起翅膀,在一边以一种看热闹的口吻说着。 “呵呵呵呵。。。”庄珂忽然笑起来,一连串短促的音调,听起来有些}人。他看着我说,“你要杀我便杀吧。大不了你我还有我们的剪缨陛下一起到地府做伴!” 他的声音粗哑,大概是被血呛得,难听得很,搞得我越来越烦躁,“锁情蛊究竟是什么!快说!!” 庄珂被我晃得眼神都有些散了,可是忽然,他的眼睛看向某处,嘴角却现出一丝诡异的笑意。 “锁情蛊啊。。。会让你每隔两天,就变成淫娃荡妇,只有第一次‘救’过你的人,才能暂时满足你。那蛊虫被男子欲望之气养大,若不加以压制,便会破体而出,到时便是你和剪缨丧命之日!” 他说得话,字字凄厉。我只觉脑子一瞬间就炸开了。 每隔两天? 第一次“救”过我的人? 世上。。。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你,有没有骗我?” “哈哈,信不信犹你。”他的视线蛇一样缠上来,嘶嘶地吐着信子。 我抓起他的领子,大声喊着,“有没有解法?有没有解法!!” “小心!!”背后忽然一声大喝,一股力量强行将我拉开。刷的一声,一枝泛着黑光的竹箭落在我原来所在的地方,于此同时,一道黑影从眼前一掠而过,鬼魅一般,原本在地上萎顿的庄珂已经不见了。 我有点回不过神来。 “你没事吧?要不要我去追?”碧风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我一点点转动脖子,看看他。 他微微皱眉,“你……” “不要追了。”我听到自个儿说。 “那个蛊,你不要担心。。。现在很多巫都从巫咸族出来了,没准西关就有呢。。。到时候找他们给解就行。。。”他犹豫着说道,神色奇怪,“你是不是。。。和那个小孩儿。。。” 我截住他的话,“咱们回去吧。万一他们碰上带走庄珂那个人,可能会出事。” 第 15 章 剪缨和无悲没有遭遇上那个黑衣人,我们赶回去的时候,剪缨正站起来望着我。 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如果说昨晚的一切都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发生的,那么今后该怎么办?他才十五岁啊,我怎么能和他做这样的事? 如果这个蛊解不了,我们都会死。这件事,我应该告诉他。 可是该怎么说?说以后每隔两天你都得跟我上一次床? 他的眼睛那样黑,精致的面上有些忧色,他问了我什么,我却全然没听进去。只是看着那张稚嫩的,依稀还有着几分天真的脸,忽然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是那么肮脏。 “老爷,您没事吧?”无悲小心翼翼地询问。我回神,说,“没什么,那个村子已经安全了,我们可以在那里休息一晚。” “发生什么事了么?”剪缨看向碧风。 碧风看了我一眼,然后忽然嬉笑开,大大咧咧揉了揉剪缨的头,“小孩子不用管那么多~大哥哥会搞定一切的哦~” 剪缨面无表情,拨开那只自认为亲切的手。 村子里的士兵已经死的死逃的逃,而几乎被吓傻的村民也没有难为我们,放我们在村中过一夜。我们住在村长和他弟弟的家里,几间茅草屋,却是温暖舒适。 我脱了衣服把全身泡进热水中。柔软的温度顺着汗毛孔流入血液里,连日来的精疲力竭汹涌而至,靠在木桶的边缘,连手指都不想动。 但还是要动的。我忍着想死的冲动,把手指伸入后面,那些东西已经结成了快,跟残余的血液凝固在一起。 竟然会被一个比我小一百八十五岁的少年压,我开始反思自个儿是不是潜意识里已经忘记了在上面的感觉。 但一想到把剪缨压在身下,就觉得自个儿太他妈龌龊了,如果真的这么做了,我跟庄珂又有什么分别? 好不容易清理干净,我长长呼出一口气,全身瘫软。 眼睛定格在屋顶的横梁上,慢慢回想着白天的事。 庄珂说,蛊虫是被交合时的欲望之气喂养大的,如果能把那种冲动忍过去,是不是就可以阻止它长大? 他说得究竟是不是实话? 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解决办法,为今之计,也只有尽快到达西关,看看能不能从康王那里得到什么帮助。 该怎么和他说啊。。。我抱住头,呻吟一声。 “你那个蛊不是现在就发作了吧。”一句话随着开门声传来,我扭头,竟然是碧风。 “你娘没教过你进屋前敲门?” “哇!鲛人沐浴!这种场面真是太稀有了!你有化出鱼尾么?”他作势要冲过来,我一个光球扔过去,险些把门砸出一个洞。 他心有余悸一般拍着心口,“吓死我了,别这么暴躁嘛,门要是坏了你可就春光乍泄了。” 那登徒子一般的表情,实在很容易让人产生暴力倾向。 我抓起桶边的衣物,站起来披上。他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嘴里啧啧有声,“身材不错。怎么保养的?” “你有事儿么?” “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来看一眼你怎么样了。有没有自杀寻短见什么的。” 我嗤笑,“我干嘛自杀寻短见?” “毕竟。。。你被那个小孩儿。。。” 我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却先反应了,一甩手一道神力射出把门砰地关上,然后欺身到他面前盯着他,“你刚才说什么?” 他被我一连串的动作惊了一下,然后干笑两声,“没什么。。。我胡说八道的。。。” “你可有跟他说什么?还是他告诉你的?” 他连连摆手,“没没没,我可没跟他说过话。” 心下稍安。我后退半步,直视着他。 “你怎么知道的。”我沉默半晌,最后这么问他。 他瞄了半天我的表情,似乎是确定安全了,才试探着开口,“我。。。我猜的。。。当时只有你们两个在一起,然后你当时的样子。。。一看就是被。。。那什么过。。。” 眉头一跳。 什么叫一看就是? 手攥紧,我冷笑着看他,“看样子,你挺有经验的?” 他很不长眼地骄傲一笑,装模作样地一甩头发,“想我当初在羽民国也是万花丛中过,多少红颜佳人都对我念念不忘……” 话卡在一半,因为我的手上蓄满神力,正横在他脖子边上。 “我碧风对天发誓绝对不会往外泄露半字否则叫我天打雷劈五马分尸大卸八块不得好死生儿子没小鸟生女儿没妹妹!” 这个誓发得确实够毒的。。。 “我不管你儿子有没有小鸟,你要是再提,我就让你没小鸟。” 他瑟瑟发抖,连连点头。 撤开手,却发现身上的衣服由于没有系好,已经松散开来,胸上赫然几块青紫。 为什么总是在这人面前如此丢脸? 强作镇定把衣服整理好,头也不抬问他,“你还有事么?” 少顷的安静后,他忽然问,“你今年已经两百多岁了吧?我记得书上记载,上一次绝顶之声出现是在两百年前。” 忽然想起来,他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 “不错。” 他自觉地走到一张椅子边坐下来,歪头看着我,“你有王后了么?” “问这个做什么。” “不能说?” “没有,怎么了。” “就算鲛人寿命长,你现在算起来也不小了。怎么不娶亲啊?” “不想娶。”我找了条细绳把头发系上,“你呢?你这个羽民的贵族为什么只身在外,连个随从都不带?” 他抬起眼,面现惊讶,“你说什么?我是贵族?” “别装了,就算朕深居海底,也还没孤陋寡闻到不知道凤是你们羽民信奉的神兽,只有贵族能穿戴的程度。” 他懊恼地抚住额头,“哎呀,被你看穿了。” 什么看穿了,他是故意让我看见他戒指上的凤纹的吧?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他问。 “走一步看一步。” “你带着那个小皇帝,是要去找康王轩辕沁么?” “……” “你为什么要这么帮那个孩子?” “你问题太多了。” “不多啊,你看你要是帮着轩辕国,我们有一天很可能就是敌人了。提前了解敌情这不是很正常么?” “可是在敌人知道你目的情况下就不太正常。” 他把上半身撑在桌上,颇有兴致,“我这不是在争取不要与你为敌么。” 我拿起剪刀,剪掉一截长长的烛芯,忽然觉得我俩的对话实在很诡异。 “……放心,朕只是把那孩子带到他要去的地方,以后你们两国谁赢谁输,都与朕无关。” 他幽幽凝视我半晌,然后一拍桌子,哈哈一笑,“这样我就放心啦。”他站起来,走向门口,却在临开门时又转过头,脸上的神色中不见一丝玩笑,在烛光中显得氤氲的视线缠绕过来,他说,“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人类无心,亦无情。不要陷进去太深。” 一直到他走了,我的手一直僵在原处。 什么陷进去?陷到哪里去? 他胡说什么? 人类无心无情……与我有何干系? 我不会再陷进去,绝对不会。 村子里没有马车,所以我们只是牵走了那些士兵留下来的那两匹马。碧风与无悲同乘一骑,我则带着剪缨。 马儿在泥泞的道路上奔跑,风声呼啸。剪缨坐在我的身后,双手环抱着我的腰,这紧密的接触让我有点僵硬,仿佛后背那里的皮肤正在燃烧起来,热度蔓延至全身。 不能回头,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忽然的,我仿佛感觉到他把脸贴在了我的背上。 轻轻的动作,轻轻的触感,几乎没有重量。却几乎使我心脏停顿。 脑子里纷纷乱乱,和成一团浆糊。 今天已经是第二天,明日锁情蛊便会发作。如果他知道明天将要发生的事,还敢这样么? 到了明天,该怎么办? 由于骑马的速度比乘车快上许多,所以只是一天半的功夫,我们就出了沼泽之地,到了涿鹿之野。 地上的水洼少了,草叶越发葱茏,眼前无尽蔓延的,是广袤的草原,视线所及的地方,开满了一丛丛的野水仙。乳白的花瓣相互簇拥,缀着里面一层金黄的小盏,花下世被阳光照成半透明的细长叶子,楚楚动人。稍远的地方,有一片湖泊,远远看过去,水色泛着宝石蓝的光泽,让我想起迦耶古镜的镜面。最远处有几座相连的高山,山顶的积雪像是有人无心碰洒的糖霜。浅蓝色的天空从云朵的缝隙中显露出来,天光在大地上变幻。 这就是涿鹿之野?黄帝与蚩尤决战的地方? 这万千人魔的埋骨地,怎么会美得跟仙境似的? 马儿放缓脚步,闲庭信步一般在草地上走着,踏过凋落的雪白花瓣,溅起阵阵幽香。 我听到旁边的无悲发出一声难以自持的赞叹声,睁大深褐色的眼睛,看着周围的一切。剪缨的手也在不知不觉中松开了我,但一直没有声息。 只有碧风无动于衷一般,驱马走到我旁边,“咱们今晚在那面湖附近过夜吧?天快黑了。” 我点点头,心却渐渐沉下去。 今天,是发作的日子。 吃完晚饭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云烟漂浮在缀满繁星的天幕之前,月亮刚刚上来,弯弯的一轮银刀,却显得比平时大了几分。 这旷野中的夜晚,竟然一点也不昏暗,星光和月光比灯火还要明耀,水一样的夜色荡漾着,一片寂寥。 我忽然发现,自从到了这里,从来也没听到过鸟鸣。 这让我想起了碧风提到的异象。我便问他,“你说过的怪事,就是出在这里?” 他点点头,“附近的村落城镇时常都听到从地底传来怪响,有时会持续半柱香那么久。” “怪响?” “他们说好像是某种野兽的咆哮,但是又不像豺狼虎狈之类的叫声。” 剪缨忽然问道,“有人找过是从哪里发出的声音么?” 他自从来了涿鹿之野,就没怎么说过话,这还是他今天第一次开口。 碧风耸耸肩膀,“哪有人敢啊。我倒是来找过,可这儿也太大了,根本就不知道上哪去找。” “蚩尤冢,在哪里?” 我抬头看了剪缨一眼,碧风也是如此。那少年沉静地回望碧风,执着地询问。 碧风皱了皱眉,摇摇头,“我不知道。这不是一直是个谜么?多少人想找到蚩尤冢,都找不到。估计也只有他那些魔子魔孙知道了,只是可惜,早就都死光了。” 蚩尤,乱伦之子,上古魔神,这个名字至今仍让大荒的人心神震颤。传说他带领无数魔众,疯狂地屠杀整个人族,羽民甚至半神一族,当时大荒一片血雨腥风,几乎沦为地狱。 而斩杀他的那把由第一神识化成的剑,还在我的海王宫里。 而一直让我奇怪的是,我从未在任何一本典籍上看到“鲛人”的字样出现在涿鹿之战之前的时期,就如同在此战之前,鲛人一族是不存在的一样。 其它种族全部都有记载,为何只有鲛人特殊? 而且大荒经上只说颛顼是鲛人的庇佑者,却没说是创造者。 是谁创造了鲛人? 一个可怕的想法忽然划过脑海:这次的异动,会不会。。。跟鲛人有关系? 这个猜测来得突然,有点无根无据,毕竟碧风说得南海的异象我没有亲眼见过,就连这里,到目前为止除了听不见鸟叫,也没有其它可疑之处。 不过目前为止最要紧的是去西关,把蛊先解了。其它的事,可以回海国以后再查。 我在不安中入睡,却一直睡得不安稳。 那股燥热上来的时候,无悲已经轻声地打起酣来,碧风也似乎已经睡熟,听不到剪缨的动静。 我心中一阵阵发寒,身上却又一次窜起那难以形容的麻痒感,沿着脚踝、手臂一寸一寸攀爬上来,不怀好意地窃笑着。血液开始沸腾,我几乎怀疑它们要变成红色的烟雾从毛孔中蒸发出去了。 缩紧身体,手指陷入湿润的泥土里,尽全力克制住几欲出口的呻吟声。可是被草叶扫过的地方像过了电似的,止不住地痉挛,叫嚣着想要更多。。。更多。。。 下身开始有了反应,我伸出手,抑制着自己的喘息,快速用力地动作着,可是却根本无法纾解,反而有越来越多的热量从那里扩散到全身,如绝症一般蔓延。 身边忽然有oo的响动。我将眼睛掀开一条缝,就见一个黑色的身影蹒跚着向不远处的湖泊走过去。 是……剪缨? 他要去做什么? 脑子一时混沌一时明白,此刻不应该过去,不然一定会克制不住。 可是看着他有些凌乱的脚步渐行渐远,一个声音就在脑中大喊:“别丢下我!别丢下我!”喊得那么声嘶力竭,似杜鹃泣血。我的理智几乎被他说服了,浑浑噩噩中从地上站起来,向着那个遥远的身影接近。 他在湖边停下了,岸边丛生的野水仙簇拥着他,湖面上反射着粼粼月影,画一样好看。 “啊……” 我脚步一顿。 这一声从胸腔里发出的声音,带着无尽的痛苦,在尾音里却又有些折磨似的欢愉。他抱紧自己的身体,蹲下来,能缩多紧就缩多紧,好像正忍受着可怖的煎熬。 我的意识又回来了,并且发现他不太对。等到走进一些,却见到他正用力咬着自己的手臂,暗色的血液不断滴落下来,纵横在莹白的皮肤上。 “你干什么!”我自个儿的声音也稳不住了,正要上前去拉他,他却忽然站起来,惊慌地望着我,“不要过来……” 就算这四个字,他也说得艰难非常。 “你回来!” “不……不行……”他身体晃了晃,往后退了几步,浸入湖中,好在还是浅水的地方,没有掉下去。我心脏狠狠一颤,一时燥热似乎稍稍褪下,但顷刻间便又熊熊地烧了回来。 “你不要急……会好的……你……你先回来……”我已经开始语无伦次,还要努力集中注意力看着他,脑袋要分裂了似的疼起来。 他深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睛,迷茫地望着我,“我……我不想再……伤害你……我怕我忍不住……”话还没说完,他忽然一个趔趄,身体向后倒去,只听哗然一声,水面上便只剩一圈圈扩散的水纹。 我什么也没来得及想,便跃入水中化出鱼尾。月光透过水面一丝丝一缕缕渗透下来,深蓝色的湖水里带着水仙的香气,他正在不远处缓缓下沉,黑发海藻一般轻缓翻舞,黑衣蝶翼般展开,那苍白却美丽的面容上有着恍惚和迷惑,双眼仍是睁开的,痴痴望向我。 “洛卿……”我摆动鱼尾向他游去,轻轻托住他的身体。他半合着眼睛,嘴唇紧紧闭着。 我抚摸着他的发际,仿佛看到那在我怀中渐渐入睡的容颜,一时间身上难以忍受的欲火突然消失了,只剩下这一个人,在我怀里的这一个人。 “洛卿……”我呢喃着,吻向他的双唇,将气息渡到他口中。他贪婪地汲取着,深深地回应,我闭上眼睛,感受着那双唇相触的万千缱绻。 抱紧他,我向上游去,将他托出水面。他有些迷糊的轻哼着,嘴唇殷红欲滴。 “傻瓜。”我不知道自个儿在说谁,只是把他推上开满水仙的岸边,风动花摇,仙姿踏香,他躺在花丛中,衣衫凌乱,双眸迷离。 我伏到他身边,拨开他脸边的头发。他忽然咳了几声,扭过头来望着我。 我吻上他额头,然后一点点向下轻啄,落在他的眉心、眼眸、鼻子、脸颊,然后我抬起身来,让鱼尾完全的离开水面,还原成双腿。 他怔怔地看着我,喘气渐渐加粗。 我咬上他的耳珠,轻声说着,“忍不住,就别忍了。” 他忽然拉下我的脖子,再一次吻下来,然后天旋地转。他伏在我身上,顺着脖子往下吻着,温柔而急切,还有些许隐忍。我解开衣带,把他纳入怀里,头顶星光煌煌,银辉漫天。 接下来的一切痛楚和快乐,都同水仙的香气交缠在一起,凝化成一个柔软而热烈的梦境。忘记了一切是如何开始,如何结束,只是在那一段时间里,我忘记了过往,忘记了身份,忘记了自己的名字,眼前只有那双夜空一般美丽的星眸,感觉到的只有他绽放在我体内的炙热。 那一刻,我真实地感觉到,自己不是独自一个人。他就在我身边,他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俺是来做调查的,有多少亲接受不了某伏反攻那么一两次?请举手~~ 第 16 章 一觉睡到凌晨时分,睁开眼睛,却望见一张若有所思的精致面孔。 见我醒来,剪缨长长的睫毛抖了一下,视线里有些想要逃避的闪烁,但最终仍是望进我眼中。他的嘴唇殷红,衣领半敞着,锁骨的形状勾勒出几分妖娆魅惑,面上却是一派纯洁,带着几分愧疚。 我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他,思考半天,最后扯出一个“玉树临风”的笑若无其事跟他说,“早啊。。。” 说完了,我就想抽自个儿嘴巴。 他忽然伸出手,一阵清凉的触感拂过嘴唇。此刻他的眼神温柔如水,轻轻荡漾着,一层一层包裹过来。 “对不起。”低低的仿佛叹息的一句话。 我有点傻了。 他……怎么了? “身上有没有难受的地方?”他轻声问。 我卡了半天,才清了下嗓子,说,“没事儿。都是因为那个蛊。反正朕是成年人,这种事不用在意。” 说完后我就一个用力坐起来,结果就是一阵尴尬的酸痛,脸上估计是扭曲了一下儿。 手忽然被另一只有些冰冷的手附上,我身上一颤。不管变成了谁,不管他是洛卿禺强还是剪缨,他的手总是这么冷,像在等待着什么似的。 一转头,就见到一张认真的脸,他抬起眼帘,说,“我一定会负责的。” 我愣了两秒。以为自个儿听岔了。 但是片刻后我又意识到我没听岔。 嘴角一抽,没忍住,大笑出声。 他竟然说。。。要对我负责?! 他一个十五岁 恋耽美 分卷阅读9 鲛人倾国 作者:莲兮莲兮 小屁孩儿,要对我这个二百多岁的海王负责?! 我笑得前仰后合,他微微皱起眉,有些困惑有些生气地看着我,“你笑什么。” 我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尽全力止住自个儿不断喷薄的“哈哈哈”,还要抽出功夫来安慰他,“没……没什么……” “你不相信我?”他仍旧专注地凝望着,没有半点玩笑的神色。 我有点不好意思了,转正身体,正视着他,“这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朕是个男人,你也是,不存在什么负不负责的。这种话,是用来对女人说的。” 他一言不发,脸上看不出情绪。 “朕可是海王,难道还要你这个小皇帝负责?”我冲他笑笑,“再说,你怎么负责啊?” 他却面不改色地说,“我可以娶你。” 我这回是真的傻了。 他……是不是疯了? 心里忽然一阵阵抽搐般地疼起来,几句不知从哪段记忆里分离出来的话在脑子里横冲直撞着。 “为什么我要娶雌鲛人当王后?你不是也可以?” “难道你不想为我诞下王子?” “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去。” “你有资格。你是我的爱人。” 我用手抚了抚额头,深深吸气,让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剪缨,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 他点点头,执着地说,“我说我可以娶你。” “你说你要娶一个男的?” “你们鲛人不是雌雄同体么?” “……那朕也是个男人!而且还是海王!” “我可以专为鲛人打开几处港口,这样你就可以常到陆地上来了。” 我头疼起来,伸出手止住他的话,“我再说一遍,我不用你负责。我也不想当什么皇后,要嫁,也应该是你嫁我才对。。。” 他半垂着头,沉默半晌,忽然耳语般地说了一句,“我喜欢你。” 我刚想反驳,却蓦地发现他说得话跟我想象得不太一样。 他刚刚说什么来着? 好像是…… 他抬起头,双手捧起我的脸,有些生涩地凑过来,在我嘴上轻盈地落下一个吻。 “我喜欢你。” 我一直僵硬着,看着他的面容在眼前一点点放大,然后又一寸寸退回,一双灿烂如同星河的眸子坦然地望向我,身后花影婆娑。 眼眶忽然抑制不住地酸涩起来,深埋在心里的回忆,我以为早已消散得无影无踪的记忆,却在一瞬间被这四个字毫无保留地掘出。每一撇每一那都是血淋淋的清晰。 一样的四个字,一样温柔灿烂的眼。 隔了两百年,他再一次对我说出这样的话,用同样的神情。 我以为再也听不到的话。 当初这四个字让我掉进他的陷阱,而后万劫不复。现在,他又想让我重蹈覆辙么? 他真的以为我永远无法拒绝他么? 我不要再来一遍,我发过誓不要再来一遍了。我好不容易才走到现在,不能再回去了。 眼前的少年静静等待着,等待我的回应。可是我却只想逃。 掩上衣服,站起来向着湖水走去。他没有叫我,我却一直能感受到他的视线。 “我去洗个澡。” 哗啦一声跃入潭水中,全身都被那股通透的清凉包裹,脖子上的鳃大大张开,清香的气息涌入体内,却压不下那烦乱的思绪。我没有化出鱼尾,任自己在水中下沉,头顶晃动的光线越来越远,四周越来越黑暗,似乎永远到不了尽头。 在这寂静无声的空间里,好像有东西从眼睛里溢出,我张大嘴,想把积压在胸口的那股闷气吐出去,可是却怎么都吐不干净。 喜欢? 他喜欢我? 不,不是。他只是依赖我吧? 那么多年在皇宫里无依无靠,突然出来我这么个怪叔叔,对他好,还让他压,因此误以为自己喜欢我了吧? 想笑,可笑出来却是苦的。 我这都是在干什么?我疯了么? 我早就不爱他了,早就对他没感觉了。我只是在可怜他,只是这样而已! 他喜不喜欢是他的事,与我无关,我在这儿胡思乱想什么? 现在就回去,告诉他“你岁数太小不知道什么是喜欢所以我就当没听见你就当没说过。”然后拍拍他的头对他和蔼可亲成熟睿智地笑笑,这样才是对的。 不能再出乱子了,现在就已经够乱的了。 正打算化出鱼尾游上去,却恍惚听到一阵奇怪的,悠远而绵长的声响,从下方传上来。 我低头一看,只有透不过气来的黑暗。 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我下沉了这么久,还没有到底。 这面湖并不宽阔,怎么会这么深,就像无底洞一样? “吼――――――”又是一阵长啸般的声响顺水而上,隔了一层纱一般模糊,却低沉厚重,仿佛某种竭尽全力挣扎般的嘶吼,在这黑漆漆的湖水中更显诡谧,震得人心口发颤。 我一下想起来碧风说过的怪声。还有从地下射出的异光。 难道,这个湖就一直通向那声音和异象的源头? 搞不清它究竟有多深,我不敢贸然下去,所以只是运起听螺术,向着下方射出一道没有攻击力的声潮,如果它触到了底便会反射回来,我就可以知道大概的深度。 等了许久,却迟迟收不到回音。 难道这个湖真的没有底? 我正忐忑着,忽然下方有了动静,待我仔细看时,却发现那并不是回音。 水流忽然躁动起来,受惊一般向上翻涌,我几乎悬停不住。在那片黑暗中好似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势不可挡地向着我的方向冲上来,我感到泰山压顶般的压力,以及催命般迫近感,直觉告诉现在再不逃,就来不及了。 我化出鱼尾向上冲去,却仍能感觉到那未知的威胁正不断逼近,随时都能咬上我。耳畔的水声变成了尖叫,和着从下方传来的越来越愤怒的吼叫,如临地狱。 那东西离我只有几步之遥了。我一个奋力,冲出水面,跃上岸边,狼狈地摔倒在地。可怕的是,那迫近感并没有消失,身后是汹涌澎湃的潮水声,我回过头,却见到一道数十米宽的水柱冲上i霄百丈,然后巨蛇般向着我的方向扑过来,那水波似乎幻化成一张狰狞的怪脸,张开血盆大口,片刻间就到了面前。 我连运起神力防御的时间都没有,只来得及反射性地闭上眼睛。 可是并没有感觉到预想中粉身碎骨的冲击,只是被一个人重重砸到了身上。 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剪缨飘扬开的黑发。他横在我面前,双手向前伸出,一道透明的屏障硬生生接住了那千钧一击。他被巨大的力量撞进我怀里,嘴边一瞬间就涌出鲜血。 我觉得心脏突然不见了,只剩下铺天盖地的恐惧。 运起全部神力,向着那水柱射出声潮,锐利的音调撕裂空气,刺向那张扭曲的脸孔。水柱发出了一声尖叫,叫的凄厉无比,震耳欲聋,好似某种濒死的生物,然后随着那利啸向着两边裂开,砸落到地面之上。 整个涿鹿之野都在震颤,水流落下的地方,被砸出两个十数米深的大坑。 如果这东西砸在我身上,我怕早已没命了。 剪缨软绵绵倒在我怀里,面色惨白,气息微弱。我把手放在他胸口,不停吟唱治愈之术,可身上却止不住地抖着。 不要睡,不要睡。。。睁开眼睛。。。 不可以再这样了!不能再这么对我! “老爷!!!”无悲的声音传来,显得很遥远,身边有脚步声,说话声。 我凝视着他紧闭的眼帘,却看不到丝毫动静。只有唇边的血色,刺眼得让人疯狂。 神力从掌心源源涌出,弥散在他周身,我把所有神力都倾泻出来,伴随着吟唱声将他团团包裹。 醒醒,醒醒,求你了。。。 洛卿。。。醒过来。。。你不是说要娶我么?你要是不醒过来,我就去娶别人了。。。 不要睡。。。不要再让我等二百年。。。 “咳咳……” 这两声闷咳忽然从他的胸腔里溢出来,他的手指痉挛般地蜷缩了一下,眉间一蹙,然后眼皮上也有了动静。 我加紧吟唱的节奏,抓住他的手腕。 嘤咛一声,他缓缓睁开眼睛,迷蒙地看着我,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我停下吟唱,伏下身去看着他,“剪缨?” 他怔怔看了我一会儿,忽然嘴角向着两边拉开一个细微却优美的弧度,眼睛微微弯起。 此刻,我只觉全身瘫软,精疲力竭,只想赶紧躺下,睡一觉。 要是老这么折腾,只怕我要英年早逝。 “到底发生了什么?”一道一直被我忽略的声音插进来,是碧风。此刻的他面上从未有过的严肃。 “先让他休息一下。”我说着,把剪缨抱起来,竟然发现这孩子还挺沉的。 把他放到一个比较干燥暖和的地方,把身上的外套披到他身上。他已经闭上眼睛,浅浅睡了过去。 心脏还有些残留的焦躁,慌张的跳着。 他决然地冲过来挡在我面前的景象,仍然一遍遍在脑海中回放。 真是不要命了。。。他疯了么?要是我救不回他怎么办。 不过,他刚刚那道屏障,是用了神力么? 他竟然还有着神力? 为什么之前没见他用过? “你还好吧?”碧风坐到我旁边。 “我没事。但这个地方不宜久留。” “那个攻击你的,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 “它攻击你之前,我听到了很奇怪的声音。” “是那面湖。”现在说起来,仍然心有余悸,“那湖的下面,有东西。” 碧风面色微变。 “朕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不是现在。我们要尽快去西关。如果你不想,可以留下。”我对他说。 他看了我一会儿,忽然又冲我挑了挑眉毛,“干嘛这么凶啊,我当然是跟你们一起走啊。万一你和他们轩辕国趁我不在达成了什么盟约我们羽民不就惨了。” “朕要是真想的话,就算你在,也没用。” “我说你就不能对我温柔点?对那小鬼明明那么好。” “你要是十五岁,朕自然会对你好。你可以现在自杀,重新投胎。” 他忽然凑过来,近距离看着我,“你不会是喜欢没成人的小孩儿吧?” 我一拳打了过去。 他捂着胸口连退几步,做内伤状,悲切地看着我,“你……你竟然为了他打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我……我好恨啊……” 被他这么一折腾,我倒是没有刚才那么紧张了。把无悲唤来,让他去准备一下早饭。 绿影一闪,那人又窜了回来,看着不远处的剪缨,“这孩子命也够大的。被那东西砸中,居然还能救回来。” 他们一定是没看见剪缨使用神力。 我没吭声,这件事还是先不要让别人知道的好。等剪缨醒过来,再问问他。 那孩子……会不会不知道自己有神力?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某伏反攻的问题,好像满多亲雷,也有很多亲爱。。。俺可以保证某伏总受的地位是不变的,但是会不会出现偶尔的一两次反攻,俺只好顺着剧情来了,如果有的话,会提前通知避雷。。。 第 17 章 “你叫什么名字?” 这句话是在穿越涿鹿之野的时候,剪缨突然在身后问的。我收了收缰绳,回过头,看了他一眼。 他原本脸上的那张面具,因为时间太久并且没有得到保养,已经不能再用。好在过了涿鹿便是西关,庄珂总不至于追到西关来。而碧风,早已知道他的身份。 剪缨忽然展开嘴角笑了笑,眉梢微微扬起,说,“‘灵枢’应该不是你真正的名字吧?” 我愣了一下,因为他实在不经常这么笑,多数时候,他脸上都凝着一层冰,仿佛对什么都没有反应一样。 “……伏溟。”我一边说着,一边把头转过去。碧风已经在前面叫唤着,“喂――你们俩怎么那么慢,一会儿迷路了我可不管啊――” “伏溟。”他低声重复了一遍,然后搂紧我的腰。 我握紧缰绳,让自己把全部心神都放在驾马上,可身后的温热却不断透过衣料渗透到皮肤,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体中传来的心跳。 碧风策马走过来。无悲坐在他身后,手都不知道往哪搁,满脸的尴尬,一路上已经不知道被那恶劣的韭菜笑话过多少回了。 “前面就已经出了涿鹿的范围了。”碧风转着马鞭,“快进入到西关的地界了,要不要休息一下?” 我看了看天色,大概正是午时,今天从清晨就开始赶路,大家连早饭都没吃。 “那就歇一会儿吧。” 干粮剩的已经不多了,这几天都是无悲去打些野味回来充饥。最开始的时候这个没上过陆地的侍卫打来得尽是些奇形怪状的动物,甚至连臭鼬都有,把碧风恶心得不堪忍受,在地上画出野兔獐子之类的东西的形态对其进行谆谆教诲。野鸡是不能打的,因为羽民不吃鸟类。 而现在已经学有所成的无悲再次出去找食儿去了,我们三个在原地等。 就快要到西关了。 几天来,锁情蛊又发作过两次……也不知那蛊虫长到什么程度了。 一想到有只虫子在自个儿身体里不知哪个部位蛰伏着,就觉得一阵阵反胃。。。 可那□上来,却似乎没完没了似的,除非发泄出来,否则便没有结束的时候,根本就忍不过去。 不过。。。剪缨这几次倒是一次比一次温柔,技术越来越好,算是拿我练出来了。每次想到这里,就觉得天下间再没有比我更窝囊的皇帝。可偏偏他还是个十五岁的孩子,我怎么可能对他下手? 快些把蛊解了吧。。。然后我也就完成了我想做的事。将来他要如何,我也是管不了的。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成了人类,但我想,他大概是想要摆脱某些东西,才让自己入了轮回,与北斗完全脱离。 而那些东西,也许就包括我在内。 呵。。。我又何尝不想摆脱他? 也该回海国了,出来这么长时间,泷鲸估计快要气疯了吧?只是这一回去,下一回登岸,又不知会是什么时候了。这么想着我不自主地看向身边的剪缨,他正看着天上堆垛成一团棉花的云出神,神色柔和。 “今天晚上要下大雨了。”碧风嘴里叼着根草棍,仰躺在地面上,闲闲的说。 我看了看天边那灿烂得不能再灿烂的太阳,问他,“你确定?” “我们羽民最擅长观天象知未来,这么点预测风雨的事儿怎么会出差?这种棉花云出现,不出五个时辰,肯定要下雨的。” 他说得字字确凿,可那副得瑟自恋的样子却难以让人信服。但无论如何今天天黑之前还是应该找个地方落脚。既然已经出了涿鹿,前方总该有人家。 正在此时,我感觉到有一阵阵细微的震动沿着地面传来,越来越清晰,好似有几匹奔腾的马正在接近。碧风似乎也感觉到了,刷的一下从地上坐起来,看向远处。 前方是一块隆起的小山包,上面覆着零星几片树丛,忽然葱绿间出现一片黑色的影子,游鱼一样顺着山势冲下来。 是二十来个骑着马的人。只是不知道是土匪,还是巡查的士兵。 我把斗笠戴上,碧风也从包裹里翻出一件外套披上,遮住后背衣衫的裂口间隐隐露出的白羽。剪缨眯起眼睛,走到我跟前。 那一队人马转瞬间就到了面前,把我们团团围住。他们身上都披着黑色的战甲,左胸上以朱砂红绣出一个“康”字,头戴铁盔,手中持着长矛,高高骑在健硕的黑马上,铁铸一般。 这就是西关的士兵么?竟是如此威武气派。 一个似乎是个将领的人忽然用矛尖指着我们,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我刚运起听螺术打算把声音修改后再回答他,却听到一声大叫,“老爷!”然后一道黑影一闪,无悲忽然出现在面前格开对方的长矛,一只手上还抓着一只兔子。 这一交手对方所有人都伸出长矛齐刷刷对准我们每一个人,敌意霎时弥漫。我很无奈,再次确定当初真该换个人带在身边。 碧风忽然笑着抬起手,“几位大哥不要生气嘛,我们真没恶意,只是去西关找人的。” 为首的人冷冷地看他一眼,问,“找谁。” “康王。”忽然一道冷凝的声音插进来。剪缨面色沉稳,走到最前面直视着那人,星眸如炬,“我们要见康王轩辕沁。” “康王尊贵之躯,岂是闲杂人等想见就见的?” 剪缨却说,“我是轩辕剪缨,康王是我叔父。” 那将领愣了一下,随即放声大笑起来,周围的士兵也跟着哄笑,仿佛听到了天下最可笑的笑话,“小鬼,要说瞎话也说点靠谱的吧?你这么冒充我大轩辕的皇帝陛下可是要杀头的。” 剪缨面上没什么变化,只是默默转过身,把头发拨到一边,然后开始解衣扣。 我上前一步拉住他的腕,“你做什么。” 他反手握住我的手,低声说,“不用担心。” 黑眸子里写满坚持,我想了想,还是松开他。 衣衫被褪到腰部,美好的身体暴露在空气中,看不到他后背的士兵皆是一怔,随即目光都微微一变,混入了那种人见到美好的想要纳为己有的东西时,都会出现的神情。 我握紧拳头,忍住满心沸腾的戾气。 可是在剪缨背后的人脸却都僵了,神色渐渐惶恐起来,有人失声大喊,“苍龙记!” 凡是具有轩辕家血统的人,背后都有一只红色的飞龙印记,他们管这叫“苍龙记”。我这几天在剪缨身上看到过,两百年前的岚无阙身上也有这东西。 剪缨冷声道,“你若怀疑是假的,可亲自上来一验。” 那将领全身具震,沉吟半晌,翻身下马跪拜下来,其余士兵也纷纷效仿。那为首的人说,“卑职有眼无珠,冒犯陛下,罪该万死!” 碧风为眼前一瞬间改变的境况大为讶异,默默对着剪缨竖起拇指。 果然,还是皇帝的身份好用。 剪缨慢条斯理穿好衣服,望向伏在地上的人,“起来吧,朕恕你们无罪。” 看他装得如此老成持重,我有点想笑。可又笑不出来。 我十五岁的时候在哪里?在干什么?依稀记得那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我在一条胡同里,和一群同年纪的孩子打架。 “这几位都是朕的朋友,朕希望带他们一道去见叔父。” “陛下,这里到西关还有一段距离,不如先到附近的小镇休息,卑职会派人前去报信的。” 剪缨看我一眼,然后点点头,“如此也好。” 就这样,我们一行人驻进位于涿鹿和西关交界处的镇子,那些士兵将整个客栈都包了下来,为保护剪缨的安全,甚至命令掌柜提早关了门。 到傍晚的时候,天忽然阴了下来,雨滴淅淅沥沥,一阵紧似一阵。 屋里闷得很,我推开门打算到天井那里透透气,却见到碧风正坐在一张石桌旁边,手里握着一杯酒,望着不断从屋檐垂落的水帘出神。 我走到他跟前,坐在他对面。 “我说什么来着?今天晚上肯定要下雨。”他没看我,饮尽杯中酒水。 我从托盘里取了一只杯子,给自己也倒上一杯,“你就不怕被康王认出来你的身份?” “除非他被我英俊的容貌吸引跑来偷窥我洗澡,否则谁能知道啊?” “朕可以告诉他。” 他转过脸来看着我,啧了一声,“你就不能别用‘朕’?” 我瞟他一眼,“为什么不用。” “我只想跟小灵灵说话,不想跟海王说话。” “这么大岁数了,还玩这些过家家的东西。” “人生在世,本来就是一出过家家,玩玩儿又怎么了?” 我笑了,“你也看破红尘了?怎么不去出家?” 他用手支着脸,桃花眼水汪汪的,看了我半晌,忽然说,“你应该多笑笑的。你笑起来比绷着脸好看多了。” 抿了一口杯中的酒,醇香的气息缭绕在齿间。 “你当初怎么会去偷我的钱?” 他吭哧一笑,有些熏熏然,“还不是因为盘缠用完了,又不想沦为乞丐,只有出此下策了。” 我摇摇头,叹息着说,“我还是不明白,你干什么一定要冒那么大危险弄清楚涿鹿之野的事。那跟你们羽民有什么关系。” 听到我的自称时,他眼睛亮了一下,然后又因为我的问题微微皱了一下眉。 碧风皱眉,还是很少见的。 “我有跟你说过,羽民擅观天象吧?” “不久之前就说过。” “我在几个月前,看到天煞星出世。” “所以?” 他放下手中的酒杯,看着我,“上一次天煞星出世,是蚩尤降生之时。” 此时雨声骤大,狂风呼啸,哀嚎一般掠过耳际。 “你是说,有魔神降世了?” “我不知道。”他有些苦恼地撑着脑袋,“可是我跟他们任何人说,都没人关心这件事儿,他们都忙着计划怎么报国仇了。” 魔神。。。 “神与神之间的乱伦,不仅会招致天谴,乱伦之子,更是会成为魔神,祸害苍生。” 这话是谁对我说的来着? 我盯着眼前的酒壶,对他说,“等我回到海国,定会把南海的事查清楚。有了消息,就派人传信给你。” 他看着我,玩味地笑起来,“你不怕那小皇帝吃醋?” 我抬起眼皮瞟着他,“你是不是又想挨揍了?” “别别别,我还得留着强壮的身体去慰问西关的美人们呢~”他冲我暧昧地眨眨眼,神情欠扁至极,“当然,要是你不愿意的话我就不去了,我的心是属于你的,小灵灵~” 我在掌心蓄上神力,他连忙跳起到一边。但在他闪开身的功夫,我却看到剪缨正在下楼的背影。 一到下暴雨的晚上,他就会梦游到雨中。。。 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我站起身正要追过去,手臂忽然被拉住。回头,碧风深深望着我,“如果要传信给我,就传给羽民国的左贤者吧。” 左贤者么。。。 我来不及细想,只冲他点了点头,追向那个黑色的背影。 追上他的时候他正在下楼,我一把抓住他肩膀。他转过头来,目光却是清明的。 “怎么了?”他有些疑问之色。 我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没什么……我以为……” 渐渐的,他面上现出了然之色,然后冲我淡淡一笑,“我没事,只是想去下面走走。” 这孩子最近好像经常笑。 我松开他的肩膀,冲他点点头,“没事就好。”说完刚要转身,他却突然出声,“反正都下来了,不如跟我一起?” 他静静等待着,微微扬起头,像一片凝固在一起的深海之水。 “好。。。” 天井之中种了几棵石榴树,叶片被雨滴打得发亮。走廊中,灯笼里透出的光把一切打上一层昏黄。每一扇门都关着,听不见尘世的喧嚣。 那些士兵都守在前门,所以这里现在只有我们两人。 剪缨靠着柱子坐在阑干上,伸出手去,五指张开,任雨滴溅落在上面。 “五年前,也有过这么一个下暴雨的夜晚。”他轻声说,“那个晚上,我母妃在我面前被皇后活活打死了。” 我心中一颤,看向他那被灯光勾勒得温柔的侧脸。 往前走了两步,站到他旁边,“所以每次下暴雨,你就会梦见她?” “对。” 他脸上淡淡的,没有痛,也没有恨。我却觉得心里一阵阵的不舒服。 他的恨,是不是全被压在心里了,所以才从外表上看不出来? 他的父皇疯了么?竟然把他过继给杀死他母亲的人? 难道变了心,就连自己的亲生骨肉也不顾了么? 好一会儿,我们都没有说话,就这么看着院子里那几颗不断摇晃的石榴树,还有零落了一地的残叶。 他转过头来,凝视了我好一会儿,“你在海国,有重要的人么?” 重要的人? 我仔细想了想,把我认识的人都想了个遍。 “没有。” 他转开视线,说,“我以前也没有,但是现在有了。” 我知道这个话题应该打住不能再继续了。所以我说“风大,咱们上楼吧。”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自嘲地笑了笑,“其实,我倒希望这个蛊永远解不了。 “这样你就不会回去了。” 我身上一震,却不敢看他。 他默默回身,走开了。 漫天洒落的雨滴,一颗一颗敲击在心口。抬头看,却只有一片乌云密布的天空。 不是真的。。。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想法。 不能相信他,决不能相信他。 就算是真的,又能怎样? 难道所有过去的就真的过去了,难道就着么忘了一切重来? 怎么可能? 恍恍惚惚走回楼上,碧风却已经不见了,桌上只剩一只酒壶,两只空了的酒杯。 我在自己门前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走向另一间屋子。 剪缨还没有睡,见到我,惊讶之色一闪而过。 我说,“脱了你的衣服。” 他愣住了,呆呆看着我。 “快点。不然我要改主意了。” 他目光闪烁几下,然后垂下眼帘,嘴唇抿了抿,终于开始宽衣解带。 看着他有几分“壮烈”的表情,我又有些想笑了。 他脱完了上衣,有些不安地站在我面前,手迟疑地伸向裤子。 “裤子不用了。坐到床上去。” 他困惑地看了我一眼,但仍然依言做了。 我坐到他身后,“你的身体里有一种力量,鲛人叫它神力。你自己一直不知道,所以那力量也就沉睡着。我一会儿会用我的神力把一部分的它引出来,今后你就可以自由使用,足以应付可能会出现的危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 鲛人倾国 作者:莲兮莲兮 。” 他倏地回头,怔然地望着我。 “以后我回了海国,你就要靠自己了。”我不知道这句话是在说给他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你……” 不待他说话,我便运起神力,将手掌缓缓贴向他的后心处。 也不知道他前世的力量有没有被轮回转世削弱。 力量源源不断涌出,一点点渗入他的身体,忽然触到他胸口的神元。 他的力量果然还在的。就算轮回为人,这神力却仍伴随着他。 那蛰伏在他体内的力量被我的力量逗弄着,开始隐隐有了反应。 那是一个极为强大的神元,只有以比它还要强的神元来引导,才有可能苏醒,只是这种方法对神元的损毁很大,因此极少有人施用。但即便耗费上过半的神力,也是不可能让它完全苏醒的。如果他仍是海神,这力量要觉醒仪式才可以完全被激发出来,若不是海神,便只有用溯汐曾对我用过的邪术“星继仪式”。 但是现在的条件,两个都不可能做到。所以我只能唤醒他一半左右的力量。 那神元忽然开始狂猛地吞吃我的神力,我稳住心神,尽力将伤害减到最小,然后再次将一股新的神力注进去。沉睡许久的神元贪婪地汲取着我的力量。剪缨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忽然开始挣扎起来。 “伏溟……撤手!” “不要动。”我手上一用力,“停不下来的。否则咱们都得死。” 神力像潮水一样从体内大量流失,这仿佛要被掏空一般的感觉很可怕。虽然早已有心理准备,可仍是忍不住有些心慌。 过了大概一柱香的时间,他神元中的一部分力量终于开始躁动起来,有压迫感从他体内透出,传到我的手掌上。 冷汗从头上流下来。 我控制着神力,引着那几缕力量游走在他周身血脉之中,被一寸寸吸收,他的身上浮起一层淡金色的光芒,黑发无风而自舞。 在体内过了三个来回,所有觉醒过来的神力都已经渗透在他的身体里。我缓慢地收回力量,撤开手掌。 他回过神,扶住我。头有点儿晕,除此以外没有什么太过难受的感觉,只是损失的神力有些多,大概折损得只剩三成,得多花一段时间才能补回来。 我推开他,却被他紧紧抱住。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头埋在我颈侧,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 “我要回去睡觉了。”我说。 他缓缓抬起头,我们的脸离得那么近,近到能看得到他脸上的毛孔。他忽然闭上眼睛靠过来,轻啄上我的眼帘。 第二天醒来,我发现自己正和剪缨并排躺在床上,姿势很诡异。我衣着整齐地被他抱在胸前,他上身没有穿衣服,睡颜安恬像天使。 我们俩,竟然就这么过了一夜。 我一动,他就醒了,黑眸最开始是迷蒙的,但仍直觉似地冲我展颜一笑。 我好像也笑了,但又觉得这个温馨的情形很尴尬。推开他坐起来,身上没什么不对劲的,只是有点疲惫的感觉。 他侧着身从床上坐起来,黑发垂在一边,整个一美人春起图。 我咳了一声,站起来,抖抖衣服,“早点起来吧,还要去见你叔父。” 他披上衣服,同时看向我,“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嗤笑,“就着么点事,哪至于让我不舒服。” 他仔细看了看我的脸,然后说,“你再多休息一会儿。我出去看看。” 没等我回答,他就把我带回床上,垫了垫枕头,拉上被子,接着向外走去,还轻轻把门掩上。 我有点犯傻。 怎么突然就轮到我被他照顾了?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不要打我。。。 第 18 章 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我还是起来了。刚打算出门就听见无悲在那儿大喊,“老爷?老爷?您在哪?” 我按按额头,推门出去,“我在这。。。” 他转过头看到我,面现疑问,“老爷。。。您怎么在。。。” “找我有要紧事么?”我打断他。 “老爷,碧风不见了。”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他房间里是空的,被褥什么的都没动过,好像昨晚就离开了。”他说着,眼神里隐隐现出忧色。 碧风走了? 我回忆起昨晚,同碧风喝酒,之后我便追着剪缨下楼。再后来,就没有再见他了。 也许,是因为不敢与康王照面,所以溜了? 连字条也没有留下,就这么不告而别? 我抬眼看了看那张石桌,清早的朝阳洒在上面,反射着点点晶莹。 “算了,走就走吧。”一个羽民在敌国待这么久本来就不正常。 不过,他昨天最后对我说的那句“如果要传信给我,就传给羽民国的左贤者”,是在向我暗示他的身份么?羽人没有侍僧,但有贤者。左右贤者代表着最高神权,地位仅次于羽王。 他是左贤者,还是某个与左贤者有关系的人? 我兀自琢磨着,无意间抬头,却见无悲的神色似乎不太对劲,有点恍恍惚惚的,丢了魂一样。 这人不知又在发什么疯了。我说,“你还在这儿愣着干什么,快去准备准备,一会儿要动身了。” 他大梦初醒一般,哦了一声,转身向自己屋里跑去。 “你怎么起来了?”轻柔如飘絮一般的声音,我转头,剪缨散着一头墨丝,提着一个食盒,每一步都踏出飞溅的霞光,正向我走来。 我看着这华美的少年,忽然就觉得眼前的景象很虚幻。 这都是真实的么? 我以为一切早就已经结束了,现在却站在这里,看着他含着柔软的浅笑,一如曾经的洛卿。 “我怕你饿了,就随便拿了点吃的上来。”他已经站到我面前,微微扬起头看着我,“要吃点么?” 我的视线扫过他的眉目,他的鼻子,他的嘴唇。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好点点头。 他拉起我进了屋,把食盒放在桌上,一样样拿出来。都是些精致的点心,还有两碗粥,看上去颇为秀色可餐。 我在桌前坐下,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点心放进嘴里。甜味绵绵地化开,蔓延到整个心肺。 他坐在我对面,并没有动筷,只是看着我。 我有点儿不自在,“你不吃?” 他拿起筷子又夹了几块点心在我碟子里,然后才自己吃起来。谁都没有说话,只有碗筷相撞发出的细微声响,和着从窗外传来的鸟鸣,时间也停止下来。 要是每天早上都这样,好像也不错。。。 “你现在已经有了神力。”我打破安静,对他说,“但是你没有鲛人的嗓子,也就没办法教你鲛人的唱月术。你可以自己去修习其它法术,比如羽民的射日术,巫咸族的巫术,甚至半神一族的仙术。” 他默默点头,然后问我,“为什么我会有神力?” “就算是人,也多多少少有些灵气的,只不过一般人终其一生也发现不了而已。”我自然不能把他上辈子是海神这种话告诉他。如果可以,我希望他永远不知道。 他好一会儿没有做声,我把最后一口粥倒进嘴里。 “伏溟,为什么对我好?”他问。 “这个问题你问过了。” “可你没回答。” “这次也一样。”我站起来,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在身后说,“你,可有一点喜欢我么?” 脚下一顿,我看着天井对面在晨风中摇摆的灯笼。 喜欢? 我以为我早就没有这种东西了。 可是不喜欢三个字梗在喉间,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来。 “回答不出来么?”叹息般的一句话,含着些许伤意苦涩,一切仿佛是在重复一段遥远的过往,“没关系。。。” 回到房间,发现无悲已经把东西都收拾好了,只等上路。 西关的士兵找来两辆车,剪缨独自乘坐一辆,我与无悲一辆。出发的时候,剪缨环视四周,面现疑惑。我知道他是在奇怪为什么碧风没出现。 “他已经离开了。”我说。 剪缨目光微转,最后什么也没说,上了车。 车厢摇晃着,布帘飘飞,外面是茫茫草原,茵色连天。 这段旅程快到尽头了。 一路上,发生的事完全超出我的预想。我不知道自己还会偏离多远,会走到什么地方去。 如果蛊解不了,这段路还要如何继续下去? 我有些怕,怕再这样下去,就回不去了。。。那双点着寒星的眸,那被温软化开的微笑,都像毒药一样。 忽然,车马的速度减慢下来。我掀开车帘,就见到前方的土路上扬起一片黄沙漫漫,黑色的影子倏然从中冲出,铁蹄踏出万马奔腾之势。 “是康王!”护送我们的将领大叫一声。 我系紧斗笠,掀开车帘下了车,看向来人。策马奔在最前的是一个高瘦的骑士,风烟中看不清面孔,只看到一身闪闪发亮的银甲。他身后的骑士都穿着相同的黑色战甲,披风扬在身后,像一片天边压过来的乌云。 只这份气魄,就足以先让人心头一震了。 那人很快到了近前,在剪缨的车前勒住马,动作娴熟利落地从马上下来,一掀下摆单膝着地,“臣迎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那是一个五官深邃的男人,每一个棱角都是刀削斧刻,可目光却敛尽锋华,清润寂寥。 这就是康王轩辕沁么?竟然如此年轻? 士兵将剪缨的车帘掀开,他从车上下来,快步走到康王面前,扶着他的手臂,“叔父请起。” 康王顺着他的力量站起来,温纯目光看向身前的少年,嘴边现出一丝笑意,“缨儿,你长大了。” 剪缨说,“叔父,一别十年,恕剪缨不孝,不能早日前来探望。” “陛下这是折杀臣了。”康王有礼地回答,接着,目光向我和无悲瞟过来,“敢问陛下,这两位是。。。” 我带着无悲上前,行了个礼。 “他们是朕的恩人。”剪缨没有多说,轻描淡写的一句。 康王也没多问,只是向我们还礼,“一路上多亏二位了。” “不妨。”我说。 “此处风沙太大,还请陛下上车,回臣府上安歇。” 走了半个时辰左右,西关的城墙出现了,远远横在草原尽头,黑色的巨石一层层堆砌起来,僵硬而冰冷,似乎一万年也不会倒下。 路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有商贩走卒沿途叫卖。城门处有几名士兵站岗,见到我们的车马,整齐地跪下来。明明是边关之地,城里却十分热闹,行人往来络绎,身上服饰风格都大不相同,很多奇异的口音交织在一起,一派市井间的繁荣。屋宇檐舍没有京城的华贵,都是朴实深沉的颜色,但悬挂的各式招牌把一切点缀出几分兴旺。 实在看不出这是常年与羽民交战的地方。 康王的府邸立在一片民居之中,甚至不太显眼,只是一个比较大户的人家一样。青灰的墙瓦,石刻的牌匾,门前只有一名士兵。 我们随着他一路走进去,沿途没有看到任何彩漆装饰,简单到苍白。 “叔父,先不忙去休息,朕有事想要与你商量。”剪缨忽然开口。正要把我们往后院带的康王停下脚步,转过身,“既如此,陛下这边请。” 一入大堂,康王便挥退左右,我也让无悲先退了出去。 剪缨连坐都没坐,转头看向康王,“叔父,西关可有巫医?” 我有点惊讶,他一上来就这么直奔主题? 不是。。。还说希望那东西永远解不了的么。。。 康王脸色微变,“陛下为何想要寻找巫医?” 剪缨眼底深处射出一道冷冽的锋芒,“路上,有人给朕二人下了蛊。” 康王一惊,视线扫过我,“何人如此大胆?!” “这个可以晚些再说。但这蛊,实在卑鄙的很。” “敢问陛下,究竟是什么蛊?” 剪缨似乎有一瞬的迟疑,但仍是说出,“锁情蛊。” 康王双目忽然一睁,随后一双剑眉倏地皱起,怒色隐隐浮现,他厉声说,“到底是何人,如此下作!” 看样子,他竟是了解锁情蛊的? 我走到一边的椅子旁坐下,看着他二人,“康王知道这东西?” “不瞒阁下,在下自小便对巫蛊之术甚为着迷,因此略知一二。”他稍稍敛起怒气,但在看到我连吭都不吭一声擅自就落座的行为后,似乎有些不满。 “叔父,坐下说话。”剪缨开口,向我望了一眼。 一坐之倾,康王面上有点尴尬,略作沉吟,继续说道,“锁情蛊,是巫咸女子常制的一种蛊,目的是为了控制自己的丈夫。此蛊最初与淫 药相合,在第一次行 房后,蛊虫便被喂活,此后每隔两天必须与最初那一人行鱼水之欢,否则便欲 火焚身而死。” 果然,这东西是忍不过去的么? 剪缨听着听着就低下头,耳根处似乎有些泛红。 康王却还没说完,“而且,此种蛊需要秘药来压制,否则发作五次后,蛊虫长成,便会破体而出。” 五次? 我们已经发作几次了?第一次不算的话,好像,有三次了吧? 如果今天解不成,明天就是第四次。 “这蛊,可有解法?”剪缨问。 “有是有,只是。。。”康王面现难色,“这蛊在制的时候,加入的药物顺序不同,解法也不同。。。若不是制蛊者本人,外人很难破解。” “就是说,解不了了?”我问。 庄珂说过,只有他府上巫医能解,难不成,真的要去求他? 可即便去了,还来得及么? 我不会这么倒霉要死在这小小的虫子身上了吧? “这倒不一定。”康王看向我,然后又转向剪缨,拱手道,“若陛下信任臣,臣或可一试。” 他? 我有点不敢相信,他竟然连巫医都不找,打算自己来? 这人不是擅长用兵么?怎么还会巫蛊之术?他万能? 我极度怀疑,看向剪缨。那少年凝视着地上一点,思考着什么,然后抬起头面对康王,“叔父,你有几成把握?” “五成。” 剪缨点点头,说,“那么,朕就把朕这条命,还有海王的命,托付给叔父了。” 康王听完他的话一愣,然后猛然转头,不敢置信地盯着我。我一看这会儿再装神秘也没意思了,命都托付到人家手里了,干脆摘了头上斗笠,冲他微微颔首。 康王刷的一下子站起来,难掩面上震惊之色,“鲛人。。。?” “准确的说,是鲛人的头儿。”我笑笑,忽然想起碧风形容我的话。 轩辕沁怔忡少顷,很快回神,往前一步,微微躬身行了个得体的礼,等再抬起头时面上已经恢复冷静。他那双温和的眸中浮出几丝凌光,隔空而来,“之前失礼之处还请海涵,在下实在没想到,海王会出现在西关。” 我摆摆手,“不碍事。朕只是帮朋友一个忙而已。” “请陛下和海王放心,臣定会尽力破解。”他的视线在我和剪缨之间回转,“只是,不知这蛊已经发作几次了?” “……三次。”剪缨回答。 康王脸上神色未有变化,只用平直的语调说着,“臣需要取陛下和海王的血。” 只要能解蛊,你想取多少取多少。。。 解法一时半会儿也研究不出来,我就先回了康王为我们备下的厢房。房间中摆着几尊玉器,看起来是这偏远之地难得的装饰物了。 康王此人,能相信么? 他也是轩辕家人,该是不会害自己的侄儿吧?况且他看剪缨时显露出来的喜悦与慈爱,不像是假的。 可皇家的事,谁说的准?骨肉相残,兄弟反目,不是再正常不过。 五成把握,我只有五成活命的可能性。 死亡这个概念,好像一下就从三百年后穿越到我面前,笑得眉目森冷。我面对着它,心中发寒,却没有太过惧怕的感觉。 跟他死在一块儿。。。这样的结局,倒是挺奇怪的。 我果然是到死都摆脱不了他么? 不能入轮回,没有转世没有来生的我,死后会去何处安身立命?而他,是不是还会继续在这个大荒不断地重生再死亡,从此再也不记得我,甚至再去爱上其他人。 真是。。。不公平啊。。。 为什么只有我,不可以有未来? 胸口忽然一阵阵钝痛,像有个带刺的东西卡在食道里,细小的毛针锋利地刺入心肺。 如果我不是神识多好?如果我能有来生多好? 来生的话,我不要再做鲛人,不要再这样与一个人纠缠不休。 第二天,解药果然没有研制出来。快要入夜的时候,剪缨来到我房里。 我把无悲遣走,看向站在门口的他。通红的霞光从他身后照射过来,在地上拉出修长又萧索的影子。 那蛊随时会发作,我们两人并排坐着,看着太阳在远处缓缓下落,紫红色的云彩布满天空,明天大概要阴天了。 “伏溟。” “嗯?” “可以为我唱首歌么?” “怎么突然想起这个来了?” “想听你不用唱月术唱歌的声音。” “很难听的。” “没关系。我想听。” 我无声笑笑,不用御声之术的话,我都快不知道该怎么唱歌了。清了清嗓子,张开口,却鬼使神差地唱出一首摇篮曲。 “蝴蝶飞, 虫儿睡, 莲花枯萎, 星星落泪…… 声音有点沙哑,但我没有停下来,像是有一股力量叫我不要停,一直唱,一直唱。天已经渐渐黑了,屋子里只剩下我干涩的声音,撞在墙壁上又反弹回来,带着几分颤抖。 “月光浓时, 孩子沉醉, 留下记忆, 远走高飞……” 最后一个音飞出喉际,晃荡着在空气中四散。安静顷刻间笼罩过来,只有低低的喘息声。 我侧过头去,却看到一张布满泪痕的脸。他大大睁着眼睛,水色蕴满那双黑琉璃,化成剔透的珠一颗接着一颗溢出来,托出一道道湿润的痕迹。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流泪,流的如此默默无闻,却伤心欲绝一般。 “你怎么了?”我声音有些不稳,他不会是蛊毒发作了吧?可即使是发作了也不应该是这种反应啊? 难道我唱得太难听,以至于把人吓哭了? 他摇摇头,转开脸去,不让我看见。有些狼狈地擦着眼睛,“我不知道。。。就是这曲子听了,觉得很难受。。。” 我脑中纷乱,看着他努力恢复平静。他的潜意识里,是不是还记得这首歌?这首大荒神曾经唱给他听的摇篮曲,这首曾让他注意到那个毫不起眼的我的歌。 这首歌,竟然成了我唯一记得的曲子。 我转过他的脸,挑起他下颚,吻上他的唇。他回应着,甚至反被动为主动,按着我的后脑,深深地夺取全部呼吸。这一吻热烈而绝望,很久很久才分开。他望入我双眼,呓语一般说着,“要是蛊解不了,就死在一起吧。” 我笑了,原来他不是不害怕,只是在康王面前装得很镇静。 “行啊。。。不过最后一次,我要在上面。”我凑在他耳边说。 他一愣,旋即低笑,然后吻向我的颈项。 与此同时,燥热感开始在体内炸开,欲望咆哮着汹涌而至。我暗笑这东西发作得还真是时候,与剪缨相拥着,倒在床榻上。 作者有话要说:有bug,修改了一下~ 又温馨了一章。。。俺真是好人。。。 这章内容比较琐屑。。。俺忏悔。。。下章就会好了。。。 第 19 章 康王这两天一直把自己关在府中西角的一个屋子里,没有人能见到。还有一天的时间,如果明天晚上蛊毒发作之前解药还是没能制出解药,我和剪缨就只有死路一条。 窗外阴翳的天空,像是窒息起来了一样,庭院里的一切都静止不动,仿佛是死亡已经笼罩了过来,在那片巨大的阴影下,连虫鸣都被扼杀。 我靠坐在软榻上,什么都不想做,就这么荒废着很可能是我最后一天的时光。 “我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么?”心里这么问着自个儿。我应该有很多很多未了的心愿才对,比如。。。 比如什么?我竟然想不出来。 我死后,北斗可以用迦耶镜选出新的海王,没有亲人,没有子嗣,没有人会为我的离去太过伤心。我就像来到这个世界一样静悄悄的离开,从此归于虚无,一切该了的未了的也都了了。 真是奇怪,在这个世界生活了两百多年,到最后竟是孑然一身。 不。。。也不能说是完全的皆然一身,毕竟还有剪缨陪我走最后一程。 忍不住想,下一世他会是谁?会叫什么名字?他会不会继续遇到第四神识第五神识?来世他如果有机会再次听到那首摇篮曲,心里会不会残留有我的影子? 自个儿冲自个儿唾弃一笑,都什么时候了,还跟这儿自怨自艾的。 门口,无悲正靠在阑干上发呆。目光直直射入云际,仿佛在看着云后的飞鸟。 这人最近经常出现这种神情,神游九霄似的。若不是他一直跟在我身边,我都要怀疑他谈恋爱了。 若我死了,他一个人怎么回到海里去?这么缺心眼的一个人,路上会不会被狡猾的人类抓住? 跟在我身边这么久了,这还是第一次我这么认真地看他。其实他长得还不错,说不上特别英俊,但五官组合得很舒服。略厚的嘴唇微微抿起,抱臂而立,若不是眼神太呆,还颇有几分男人味。 “无悲。” 他打了个激灵,马上站直身体,“陛下?” “你在想什么?” 他一愣,没料到我突然对他感兴趣了,张口结舌,目光闪烁,“没……没想什么……” 我支着脸颊,上上下下看他。红晕开始在他脸颊两侧渲染开来。他低下头,仿佛是想阻止我察觉到什么。 “无悲。”我说,“朕可能不能跟你回海里去了。如果明天晚上朕不见了,你就自己回去吧。” 他一下子抬起头来,傻乎乎看着我,“陛下?您是不是要去什么地方?属下可以和您一起啊?” 我从没告诉过他锁情蛊的事。每次发作,都是在他睡得跟死猪一样的时候。他从来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朕要去的那个地方,你不能去。”我冲他一乐,“一去可就回不来了。” “陛下!您不能去啊!”他一听就急了,跑到我面前跪下来,“海国的子民还等着您回去哪!” 看清他眼中不加掩饰的担忧焦急,突然觉得这种单纯的人,一定可以过得很幸福。 “朕没说一定会去。”我枕着手臂,看着房顶,“如果后天朕没从这间屋子出来,你就回去,告诉海神北斗。就说朕……回家了。” “陛下!!” 我站起来,突然决定不再继续浪费光阴,“朕出去走走,你不要跟来。” 走在康王府中,路上时常遇上来往的仆役。我没戴斗笠,就这么以鲛人的外貌大大咧咧走着。康王似乎已经吩咐过府中的人,没有人会当面用惊奇的目光注视我,但每当我走过去,便能感觉到一簇簇的芒刺袭上背脊。 剪缨住的离我不远。沿着回廊走入他的院落,却感觉到一阵不寻常的气流席卷过来。 剪缨站在一株木芙蓉下,双手打开,一道道无形的力量掀起他的墨发,衣袍也紧绷绷地张开,像要断裂一样。他凝望着自己双手,仿佛在尝试着什么,瓷白的皮肤下面流过半透明的金色,一股躁动沿着空气传播。 他在尝试催动神力。 我没叫他,看着他小心地开合手掌,满树的合欢花像粉色的雪落下来,洋洋洒洒拂过他的颈项。 不多久,那盈满院落的力量渐渐向着中心聚拢,最后回归到他的身体中。他的目光转过来,紧绷的脸孔渐渐柔软,“你来了。” 我走过去,“看来不用我教,你也会催动神力了。” “只是试试。”他淡淡地说。 我吸一口气,望望灰白的天,“我想到街上转转,你去么?” 上陆地来已经有月余了,但还从没有真正在街上逛过。所有对于外界的印象都只是不断晃过的影子,隔着一条河那么遥远。 西关的街道不多,但行人不少。我戴着兜帽,跟剪缨走在人流里,叫卖声吆喝声低语声像潮水一样,把我们淹没其中。 好像很久没有过这种置身民间的感觉了。。。 剪缨的眼睛深处一直跃动着一簇明光,不断映照出来往的路人、道旁的小摊。经过一些店铺的时候,他的目光会流连在一些稀松平常的小玩意儿上,但却克制着自己一般,并不停下脚步。 这孩子真是,都快毒发身亡了,还装什么老成啊。。。我干脆拉起他,走到一个卖糖葫芦的摊位前,丢下几枚银钱,“一串糖葫芦。” 虽说已经入了春,边关的气候还是有些冷意。糖葫芦上的糖凝固得晶莹透亮,红丹丹的颜色仿佛能掐出水来。我把那一大串糖葫芦塞到剪缨手里,他惊讶地忘了我一眼,“这是什么?” 我说,“好吃的。” 他左看看右看看,略微张开莹润的嘴唇,咬了一口,“好酸。。。” 我看着他一脸平静说“好酸”的样子,实在忍不住,呵呵笑出声。 “你笑什么。。。” “没有没有。不好吃吗?” “不。。。很好吃。。。”他的嘴唇染上一抹酸甜的红艳,“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是吗?”我看着他笑,然后握住他的手,把他刚刚咬过的那颗山楂叼进嘴里,“我尝尝。” 他一愣,呆呆看着我。 “走,前边还有好玩的。”我若无其事拉起他继续前行,能感觉到他的视线还徘徊在我身上。 街口有几个异国来的艺人在表演杂耍。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汉子高高仰起头,把一柄三尺长的剑缓缓吞下;一名身着透明纱衣的妖艳美女一边扭动柔软的腰肢一边吹着竹笛,在她脚边一条青色巨蟒随着笛声的韵律摆动身体;还有人赤脚走过滚烫的炭火而毫发无伤;有人从一只空布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 鲛人倾国 作者:莲兮莲兮 袋里变出一只鸽子。围观的人惊声阵阵,连连叫好。剪缨则看的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儿的,嘴唇微微张开,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可爱”这个奇异的形容词忽然出现在我脑子里,心里有种许久没有过的柔软感觉。 看过杂耍,我们去路旁的小摊吃馄饨。这种东西剪缨也是初次吃的,尽管吃相优雅,但吃的速度却比以往快了一倍不止。只是结账的时候,我把钱袋掏出来,却意外地发现只剩下两枚铜板,明显不够了。。。 难道是刚才给杂耍的太多。。。? 剪缨见我面容扭曲,就问,“怎么了?” 我偷偷把钱袋揣回怀里,撇了撇还在煮馄饨的摊主,低声对剪缨说,“咱跑吧。” 剪缨没反应过来,“跑?” “我没钱了。。。” 他看了我半晌,面上现出无奈,“没钱你还带我来吃这个。。。” “我这不是估计错误了么。。。”真是怪了,不应该只剩这些啊。。。 轻轻叹出一口气,剪缨压低声线,“要跑就赶快。。。” 话音一落,我俩同时从凳子上跳起拔足狂奔,身后响起摊主气震山河的怒吼,“喂!!!没给钱呐!!!!!” 回头一看,就见那人已经手持菜刀冲了上来,面容狰狞形状可怖。我拽着剪缨在人群里东蹿西撞,见了弯就拐,鸡飞狗跳地惊起一片。可那摊主连摊子都不要了跟在我们后面锲而不舍,一边追还一边喊,“吃白食的!站住!!!看老子抓着你们不扒了你们的皮!” 我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一边冲他喊,“大叔……一碗馄饨而已。。。不用这么赶尽杀绝吧。。。” 耳畔传来剪缨的低笑。我心想你居然还有力气笑被抓住看谁死得比较惨,然后拉着他拐进一条又窄又深的巷子。深巷里有一扇褪了漆的木门半掩着,我扯着剪缨躲进去,把门关上,拴好。 趴在门板上侧耳细听,脚步声蹭蹭蹭过去了,没一会儿又蹭蹭蹭回来了,踱了几步,有人骂了一声什么,然后就渐渐远去。 “安全了。。。”我一边说着一边坐到地上,同剪缨对视一阵,然后忽然一块儿笑出来。 两个皇帝,居然被一个卖混沌的追得满街逃窜,这要是传出去,肯定就成了“千古佳话”了。 “这是什么地方?”笑够了,我开始打量现在所处的环境。似乎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后院什么的,墙角处堆着些柴薪,几个瓦缸里都装满水。远远的有丝竹声悠悠入耳,欢快的曲调轻飘飘浮在天际。 往里走几步,也不见人。剪缨在身后说,“我们是不是应该出去。” “进去看看呗。” “会被当成贼吧。” “当就当,白食都吃过了。明天没准连命都没了,今天还不玩个够?”我回身招呼他上前,继续往前面走着。 越走,笑闹声就越大,似乎夹杂着很多女声,嘤嘤宁宁的,柔腻非常。渐渐地空气中也夹上一股脂粉气味,甜丝丝的。 忽然前面传来人声,我连忙带着剪缨躲进旁边一丛蓊郁的矮树之后。 一个残余着几分风韵的中年女子,后面跟着两个护院打扮的人。女人边走边说着,“新来的那个怎么样了?还闹不闹?” 一个打手说,“老实多了,再调教两天就能接客了。” 接……客? 我突然明白了这是什么地方。。。转头看看还在张望的剪缨,顿时满头满脸的尴尬。 奶奶的,我竟然把个未成年带到妓院里来了。 “咱们还是别往前走了。” 他有些迷惑,“为什么?” “。。。乱闯民宅是不好的行为。” “可你刚刚还说。。。” “咳咳,你看这儿有树有花儿的,咱们在这儿歇会儿就回去吧~前边儿也没什么好看的了。” 他歪着脑袋看我一会儿,倒是没说什么,转过身来挨着我蹲着。 “一会儿咱们去哪?”他问我。 还有什么地方可去呢?西关就这么大,我们俩已经转了差不多一圈了。 “回去吧。” 他的目光有不易察觉的暗淡,默默点头。 “没准等咱们回去,你叔父正好做出解药了。” 隔了一会儿,他说,“能不能解,都没关系。” 声音平缓,却如山泉一般透彻。 没关系吗? 我低头,看着眼前的一朵小花。他身上那如冬日夜空一般清冷而寂寥的气息丝丝缕缕缠绕过来,编织成一片天网恢恢。 忽然想着,如果只剩下一天可活,我可不可以再相信他一次? 可不可以相信他说得喜欢是真的,他的温柔也是真的。可不可以忘却所有,再爱上他一次? 反正,我是没有来生的啊。我还怕什么呢。 “剪缨。” “叫我络卿吧。” “什么?” “络卿,这是你给我起得名字。” “……络卿,我……” 正在这时,一阵极其细微的脚步声传入耳中,我立刻转过身扒开树叶往外看。 最先看到眼中的是一道绿色衣摆,轻盈地随着来人的脚步飘飞,再往上看,看到一只伸出绿袖的手,手指上一枚翡翠指环,看上去极为眼熟。 我从树丛里站起来,“碧风?” 绿衣人脚步一顿,回过头来,然后绽出一个灿烂到天际的笑,“呀,是你!” 身边的树丛刷刷响着,剪缨也站起来。碧风的眼神飘到他身上,忽然变得很奇怪,“你们两个……怎么会在这里?” 我意识到他在想什么,心里一阵阵发窘,“我们是不小心进来的……你怎么也在这儿?你没回羽民国?” 他的脸色微变,闪烁其词,嘴里“啊”了半天,磨磨唧唧地说,“我这不是……放松身心来了嘛……” 放松身心……? 原来他不是不告而别,而是跑到温柔乡里消遣去了。。。 “你这几天不会都在这儿吧?” “我这不是正要走呢嘛。”他一副被冤枉了的良家处男摸样,形态十分欠扁。 剪缨被我俩的对话搞得有些迷茫了,问我,“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碧风咳了两声,“没什么没什么,小孩子不要那么好奇~~” 看着他一副心虚的样子,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你哪来的钱来这种地方?” “我……我自个儿赚的。” “碧风。” “啊?” “你是不是在客栈那天晚上偷了我的钱。” “没有!” 回答得这么快这么坚决,一看就是在说谎。我就说怎么会只剩两文钱,害得我堂堂海王被个卖馄饨的满街追杀。。。 这个王八蛋,拿着我当了身上所有值钱物品换来的银子,来嫖 妓?!! 胸腔里腾然窜起一团火,那副自以为英俊潇洒的笑脸在我眼中越发猥琐可恶,可恶到我想要一脚印上去。 我瞪着他,手上聚起神力。碧风赶忙摆着手大叫着“你冷静一点啊,一会儿被人发现了!” 还怕被人发现?“你是不是把我的钱全花光了?”我眯起眼睛,沉声问他。 “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先出去再说吧~”碧风忽然话锋一转,脸色肃穆,很正经地望着我。 “不要转移话题!” “一会儿被抓住了怎么办。这要是传出去,俩皇帝逛……” “闭嘴!”我断喝一声,瞟了瞟剪缨。他微微蹙着眉,似乎想要看出这是个什么地方。 一把拽起他的手,我对碧风狠狠地说,“出去再和你算账!” 往外走的路上差点与几个打手撞上,被我用安魂术催眠了。竟然在这种小人物的身上浪费神力,我心里的愤怒越积越旺,看着在前头晃的那只鸟人,就想一把火过去把他烧成烤鸡。 可从后门出来后,还来不及冲碧风发难,就发现大街上正跑过一队队康王府上的兵,沉重的脚步声顺着青石砖传来。我心中奇怪,就往巷口走了几步。他们仿佛在找人似的,不断拉过路上的行人查看,然后又放走。 剪缨忽然拉住我的手,面上现出一丝笑意,“叔父在找我们,看来解药制出来了!” 解药? 我有点反应不过来。 真的么? ……竟然真的制出来了? 这么说……我们不用死了? 我转过头去望着身边的少年,他也望着我,眸底流离着一片明耀的光芒,期待着我的反应。 我应该高兴才对,可不知道为什么,面上却笑不出来。 原本近在眼前的死神忽然退远到看不见的地方了,我已经做好面对他的准备,现在却一下子无所适从了。 原来,我还会有以后么? “啧,那么多敌军,我还是先走吧。”碧风不紧不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小灵灵,回头再去找你玩啊。” 等到我转过头的时候,他人已经不见了,连片影子都没有留下。 ……算他跑得快。 “咱们走吧。”剪缨唤回我的思绪。往巷口川流的人群看了一眼,心底忽然涌上一股怯意。 我这是怎么了,不用死难道还不好么。 就算面上表情并不明显,但我能看出来剪缨的高兴,这种反应是很正常的,没有人会想要死,我也不想死的。 所以我也只能说,“……好。” 回到王府的时候,康王的手下带着我们去了那间西角的屋子。据说那里是轩辕沁研究巫蛊的地方。从外面看,只是平常的一间房,奇怪的是每一扇窗都被黑色的布蒙住了,涂了黑漆的门扉紧闭,光线都被阻隔在外面。我想那里面一定是浓重到无法喘气的漆黑,许多色彩鲜艳的毒虫蛰伏在里面,瞪着一双双嗜血的眼睛,沉寂着,等待着。 那个下人敲敲门,“王爷,陛下已经到了。” 门后一阵响动,随即从里面被打开。不知是不是连日身处黑暗的缘故,康王面色有些发白,身后是看不到底的幽暗。他向我和剪缨行了个礼,“陛下,海王,臣不负所托,已经制出解药。” “叔父辛苦了。” 我头脑里一片乱糟糟的,心不在焉地冲康王道谢,却不知道自己嘴里在说什么。 屋子里如我所想,漆黑一片,只有悬挂在墙角的煤油灯散着有气无力的光,孱弱得随时都要魂飞魄散一样。靠着墙面的架子上,摆放着许多黑黝黝的陶罐,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但正是因为不知道,才越发诡秘。正中一张宽大的石桌,上面摆满了瓶瓶碗碗,还有很多形状奇异的工具,看起来有几分}人。 这康王成天在这种地方呆着研究虫子,估计在他内心深处,也是很不正常的吧。。。 左边靠墙的地方围了一道半人高的布帘,布上开了两个圆圆的洞口。康王让我们站在布帘一侧,将手穿过洞口,他自己则站在另一边。 “等一下臣会在陛下和海王的手腕上划开一道伤口,用药香熏引,蛊虫便会爬出。”康王缓缓说着,看了看剪缨。 “叔父,尽管做吧。” 视线都被粗糙的布帘挡住,看不到自己的手,手上的触感却更加敏锐。一道尖锐的凉气袭上皮肤,还没有碰触到,我却已经感觉到朦胧的刺痛。 手腕一凉,疼痛感随后绽开,血液顺着伤口流下去,细密地瘙痒着。 康王打开了一个陶罐,霎时一股腥臭的气味弥漫过来,像是某种腐烂了月余的尸体,那气味一进入鼻腔,便连内脏都被感染了。 那虫子,喜欢这种味道? 康王把陶罐放到布帘之后。我用手掩住鼻子,心里想着这种蛊实在太恶心,往后三天都不用吃饭了。 此时,腹部深处传来一丝隐痛,似有还无。 我身上一僵,转头看剪缨,他的面上也有奇怪的神色。 “不用担心,那是蛊虫正在苏醒。”康王看着我们,神色坚定,看上去十分可靠。 这康王。。。应该不会趁此机会把我俩直接弄死吧? 刚起这个念头,就发现自个儿现在越来越多疑。要是想弄死我俩,只要谎称制不出解药就好了,何必如此大费功夫。 那并不明显的痛感渐渐开始上移,速度缓慢。我不由得开始想象一只白色的大虫子在血管里蠕动着,胃里有东西一阵阵往上反。 当它攀升到胸口的时候,忽然躁动起来,大力地冲撞着我的胸腔,几乎听见肋骨碎裂的声响。我捂住胸口,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加速。 那东西,不会把我的心脏吃了吧? 剪缨嘴角泻出一分低低的呻吟。我转头看他,可心一乱,那东西翻腾得更加剧烈了,激痛炸开的同时,涌起一股强烈的呕吐感。 康王面色骤紧,握住我和剪缨的手。一股温热的内力沿着经络攀爬上来,一直绵延到胸口的地方,以之为中心向全身扩散。绵软的力量化成盘旋的蒸汽,煦煦袅袅,瞬间就盈满周身。胸口的疼痛被逐渐融化开来,那东西不再动作,仿佛暂时陷入沉睡。 还不等我喘过一口气来,它却又开始动了。 诡异的感觉已经上升到肩部,我仿佛听到自己的血管被撑开,血液尖叫着向两边流动的声音。 “要出来了。”康王沉声说着。 胀痛感变得清晰起来,有一块东西顺着手臂不断往前走着,血液被挤压着从伤口涌出的感觉就像不断有东西从身体里往外掉,不疼,但是非常不舒服。 剪缨面色煞白,估计也是被那种向前推进的违和感恶心到了。 当那东西终于走到手腕,伤口忽然剧烈地疼痛起来,被什么粗糙的东西摩擦拉划着,皮肉仿佛都要翻开。但在那阵剧痛之后,有什么东西掉了出去,“咚咚”地两声砸到地面上的木桶里。 康王紧皱的眉头一下舒展开来,“成功了!” 完事了? 那折腾了我和剪缨将近二十天的东西,就这么被取出来了? 我想起身,看看那个几乎杀死我们的大虫子。 心中仍是有些不敢置信。 原本离死亡那么近,只一炷香的时间,便把一切都化解了。 那……我之前所有已经做好的决定,是不是也要跟着废除? 康王止住我的动作,说,“等一下。”然后拿起一个瓷瓶,往剪缨和我的手腕上撒了什么东西,清凉的触感,镇住了伤口上的疼痛,又用白布条一层一层缠好。 看着他给剪缨包扎的样子,我忽然有点不安。 这个人,会带兵,会治民,还精通医蛊之术。这种什么都会的人,会愿意为一个小孩子效力么? 若我有这么大本事,早就自己当皇帝了。 可如果剪缨劝不动庄王,又已经与庄珂撕破脸皮,等他回去后,要面对的境况只怕比从前还要凶险。 劝服康王,是只能成不能败的。 可我一个鲛人的王,实在是没有什么立场。这件事,真的只能靠剪缨自己了。 那蛊虫的样子到最后我也没看到。康王给我们包扎完后就将那木桶封死,命人抬去不知什么地方。 蛊毒解了,生命一下子不受威胁了,我好像也没什么继续留下的必要了。 就这样回去吗? 真是奇怪,前一秒还要死在一起的两个人,转眼就要各奔东西了么? 康王邀我再留几天。而剪缨一直没说话,只是默默看着我,目光像从千里之深的海洋中湍湍而出的长流,嘴唇紧紧抿着。 我心乱如麻,但最后还是做了决定。 ……再等几天吧,等康王有了答复。反正已经耽误了将近两个月,也不差这几日。 当晚,天空中越积越厚的云层却忽然四下消散了。树梢间衔着一轮明月,形似霜盘,银光四溅。 我遣无悲回去休息,自己也拴上门,打算睡觉。 刚脱下外衣,窗口忽然有响动。我凝起一团神力低喝一声,“谁!” 话音刚落,窗扇顿开,一道绿影“嗖”地一下窜进来,一落地便顺势一挥广袖,两扇窗便无声合上,就像从没打开过似的。 我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人。 “干嘛这么看我?太感动了?”碧风摇了摇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折扇,笑得风骚无比。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看你啊。” “你不要命了?”如果我没记错,今天是十五月圆之夜,他不能飞的吧? 碧风用那双脉脉含情的眼睛扫着我,深情款款,“我这叫水仙花下死做鬼也……” 我被他的话激出一身鸡皮疙瘩,“水个鸟。你快给朕滚。” “都说了,在我面前不要用‘朕’这个字。” 看着那个已经反客为主仰躺在卧榻上还不满地望着我的人,无力感汹涌而来。 “你到底要干嘛?” “我都说了,来看你啊。” “看完了吧?”我对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他瘪瘪嘴,眉尖上挑,表情要多委屈有多委屈,就跟我是个欺骗了良家妇女的负心汉似的,“我为了见你,冒着不能飞很有可能被抓住然后受尽折磨蹂躏的危险,跳过三十几座房子的房顶,刚来你就赶我走?” 我揉揉额头,扶着桌子坐下来,“你不觉得你胆子太大了点么?” “可是我说了要来找你玩儿啊,说到做到嘛。”他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咕噜咕噜喝下去。 “你打算怎么出去?” “你送我出去呗。” 我觉得这个人真的疯了。 他盖上茶碗的盖子,眼睛眨了眨,“你看,我冒这么大危险进来,你总该亲自把我送出去才礼貌吧?” 不知不觉,桌面上被我按出一个深深的手印,“你就是来找茬的吧?” “我关心你啊。”他的脸色忽然严峻起来,双目认真看入我双眼,想要刺探我的灵魂一样,“我是真的担心你,不想你伤心。” 这人又开始装情圣了。。。 我避开他目光,“你吃错药了吧?” “你对那个小鬼太好了。人类无情,你早晚会被他伤害的。” 我右手不自觉攥起,嘴里却嗤笑着,“他才十五岁。你觉得他能伤到我?” 他似笑非笑看着我,说,“有些事儿,不是年纪大就看得开的。” 瞟了他一眼,他又连忙摆摆手,“我可不是讽刺你岁数大啊。你一点都不显老,真的。” 我不断对自个儿说,得忍住狂揍他的冲动,动静太大会引来人。 “不过说真的,你为什么对那小鬼这么好?”他从卧榻上坐起身,平视着我,“每次你看他的样子,我总觉的有些其他的东西在里头。你跟他有什么渊源么?” 我同他对视半晌,最后说,“不过是一场误会而已。没什么可说的。” 现在想想,确实是一场误会而已。 他以为他是洛卿,而我以为有些东西无论如何都不会变。 人家都说,相爱就是在对的时间对的地点遇上对的人。我们俩却是从一开始就全都错了。 我曾经尝试着给这些过错找一个开头,却发现只能追溯到唱月苑中的初次相遇。石桥上惊鸿一瞥,就注定了往后的万劫不复。 碧风也好一会儿都没说话。屋子里静悄悄的,像是纷纷扰扰的凡尘间突然出现的空缺,在一片惨淡中细细蔓延。 “过几天,我就回海国了。”我说,“事情查出来,我会让无悲去见你。” 他点点头,似是不经意地问,“那傻小子这几天怎么样?” 傻小子,是指无悲么? 突然对于无悲的问候让我有点诧异,但仍是回答,“你可以自己去见他。” 他却无所谓地摆摆手,“我就那么一问。” “我的钱你什么时候还?” “哎呀,才二百两嘛,不要这么小气吧~” “你知不知道你很不要脸?” “你这样说人家人家会伤心的~~” 看着他那副娇羞得天怒人怨的架势,我心里却忽然轻松许多,脑子里一直紧绷着的某根弦稍稍松弛下来。 他侧着身凝望着我,水色潋滟的双眸,浅红在眼角晕染。他的手忽然一动,手指若即若离地划过我的眉心,带过一阵轻风。 “我就说过,你还是笑起来好看,可你总是皱着眉。”他低声说着,耳语一般。 我被他的动作搞得全身一僵。屋子里的气氛忽然渗进几缕暧昧。 这人实在太爱装情圣了,而且不管场合不分对象。 “而我觉着,你还是哭起来好看。”我学着他的语气,说得“情真意切”。 碧风呵呵呵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等到他终于止住笑声,便对我说,“时候不早了,你送我出去吧?” 康王府守卫森严,晚上尤胜白日。回廊里悬挂的灯笼不多,火光稀稀疏疏,把墙壁映得惨白。带着碧风往外走的一路上遇到不少巡逻的士兵,但因为我让他披上一件黑色带兜帽的斗篷,晚上灯光不明,看起来就跟无悲差不了多少,所以一路上并没有被询问。 经过一处别院的时候,我发觉有不对的地方,往日明明都是没有人的,今日却在大门处守了两名士兵。 因为从这里穿出去会比较近,我就带着碧风上前,结果竟然被拦住了。 “海王陛下,康王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朕也不行?” “海王恕罪,康王之命,属下不敢违抗。” 我心中觉得奇怪,但别人的事,也不好多问,就打算带着碧风绕道。谁知走到僻静处时,他却突然说,“咱们进去看看。” 我说,“你有病啊?” “康王可是我们羽民的大敌,我想看看他长什么样还不行啊?” 我沉下脸,“你要是再闹,我就叫人来抓你了。” “啧,就看一下。你不去我自己去了啊。”他作势要跃上院墙,我赶忙拉住他,结果却被他抓住腰身一提,反倒被带入院内。 我用手肘狠狠撞了下他胸腔,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碧风低叫一声,再次露出了他惯常的哀怨表情。 有别于大门外的森严,院子里却是没有人守卫的,甚至连个服侍的家丁都没有。面前一株参天古槐,密集的枝叶聚拢成一片遮天蔽日的穹顶,森森叶影散乱在地面上。槐树前面有一座两层小阁,一楼的窗户中泻出清柔的光色,恍惚中有人影晃动。 碧风猫着腰溜过去。我心中也有些好奇,不知这康王到底在做什么,这么隐秘。 小心翼翼走到墙边,若是发出半丝声响,就极有可能被习过武耳力超强的康王听见。顺着墙靠近窗户,有人声顺着缝隙流出。 “……若行人治,变数太多,或许能昌盛一时,却难以长久。因此剪缨以为,唯有依法行道,去私曲就公法,取信于民,先民安,而后才有国治。” 听这声音,竟然是剪缨? 难道剪缨已经在劝说康王还朝了? “陛下小小年纪,能有此参悟,实在是万民之福。”这是康王的声音,听不出太多情感。 “既如此,叔父可愿随剪缨还朝,共治我轩辕天下?” 我一惊,这个甜头给的可真够大的,言下之意,是把康王上升到同他相等的地位上了。 他也不怕将来这康王来个功高震主谋朝篡位什么的? “陛下厚爱,臣感激不尽。” “这么说,叔父是答应了?” “……陛下,臣还有一个疑问。” “叔父但说无妨。” “陛下与那海王,似乎私交甚好?” 我万万没想到康王会问这个问题。 不是在谈论治国之道么,怎么扯到我身上了? 隔了一会儿,对我来说却仿佛经年之久,剪缨的声音才传出来,“叔父放心,朕自有分寸。” 分寸?什么分寸?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不应该再听下去了。 向着碧风使眼色,他却把食指放到唇上,对我做了个别出声的手势,轻轻在窗纸上捅了个小洞,朝里面望去。 正踌躇间,康王的声音再一次传出,“可连日来,臣,并未看到陛下的分寸。”上挑的问句,语气中透着薄薄的不满。 这个康王,想做什么? 我略作考虑,仍是学着碧风的动作,沾湿手指,在窗纸上弄了一个小洞,朝其中窥探。剪缨和康王远远坐在塌座上,看身形,该是没有错的。 “叔父,这是朕的私事。” “陛下身为一国之君,私事便是国事。” 很久很久,没有听到剪缨的声音。 “缨儿,你可知叔父最恨什么?”康王官腔似的语气忽然转变,带上一派长者的口吻。 “……” “最恨的便是男子之间败坏伦常之举。即便他是鲛人,可无论如何也是个雄鲛人,陛下此举,如何令天下子民心服?” “……” 看来不管国风如何开放,这种事还是有人接受不了的吧? 他怎么什么都不说呢? 一段毫不相干的片段忽然映入脑海,上午的市集上,剪缨一颗一颗吃着糖葫芦。明明是普通不过的东西,他吃得却津津有味,还说那是最好吃的东西。 离得太远,有些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我蹲回来,不再继续窥视,只单单听着声音。 “缨儿,叔父知道你是因为锁情蛊,迫于无奈。但有些东西,不可认真。一旦认真,本质可就不同了。” 明明是沉厚的声线,我却听着分外刺耳。 “缨儿,你还是太年轻了。”最后一句话像叹息一般,带着某种放弃似的意味。 “叔父。”剪缨忽然出声,“你说的对。” 我一愣。 里面的声音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从长安到西关,中间相隔千里不只。若无海王相助,朕如何躲过庄珂的追兵?” “陛下的意思是。。。” “不瞒叔父,其实朕对锁情蛊,是略知一二的。但庄珂不知道朕读过这方面的书籍。朕不仅知道它是什么东西,还知道其实若能在最初那一次忍住的话,蛊虫便不会被喂活,也就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 心中猛地一跳。 他在说什么? 只要……在最初那一次忍住么……? 他……知道? 可……如果他知道……为什么…… “陛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 鲛人倾国 作者:莲兮莲兮 既然知道,为何还……” “不知为何,那海王对朕十分照顾,但言语间总是有些反复无常。而且后来还出现了羽人,似乎跟他相识……” “羽人?” “对。此事朕之后会同叔父详说。朕当时,也是无法,担心他中途变卦,才出此下策。” “这么说,陛下是有意……” “不错。” 脑子里嗡嗡响着,那一句“不错”幻化成一圈圈的回音,从天上地下反弹回来,重重砸到脑袋上。 有意的? 无法,所以才出此下策? 怕我变卦,所以……所以…… 不成言的话在头颅里横冲直撞,撞得我微微茫然。 那一夜的景象又一次浮现在脑海里,所有的拥抱喘息,所有的痛楚欢愉。。。 我握紧拳头,心里不断想着,也许他只是故意说给轩辕沁听的,他只是想要劝他还朝而已。 “陛下此举也太儿戏了,若是臣解不了该当如何!” “若是没有海王相助,朕怎么可能到达西关,被庄珂捉回去,还不如一死。”剪缨的声音里透出浓烈的恨意,仿佛酝酿了百年的陈酒在开封的一瞬间喷发而出的呛人气息。 有人轻叹一声,“缨儿,你受苦了。” “叔父。”他的声音坚定而执着,“走到这一步,我不会让任何人成为我的阻碍。” 阻碍? 我么?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自个儿的胸腔里,还有东西会疼,而且疼得这么尖锐。 眼前的景象,忽然都成了空茫茫的一片。所有东西都在这空茫中销融,粉碎。 有人抓住我,带我一跃而起。我却不知道他在带我去哪里,做什么。 努力从脑海中理出一丝清明,就见碧风正带着我跃动着,四周景象不断跳跃,已经出了王府。 “放下我。”我说。 落脚的地点,是一片荒僻的地方,几间倒塌的茅屋,仿佛某种残缺的尸体。从狂乱的蒿草丛里传出尖细的虫鸣,撕心裂肺一般。 我站在废墟之中,觉得寒冷一阵阵袭上身体,冷到全身控制不住地发抖。 阻碍?我是阻碍么? 原来我带着他穿越半个轩辕国,用尽神力帮他唤醒神原,甚至……甚至放弃海王的尊严……得到的就是这么一个评价? 我不断告诉自己要冷静,也许他只是想说给康王听。他说过的,他说过死在一起也无所谓,他说过他不希望蛊解开这样我就不会走。 在没搞清楚之前,我不可以庸人自扰。 但当我想要压下胸口里那不断咆哮的痛楚,却怎么都控制不了自己。我听到一声压抑的低吼从喉际传出,力量从身体里喷薄出来。耳畔响起残垣断壁倒塌的巨响,在寂夜里经久回荡。 原来只是怀疑,就已经让我如此害怕。 低头,望着一地粉身碎骨的瓦砾,我攥紧拳头。 洛卿。。。 你最好不要骗我。。。 不要再一次骗我。。。 作者有话要说:又修改了一下,某处容易引起歧义的地方。。。俺不是故意的。。。 这次更新迟了好久,俺是罪人。。。 话说本章有借鉴韩非子内容。。。 第 20 章 作者有话要说:注意,本章有雷,俺已经用分割线标出雷区,雷反攻的亲请注意避雷。。。 回到康王府,天已经蒙蒙亮了,院中的树稍上站着两只比翼的晨鸟,明脆的叫声像被清溪的水浸洗过一样。 正急的团团转的无悲见我出现,如释重负一般长出一口气,“陛下,属下还以为您……” 我说,“有件事要交给你去做。” “陛下请吩咐。” “去给朕弄一瓶寂静来。” 无悲睁大眼睛,“陛下,那种东西,在这边关小地的,恐怕找不到吧?” “给鲛人用的大概找不到。朕要的是那种可以给人类用的。” 无悲恍然大悟一般,冲我一抱拳“遵命。”然后便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随着他消失在大门外的脚步,树上的鸟儿也飞走了,院子里恢复寂静。 原本康王给我的仆役,都被遣走了,现在这里只有我一人。我靠在卧榻上,理着脑子里扭拧成一团的思绪。 若不是碧风一定要偷看康王的样貌,我便不会听到剪缨的话。 他到底是无心的,还是有意的想离间海国同轩辕的关系。 可如果是有意的,他又怎么知道康王与剪缨会谈这件事? 这说不通,除非他跟康王串通好了。 可康王总不可能帮着异族对抗自己的国家吧?况且他守在西关,要是跟羽民有串通,直接把大门打开让对方长驱直入不就行了? 而且,说不说那些话,还是要看剪缨自己。总不会剪缨也和羽民串通,帮着人家来抢自己的江山。 或许,真的只是凑巧。 将近中午的时候,无悲回来了,双手奉上一只拳头大小的瓷瓶。我拿过来,看着那布满青色花纹的瓶身,牢牢攥紧。 “陛下,这寂静的配方是被修改过的,那个老板说,对鲛人是没用的,只对人类起作用。” “药效是多久?” “三个月。” 三个月,还真是挺久的。 我不用三个月,我只要一晚上就够了。 将瓷瓶揣进袖里,我看向无悲,“今天晚上请轩辕帝来朕这儿用晚膳。” 无悲怔了一下,望了望我收着寂静的衣袖,又望了望我的脸,“陛下。。。您不会是。。。” “不要多话。”我瞟他一眼,走进内堂去。 日头向西即将沉入檐阁之下,我将房间里所有灯烛都点亮,罩上朱砂叠成的灯罩。轻柔的光线被染成绯红,胭脂一样投射在墙面上。桌上已经摆好了酒菜,我打开酒壶的盖子,将寂静倾倒进去。 液体相击发出叮咚的声响,仿佛能闻到一股血腥气。 好像很久以前,他也对我用过同样的招吧?只不过酒里加的不是寂静那么简单而已。 果然是风水轮流转,现在竟然轮到我用这招了。 做好这一切,我就坐在椅子上,等待剪缨的到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心中却是空空如也。 今天一天,我都尽力让自己保持在这种什么都不猜什么都不想的状态。 我要他自己告诉我。 “陛下。”无悲从外面进来,“轩辕帝来了。” 我站起来,拉出一个浅淡的笑。剪缨今日没有穿黑色的衣服,而是一身素色,外罩一层绛紫络纱,脸庞被烛火映透。 他笑着走来,如孩童一般纯真无瑕。 “没带随从?”我问他。 “跟你吃饭,为什么要随从? 无悲退了出去,把房门拉上。 “怎么忽然想起来请我吃饭?”他坐到我对面,直视我的双眼。 “庆祝咱俩逃过一劫。”我一边说着,一边端起酒壶,为他的杯中添上酒。 “是啊,确实值得庆祝。”他低低说着,凝望着眼前的玉杯,“你……可以再多留些日子么?” 我凝视他半天。他眼睑半垂,面上有些期待,有些不安,看不出任何隐藏。 半晌,我笑了,“再留,朕的王位就要被人给篡了。” 他吸进一口气,抬起头来,“对不起,连累你这么久。” “怎么报答我?” 他弯起嘴角,“你要什么?” 我轻轻摇摇头,无声地笑笑,端起酒杯,“你喝酒么?” “当然。”他也端起杯子来,四目相接,我却只看到一片坦然。 如果这都是假的,那他实在太会伪装。 玉杯相撞,澄澈的音色荡漾开去。酒液滑过喉咙,醇香中泛着丝丝苦味。 放下杯子,我站起来,“我去拿点东西。” 走进内堂,伸手把半开的窗户一扇扇关上,栓好。不断摇晃的树影映上窗纸,森森绰绰。我就站在窗户前望着那影子,脑子里不断闪过从这两个月来的记忆中抽取出的画面:山洞,沼泽,湖畔,客栈中的天井,远方下落的夕阳。恍惚中我已经走得太远,几乎把回海国的路都丢失了。 外堂里忽然传来杯盘掉落在低山发出的碎裂声,尖锐地划破安宁。我随着这声音震了一下,全身每一寸肌肉都紧紧绷起。 走回外堂时,剪缨正伏在桌上,一只手用力捂着喉咙,身体瑟瑟发抖。听到我的脚步声,他抬起头,疑惑和慌张在他脸上闪过。 “不用怕。”我说着,向他走去,“三个月后,你的嗓子会复原的。” 他双目忽然放大,黑眸中盈满了震惊。 我在离他最近的那张椅子上坐下来,他怔怔地与我对视,一脸的不安。 “有些话要问你。我只想听你回答,是还是不是。” “……” “你只要点头或者摇头就行。” “……” 不理会他那种略带茫然的疑问目光,我径自说着,“刚刚服下锁情蛊的时候,其实蛊虫还没有被喂活,只要最初那一次忍住的话,便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这件事,你知道么?” 问完这个问题后,我便紧盯着他的表情。剪缨双眉微挑,嘴唇抿紧,这慌色只在一瞬间闪过,快得像个幻觉。 很快他便直视着我双眼,缓缓摇了摇头。 “你骗我。” 他抖了一下,急急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 我冲他冷笑,“昨天晚上,我听到了你和康王的话。若不是你说,我还不知道。” 他身形剧震,呆了一呆,随后慌忙抓住我,无声地动着嘴唇,似是想要解释。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那些都是说给轩辕沁听的,是不是?” 他点头,用力地点头,看得我几乎要信以为真了。 “可是康王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们这件事。你若是不知道,怎么会自己说出来。” 他摇着头,可什么都说不出来,双目盈满焦急之色,伸手在桌面上写着什么。我不想看,只是盯着他,“第二个问题,如果我成为你当皇帝的阻碍,你会冲我动手么?” 他似乎再一次被我的问题吓到,迟疑半刻,随即摇摇头,眉头都皱在一起。 “是么。”我低笑,然后站起来,一把拉过他手臂,“既然如此,跟我走吧。” 正想拉着他往外走,手上却传来些微弱的抗拒。回过头,他脸上有疑问,口中无声问着,“去哪里?” 我认真地看着他,“你不是说喜欢我么?我不当海王了,你也不要再做轩辕帝,我们远走高飞。” 他不敢置信地望着我,仿佛我是个疯子。 疯子,呵呵,我早就是了。 不再看他,手上用力,将他往外拉。他踉跄着被我拽着前行,挣扎渐渐开始剧烈。他不断拉着我的手臂,希望我回头。 可是我不想再听他说话。那会乱了我的心,蒙了我的眼。 走到院子里,我喊一声,“无悲!” 侍卫从阴影里走出来,默默地听候吩咐。 “把他带上,到涿鹿等我。” 说完这话,我用眼角瞟向剪缨看他的反应。见到无悲向他走来,他转头看向我,不断摇头,口中似乎在说着,“等一下!” 等什么呢?没有什么好等的。 再等,答案也只有一个吧? 当见到我无论如何都不听他的话,他忽然闭了一下眼睛,一道浅金色的光华在他皮肤下闪过。 那道神力袭来之时,我听到夜空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散碎了,只剩下无力的尘埃,被风一吹,就再也杳无踪迹。 他并不成熟的力量轻而易举被我挡住,我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个人很陌生。 我怎么会觉得,他是我的洛卿呢? 他有些诧异地望着自己的手,似乎不相信自己的动作一样,然后他抬起头,傻了似的望着我。 我呵呵呵地笑起来,笑声是这院子里唯一的响动,在四方回荡着,最后砸回我自己头上。我控制不住,不断笑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弯下了腰。 他还是没变啊。。。 不论他是禺强还是剪缨,不论他是鲛人还是人,不论隔了多少年月,他仍是可以如此轻而易举地将我舍弃。 只要一个小小的伪装,就可以让他向我动手。 “呵呵,我问你两个问题……你全都在说谎……你还真是……”我摇着头,擦擦笑出眼角的东西,几颗小珠黏在袖口上,被我甩入虚空。 他愣愣看着我,向前迈了几步,似是想向我走过来,又有些怯意。我看着他的动作,对无悲说,“你退下。” 无悲有些担心,目光在我们两人之间打了个转,但最终仍是按照我吩咐的,走出院子。 门一关,我便挥出一道力量,剪缨没有闪避,任那力量袭上胸口,身体向后飞出,重重摔落在地。 “不躲?”我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不断翻腾的窒息感,抬步走向他,“是因为你知道,我不会杀你么?” 他撑起身体,脸向一边偏着,看不到表情。 我走到他身边,蹲下,把他全身的每一寸都收入眼中。相似的面孔,相同的灵魂,我仿佛看到曾经的禺强,正用冰冷无情的目光凝视着我,而我在他的面前,永远是那么卑微。 “你以为,我还是两百年前那个伏溟么?”我轻声问着,“你以为,你可以像以前一样耍着我玩,让我痛苦?” 他转过头来,仿佛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对了,他已经忘了。 因为他死过一次,所以他以前做过的一切,就都能一笔勾销。 所以他可以假装不认识我,给我设一个温柔的陷阱,再耍我一次。 我一把拉起他,将他拖入内堂,他没有挣扎,即使在我将他甩到床榻之上时,也只是皱了皱眉,惊喘一声。 我俯视着他,低声说,“看着个两百多岁的海王自愿被你上,很好玩吧?” 他目中现出哀色,不断摇着头,伸过手似乎想拉我的衣袖,却被我一把拂开。 我坐到床边,想做个邪笑出来,可脸上却僵硬着,每一块肌肉都不受控制,“看着我被你涮得提溜转,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每说一个字,胸口就仿佛被刀子用力拉过,呼出的气都带上血腥的味道。 这都是我自找的,都是自找的。 是我太贱,送上门让人作践。 他一脸绝望,口中徒劳地说着什么。我抬起他下颚,柔声说,“其实,我根本就没打算真的带你走。 “你以为我真的喜欢你? “你不过是个替身而已。你和禺强,都不配做我的洛卿。” 他的眼眸中盈满水光,凄切的任谁看了都要心软。我却只觉得好笑,明明是他主导得这一切,他为什么要难过? 他有什么资格难过? 抓住他的衣襟,一把扯开,他一惊,慌忙想拉住衣服,却抵不过我的力量。 “干什么这么小气?当初在沼泽里,我可是一上来就配合你了。”我在他耳边说,“告诉我,我当时是不是特别贱?” 他痛苦地望着我,仿佛哀求一般。 不知为何,眼眶酸涩不已,我沉下气息,正想说点什么作践他的话,他却愣了愣,直直凝视我,忽然抬起手,手指拂过我的眼角。 他的手中,是一颗水光氤氲的珠子。 有什么东西在我脑中炸裂开来,一个声音在耳边咆哮着,嘶吼着:你输了,你永远都是输家!!! 永远都是。。。永远都是。。。 是啊……不管有多少力量,不管是什么身份,我永远都是个失败者。 是海王又怎样?是神识又怎样?照样会被十五岁的他玩弄于股掌之中,像个傻子似的奉上身心。 我竟然……竟然还曾妄想着再爱一次? 手下用力,裂帛声中,他的身体显露出来。完美的身形,有些少年人的青涩稚嫩,在我面前微微发抖。 同他对比起来,我就是一个苍老的怪物吧? 我这样的人,竟然还妄图得到失去的东西,多么好笑,多么白痴? 每次我对着他张开双腿的时候,他是不是也在心里暗笑着,笑着我的滑稽和可悲? 我真是个贱骨头啊。。。 分开他不断挣动的腿,掀开自己的下摆。他的脸上现出恐惧,嘴唇也在颤抖着。 竟然怕成这样了? 有什么呢?我让他上了那么多次,还耗了七成神力帮他唤醒神原,只是压他一次,不过分啊。 这是他欠我的。。。他从两百年前就欠下的!! 雷区分割线 当我进入他的身体时,他五官都因为疼痛而扭曲,手紧紧抓住身下的锦被,双腿抽搐一般挣扎着。 没有经过前戏扩张的地方紧到寸步难行,知道这样会伤到他,可我就是要让他痛苦,让他永远都忘不了,这究竟有多么痛。 他可曾知道,当心脏被撕裂开,并放在地上被践踏的时候,有多么疼? 一个用力,他大大张开口,无声地惨叫着,柔韧的腰部挺起,像脱水的鱼。 “疼么?”我说,“疼得想死吧?” 他脸色煞白,泪光溢出眼眶,一颗一颗隐没在黑发里,嘴唇被咬得出血,从嘴角渗出来,双腿无力地挂在我手臂上,仿佛失去了所有生命力。 这样就受不了了么,真是脆弱啊。 比之于他过去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算得了什么? 停顿一下,我开始律动起来,他随着我动作无力摇晃着,看起来孱弱而可怜。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一直看着我,看得那么伤心,里面原本流淌的光芒,全部消散泯灭。 他也会伤心么? 我以为,他没有心的。 也许,他只是厌恶吧?他是不是已经开始恨我了,是不是恨不得杀了我,就像恨庄珂那样? 恨吧。。。恨吧。。。 这种关系才是最适合我们的。永远都记住我,永远被恨意折磨,我要让他也尝尝这种滋味。 没有怜惜,我粗暴地动作着,看着他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看着他的后 庭溢出鲜血。 这样的交 合没有丝毫快感可言,连发泄都算不上,只是一种相互的折磨。 忽然就感到一阵恶心。 这感觉来得突然而强烈,强烈到无法忽视。 眼前的一切都让我恶心,甚至包括我自己在内。那股欲呕的感觉一阵阵往上涌,胸口疼得难以忍受。 一段段奇怪的念头突然纷沓而至,冲入我脑海。 我在做什么? 我还在这里做什么呢? 为什么我会在这儿?为什么我要来? 为什么我还跟这个人在一起? 不想见他,不想再看见他。。。 我要离开这里。。。 我要走的远远的。。。 有多远走多远。。。 这样的念头忽然间不断盘旋在脑子里,占领全部思绪,仿佛一桶冷水当空浇下,浇熄一切烧灼的火焰。 下身渐渐软下去,竟再也提不起欲望了。 退出他身体,我翻身下床,理好衣服,然后看了看他。他无力地躺在床上,双目中空洞一片,任何光线撞进去,都消失在那片无底的死寂里;黑发铺展,衬着身体白得近乎透明,像一阵缓缓散去的烟;床铺上有斑斑的血迹,似凋零的残梅,凄艳到能灼伤瞳孔。 看了他一会儿,我闭上眼睛。 这个人,我再也不要见到。 转过身,我向外走去,每一步都踏得坚决,不留一丝余地。 这两个月,我做了一场梦,做了一场早就有了结局的梦。 到现在,也该梦醒了。 走到门口,身后却响起重重的落地声。 等我回过头,正好望见他伏在地上,哇的一声呕出一口红得发黑的血。我漠然望着,心中没有一丝波澜。 转过头去,正要迈步,微弱的一声呼唤幽幽传来,“不要走……” 脚步顿了顿。 “不要……离开……别走……”随时要飘逝的声音里带着哭泣般的哀求,化成一条细细的蛛丝,一层一层缠过来。 我再一次转身看向他。他想站起来,可是腿似乎使不上力气,他张大眼睛痴痴望着我,眼眶泛红,挣扎一般一下一下向我爬过来。每向前挪一寸,都是那么竭尽全力,竭力到卑微。 有什么东西在心口细密地啮噬着,血的气味越发浓重,冲上鼻腔。我看着他越来越近,身上一阵阵地颤抖。 “你还想要什么?”我听到自己细如蚊蝇的问句。我已经什么都不剩了,没有利用价值了,他还想要剥夺什么? 他,是不是一定要到我死,才会放过我? 怔忡间,他离我还有一步之遥,吃力地抬起上身,凝视着我,仿佛是某种乞讨,他的手向前伸出,指尖那么苍白,尽力想要抓到我的下摆。 我反射性地向后退着,退着,然后转过身,用最快的速度离开。 不要再想骗我。。。 不要再想伤到我。。。 我,不会再给你这个机会。 第 21 章 我和无悲连夜离开西关,到达涿鹿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午时了。 一路狂奔,我们没有停下来休息过,马儿身上的汗几乎把衣服都浸透,耳边呼呼的风声吹进脑海里,不停吵闹着。 “陛下,休息一下吧。”无悲追到我旁边,他的声音却像从几百米之外传来,遥不可及。我仍旧压低身体伏在马背上,看着景物不断迎面而来,又流向两边,最后被远远抛在后面。 回去,回去。这是我脑子里唯一的念头。 可是在这念头的间隙中,却有一双盛满哀求的黑色双眼,悲伤地望着我,化成一根尖锐的针梗在心脏旁边,每一次跳动都是鲜血淋漓。 前方不断延伸的道路中间,一个绿衣人正骑在白马上,横在道路中间,似乎是在等待。两旁树影娑娑,绿意绵延向远。 我深深呼吸,调整脸上的表情,然后勒住马。 碧风的目光晃荡着对视过来,我看着他,却不知道说什么。 “你要走了?”他忽然开口。 我点头。 “我送你一程吧。” “不用了。” “没关系,我不急着回去。” 我看着的面庞,嘴里泛上一股苦味。这个羽民,见到了我所有的不堪,可我却猜不透他。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我面前,为什么最后为我送行的竟会是他。 没有再拒绝,我继续策马前行。眼前的一切都模糊成了一团相互叠印的色块,失去任何意义。 一路上很是静默,碧风的话变得出奇地少,只有单调的马蹄声不断回荡。 行了几天之后,我们再次到了那片开满水仙的湖边。一切看起来就跟我们离开时一样,只除了地上那两片被水流砸出的巨坑,像是美人脸上两块可怕的伤疤。 带着花香的风弥散到面前,明净的湖面倒映着变幻云影,成了地面上的天空。 恍惚有人在那摇曳的花丛中,认真地凝望过来。黑眸里含着一片繁华灿烂。 我停下步伐,忽然觉得全身的力气一瞬间撤走了一般,一步也迈不动了。见我停下来,他两人也不再前行,只默默立在我身后。 半晌,我回头对他们说,“在这儿休息吧。” 把马栓在树干上,我坐得远远的,闭上眼睛养神。身边oo的声音,不用睁眼也知道是谁。 “我本来想邀你去我们羽民国玩。”碧风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可我知道你不会去的。” “是吗?” “你……有哭过么?” 我睁开眼,然后呵呵嗤笑,“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他却静静看着我,慢慢地眨了一下眼睛,“早就告诉过你,人类无心。你偏偏不听。” “听不懂你说什么。”我瞟着他,“朕在陆地上呆腻了,就着么简单。” 他又看了我一会儿,却也没再说什么,转开视线。 我盯了那面湖一会儿,心里忽然打定主意下去探一探,就算只剩三成神力,遇到危险时逃跑该是没有问题的。 不论做点什么,总比呆在这里胡思乱想的好。 我叫来无悲,“你在这里等朕,一个时辰后朕若没上来,你再下去。” 他们两人都惊讶地看着我。无悲一下子跪下来,大声说,“陛下,您不能这样拿自己的安危冒险啊!”碧风也站起来,皱着眉,但没有出声。 “上一次是朕没有准备,这次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我随意说着,把外衣褪下来,只剩下鲛绡制成的单袍。碧风却忽然伸手拉住我,“你一定要去?” “若湖下面的东西跟海国有关,朕自然要弄明白。” “陛下,若一定要去,请让属下跟随!”无悲仍旧跪在我身前,拦住我去路。 我看着他明明白白写着担忧的深色眼眸,却又隐隐化成了那双一直纠缠着我的悲伤黑瞳,脑子里又嘈嘈杂杂地吵闹起来,几乎吃尽我好不容易维持到现在的冷静。 “你神力太弱,跟着朕只是累赘。”我快速地说完,然后就走向那面湖。无悲似乎想追上来,但碧风说着什么,好像把他拦住了。 哗然一声,我进入那个冰凉的深蓝世界,鼻间仍然萦绕水仙的香气,耳畔一片静谧。所有的声音都被隔绝了,我仿佛悬在一片虚空之中,不上不下,无着无落。我化出鱼尾,向着湖下无底的黑暗一头扎进去,人间的光线在渐渐远离缩小,在上方挣扎一般粼粼闪动着,很快就被自下而上漫涌的黑吞噬殆尽。 水很平静,平静到没有一丝波澜。也听不到任何声响。四周有的只是黑暗,里一层外一层,仿佛是天地最初始的混沌。这样游了一会儿,我几乎要忘记了身在何方,甚至感觉不到自己在前行。在这样的空洞中,脑子里不断烦扰我的凌乱影像却突然都消散了,我终于可以真正的安静下来,不用再听别人说的话,不用再想曾经和以后。恍惚中像是回到了可以沉睡的地方,就连水都变得温暖起来。 好累啊,真想就这么找一个地方,躺下去,再也不用醒来。 就睡在这样一片水里,静静的,暖暖的,仿佛从旷古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 鲛人倾国 作者:莲兮莲兮 来,清甜的味道中夹着几分辽阔的咸意。 我忽然一醒,这水不对劲。 为什么我能闻到丝丝缕缕的海的气味从深处飘散上来? 我稍稍停住,张开脖子上的鳃深深吸了一口气。 没有错,这是海的味道,虽然很淡,却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片深居内陆的湖泊中,却掺有海水在其中。而且游的越深,这味道越重。 怎么可能呢?总不会湖的下面有海眼吧? 况且如果是这样,涿鹿早该是一片汪洋。这样渗漏一般地夹在淡水中,倒更像是被某种力量抑制着,不让海水升到湖面一样。 这湖下面,到底是什么? 我暗暗运起神力,将周身包裹其中,然后加快速度向下游。海水的气味越来越浓,我甚至已经闻不到湖泊原本的味道了。 仍然没有到底,甚至没有任何生命的踪影。 正在此时,在无尽的黑暗中忽然现出一点微弱的光,像是夜幕中的第一颗星,或者是最后一颗。因为它太过苍白无力,随时都要消逝一般。 “陛下!”耳际响起一阵飘渺的呼唤,从遥远的上方传来。我才想起来刚才告诉过无悲,若是一个时辰之内没有上去就下来找我。而现在估计都要有三个时辰了。 我运起唱月术回应他。 许久之后,我看到一束淡青色的光在黑暗中飞降下来,犹如划破黑暗的流星。无悲正快速向我接近,已经可以看到他流动着清浅光芒的长尾。 “陛下!您没事吧?”他降落到我面前,微微有些气喘。 看着他担心的样子,心里是有些感动的。我柔下神色,说,“没事。” “陛下,这湖太奇怪了,咱们还是尽快离开的好。” “你也发现了?” 他点点头,面上现出困惑,“为什么湖下面会有海水?” 我指着下方那个光点,“真相大概就在那里。可是不知道到底离这里有多远。” “陛下。。。”无悲挠了挠头,嗫嚅道,“还是不要下去了吧。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咱们什么准备都没有。。。” “你说这湖,会不会跟海是通着的?” 无悲啊了一声,“不会吧?离得那么远。。。” 是啊,按理说是不可能的,可这水的气味太过熟悉了,这是陪伴了我两百年的味道,我不会认错。 是人为的么?可这么浩大的工程,没有上百年是做不到的,而且我没有听说过有类似的消息啊? 为什么偏偏是这里,这个被埋葬着蚩尤的地方? 不知为何忽然想起来碧风说过的天煞星出世。这两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陛下?”无悲试探地叫着我。我看向他,“你说的对,我们没有准备,不知道下面是什么,还是先回去的好。” 既然跟海中相通,一定可以从海国找到入口。 回去的时候我用了神力,以极快的速度冲上湖面。钻出水面时天已经暗下来了,我竟然游了将近一天的时间。 可即便如此,还是没有到底。 疲惫感一阵阵袭来,腿上有些酸痛的感觉。碧风就站在岸边,看着我们化出双腿走上来,目光闪烁。 “怎么去了那么久?我还以为你们遇到什么事了呢。”他说,语气嗔怪。 我不打算把海水的事情告诉他,毕竟还不能确定,所以我说,“这一次下面没什么动静。” “下面什么都没有么?” “朕没有游到底。” 他眨了眨眼睛,“你去了一天,都没有到底??” “没有。” 碧风看向我们身后的湖面,用手指摸摸下巴,然后忽然冲我笑了笑,“辛苦你了,这种时候还要麻烦你。” 无悲默默走到我旁边,拧了拧衣服,然后把我的外衣拿过来披在我肩上。今夜的天阴沉沉的,乌云层层相摞,凄冷的风贴着草丛扫过来,水仙零落一地。 “要下雨了么?”我看着天色。碧风却摇摇头,“一时半会儿还下不来。” 知道他观测天像的本事,我也就信他。决定今晚就在这里过夜了。无悲生起火,我们三人围火而坐,安静地吃完晚饭,之后碧风和无悲聊着什么,我也没听,和衣躺在地面上,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我醒过来,却看见剪缨坐在我面前,幽幽望着我。 我一下坐起来,盯着他。他却什么也不做,只是看着我。火光映在他的侧脸上,表情有些冷淡。 “剪缨,你怎么会在这。”我说。 他忽然抬了抬眼皮,问我,“你叫我什么?” 我没说话。他看起来不太对劲。 他忽然跪起来,一边望着我,一边慢慢接近过来。我不知道为什么,全身僵硬,动弹不得,只能看见他的脸庞在我面前放大,黑眸深得要将人吸进去。 “我是你的洛卿啊。。。”他呓语一般说着,抬手拂过我的额头,滑过我的脸。可我却感觉不到他手上的温度。 我像是突然傻了,愣愣地张着嘴,什么也说不出来。就连挥开他的力气都没有。 像是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回到了什么力量都没有的时候。 无悲呢?碧风呢?他们都到哪儿去了? “你想逃到哪去?”他忽然笑了,笑得很温柔,原本有些凌厉的眉眼都柔和下来,“你真的不要我了么?” 我忽然害怕起来,尽管他是洛卿,尽管他笑得温柔,我却抑制不住地害怕。可是我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他。 “你害怕我不要你了,是不是?”他的话贴着我的耳朵飞过去,“你怕我再一次舍弃你,所以你逃开了,是不是?” “不是!!!”我大声喊着,嘴里却没有声音。就像喝了寂静一样。我想运起神力,可胸口空空,什么都不剩了。 “你以为你逃的开么?你永远别想逃开我。”他用最温柔的表情,吐出最冷冽的话。我仿佛看到自个儿的手脚都被牢牢缚住,挣脱不得,像条被网缠住的鱼。 满眼都是绝望的黑色,没有出口,没有光亮。 我觉得我就要窒息而死。 正在此时,他忽然凑上来,轻轻吻住我。那样轻盈的厮磨,却又牢固得可怕,不论我怎么避,都避不过去。 不对。。。这感觉。。。不对劲。。。 我猛地睁开眼睛,只觉得嘴唇真的被吻住。脑中轰然一声,却看不清面前的人。我一掌挥出,面前的人闷哼一声,跌落出去。心口慌张地跳动着,我用力擦着嘴唇,站起来。 竟然是他! 他怎么敢? 碧风揉着肩膀刚要起身,却被我又一掌打了回去。 无悲被惊醒了,目瞪口呆看着我们。 “为什么那么做。”我扼住碧风的喉咙,盯着他。 他咳了两下,吃力地喘着气,“你能不能先松开。。。” “陛下!”无悲忽然拽住我的手,“陛下,息怒!” 胆子大了,敢拦我了?我一挥手臂,他也被我震开,重重摔了出去。 碧风忽然握住我的手腕,双手泛起绿芒。失去七成神力的劣势现在显现出来,我的手竟然渐渐使不上力气,被他生生掰开。他向后连退几步,大口大口喘气。 我只觉满心的愤怒沸腾着,像是一直积压在心口的东西,一瞬间全都要爆发出来。 将神力凝聚在手心,气流飞旋着,衣衫翻飞起来,头发也被一缕缕卷起,拉得隐隐作痛。那股毁灭的欲望不断在头顶叫嚣着,绿影已经在视线中变得模糊。 无悲忽然冲过来横在碧风前面,直挺挺跪下来望着我,“陛下请息怒啊!!” “你也想死?”我冷声问着。 无悲咬紧牙,眼中闪过惧怕,但仍是倔强地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很好,很好。他也要为了外人背叛我这个主子了? 碧风忽然挺起腰身,眼睛看着我,却对无悲说着,“无悲,你让开。” 无悲一震,侧过头看着他,“你疯了?!” 碧风深深望着我,向着我走过来,面上坦然,眼中流光明灭,“刚才是我逾矩,但我不会道歉。你要杀,就动手吧。” “你以为朕不敢?” “我知道你会动手。因为我对你来说,只是个路人。”他的声音平淡,完全不在乎生死的样子,可目光中却含情一般,“反正能死在你手下,我也认了。” 我把手中的光球扔出去的时候,无悲惊叫一声,而碧风则闭上眼睛。 那团光球落在他脚边不远处,炸裂开来,尘烟纷飞着把一切都吞没,轰鸣声响彻寂野。 无悲呆愣愣地看着,身体还保持着要冲过去的势态。 然而在尘埃落定后,碧风仍然长身玉立,只是绿衣上稍稍染尘,身上毫发无伤。 只要再偏一点点,就可以取他性命。 碧风睁开眼睛,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我,忽然笑了,整张脸都生动起来,眼角春色蔓延。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杀我。” 我垂下手,心里忽然空落落的。 我这是做什么呢? 他是羽民中的重要人物,怎能因为这点冒犯,就杀掉。 我这完全是为了发泄梦境中的无力吧? 可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忽然什么都不想再想,疲累感一波波冲向我,一个手指头都不想再动。 果然陆地上是不应该来的。最适合我的,还是那片寂静无声的深海。为什么要上来呢?好好的过自己本来的日子,多好。 我转过身,走向拴着马匹的树林。此时碧风忽然在身后喊起来,“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做?” 脚下略微一滞。但我没有转身,继续前行。 “因为我,碧风,喜欢上你了!!!”他毫不避讳地喊着,声音里甚至带着某种欢乐。那喊声回荡在空中,转着圈向四野扩散。 喜欢? 恍惚中,又看见那个花丛中的少年,略微红着脸颊,轻声说着,我喜欢你。 完全不同的语气,说着相同的话。此时我听在耳中,却只剩一片苍白。 我翻身上马,扬起鞭,向着海的方向奔跑,把所有都抛在身后,不再回头。 那种东西,我不会再信了。 第 22 章 我和无悲刚刚到达北溟城时,仍是乔装成平民,并没有引起太多骚动。 北溟城没有什么变化,和从前一样热闹而安宁。整座城市被笼罩在金黄的光束之中,围绕着北溟山盘旋而下的道路上依旧跑着数不清的海螺车,行人往来络绎不绝,大路旁林立着店铺民宅,窗棂和门上装饰着闪闪发亮的宝石,成群的游鱼和水母掠过铺满珍珠蚌的房顶,蚌壳随着海潮缓缓开合,珠光琉璃相映成辉。 看来这两个月没有发生暴动什么的,一切如常。我自嘲的想着,其实这个地方也不是缺我不可。 我没有直接回王宫,而是去了小髅的府上。当他看到我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眼珠子都要被瞪出来了。 “伏……陛下?!!”他狐疑地看着我,一脸的不信,仿佛在怀疑我是个假冒的。 我冲他笑,“才几个月,大将军就不认得了?” “真的是陛下!”他赶忙上前两步,掀袍就要跪下,我把他拦住了,“这大门口的就免了,等进去再说。” 刚刚还凶神恶煞拦着我不让进的护卫都傻了眼,连忙毕恭毕敬让到一边。我和无悲跟在小髅身后走进他的府邸。刚走了没几步,忽然听到一声柔软而轻盈的叫喊,“相公~是谁来了啊?” 应着这化骨般的叫声,一个女子从三进院中转出来,面容虽说不上绝色,可眉眼间都是风情,略厚的嘴唇微翘着,宽大的衣领掩映着圆润的胸脯,华丽长裙曳曳垂地。 我才想起来,小髅这小子已经成婚了。 “宜裳,快见过海王陛下!”小髅一副大男人的德行,佯装斥责。叫宜裳的女子先是一愣,视线在我身上转了两圈,又看了看自己的夫君,然后便袅袅娜娜地福下身,“妾身参见陛下。” 这么听话?我瞟一眼小髅,对方则笑着对我说,“陛下,这是内子。” “原来是将军夫人啊,快请起。”我一拍小髅肩膀,低声说,“你小子挺有福气啊。” “内子不懂事,陛下见笑了。” 看他那副倍儿有面子的表情,就知道他一点也没觉得我见笑了。 一进堂屋,宜裳就亲自将茶水奉了上来,无悲作为一个无官无品的侍卫却也接到将军夫人亲手泡的茶,脸窘得发红。 许久没有喝过溯水冲的茶水了,我慢慢喝着,半天没有说话。 “陛下……什么时候回来的?”小髅忍不住了,出声问我。 “刚到。”我盖上茶碗的盖子,“朕不在这段日子,朝中可有出什么事么?” “没出什么大事。不过……”他微微转动眼球,见没什么仆人在场,低笑一声,说,“你不在,大司马和宰相大人都要打起来了。” 我挑眉,“怎么个打法?” “比如前一阵,少府有一个少府丞的空缺……宰相跟大司马为了这个人选争执足有月余了。。。” “最后定下来没有?” “没有……一直打到现在了……” 少府丞……还好不是什么大官。 那两人也真有闲心,为这么一点破事,也能打将近三个月。 “朕不在这件事,宰相对外怎么交代得?” “说是从陆地上回来,身体不适,所以在行宫调理身体。” “好,朕现在也调理的差不多了。”我站起来,活动一下脖子,“小髅,朕有件事,想让你查一下。” “陛下请说。” 我说,“你有没有听说过什么奇怪的天象出现,尤其是南海那一边。” 他皱着眉毛想了一会儿,然后回答我,“没有听说过啊。自从暮关之乱被平定之后,南海一直挺安静的。” 他也没有听说过么?我略微点头,然后告诉他,“你派人去查一下,尤其是南海边境附近,最近几个月有没有什么异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都报告给朕。” “遵命。” 门外的阳光变成浅蓝色,在海葵丛上簌簌颤抖。我舒展了一下身体,抬步往外走,“时候不早了,朕该回宫了。” 小髅在后面出声道,“陛下,让臣派人护送你回去吧。” “也好。” 入宫之前,小髅命侍女伺候我更衣沐浴。温软的溯水从毛孔渗入体内,荡尽一切疲累不适,从房间地面上的珊瑚礁里升腾出散着热意的气泡,晃晃悠悠浮在四周,幻境一样迷蒙。侍女们捧来一叠叠银光闪烁的衣服。我站起身,就有人将柔软的鲛绡覆上来,一层一层,滴水不漏。看着她们围着我忙碌,忽然感觉繁复华丽的衣袍变成了一个厚厚的茧,把我渐渐缠裹其中。 有人轻柔地梳理着我的头发,面前的铜镜里照出我模糊的脸,恍惚中,又苍老了许多一般。 做完这一切,我便登上皇辇,在将军府护卫队的护送下向着山顶处金色的宫殿驶去。路上的行人都跪在两旁,一直延伸向北溟山的最高处,每经过一处,高呼万岁的声音就不断传到耳边,如同向前推进的浪潮。 这样的臣服忽然让我想起了自个儿一直以来的身份,我是他们的王,是海国的国主。而就在不久之前,我把他们完全遗忘在脑后,甚至不愿回来。 原来短短的六十天,就几乎让我忘了自己是谁,甚至编造着各种留在陆地上的理由,欺骗自己。 我还真是不称职啊。。。 泷鲸汉稽带着一干重臣在王宫大门处迎接。看着这铺天盖地的阵势,竟然有些不习惯了。苏筱快步上前伸出手臂,我扶着他下了车撵,抬起头。 数丈高的王城城墙就立在面前,莹白到半透明的墙壁上绘饰着金色和朱红的纹路,优雅地缠绕在一起,就连大门也是那样的高,拱顶被两个威武的鲛人武士石像托起,任何人站在它面前,都不值一提。 终于,回来了啊。。。 回到正常的生活里。。。 我在泷鲸和汉稽面前停下,扶起他们二人,“朕不在的时候,辛苦二位了。” “为陛下分忧,乃是我二人的荣幸。”汉稽如此说着。而泷鲸则弯着腰,长长呼出一口气,“陛下回来就好。。。” 我冲他们笑笑,然后就径自往宫里走去,顺便挥了挥手,叫来苏筱,“以后没必要弄这么铺张,让他们都散了吧。” 一路走回寝宫,吵闹声也渐渐静下来。空旷的大殿中只有那几缕交织的光柱随着水波摇着,一股尘封了千万年般的腐朽与死寂已经生根在这里,夹在每一滴海水中间。这儿天生就是个安静的地方,每个人说话时,都不自觉的变成了耳语。 “无悲呢?”我回头寻找。侍官们连忙跑出去找人,不出一刻就把那傻大个带了过来。 他也已经脱掉了平民的衣服,换上一身普通的铠甲。 “属下参见陛下。”他吭的一下跪下来,头压得比原来还要低了。 我看着那颗快要钻到地缝里去的脑袋,忽然挺想笑。这小子是不是以为我要罚他了? “侍卫无悲听封。念你连月来多次护驾有功,擢升武骑常侍。往后,就随侍左右吧。” 他咦了一声,抬起头来,似乎反应不过来的样子。 “谢恩啊!”旁边一个侍官低声提醒,无悲才如梦初醒一般,重重地磕了个头,高声道,“谢陛下!!” 此时苏筱刚刚走进来,大概是刚刚料理好外面迎接的事物。看见他我便问,“宰相回去了么?” “回陛下,泷鲸大人已经先行回去了,他说他明早再来觐见陛下。” 我点点头,示意他可以退下了。但他却仍滞留着,试探性地问,“陛下,要不要,请个太医来看看?” 刚想说有什么好看的,却忽然想起神力的问题。也不知道那样激发剪缨的神力之后对自身神原的损伤究竟有多大,到现在我连一成神力都没有恢复回来。应该让太医查一查。 “传吧。”我说。 摒退所有侍官,我靠在长榻上,伸出手腕让太医诊治。这个名叫君浩的大夫十分年轻,看上去像是才入太医院不久的,小小年纪竟然就能升上长太医的位置,倒还真是少见。 不过。。。他到底行不行啊。。。 他搭了一会儿脉,脸上表情看不出什么端弥,只是仔细看着我的面色,然后撤开手。 “陛下。”他站起来,双手揖在胸前,神色恭敬,“往后十四年内,陛下都请不要再妄动神力。” 我心中一战,几乎怀疑起自己的耳朵,“十四年?” 大夫笃定地点点头,继续说道,“陛下神原受损严重,但臣可以开一个药方,如果按时服用,并配合治愈之术的调养,十四年应该就可以复原了。” 他在开玩笑么?怎么可能要这么久? 看着他没长胡子分外光华的面部皮肤,我就强烈地觉得他诊错了。只是摸摸脉,看看相,就能清楚?苏筱怎么办事的,竟然找个这么年轻的来。。。 可。。。其实也不算太意外,那种唤醒神元的方法,本来就是极危险的。 十四年,对鲛人来说,并不算一段很久的时间。能复原,就不错了。 “陛下是否不相信臣?”那大夫却突然开口了,波澜不惊地望向我。 我沉吟一会儿,“你……确定么?” 眼见自己被怀疑,大夫并没有生气,仿佛习以为常一般,“臣自十八岁开始学医,二十五岁之后,就没有再误诊过了。” 二十五岁?刚刚分化出性别的年纪? 好大的口气啊。。。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陛下的神元耗损极为严重,若是平常,要恢复几乎是不可能的,甚至就算是请大侍僧耗尽神力施用治愈术也没有回转余地。陛下若不信,可传召其他太医,臣若有半句虚言,愿受绞首之刑!” 一番话说得字字确凿,声音虽然不大,但是铿锵有力,目光深处隐隐闪着明光,那是对自身医术绝对的自信。 这个人,性子够傲的。竟然愿意在太医阁效力。 我看了他一会儿,问他,“十四年,都不可以动用神力?” “最好不动,过度便有损伤。” 我的神元,耗损竟然这么严重么? 怪不得最近这么容易疲累,从陆地游回海里时,速度比原来慢了两倍不止。大概是因为给剪缨唤醒神元后,没有好好休息,又滥用神力的缘故吧? “十四年,就十四年吧。”我收回手,整理好袖子。反正深居海王宫中,也没什么需要用到神力的地方。 而我大概也没什么机会去别的地方。 名叫君浩的太医行了个礼,说了句,“臣现在就去开方子,臣告退。”在得到我的首肯后便退了出去。 殿里只剩我一个人仰视着汇满壁画的穹顶。那些婀娜的鲛人摆着修长的尾,旋转着游弋在粼粼的波光里,不论男女都笑得圣洁美好,像孩童一样纯真。 呵呵,怪不得从来没有人肯用这种方法帮别人激发潜在的力量。若是寻常人,找不到高明的大夫,这不就跟废了差不多么。 也就是我这种脑子发热的傻帽,才会干这样的事。 越想越可笑,所以我也就呵呵呵笑出声来。笑声孤单地沿着穹顶转了一圈,便碎落在地面上,变成迷离的光点。 开头几天是忙碌的,两个月来积压了许多泷鲸和汉稽不敢擅自做主裁夺的公务,得一项一项顺理,搞得我饭都吃不好。一切都逐渐回到原来的轨迹上来,恢复成了往昔的每一个日出日落。 然后在我回来的五日之后,苏筱告诉我,北斗要见我。 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我放下沾了朱砂的笔,让苏筱请他进来。 蓦一看见那张相同的面容,我一时又有些迷惑,分不清走来的人到底是谁。可这迷惑只在一瞬之间,他们相同的,也只有外貌,北斗身上没有他的影子,丝毫也没有。 绝美的海神踏着散碎阳光走到我面前,华服坠地,海蓝长发随着带起的海流柔柔摇曳,蓝宝石般的双眸晶莹剔透。他看了我一会儿,说道,“你回来了。” “早就回来了。”我说。 “为什么去了那么久。” “被一些事耽搁了。” 他缄默半刻,忽然说,“见到那个孩子了?” “自然见到了。” “这两个多月,你们一直在一起么?”他转开视线,随意似的问道。 我看着他的样子,忽然察觉到了什么。站起身来,我负着手走向他,“你为什么这么关心?你不是说,他不是禺强么?” 他看我一眼,面上没有太多变化,“我只是随便问一问。” “你知道了,是不是?”我冲他咧开嘴笑,“你知道他是谁了。” 他抿了抿嘴唇,却仍然嘴硬,“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哈哈一乐,按住他肩膀,小声跟他说,“得了吧。如果不是知道了他的身份,你才不会主动来见朕,还问那么多关于那孩子的问题。” 他的目光晃荡几下,身上不易察觉地一阵绷紧,我仔细看着他的表情,他却没有直视回来。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还是说,你一直就知道?”我歪着头,问道。 北斗长长叹出一口气,似乎不打算再装了。他转过来,直视着我,“大概一个月前,我忽然感觉到了他的力量。” 一个月前? 大概就是我帮剪缨唤醒一部分神元的时候吧? “所以,你承认那是他?” 他有一瞬的迟疑,但仍是轻轻颔首,随即眼睛深处流露出哀伤之色,像是从海谷中盘旋而出的暗流,“可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变成人。。。为什么我一直感觉不到他。。。” 看着他的样子,忽然觉得这个海国的保护神仍然是很久以前唱月苑中那个不会说话的小孩儿,琉璃一样脆弱,是我曾经下定决心要罩着的小弟。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连面都不想再见了。 “他现在,好么?”北斗有些犹豫地问着。 想起离开时,剪缨伏在地上的样子。我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反正,他已经得到了康王的支持,足以护身的力量,还有王位。他想要的,已经都得到了。 他已经做出过选择。 “他,会很好的。有神力,又有叔父帮助。”我看着两只在窗口游弋的小鱼,“他现在,已经是轩辕国的国主。” “你们……” “你放心,朕不会再去招不该招惹的人。”我回过头,“有些事,朕已经想明白了。” 北斗的目光幽幽缠在身上,不知为何,看得我心底隐隐发慌。 所以我沉下声音,对他说,也是对自己说,“我跟他,已经了结了。” 往后的时日还很长,我会渐渐忘记他,忘记所有过往。我会在这片深蓝之中安宁地生活下去,也许在不久之后让北斗再用迦耶镜选个继承人,传给他海王之位,然后在沉船那里乙患湫∥荩只为自己而活,直到生命终结。 渐渐的,一切都会好的。 一切都会过去的。 第 23 章 从黑暗的洞口出来,便是一片可以用辽阔来形容的荒原,安静的海蓝携带着几束金色阳光笼罩在它的上空,仿佛海有多大,它就有多广一般。巨岩铺在细腻的白沙之上,身上厚厚的海藻像衣服一样缠裹着,沉睡了无数岁月,唯有生活在它们缝隙间的蚌、螃蟹和游鱼陪伴。遍地盛开的海葵舞着柔软的手臂,多情而温柔,绚丽的色彩是这个寂地中最夺目的点缀。那亘古不变的巨大影子傲立在远处,腐朽的桅杆和船身早已没有了人造的气息,仿佛天生就是与这片荒原长在一起的。 我提着两壶酒漫步在这无人造访的天地里,足下是崎岖的触感,耳畔环绕着海洋古老的呓语声。时间也停滞下来,好似一切都回到世界诞生的那一瞬。 前面不远的地方,一个做工粗鄙的石碑孤零零立着,形单影只。 我走到它面前,站了一会儿,然后对着它坐下来。一年没来,石碑又破损了些,碑面上曾经有过两只小鱼,可是现在只剩下一片空空如也。我用衣袖擦掉上面的污迹,把一壶酒的盖子打开。 “灵枢,我又来了。”我说着,把酒倒出来,用溯水勾兑出的酒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 鲛人倾国 作者:莲兮莲兮 洒落在沙地上,很快消隐不见。 打开另一壶酒,与地上的酒壶轻轻碰了一下。海里的酒永远没有陆地上的香醇,但有着独特的旷远气味。 每年举行的唱月会是我一年中唯一一次出宫的时机。自从南王朝同北王朝合并,唱月苑也被迁到了南北朝交界处,原先归墟所在的地方。唱月会之前所有学生也不用再到北溟城会合,而是直接从唱月苑升上海面。唱月苑在互人城附近的旧址则保留了下来,我没有让任何人破坏那里的一草一木。每年出席唱月会路过这里时,我可以停留一小会儿,穿过那条幽暗的密道,一个人到这片无人知晓的净土跟灵枢喝喝酒,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每天每日重复的生活,搞得我已经快要失去时间的概念,好像日子都被冻结住了一样。早起,吃早饭,上朝,接见臣僚,喝药,接受治愈术的调养,吃午饭,批奏章,不忙的时候也许有时间散散步看看书锻炼一下身体,然后睡觉,直到第二天一切再重新开始。有时候我会突然觉得自个儿岁数好像有点儿太大了,错觉中已经成了个鹤发鸡皮满脸褶皱的老头,可是一看向铜镜中,却还是同样的我,没有变化,甚至皱纹都没长几条。 难道是宫里吃的太好以至于我都不会变老的? 大臣们开始联名上书让我娶老婆,甚至明确在奏章中提起不管男的女的都可以。看得我一个人在屋子里笑了老半天,看来我是真把那帮人给逼得不行了。 “灵枢,你说我该不该娶个老婆?”我笑着问。 仿佛能看到琥珀色眸子的鲛人翻了个白眼,嫌弃地说着,“谁家闺女那么倒霉啊?” 长长呼出一口气,看着小气泡从脖颈间一串串升起,没入几万米的远方摇晃的波光中。 抬起头,就看到那古老的船,沉沉地睡在那里。 自此十年前那次“到访”轩辕王朝后,我就再也没有进到那艘船里面过。也不知道那里变成什么样子了,估计已经是海星满墙海藻满地了吧? 一想象到那种破败苍凉的样子,心里忽然有些难以忍受。 或许,是时候进去看看了? 这念头一起,就不断在脑子里徘徊着,像是某种召唤,或者是劝说。我只要走几步路就可以到那里。 望着那儿发了会儿呆,我仍是站了起来,饮尽最后一口酒,对灵枢说了句,“明年再来看你。” 还是,明年再说吧。 沿着来时的路出去。曾经幽暗可怖的隧道现今对我来说就像自家的厨房一样轻车熟路,哪里有突起哪里是陷下去的我都一清二楚。推开尽头的石块,便是满目疮痍的海藻丛,一直蔓延到前方的道路上。已经没有人照看的唱月苑中长满了颜色黯淡的野海葵和海藻,房屋的漆剥落得斑斑驳驳,甚至有些已经开始倒塌。 再也见不到曾经那种单纯而繁华的景象,再也看不见少年少女们托着流光飞舞的长尾相互追逐嬉戏,再也听不到鲛人们晚祷时神圣的歌声。 我不得不再次长长叹一口气,感叹一下时光飞逝,像个老头似的摇摇头,往苑外走去。 没走多久就能看见一直守在附近的侍卫。 没有苏筱,他因为年纪太大,已经带着足够的赏银出宫养老去了。新的大侍官是个真正的雄鲛人,因为我早就废除了宫刑制,毕竟我没有成婚,宫中没有女眷,也不需要这么残酷的制度。 无悲也不在,因为前些日子我刚刚让他带着一封信去了羽民国。 十年来我跟羽民国一直有来往。准确的说是和他们的左贤者有来往。 羽民的左贤者,名字叫碧风。 刚得知这个消息时我挺意外的,没想到那小子从一开始就用的真名。不过羽民的左右贤者鲜少出现在人前,就连羽民自己人中也没有几个真正见过他们的样子,更别提名字了。所以碧风这个名字,不曾在世间流传过。 倒是没想到,我随随便便就见着一个“传说中的男人”。 信中多是提到关于在陆地上曾经见过的异象,还有那片奇怪的湖。可惜十年来我多次派人去南方边境调查,都是无疾而终。而碧风也说,自从我回来后,涿鹿之野又安静下来,也再也没有异象出现过了。就连天煞星的光芒也黯淡下来,黯淡到碧风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不过无悲的速度越来越慢了,常常是要一个多月才能回来。就算要游过轩辕国的海岸到羽民国登陆,一个多月也稍微显得长了点。 搞得我现在身边连个得力的人都没有,真是不爽啊。 “陛下,咱们是不是该启程了?”问我话的是我的新任大侍官皈泓。我点点头,登上镶满红宝石的海螺车。车前八只通体雪白的海豚在驾车人的一声尖啸下腾空而起,驶出唱月苑遗址的大门。 门外等着我的护驾队伍也动起身,围到我前后左右,长长的队伍掠过海蓝,向着南方进发。 我正靠着车壁打盹,忽然有人瞧着车门,“陛下?陛下??” 勉强把眼睛掀开一条缝,“什么事?” “该喝药了。” 是君浩的声音。我哼了声“进来吧”。 门开了,青年探进头来,小心翼翼捧上一碗黑乎乎的东西。每次看见那一点都不秀色可餐的颜色,继而联想到那种腐烂海葵一般的味道,就有种干脆不要恢复神元了的冲动。 “陛下?”君浩催促着,一双晶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我。 我接过来,闭了口气一口饮尽,然后对他说,“下次再敢这么看朕,杖责五十。” “陛下恕罪。”他垂下眼睛,说得很有礼貌。 不多久大侍僧便来了。梵尘不管过了多久,仍是那样一副清雅的样子,银灰色的长发,紫水晶般的眼眸。他坐在我对面,一只手贴着我的胸口,开始吟唱治愈之术的咒文。在那天籁一般飘渺而洁净的声音中,我逐渐放松下来,睡意再一次涌上,全身都像被柔软的气泡托着,漂浮在天际。 这样在最快的速度下行了几日,终于到达了唱月苑。 新的唱月苑是依照旧址建的,但每一次站在它的大门前,我从不觉得它跟旧的那个相似。 晶莹洁白的城墙向着两方伸展开来,望不到边际,在阳光下晶莹剔透的闪烁着。银色的巨门前,前来迎接的鲛人们齐齐下跪,恭顺地垂着头。我下了车,唱月苑的总管便迎上来,“微臣参见陛下。” 这次出发得有些晚,竟然在七月初七当天才赶到。才下了车,我却没有什么休息的时间,便跟着总管往苑内走去。 学生们都聚集在珍珠广场当中。那是整个唱月苑中最广阔的一片空地,淡紫色的地面下流动着莹莹变幻的光泽,向着四面八方铺展,最抢眼的是当中一个溯水喷泉,泉水被一颗巨大的明珠照射成七彩的色泽,叮叮咚咚地流淌着。唱月苑所有的孩子都集中在了这里,熙熙攘攘,无边无际。当我走进去时,他们便一层接着一层地躬身见礼,整齐的动作潮水一样荡漾开,一直到天边。 这些就是海国未来的全部希望了。对于一个国家来说,人数实在是不太多。 我顺着一条留出来的通路走向最前方的水玉高台,那上面立着颛顼的神像,双目低垂,神色肃穆。 接下来的一切程序我都很熟悉了,先上去把每年都要说的那几句话说了,然后进入望月之路,升上海面。接下来就没我什么事儿了,只要站在一边欣慰地笑笑就行了。 站在台上,望着下面穿着相同群青礼服,已经满了六十岁的成年鲛人们,忽然觉得人数好像比去年又少了点。 再这样下去,鲛人不是要灭绝了? 回头似乎该提高一下生孩子的夫妻可领到的赏钱数目。。。 正在我将要开口的时候,一瞬间忽然觉得不太对劲。 太安静了。 虽然以往这种时候也会很安静,但这一次不只是没有人说话,甚至连海洋里常有的海流呼啸声,海豚的鸣叫声都没有。死一般的寂静,寂静到你会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 我突然有些不安,侧过头,凝神谛听。 下面的学生见我迟迟不说话,开始传出窃窃的私语声。站在我旁边的人也有些奇怪了,皈泓低且小声地问着,“陛下?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话音刚落,一阵细微的颤抖忽然顺着脚下的地面穿上来,仿佛大地不经意间的一个冷战。 紧接着,那颤抖渐渐变得明显,一点点加剧,愈演愈烈,最后我已经可以感觉到脚下的地面在上下抖动,眼前景物的边缘开始变得模糊,一切都摇晃起来。一阵低沉的仿佛怒吼一般的声音从大地深处传出,轰隆隆回荡在耳边。 是地震? 学生们开始惊慌,有人叫了起来,排好的阵型也完全乱了套。我运起一成的神力,高喝一声,“不要慌!” 这一声盖过地底传来的轰鸣,在高空中炸开,已经站不稳而开始惊慌失措的孩子们渐渐安静下来。大地的抖动还在继续,但并没有更加剧烈了,可那交杂着愤怒和悲怆一般的怪声却不断从地底涌出,叫人心肺剧颤。 我回头望了望随着水玉台颤抖儿显得摇摇欲坠的颛顼神像,对台上的所有人说,“赶快离开这里,让孩子都分散到两边。” 可就在我们刚刚快步走下高台时,震颤却突然停了下来,连带着那怪异的声响也不见了,一切就像没发生过似的。这一切来得突然去得更是突然,另得每个人都有些反应不过来。大家维持着相互扶持的姿势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困惑和茫然。 我化出鱼尾,升到半空中,侍卫护在四周。有很多学生也随着我浮起来想要一看究竟,然后就在我们的视线刚刚可以越过唱月苑的城墙那一霎那,在遥远的南方有一道极细而又极为耀眼的光芒冲上“天际”,无声无息,却炙热得仿佛要焚尽一切。那道细细的线似是贯通了整个海洋,即使离得这么远,也能感觉到那雷霆万钧的气势,简直要将天空也撕裂一般。 “那是什么?”不知道谁在喃喃说着,傻了一样。 那道纯白色的光芒忽然在遥远的最高处炸裂开来,仿佛倏然绽开的烟花,沿着深蓝的海水向四周扩散。离得如此遥远,那白色的圆盘却占满了视野所及的半片海洋,就算目前还感觉不到,我也可以预料伴随着那爆炸,一定正有一股毁灭性的冲击力量向我们,向着周围的一切席卷而来。 我抓过唱月苑总管,“带着所有孩子撤到避难堂去!” 总管急促地应了一声,便开始召集所有手下疏导广场上的学生。大侍官游到我跟前,焦急地望着我,“陛下,请快些离开。” 我看了看下面勉强被唱月苑的师父们安抚着的学生,一个个的脸上全是惊慌。这会儿我要是走了,他们只会更乱。 “不碍事,再等一会儿。”我低声说着。 梵尘也游上前来,浮在我旁边,定定凝视着远方那道惊天动地的光柱,“陛下,还是先离开的好。” 我看了看他的样子,“你可知那是什么?” 他眯着眼睛瞧了一会儿,然后说,“臣不知。” “那里是什么地方。” “……看样子,应该已经出了海国的范围。” 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很不好。 一道无形的环状气流正横扫过目中所及的整片国土向着这边扑来,一阵沸腾的尘烟紧随其后。那是由在摧毁之后带起的残骸组成的烟雾,乌云一样涌来,末日一般。 这力量,怎么会如此强大?这到底是什么? 我攥紧拳,正打算运起神力,却忽然被人抓住。君浩认真看着我,“陛下,不可!” “松手。”我用力一挣,他却毫不退让,“你的神力才恢复到七成,就算你出手也抵抗不住!” 梵尘也劝道,“陛下放心,那力量正在渐渐减弱,不会波及太广。您现在就算出手,也是于事无补,救不了南朝那边了。” 我看了看身后刚刚撤走不到一半的孩子,他们是海国仅余的血脉。 来不及把所有人都撤离了。 “梵尘,去找五个神力最强的侍卫来。”我说。 他面色微变,“陛下,您是想……” 我看着正急速逼近的烟尘,严声催促他,“快去!” 用五行墙应该可以挡住这东西,至少先把唱月苑保住。 五名侍卫很快被带到我面前,我看了一眼梵尘,对方还想说什么,君浩也一脸的不赞同,正要上前,被我止住。“五行墙不会耗掉太多神力,朕不会有事,摆阵吧。” 梵尘皱着眉重重呼出口气,最终仍是按照我的吩咐做了。五名侍卫按照五芒星的形状,分别浮到五个角上,梵尘悬在五人正中,而我则游到他们所有人的上空,游到比唱月苑最高的高塔还要更高一些的地方。那道炫目的光柱已经不见了,只能看到滚滚而来的乌云,怪兽一样吞噬着一切。水流已经开始躁动,沸腾翻涌着,头发被拉拽,连喘气都困难起来。 此时,下面的阵型中出现一道金光,继而是又一道,这些金芒从那些侍卫身上射出,将五人连结到一起,形成一个大型的五芒星。大侍僧吟诵咒文的声音从下方遥遥传来,荡出一圈圈摇晃的回声。 倏然,五道明光从每个角射出,旋转着汇聚到最中心梵尘的身上,然后一道灿烂到能够刺瞎双眼的光柱冲了上来,伴随着低沉的轰鸣声,直直扑向我。我运起神力,扬起头颅,任那光芒将我包围其中,融融暖意顺着每一个毛孔流入,一直流向最中间那不断翻滚的浪潮。 汹涌的力量沿着我的喉咙射出,向着八方喷射而去。眼前一片辉煌的光彩,耳际回荡着尖锐的啸声。 我们七人的力量化成一道拱形的屏障,将整个唱月苑笼罩其中。此时那未知的可怖尘烟已经近在眼前,重重地冲撞上金色的光屏。千钧的压力当头撞下,光罩之外的一切都被黑暗包围,那力量不断冲击着屏障,嚎叫着要进来,无止无休。 我稳住心神,再次将一波神力从喉际唱出,勉强抵御住那莫测的黑暗。此时胸口神元处一阵细微的刺痛,仿佛是警告一般。 再继续的话,损伤到神元是不可避免的了。 我捏紧双拳,正打算再次催动神元,忽然间那尘烟全都开始翻滚着消散开来。海蓝的光线渐渐透出,一缕缕顺着金黄的光罩流泻。四下一片寂静,只有神力烧灼的声音噼噼啪啪的想着。 过去了? 我低下头,梵尘他们也停止了吟唱,没来得及撤走的孩子们安然无恙地留在广场中间,一切又恢复宁静。 我缓缓降下去,君浩和皈泓迎上来,想要扶我。我冲他们摆摆手,“朕没事。有人受伤么?” “所有人都没事。只有一个孩子惊吓过度晕了过去。”皈泓说着。 吓昏了?哪家孩子那么没出息啊。。。 松了口气,心中还有余悸一样有点凌乱的跳着。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南海外到底发生了什么? 五名侍卫都是精疲力竭,神力耗得都差不多了,梵尘稍稍为他们看了看,便命他们离开去休息。大侍僧的面色也不好看,看起来为了让我尽量少的动用神力,他们都竭尽全力了。 我对皈泓说,“告诉唱月苑总管,唱月会延期。朕即刻回朝。” “是。” 派出几队侍卫去南朝打探情况,在回北溟城的路上就有了结果。几乎一半的南朝城镇都被那力量摧毁,伤亡惨重。那道光柱是突然从南海边境外的一处群山中爆出的,在那之前那里没有任何异常。有几名侍卫进到山中想要查清楚究竟是什么东西作怪,可所有进去的人,都没有再出来过。 南朝的土地,竟然一半都被毁了。 海国本来人丁就不多,这样一来,更是损失惨重。而整个过程中,我们竟然没有任何机会抵抗。 怎么会一点征兆都没有??十年来我派人日夜监视着那里,从没有查到任何可疑的东西啊? 只觉气焰不断在胸口涌动。不管那是什么,一定要让它付出代价! 君浩说我这一次使用神力太多,加大了药量,从每天一碗增加到每天两碗。我配合地把每一滴药都喝干净,尽量让自个儿早点复原。 还有四年的时间,这期间海国若是出了什么事,我现在这个样子是肯定不行的。 一回到宫中,我就命小髅再次派人到南海清查。这次的怪事甚至波及到了北朝,就连北溟城都能感觉到地底传来的震颤。没有人能说出个所以然,这之前那么久的时间,从没听说那处山中有什么特别。 现在,大概只有一个人能稍微知道些东西。 我赶到大荒神庙时,北斗正跪在伏羲神殿的神像前,双手合十胸前,祷告着什么。我命所有人在大殿外等候,一个人走进去,走向那个海蓝色的背影。 “在跟你爹说话?”我抬头,望着伏羲的绝世之姿。当初大荒神能造出这么一倾世美人也不容易,这得需要多强的想象力啊? 北斗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我在祈祷。” “你不是颛顼的属臣么?跳槽到你爹手下了?” 北斗默默站起来,转过身面向我,“你是来问几天前的那场灾难究竟是怎么回事吧?” “不错,你知道么?” 他脸上有些奇怪的神色,像是惧怕,又像是憎恶,一闪而逝。 “我不敢确定。。。”他答得迟疑。 “什么东西。” 北斗深深吸了口气,双眉蹙起,喉结上下滑动。许久之后,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他开口道,“有一个很可怕的东西,好像回来了。”他的声音里有些微的颤抖,双目中的光芒岌岌可危地颤抖着,喃喃自语,“但这是不可能的啊?那个怪物不可能回来了。都已经上万年的时间了。。。” 我从来没见过他这副样子。这么的害怕。 “北斗。”我双手扶住他肩膀,“你到底感觉到了什么?” “也许……也许是我感觉错了。。。”他闭上眼,摇了摇头,似乎极力否认着什么。 “到底是什么,告诉朕!” 他深深吸一口气,气息不稳地说,“我……感觉到了蚩尤的气息。” 作者有话要说:嗯。。。关于的问题俺一直没有说过啥,这其实是因为俺被告知会有人帮俺挂入v通告,出于种种种种的考虑,俺也就没有在其它地方声明过什么。。。因此对于有些没有看到通告的亲可能有点突然,对此给亲们造成的不便还请亲们谅解啦~~~ 第 24 章 他深深吸一口气,气息不稳地说,“我……感觉到了蚩尤的气息。” 我看了他好一会儿,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你说‘蚩尤’……指的是一万年前被黄帝杀了的那个?” 北斗抿了抿嘴唇,点了一下头。 “你是说,他转世了?” 北斗摇摇头,“他不可能转世,他的灵魂已经被封印起来,这么久的时间过去,早就魂飞魄散了。” “他已经死了,他也没有转世,那你感觉到的是什么?”我摸着下巴,心里却越来越没有底了。 北斗茫然地看着我,目光中同样浮现出困惑,“我。。。不知道。。。” 蚩尤。。。不可能,没有人在死后还可以复生的,就算是神也不可以。 就算那不是蚩尤,也必定是什么可怕的东西。而这东西,会不会跟南王朝余孽有关? 问题是,这力量出世时,最先摧毁的可是南王朝自己的土地啊。 可惜我没有到过南朝边境外的那处山群,否则现在便可以用迦耶镜查看了。我叹了口气,打算离开。 “伏溟。”北斗忽然出声叫住我。我转过头,他神色复杂地看着我,“你小心些。” 看他的样子,隐隐跟平常有些不同,仔细看时,又什么头绪都没有。我冲他点点头,回了一句“你也是”,然后转身离开神庙。 派去查探的几队人马都没有了消息,十多日过去了,他们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我知道这件事已经越来越奇怪了。虽然后来再没有怪异的事情出现,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一般。 有什么东西蛰伏在那片无名的山峦中,正面向整个海国,虎视眈眈。 也许,我应该亲自去一趟。 三天后,无悲回来了,带着一身的伤。 他是被侍卫搀扶到我面前的,血迹透过衣服渗透出来,双腿随时要软到一般。我快步走到他跟前,“发生了什么事!” “羽民国出事了。”无悲虚弱地看着我,声音小的几乎听不清楚。“去把太医找来。”我向皈泓吩咐着,将手贴在无悲额头上,提起一成神力,吟唱起治愈之术的咒文。 无悲的精神渐渐好了些,大口大口喘着气,目光也清明起来。我撤开手,让人搬来张椅子,扶着他坐下来。 “羽民国出什么事了?”我问他。 无悲似乎打了个冷战,惧色在眼中一闪而过。 他在害怕。 是什么,会让这个出过生入过死的侍卫头领如此害怕?不知为何,那神秘的光柱又出现在我脑海里,心头一震。 “不知道。。。前一瞬还好好的,突然有很多……很多……东西,从地底爬出来……”他说得有些语无伦次,可那颤抖的语气,却听的人汗毛直竖。 “从地底?” 他点点头,急促地喘息,眼中的惊怖无所遁形,“到处都是,身上都在腐烂,没有人杀得了他们。。。” 为什么听着,那么像。。。 僵尸这两个字突然蹦出脑海,像是很久之前残留在记忆中的一个概念,我不知道它出自何处,却明明白白了解它的意思。 死了的人,重回人间? 这怎么可能呢?轮回秩序是不可能被打破的啊? “羽民国现在怎么样了?碧风那边如何?”我紧盯着无悲问道。他似乎努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不停吞咽着唾液,“那些东西趁着羽民无法飞翔的五天占领了月光岭和玄羽城。左贤者已经回通天城去了。”(注:通天城为羽民国都城) 月光岭,玄羽城,好像都是跟轩辕国西关最邻近的两座城。。。“那轩辕国呢?” “好像西关和涿鹿也被占了,属下不清楚。。。” 涿鹿两个字像刺一般刺入思绪之中,瞬间碧风说过的异象和天煞星,那片无底的湖泊,还有前几日南海外的神秘光柱仿佛都被串联到一起。 北斗说过的话浮现在耳际,蚩尤的气息。。。这一切跟那个早就魂飞魄散的魔神究竟有没有关系? 这件事一定要弄清楚。我叫来泷鲸,汉稽等重臣,一同商量去南朝边境查探的事。已经一连三队人马都失去了消息,其中甚至包括两个朝中很有声望的将军。要想知道究竟怎么回事,只有我亲自去看了。 泷鲸坚决反对我出宫,而汉稽则反常地表示支持,但前提是他要跟随在我身边。 最后,我决定让小髅带兵跟着,每隔三天传回一封信。若是三日之内我没有消息,便立即派大军前去救援。 把一切布置妥当,已经是午夜时分了。我遣散了所有官员,回到寝宫,准备休息。 可就在我挥退所有侍官,用黑色鲛绡蒙上床边的那颗夜明珠的霎那,眼角却瞟到一个影子。 我猛地转头,就见到一个并不高大,但浓重非常的墨影立在一扇高而细的窗户前,像是画面中突然出现的空洞。 “谁!”我大喝一声,从床头抽出长剑。我以为这一声喊一定可以引来侍卫,可是半晌,没有丝毫动静。 怎么回事? “呵呵呵呵……”一阵清脆如孩童般天真的笑声,从那黑影身上传来。 我稳住心神,抬起眼盯着他,“你是何人,胆敢擅闯海王宫?!” “你不是说要去找我么?我就自己找你来了啊。”那是属于幼童的声音,带着几分奶气,简单而无邪,此时却显得分外诡异。 我听着,身上有种汗毛直竖的感觉。 那黑影渐渐转了过来,月光照在他的面上,照出一张圆润干净的童颜。 真的是小孩子??? 他戴着黑色的兜帽,遮住了耳朵和头发,晶莹透亮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幽绿的光。他就这样笑嘻嘻地看着我,露出一颗尖尖的牙。 我放下剑,心中稍稍松了口气,“你是哪家小孩,怎么会在这里?” 他眨了眨眼睛,无辜地望着我,“不是你想见我么?” “朕为什么要见你?” “因为。。。”他咯咯地笑了两声,歪着头,“我就是蚩尤啊。” 蚩……尤? 这个名字突兀地出现在这个本来就已经诡谧非常的场景里,我身上不由自主地一抖。 那小孩仍旧笑嘻嘻的,看不出是真还是假。但我可以肯定,他不是普通的小孩,普通小孩不会这样无声无息出现在我的寝宫里,更不会有这样令人胆寒的邪气。 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紧紧绷起,我开始暗暗运起神力,“你不可能是蚩尤,蚩尤已经死了。” “我确实睡了很久很久,可是现在我回来了。”他敛起笑意,抬步向我走来,“我回来,召回我的子民。” 我紧紧盯着他的动作,心里却没了底。 刚刚我同他说得每一句话都加上了听螺术的力量在其中,外面的侍卫应该早就听到了才对。可这个世界仿佛突然只剩下我们两人,再无其他回应。 他到底是谁,想要做什么? 几步之外的地方,他忽然停下来,眼中现出疑问,用手指点了点嘴唇,“你身上的气味,很熟悉。。。” 我握紧剑,手心渗出汗来。不知道为什么对着这个小孩会如此紧张,离得这样远,我已经感受到一股难言的压力。 “你究竟是什么人!” “都告诉你了,你偏不信。” “蚩尤在一万年前就被黄帝杀死,早就魂飞魄散了。” “信不信由你。我今天来,是要提醒你一件事的。”他耸了耸肩膀,“这些年你把我的子民照顾得不错,很好。但是现在既然我回来了,我希望你能够重新向我宣誓效忠。” 他在说什么?什么效忠? “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所有不臣服于我的魔族后人,都会被视为叛徒,包括你这个海王在内。”他眨眨眼睛,天真无比,“叛徒,当然都是要死的。” “你疯了。”我冷声说出这么一句,然后把酝酿 恋耽美 分卷阅读15 鲛人倾国 作者:莲兮莲兮 时的神力灌注喉际,向着他攻击过去。 那孩子不闪也不避,只是张狂地笑着,笑声中又有字句传来,“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三天后,我会亲自前来,带走我的子民!” 我的声潮打了个空,狠狠撞上寝宫的玻璃,哗然一声,琉璃具碎。 “陛下!”侍卫在外应声询问。 我呆了半晌,回了句,“无事。” 刚才的一切,是幻觉么? 不。。。不可能。。。太真实了,那种诡异的气息仍然残留在海水中,缭绕在每一个角落。 那孩童,究竟是什么? 天还没亮我就命人摆驾大荒神庙。北斗却也似乎知道了什么似的,并没有就寝,看到我站在他面前,也没有很惊讶。 我看着他问,“你那时候,见过蚩尤的样子么?” 他点点头。 “他是不是一个绿眼睛的小孩?” 北斗垂着眼睛,声音没有起伏,“他不是小孩。但是他的眼睛确实是绿色,也喜欢以幼童的样子出现在人前。他喜欢别人把他当孩子哄着的感觉。” 仿佛一道寒流通过了身体。 怎么可能呢? 怎么可能会是蚩尤? 那些关于魔族、臣服的话,又是怎么回事? 我深吸一口气,平静了一下纷乱的心绪。 “北斗。。。鲛人,到底是被谁创造出来的?” 听到这个问题,北斗身上明显地震颤了一下。他慢慢转过头,看着我,“你真的想知道么?” “朕当然要知道。不管你信不信,刚刚朕见到了蚩尤,而他说三天后他要来带走他的子民。” “那不是他,只是他的幻像。”北斗轻声说。 看着他的面上没有一点惊讶,我问道,“你知道?” “因为,我也看到了。” 心口像压上一块巨石,重的我连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看来,不论用什么方法,不论可不可能,蚩尤真的复活了。 在我们都没意识到的时候,这个上古时代几乎血洗整个大荒的魔神回来了。 前些天那道光柱,是否就是因为他的出世造成?还有羽民国和西关交界处的动乱也多半和他有关系吧?他这次回来,要做什么? “他说得子民,指的是谁?是鲛人么?”半晌,我才找回自个儿的声音。 北斗缓慢地,沉重的点了一下头。 “鲛人,是他创造的?” “鲛人原先并不叫鲛人,也不生活在海里。涿鹿之战后,所有魔族都被人类、羽民和半神追杀,陆地上再无容身之处,没有办法,才进入海中。”北斗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后面的,你都知道了。” 我脑中涩然,惊讶地看着北斗。 鲛人,原来是被逼到海里的? “那。。。你和禺强。。。帮助了魔族的人?即使他们的神间接害死了你。。。大荒神本体?” 我想我一定是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神情看着他点头,北斗苦笑一下,“那时候我们还是一体的……我们有我们的理由。” 鲛人……是魔族? 我这个大荒神第三神识,理论上来说,现在也是魔族? 这也太滑稽了,我也是蚩尤的子民? “当初南北朝开战,是因为南朝人知道了鲛人真正的起源。他们企图复活蚩尤,这样。。。就可以躲回陆地。而北朝人坚持对大荒神和颛顼天帝的信仰。所以地承劈出归墟,让他们永远无法接近北王朝以及陆地,同时禺强收回南朝的阳光,作为惩罚。”北斗继续娓娓道来,听得我却越来越心惊。 原来南北王朝的分歧是这样产生的。原来一切的根源早在天地之初就种下了。 这么说,这次蚩尤复活,是南王朝的余孽做的? “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朕。。。”早知道南王朝的人原来要得不止是阳光,而是整个天下,我必定会更加注意他们的动向的。。。也许就不会令蚩尤复活。 北斗摇摇头,“自从归墟合拢,我就已经在南朝安插了眼线,可什么也查不到。我只是不希望这个秘密再被挖出来了。。。毕竟经历那么多年的黑暗,南王朝早就失掉了当初那份野心。。。” “很明显他们没有。”我哼笑一声,“奇怪了,当初朕在南王朝,可没感觉到他们有什么特别的信仰。溯汐不一定知道这段过往,否则他不会那么着急和北王朝动手。” “我相信大部分的南王朝人都不知道。这件事,定是一些人谋划了很久很久的,甚至有千年之久。。。所以,我们才会一点都察觉不到。” “蚩尤说,三天后他要来带走他的子民。你知道他会怎么做么?” 北斗摇摇头,“我不知道。” 这次,好像真的有些糟了。 鲛人世界好不容易才安宁下来,他们早就忘记了自己最初的身份。我不能让那个怪物再把他们带回早就已经结束的混乱。 可我的神力早就被溯汐用掉一半,现在还是这种靠吃药维持的状况,如何应付得了一个上古魔神? ……对了……我还有屠魔剑…… 蚩尤是死在那把剑下的,他应该会忌惮它吧? 有了我的神力,再加上剑上附着的第一神识的力量,至少可以同他抗衡的吧?只要暂时赶走他就行,这样我就有时间同羽民和人类联络。 既然已经知道了始作俑者是蚩尤,也就没必要再费时去南海了。第二天一早我便派出两队密使分别前往轩辕国和羽民国,说明蚩尤复生一事。同时命人备下车马,赶去唱月苑旧址。 屠魔剑,只有我知道在哪里。 车子腾入海蓝,惊散一群黄色的游鱼,无声无息滑向天际。我打开车窗,看着外面的一片静谧,脑子中忽然浮现起一个少年的影子。 他现在,已经二十五岁了吧? 这些年来,虽然没有刻意打探,但轩辕国的动向仍然会有人不断汇报给我。幼帝剪缨登基伊始便亲自前往西关请回康王,而后在其协助下整顿吏治,修订法案,减免赋税。五年后将原辅国将军庄珂以谋反之罪处斩,太后则暴毙而亡。庄珂死后,兵符由轩辕帝收回,同年广纳贤士,但并未见到军务上有什么大的动静。也大概正是因为如此,扶苏国和羽民国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威胁,因此也没有太多侵扰。 他的帝位,现在是真的坐稳了。 不知道当他见了我的使臣,会是什么反应。十年前我走之前那样对他,不知道他会不会怀恨。 不过即便他恨我,于公来说蚩尤对于轩辕国同样是个可怕的威胁,这种时候,他应该不会拒绝盟友。 我阻止住自己的思绪,不再继续多想。现在最该担心的是两天后,我究竟能不能挡住蚩尤。 我命所有侍卫在唱月苑四处把守,自己则直奔那条通向沉船的密道。茫茫荒原上,沉船仿佛在等待一样立在远方,我仿佛能听到木头发出的一阵阵叹息。经过灵枢的坟墓时我稍微停了一下,然后就化出鱼尾,径直向沉船游去。 本来说明年再进来的,结果计划还是赶不上变化。 上一次进到这船里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如今甲板上附着了一层厚厚的蚝壳,凹凸不平的壳背上长了厚厚的“绿毛”,腐朽了几千年一般。通向船舱的木门凄惨地躺在地上,已经断成两截,再也起不了阻隔的作用。船舱深处透出蒙蒙幽光,那该是夜明珠和我画在地上的法阵共同交融而出的光色。 楼梯已经坏了,我游了下去。原本以为船舱内大概已是满目疮痍,没想到依然是纤尘不染,大概是由于地上的法阵保护。夜明珠星星点点嵌在墙上,大大小小的幽蓝仿佛某种魔法的残辉。 地面上散着魔魅的紫色光辉的复杂法阵有规律地明灭着,不曾被毁坏。法阵中间有一口洁白的玉棺,白得不带一丝瑕疵,有丝丝寒气顺着水流从中飘渺而出,魂魄一样四散开来。 我站了一会儿,调整了一下呼吸。 棺内是一块通体透明的百年寒冰,寒冰里睡着一个人。 那个人睡得很安详,双眼轻轻合起,眉尖似乎带着些许忧伤,漆黑的长发打着卷簇拥在脸颊两边,衬得皮肤雪一样晶莹洁白。他穿着玄色描金的长袍,身材修长美好,双手交叠在胸前,手下压着一个孔雀蓝色的海螺。 看了他一会儿,我不由伸出手,抚上恍惚不存在的冰面。刺骨的冷意顺着指尖一路向上,皮肤也有些疼痛。 他就像两百多年前一样,没有丝毫变化。依然那么好看,那么年轻。 而我却已经开始变老了。 看了一会儿,我突然自个儿笑起来。这只是一个躯壳而已,这躯壳的主人早就忘记了一切,连鲛人都不再是了。 我还跟这儿犯什么傻啊? 我合了合眼睛,转到玉棺的另一边。紧挨它着有一个蓝珊瑚制成的长盒,上面用蓝宝石和琉璃镶嵌成海葵花的图案。 这就是我要的东西。我捧起它,掀开盒盖,一时一道银白的光芒顺着开口喷涌出来,仿佛满月时的月光,流泻的时候甚至能够听到泉水的声响。银色宝剑静静躺在匣内,翡翠色的蛟龙攀附其上,闻不到丝毫杀气,温柔得甚至有些脆弱。 谁能猜到这样一柄一点不实用摆设似的剑,竟然是杀死魔王的神兵利器。 我关上剑匣的盖子,抱在怀中,打算离开。却在走得时候又往玉棺中看了一眼。 那孩子,现在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了吧? 轻轻叹出一口气,我转身快步走出。游出沉船的时候我就在想,这个十年都不曾进来的地方,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怕,以前觉得无法再面对的容颜,现在看上去,就算心中仍旧有些刺痛感,也已经可以坦然。 那个坎儿,我已经过去了吧? 现在我只有一个身份,我是海国的王,我要保住这个国家,其它所有一切,都不重要。这么想着,我抱紧了怀里的剑匣,摆起鱼尾,向着来路游去。 第 25 章 蚩尤说他会来带走他的人民,却没有说会在哪里出现,又怎样让已经忘却过往的鲛人听命于他。但我想他既然要我考虑向他臣服,必定会出现在海王宫,所以从附近的兵营调来军队守城,同时传令边关所有城池提高警惕。 他一定不会一个人来。听无悲描述的陆地上的情形,说不准这个怪物有令死物复生的能力。。。如此违反轮回秩序的事儿,很像魔神会干的。搞不好还会带个僵尸大军来。我叫来梵尘问他僵尸要怎么杀死,谁知连他也不知道,因为理论上来说,那些东西本来就是死的。我命太史令带着他手下那帮文官在三天内找出来消灭僵尸的方法,然后今天他们告诉我,砍下他们的头或许会有用。 我被“或许”俩字气得不轻,差点就想说每人拖下去打五十大板。但看着下面一干瑟瑟发抖的官员,忽然又觉得这会儿了还跟他们叫什么劲。就算是或许,也只能试试了。 接下来,就是我自身的问题了。 昨天我叫来君浩,问他有没有短期内变强的方法,哪怕对身体或者神元有损伤也无所谓。君浩把没有两个字说得斩钉截铁,断了我全部念想。但是他给了我一粒药丸,说是可以尽量减少过度使用神力对神元造成的损伤。看着他的表情听他的语气,我就知道他也猜得到这回八成是得拼到你死我活的程度。 我甚至开始考虑要不要让北斗先选个太子备用着。 但是就在刚才北斗主动来找我,他说明天大荒神庙的高位侍僧都会出战。他和梵尘已经在海王宫埋下法阵,也许可以将蚩尤困住。让我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动手。 “北斗,如果咱俩都死了,你说海国该怎么办?” 北斗没有被这么晦气的话吓着,反而认真考虑了一会儿,说,“还有梵尘。他可以用迦耶镜选出新的海王。” “那要是梵尘也死了呢?” “如果我们三个都死了,就说明蚩尤胜利了。”他的语气很平静,神色有些黯淡。 我看着他一脸认真的样子,突然挺想笑,“你不担心?你不是最心怀天下了么?” 他没反驳我有些嘲讽的语气,只是陈述着,“蚩尤刚刚复活,不会那么强。我们也许杀不死他,但他也不会有能力战胜我们。” 龙王殿里一时陷入安静,我俩对视一眼,谁都没说话。 谁知到明天会怎么样?没有人知道蚩尤到底有多么强,这几乎无尽的岁月,让他变成了一个令人战栗的符号,却无人知晓破解的方法。 面前的北斗静默着,目光在夜色中闪烁。我看得出他努力装出的平静下面掩藏的畏惧和紧张,他是这世上唯一真正亲眼见过蚩尤的人。 这么看上去,他单薄得一阵海流就能吹走了。 多年来,我和他相处得机会少得可怜。自从禺强死后,我们俩的关系诡异尴尬得很,绝对不是朋友,也不是很像仇人,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见面,见了面就直奔主题。 可是最后能站在我身边跟我一起面对致命威胁的,也就是他了。较了这么多年的劲,现在想一想,真是没有必要。 “北斗,咱俩认识了也有两百多年了吧?” 他抬起海蓝双眸,视线化作海浪,一波一波冲刷过来。 我老头似的拍拍他肩膀,跟他说,“一块儿喝两杯?” 北斗愣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儿,神情似乎有些困惑。我挑起眉看着他,视线相对在一起。半晌,他弯了弯嘴角,低低呼出口气,仿佛一瞬间放松下来一般。他说,“好啊。” 那天晚上我俩仿佛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回到唱月苑里的日子。他不怎么说话,看上去乖巧温顺。我则说着那些已经淹没在时间里的过往,说起那个洒满阳光的藏书楼,说起我俩住过的仆役房,说起第一次去北溟城。他半垂着眼帘,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 “我那时候,很依赖你。”他低声说。 “呵呵,正常,谁让你是我儿子呢。” 他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神色复杂。 我饮尽一杯酒,问他,“你跟禺强,是从一开始就共存在一个身体里?” 他默然,似乎是在点头,但又不太像,他说,“我不知道。我觉得一开始只有我,他觉得一开始只有他。自从。。。自从第一神识离开后,我们才开始相互感觉到对方。” 这么说,他和禺强原本是一个灵魂,然后在他们的“娘”变成了屠魔剑之后,就人格分裂了? “你知道,上一世,我和禺强还在一个身体里的时候,我见到素珑时还没有觉醒,第一个感觉竟然是想扑到她怀里哭一场。这一世觉醒之前,第一眼见到你,也是这种感觉。”他的声音里难得得带上了三分笑意,但很快就消隐了。 我说,“你要是现在想扑到朕怀里哭一场,朕可以勉为其难装一下你爹。” 他笑着摇头,“我没法把你当成嫘祖。” “为什么不能,我不是他□么?” “大荒神把自身灵魂分成十二份,每一份都是他性格中的一面。所以你跟其他神识,甚至跟本体都是不同的。你明显没有继承到做父亲的气质。” 我哈哈一笑,靠到椅背上,“朕猜这就是为什么朕是孤家寡人没有子嗣的原因了吧?” 他有些歉意地看着我,“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道什么歉啊,朕一看见小孩儿就头疼,正好。”我耸耸肩,转头望向窗台上的夜明珠灯盏。 一个奇怪的名字忽然浮现在脑海里,模糊得几不可辨。 忆卿。 这是谁的名字来着?为什么会突然出现? 年纪大了,果然记性越来越不好了。 “伏溟,你恨我么?”北斗突然问。 我有点傻了,“为什么要恨你?” “以前……” “以前的事儿,早就都过去了。”我一挥手,打断他。这是两百年来,他第一次跟我提以前,“你本来也没错。” 到底是谁的错,谁说得清楚? “对不起。” 这三个字轻轻的随着潮水飘到我耳边,还没进到里面,就消散无踪。 窗外夜色已经深沉,再过几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翌日,太平大殿。 早朝暂免,靖沧军也被调动出来,层层守在大殿之外。六名无相侍僧则在殿中,梵尘和北斗则一左一右站在我身边,等待着。 已经两个时辰了,仍旧没有动静。 会不会他不来了?会不会那真的只是一个梦? 可如果是梦的话,这么巧我和北斗梦见的竟然是一个人? 时间一寸寸地溜过去,我却越来越焦虑。这种紧绷着的等待简直让人神经质,我倒开始希望他现在就出现,总比这样让人跟惊弓之鸟似的要强。 我攥起拳头,指甲陷进掌心里。 此时,一句轻柔如羽毛的话,仿佛是在脑袋深处响起,“让你久等了。” 我仿佛感觉有一股电流通过身体,每一寸皮肤都战栗起来。 这句话的声音,听着怎么如此…… 此时守在殿外的靖沧军仿佛不太对劲,许多士兵原本岿然如石的身体渐渐动摇,微微抬起头,仿佛被天上的什么东西蛊惑住了一样。更有甚者已经跪倒下来,嘴里喃喃说着什么,神情恍惚仿若失了魂魄。 是蚩尤!是他来了! 殿外的天上忽然变得明亮,明亮到灼伤眼目。那纯白的光色仿佛是从九天之上的神界照下,吞噬掉一切色彩,覆盖住一切污秽。它在不断下降,那样纯洁而神圣,所有的创伤都可以被修复。空中恍惚传来飘渺的天籁,温柔遥远,如同来自仙境的声声召唤。 这是……蚩尤的力量? 他不是魔神么?为什么这样一个邪恶至极的人,有如此圣洁的力量? 守在大殿之外的士兵全部都不由自主跪下来,痴痴地望向上空,无一例外。他们的表情痴迷而虔诚,我已经听到许多人发出抽噎一般的泣声。那是某种难以形容的狂喜的哭泣,从灵魂中发出,仿佛看到了什么自己可以为之放弃一切的美好景象。 瞬间,所有殿外的人影都被吞没了,再也看不见分毫。 我从龙椅上站起来,手不自觉地颤抖。 这就是蚩尤?他还没有露面,海国最精锐的靖沧军就已经被他破了? 那些士兵可是受到严苛的训练从小培养的,意志都是北王朝最为坚强的,怎么会这样? 我甚至都不知道他用的是什么方法! 我转过头,就见到梵尘一脸惊异的表情,而北斗,则已经藏不住眼中的惧色。 六名无相侍僧并未受到影响。他们围成一个圆,高举各自的法杖,口中吟唱起咒文,已经开始催动埋在海王宫下的法阵。侍僧们的吟唱声夹带着逼人的力量向四方散开,大殿之中的气流开始躁动起来,飞旋着卷起每个人的衣衫,皮肤上传来阵阵压迫感。 那纯白的光辉已经开始蔓延到殿中。此时法阵已经启动,一道绚丽的金色光芒从殿外的地底迸射而出,向着上方的白芒以雷霆之势冲过去,一时竟将那白芒推回去了一些。可是转瞬间白色再次大盛,坚定而强大地一寸一寸下沉,那金色光芒就如同撼树的蜉蝣一般,竭尽全力,可是仍然一点点败下阵来。 梵尘化出鱼尾升到大殿之上,祭出法杖,配合着六位无相侍僧的声音高声吟唱起来。金芒仿佛被注入一股磅礴的力量,倏然炸开,向着上方冲过去。 我下意识抓紧手边的屠魔剑,心中紧张万分。 成功了么? 金芒似乎压了过去,渐渐把白光推上、包裹。整个大殿都被金色笼罩着,到处一片目眩迷离。 可忽然的,两名无相侍僧停下了吟唱,而是呆呆地望着殿外一缕流泻进来的白光。那道光明无声无息,不知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悄悄延伸到他们面前。 糟了! 没过多久,那两名无相侍僧便软到下来,嘴唇抖动着,连法杖都拿不稳了。他们神色激动,仿佛看到了什么梦寐以求的东西,满目的狂喜和沉溺。 紧接着,第三个,第四个……我没有想到已经修行到无欲无求境界的无相侍僧,也会如此轻易被击溃。 他们,到底在那白光中看到了什么? 法阵没了六名侍僧的支持,只剩下梵尘一人苦苦支撑。大侍僧面色苍白,但仍继续唱着。北斗飞身而上,伸出一只手,贴上梵尘的肩膀,同他一起吟唱起来。 金光挣扎着再次将白芒推起,可已经十分勉强。我化出鱼尾,游到北斗他们身边。这咒文我并不会念,但我可以把神力传到梵尘的身体里。我将手贴上梵尘另一侧肩膀,运起神力。 此时,梵尘的身体忽然剧烈地抖了一下。 我心中一紧。接着就看他的目光锁定在前方不断相撞的两束光华间,双眼圆睁。从来波澜不惊的面容上,有着令人骇异的震惊。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看到一个朦胧的影子,恍惚是一个人。 是蚩尤么? 梵尘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吟唱。我用力捏他的肩膀,在他耳边大声叫他,可他就像丢了魂儿似的,完全没有反应。 北斗还在不断唱着,他一个人勉力支持这庞大的法阵,身上剧烈颤抖。 “梵尘!醒过来!!”我大喝着,仍然没有效果。他的身体忽然开始渐渐下沉,鱼尾也变成了双腿。他像是想要抓住什么东西似的向前伸出手,然后,一瞬之间,他便被光芒淹没了。 我连忙拉着北斗后退。法阵失去了支持,金芒逐渐变弱。北斗低声说,“你快走!” 我深深吸一口气,说,“你看这架势,我哪还走得了。” “我大概能顶住他一会儿,你逃出去,去轩辕国!” 他那副自我牺牲的样子,忽然让我想起记忆深处那个猝然而倒的身影。甚至连面容都是那么相似。 我抓紧手里的剑柄,转过身,面对着扑面而来的白光。 不管看到什么,都不可以信。我这么告诉自个儿。 “蚩尤,既然来了,为什么不现身!”我将神力灌注在喉间,大声吼出这句话。沉重的回音轰隆隆在大殿中回荡着,仿佛大地都震颤起来。 一瞬间,白芒如潮水一般褪了下去。 快得不可思议。 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刚才被吞没的殿堂有浅浅显露出来。可是梵尘、无相侍僧,都不见了。 那光芒尽数收回到一个人的身后,只留下淡淡的光芒缭绕在他周围。 一时间,整个世界都寂静下来。 我愣愣地看着他,失掉所有语言。 那是一个很美很美的男人,美到超越性别,没有语言可以形容。乌色的长发,微微打着卷垂落下来,上面仿佛流动着柔润的光华,从发间伸出的扇形双耳似以金纱裁出,精致而美好。双眼似夜一般漆黑,仿佛能吸尽人的魂,星河在里面打着转,一片灿烂繁华。他穿着黑色描金的华服,广袖衣袂随着海潮翻舞,仿佛张开的翅膀,遗世独立般站在我面前。他静静凝视着我,唇角翘起一个优雅的弧度,倾尽一切的温柔。 “伏溟。”那声音如此熟悉,熟悉得让人心碎。 我只能看着他,全身一寸都动不了。 “洛卿……” 他迈动脚步,一步一步走来,胸前垂挂的孔雀蓝色海螺随着步履轻轻摇晃,光芒闪耀在他的面庞上,令人屏息。 他用最深情的目光望向我,低声说着,“伏溟,我回来了。” 洛卿…… 洛卿……回来了? 他走到我的面前,认真地望着我,眼中倒影出我的影子,仿佛把我的一切都包容进去,不论我是谁,不论我犯了什么样的错。 他抬起手,轻轻抚上我的脸颊。清凉的触感沿着皮肤传播,所过之处,皆尽融化成灰。 我感觉我的心剧烈的痛着,仿佛被撕成了很多很多片,多到数不过来。 我感觉有东西涌上眼眶,连视线都模糊起来。 “伏溟,抱歉让你等了那么久。 “我知道你等的很苦很苦。 “对不起。。。对不起。。。 “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不会再让你伤心。 “我要和你离开,远走高飞。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只做你的洛卿。” 他的声音那样柔软,仿佛是抚慰,仿佛是歉疚,他的声音仿佛就在我的脑海里,轻声细语着,抹去一切思维。 “跟我走,好么?” 那样蛊惑的问语,没有人能够拒绝。 我感觉全身一阵阵发软,全部的力量都被抽走。 我感觉他每说出一个字,就让我无法控制地战栗。 他说得每一句话,都像是钥匙一般,开启了一切曾经被我忽略或刻意遗忘的东西。我曾经在梦里梦到的,洛卿对我说的每一句话,他真的对我说了。 我感觉喉咙也开始疼痛起来。 两百年了。 洛卿,你终于回来了么? 他深深地望进我双眼,将身体微微前倾。我感觉到他如夜一般的气息吹拂到我的面上,柔软而温暖。 我闭上眼睛,感觉到嘴唇上甘美的触感,一寸寸,一丝丝,厮磨缱绻。他吻得如此小心翼翼,仿佛对待着世上最珍贵的东西。 “跟我走,好么?”他又一次低声问着,在摩挲着我嘴唇的同时。我感觉到他的手抚上我握着剑的手背,安抚着,另得每一根手指都渐渐放松,不想再继续承受任何重量。 好啊。 好啊洛卿。 我感觉有东西从眼角掉下去。 如果,这是真的多好。 将神力灌注在右手,握紧剑身,我忽然将它向前一送。 耳畔一声锐利的尖叫,撕心裂肺一般,划破一切梦幻。我睁开眼睛,就见到三天前见到的那个孩子,狼狈地后退几步,用最快的速度拔出刺入身体的剑,然后被烫到一般将它扔到地上。他抬起幽绿的眼睛,恶狠狠地看着我,仿佛要将我撕碎一般的目光。 我向旁边看了一眼,却见北斗跪坐在地面上,双眼仍然有些呆滞。 等到我再回头,蚩尤已经不见了。 突然觉得无比的疲累,疲累得双腿再也撑不住身体。我趴跪下来,双手撑着地面。 屠魔剑就在不远的地方,剑身上沾着殷红的血迹。 我刚刚,用它杀了洛卿。 深深呼吸,我甩了甩头。那只是魔 恋耽美 分卷阅读16 鲛人倾国 作者:莲兮莲兮 卑鄙的幻象而已。 一切都是假的。都不是真的。我得冷静下来,还有很多事要做。 胸口心跳仍然十分剧烈。我咽了口唾液,想要抬头查看一下北斗,可是身体却被灌了铅一样沉重。 “跟我走,好么?” 我用力扇了自个儿一个耳光,脸上火辣辣地疼,但是头脑终于清晰点了。我抬起眼来,北斗正急促喘息着,同时向我看过来。 “他走了。”我说。 北斗还有些怔怔的,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我休息一会儿,然后双腿用力,站了起来。不过才一会儿的功夫,我却感觉自个儿跟死过一次似的。 我冲北斗伸出手。他看了我的手半晌,然后抓住,被我拽起来。 “不管你刚才看到什么。”我说,“都别多想。那是蚩尤的诡计。” 北斗身上剧烈地震了一下,但他没有抬头,看不到表情。 我转头向殿外看去。诺大的空地上再也没有一个人,整个王宫都十分安静,安静到死寂。 我忽然开始担心,会不会整个王宫,甚至是整个北溟城,整个海国,都已经被蚩尤这可怕的魔力蛊惑了。 他是不是就用这种方法,带走了海国的人民? 作者有话要说:唉。。。这两天得开始赶文了。。。(自作孽啊。。。_ 第 26 章 那天之后,海国最大的三座城市:北溟城、一目城、流光城中的所有人,都不见了。随着一道白光消失了。 我还记得我从王宫里走出来,却发现这个世界就像死掉了一样,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活物。 整个王宫只剩下我和北斗两个人。 到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不只是海王宫而已。整个北溟城都空了。所有房屋都还立在那里,店铺的门都还开着,食肆前面的桌子上还摆着没有吃完的食物,时间仿佛在某一刻突然静止,然后,所有人都被什么东西吸引,放下了手边的事,走了。 整个北溟城被一片死寂笼罩着,就像一具没有了灵魂的尸体。那样的景象看过一眼,便永远都忘不了。 我浮在空旷的城市上空,感觉五脏六腑都被一股寒意冻住。 是不是整个海国都已经空了?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 我和北斗决定去互人城。我们没有用海螺车,而是在神力的加持下用最快的速度游过去。好在那颗红色的珊瑚树上一切都似乎如常,穿梭在枝桠间的道路上仍然人来车往,各色的鱼尾在海蓝中交舞着,一派安宁。 见到这景象的一瞬间,我才感觉到整个人重新拼凑了起来。我几乎就想感谢上苍,可是突然想起来我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这个世界的“上苍”。 不论如何,起码海国没有被蚩尤“清空”。这是现在我唯一感到庆幸的事。 起码可以稍微缓和一下我的罪恶感。 我还以为我至少能保护住海国的人民,可没想到,蚩尤一个人,只用了一个多时辰,便带走了三座主城的人。海国的人口算起来,也只剩下一半多一点了吧? 而我甚至都没有还手的机会。 我和北斗到了互人城城令的府邸,让后从互人城向南境所有军队发出召文,令他们在暮关集结。我则打算在当晚动身,前往暮关。 北斗想要与我同去。 我对他说,“你留下来。派去羽民和轩辕的密使随时可能回来,如果他们到了,派人联络朕。” 北斗微微蹙眉,“暮关离蚩尤出世的地方太近,你一个人怎么应付得过来?” 我沉吟半晌,然后跟他说,“密使一到,你就来暮关。” 北斗没再反对。毕竟现在看来,能和轩辕羽民联系上才是最重要的。 暮关原先是南王朝西南边的边境,在阳光没有照耀过去的年月里,那里是最为黑暗的地方,以至于少有人知道在它东南面十里之外有几座山川。后来就算有了光明,也没有人有兴趣到荒山野岭离去,所以那片山脉一直没有名字。 而在那无名的群山中间,就是那道白色的光柱出现的地方。蚩尤就在那里出世。 我想,他一定是回去了那里。 一路上问我都在想,如果他出现了,该要如何应付他?对他动兵的话,多半只是让大批人白白送死,他一旦施出那种蛊惑人心的法术,不管有多少士兵,都是无用的啊。 怎样才能破解他的法术?海国完全没有这方面的资料。 轩辕国是当初打败蚩尤的主力,也许,他们会有吧? 我必须与轩辕剪缨见面。 似乎我永远都不可能与他断绝关系,就算我想,也会有各种各样的事发生,再次把我们推到一块儿去。 就跟他妈的命中注定了一样。 轻抚膝盖上的剑匣,感觉着光滑清凉的触感。我记得蚩尤碰到这剑时的反应,他好像很怕它。 也许,这是现在唯一能杀死他的东西? 一闭上眼睛,洛卿还残留在我的脑海中,所有他的微笑,他的话,他的眼神。我不知道为什么蚩尤可以模仿的那么像,像到完全吻合我的记忆,没有丝毫偏差。 如果当时我答应了他,是不是也会像其他人那样,被拉到那片白光里? 在那片白光里,是不是真的就能一直看见洛卿,看见那个我记忆里的洛卿? 南王朝跟两百年前的样子已经完全不同,再也没有黑暗,无数道金黄色的光柱顺着碧蓝沉降下来,堕落到广袤的大地上。上一次被蚩尤出世的力量摧毁的民房已经开始重建,除了流光城外,其它城市的人都安然无恙。 流光城,南王朝原来的都城。我还记得那片无尽的黑暗,和浮在黑暗上方苍白无力的珠光。 每次提起这个名字,总是会有种想要呕吐的感觉。 而现在,这个城市不存在了。所有人都不见了。 我到达的时候,军队已经都驻扎在关外。五名驻守边关的将领都站在我面前,全部都是从原先的北王朝派出来的。 我没有告诉他们北溟城和一目城的事,但流光城的事他们都知道。蚩尤复活的事早已在民间传开,他们的脸上都有着掩饰不住的恐惧。 恐惧,最致命的东西。 “你们一直驻守在这附近,可有看到那边的山里有什么动静么?” 一个将领说,“回陛下,自从十多天前那个光柱出现后,便没有动静了。” 我摩挲着手指,考虑了一会儿,说,“朕需要一支骑兵队,随朕出关。” 几名将军都急了,连声说着“陛下万万不可”。无非是说太过凶险,出了事便是国之不幸什么的。 但我知道我必须得去,而且不可以带太多随从。如果被百姓知道作为海国都城的北溟城被人一瞬间就清空了,甚至朝臣和护城的军队都没了踪影,海国就乱了。至少要把北溟城夺回来,至少不能让海国连朝廷都不存在了。 只要我不带随从,亲自前往,也许有机会同蚩尤谈判。 最后由两名将军,各自选出最精锐的骑兵护送我。我在暮关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便抱上剑匣,骑上银色的海豚,腾向那片淹没在阳光边缘黑暗中的山群。 一路上的景象越来越荒僻,玄铁铸成的暮关大门顶天立地一般立在面前,再往前便绝了人迹。没有游鱼,没有珊瑚,没有海草,只有茫茫的沙,无尽的沙,被海潮冲成波浪的形状,一弯弯向前。 景象一直是相同的,单调而没有变化,那山影就像永远也接近不了似的,不怀好意一般伏在远处,我仿佛看到有一双幽绿的眼睛,正在那片黑影中盯着我们,盯着我们向他走去。 我不确定这回自个儿能不能活着回去。 相信等到密使回来的时候,我这边已经尘埃落定了,是生是死,也都有了结果。所以北斗不会有事。只要他没事,就可以选出新的海王,海国还有一线生机。 只要这个王朝不要垮在我的手上就行,因为这个王位,是我骗来的。 所以至少在我活着的时候,不能让它被蚩尤毁了。之后它会怎么样,我也管不了了。 这种想法虽说有点儿不负责任,可此时此刻,我真是没有其它办法。 走到山脚下的时候,我感觉到了那股阴邪的气息,夹在海流中铺面而来。那是蚩尤的气息,当他第一次以孩子的面貌出现在我的寝宫里,我就感觉到过。 那种深埋地下千万年的腐朽气息,有着让人战栗的冰寒和黑暗。 但当他化身成洛卿的时候,我完全没有感觉到。 也许是他当时不想让我知道吧? 现在这气息如此明显,说明他一定已经知道我们到了,而且他也想让我知道他就在不远的地方。 这是好现象,说明他是愿意见我的。 我突然觉得自个儿像个老鼠,而他就是个耍着我玩的猫,正冷笑着伏在山中某处。而我明明知道,却还是得往他的爪子底下钻。 我运起听螺术,向着虚空中传声道,“海国国主伏溟,特来相见!!!” 回声在山间一重重荡漾着,好像有无数个我在高喊,衬得周围越发空旷寂静。 可是没有回应。 我又喊了一遍,“海国国主伏溟,特来相见!!!” 仍然没有回应。 我知道他听见了,可是他不说话。 我深呼吸,再次喊了一遍。 这一次比前两次的声音都要大,震得山中轰隆隆地响。除非他是个聋子,否则一定听得见。 可他仍然不回应我。 我火气有点儿上来了。这个魔神还想让我在这儿磕头求他?! “蚩尤!!!给朕出来!!!” “怎么这么容易就生气了?”一个有点委屈意味的童声,在头脑深处响起,仿佛说话的人就在耳边。我身上一个激灵,猛地转头,却什么也没有。 身后的兵将都被吓了一跳似的看着我,眼睛深处的恐惧越来越浓。 我定下心神,再次运起听螺术,回道,“你在何处,为什么不现身!” 那个声音继续在脑海中说,“我只想见你,不想见其他人。”这句话顺着经络蔓延到全身,我感觉汗毛都竖了起来。 深吸一口气,我说,“只要你也是独自前来,朕可以不带随从。” “呵呵呵呵……”一连串的笑声,仿佛变成了一阵身体中的瘙痒,听着极为不舒服,他用最为天真的声音回答,“放心吧,我如果想杀你们的话,你踏出暮关的一瞬就已经被我的子民杀掉了。” 他的子民? 是被带走的鲛人么? “魔神的话,如何能信?” “你这么说,我会难过的啊~”他的声音有点暗淡,仿佛真的很委屈似的,“我不骗人的~” 呵,不骗人?那幻术是怎么回事? 一万多岁的怪物,还偏要装嫩。我已经越来越恶心这个人了。 “我答应你。”我说。 话音一落,四周景象忽然剧变。所有的山影,岩石,座下的海豚,以及我身后的兵将都消失了。四周变得一片漆黑,只有一缕柔柔的白光从上方照下,摇摆不定。 这是……幻术? 突然变成了孤身一人,我感觉全身都紧绷起来。我不断打量着四周,总觉的蚩尤会从某一方的黑暗里突然扑出来,冲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原来事到临头,我还是会有些害怕的感觉。这里是他的空间,一切对于我来说都是未知的。 “我在这儿。”有些调皮的童声。 我转过身,就看见那个孩童,睁大幽绿的眸子,穿着精致华丽的衣服。他的头发是极为深沉的黑色,黑到发紫,耳朵不像鲛人的扇形,反而跟人类相同,但是他的脖颈间长着鳃,在随着呼吸缓缓开合。 他到底是什么东西?人还是鲛人? 我感觉手心已经开始渗出汗液了,但仍是镇定自个儿的心绪,冷着脸看向他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我怀里的剑匣。 “我不喜欢那把剑。”他皱了皱鼻子,表露出一种单纯的厌恶,“你上次用它伤了我的□。” 我沉下声线,“□?你在北溟城用的是□?” 他怂了一下肩膀,“没办法,三座城,每一座都需要我亲自去,这边的臣民们也需要我照看,走不开啊。” 我竭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和身体,不让他看出我的惊诧。但即便如此,我还是暗暗震了一下。 只是□,就可以做到如此程度?! 怪不得我那样轻易就可以伤到他。。。怪不得他没有取我性命。。。 这个人简直就是怪物! 他到底有多强?鲛人人类羽民联手的话,真的有机会胜他么? “说起来,你为什么要见我?”他一边说着,一边围着我缓步走着,上上下下的打量,童稚的眼里全是好奇。 我侧过头,盯着他,“北溟城,一目城,流光城,这三座城的海国臣民都在你手上吧?” “是啊。他们被选中,作为我的战士。” “朕想和你做一笔交易。”我说。 他脚步一顿,用手指点着下颚,微微侧着头问,“交易?” 我拍了拍怀里的剑匣,“屠魔剑,以大荒神第一神识血肉熔铸,是唯一能斩杀魔神的武器。” 他嫌恶地皱起眉,“我不喜欢魔神这个名字。” 不理会他的装模作样,我继续说,“把朕的臣民还给朕,这把剑,就归你了。” 他看了我半晌,然后忽然一咧嘴,笑了起来。 “如何?” “你真的以为,只要有那把剑,就能杀了我?”他微微抬起下颚,颇为傲慢地瞟着我。 “朕只知道,你就是死在这把剑下。其它兵器,都伤不了你。” 他微微敛起一些笑意,但仍笑眯眯望过来,仿佛在考虑着。 我也不说话,抬起头,同他对视。 他忽然说,“我为什么要答应你,现在我就可以把它抢过来呀?” 我哼笑一声,把剑匣横过来,面向着他,打开。 蚩尤的面色一瞬间变了,面容上浮起一层阴翳之色,“你骗我。” 剑匣里是空的,但因为常年保存屠魔剑,已经染上了它的剑气,所以刚才才能将蚩尤蒙蔽过去。我对他说,“等朕看到海国的臣民都安然无恙,自然会将宝剑送上。” 他默默凝视我一会儿,然后忽然走向我。我抑制住想要退后的冲动,努力让自个儿看上去毫无惧色。 他站得已经很近了,近到已经让我感觉到威胁。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催动神元,让神力蕴满全身。 他端详了我好一阵,然后说,“我只给你北溟城。” “三座城都必须归还。” “只有北溟城,否则就算了。”他说得十分坚定,没有丝毫转圜余地。 我稍作考虑,然后回答他,“一言为定。” 由于我们相互都不信任对方,所以蚩尤允许随我前来的一个将军进到这个空空荡荡的幻境里。这个将军将会首先反回北溟城,等到确定了北溟城的臣民已经平安无事,再到我告诉他的地点去,取来屠魔剑。 在这之前,我都得呆在幻境之中。 那个将军一出现,蚩尤就不见了。我独自将命令传达给他,然后覆在他耳边,告诉了他屠魔剑的所在。 等到将军被送走后,蚩尤才再次从阴影中走出来。 “正事终于办完了。”他仿佛很累一样伸了个懒腰,颇为俏皮地看向我,“接下来你得在这儿呆上好几天呢,咱们怎么打发时间呢?” 第 27 章 “正事儿办完了。”他仿佛很累一样伸了个懒腰,颇为俏皮地看向我,“接下来你得在这儿呆上好几天呢,咱们怎么打发时间呢?” 我脑中顿时警醒起来,死死盯着他的动作,“朕没有兴趣跟你一起‘打发时间’。” “不要这么沉闷嘛。”他眨了眨眼睛,随即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我知道了,你不喜欢小孩~” “朕不喜欢装成小孩儿的老妖怪。” 妖怪两个字似乎触到了他的某种痛处,以至于面上的神色微微的变了。刚刚他的笑是真的在笑,仿佛觉得什么东西很有意思一样,而现在,那笑在眼睛以下就停住了。 随后他一直挂在脸上的纯洁无辜渐渐褪了下去,面无表情看着我,“不喜欢妖怪?那洛卿呢?” 话音一落,他便在原地转了个圈,等到再次面向我的时候,绿眼睛的小孩已经不见了。站在我面前的,是那个黑夜一般的身影。他故技重施,化身成洛卿的样子,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再温柔的笑,而是冰冷地注视着我,冷到透入心肺。 我忽略掉心脏一瞬间的停顿,强行拉开嘴角,冲他冷笑,“你以为朕还会上当么?” “我没想让你上当啊。不过,你心里的人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竟然是那个小孩儿。”他低着头,打量着自己,“没想到那孩子长大了还真是标致,快比得上他爹了。” 在提到黄帝时,他皱起眉,似乎是厌恶的表情。 他当初,见过年幼的禺强? “你怎么会知道洛卿。”就算他见过禺强,他怎么会知道我和洛卿的事? “我一开始不知道。是你自己告诉我的。”他用洛卿的脸,露出那种无辜的表情,“我施的幻术没有针对谁,只是让他们看到自己最想得到却永远得不到的东西。” 仿佛有游魂经过身体般,我轻轻抖了一下。 “不过挺奇怪的,那孩子怎么会变成两个人?那天在海王宫看见的那个,好像也是他?还有你怎么叫他洛卿?他不是叫禺强么?” “你问题真多。” “对自己心上人温柔一点嘛。”他一步步走过来,我全身僵硬,想要后退,却不能后退。 “你身上,真的有种熟悉的味道。”他轻轻合上眼睛,似乎是迷醉一般,在我跟前嗅着。 我忽然想起,不知道在当初涿鹿之战前,嫘祖和蚩尤有没有相见过。他,会不会认出我是第三神识? 如果他认出来了,我估计就凶多吉少。因为他必定不会留着我这样一个威胁。 “把我当成洛卿吧?”他在我耳边说,“让我看看你有多爱他。” 我将在手心积攒多时的神力用劲拍出,他不闪不避,就这样看着我的手印上他前胸。可是下一秒,我却感觉心口受到千钧重击,肋骨仿佛都断裂了。我随着这力量飞了出去,撕裂心肺的痛楚爆炸开来,喉头一甜,血腥气溢出嘴角。 脑子里还嗡嗡响着,反应不过来是怎么回事。 怎么打向他的力量,却反弹回我自己身上?? “呵呵呵……”一连串的笑声,他面上带着真挚的歉意,摊开手,“这个地方可是我主宰的幻境,你是不可能伤到我的。” 我努力平复胸口不断震颤的神元,刚刚的攻击好像又伤到它了。咽下口中的血液,鼻间都是腥膻的味道,我用力站起来,腿却有些打晃。 就算伤不了他,也绝对不能输给他。 “你就是这么爱洛卿的?上来就动手?唉。。。怪不得他要离开你。” 我忍住不断燃烧的怒火,抬起眼皮盯着他。 “不要在闹了,伤到你自己,我会心疼的。”他故作深情地摇摇头,然后伸手打了个响指。我倏然感觉到手臂被一股力量强行拉起,双脚也不能动弹。一转头,却见两条锁链从虚空中延伸出来,扣着我的手腕,而双脚则被地面上不知何时出现的铁环固定住。 心一下慌起来,我用力挣动,可完全是徒劳。锁链哗哗响着,手腕脚腕的皮肤被磨得生疼。 在幻境里,他真的可以如此随心所欲? 我沉下声音,狠狠瞪着他,“你这是做什么。” 他闲庭信步一般走到我面前,用和洛卿相同的声音说,“怕你受伤啊。” “要杀就干脆点!明明已经谈妥了交易,你现在这又是在干什么?出尔反尔?” “交易是交易,现在是现在。”他瞪大一双眼睛,“再说我怎么可能杀你呢。我是你的洛卿啊。” 我冷哼一声,“你,不过是个怪物。” 话没说完,一股强力袭上右脸。我的头猛地偏过去,眼前金星乱窜。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不喜欢怪物、妖怪、魔神这样的词?”他轻声细语地说着,语气温和。 不知为何,虽然被打了,却痛快的很。 我冲他痞气一笑,“没有啊。” 他凑到我面前,黑色的双眼深处闪过一抹幽绿,“现在你知道了。为你自己着想,不要激怒我。” 然后他就不见了。 只留下我一个人在这个什么都没有只有两根铁链的幻境里,听着时间一点点从头顶走过。 我稍稍放松下来。蚩尤在的时候,每一根神经都得绷紧,紧到要断开一样。刚才我几乎开始担心,他就打算这么一直在这里呆下去了。 长长呼出一口气,我放松了一下身体,可是胳膊被锁链抻得生疼。诺大的空间里只有金属摩擦的声响,听起来震耳欲聋。 不知道蚩尤什么时候会回来。我没想到他拥有这种可以创造出一个独立空间的能力,这跟创世神的能力也差不了多少了。 在这个空间里,他可以为所欲为。 如果有一天,他用这种能力把整个大荒都囊括其中,就是世界末日了吧? 我环视四周,自然是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一束摇晃的浮光。我想这里一定有某处弱点,蚩尤不可能真的像创世神一样强大,如果他真那么强,就不会被黄帝杀死。 只要找到这处弱点,也许就可以打破他的幻术。 可惜我现在只能睁大眼睛到处搜寻,没有办法挪动分毫。 蚩尤回来的时候,仍是用着洛卿的外貌。我把头转到一边,不去看他。 他冰凉的手指触到我磨破的手腕上,寒冷一直传到脊髓,另得我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 “羽民的弦月城已经是我的了。”他的声音很是愉悦,“你不如也尽早投降了,到我麾下来吧?” 我嗤笑一声。 “你不信?人类太脆弱,羽民每个月有五天不能飞翔,我要毁掉他们,就跟切菜一样。”他用那种谈论今天晚饭吃什么的语气说着,“现在已经没有人能阻拦我了。” “……” “其实,你有两次,差点就发现我了,在我还没出世的时候。” 我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就在涿鹿之野的那片湖下面。我被埋在那里。” 我没有说话,可是脑中却嗡然一声。 果然,那里就是蚩尤冢么? 一瞬间所有事都串联起来。第一次下去时那道慑人的水柱,简直就像是为了某种保护而设的关卡。湖水下面竟然有海水,还有碧风说过的那些涿鹿以及南海的异象…… 我当初应该下去,应该什么都不管直接下去。也许可以在他出世前杀了他的…… 可是我没有……我该死的竟然没有下去…… “虽然我大部分的子民都背叛了我,把我忘了,但好在还是有一些忠心部下的自始至终记得他们的根源。” “是南王朝的人么?” 他挑起眉,“什么南王朝?我不清楚。我的那些部下从两千年前就开始计划我的复活了。他们从你们最不可能想到的地方,用五百年挖通了一条通向我的暗道。” 两千年……素珑还活着的时候…… 原来人可以这么有毅力。海国这么大,涿鹿又是在内陆,他们怎么能做得到? 我可以确定这一定是一些南王朝的疯子干的,无尽的黑暗把他们逼疯了,所以他们决定把整个世界都拖到地狱里去。 “你为什么一直不看我?是不敢么?”这是洛卿的声音,但绝不是洛卿的语气。洛卿不会用这种白痴一样的语气说话。我仍然无视他。 有冰凉的触感袭上脸颊。我使劲别过头,想躲开他。 “你上次,怎么能下得了手,拿剑捅你最想要的人?”他的声音嘶嘶的,贴着耳朵擦过。 “可惜,朕上次没一剑把你的分 身捅死。” 倏然间,我感觉有什么锋利而冰凉的东西划开腹部的皮肉,刺入身体当中。我听见内脏被刺穿的声响,像裂帛一样。然后轰然间,剧痛猝不及防地占领了全部感觉。 我没有防备,惨叫出声。低下头,却看见一把匕首已经完全没入腹中,但没有丝毫血迹。 他竟然…… 我睁大眼睛,大口呼吸着。心脏绝望一般跳动。满脑都只有一个字:疼。 “你看,被捅一剑是不是很不舒服?”纯真的声音响起,“那虽然是我的分 身,可是他受伤,我也会感觉得到。” “你……你这个变态……” “不用担心,我只是想让你感觉到疼,在这里你不会死的。”他甚至在笑。 我勉强抬起头,盯着那张属于洛卿的脸,用所有能用上的力气冲他笑,“你果然是个怪物。” 忽然火辣的痛加倍地从伤口处四散,冲上脑际。就像有人在我肚子里放了一颗炸弹,把肠子心肝都炸得粉碎。我想忍住,可那种疼根本就不是人能忍得住的,我只能大声的叫,仿佛这样可以把疼痛发泄出去一些。 那个变态,正用力地旋转着匕首的柄。 “都说了,不要惹我生气。”他轻轻将我的一缕头发撩到耳后,很同情地看过来。 我急促的喘息着,觉得空气是如此稀薄。 当他猛地把匕首拔出来的时候,我腿一软,使不上力气站立。两条铁链牢固地拽着我的手腕,以至于右手臂似乎脱臼了,可那疼痛比起腹部的来说,显得那么迟钝。 他随手把匕首往下一扔,那东西掉到地上就忽然不见了。 “只要你乖乖的,我一定会好好对你的。像洛卿一样。”他认真的看着我,说得跟真的一样。 我感觉全身正一阵阵出冷汗,勉力回视着他,跟他说,“滚开。” 他的面上竟然有了迷茫之色,好像有什么真的很困扰他,“为什么你不能像对洛卿一样对我?我跟他完全一样啊。” 我想嘲笑他,可是刚笑一声,腹部就像要裂开似的,只得作罢。“不过是长得一样而已。你连他一根手指头也比不上。” 一瞬间,他眸中流露出些许伤心之色。 真正的伤心,好像小孩子得不到大人的喜爱一样伤心。 “你很奇怪。”他说 恋耽美 分卷阅读17 鲛人倾国 作者:莲兮莲兮 “我的□走向你时,感觉到的情感是最强烈的,比所有人的都要强烈。可是你最后捅了他一剑。” 我已经懒得看他了。只想安静下来,闭上眼歇会儿。 腰身忽然被抱住,我猛地睁开眼睛,就感觉到他正紧紧搂着我,头搁在我的颈窝里。他的鼻息喷到脖子上,潮湿而危险。 “你做什么。” “为什么你会喜欢洛卿?为什么你讨厌我?” 虽然我现在疼得想死,虽然我现在性命不保,但这个问题,还是让我有啼笑皆非的感觉。 甚至有点滑稽。 他怎么能在捅了我一刀之后,问我为什么讨厌他?他是白痴么? 忽然,脖子上一阵剧痛,夹着一股湿濡的感觉。 他竟然在咬我的脖子!! 咬得很用力,我闻到了血腥的味道。有液体不断流出去,颈部的动脉慌张地跳着。 他要吸我的血么?!我挣动着,可怎么也躲不开,他的手臂有力地横在腰间,铁钳一样,动弹不得。 他抬起头来,嘴角还留着一抹残红,但他却在单纯的笑着,笑得像个孩子。 “现在,你是我的了。”他像得到了满意的玩具,左看右看。我觉得鸡皮疙瘩一颗颗乍起,恐惧铺天盖地袭来。 也许……他真的是个孩子…… 可孩子,才是最残忍的…… 蚩尤第三次来,并没有做什么,只是托着脸颊在不远的地方看着我,看得我觉得自己就像没穿衣服似的。我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多少天,但是现在我已经深刻领会到,他有多变态。 你永远不知道他下一秒会做什么。你永远也无法对他的攻击做出防御。 就比如说现在,他竟然拿了个鞭子在手上。 “你痛苦的表情很好看,我很喜欢。” 这是他第四次来。他已经不是洛卿的样子,也不是小孩的样子。他现在是一个成人,一个有几分苍白的男人。但那双绿眼睛的目光,跟小孩子的并没有区别,仍旧闪烁着无邪的光芒,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手里拿得是什么一样。 几天下来,我已经精疲力竭,连话都不想再说。右手臂的疼痛从来没有停止过,因为没有人给我接上脱了臼的关节。 我不断想着那个没用的将军怎么会去那么久,他是爬着去的么?!! 第一鞭挥来,是在我已经快要陷入睡眠的时候。带着瘙痒的辣痛忽然在胸前绽开,更可怕的是,在那一鞭之后,痛感仿佛化成千百条蜈蚣,舞着密密麻麻的腿向四周散开。我控制不了身体的颤抖,只能尽量忍住叫声。 第二鞭几乎落在相同的位置,我差点把舌头咬下来。 第三鞭……第四鞭……我已经数不清楚了。我只是感觉有一张网正死死地缠在身上,勒进皮肉,血色四溢。 可是到后来,我发现他的鞭子开始往一些冷僻的地方落下。比如大腿上,比如双腿间。 疼痛比刚才还要更胜百倍,简直是无法忍耐。那种说不出是痛还是痒的感觉,快要把我逼疯了。 当我感觉到一丝异样的麻痒窜向某个部位的时候,忽然感觉心脏被一股力量狠狠捏住。 “住手!!!”我大喝,但喊出来没有想象中洪亮。 他停下动作,冲我眨眨眼睛,“怎么了?” 他竟然问我怎么了…… “你……也该玩儿够了吧?!”我喘着粗气,声嘶力竭。 他摇摇头哦,有些难过地垂下眼睛,“不够啊。过一会儿你的那位将军就要到了,我就不能再留你在这里了。” 我听了却是大喜过望,终于回来了? 终于熬出头了?? 不用再被这个“童心未泯”的怪物折腾了??? 我抑制着内心的激动,不让蚩尤瞧出来。最后关头,不能再生事了。 所以我什么都不再说。 蚩尤却扔下了鞭子,走到我跟前。 “我想起来你身上的味道了。”他轻声说,“你是嫘祖的分 身之一,是不是?” 我暗道不好,他还是察觉到了。 但面上,我只能装作听不懂,期望能够蒙混过去,“你在说什么?” 他却执拗地看着我,“我不会认错的。嫘祖是大荒神,你是他的神识。” 我只能闭了嘴,绝对不能承认。 “我不会杀你的。你不用怕。”他的声音里掺杂着落寞的情绪,听起来十分孤单。 看着他这副样子,正常人肯定都会觉得他很可怜,在这种目光下,不会有人能拒绝他。 可前提是你没看见他做过的事。 手腕一松,我跌倒在地。右臂钻心的疼着,但总算恢复了自由。我左手扶地,慢慢地站起来。 他拍了两下手,一个鲛人出现在他身边。 那个鲛人看他的眼神,就仿佛他是某种神明一般。 “你带他出去,把剑带回来。”蚩尤不知什么时候又变成了小孩的样子,简单地吩咐着。那个鲛人用极其虔诚的语气回答“谨遵圣命”,然后……我的眼前倏然一片漆黑。 再睁眼时,仍然是来时的山脚下。有骑兵队伍正等着我,那个将军捧着剑,站在最前。 我看了看身上,竟然什么伤痕也没有,甚至连手臂也复原了,还是最初的样子,我简直要相信一切都是梦一场。稍稍放下心来,可是当手抚到颈侧的时候,却摸到了凹陷下去的伤痕。 他奶奶的……我暗骂一句。 兵士们已经迎了上来,我看到将军把剑交到那鲛人的手上。然后仿佛是眨眼的功夫,那人就不见了。 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没想到自己还能活着出来,没想到自己还能完整的出来。我骑上海豚,快速地滑向前方明媚的深蓝。 可是当我想到身后那个在阴影中微笑的魔鬼,忽然开始担心。 蚩尤,到底想要什么? 这份明媚还能维持多久? 虽然用屠魔剑换来了暂时的安宁,可若是我找不出别的办法来消灭他,该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将功补过了,因为前几天一直没更~~~~3 第 28 章 北溟城似乎已经恢复了从前的样子,所有消失的人都已经回来了。 但似乎一切又都不太一样。 街上没有了从前的喧闹繁华,海水都凝固成了寒冰,一片刺骨的空洞浮在整座城市上空。回来的人只剩下了躯壳,灵魂都丢了一样,笑声仿佛是几百年前的东西,现在已经绝迹了。 几天来,不断传出有人自杀的消息,其中甚至包括朝中的两名臣僚。他们都不想离开。 不想离开蚩尤,因为他们以为自己得到了最渴望得到的东西,可是突然间,又被夺走了。 北斗决定在大荒神庙进行一个祈福仪式。在这个仪式中,把宁心术融入进去,这样就可以借着圣歌治愈整座城市。而我则忙着召见两队刚从轩辕国和羽民国回来的密使。 他们给我带回了两个国家的国主亲笔写下的密函。 我看着面前的信函,上好的卷绡,优雅的字迹,一笔一划都流畅而成熟。 这是轩辕剪缨的信。 信的内容大约是说同意与鲛人和羽民合作,一同对抗蚩尤,语句十分精炼,看不出任何情绪在其中。 我开始想象,二十五岁的他,变成什么样子了? “属下无悲叩见陛下。” 我抬起头,无悲正一身戊装,跪在台阶下。他也是被蚩尤带走的人之一,但回来后似乎并没有什么反常,照旧是一副恪尽职守的老实表情。十年来他比以往成熟不少,在布置宫中防务时还隐隐有了些大将风范。 我拿起写好的两封回信,递给他,“从靖沧军挑十二个人出来,把这两封信分别秘密送往轩辕和羽民。尽快。” 无悲双手接过,“遵命!” 他正要离开,我突然问了句,“你的伤怎么样了?” 他吓了一跳,连忙又转过身来弓着腰说,“回陛下,属下已经无碍了。” “走之前去太医阁,让君浩给你看一看吧。” 无悲的面上现出感激的神情,向我磕了个头,然后就快步出去了。 我给轩辕国和羽民国的信上提议三国的国主在海国北方边境处的一座海岛上会面,共同商议对付蚩尤的事。那座岛十分荒芜,多年来没有人涉足过,而且夹在一群海岛中间,该是不易被蚩尤找到的。 此时空际飘来大荒神庙的圣歌,是北斗在进行祈福大典。那歌声由无数空灵的声线组成,像一阵轻薄的雾,又像一片朦胧的纱,幽柔地飘荡在海潮里,回荡在整座北溟城上空。我闭上眼睛,就感觉那歌声顺着每一个毛孔流进血管里,在五脏六腑间低声细语,在头脑里静谧回旋。霎那的功夫,一连几天积累下来的疲累就这么突然消失了,我深深吸一口气,整个躯体像重生了一般。 这是我多年来听到的最美好的歌声,任多么绝望的人听到也能够被治愈。北斗一定废了很多心力。有这样的歌声,北溟城的臣民应该可以暂时被安抚下来了吧? 最渴望的东西…… 原来每个人心里都有个求而不得的痛处。若掌握了这一点,就可以让人去做任何事。 不知道当初梵尘看见了什么?北斗又看见了什么? 胸口藏着神元的地方又开始隐隐作痛,自从同蚩尤见过面之后,就总是会有这种隐痛感。君浩说是那几日没有吃药调养,加上多次使用神力,神元有了些耗损。我把手放在胸口轻轻揉着,开始担心要是留下个后遗症什么的可怎么办。 这个蚩尤。。。就不能再晚四年出世么。。。 半月后,无悲给我带回了轩辕和羽民的回复。轩辕剪缨会亲自前来,而羽民国国主因为卧病在床,便由左贤者代为出面。定下的会面日期,就在两月之后。 在此期间,轩辕和羽民交界处的土地都已经被蚩尤占领。他现在已经在陆地上有了自己的领地,在海下反倒没有什么动作了。无悲说所有被占领的城镇都成了无人城。蚩尤一连血洗了五座城池,轩辕和羽民派出军队反击,却都败下阵来。蚩尤的魔力可以让死者复生,每一个被他的魔军杀死的人都会成为他的战士。他的军队不断扩充,没有力量可以与之抗衡。 陆地上已经在传,大荒的末日到了。 海国两座主城中的子民,已经成了蚩尤的部下。他们狂热地追随着那个魔鬼,用唱月术攻击所有看到的人类或者羽民。 而我听到这个消息时,除了攥紧拳头,攥到手心出血外,别无他法。 会面之期快要到了,我预先带了随从侍者前去那座海岛。北斗跟在我身边,本来我不希望他出来,但他坚持要去。我猜他是想见轩辕剪缨。 我们是在晚上出发的,一行队伍首先进入由侍僧们打开的望月之路,然后从浅海疾行过去。接近海面的海水有着海下没有的凉意,水中的氧气也也比海下充足,头顶的海面粼粼晃动,月色的熹微光线随着潮水不断摇晃。我靠在海螺车里闭目养神。本来应该是睡觉的时间,却怎么也睡不着。 多天来,我总是克制自个儿不去想象跟轩辕剪缨见面时可能出现的场景。正好手边也有干不完的事,没空去像那些有的没的。可是现在一闲下来,就有点儿控制不住了。 他恨我么?还是已经忘了有我这么个人,虽然这种可能性很渺茫。毕竟我最后做的事儿,够让任何帝王气到七窍生烟恨不得将我大卸八块。但我可以肯定见面的时候他会装得跟不认识我似的,公式化地相互见礼,就像他在信中那种看不出情绪的语气一样。因为他现在需要我的协助。 我捏了捏眉心,长长呼出口气,心里忽然烦闷起来。 怎么还是睡不着?!!我干脆让无悲把随行的君浩叫了过来,给我施了个催眠术,终于可以停下不断乱撞的思绪,把漫漫长夜熬过去。 那座海岛坐落在一片群岛中间,面积算得上中等,但因为离陆地比较遥远,没有人迹。它静静地坐落在天海之间,像个隐士一样。岛上有隆起的山,覆盖着绿色的树丛,蓊蓊郁郁把一切都藏匿起来。 登上海岛后,我让侍卫把整个岛都查探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凶猛的野兽之类的东西跑出来搅局。然后在山脚下临时搭建起数座长帐,简单的装饰一番,毕竟要招待的是两个国家的帝君,太寒碜了也是不行的。 距离约定好的日子还有三天的时间,而岛上已经都布置好了防御的法阵,现在只等客人的到来了。 我掀起长帐的帘子走出去。海潮声远远传来,回荡在扑面的海风里,身后的山中传来林叶磨擦的沙沙声,似是精怪的低声耳语。 我张开手臂,伸展着身体,活动了一下脖子。很久没有呼吸到纯净的空气,鼻腔里都是清甜的味道。 “陛下!!” 我睁开眼睛,就见一个侍卫急匆匆跑来,跪在面前,“陛下!轩辕帝已经到了!” 我一愣,“到了?” “回陛下,轩辕国的船已经快要靠岸了!” 怎么会这么快?不是还有三天呢么? 我感觉自个儿的脑子就像没反应过来似的,接下来下的一串命令都像是条件反射,没有经过思考一样。 “命护卫队速速前去迎接,朕马上就到。大侍官,你去把消息传给岛上所有人。” “是!” “遵命!” 我的脚把我带回帐中,侍者们连忙伺候我更衣。在我眼里就仿佛一群人潮水涌了过来,把我围在中间。意识还有点儿雾蒙蒙的。 轩辕剪缨,竟然就这样要和他见面了。 没想到这么快,我以为还会有三天的时间。 不知为何,我突然有些不想出去了。这种幼稚的想法自然不可能长存,在脑中一闪而过,便被我扼杀。 得打起精神来。 我戴上王冠,深吸一口气,大步走到议事的大帐前,等着他的出现。港口离这里不算太远,我却感觉过了很多天一样漫长。不断在脑中排练着适当的表情和动作,尽量不要让这次见面太尴尬。 猝不及防的,那孩子伏在地上,向我伸出手的样子,又冲入脑子里。我暗暗地战抖了一下,感觉身体一点点地开始变僵。 远远的,已经看到了正向此处前进的队伍。金黄的铠甲在阳光下灿烂刺目,那是轩辕国的护卫。整齐的步伐踏在地面上,发出隆隆声响,整个岛屿都在颤抖一般。随着他们的接近,我的目光直直穿过长队,落在那个明黄的身影上。 一时间,我恍惚以为那是洛卿。 修长的身形,优雅的步伐,身上金黄的龙袍华丽至极,被日光照射出七彩的光芒。漆黑长发被束在头顶的冠冕中,珠链垂落在他的眉眼间。他的眼眸漆黑如夜,视线带着某种致命的吸引力,仿佛能把魂魄也吸走。 我感觉得到,他的目光也同样落在我身上,浓重的,专注的,密不透风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他走得不慢也不快,每一步都恰到好处,像一个缓缓接近的神祗。而我则穿着层层的华服,站在原地看着他接近,恍惚一切都有些不真实起来。 就好像回到了原点一样。 一遍又一遍地回到原点。 他的护卫队伍已经与我的相接,停下脚步,同时转向中间。我让自己挂上一个得体的微笑,穿过士兵站成的通路,向着他迎上去。 他的脸庞已经很清楚了,清楚得就像汪洋底沉船中寒冰下那张不变的容颜。没有表情,可目光却那样凝重,我甚至能感觉到压力。 有时候我会奇怪,他为什么可以每次转世都拥有相同的面容?就像是为了让谁找到似的。 我顿住脚步,想要抬起双手向他见礼。可他却仿佛没有丝毫要停下来的意思,大步走过来。我眼睁睁看着他与我对视着,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到超过了应有的界限。然后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感觉到一个温热的身体围了过来,紧紧地围了过来。 我听到周围的人溢出的惊呼,我听到自己的脑中一片空白。 他在……干什么? 他的手臂用力地环住我,生怕我跑了似的,他的气息就在我的耳畔擦过。我听到他近乎释然一般的叹息声,就像找到了什么自己丢失很久的东西一样。 这个瞬间仿佛持续了很久很久,像永恒那么久。 然后,我手上用力,缓缓推开他。 他顺着我的力道松开了我,后退了半步,认真地凝视着我。 我想象了千百种的场景,唯独没有包括这种。我愣愣盯着他,喉咙梗住,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不知道应该怎么反应。 “伏溟。。。”他低声说着,那声音仿佛是从喉咙后面发出的,落在耳中嗡嗡作响。 “剪缨。” 这种见面,真的不太像是两个国家的国主相见应有的场景,太不符合礼仪规矩。我意识到了,可是我还是直接称呼了他的名字。 片刻之后,我后退两步,冲他微微颔首,“轩辕帝亲自驾临,朕不胜荣幸。” 他却没有回答,只是幽幽望着我。眼中似是含了千言万语,又像是什么也没有。 半晌,他终于说,“我,也很高兴。” 他说得是“我”,而不是“朕”。 这到底是什么?他到底想干什么? 我只觉得事情全都拐上了一条荒谬的歧路,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诡异到推翻了我之前的所有假设。 我收拾好自个儿的理智,微微侧过身,沉下声音说,“请。” “请。”他回道,然后便迈步走到我旁边。 走向大帐的途中,我用余光再次打量着他。这真的是十年前那个走投无路的少年么?匀称完美的身形,步履沉稳,气息沉厚,似乎是习过武的。在他身上,再也找不到丝毫的脆弱,高贵从每一寸皮肤中散发出来,仿佛能凌驾在任何人之上。 若不是那一双人类的耳朵,我几乎要以为这就是禺强,或者是洛卿。 几名随我前来的重臣已经在帐中等候,以汉稽为首,分别向我和剪缨行礼。所有人在见到剪缨的一瞬间,面上都现出震惊,为了他那和禺强相同的面容。但所有惊诧很快就被低头的动作掩藏起来,剪缨似乎并没有察觉到。 我环视四周,却没有看见北斗。 没有人通知他么?为什么他没来? “自上次一别,已是十年有余。不知海王近来可好。”剪缨的声音传来。我转头望向他,却差点就被他那双无底的眼摄住。 怎么过了这么久,这个人对我还是有影响?我敛住思绪,笑了笑,回道,“还是老样子,多谢轩辕帝挂念。”顿了一下,我继续说,“这些年来朕虽身居海底,但也早已听闻轩辕帝的英明睿智。” 他仍然盯着我,说,“海王过誉了。” 他没有再做什么出人意料的事,一切仿佛恢复到正常的样子。鉴于羽民国的左贤者还没有到,不好提到蚩尤的事,所以我便命人先伺候轩辕剪缨到帐中歇息。他则完全听从我的安排,没有任何意见。 看着他缓步走出去,我却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手心已经隐隐渗出了些汗液。 晚上我为剪缨接风,所有的臣僚都出席了。北斗终于出现,不过脸上却戴了一副银白色的面具。 他是怕剪缨看到一张和自己相同的脸,生出事端? 剪缨知道了北斗的身份后,似乎对他很是尊敬,见礼时甚至微微低了下头。这种情况看起来实在奇怪,若是他知道了自个儿上辈子的身份,会如何作想? 看不到北斗的表情,但我能听出他的声音没有以往那么平静,声线稍稍高了些。我发现不止是我,所有臣僚都暗暗注视着他两人,企图看出什么端弥似的。 他们一定很奇怪,为什么人类国家的帝王,会有跟海神相同的容貌。 席间,我多次察觉到剪缨的目光停滞在我身上。但他并没有说太多的话,即使回答我的问题,语调也是疏离而有礼,得体得很。 一顿饭下来,我感觉自己的神经紧的都快要断掉了。 回到我自己的帐中,才终于有机会稍稍放松下来。一天过得竟然比过去的一个月还要累。那个孩子变得太多,变得让人捉摸不透了。他的态度跟我预想的完全不同,一切都变得未知起来。 不过,即便在他十五岁的时候,我也没有看透过他吧?我自嘲地笑笑,挥退侍者,更衣睡觉。 不论如何,我的目的是打败蚩尤。这是我们现在唯一的联系。 轻叹一声,我合上眼睛,陷入睡梦中。 可是睡到半夜,我忽然惊醒,感觉到黑暗中的空间里不只有我一个人的气息。我立刻起身,暗自运起神力,低喝道:“谁!!” 隔了一会儿,不远的漆黑中传来轻轻的一声,“是我。” 熟悉的声音,另得我僵在原地。 剪缨?? 第 29 章 我拉开床边覆在夜明珠上的黑色鲛绡,水一般的光线霎时盈满整个屋子,波光滟涟中,剪缨穿着单薄的衣服,就站在我跟前不远的地方。 一时间屋子里很是安静,安静到我能听见自己脉搏的跳动声。 门外传来侍卫的询问,“陛下,出什么事了么?” 我挑起眉,看向剪缨。他现在的身手,已经可以避过我的侍卫的耳目了? “无事,你们退下吧。” “是。” 自始至终,剪缨一直望着我,望得那么仔细,像是要把我看透一般。 “轩辕帝半夜到访,有何贵干?”我理了理身上的衣服,迎上他的目光。说不紧张是假的,谁知到他到底想干什么。 是要报仇么? 还是来……重修旧好?为了今后的合作。 他眸中闪过一抹痛色,但很快就被微笑掩盖。他向前走了两步,像是有些激动似的,“我……想来看看你。” “在半夜?” “对不起,我的本意并不是要打扰你。”他的面上微微带着些歉意。 隔了一会儿,他轻声说了一句,“十年了。” “是啊,你长大了。”我冲他拉了拉嘴角,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示意他坐下来。 他很听话,无声地落座,然后,仍然用那种捉摸不透的眼神凝望着我。 我半卧在床上,支起一条腿,也没有再顾及礼仪什么的。这会儿还来装不认识那一套就有点矫情了,既然他想提以前,我就奉陪好了。 “听说你把庄珂处斩了?” “对。”简单的一个字,没有附加的说明。 “太后也死了?” 他目光微微闪烁,点了下头。 突然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这场对话,接下来我能说什么呢?总不能拍拍他的头说句“挺好”吧? 轻叹一声,这就是我最怕的场面。 他忽然说,“这些年,你过得好么?” “还行。”我随意地说,“除了前些日子,蚩尤复活,让朕忙了一阵。” “你的脸色很不好。” “岁数大了的缘故吧。”我低笑一声。 他的神色柔化了那种锋芒毕露的华美,眼中浅浅的温柔,令人沉溺在其中就无法自拔。他说,“我一直等着这一天。” 我转过头,望着斜前方的床柱,没有回话。 他继续说着,“我知道有一天一定还能见到你。” “是么。” “你还在生我的气么?” 我愣了两秒,没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 “生你的气,为什么?” 他垂下眼睛,神情似乎是愧疚,似乎是惧怕,似乎是担忧,他低声说,“我真的没有想要利用你,我承认一开始确实有过那种想法,但是后来,我是真的喜欢你。” 我几乎要开始怀疑自个儿的耳朵了。 他刚才说什么?喜欢? 仿佛分外困难般,那两个字在我脑子里被分析着,翻来覆去地探究着,怎么看怎么觉得怪异。 实在是没想到他这么直奔主题,直接得让我不知道怎么回话。 在十年后,他怎么能说得就跟这事儿昨天才发生似的? “这句话,我等了十年才有机会说出来。”他微微抬头,一句话说得耳语一般。 看着他那双无底的眼,我承认我被惊住了。 “。。。轩辕剪缨,你确定你知道自个儿在说什么?” 他不恨我? 还是这又是另一种假装? “我确定。”他几乎是立刻就回答。 我深深吸一口气,慢慢坐直身体,从床上站起来。他的视线一直追随着我,看着我同他拉开距离,一步步走到长帐的另一边。 “剪缨。”这个名字叫出来,就像长了刺似的,“十年之前,是朕不对。尽管这些年来朕已经把那些过往都忘记了。但你如果想要复仇,朕也可以理解。不过必须是在了结蚩尤之后。”我转过身来,“只要蚩尤死了,你想如何报复,朕都奉陪。” 他半侧着身望着我,面上似乎有些困惑,“复仇?” “。。。朕走得时候。。。对你有过冒犯。”我让自己尽量神色平静地望着他,“朕当时太冲动了,你想要什么补偿,朕都可以尽量满足。” 他有些怔怔地望着我,就像难以理解我在说什么一样。然后渐渐的,他眸中溢出疼色,浓重而悲伤,让我竟不忍再看。 “我没有……”他的声音顿住,似是无法再进行下去。 “至于蚩尤,对海国同样是个威胁,朕自会全力以赴剿灭他。朕相信海国和轩辕会合作得很好。”我忽视掉他的目光,平静着一张脸,对他如此说道。 他眉间皱了一下,深深吸入一口气,然后问我,“为什么说这些?” “所以你就能知道,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海国都会全力协助轩辕和羽民剿灭蚩尤。你不用为此担心。” “你觉得我是为了这个才跟你说那些话?” “朕怎么觉得不重要。”我对上他的眼睛,可是只坚持了几秒的功夫,“重要的是我们有相同的目的。” 他定定地凝视我,很久都没有作声。 我看了一眼帐门处,对他说,“时辰不早了,你该回去休息了。” 他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然后说,“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 “洛卿,到底是谁?” 我转过头,抬起眼皮对上他的目光。 恋耽美 分卷阅读18 鲛人倾国 作者:莲兮莲兮 “那与你无关。” 他似乎被这句话刺到,目光微闪,但面上神色并没有变,“我回宫后,查过宫中的记载。两百年前你曾经到过轩辕国,有一个名叫青洛的人跟你一起。 “那个青洛,就是你说的洛卿吧?” 我微微眯起眼睛,瞪视着他,“朕说了,那与你无关。” “他为什么没有和你在一起?”他执着地问着,无视我警告的目光。 我欺身上前,一只手卡住他的喉咙,他面无惧色,仍然注视着我,仿佛眼中再也容不下别的东西。 “下次朕告诉你与你无关这四个字时,请你不要再问下去。”声音从喉咙深处发出,低沉而嘶哑。他的脖颈柔软而脆弱,动脉击打着我的手指,只要我再微微用力,他就会没命了。 可是他仍然没有挣扎,只是垂目,视线锁在了我身上,不肯移开。目光中一抹痴然,一抹哀色,藏匿得很深,但仍然泄露出一点边角。 用力推开他。他向后退了两步,低声咳着,长袖掩住唇角。 “请回吧。”我经过他身边,不再看他。 等过了一会儿,帐内再无声息。我转过身来,他人已经不见了。 我像是突然泄了气一样躺回床上。脑子里轰轰然作响。 一个晚上,再也无法入睡。 清晨时候,我走出营帐,命无悲在远处候命,自己走到海边。海风腥咸的味道扑面而来,海鸥的鸣叫划破长空,在熹微的晨光中盘旋。碧波一层一层抚上□的脚面,像是亲吻,像是救赎。 远方混沌在一起的天和海,无尽无头。我闭上眼,感觉自己能吞吐整个天地一般,心中的烦闷渐渐沉淀下来,随着呼吸散出体外。 上次这么轻松地站在海边时,洛卿还在我身边,告诉我他不是海神。 时间过得真是够快的。 “伏溟。” 我转头,却见北斗负着手,站在我背后。 “睡不着?”我问。 他点点头,走到我身边。我注意到他的手中拿着那个银色的面具。 “为什么不让他看见你?” 北斗微微垂下头,黯然说道,“他之所以进入轮回,转生成人,大概就是为了远离我。既如此,我又何必继续逼他。” 我低笑,“你倒是挺体贴的。” 隔了一会儿,北斗忽然说,“我还是感觉不到他。只要他不使用神力,我就感觉不到他。” “所以?” “他……可能已经不再是神了。” 我看向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也许是为了摆脱海神的身份。我不敢确定。”北斗的眉目间有些落寞,“海神之所以能觉醒,是因为他的生命是延续的,直接转世,并没有进入轮回。常人死后,灵魂一旦进入轮回,所有的力量记忆都会被磨灭,就像重生一样,跟前世再没有任何联系。他进入了轮回,原本的神性和记忆同样会被洗掉,但也许目前还没有被消磨干净,所以他还有神元。现在除非用禁术星继仪式,否则便不可能再让他拥有海神的力量。” 原来,是这样。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摆脱海神的身份。为什么宁愿当一个人类。 都已经当了近万年的海神,为什么突然放弃了。 “这么说,朕不能指望他觉醒,然后去打蚩尤了?” “除非用星继仪式。” “既然是禁术,一定有危害吧?” “寿命会大大缩短,但究竟缩短多少,就不一定了。” “溯汐也对朕用过那个仪式,朕的寿命是不是也被缩短了?” “溯汐当时既然能吸取你的力量,该是把星继仪式和另一种名叫截梦术的邪术混在一起用,所以星继仪式的效果应该也同时被转嫁到他身上了。” 原来还有这么一层故事。溯汐当时为了战胜北王朝,真是够不择手段的。就算是现在的蚩尤和他比,都差上一截。 我叹了口气。最近我发现自个儿叹气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当看到天际出现的那一片蜂群般的影子,我几乎以为自己眼花。直到那一片”烟云“汹涌而至,我才发现那其实是众多飞翔的羽民。 羽民的人竟然也提前了两天到达。我觉得有点奇怪,什么时候陆地上的人开始不守时约了?一个个的都提前来? 那一群人渐渐接近,羽翼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仿佛能听到羽毛相互拍打的声响。他们乘着海风滑过碧空,眨眼间就到了面前。 身边有脚步声。我一回头,却见无悲仰起头,睁大眼睛,看着那群“天外飞仙”,唇边竟然有几分不自觉的笑意。 我联想起他每次去羽民国回来后的奇怪表现,包括时不常的发呆,脸颊偶尔泛红等等,几乎就可以肯定这小子在羽民国跟某只雌鸟好上了。 而且这只雌鸟多半还是在宫里。。。不然不会在来访的使者中。。。 羽人们从天上轻盈降下,长翼在风中拍打,衣袂飘飘似仙。我发现羽民的翅膀也都是有区别的,有些长着斑纹,有些有着艳丽的颜色。此时一道绿影飘然而至,洁白无瑕的羽毛反射着淡淡的金色阳光,在风中优雅地舒展。我看着那久违的潇洒身影缓缓飘落下来,足尖点地时没有发出半分声响,墨色长发随着竹青发带轻舞飞扬着,卓然出尘。 碧风,十年来一直跟我书信来往的左贤者。 我刚要迎上去,那边却已经弯起上挑的桃花眼,大步走来,“小灵灵!” 顿时气质尽失。。。 剪缨也走了出来,站在我不远处。此时我们三个正好形成一个三角,相互对视着。 我忽然发觉,缘分果然是个诡异的东西。十年前的四个人,我,无悲,剪缨,碧风,居然又聚到一块儿了。 只望这次不要再是孽缘就好。。。 第 30 章 作者有话要说:俺不是故意伪更的。。。实在是因为发现一处比较重要的bug。。。亲们原谅俺吧~~~~~_ 人类,鲛人,羽民的国主像这样聚在一块儿,还是两千年来的第一次,足以被载入史册了。可是现在我面对着另外两人,却根本感觉不到应有的庄严肃穆。 碧风一落座,环视一圈,就笑着说,“都是认识的人啊,这次真是来对了。” 我没有让臣僚跟着我出席,只有北斗在我身边。剪缨和碧风都没有随侍,帐中只有我们四人。 但在帐外却是防卫森严,靖沧军、羽民和人类的护卫军将大帐层层围起,密不透风。 碧风的目光落在北斗身上。我对他说,“这位是海国的海神。”我没有说他的名字,因为不知道应该说禺强还是北斗。毕竟原本海神只有一个的,陆地上的人也从不知道禺强分化成了两人的事。 不过现在,海神又变成一个了。禺强这个名号,其实应该还给北斗。 碧风脸上表情一下就变了,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冲北斗施礼,“原来是海神禺强,在下失礼了。” 北斗仍旧带着那银色的面具,向碧风颔首,并没有说话。 每次看着别人对北斗这么尊敬,就有很奇怪的感觉。只有在这种时刻,我才能意识到他是个神,是凌驾于凡人之上的。 “羽民国现在怎么样了?”没有外人在场,我也就用平常的说话方式询问碧风。 碧风轻叹一声,脸上的轻松渐渐褪了下去,眉间是少有的凝重,“羽民国已经丢了五座城了。” 我转向剪缨。不用我开口,他就知道我要问什么,“轩辕国的西关,涿鹿到芦洲,都已经被蚩尤占领。” 蚩尤现在拥有的土地,足够建立起一个小国了。 “海国怎么样?”碧风问我。 “两座主城的人,都被带走了。”我说,“但他还没有对我们发起进攻。” 碧风点点头,耸了耸肩膀,唇边浮起一丝苦笑,“看起来,蚩尤比较喜欢我们羽民国,对我们特别关照了。” “羽民,是他的第一目标。”剪缨低声说,“下一个就会是轩辕。” “羽民现在伤亡惨重。”碧风靠回椅背上,语气中有几分忧虑,“上次他趁着月圆之夜,我们不能飞行的时候进攻,士兵们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我问,“与你们交手的是什么?” “活尸。”剪缨回答道,“‘杀死’它们的唯一办法,是砍下它们的头颅。” “其实……据我的人回报,他的军队里有鲛人。”碧风这么说着,看向我。 “那是我们的子民。”北斗忽然出声,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他身上。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蚩尤最擅长施用幻术,被他蛊惑的人,会以为自己看到的幻像是真的,甚至影响到感官。他用这种方法带走了我们两座主城的子民,供他驱用。” 我忽然想起来蚩尤关住我的那个黑色的空间,身上一阵阵发冷。 他当时若是不信守诺言,完全可以把我永远关在那里面。一想到这点,就浑身的不舒服。 一段不长的安静之后,碧风扬起眉毛,说,“好吧,接下来咱们是不是应该讨论一下怎么干掉这个无敌魔神?” “我轩辕家的祖上黄帝曾用一把屠魔剑杀死过蚩尤,如果我们能找到那把剑。。。”剪缨说着,但被我打断了,“那把剑现在在蚩尤手里。” 此话一出,碧风和剪缨面上的神色都微微一变,“你怎么知道的?”碧风问我。 “他原本带走的不仅仅是两座主城的人,还包括海国都城的所有臣民。朕用屠魔剑和他做了交易。” 剪缨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碧风则夸张的捂住额头,呻吟着,“完了完了……这回死定了……” 罪恶感满头满脸地扑过来,我什么也没说。毕竟若是为了整个大荒,我不应该把剑交出去。 可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海国在自个儿手底下覆灭。 “也许会有别的办法。”剪缨低沉着声音说道,“朕查过宫中所有关于涿鹿之战的记载。屠魔剑吸收了蚩尤的力量,也许现在他不像以前那样刀枪不入。” 北斗忽然抬起头来,看向剪缨,“你们可有听说过承影?” 剪缨略一点头,“略有耳闻。” 碧风却是一脸“没听说过”的表情。 北斗解释道,“承影是一柄上古名器,在屠魔剑炼成之前就已经成名。没人知道是谁炼成了它,只知此剑无形无相,却有开山劈海之能。” 我问,“你是说用承影代替屠魔剑?” 北斗轻轻点头,“这是我们现在唯一的希望。” “承影一直没有出世过。”剪缨说,“甚至不能确定它是不是真的存在。” 北斗面具后透出的海蓝视线却十分肯定,“我亲眼见过。黄帝曾试过用它杀死蚩尤,但当时那把剑只能伤他,不能杀他。不过现在,也许可以一试。” 我说,“那你知道它在哪儿么?” “我记得,那把剑曾在黄帝与蚩尤的某次对战中掉进了不周山的混沌峰内。现在,应该还在那里。” 知道地方就好办多了,“朕会派人去取。” 北斗却摇摇头,“常人是无法将它取出来的。此剑既为神器,只有九五之尊能请的动它。当初,那把剑是由黄帝和羽民国国主天玄帝共同取出,所以这一次,同样需要两名帝王。” 我瞟了剪缨一眼,发现对方也在看我,然后我皱起眉毛看着北斗,“你是说,朕得亲自去?” “不错。” 身上的肌肉一寸连着一寸,变得僵硬起来。我能感觉得到剪缨的目光再一次锁定在我身上,芒刺一样。 为什么,我又要跟这个人扯上关系了? 这真的是诅咒么? 我暂时封闭住不断翻涌的思绪,让自个儿冷静下来。 如果这是唯一的方法,也没什么好抱怨的。毕竟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我有责任。 “等一下。”碧风忽然说话了,“取这个剑我没什么意见。但蚩尤最近又有动静,只怕羽民国撑不了多久了。” 剪缨转头望向他,“蚩尤再有动作,轩辕国会从东面进攻,分散他的注意力。” 我考虑了一会儿,也说道,“朕可派大将军率领三十万大军,前去支援。” 碧风认真地思考着,低声说,“如此的话,大概能坚持上几个月。可取了剑之后呢?你们要怎么才能接近他?” “海国的下面,有一条通向他巢穴的路。朕可以从下面进攻,到时只要轩辕和羽民上上方掩护就可以。只要蚩尤一死,他的法术就会失效。他的军队也就不存在了。” 碧风眯起眼睛。关于南海那片无名山的事,我已经告诉过他了。他没有再反对,神色间却充满了不确定。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说,“我跟你们一起去。这把剑既然如此重要,我必须亲自参与。” 取剑的事就这样确定下来。不周山在大荒的西北方向,因为路途遥远,碧风决定召唤羽人一族的坐骑――毕方。为了不另蚩尤察觉,同时也为了尽快到达目的地,我们每人只带一名侍卫。 北斗也要同行,我没有拦他。毕竟只有他曾经到过不周山,并且现在还记得那里的样子。 动身的时间就定在第二天的清晨。在这之前,我向海国发出调兵的密令,把兵符交给汉稽,令他连夜赶回海国,通知小髅出兵。 夕阳西下时分,数名羽民在海边准备着召唤毕方的仪式。他们燃起某种熏香,味道浓重刺鼻,跟檀香有些类似,不过带着几分苦味。之后他们搭起了高高的木台,点起火焰,火光直冲入空,带着噼啪的脆响。 “毕方以火焰为食,这样才能把它们引来。” 我一回头,就见碧风笑吟吟站在我身后。 “好久不见了,都没机会好好跟你说上句话。”他用一种十分委屈的表情看着我,岁月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 “你也老了。”我说。 “唉……别提了。托蚩尤的福,我都快要未老先衰了。”他啧啧的叹着气,用七老八十的语气说着,“你怎么就能保养那么好?你们鲛人都吃什么长大的啊?” 我笑了两声,转过身去,望着远处跳跃的篝火,“海里除了鱼,还能有什么。” 碧风走到旁边,把手搭在眼睛上,眺望着天际燃烧的云彩。 “估计明天早晨,毕方就能到了。”他说着,忽然转脸看着我,问我,“十年不见,你看见我怎么一点都不激动啊?我看见你可是很兴奋的。” 我瞟他一眼,“朕为什么要激动?” “你真是没良心。”久违的幽怨目光游魂一样飘然而至,“十年前我最后跟你说的话,你也忘了吧?唉。。。枉费我一片真心。” 似真似假的语气,听不出端弥。不知道他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气什么样的话回答,所以我就佯装看向别的地方。结果转头间就见到剪缨站在他的帐篷门口,似乎是要出来。 我们的视线撞在一起,迎面而来的幽幽目光,避无可避。 我清了清喉咙,“风大,朕回去了。” 碧风有些奇怪,但也没有拦我,只说明天早上再见。我径直走回自己的长帐,不明白自个儿为什么像逃命似的。 次日,天边飞来几片蓝色的云霞。我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羽民坐骑的样子。那是一种硕大的鸟,一双翅膀伸开,足有丈余。修长的脖颈,有些像仙鹤,但却只有一条腿。它身上遍覆着光可鉴人的蓝色羽毛,折射着一点点的绿,在翅膀以及尾羽的尽头是仿若火焰一般艳丽的红,挥动起来时就像燃烧着一样。 碧风一个翻身,便跃到一只毕方的背上,双腿放在健壮的翅膀前,双手扶住大鸟的颈项。那毕方温顺非常,对于他的动作没有反应,就像习以为常了似的。 “只要不扯它的羽毛就没事的,毕方很温驯,不用担心。”碧风回头跟我们说着,轻拍着身下的大鸟。 我学着碧风的样子,跨到鸟背上。它的羽毛实在太光滑,双腿用力夹紧才不会滑下去。我试探性地把手放到它的脖子上。大鸟扬了扬脑袋,便没有多余的动作了。 我松了一口气,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诡异。 可是当毕方展开双翼,冲上i霄的时候,我立马就把前面的想法收回。那种陡直的角度差点就将我甩下去了,地面快速后退,看上去很是眼晕。我几乎是爬在鸟背上,双手死死抱住它的脖子,心脏差点掉出嗓子眼。 “伏溟。”身边传来声音。我转过头,是剪缨。 他的眸色中有着一些担忧,轻声问,“你没事吧?” 我努力直起身体,若无其事回答,“没事,为什么这么问。” “你脸色很不好。” “我很好。谢谢。” 听到谢谢两个字,剪缨的表情似乎有些暗淡,但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垂下眼睛,苍蓝在他身后绵延无尽。 头顶是深蓝的天,脚下是碧绿的海,向远处看,只能看见一条平直的线,朝阳在东边逐渐升起,橘红的光芒冲破云际,射向看不见的远方。 毕方的翅膀有力地挥动着,我能感觉到速度极快,因为扑到脸上的海风甚至有些刺人。 在这样的速度下,当天中午便已经能看到陆地。我们打算绕过轩辕国,从羽民国过去,途中有机会经过几座羽民的城镇,可以在那里稍作休整。远距离下,陆地上的一切都是另一幅景象,仿佛是一张由大块的色斑组成的画卷,白云的影子投射在大地上,一点点变幻着形状。 这样行了三天,中途在荒野中休息。第四天的时候,我们终于见到了一座羽民的城市。 那是几颗簇拥在一起的硕大的树,叫不出来它们的名字,但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巨大的植物。每一根树干都粗壮得足以承住数间豪华的屋宅,枝桠相互编织在一起,绿叶交映成一片无穷的华盖,笼罩在上方,阳光也被过滤成浅绿色。在那几棵树的枝桠间,有一座座的房屋,木质的墙上雕刻着精致的花纹,簇拥着熠熠夺目的宝石。无数羽民展开七彩的羽翼,在枝叶间翱翔穿梭,仿佛是浮在空中的焰火,美不可言。 碧风说,这座栎城是座小城,暂时还没有被蚩尤盯上。 我们进入城中时引起了一些骚动。因为之前从没有人类和鲛人进入过这座城市。掌管这座城市的城主诚惶诚恐地迎接碧风,把我们安排进了巨树较低处的一处别馆。 羽民的房屋中有一种精致的华丽感。所有家具上都雕满盘结的花纹,就连床也仿佛是用藤蔓编出,上面铺着柔软的被褥。我全身放松地躺倒在上面,经过这些天的奔波,此时感觉就像天堂一样。 “陛下,该吃药了。”无悲把药丸递过来。这是君浩临走时交给无悲的,我只要每天服下两粒,然后静静的休息一会儿,就可以稳定住神元。 我接过药丸放进嘴里。苦涩的味道蔓延开来。 此时北斗走进屋来,看着我吃药的动作,便说道,“这些天你一直没有用治愈术调养。” “没关系,只要休息休息就行。” 他摘下一直覆在面上的面具,随手放在桌子上,“我来帮你吧。” 我挑眉看着他,“你不累?” “我不要紧。在面对蚩尤前,你得尽快好起来。”他稍稍拉起长袖,走向我。我没再争辩,坐起身来,面向着他。 他低声吟唱起咒文,将泛起蓝芒的右手贴到我胸前,清凉的海潮顺着他的掌心流入血脉之中,渐次汇聚到中心的神元上。他的歌声柔美而舒缓,仿若海洋一般旷远,我听着听着,感觉神经一根根放松下来。 此时却听到无悲一声惊呼,“轩辕帝。。。” 我猛地睁开眼睛,就见到剪缨站在门边,愣愣地看向坐在我对面的北斗。而北斗也停下歌声,呆呆地回视他。 那个银面具还在桌子上。。。 糟了。。。 剪缨怔然的和北斗对视,手似乎是不自觉的触上自己的脸。 我站起来,这个动作打破了凝滞的气氛。剪缨的目光转到我身上,眼睛明显睁大了些,眉心皱起,面上现出困惑、迷茫和不可置信,“怎么……” 我听到北斗的呼吸有些急促起来。他慌忙拿过桌子上的面具,重新戴到脸上。虽然这个行为本身已经没有了意义。 我深吸一口气,说,“你怎么来了?” 剪缨向后退了半步,摇了摇头,似乎是想否定什么难以理解的东西。 我低声对北斗说,“你先回去吧。” 北斗无言地点点头,低垂着视线,快步走向门口。经过剪缨身边的时候有一瞬的停顿,然后边消失在门外。 “无悲,你也下去吧。” “遵命。” 房间中只剩下我们两人,夕阳从雕成枝叶形状的木窗间照射进来,把沉默也拉成长长的形状。 “刚才你看到的……” “他是洛卿么?”剪缨突然说。 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啊?” 剪缨似乎是想让自己镇静一样闭了下眼睛,长长的呼吸,然后用涩然的声音问,“你说的洛卿,就是他么?” “为什么这么问?” 他眸子里的伤再也掩饰不住,怕被我发现似的,他转开视线,“你说过。。。我是替身,洛卿的替身。” 我开始明白他在想什么了。 “他不是洛卿。洛卿已经死了。”我听见自个儿跟他说。 他身上似乎震了一下,我不敢确定。随即他抬起头,凝视着我。 我也不知道自个儿干嘛要跟他解释,“洛卿在两百年前就死了。“ 他有些怔忡地望着我,“两百年前?” 我点点头。 “可为什么,海神会有跟我一样的脸?为什么你会叫我洛卿?”他连续着问道,语气却十分沉静,沉静到压抑。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 该怎么回答他?告诉他他上辈子是海神,告诉他他曾经当过我的洛卿,只不过只当了一年而已? 他都已经选择进入轮回,这些过往,对他来说都不重要了。对我来说,也不重要了。 既然如此,何必还说出来,大家自寻烦恼? “洛卿是海神这一世的孪生兄弟。你恰巧跟他们长得有些相似。”我说,“以前把你当成洛卿,是朕不对。” 他满脸都是不信,黑眸执着而认真地看着我,“你有事瞒着我。如果只是这样,为什么那时候你那样帮我?” 我垂下眼睛,“朕说过了。朕只不过是两百年后见到和他长得相似的人,有些昏了头而已。” 他没有出声。隔了一会儿,我才抬起头来,看向他。 剪缨的神情,我形容不出来。我不知道那双黑眼睛中现出的是绝望,还是痛楚,是不信,还是不甘。 他向前走了一步,双唇动了动,仿佛有些吃力般地说,“你所有对我的好,都是因为我长得像洛卿?” “对。” “你骗我。” “朕没有。” “我不信。” 我侧过头,不想再看他的脸。他现在的样子,跟两百年前的我何其相似? 只是我不知道这副表情中,有几分真假。 他走到我面前,忽然抓住我的肩膀,直直看入我眼中,就像是不顾一切想要找到什么似的。我皱起眉头,冷下脸盯着他,“你逾矩了。” “为什么。”他问我。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来到我身边,又什么都不说就离开?”他低声说着,表情虽没有太多变化,可目光中却尽是凝重的忍耐,压抑着什么蠢蠢欲动的情感,“一走就是十年。你可知我是怎么过来的?” 我手上运上神力,用力掰开他的手腕。他的目光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你想要朕怎样。” 正在此时,门外却喧闹起来,我听到有人在喊:“活尸!!活尸打过来了!!!” 第 31 章 我打开大门,却见外面已经乱成一团,人们惊慌失措的奔逃着,前一秒还是安静平和的苑子,此时却已是另一番景象。 我抓住一个下人,问他“出什么事了。” “活尸打过来了!快跑吧!!” 剪缨从我身后快步走出,凝神听着什么。我也静下心来,然后就隐隐听到沿着空气传来的遥远声响。 仿佛是什么东西在咆哮,低沉厚重,但那绝不是人能发出的声音,而是千百个嘶嚎的鬼怪,说不出是杀戮的欢愉,还是濒死的悲鸣,听着让人从骨头里都颤抖起来。 此时北斗等人都已经从楼中出来,碧风匆匆对所有人说,“你们到后苑去,毕方已经备好了。” “你不走?”我问。 “我去逐日圣殿布个法阵,然后再去追你们。” 那怪异而}人的嘶吼声越来越近,苑中已经没了人影,所有平民都已经飞上树冠顶部。而守城的护卫与活尸打斗的喧哗声已经十分清晰,那惨叫、咒骂、皮肉被兵器撕裂的声响,甚至就在几堵墙之外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逐日神殿离别馆不远,但建在地面上,听声音的来源,那里应该已经被活尸围住了。 我拦住碧风,“你一个人怎么出去?” 他无所谓一般地耸了耸肩膀,“杀出去啊。” “你能全身而退么?不如先离开,去找救兵。” “羽人的飞翔能力是有限的,平民最多只能飞上半柱香的时间,如果活尸打上树冠,他们无处落脚,力尽之后便只有死路一条。而且被活尸咬到的羽人也会变成活尸,他们若是飞上树顶,后果不堪设想。我必须先设个法阵把活尸拦住一段时间,如此才有时间等救兵来。”碧风收起玩笑的神色,神色坚定如磐石。 “朕跟你一同过去。” 碧风一愣,剪缨和北斗也看向我。 “你一个人做不到。朕帮你,这样也能快点。不然你还没到就被杀了,栎城也完了。” 碧风说,“你跟剪缨必须走。” “朕不至于连这几个活尸都对付不了。”我说着,越过他向大门走去,无悲跟在我身后,毫无恐惧之色,甚至有几分释然。 刚才碧风说要自己一人留下时,我瞟到无悲脸上的神情,那是担心么? 忽然另一阵脚步声跟上来。我侧过头,就见剪缨默默走在我身边,面上一片冷凝,没有任何情感在里面。 北斗的声音传来,“既然这样,就所有人一起吧。” 碧风大声说着 恋耽美 分卷阅读19 鲛人倾国 作者:莲兮莲兮 “怎么全都跟来了?你们要是出了什么事,承影怎么办?” 我回头瞟他一眼,“朕要是连这几个活尸都对付不了,就算有承影,顶个屁用。” 大门外的街巷很是宁静空旷,宁静到不正常。天已经快黑了,残阳把远处一片云染得像血一样。喊杀声近在咫尺,却看不到半个人影。 这比出了门就是刀光血影还要让人不舒服。 我活动了一下脖子,问碧风,“不能被咬到,必须砍下它们的头才能杀死它们,对吧?” 碧风说,“没错。” “走吧。” 才转过一个弯,世界仿佛就完成了一个从尘世到地狱的转变。眼前是一片活生生的活尸大战场面。我终于亲眼见到了活尸的样子,仿佛都是在地下腐朽到一半的尸体,头发凌乱,衣衫破损,甚至有的肠子还挂在外面。它们面上再找不到一点人的痕迹,灰败的颜色,混沌成一团的眼珠,张开裂开的嘴唇,露出站着血色的牙齿。它们的动作十分迅速,疯狗一样扑向羽人士兵,喉咙里发出嗜血的嚎叫。 这些羽人士兵的射日术虽然杀伤力强大,能在它们的喉咙上开上无数个洞,不足以砍下它们的头颅,所以他们只能收起羽翼,用刀剑来近身攻击。但羽人跟鲛人一样,体格并不强壮,不擅长近身战。而且活尸数量太多了,我触目所及的地方,都是那些东西,就仿佛世界已经被它们占领了似的。 一个羽人就在我不远的地方被几个活尸撕裂,凄厉的惨叫把耳膜都穿透了。而远处的天上似乎升起了十几个人形,四肢没有力气般垂着,身后的羽翼却有力地挥动着。看样子,不像是活着的羽人。 “已经有很多人被咬了。”碧风的声音低沉,再听不出半分轻松。 剪缨没有说话,只是往前走了几步,低头拣起一把长刀。此时我看到一个活尸发现了他,吼叫着扑向他的后背。 “小……”我“心”字还没来得及说出,他却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一个优雅的旋身,银光闪过,那活尸没了头的身体已经倒在地上,鲜血飞溅。 我有点不敢相信。他的武功果然已经十分出色了。 我也走上前去,拾起一把刀来。虽然用神力会比较省事,但还是能不用就不用,以免再对神元造成损伤。 碧风的射日术足以爆开活尸的脑袋,绿芒过处,无数怪物倒下。北斗手中海蓝色的神力把空气也搅得躁动起来,一个光球扔出去,有的活尸不只是脑袋,连身体都没了。 回头看来,我跟剪缨倒成了最原始的,手起刀落,鲜血四溅。我开始后悔今天不应该穿白衣服,有几次闪避不及,一大片的衣摆都被活尸那散着腐气的黑血沾染了。回头看剪缨,却不见丝毫狼狈,动作利落而优雅,像跳舞一样。 不管是哪一世,他打起架来总他娘的跟跳舞一样。 一路砍杀,我都觉得自个儿快成杀人狂了,可活尸的数量似乎有增无减,我们只能尽快向圣殿的方向移动。 羽人的逐日圣殿是供奉西方天帝少昊的儿子,同时也是他的属臣――金神蓐收的地方。圣殿原本是建在巨树顶部,比供奉大荒神和少昊的圣殿稍微靠下一些的位置。但因为蓐收与其姊乱伦诞下魔神蚩尤,致使大荒生灵涂炭,传闻他已经被贬下神界,所以后来逐日圣殿被挪到了地面上。但羽民国所有的逐日圣殿之间都有着某种联系,我猜碧风是想去那里联络其它城市来搬救兵。 耳边忽然传来惨叫,是剪缨带在身边的那个人类侍卫,他的一只手臂被一个妇女摸样的活尸牢牢抓住,放在嘴中噬咬,鲜血从伤口中涌出来。侍卫挣扎着,砍下那活尸的头颅,颤抖地半跪在地上。 身边一道黑影一闪,之间剪缨右手划出一道冷冽的圆弧,侍卫的头已经不见了。 前行的队伍因此顿了一下,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我甚至没在剪缨面上找到什么情绪的波动。 他的决定是正确的,那个人早晚会变成活尸,不如直接杀了他,至少在他死的时候是个人。 可不知为何,心底一阵阵发冷。 剪缨转过身来,没有做任何解释,只是兀自前行着。碧风挑了挑眉,然后也不再停顿,北斗带着面具的脸看不到表情,但我感觉他一直看着那个黑色的背影。 逐日圣殿就在眼前了。百级高阶之上是白色巨石铸成的厚重建筑,青绿的藤蔓蜿蜒其上,与晶莹的白相称在一起,其间点缀着极小的胭脂色花苞,雄壮与秀美融为一体。不知为何,越接近圣殿活尸就越少,让我开始怀疑难道这圣殿中真有什么神圣力量,让这些怪物都不敢进去? 不过仔细想想也是正常的,蓐收是蚩尤的爹,他不可能让活尸去打扰自己的父亲。 此时跟着我们杀过来的侍卫只剩下无悲一人,碧风的护卫也被淹没在活尸的人海中,连踪影都找不到了。 我们几人停下脚步,略作休息。一路过来手都酸了,刀变得沉重无比,腕部有些发抖。剪缨也有些气喘,其他人脸上也都带上了疲惫。 光靠一个人,打死也冲不过来。 喘匀了气,我们便拾级而上。竖长的大门高高立在面前,两扇雕刻着羽人战士的门扉紧闭,看起来有千斤之重。 碧风两手放到两扇门上,全身泛起淡淡的光辉,然后大门边在他手下一点点开启。后面渐渐展现出来的空间高大宽阔。穹顶看起来十分遥远,装饰着用珍宝拼出的图画,穹顶之下,是高耸的蓐收神像的头颅。蚩尤的父亲看起来跟成人样貌的蚩尤有些相似,没有伏羲的绝美,颛顼的端严,五官都很温润平和,只是眉目间有股肃穆之气。他的双手是虎爪,右手握着一柄长斧,斧柄杵在地面上。 而在这个神像之前,跪着一个人影,仿佛是在祈祷。虽看不到他的脸,但从黑发中伸出的耳朵是扇形的,跟鲛人相同。 为什么鲛人会在这里?! 我喝问道,“你是何人!” 那个鲛人抬起头来,慢条斯理地起身,又默念了一句什么,才缓缓转过身来。那是一个苍白的老人,苍白得像从来没有见过阳光一样,就算是南朝人,现在也不再有这般的苍白了。那露出袖口的手仿佛枯枝一般,整个人身上散出一股死气。 老头黄色的眼珠转了转,视线从我们身上扫过,突然咧开嘴笑起来。那根本不是一个笑,而是一条开裂扭曲的皱纹。这个人仿佛从里到外都如这个笑一样,扭曲而诡异。 “你就是那个海王?”他的声音粗噶沙哑,像被用锉子锉过一样。 我盯着他,没有答话。 剪缨不着痕迹地往前移了半步,半挡在我身前。 碧风哼笑一声,“你不会就是外边那帮怪物的老大吧?“ 我忽然想起来,蚩尤跟我说有一群南王朝的人计划了两千年,终于将他唤醒。看着眼前这个人从没见过光的样子,难道他就是两千年前那些人的后人? 如果是这样,决不能让他离开这里!否则他将看到我们的事告诉蚩尤,蚩尤就会察觉到我们的计划。 我毫无预警地凝起神力向他攻了过去。老头神色一凛,运起神力招架,但显然在我的力量下显得有点吃力,后退半步。 另一阵风声从头顶降下,是剪缨。他全身衣袍被神力灌注着,张扬飞舞,他的神力以一种奇异的方式释放出来,周身被一层深紫的光色笼罩着,向那老头压下去。 老头脚下的地面已经陷入三分,但他竟然没有倒下去。 正在碧风拉开他的长弓,北斗的力量开始飞卷过来的时候,老头忽然怪笑了一下,然后在转瞬之间,我和剪缨的力量碰撞到一起,强烈的冲击另得我往后退了一步,而剪缨似乎受到很大伤害,几乎站不稳了,半跪在地面上,手按着心口,唇角溢出一点殷红。 而那个老头,竟然已经不见了。 这是什么邪术?从来没有听说有让人直接消失的法术啊? 我扶起剪缨,把手贴在他胸口,开始吟唱治愈之术。他一直看着我,黑眸很深很深。 但唱到一半,北斗忽然拦下我,“你今天已经消耗很多神力了,我来吧。” 我犹豫了一下,仍是撤开了手。剪缨的目光仿佛稍稍黯淡了些,有些藏不住的疼痛在里面,我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 我转过身,无悲低声询问着,“陛下,您没事吧?” “朕没事。” 碧风已经开始用一种金色的颜料在地上写写画画。老头虽然不见了,可外面传来的嘶嚎声分毫未减。听说蚩尤从来都是不退兵的,因为尸体要多少有多少,他不在乎牺牲掉几万甚至是几十万的活尸。 我靠坐在门边,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浮满屋顶的羽人的长明火闪烁着幽幽的光芒,外层罩着一层浅浅的蓝绿色。 没想到那个老头竟然这样也能跑掉。 蚩尤肯定已经知道了。 他会不会猜到我们的目的? 如果是这样,今后的路怕是不好走了。 我捏了捏眉心,觉得头开始隐隐作痛。 看着殿中的五个人:我、剪缨、北斗、碧风、无悲,我恍惚开始想着,在这一切结束之后,我们之中有多少能活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让大家等了那么久~这两周俺都没有什么时间爬上来,所以一直停着,俺忏悔。。。请大家原谅俺吧~~~~~ 第 32 章 碧风完成法阵时已是夜间,整个逐日圣殿的地面几乎都被金色的图形占满,无数圆形的法阵相互勾连在一起,复杂的字符密密麻麻排列着,在长明火下反射着炫目的光。碧风扔掉毛笔,直起身来。我们四人都看向他。 活尸的嘶吼在夜空中回荡着,成了这世上唯一的声音。 碧风说,“我现在要启动法阵,需要你们帮我护法。” 我问,“怎么护?” “你们四人分别站到东西南北四角,把神力缓缓注入法阵之中就可以。”他向我们说完,又特别看向我,“不必注入太多神力,一点即可,不要逞强。” 听着他的话,我心中却一惊。我并没有告诉过他关于我神元受损的事,可现在看来,他已经知道了。 剪缨守东面,北斗守西面,无悲守南面,而我则站到北面的法阵上。碧风半跪在法阵最中心的巨大圆环里,伸出戴着碧玉指环的手,按在一个仿佛是“中”字的字符上。我们几人也蹲下身来,将一只手放在法阵中。 碧风开口,说出一串奇异的语言,声音低沉空旷,隐隐带着回声。不多时,他的声音里仿佛又加入了其它声音,似是从冥冥中来,低声地附和着他。耳畔充斥着耳语般的吟诵,让人觉得这殿中不止我们五人而已,还有其它看不见的东西在说着话,但仔细听时,又什么都听不到了。 这大概就是羽人射日术中包含的咒语。我发现地面上的字符变得更加明亮了些,法阵应该已经开始启动。 我运起神力,将力量缓缓注入法阵中。其他三人也在如此做着。金色的字迹越来越耀眼,光华流转,水一样弥散开来。 碧风忽然低喝一声,仿佛把全身的力气都向下压入地面之中。一阵狂躁的风忽然自下而上喷涌出来,同时金光四射,晃得人睁不开眼。在这片疾风中,碧风的绿衣像羽翼一样舒展着,墨发翻舞,仍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身体绷得很紧,面上全神贯注。 四处漫溢的金芒似是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摄住,渐渐向着中心收拢。此时风更急,光更盛,碧风的身影被淹没在其中,几乎看不见了。脚下的地面隐隐震颤着,有什么东西在挣扎着要出来一样,和着殿外传来的活尸的咆哮,有种山崩地裂般的气势。 倏然,一道粗硕的光柱从法阵中心直冲上天,将圣殿的穹顶击出一个半径数米的大洞,升入阴沉的高空,然后在栎城巨树的一半处轰然炸开。一道辉煌的光壁将低空与高空隔开,几个正在尝试往上飞行的羽人活尸在明耀中化为灰烬。 当光柱涌尽,法阵的光芒顿时黯淡下来,整个圣殿内显得阴暗许多。但透过屋顶的洞口,可以看到那光壁之中不断变幻的纹路,其中隐隐含着复杂的字符,看上去神圣不可侵犯。 法阵中心的碧风面色惨白,有些精疲力竭的感觉。法阵已经冷却下来,我渐渐收回神力,其他三人也站起身来,只有碧风仍旧用手撑着地,胸口起伏的幅度很大。过了一会儿,他腿上用力,想站起来,但却有些站不稳似的,上身轻轻一晃。我刚想开口询问一下,却见离他较近的无悲已经上前扶住了他,什么也没说,所有的担忧已然呼之欲出。 我看了无悲几眼,然后走上前去,“你怎么样?” 他不着痕迹地收回手臂,离开无悲的搀扶,冲我自恋一笑,“当然没事,这么点儿小事怎么会难住我。我可是堂堂羽民左贤者。” 北斗向穹顶上的洞口望了望,说道,“这法阵至少需要六名贤者竭力相护,可刚才你并没有借助太多我们的力量。法阵恐怕不是很稳固,能挡得住它们么?” 碧风说,“能挡住他们两天的时间。我现在去传信给附近的厦京,那里有军队驻守,大概能来得及。” 他说着,走向蓐收神像脚下那个被白玉柱托着的仿佛是盛水的玉盆,把手伸入盆中,低声默念着什么。 “我们必须尽快离开。”剪缨忽然说话,他正站在圣殿大门处向外望着,拾起进来时随意丢在地面上的刀,“有东西过来了。” 我走到他旁边向外眺望。外面很黑,只有长明火在路旁尚且完好的灯座上燃烧着,照出长长的阶梯下黑压压的一片晃动的头颅,一双双浑浊却嗜血的眼珠遥遥盯着我们,仿佛是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咕噜咕噜”声隐隐传来。可是此时这些没有灵魂的怪物却不约而同让出一条路,一个黑色的影子缓缓走过来,步履稳健,不像是普通活尸。 难道是蚩尤派来的手下? 或者。。。是蚩尤本人? 我很快否定掉了这种猜测,如果是蚩尤本人,我应该能感觉到他身上那股邪气。 这个人走到长阶前,没有停下来,而是一步一步拾级而上。“不是活尸?”碧风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不一定。”北斗低声说。 “不管是不是,不能跟他多纠缠。”我转头看向碧风,“这圣殿还有其它出口么?” 碧风说,“神像后面有个密道。” “那就好。朕和剪缨在这儿顶住他,你们从密道出去,召来毕方,然后再来接应我们。” 无悲一听就急了,“陛下,请留属下在身边吧!只您两个人,太危险了!” 碧风也说,“谁知到这个黑不溜秋的东西是个什么来头,万一是蚩尤本人怎么办?要走就一起。” “要真是蚩尤本人,就算你们在也死定了。” “朕和海王不会有事。”剪缨忽然开口,微微回过头来,语调平静而坚决,“你们快去快回。” 碧风看了看剪缨又看了看我,没有再多说什么。无悲还想留下,碧风拽过他,冲我点一下头,“我们很快回来。”接着向神像走去。 北斗临走时回头看了我和剪缨一眼,就算没说话,我也能明白他的意思是要我们小心。 就在此时,那个黑色的身影忽然顿了一下,一股强大的尖啸卷起风潮咆哮而来,一层层的阶梯都几乎被摧毁。我提起神力,快速念出咒文张开一道屏障。那力量撞上屏障,震得我手臂的骨头仿佛也在嗡嗡作响。 “伏溟!”北斗在身后叫我。我吼了一声,“快走!”然后双手一个用力,打散了那股力量。 为什么这力量中有种奇异的熟悉感? “鲛人?”剪缨问。 我点点头。猜想着大概又是南王朝那些狂热的魔神信徒,就像刚才那个奇怪的老头似的。 那个身影忽然一跃,瞬间便到了面前,与此同时一股神力向着我和剪缨当头压下。我们两人向后急退,避过这及其迅速的一击。明净的地面霎时开裂,裂口从大门处一直延伸向神像脚下,整个大殿都在颤抖。 看来这个鲛人不仅神力深厚,武功也不弱。但以目前的程度来看,不足以对我构成威胁。我催动神元,正打算用最快的速度把他拿下,他的兜帽却在落地时掉了下来。 清俊的面容,飞散的长发,双瞳似澄澈的琥珀。 他缓缓站直身体,缓缓转过脸来,目光缓缓同我对上。 我仿佛听见剪缨在问他“你是何人”,可是我的脑子里却做不出任何反应。我只能本能地睁大双眼,掉进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 这是一张我做梦也想不到还能再见的面容。这是一双我以为只能在梦中见到的眼睛。 所以我几乎以为自个儿现在就是在做梦。大概从一开始就是在做梦,活尸没有攻击栎城,我只是在北斗的歌声里睡着了,然后就做了这么一个梦。 我认识这个人,认识了很久很久。可是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久到我已经忘记了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他的名字生涩地滚动在舌尖,好像一不小心,就会读错了。 “灵……枢?” 那双眼睛仍旧看着我,没有感情,空空荡荡的一片。 “你认识他?”剪缨问。 我没回答,我没心思回答。 真的是他么? 灵枢回来了? 我往前迈了一步,想伸出手去碰碰他。灵枢的嘴唇却忽然动了动。耳畔传来剪缨的一声“小心!”然后我的身体被一个力量推开,几乎跌倒。同时一声尖啸穿透耳膜,在大殿中爆炸开来,到处是石料碎裂的声响。 我转回脸来,就看见剪缨正用神力顶住灵枢的攻击,眉间紧皱,看上去并不轻松。 灵枢在干什么? “灵枢……灵枢!是我啊!”我大声叫着他的名字,却无法在他的目光中找到任何东西。 “伏溟,他是活尸!”剪缨严声说着,“他的脖子上有尸斑!” 活尸? 这两个字一下子变得难以理解起来。我看着衣袍翻飞的灵枢,那件衣服已经破烂不堪,但依稀可辨出原本浅蓝的色泽。 不,不可能。。。 活尸不是这个样子的,灵枢不可能是活尸。。。 绝不可能!! “不管你以前是不是认识他,他已经死了!”剪缨说着,用力向前一推,打破了两人的僵持。趁着这个间隙,他口中低声念着什么,双手做了几个手势,最后固定在双手交握的状态。倏然大地开始颤动,灵枢脚边的地面瞬间裂开,一根粗壮的青色藤蔓沿着他的脚踝以极快的速度将他全身缠住。灵枢忽然张开嘴吼叫起来。我从来没有听他这样叫过,他只有在被我气急了的情况下才会吼人,可这个吼是不同的。如此愤怒,如此凄厉,从喉咙后面发出,不似人声,甚至同外面那些腐烂到一半的怪物没有区别。 脖子上那一块紫红色的斑痕,被惨白的皮肤趁着,刺得人眼睛发疼。 这不是灵枢? 灵枢已经死去两百多年了,早就是一副白骨。这一定是蚩尤的诡计,是幻术,这不是灵枢。 灵枢不会变成活尸的。。。 可。。。 可。。。如果真的是呢? 蚩尤能让死人复活,也许他也可以恢复别人生前的样貌? 头疼欲裂,有很多东西在里面不断撞击着,几乎把颅骨也撞开。 剪缨此时已经举起长刀,要将灵枢的头砍下来。 身体在脑子反应过来之前就行动了,我一掌将剪缨推开,他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才站定,然后抬头看向我,“你在做什么。” 我死死盯着他,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我只知道得阻止他,不能让他这么干。 那是灵枢啊! “他是活尸,而且是个力量强大的活尸,不能留着。”剪缨的声音低沉而坚决,没有丝毫回转的余地。 “他是我兄弟。”我说。 “不再是了。” 平静的语调,听起来如此冷酷绝情。绝情到让我想撕裂他那冷凝的表情。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明白。他根本就不懂灵枢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他根本就不懂我做梦都想再见灵枢一面。我上前狠狠揪住他衣领,瞪视着他。他没有还手,只是望回我眼中,深沉中似乎隐隐有着几分柔色,像是安慰一样。 “这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躯体。”他轻声说着,一只手抚上我肩膀,“它跟其它活尸不一样,但它仍然是活尸。你认识的人已经离开了。” 我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是对的,这不是灵枢,灵枢已经死了,早就死了。 我亲手埋葬的他。 他是因为我而死的。他为了让我得到自由,被自己唯一的亲人,被自己发誓一生追随的哥哥杀死了。 他死了,不可能复活了。 我同他对视了一会儿,然后嘶哑着声音说,“让我来。” 他眼珠微微动了动,又认真地看了我少顷,然后轻轻点点头。我松开他,拿过他手里的刀。 灵枢已经没有在吼叫了。他只是盯着我,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仿佛能看见自己在那汪眸子中映照出来的身影。 我竟然要亲手砍掉灵枢的头?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为什么要让他在我面前再死一次? 这些疯狂的事,还要再做多少次? 我站到他面前,仔细打量着他。我回想着他微笑时的样子,贱兮兮的看着我的样子,横眉怒目的样子,犹豫的样子,难过的样子,为我背弃一切时坚决的样子,面对他哥哥时无畏的样子,躺在床榻上了无声息的样子。有些已经模糊了,有些仍旧清晰着,清晰到能挤出血来。 我向着他举起刀,冷冽的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这不是灵枢,这不是灵枢,这不是灵枢,这不是灵枢。。。 我闭上眼睛,挥动手臂,可却在半途中僵住,无论如何都动不了。 睁开眼,就见刀锋离他的咽喉只有一寸了。 心口狂跳着,我深深喘息,不再去看他的脸。必须杀了他,剪缨是对的,我得亲自动手。 灵枢不会希望自己的身体被魔神利用的。 这一次我用尽全力挥刀,不会再有任何停下来的可能。可突然伴随着一声长吼,粗大的藤蔓竟寸寸断裂,他用神力挣开束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我扑过来。我被他扑在地上,刀也掉在一边。他咧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眼中是嗜血的光芒。 下一个瞬间,我的视线被一片鲜红覆盖。冰冷的血液扑到我的脸上,腥臭的气味充斥在鼻腔里,我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看见血,覆盖整个世界的血。 剪缨急促地喘息着,心有余悸一般,扔掉手里的兵刃。 我推开身上的身体坐起来,脑子里一片空白。等到我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稍稍转过头,就能看见灵枢的头颅滚落在地面上,琥珀色的眸子仍然睁着,映着一地血光,似乎隐隐含着一丝悲戚。 而他的身体,就在我旁边,苍白而残破,血红是唯一的点缀。 我想移开目光,可我怎么都动不了,就像有一股力量强迫我看着,看着灵枢不完整的身体。 他为我背叛了自己的国家,离开了自己唯一的亲人,最后因我而死。可是现在,我连他的尸首都保护不了。 另一个人的体温靠了过来,他沉默着,半跪在我身边。 心里堵满了什么东西,没有地方能够发泄出来。它们一点一点地撕咬着,要把我吞噬殆尽,要把我逼到疯狂。 我缓缓站起身来,转过脸。剪缨也站了起来,面上的冷静被担忧和歉疚代替,他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什么,我却突然一拳打上他的脸颊。他的脸随着我的力量侧向一边,皮肤很快红肿起来,嘴角溢出几分血色。 但他没有还手,只是转回脸来,静静凝视我。 我知道他救了我,他什么错也没有,错的是我。但是我控制不了自个儿。这段时间内,我先是亲手把屠魔剑捅进洛卿的身体里,然后又看着灵枢在我面前身首分离,下面还会发生什么?溯汐复活?还是北斗自杀? 我自个儿一个人承受不了这么多东西了。再这么下去,我一定疯了。 我再次一拳打上去,他随着我的动作跌倒在地,我抓起他,打上他腹部。他弯下身低咳着,仍旧没有任何反抗。 “伏溟!你在干什么!” 北斗的声音响起,我却充耳不闻,仍旧不断挥动着拳头,直到有人死死将我拉住。我想我的眼睛一定是红色的,因为有灵枢的血在里面。 有人在我耳边低声吟唱着轻缓的歌,像是抚慰,像是引导。我紧绷的思绪渐渐松弛,连力气也一点点失去。我任由睡意汹涌而来将我淹没,只想逃到一个什么人都找不到的地方去,哪怕只是几个时辰,让我忘掉这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内个。。。最近这两个礼拜更新可能会比较慢。。。俩礼拜之后俺就解放了~会尽快完成此文滴~~ 第 33 章 醒来的时候似乎正是黎明时分,周围很是安静。我有点闹不清自己在哪儿,也不明白自己是谁,脑子里空空如也。 灵枢…… 这个名字忽然在一片漆黑中响亮的回荡起来,幽冥里浮现出一丝血色,一双琥珀色的眼睛茫然的睁着,白净的面颊上被血污沾满。头开始钝疼,我长长呼出一口气,用手使劲按着前额。 身上是薄薄的被子,身下是坚硬的床板。我坐起来,环视四周。 简陋的民居,土筑成的墙,歪歪扭扭的桌子椅子仿佛荒废了很久,了无生气。不远处无悲靠着墙熟睡,怀里抱着他的佩剑,略厚的嘴唇动了动,模模糊糊的嘟哝着什么。 看来已经离栎城很远了。也不知道到了哪里。 我抱着被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一寸都不想挪动。 灵枢的身体,就这么被留在栎城了么?肯定是被留下了,除非他们脑子都出问题了,否则谁会带着个活尸的尸体到处跑。 灵枢……现在已经轮回了吧。他现在一定已经变成了其他人,正快活地生活在某个地方,不用经历上一世的犹豫抉择伤害背叛,简单的幸福的活着。一定是这样。那只是他的躯壳而已,那不是真正的他。 我一遍遍对自己这么说着,可每次一想到灵枢那双睁开的眼,就觉得全身一阵阵发冷。 为什么灵枢会被变成活尸。蚩尤应该还没有攻打海国的打算,他怎么能找到灵枢的尸体? 他发现那个地方了么? 而且他为什么 恋耽美 分卷阅读20 鲛人倾国 作者:莲兮莲兮 让灵枢来攻击我,是巧合么? 一醒来就要面对一大堆问题,让我有种想要再睡过去的冲动。 可惜已经一点睡意也没有了。我没叫醒无悲,披上外衣下到地上,推开房间的门。 外面是一个小院,似乎曾经属于一个普通的猎户,柴薪零碎地堆在栅栏旁,三间长屋静默地立着,角落里躺着碎裂的瓦缸残骸,看上去不像是有人常住的。 四只毕方被栓在大门处,一动不动仿佛雕像一样。院落外是树林。我从没见过这么茂密的树林,密到透不过风来,绿色把每一寸空间都填的满满的,硕大的枝叶编织在一起。远处传来高亢的一串鸣叫,似乎是某种鸟类。 虽然还是清晨,空气却有些闷热的感觉。 我穿过院子,推开大门。此时一个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这么早你去哪啊?小心被豹子叼走了~” 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是碧风。只有他一个人这么跟我说话。“这是哪里?” “|泽林。”碧风说,“再往前就要进入不周山的地域了。” “我睡了多久?” “三天了。” 竟然睡了这么久……是北斗施术了么? 碧风披散着头发,“风姿绰约”地走到我面前,深情款款地看着我,“你没事吧?那天在逐日圣殿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前脚一走,再见你的时候你就跟被猪血淋过一遍似的。” 我沉默,然后说,“没事。” 他仔仔细细看了我一会儿,没有再继续询问,而是看了看我身后刚刚被打开的院门,“你是想出去么?” 不等我回答,他忽然抓住我手臂,拽着我往前,“早上散散步对身体好,我跟你一起吧。” 我抽回被他拉着的手,但仍是跟着他走了出去。密林间有一条极为细窄的小路,几乎被两旁的灌木叶子淹没。碧风在前面走着,绿衣同周围的林木浑然一体。 “过了这片树林,再往前就是寸草不生的荒地了。不周山就在羽民国境外不远,但很少人穿越过那片荒地。” 寸草不生?我看着四周密密麻麻的植物,难以想象再往前就是一片荒芜。 “为什么这里这么热?” “据说是因为不周山。那座山下尽是熔岩,所以这一带的天气都十分炎热。” 原来不周山是座火山么…… 那承影该不会是掉到岩浆里了吧?这么多年还没有被烤化么? “前面就是|泽。” 我抬起头,就见到林木的间隙中现出一片水光。所有树木到了那里就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牢牢挡住,不甘地往前倾倒着。一片碧绿的水泽荡漾开来,广阔无涯,仿佛是海一样,堆满浮云的天色也映照在其中,簌簌的颤抖着。 碧风走到水泽边,用力的伸了个懒腰。手臂向着两边张开,同时巨大的白色羽翼也从背后伸展开来,羽毛伴随着舒服的叹息抖动着。 我坐到旁边一棵几乎与水面平行的树干上,晨风吹到脸上,另得整个身体都稍稍放松下来。 “别老苦着个脸啊。难道你跟我在一块儿不高兴?我真是太伤心了~”他“楚楚可怜”的冲我抛了个媚眼,风尘又自恋的样子令我嘴角不自觉地往上抬了抬。 “这才对。”他一屁股坐到我边上,然后忽然安静下来。 因为他实在很少这么老实,我觉得有点诧异。转头看了看他,却见他微微抬着头向着天空,双眼微合。 “你觉得无悲怎么样?”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就问出这么一个问题。 他睁开眼,瞟了我一眼,“挺好啊。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想着无悲望着天空发呆的样子,想着那张醇厚的面容上浮现出的担忧。我大概已经能肯定那个傻乎乎的侍卫心上的人到底是谁了。 我神元受损的事,很可能也是他告诉碧风的。我没有打算怪罪无悲,但以后也必须更加小心一些,有些事不能让他知道了。 也不知碧风跟无悲到底是什么关系,碧风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们两人的关系中,有没有利用之类的成分在其中? 可是看碧风的表情,实在看不出什么端弥。无悲心思单纯,只望他不是真的把情给了出去……否则,多半是要受点罪的。 “没什么。”不论如何,这是他两人的事,我不便多言。 碧风又用那种若有所思的目光看了看我,忽然问,“取到承影后,你打算派谁去刺杀蚩尤?” “自然是朕亲自去。” “你在开玩笑?” “刺杀蚩尤只能成功,否则不管是人类羽民还是鲛人就都完了。” “那你也不用亲自去啊。你神元受损,怎么对付蚩尤啊。你们鲛人总有比你神力强大的人吧?比如你们海神。” 北斗?北斗神力虽然强,可比起神识的力量还是差了些,对付蚩尤更是没有几分胜算。 “这件事你就不用操心了。朕一定会杀了他。” 就算为了灵枢,也要杀了他。 “怎么能不操心?你真是……”他忽然止住话头,无奈一般叹了口气,然后低下声音,“我只是担心你出事。你不会是想和那个魔神同归于尽吧。” 同归于尽?这倒是个对我来说很合适的结局。第三神识降世的目的,除了统一南北王朝,大概就是消灭蚩尤了吧?我来到这个世界的理由不就是这个? “朕自然会小心。”我敷衍着。 碧风忽然轻笑起来,少见的苦笑,他转过来脸来正视着我,“是不是不论我怎么做,你都不会让我真正接近你?” 话题忽然的转变让我有点儿反应不过来,所以我只是莫名其妙的望着他。 “你的心里,是不是只有那个小皇帝?” “什么意思。” “你还爱着轩辕剪缨。” 我反射性地站起身,但又不知道自个儿站起来干嘛,“你在说笑么。” “虽然我喜欢说笑,但这一次绝对没有。”他抬头望着我,“我听说鲛人的爱情一生只有一次,一次只给一人。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给那个人类。” 我盯着他,一字一句的说,“朕跟轩辕剪缨,没有任何关系。”说完我就转身打算回去,可是碧风却在身后说着,“如果没有关系,为什么急着逃走?” 停住脚步。 “他是轩辕国的皇帝,他早晚要娶皇后的。到时候你该怎么办?”身后的人接近过来,我感觉手腕被轻轻拉住,“人类无心亦无情,他只会伤害你……你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我感觉身体有些僵硬,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爱上别的人? 爱? 那是什么东西? “你甚至没有告诉过我你真正的名字。”身后传来的声音有着些许苦涩,“你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可是十年来,我一直没有忘记过你。” 这样的声音,这样的语气,听着都会让人心口隐隐作痛。可是我却无法回应。我甚至仍然不能肯定他是不是认真的。如果是,无悲又该怎么办。 “现在最重要的,是取到承影,消灭蚩尤。”我低声说,想挣开他的手,他却死死拉着,无论如何也不放。 “别再逃开我了。上次我刚跟你说了心里话,你就躲回海里躲了十年。这可是我人生中最失败的一次表白。”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着,不用看他的脸,我也能猜到他假装轻松的表情。 我只得转过身来面对他,“你说,你喜欢我?” “对。” “你知道鲛人一生只爱一人?” “我知道。” “我的那份,已经给出去了。但那个人不是轩辕剪缨。那个人已经死了。” 他有些怔然的看着我,似乎没有料到这个答案。 “对不起。”我留下这一声,然后快步沿着原路回去。这一回他没有拉住我,我也没敢回头看他的表情。 还没到那个废弃的院子就碰上了急匆匆来找我的无悲,回去后便发现北斗和剪缨正在院子中等着我们。 我忽然发觉,这里一共有三间房,无悲和我一处,今早看起来碧风单独一间。那么北斗和剪缨昨晚住在一起? 不知为何,心中有些紧张。北斗会不会把洛卿和禺强的事告诉他? 我看向剪缨,他同我对视,目光平静,看不出什么奇怪的地方。 不久碧风也回来了,然后我们几个人便继续上路。因为我一直沉睡一路上都是与北斗共乘一只毕方,所以现在一共只有四只坐骑。我便只好与无悲共乘。 大鸟挥起长翼,冲上i霄。温热的风从身边呼啸而过,绿色的树林渐渐融化成了一片起伏的海洋,绵延向远。中间一块反射着日光的|泽仿佛翡翠一般明丽。在布满云峦的高空中,我终于收起了关于灵枢的全部记忆,再次将它们尘封起来。隐隐作痛的胸口也缓和下来。我现在的弱点太多了,再这样下去,蚩尤很容易就可以把我击溃。 树林渐渐变得稀疏,地面上出现了大块大块灰色的□地面。周围的气温更高了,甚至有些炎热起来。 已经快到不周山了么? 为什么蚩尤没有派人来追我们?他应该已经知道我们的目的了吧? 还是说,我高估他了? 又飞了两日。空气越来越炎热了,甚至有热浪一波波刮过来。干燥到没有半丝水汽。地面上真的一点绿色都不见了,只有暗红色龟裂的土地,一块块地凝结着。原来这就是不周山前的荒原。虽然碧风说过那里寸草不生,可我却没想到荒芜到这种程度。 简直就像死地一样。 前方天与地的交界处出现了连绵的山影,陡峭的峰尖像是倒立着的刀子、狰狞的獠牙,透着不祥。其中有一座最高的山峰,突兀地从群山中拔起,悍然似要冲入云霄,气势磅礴万千。然而它却仿佛在一半处断裂了一样,上冲的猛势戛然而止,山顶参差不齐仿若巨大的伤口。从那伤口中升腾出一股股黑而浓的烟,在上方形成一片遮天蔽日的乌云。即使隔着这么远,我也能闻到一股硫磺的味道。 “那就是不周山。”北斗大声说。 没有人说话,大家都死死盯着那庞然的怪物,紧张在四周滋生。 不周山,就是不完整的山,象征着灾祸和厄运。任谁看到这样的景象,心情都好不了。 我们在不周山附近的某处降落下来。再往前就进入了深山,不能乘毕方了。我们在一处突出的山岩下歇脚,打算明天再爬上去。简单的吃了晚饭,我们便各自歇息,养精蓄锐,以防明天遇到什么突发的状况。 睡到半夜,我忽然醒了过来。外面夜色正浓,熔岩的咆哮似乎穿过层层岩石传到耳边,令人恍惚置身噩梦。 环视四周,却发现北斗不见了。 我站起来,四处寻找,终于在不远一块山石上找到了他。他抱着膝盖,眺望着南方,海蓝色的视线悠悠飘远,同样颜色的长发垂在脸颊两边。 “你怎么在这儿?”我问。 “睡不着。这里太热了。”他轻声说,像是怕吵醒其他人一样。 我点点头,知道他没事也就放心了。转身正打算回去,却忽然被他叫住了,“伏溟……” 我回头,“怎么了?” “他是为了你,才入了轮回的。” 我知道他说得他是谁,可这是我现在最不想讨论的话题。 “我什么都没跟他说,你放心。”他微微叹气,“但我就是知道。他是为了切断与你的血缘,这样就能和你在一起了。” “现在不要说这些没用的,早点休息吧。” “不,你听我说完。”他看向我,蓝宝石一样的眸子满是执着,“上一世,你们最后到了那种地步,有我的错,我只是不想他走,千万年来,一直只有我们两个相互陪伴,只有他不会离开我。 可是自从你降世,我就知道他一定会离开我的……他对你的感情比对素珑还要深,深上许多。他不会为了素珑真正同我分开,但他一定会为了你彻底离开我。 你是神识,你早晚会像娘一样抛下我们离开这个世界的。我真的不想一个人……所以我一直逼他离开你。 那个时候,他本来不想杀掉你们两人的孩子的……是我逼他……” “够了!”我打断他。我不能再想这些,我不可以再有弱点。快步走向夜宿的地方,可他仍在身后说着,“我只是想说:伏溟,原谅我。” 我躺回原来的地方,用手捂住耳朵,仿佛这样就可以把所有在脑子里回荡的话关在外面。那些过去的事我不要再想了,不能再记得那些东西,这样我才能有力量消灭蚩尤,完成我的任务。 只要再坚持一下就行了。 第 34 章 不周山仿佛是没有日夜的分别的。不论早晚,天空都被一层令人窒息的黑色浓云填满。往上看,巍峨却不完整的山体就压在面前,没有任何生气。从火山口不断喷薄而出滚滚烟尘,像个联系着天和地的巨柱。焦灼的味道粘附在空气中,呼吸的时候肺好似跟着中了毒一样。 我们五人在北斗的带领下小心翼翼地在陡峭的山石中攀爬,几乎每个人都灰头土脸的,只有碧风一身轻盈飘逸,明明是站不住脚的岩崖绝壁,他却像如履平地似的。 从早上开始,整个队伍就是沉默的,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秘密一般,气氛凝滞在半空中。离山顶愈进,我心中就越发升起一股不安的焦虑,总觉的现在的平和背后隐藏着什么可怕的隐患。蚩尤真的没有察觉到我们的目的么?如果察觉到了,为什么什么都不做? 还是说,他在终点的地方已经设好了陷阱,等我们去跳? 也许大家都是如此猜测,所以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准备好应对一切可能出现的危险。然而一路上除了被浑浊的空气熏得有些晕头转向外,再没有发生别的事。 也不知是爬了多久,山顶早已没有像先前看得那么遥远,熔岩翻滚沸腾的声音低沉的回响着,有种警告的意味。 此时北斗忽然说了句,“就是这里。” 面前坚硬竖直的峭壁上,有个五六人高的竖长洞口,像是被某种巨大的力量撕扯而出。呼呼的风声从里面传出来。 “这儿?这不是个山洞么?”碧风问。 我也有同样的疑问。承影应该是从火山口掉进去的,我以为要一直爬到山顶处去取。 北斗回道,“这个山洞一直通向不周山的中心,离承影更近一些。” 剪缨走到洞口,向里面望了望,然后口中低声念诵着咒语,右手手心向下紧握成拳,然后将手腕翻转,五指缓缓打开,一团橘红的火焰在掌心熠熠跳跃着,明媚的光华驱散了洞口三米左右的黑暗。 这种能在掌心变现出火焰的法术我还从没见过。应该说自从这一次见到他,每一次他使用的法术都是我没见过的,离奇诡秘,不是鲛人的唱月术,也不是羽民的射日术,更不是半神的仙术。 不论是缠住灵枢的藤蔓,还是现在燃在掌中的火焰,都属于五行之中。。。 难道,他竟然学了巫术么? 巫术擅长控制自然中的五行之力,所有力量都取自于天地万物,用某种力量加以约束维系。很多别的法术做不到的事,巫术都做得到,但越是难以办到的事,就越伴随着相应的代价,施术人常常会被自己的巫术反噬,下场悲惨。它的力量太过可怕危险,所以即便是巫咸一族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学习巫术。 我曾亲眼见到康王施用巫蛊之术,也许,就是他把巫术教给剪缨的? 但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他放着其它各种强大的法术不学,偏要学这种危险至极,弄不好就会丧命的东西。 北斗紧跟着剪缨向前走去,我也跟上,走入洞穴的阴影中。虽然洞口是竖长的形状,里面其实还是挺宽敞的,一簇簇的石笋从洞顶垂下来,凹凸不平的墙壁影影绰绰。我们五人的脚步声冷清地回响着,除此之外再无声息。 前方的道路渐渐变得低矮,有轰隆隆的声音隔着石壁传来。转过一个弯,眼前倏然一片明亮。呈现在面前的是一个巨大的空间,海一样的熔岩在下方沸腾,金黄的浆水冒着泡,时时有耀眼的弧线从中喷射而出。触目所及一片深红,那是岩浆的光投射在石壁上的颜色。往上看只能看到一片黑压压的天,阴暗宛如地狱。 我们所处的地方是一个突出的悬崖,四周无着无落,一不小心就会掉入岩浆之中尸骨无存。热浪一波波涌上来炙烤着每一寸皮肤,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北斗站到悬崖边上,向四周眺望,仔仔细细寻找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用手指着左下方一片伸展在岩浆上方仿佛桥一般的长石,说,“承影在那里。”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便见到在那长石的尽头,青灰色石块的上方,悬着一个宝蓝色的仿佛是剑柄的东西,在一片炙热的深红中尤为明显。 这实在是一个很诡异的景象。一把剑不应该只有剑柄,就算只有剑柄,它也不应该是悬在半空中的。。。 “那就是承影么?”剪缨低声问。 碧风喃喃的说,“你开玩笑吧。。。那是个剑柄。。。” “那就是承影。”北斗冷静地回答,“承影无形,它的形貌只有在日夜交替的那一瞬间才会显现出来。在那边的地上能看到它的影子。” 听北斗这么说,我才注意到在那剑柄的下方,有一道长长的剑影拉在地面上,细瘦的剑身,灵巧精致。 虽然听北斗说过承影是无形无相的,可没想到这个形容一点都没夸张。。。 剪缨问道,“我们应该怎么做?” 北斗说,“只要你们二人一起握住剑柄,应该就能将它拔出。” 竟然这么简单么? 碧风双手一击,说道,“那就简单了,我把你们两个带到那里去,你们拔出剑,我再把你们带回来,就行了。” 听起来是个不错的主意。可我却总觉得太容易了。 是我多心了么? 碧风看看我和剪缨,问道,“你们俩谁先过去?” 不等我答话,剪缨便上前一步,向碧风说,“有劳了。” 我看向他,他却没有回视。 碧风展开双翼,白羽也被染成了微红。“你不重吧?掉下去了可别来找我。”碧风说着,抓住剪缨的腰身,然后一跃而起,向着那座长石俯冲过去。 他们两人很快就到了长石上空,碧风收起羽翼,轻盈地落在石面上。什么也没有发生,没有陷阱没有危险。等到剪缨站稳了脚,碧风便飞了回来,冲我笑笑,“该你了。” 他从后面搂住我的腰,搂得很紧,甚至超过了必须的力度。心跳隔着衣物传到后背上,他的气息喷在耳边,惹起一片酥痒。 “准备好了?”他问我。 我点头,然后双脚倏然离地。腰间的手臂有力地环着我,即便脚下是翻滚的熔岩,也十分有安全感。翅膀挥打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们快速向目标接近。剪缨遥遥望着我,看着我和碧风一点点接近,一点点落下,黑眸中说不出是什么意味。 脚沾到石面,碧风松开我,若无其事向后退了一步。我走到剪缨身边,那把承影就在眼前了。 宝蓝色的剑柄上镶着一圈散碎的蓝宝石,暗暗的银纹仿佛在流动变幻。无形的剑锋在地面上拉出修长的影子,离得这么近,却感觉不到分毫剑气。 剪缨忽然说,“我先去握住它,如果有危险,你和碧风就快些离开。”说完他便走上前去,将手伸向那剑柄。 不论是刚才还是现在,他都在试图保护我。先我一步到这长石上,先我一步去握剑。 如果是十年前的我,大概会很高兴吧?因为这是洛卿会做的事,洛卿总是想要保护我。曾经我还为此而烦恼,可现在想起来,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幸福。 现在剪缨在做相同的事,我却只觉得心口发闷。 看着他把手放在剑柄上,缓缓握住,不知什么时候我的手心已经汗湿一片。好在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切看起来都很安全。 我也上前去,把手包在他的手指外。他的手还是那样冰凉,好像天生就等待着别人来暖一样。 一握上剑柄,立刻就能感觉到剑身的存在,它无比坚固地陷入下面的岩石中,纹丝不动。我同剪缨对视一眼,然后一同将神力灌注到手心,向上施力。 那剑倏然间发出一声龙吟,一道刺目的光华从剑柄出喷发开来,向下流出,渐渐勾勒成剑身的形状。仿佛是觉醒过来了一般,它开始剧烈地摇晃震颤,脚下的岩石也在隆隆作响,和着熔岩的怒号,有种雷霆万钧的气势。我和剪缨更加用力,它开始缓慢地随着我们的力量向上移动,似有一股能量阻止着它一般,每升起一寸都分外艰难。但它还是在我们手中一点点苏醒着,在金芒中显出形状的剑身一点点离开岩石,最后随着锵然一声,它终于完全被拔了出来,霎时剑气大盛,扑面而来,金光四溅,夺人眼目,把下方熔岩的光色都压了下去。 此时忽听北斗一声惊呼,“小心!!”一道黑影忽然从岩石下窜了出来,直扑向我。剪缨抓住我向后急跃,避开了那个东西的攻势,却险些掉到熔岩中,幸亏被碧风拉了一把。 此时那黑影已经落在岩石上,是一个穿着黑衣的人,正慢慢直起身来。他的头发是漆黑的颜色,宛如鸦羽一般,微微蜷曲着。他的身上穿着黑色描金的长袍,熟悉到刺目。他的胸前挂着一个孔雀蓝色的海螺,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摆。他的脸。。。他的脸。。。 精雕细琢的五官,夜一般深沉的眸子,此刻却只有呆滞和僵硬,双目空洞地看过来。 那是洛卿。。。 那是洛卿!!! 怎么会。。。怎么可能? 我能听到剪缨和碧风充满讶异的声音,但是我做不出任何回应。 “呵呵呵呵。。。”清脆的童声在火山口中回荡着,另得我全身的血液都冻结起来。抬起头,就见到一个孩子站在高处一快岩石上,碧绿的眸子幽幽地凝望着我们。 “蚩尤!”我低呼。身边的剪缨似乎震了一下,猛然抬起头。 他果然知道了,他果然来了。 如果他来了,那面前的洛卿难道是。。。 灵枢的样子霎时闯到我的脑海里。不会的。。。我明明用法阵将他的身体保护了起来,除了我不会有人能进去。洛卿不会被他变成活尸的。。。 一定不会的。。。一定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可即便我这么一遍遍对自己说着,心里的某个地方却说着相反的话。它清楚地告诉我那就是洛卿的身体。他们既然能得到灵枢,就说明他们已经找到了那个地方,洛卿也必然是幸免不了的。 怎么会这样。。。 蚩尤。。。他怎么敢。。。?! “谢谢你们帮我拔出来了~”用着孩童一样的纯真表情,蚩尤心情很好一般看着我们,“辛苦大家啦~” “你把洛卿的身体怎么了!!!”我大声吼着,愤怒的音色在石壁上撞击了几圈,便无力地消散了。 蚩尤把目光转向我,又转向立在我面前不远处的洛卿,一咧嘴,笑出一个酒窝,“怎么样,喜欢我给你准备的礼物么?” 真的是洛卿。。。 他真的把洛卿变成活尸了。。。 虽然知道那只是一个身体,真正的洛卿,也就是禺强,就站在我旁边,变成了名叫剪缨的男人。可看到他的身体被这样摧残,我仍然会觉得胸中什么东西在剧烈的疼痛,像被生生撕扯开一般。 不论如何,那是他作为洛卿,也作为禺强,最后留给我的东西。 他的胸口甚至还挂着那承载着一切曾经的梦想的海螺。 “放了他!!!否则我发誓我一定将你千刀万剐!!!” 蚩尤眨了眨眼睛,忽然有些难过地望着我,“你不喜欢?他不是你最爱的人么?” 剪缨转过头来望着我,我却已无暇顾及他。心完全乱了。他真的进入了我和洛卿的地方,那片净土,我在海中最后的美好回忆,已经被他完全毁灭了。 他该死,真的该死! 蚩尤接着说道,“我听我的属下说了栎城的事。我真的不知道那个鲛人也是你认识的人。要是知道的话,就算那个活尸做坏了,我也一定不会随随便便把他赏给我的手下。要知道做成这种听话还有神力的活尸是很麻烦的,要是做不好,就会像栎城那个鲛人一样,虽然比较听话,但嗜血的本性还是消不掉。” “我一定会杀了你。。。” “杀我?用你们手里那把剑么?”他的语气中没有挑衅,反倒是有种感兴趣的好奇,“难道你们不知道,那把剑杀不了我么?” 剪缨忽然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来。” “因为我也想要那把剑啊。”蚩尤耸了耸肩膀,“要不是你们,我还拔不出它。所以我才一直没有管你们的。” 碧风也从未有过的严肃,紧紧盯着上方的孩子,沉声问,“你想做什么?杀了我们?” 谁知蚩尤却摇了摇头,“不,我只是想要剑而已。但要是你们不给的话,我也只好做一点不好的事了。” 我说,“你放了洛卿。” “你不喜欢?” “你放了他,有什么你冲我来!” “你真的不要么?” “放了他!!!!!”我嘶吼着,可却是那么苍白无力。 蚩尤却撇了撇嘴,“如果你不喜欢,我也不想要他了。” 话音一落,他一挥长袖。洛卿的身体忽然晃了晃,接着便向一边倒了下去。我松开握着承影的手,条件反射一般冲上去想拉住他,但只来得急拽住那蓝色的海螺。系在他颈上的银链瞬间断裂,我便只有眼睁睁地看着洛卿的身体向着熔岩飘落下去,黑色的卷发在空中散开,玄袍铺展如舞蝶翩然,只在须臾之间,那被尘封了二百年的容颜便消失在一片四溅的金红之中,再也寻不到一丝踪迹。 洛卿。。。没有了。。。 彻底的,没有一丝踪影了。。。 我终于还是完全失去他了。 趴在长石边缘,手中只剩下那个蓝色的海螺,盛着虚幻的海誓山盟。我望着这一切,总觉的这都是不真实的,总觉的无法相信。 而此时蚩尤已经扑向剪缨,想要夺到承影。剪缨将剑扔给碧风,然后快速念咒,双手连做十几个手势,数道熔岩从下方喷射而出,向着蚩尤扑过去。 碧风趁机拿着剑向北斗和无悲的方向飞去。我连忙敛住心神,站起身,运起神力,吟唱咒文。数道声潮交织成一片密密麻麻的天罗地网,把蚩尤笼在其中,杀机在网纹中隐隐浮现,一层一层将他缠裹。 可过了少顷,几道纯白的光芒从声潮和火球中射出,立刻就把我和剪缨的攻势瓦解,蚩尤毫发无损地浮在半空中,然后他向着北斗和无悲的方向挥出一道气流。 此时北斗刚刚接过剑,正和无悲要先护着剑逃出。气流撞上山洞上方的石壁,几块巨石落下来,将出口完全封死。 我和剪缨再次发动攻势。我提起全部神力,想着他射出一声锐啸,同时剪缨也打出一道暗紫色的力量。这时, 恋耽美 分卷阅读21 鲛人倾国 作者:莲兮莲兮 风也凝出长弓,射出五道蓝绿色的剑芒,北斗和无悲也分别运起唱月术,向着蚩尤扑射过去。 五道强大的力量向着蚩尤冲过去,他却毫无紧张之色,长袖在空中划了个圆弧,嘴里默念着什么。当那五道力量撞击上他时,却被一道无形的墙隔在四周,无论如何都无法突破。但渐渐的,那屏障似乎出现了裂纹,蚩尤眉头一皱,低喝一声,我只觉一股劲力扑面而来,力量正沿着射出的途径反噬,我连忙向着旁边躲开,然后就看到石面上出现一个巨大的坑洞,几乎把长石给炸穿了。 其余几人似乎也都是如此,狼狈地倒在地上。长石因为受到两波冲击,有些摇摇欲坠。 蚩尤向着北斗扑过去,却在半途中化成一道圣洁的白色光芒,向着北斗的方向压下去。我想起了在北溟城时看到的那诱惑了包括大侍僧在内的所有人的白光,蚩尤擅用幻术,他会用对方最渴望的东西来诱惑对方,从而令对方心甘情愿地任他摆布。 他是想要迷惑北斗! 碧风和无悲化成一绿一青两道光芒箭一般射向白芒,三道光华纠缠在一起,青色很快被压了下去,不多时便见到无悲的身体飞了出来,重重撞在堵住出口的巨石上。北斗发出一声锐利至极的尖啸,整个山体都在这啸声中隆隆作响,巨石战栗着,纷纷掉入下方的岩浆中。此时白光倏然大盛,绿芒似是被某种力量击中,飞了出去。我看到碧风狠狠地撞上石壁,坚硬的火山岩也被撞得凹了进去。他似乎失去了意识,软倒在无悲附近。 此时北斗已经被淹没在那一片白茫茫之中,只能看到隐约的影子了。我和剪缨被困在这遥远的长石上,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我又用听螺术向他攻击了数次,但每一次都因为距离太远,力量削弱太多,轻易就被他的白光挡住弹开。剪缨的巫术在这种条件下也无法进行如此远距离的攻击。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我不知道北斗现在看见了什么,不知道蚩尤会对他怎么样。 我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了。。。 忽然,白光四下散开。我看到蚩尤和北斗面对面站着,北斗怀中抱着剑,似乎是僵住了一般站在那里。 发生了什么? 蚩尤向着北斗伸出手,似乎在说着什么。 而北斗,虽然有些犹豫,有些迟疑,仍是把手中的剑,缓缓递了出去。 我声嘶力竭地叫着北斗的名字,希望能叫醒他。但他却像听不到似的,一步一步走向蚩尤,一步一步走向终结。 眼看我们就要失去那把剑了。 如果他拿到那把剑,我们就再也没有机会消灭他,而且他还会用那把剑去祸害天下。 这就是结局了么?我们的结局,整个大荒的结局。 我果然是什么都做不好,什么神识的宿命,我根本就无法完成。 此时手被另一只冰凉的手紧紧握住。我转头,就见到剪缨站到我身边,黑眸深深望着我,仿佛是在说:不要怕。 恍惚中他又变成了洛卿,变成了那个会冲我温柔的笑,永远不会让我受到伤害的洛卿。 终归是要和他死在一处了。我却并没有觉得害怕,反倒是有种解脱的释然。 我尽力了。 没能拯救世界,但本来我也没有这种能力。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是我。 不论如何,终于走到尽头。 正在此时,异变突生。北斗突然停住脚步,仿佛是挣扎一般向后退了半步,然后他忽然转向我和剪缨的方向。他仿佛是说了什么,可我们什么也听不见。只是那一刻,他看起来是如此悲伤而脆弱。 心中忽然有不好的预感。 紧接着,北斗抱着剑冲向悬崖,海蓝色的身影在空中纵身一跃,宛如一颗飞逝的流星划破燃烧着的空气,飞速向着下方的火海坠落。 那一瞬他身上的蓝是如此耀眼,就连他的衣袍也似有了生命一般,下方炙热的熔岩之海在这道蓝光下黯然失色,视线中只剩下那一个坠落的身影。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海蓝色的身影眨眼间就被岩浆吞没,一切发生得如此之快,快得无声无息,仿佛是梦一样。 北斗。。。死了? 死了?? 不对。。。不对。。。这一切都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 为什么他要这么做? 为了不让蚩尤得到剑么? 蚩尤走到悬崖边往下看了看,又向我们看了看。仿佛有些泄气一般垂下肩膀。然后他便再次化成一团白芒,向着上方的山口飞了出去。 一切,就这么突然而然的结束了。 北斗死了,承影也没了。 那个有着海一样湛蓝的双眸的孩子,那个曾经不会说话的只知道依恋着我的孩子,就这样消逝在熔岩之中,尸骨无存。 我还是觉得无法相信。 低下头,手里还握着那个孔雀蓝的海螺。 洛卿的身体也没有了。 灵枢也没了。 短短的一个时辰内,我竟然一下失去了所有。 仿佛是麻木了一般,我趴在长石边,愣愣地看着下方刺目的橘红,找不到一点海蓝的踪影。 另一个气息环绕上来,剪缨搂住我的肩膀,搂得很紧,像怕我也跳下去一样。 “他死了。。。”我说。 剪缨什么也没说,只是将我搂进怀里。我没挣扎,只觉得整个人都是木的。 昨天晚上,他还坐在山石上,同我说话。 他让我原谅他。 下方的橘红倏然躁动起来,岩浆沸腾得比刚才更加剧烈,好像有什么东西正从里面挣扎出来。金色的气泡接连破裂着,溅出的熔岩几乎能喷到我们身上。我愣愣地看着,看着一道水蓝的光华突破金红的屏障,冲入黯淡无光的天空,劈开了终年盘旋不断的乌云,显露出明澈的天空。一道锐利无比的剑气激荡着升上天际,水蓝色的剑影从岩浆中一跃而出,霎时将所有的炙热都压了下去,凉爽的风仿佛是从海面上吹来,前一刻还是地狱一般的火山口中,忽然变得宁静而清凉。 那剑影升到我们附近便停了下来,悬浮在半空中,周身被一层蓝色的光晕包裹着。正是黄昏时分,日夜交替之时,原本无形的剑身显出了它的形貌,只是在那清冷的剑锋上又多了一条盘绕的蓝色蛟龙,就像屠魔剑上那条翡翠色的龙一样。海蓝色的鳞片看上去如此熟悉,熟悉到闭上眼就能看到那飞坠的海蓝身影。 我伸出手,握住剑柄。瞬间所有的蓝芒都褪了下去,射入天际的剑气也四散于无形,那把剑安静地躺在我双手中,温顺而乖巧。 我用手指轻轻拂过那条蓝色的蛟龙,立刻就能感觉到海洋一般的气息。 这是。。。北斗么? 作者有话要说:又咔嚓掉一个,哦也~~ 第 35 章 还记得第一次同北斗见面,是在某个黄昏。海水被夕阳染成玫瑰红,唱月苑的学生们三三两两聚在藏书楼前的花园里谈笑打闹。他刚被几个同年级的学生打了一顿,顶着一张脏兮兮的脸,睁着一双承载着整片海洋的双眼,静静地坐在地上看着我,不说话也不害怕。接着,他没有要我的搀扶,而是自己摇摇晃晃站了起来,神色里有着安静的倔强。 我还记得我俩睡在一张床上的时候,他总像个小猫似的蜷缩成一团,好似是怕冷,又仿佛是缺乏保护。偶尔还会把脸颊在枕头上蹭蹭,让人看着心就柔软起来。 还记得他乖乖地拿着扫帚扫地,乖乖地跟着我收工回家,不管我让他干什么,他都会老老实实照做,没有半分质疑。 这些回忆,明明已经如此遥远,可是现在想起来却像是昨天发生的一样。 承影的剑锋仍然是无形的,就连那蓝色的龙也是无形的。可只要把手放上去,就能摸到冰凉柔滑的鳞片,仿佛在一起一伏的呼吸着。 以神之血肉炼成的剑,皆有屠魔之能。 他是不是早就预感自己会死,所以在前一天晚上跟我把一切都坦白? 最后的那道白光中,他究竟看到了什么? “在想你们海神么?” 我抬起头,是碧风正靠在大门边。 “你的伤怎么样了?”我问。 “早就没事了。在你面前被打晕,真是太没面子了。”他冲我眨眨他的桃花眼,然后大摇大摆地走进屋来,“你那个小侍卫没在?” “朕让他退下了。” 那天从不周山逃出来后,碧风和无悲伤势都颇为严重,我们四人便到了附近一座羽民的小城修整。这座城同栎城相似,也是建在巨树上的,人丁不多,十分偏僻。城主甚至不认识碧风。 “你还好么?”碧风忽然问我。 我看他一眼,“这话应该朕问你吧。” “我这只是身上的伤,好了就不疼了。你那可就说不好了。” 我啪的一声关上剑匣,放到桌上,“蚩尤比朕上次见他更强了。再这么拖下去,恐怕就算有了新的屠魔剑,也杀不了他。” 碧风托着下巴瞧着我,半晌才说,“你认为应该怎么办?” “来不及回海国了,朕直接去同他决斗。” “决斗?那天我们五个人一起动手,都打不过他。你一个人?” “无悲那里还有一些药,朕只要一次服下,便应该能激发出所有神力。” “不行!”碧风的声音难得的强硬起来,“你想死么?” 我转头看着他,“那你说,还有什么办法?” 他皱起眉头,沉默了一会儿,缓声说,“我们可以从长计议,派人混到他的老巢里去,刺杀他。” “派谁?” “羽人最顶尖的刺客。” 我摇头,“你真的相信,凭一个刺客,就能杀得了上古魔神?” 碧风不说话了。 其实不管是谁去,都没有多少胜算。要是北斗还在的话,我们两人联手,再加上承影,恐怕还有一线生机,可现在。。。 “有时候我会怀疑,你究竟是谁。”碧风静静开口,“我见识过你的力量,在你神元受损前。很少有人能比我强上那么多。” “所以,朕是刺杀蚩尤的最佳人选。” 大荒神第三神识,就是用来干这个的。要是不用,岂不是浪费了? “可就算你再强,凭你一人之力,还是杀不了他。这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句话,倒是没说错。 “我跟你一起去。”他叹了口气,豁出去了一般看着我。 我笑了,“就算你跟我一起去,就有胜算了么?这不是亏得更大?” “你看不起我!”他桃花眼一瞪,一副“娇嗔”的德行,手装模作样的一拍桌子。 我笑着摇摇头。可心中却完全放松不下来。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一个就算杀不了蚩尤,也至少可以打败他,将他像原来那样封印起来的办法。 可是,这个办法的代价太大,而这代价,又不是我能支付的。我不知道应不应该说出来。 我不想再失去。。。 不论他叫什么名字,我不想再看着他死一次。。。 就算他跟我已经没有任何关系,就算我已经决定忘记他。 手按在胸口,海螺的硬度就贴在心脏附近,随着心跳不着痕迹地震颤着。 夜晚的羽人城市被各色彩灯装点,映得整棵树像是会发光一样,就连夜空也明亮起来。走出房间,就看到漫天挥舞的各色羽翼,折射出七彩琉璃般的光芒。今天好像是羽人的某个节日,每个人都穿着华丽的衣服,头上插着姹紫嫣红的羽毛,男男女女成群结队,向着树的高处飞去。 在覆国的危险下,这场盛筵就仿佛是最后的狂欢一样,所有的笑声中都带着某种有今天没明天的癫狂。 我扶着栏杆往远处看,只能看到黑压压的一片,没有半点星光。这树成了黑暗中唯一的绿洲,如今却也摇摇欲坠。 低下头,我看到剪缨正沿着蜿蜒向上的阶梯缓步走上来,手里提着一盏殷红的灯笼。 当他走上我所在的阳台,目光正好与我撞上。我们谁都没说话,他慢慢走到我附近,把灯笼放在地上。 我转开目光,继续看着远处。 他默不作声地站到我旁边,他身上的气息一点一点蔓延过来。 “你的巫术,是康王教你的?” “对。” “为什么要学巫术?” “……为了能够到海中去找你。” 我转头望着他。他的眼神幽幽的延伸向远处,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仿佛刚才的话都不是他说得一样。 过了一会儿,他继续说,“巫术可以控制水,我以为可以找到进入海中的方法。” 我不知道自个儿现在是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喉咙里像梗着什么东西似的,“你找到了么?” “没有,我找不到。”他低声说着,“所以我只能等着你出现。” 我低头望着自己抓着阑干的双手,鬼使神差般问了句,“找我做什么。” 他安静了一会儿,然后说,“把你绑起来,再也不让你离开我。” 我笑起来。他却没有笑。他认真地看着我。 “你说的洛卿,就是那个掉到熔岩里的活尸么?”他问。 “不错。” “我跟他长得,完全一样。” “是啊。” “你为什么不再把我当成他了?” 我侧过头,对上他的眼睛,“你想让我把你当成他么?” “如果这样你就不会离开我的话。” 我愣愣地看着他。 以他的骄傲,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这是在干什么呢? 在我终于完全死心之后,一次又一次说出这样的话。 其实过去的事,本不是他的错。 是我们两个,本来就不应该在一起。我们每一次在一起,都是灾难。 我年纪太大了,这些感情的东西,实在是玩不起了。我不想再猜什么真情假意,也没有功夫去想这些事。这个世界都要毁灭了,阻止蚩尤,这才是我出世的目的。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不论他说什么,我都不可以信。不可以再动心。他对我来说,只是轩辕国的帝王而已。 他不是特殊的。 “轩辕剪缨,有一件事,朕应该让你知道。但要不要做,是由你自己决定,朕不会逼你,也不会告诉其他人。”我闭上眼睛,指甲陷入手心。 剪缨静静地看着我,等着我说下去。 我转过身,正视着他,“你知道朕十年前为什么要帮你?” “因为我长得像洛卿?” 我摇头。“因为,你是洛卿的转世。” …… 他的双眸微微睁大,有些怔住。 “朕以前告诉过你,洛卿是海神的同胞弟弟。其实真像是,洛卿和你见过的海神北斗都是海神。两百年前的南北朝之战中,洛卿为杀死南王朝的海王溯汐,跟他同归于尽了。” 剪缨的眼神晃动着,“你是说……我上一世是……洛卿?” “不错。但洛卿真正的名字其实是禺强。你和北斗,曾经都是海神。” 他皱起眉头,艰难地摇摇头,“我不明白,海神只有一个。。。” “原本是有一个的,但海神的灵魂在千万年的转世中渐渐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是你,一个是北斗。” 他的神色变得迷茫而慌乱,仿佛一下子突然不认识自己了一样。他愣愣看着我,“可,你怎么会知道?” “你有没有想过,你是人。人怎么会有如此强大的神力?”我伸出手,贴上他的神元,“你入了轮回,神性大部分已经磨灭了,但你的力量还没有被完全剥离。这也就是你为什么可以转生为人,同时还拥有强大的神力。” 他如遭雷噬一般,喃喃地说,“我是洛卿?” “对,你就是洛卿。不周山的那个活尸,就是你上一世的身体。” 他脸上仍旧有着茫然和怀疑,本能一般轻轻摇着头。我明白自个儿告诉他的事太具有冲击力了,要是我,我也不信。 “不明白也没关系。我只是想说,我知道一个办法,或许可以打败蚩尤。” 他勉强抬起眼,看着我。 “虽然你的神性没有了,我仍旧可以用星继仪式完全唤醒你的神元,同时唤回你前世的记忆。这样的话只要我们两人联手,就有可能打败蚩尤。” 他张开双唇,迟疑了一会儿,才说,“你会不会是认错了。。。” “我不会认错。”我笑了笑,“不管你轮回成了什么样,我都不会认错。” “如果我是洛卿,我不就是你……” “你曾经是我的挚爱。” 这句话竟然就这样平静地从嘴唇间跳了出来,没有任何的突兀,仿佛是简单的陈述一般。 而剪缨却睁大了双眼,定定凝视着我。我的影子倒映在他双眸中,正一点点被吸入他灵魂深处。 他想说什么,却一个词都说不出来。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不用为此烦恼,朕……”话还没说完,他却忽然抓住我的肩膀,黑眸深深地忘入我眼中,我感觉整个人都被他的视线穿透。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离开我?为什么还要拒绝我?”他轻声的问着,却字字有千斤般沉重,“为什么……为什么……?” 到了嘴边的话,却卡在舌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他的目光中充满疼痛,还有一丝名为委屈的东西,看得让人心酸。 “是不是只要我变回洛卿,你就会原谅我?”他轻轻抚上我脸颊,如此小心翼翼,仿佛我是某种一触即碎的东西。 心口剧烈地疼起来,像有东西在丝丝缕缕地啮噬着,逐渐入侵到灵魂最深处。一瞬间我又看到洛卿在星空下对我笑的样子,禺强躺在我怀里的样子,十五岁的少年伏在地上冲我伸出手的样子。 我知道再这样下去,我又会心软了。 所以我挥开他的手,后退几步,同他拉开距离。 “朕说过,一切都过去了。”我深深吸一口气,“不论你变成谁,你我二人,永远都不可能走到一起。” 他半垂着头,两侧的头发垂下来,看不清表情。只有轻的像风一样的字句飘到我耳边,“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宛如控诉。 我没有说话。四周只有夜风摇动风铃的声音。 我答不出,因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这大概,就是命吧?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说,“如果我恢复记忆,我们就可以杀掉蚩尤么?” “很有可能。但是星继仪式是邪术,使用他的人,需要付出代价。” “什么代价?” “你的寿命,会大大缩短,甚至可能减半。” 他的表情却没有太多变化,只是淡淡点点头,回我一句,“容我考虑考虑。” 然后,他便转过身,拾起地上的灯笼,沿着来路渐渐走远。我看着他身影一点点消失在夜色中,身体里却毫无预警地痛起来,五脏六腑全部都在绞痛着,我双腿发软,坐倒在地面上。 用手环住膝盖,眼眶酸涩着。我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强烈情感是怎么回事,只能用力咬住手臂,把这一切都忍过去。 睡到半夜,我忽然醒了过来,因为察觉到房间里有人。这个人的气息我十分熟悉,熟悉到不管他转了几次世,变成了什么,都不会改变,那是从灵魂中散发出的味道,如幽寂的子夜,孤高又寂寞。 我睁开眼睛,便看到剪缨坐在我的床边,像一个沉默的影子。我没有出声,只是静静看着他。夜色里,他的目光有些痴然,含着一层迷离的氤氲。 他试探性地伸出手,手指沿着我脸颊的轮廓轻柔的描画着。月光从窗口照射进来,照的他的脸庞如同融化般温柔。黑发打着优雅精致的卷,在皮肤上投下摇晃的阴影。 仿佛是被某种力量控制着,我伸出手,抚上他的手背,摩擦着他的手指。他翻过手来,与我十指相扣,紧紧地绞缠在一起,生生世世也分不开一般。 夜是如此安静,恍惚化成一个梦境。梦中只有我们两个人,彼此相对。 他逐渐俯下身,我的视线变得黯淡。唇上传来点水般的触感,如斯温柔,缱绻万千。唇与唇之间厮磨着,绵绵不舍,却又不敢进一步深入。甘美的味道渗透唇缝,流入到整个身体之中。 也许因为是在梦中的缘故,我放肆地搂住他的脖子,狠狠地加深这个吻。用舌头撬开他的牙关,深入他的口腔,深入他的灵魂。他愣了一下,然后也开始热烈的回吻起来,我们都像是在沙漠中行走了数月的旅人突然看见了绿洲,不顾一切地抓紧对方。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到了我上方,双手紧紧环着我。我几乎是粗暴地扯开他的衣领,贪婪地触摸着他的皮肤,丝缎一般的触感,让我整个人都沸腾起来。 他也扯开我的衣带,我们焦急地动作着,连撕带扯褪下对方的衣服,期间吻一直没有停止过,像是要将对方吞吃入腹一样。压在身上的重量明确告诉我他不再是个孩子了,那是一副成熟而美好的身体,肌肉匀称地附着在全身,宽阔的肩膀仿佛能挡住任何危险。他结束了我们的吻,微微撑起身体,认真地打量着我,似是要把我身上的每一寸都记住。 “我爱你。”梦一般的呓语从他双唇中传出,很快就飘散了。 我搂住他,再次吻住他双唇。他的手在我全身上下游走着,所经之处带起一片燃烧的火焰。我挺起身体同他摩挲着,呻吟毫无顾忌地从喉咙里溢出来。他的吻开始顺着脖颈向下,轻柔的噬咬,留下一串红色的痕迹。 他渐渐吻到了那早已有了动静的部位,忽然用手轻轻捉住它。一瞬间我觉得自己陷入一片温暖而湿润的极乐之地,一声轻叫无法控制地从嗓子里跑出来。我不敢置信地撑起身体,看着他伏在我腿间,微微合着双眼,精美的双唇大大张开。 “你……” 我只来得及说出这一个字,便再也无法成声。从来没有过如此美妙的感觉,整个人仿佛在云中穿行,四肢的力量全部都被抽走了,所有感觉都集中到那一个位置,让人想要尖叫。他的唇舌不断动作着,速度越来越快,我听到自己越来越厚重的喘息声在寂夜里回荡着,无法控制的眼泪溢出眼角,化成珠子零落在枕边。 当极乐即将来临时,他抬起头来,汹涌而来的浪潮将我完全吞没,头脑中一片空白。头发也被汗湿,黏在嘴边,我大口大口喘着气,还沉浸在刚刚的余韵之中。那是种死亡一般的快感,让人想要尖叫。但我却早已失去所有声音,只能茫然地睁大眼睛。 他又渐渐吻上来,长发垂在我的脸上,一两点白浊渐在他的眉眼旁边,看起来分外妖媚。他冲我淡淡笑着,唇边一抹温柔。 他的手渐渐向下,探入我的身体中。微微的刺痛传来,我却早已不在乎了。环着他的脖子,轻咬着他圆润的耳珠,同时将双腿打得更开些。他耐心地动作着,生怕弄痛我一般。 “快……”我在他耳边低声说。 他重重呼出一口气,却仍小心地做着准备工作。然后终于轻柔地抬起我双腿,□的火热一点点推进我的身体之中。 鲜明的挤压感令我抓紧了身下的被褥,头颅向后仰着,大口呼吸着空气。一寸寸的侵入,仿佛要将我贯穿一般。身体深处的空虚终于彻底被填满,不再留有一丝缝隙,那炙热在最深处烧灼着,褪去一切寒冷。 他扶着我的腰,开始有力的律动,我配合着他的动作吞吐着,摩擦的感觉让我放肆地哼吟。就这样一次次地贯穿我,不要停下来,不要醒过来,就这样一直下去也可以。。。我的思维完全混乱着,只知道用力抓住他,不要让他再一次走掉。 只剩下他了。。。 灵枢,北斗,都走了。只有他了。。。 可他也不是我的。。。有一天他会继续转世轮回,会彻底忘了我,而我会独自一人消失在虚空中,永世不得超生。。。 如果我不是我该多好? 算了。。。算了。。。不管以后如何,只要现在就够了。。。 我只要现在。。。 紧紧地抱住他,我在欲望中忘记了一切,任凭自己放肆着,就像没有明天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完了。。。上章引起民愤了。。。俺真不是故意咔嚓了北斗同学的。。。实在是。。。天意啊~~~ 第 36 章 若不是身边就是一个温热的身体,若不是从后面传来酸痛的感觉,我几乎要以为昨晚的一切都是梦境。 半躺在床上,我对着窗口愣神,黯淡的天光从雕刻着藤蔓鲜花的木窗外透进来,在地面上留下斑斑驳驳的光点。 微微转过头来,我盯着剪缨的睡颜。离得如此近,近得能看到他脸上的毛孔,睫毛长长的投下阴影,绵长的呼吸柔柔的袭上面颊。他的手臂还环在我腰上,全身每一寸都是赤 裸的,都紧紧地贴在一起,皮肤之间相互交换着热度。 从没有哪一个早晨是如此暖和,让人一动也不想动。 看着看着,我就伸出手指,摸摸他的额头,他的鼻梁,他的眼睑,他的嘴唇。他眉头微微皱了皱,似是被我吵醒了。 睫毛呼扇两下,渐渐打开。后面的黑眸迷茫地看着我,直到那一层充满睡意的云缓慢地散开。 然后,他就这么静静看着我,像傻了似的。 我刚要坐起来,却被他按了回去。 “别动……”他的声音沙哑着,慵懒而性感。 我躺回原处,张着眼睛,傻了吧唧的跟他大眼瞪小眼。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微微笑开了,笑得眼角也弯起来,“我没有在做梦?” 我大概也提起嘴角,笑了笑。 他上下转动眼珠,近乎贪恋地望着我,眼神里有着一种类似幸福的东西。 我却忽然笑不出来了。 我在干什么? 我做了什么? 不对。。。这是不对的。。。 这种情景,是最不应该发生的。 拿开他的手臂,我一下坐起身来。他昨晚十分温柔小心,所以并没有多少不适的感觉,可那里却因为早晨的关系微微立起,叫人尴尬非常。 我手忙脚乱地从地上拾起衣服往身上套。他默默坐起身来,看着我,但没有阻止我。 套上最后一件外套, 恋耽美 分卷阅读22 鲛人倾国 作者:莲兮莲兮 便向着大门走过去。 “伏溟!”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些期待,带着些焦虑。 我感觉整个后背都是僵的,却没有力量回过头去面对他。 “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低声说着,然后逃也似的离开。 沿着长长的木梯向下走着,头脑里还在嗡嗡嗡吵闹。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明明已经再三告诫自己,为什么还是控制不住? 我不断尝试冷静下来,可心里却越来越烦躁。一拳捶上旁边厚重宛如城墙的树身,整只手都陷了进去,皮肉破裂的疼痛仍压不下心里翻腾的懊恼。 “陛下?” 转头就见无悲有些惊讶地望着我,神色里有些担心。 我收回手,若无其事地理了理衣服,“有事么?” “陛下,该吃药了。” “药还剩多少?” “十粒。” “先收起来吧。” 无悲啊了一声,“可大侍僧说。。。” “你是听大侍僧的还是听朕的?” 他抿了抿嘴唇,把药瓶收回怀里。 我扶着阑干往下走,他又连忙说,“陛下,刚才属下遇见了左贤者,他好像有事想和您商谈。” “知道了。”碧风?是关于刺杀蚩尤的事么?我静了静心,快步往下层的逐日圣殿走去。 这座城的逐日圣殿和栎城的几乎完全一样,白色的建筑,缠绕着翠绿色的藤蔓。碧风正跪在蓐收的神像前,闭着眼睛,双手合十胸前,祷告着什么。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履行作为宗教领袖的职责。实际上我已经差不多忘了左贤者究竟是干什么的了。 “你要见朕?” 碧风垂下头,低声说了句什么,然后站起来转过身,面对着我,一耸肩膀,“还是关于蚩尤的事,我们什么时候动身?需要做什么准备?” “你们羽人如果有人懂易容,就最好不过了。我们可以混入蚩尤的军队中。” “易容。。。还是人类最擅长,不过我想仔细找找也能找着。那个小皇帝去么?”他的语气就跟谈论要不要一起去吃顿饭一样,全无压力。 “他……” “海王。”一个声音突然插进来,打断了我的话。我转过身,就见到剪缨穿着玄底绣金的长袍,长发用金冠高高束起,看起来端严非凡。 碧风说,“来得正好,咱们一起来商量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据我所知,现在蚩尤又开始向你们轩辕国进攻了。” 剪缨走到我旁边,表情冷淡一如从前,找不到分毫早上的柔软眷恋,另得昨晚的一切就像幻觉一样。 “时间拖得越久,蚩尤就会越强。”剪缨沉声说着,忽然转向我,“你昨天告诉朕的事,朕已经考虑好了。朕愿意接受星继仪式。” 愿意……么? 我看着他,一时竟然做不出任何反应。 “星继仪式?什么东西?”碧风歪着头看着我,我不得不收回望向剪缨的视线,把关于剪缨前世的事简单地说给他听。他的眼睛越睁越大,嘴也慢慢张开,表情十分夸张。 “小皇帝是海神?!!”他大叫一声。 “曾经是。”我说,“现在他入了轮回,失去了神性,就算还有神力,但也不能再被称为神了。” 碧风幽怨地瞪着我,“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不早说啊~” “朕不能保证星继仪式一定能成功,因为我们没有迦耶古镜。只凭仪式的力量,很难唤出他的神元。” 碧风说,“迦耶古镜又是什么?” “是鲛人的圣物。现在在海王宫中。” “来不及回海国了。”剪缨淡淡地说,“如果不成功,会如何?” “如果及时结束仪式,就不会有什么事,但一旦控制不好便有生命危险。” 他看向我,“你熟悉这个仪式么?” 自从上一次从陆地回到海国,北斗又告诉我星继仪式是唯一能唤回人前世记忆的方法,我便认真研习过这门禁术,所以现在已经十分了解。我看着剪缨的双眼,点点头。 他的目光深邃,简单而坚定地回答道,“朕相信你。” 心口忽然毫无预兆地慌起来。相信我?他就这么把自个儿的命放到我手上了? 禺强。。。会回来么? 真正的回来,带着一切过往回来? 我应该。。。怎么面对他? 我闭了下眼睛,把这些胡思乱想抛到脑后,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可越是如此打算,所有的思绪却更加混杂地从头脑深处奔涌出来,在耳畔吵闹着。 “你真的愿意放弃一半的寿命,不会后悔么?”我挣扎着说道,竭力让自己看上去正常。 “决不后悔。”平静的语调,陈述事实一般。 “如此,羽民必不会忘记你的恩情。”碧风严肃起来,郑重其事地看向剪缨。 “我……需要一个安静的场所,决不能被打扰……”我感觉喉咙里干涩起来,每说一个字都变得困难重重,“还需要六名法力高强的羽民护法……” 剪缨的视线一下子变得仿若有千斤之重,压得我快要窒息。 碧风的声音一时变得遥远起来,“你们可以用树冠上的大荒神殿,那里没有大贤者的批准,没有人可以进入。至于护法,我会尽快找来。” 我点点头,听见自个儿说,“朕现在就得进去,朕得做些准备。。。” 树冠离得太过遥远,需要乘坐毕方才可以上去。我紧紧环住大鸟的脖颈,环绕着粗壮无比的树身盘旋向上,穿过无数房屋和阶梯间的空隙。风迎面扑来,另得发热发胀的头脑一点点冷却下来。 一定要集中注意力,否则剪缨便有生命危险。 我不断默念,不断默念,可禺强觉醒的记忆又突兀地冲入脑中。 是不是剪缨也会像洛卿一样,随着禺强记忆的回归,灰飞烟灭? 我一直不知道洛卿究竟有没有离开,还是说,他已经和禺强融为一体。因为最后的时刻,那明明就是洛卿。。。 想不清楚,想不明白。 无论如何,那都与我没有关系。使用星继仪式是剪缨自己的选择,是为了整个大荒着想。我只要专心完成仪式就可以了。。。 心终于静下来,我抬起头,看着羽人的大荒神殿渐渐接近。 在树冠的最顶部,碧绿的枝叶间,粗壮的树枝巧妙地盘结在一起。一座蓝绿色的宫殿架在这些优雅地弯曲着的枝条间,晶莹剔透的房顶向上扬起,仿佛展开的羽翼,一簇簇的长明火浮动在檐角间,照亮整座神殿。精细雕刻的窗户间嵌着无数浮雕,皆是做着各种动作,穿着华服的羽民,表情或悲或喜,栩栩如生。一颗巨大的明珠下,丈余高的大门巍然而立,竖长的门扉紧闭着,上面以各色宝石组成鲜花的图案,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毕方在神殿前的一片广阔的平台上落下来,四下寂静无人,只有无限延伸的空间,和岿然立在绿色华盖下的宫殿。 深吸一口气,我迈步走向大门。看似厚重的门扉却仿佛有感应似的,随着我的接近缓缓开启。里面的格局跟鲛人的大荒神庙有相似之处。和外墙同样颜色的大殿中,五座神像分列东西南北中五方。正中的大荒神仍是嫘祖的姿态,双眸低垂,神圣而悲伤。 我从怀里掏出从无悲那里要过来的药瓶,倒出三粒,一口吞下。 将神力灌注在指尖,我开始在地面上画法阵。六芒星的形状,中间写上诸天众神的名字,再用古语写出打通前世今生屏障的咒文。这些东西全部写完,大荒神像前的地面就几乎全被法阵占满了,扭曲的符文明明灭灭闪烁着,照亮殿中每一个角落。 从大殿里找出一个祭祀时用的匕首,把手掌划开,让鲜血滴入法阵当中,霎时原本金黄色的法阵变成了蓝紫色,越发阴森诡异。 做完这一切,碧风和剪缨已经到了。同时带来了五名贤者。 我没有看剪缨,指着六芒星的中心,说,“请你躺在那里。” 他的视线似乎在我身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才抬步走向我说的位置,顺从地躺下。 碧风和另外五名贤者站到六个角上,一切都已准备就绪。 我闭上眼,缓慢地吐息,一直微微颤抖的手逐渐平静下来。 天地间所有的声音都消逝了,仿佛整个世界只剩我一个人,再也没有任何枷锁,任何桎梏。 在这种状态下,我开始放声吟唱咒文。清幽的歌声从喉咙深处淙淙流淌而出,旋转着飞到上空,向四方粼粼扩散。那咒文根本不用回忆,好像本来就在那里一样,绵绵不绝地从身体里翻涌出来。法阵的光芒开始强烈起来,碧风等人已经开始向其中注入神力。几股力量不断的相互碰撞,大殿中升腾起一股强烈的气流,吹得每个人的衣衫头发纷扬乱舞。 我看到剪缨的眼睛已经缓缓合起,从法阵中流窜出淡淡的金色光芒有生命般,不断钻入他的头颅。光华流转中,他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我知道他已经开始看到一些东西了。 不知道他最先看到的,会是什么? 提起更多神力,吟唱声愈来愈高昂,每一句咒文中又仿佛带着千千万万的歌声,一同吟唱着,声势愈发浩荡起来,似有无数鲛人唱月,歌声直入九霄。大殿中气流更加强烈了,耳边风声呜咽,似神鬼啼哭。 数十道金光从法阵中窜出,同时钻入剪缨的头脑中,他的身体剧烈的震颤了一下,一声呻吟泻出唇角,不是痛苦,也不是欢愉,有些像惊讶,有些像慌张。他胸口的神元在咒文的呼唤下,已隐隐有了动静,一团金芒在胸口处闪烁着,挣扎着要被释放。 紧接着又有数十道光芒袭过去,他身体的战栗比刚才更加剧烈,胸口的光更盛了一些,有什么呼之欲出的东西在隐隐躁动着。 到目前,一切都还顺利着。 再次提升神力,却在此时感受到一阵阻力。 最初这阻力并不明显,但我也能察觉到它来自于中心的剪缨,也许是他在抗拒着灌入他脑中的东西。 我放缓声调,想要安抚住他,待阻力稍稍小了些,我便借此机会再次唤出数十道光芒,轰然涌向他的记忆。 剪缨的头颅猛地扬起,身体每一寸肌肉都绷了起来,此时法阵中传来隆隆的响声,地面上出现一道裂纹,外泄的力量嘶嚎着向四面八方射出,有两名护法被击中,向后飞出,口中喷出鲜血。 有些失控了。。。我想要收起神力,可不论我如何减弱力量,地面上的裂纹仍在不断增加,正中剪缨的身体已经开始痉挛起来,有一股力量正撕扯着他,随时都会要他的命。。。 现在是进退维谷,不能增也不能减,陷入僵局。剪缨对于记忆的抗拒太过强烈了,这让我始料未及。 他原来那么不愿记起从前。 是因为过去的记忆太痛苦么? 这份痛苦中,是不是也包括我在内? 没有迦耶古镜果然是不够的,我无法强制他接受所有的记忆。再这样下去,他会死。。。 我提起全部神力,向下压入法阵之中,暂时压制住即将崩毁的阵型。然后我顶着狂烈的气流踏入法阵中,小心地避开可以将人撕碎的风潮,一点点接近剪缨。 他双目紧闭,周身金光流离,空气中隐隐有龙啸之声,悍然高亢,令人心底生寒。 我在他身边半跪下来,试图叫醒他,“剪缨!剪缨!!!” 他眼皮下的双目急速滚动着,嘴唇蠕动,似是正做着梦。 “剪缨!!醒醒!!!” 仍然没有回应。 我伸出手摇晃他,在他耳边大声叫着,可他还是醒不过来。而此时身后的风潮已经堵住了我所有的出路,稍稍一动,便会粉身碎骨。 出不去,也叫不醒他。。。 碧风正竭尽全力地压制着法阵,但很快他也会支持不住的,到时候法阵失控,我们俩只有死路一条。 我不再叫他,只是看着他渐渐浮现出痛苦的面容。 他在梦里,有看到我么? 从怀里掏出那个蓝色海螺,凑到耳边听了听。 “洛卿此生的情,只给伏溟一人。天陷地合,永无悔改。” 温柔缱绻的语调,就算隔了两百多年,也没有丝毫改变,可是许下这誓言的人,却把它忘记了。 也不知自个儿是怎么想的,我把海螺凑到剪缨的耳边。 听听吧,听听曾经的洛卿,听听曾经的你。 我深爱的你。。。 倏然间,所有咆哮嘶嚎的力量都消失了,一瞬间大殿里一片宁静。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 碧风也吓了一跳般,怔然望向我。 发生了什么? 我回过头,却发现剪缨的眼角流下泪来。 一颗,两颗。。。晶莹得仿佛碎落的钻石,划下一条条闪闪发亮的痕迹。 “伏溟……”轻盈似风的两个字,几不可闻。 伴随着这两个字,他长睫扑朔两下,慢慢打开。漆黑如冬夜的双眸中盛着银河的光芒,流转着,看向我的方向。 霎那,我被他的目光摄住。 那不再是单独的剪缨的目光,因为那里面混合了太多的悲哀和绝望,内疚和疯狂,还有浓烈的眷恋。它们编织成一片无底的黑洞,不论什么都无法填满,无法弥补,只能看到那从黑暗中析出的一条条血痕,纵横交错着,撕心裂肺。 “伏溟……”他的声音大了些,却颤抖起来,好像那是两个太过沉重的字眼,让他无法负荷。 我呆呆看着他,那一个名字卡在喉咙里,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禺强…… 作者有话要说:小调查一下。。。有多少亲雷生子? 第 37 章 他回来了。 禺强回来了。 他双眼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我,胸口急速喘息着,似有什么汹涌强烈的东西即将喷薄而出,身体忽然一抖,然后精疲力竭般转动身躯,吃力地撑起上身。 “伏溟。。。伏溟。。。”他的嘴唇颤抖着,声音里有焦急和害怕,就像怕我跑了似的。 我一动也不能动,看着他狼狈地接近,一把将我抱在怀中。这怀抱如此紧致,挤得骨头都在咔咔作响。他埋首在我颈侧,温热的鼻息袭上皮肤,触感越发真实。 “我都做了些什么。。。”他低声呢喃着,几不可闻,小心翼翼地捧起我的脸,泪串成晶莹的珠溅落下来。 我翕动嘴唇,就像不会说话了似的,“禺……” 他忽然用手指按住我的嘴唇,阻止我叫出他的名字,“我不是禺强,我再也不做禺强。我是洛卿。。。”他耳语着,双眼仍然使劲盯着我,像看不够似的,“我是你的洛卿。。。” 说完,他又紧紧搂住我,“我再也不走了。。。再也不离开你。。。” 再也。。。不离开。。。? 心口尖锐地疼痛起来,我一下子清醒了,用力推开他,向后连退数步。他看着走得远了,便摇摇晃晃地想站起来,可站到一半,身体晃了几晃,便摔回地上,似是没了意识。 碧风走过来,看了我几眼,接着便走向地上的。。。禺强?剪缨?还是洛卿?我扶住前额,只觉头疼欲裂,疲惫不堪。 “他没事,只是承受了太多神力和记忆的冲击,身心俱疲,需要休息。”碧风仔细查看了剪缨的面色,抬起头来如是告诉我。 我往前走了几步,蹲下身来看着他,把手放到他心口,便能感觉到那熟悉而强大的力量正缓缓流转着,随时要喷薄而出一般。 仪式很成功,他的寿命也不长了。 同时他也全部都记起来了。 所有耻辱,所有不堪,他欠我的,我欠他的。。。 这么想着,我站起身,落荒而逃。 他醒过来的时候我不在旁边,而是一个人静坐在房间里,缓慢地令神力再体内运行,好调理神元。刺杀蚩尤的事必须尽快,在此之前我必须让自己达到最佳状态才可以。 其它的,什么都不想。 “陛下!陛下!”无悲在房门外叫我。 “什么事。” “轩辕帝醒过来了!” 心脏咯噔一跳,气息有些不稳。 “知道了。” 已经一日一夜,我已经想清楚了。 不论他有没有恢复记忆,他都是剪缨,是轩辕国的皇帝。他跟我一样需要对自己的子民负责,我们之间没有从前,只有未来,大荒的未来。 站起来整整衣服,临出门时我又往镜中看了一眼。 就算还没有长出皱纹,我也已经不再年轻了。 走到剪缨大门外,碧风正好从里面出来,见到我什么也没说,先把我拉到一边,“你没事儿吧?虽然你一直就挺白的,但现在怎么脸色白得跟快死了似的。” 我瞟他一眼,“他怎么样?” “挺好,但除了问你在哪里之外就没说别的话了。” 我点点头,然后就要进屋,却又被碧风拽了一下,“需要我跟你一起么?” 我冲他笑笑,故作轻松,“不必了,你也累了一天,去歇会儿吧。” 他狐疑地看了我几眼,终是点点头,看着我打开门。 屋子并不大,一进去就看到靠坐在床上的他,黑色卷发披散了一身,身上只有素色单衣,看起来格外单薄。 听见响动他转过头来,在见到是我之后忽然直起身来,眼睛眨也不眨地望向我。 他动了动嘴唇,依稀叫的是我的名字。 我拉了张凳子,坐到他床边,平视他,“你身体如何?有没有不舒服?” 他看了我半晌,忽然手上一阵伴随着温热的冰凉,原来是他抓住我的手。他的视线从我的脸上移到手上,仔细看着,每一根手指,每一片半透明的银蹼,每一寸皮肤,就像不相信那是真的一样。 我想抽回手来,他却紧紧抓着不放。这份执拗中,又带着几分剪缨的样子。 “原来我上辈子是个混蛋。”他轻声说着,渐渐抬起头来,“即使是这辈子,我仍然伤了你。” 原先准备好的话忽然梗在喉咙里,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十年前,你不应该管我的。我每一次都会为你带来灾难。”他的声音变成了呼出来的空气,飘飘渺渺的,一出口就散了。 我想一笑而过故作潇洒,可使了半天劲,把眉毛都皱在一起,还是不能把嘴角提到合适的高度。 “我知道我不应该再纠缠你,不应该再让你痛苦。”他突然变却了悲伤的神色,黑眸坚定地望入我双眼,“可是,我不会再放开你了。” 我愣住了。我猜到他会道歉,会自责,会觉得对不起我。可我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他的目光坚如磐石,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撼动,“我已不再是海神,我们可以在一起了。” “在一起?” 他认真地看着我,点了一下头。 “你在开玩笑吧?”我笑了出来,“是什么让你觉得,朕会跟你在一起?” 他静静望着我,没有因为我讽刺的语气悲伤或愤怒。 “禺强。你我,早就没有关系了。” “不。”他声音不大,可却没有分毫回转的余地,“我们会在一起的。我们一定会在一起的。”最后两句说得如此肯定,甚至带着几分吟咒般的虔诚。 我想大笑,想反驳,想告诉他你丫是不是疯了。可是话出了口,却变成了“为什么……” 他没回答为什么,只用双手握住我的那只手,凑到自己的唇边,轻轻吻着,“我会让我们在一起的,不论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在心里吼叫着,像被他的唇烫到一样抽回自己的手,烦躁地站起身,“我唤回你的神元和记忆,不是为了让你说这些的。” 他仍然沉静地坐在床上,抬起头注视着我。 “现在最重要的是剿灭蚩尤。其它什么都不重要。”心跳渐渐平复下来,我终于找回进入这间屋子之前的平静,“你还记得当年黄帝击败蚩尤的经过么?他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弱点?” 他略垂下头,然后微微一点,“蚩尤有三大能力。第一是复活死者,就是制造活尸;第二是利用幻象迷惑控制敌人;第三是创造幻境,幻境的大小会随着他的变强而增大,在幻境中,他就是神,可以做任何事。但实际上幻境里发生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只因为所有的感觉太过真实,所以令人觉得所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甚至包括自己的死亡。当一个人真的认为自己已经死了的时候,他的身体便会随着他的意识一同死去。如果,可以凭借自身意志或者极强的力量抗拒他的幻术,就有机会打败他。” 原来蚩尤这三种本领,我都已经领教过了。上次被他困在幻境里的经历,到现在还记忆犹新。那种任人摆布没有任何力量的感觉,实在是很可怕。 凭借自身意志么? 这才是最难的,人要如何才能战胜自己的感官,告诉自己噬骨的疼痛开裂的肚子□的内脏都不是真的? “如果神力够强,也可以破了他的幻术?” 禺强颔首。 “你我二人联手,有几成胜算?” “五成。” 五成,已经是个很乐观的估计了。 他仍在望着我,好像要把我每一个动作都记在心里似的。我手脚冰冷一片,突然觉得一刻都不能再在这个屋子里呆下去了。我说了句,“你好好休息,这几天就要出发了。”逃出门去。 一路上禺强的话都在我脑子里嗡嗡响着,回声一样被无限放大。“我们会在一起的。。。我们一定会在一起的。。。”搅得人心烦意乱。 他说这些,是想做什么? 他难道不觉得自己太天真太可笑么? 他甚至都没有问我愿不愿意,好像他已经可以确定了我的想法一样。 他是不是以为,我还是两百年前那个傻逼得冒泡的伏溟,任凭他说几句深情脉脉的话,就甜蜜幸福得找不着北? 两天后,我们四人骑上毕方,衬夜离城,一路向着涿鹿的方向飞去。一路上我们只走无人的荒原山地,休息后也会小心地抹掉所有痕迹,以免被蚩尤察觉到。 几日后,便已进入被蚩尤的活尸大军占领的地域。 在这些地方,我们行动需要更加小心,收敛起全部力量,只从荒野中走。若是被蚩尤的手下察觉到,便不好办了。 有几次遇上成群的活尸,我们便只得把他们全部解决掉,而且不可以用神力,否则便可能被发现。所幸的是,厮杀中我们都没有被咬伤。 转身挥刀,砍掉最后一个活尸腐烂得只剩一半的头颅,伸袖擦了擦喷在脸上的腥臭血液,胃里一阵阵不舒服。 就算已经杀掉那么多活尸,对于这种气味我永远都适应不了。 抬头,却见禺强遥遥看着我,神色有点飘忽,大概在想着久远之前的事情。 我估计是我一身人血的样子,跟他记忆力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差得有点远。 碧风扔掉手里的兵器,嫌弃万分,“什么时候才能用射日术痛痛快快打一场,这么砍来砍去的都快成野蛮人了。。。” “等见了蚩尤,你想怎么用怎么用。” 现在已经到了羽民的边境,马上就能看到轩辕国的西关了。 我们找到一处较僻静的树林,打算休息一晚,明天就混入西关。 碧风和无悲离开了,想在附近打点野味回来。 调理神元的药只剩三颗了,我一并吞了下去,胸口有些隐痛,我略作调理,才顺过气来。取出背在背上的承影,拉下罩在最外层的布料。此时正值夕阳西下,昼夜交替,剑身显出形来,蓝色的龙好似在顺着剑锋盘旋转动。 一个人走到我面前,半跪下来,“可以让我看看他么?” 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我把剑递给禺强。 北斗死的时候,他并不记得他,并不知道那是他的另一半自己。 不知道他现在回想起北斗,是什么感觉。 禺强捧着那柄剑,仔细地一寸寸抚摸着,眼中有一丝丝一缕缕泄露出的悲色。 他什么也没说,可那有些颤抖的手指,泄露出他心中所有翻腾的思绪。 他和北斗,一直共用一个身体,相伴了上万年。上万年中他们身边的人不断出生死去进入轮回,只有他们两个是一直相伴的。如果他们失去了彼此,那样的孤独寂寞一定不堪忍受。 北斗最怕的就是禺强将他抛弃,可最后禺强还是离开他了。 北斗说禺强是因为我才离开他的。 有时候我会想,北斗以身铸剑,会不会是因为害怕从此以后无止无休的孤独? 看着那把剑,忽然觉得好像世上唯一可以持续到永远的,就是孤独。 “你说,我的任务,在杀掉蚩尤后,是不是就算圆满了?”我靠着身后的树干,漫不经心地问。 禺强抬起头来。 “现在鲛人没有海神了。需不需要我娶个皇后,再生个海神出来?”说完我自个儿都笑了,这种话题,我干嘛跟他聊呢? 他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微微皱眉,侧过头去。 我像是突然把一切都放开了,愣着眼睛盯着树梢上的某处,“你说,当初你要是没把咱俩那孩子杀了,现在他没准就能跟蚩尤打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什么的,到时候你再大义灭亲,俩魔神一下全没了,也不用咱们这么费劲。” “别说了。。。” “或者你把溯汐那个孩子给我留下,这样现在也不用担心海里没海……” 眼前一黑,唇上一阵柔软,堵住我即将出口的“神”字。 他轻柔而怜惜地吻着,摩挲着,然后微微拉开距离,认真地看着我,黑眸里盘旋的痛楚只微微一闪,便被深深埋起。 我哼笑一声,“你堵人话的方法还真独特。” 他静默了一会儿,说,“我不该放弃你的。。。是我没保护好你。。。” “跟你没关系。是我太白痴太没用。”我拿过他手里的剑,套上原来的剑套。 他却继续说,“经历过素珑的事,我知道秩序是永远战胜不了的。。。我以为离开你是最好的。。。只要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就不会受到伤害。” 合着他还是想为我好来着? 我嘲弄一笑,没说什么。 “我们不要再继续 恋耽美 分卷阅读23 鲛人倾国 作者:莲兮莲兮 样了。。。好么?” “这样?” “不要再。。。相互伤害。” 不等我说话,他就用手指抚上我眼角,“我们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了。。。” 拒绝的话,突然卡住了。 原来不论何时,只要对着他,我永远无法全身而退。 看着他渗透着悲伤的温柔目光。 不论怎么竭尽全力,怎样控制自己,我都无法拒绝他。 这回,又要输了么? 这大概,也是命吧?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已经来不及了。。。 “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与蚩尤一战,谁也不知道谁能活下来。 “就算能活下来,你寿命也不长了。 “再说,你身为轩辕国的皇帝,能弃天下子民于不顾么?我是海王,也没可能离开海国。 “若再等一世,你入了轮回,便与前世断绝了联系,你不会记得我了。 “我已经等了你两百多年, “我等不起了。” 就算他不是海神了,就算我们都释怀了,我们还是不能在一起。 这都是注定的。 我们,早就应该停止做梦了。 他似乎愣住了,呆呆看着我,又好像没有看我。 我站起来,走过他,身体某处麻木地钝痛。 此时,却突然听到林叶相擦的沙沙声中,混入另一种声息。 一种类似于野兽饥渴时的喘息声。 禺强也倏然起身,同我对视一眼。 此时一声尖啸倏然划破空气,向着我扑射而来,我忙运起神力张开声墙,挡住这一击。与此同时,数十道黑影从林中窜出,怒号着扑向禺强。 炙热的火球从黑压压的活尸群中爆开,那些怪物立时被炸得□碎骨,禺强站在中间,毫发未损。 然而仍有活尸源源不断从林中窜出,数量太多了,加上刚才的尖啸,我知道我们已经暴露了。 数名鲛人从阴影中走出来,用阴翳的目光盯着我和禺强。 “主上要见你们。反抗者,杀无赦。”其中一个鲛人用没有感情的声调说着。 虽然我知道他是肯定杀不了我们的,但我想了想,从暗处成功刺杀蚩尤的几率有多大。 蚩尤的老巢在湖水里,禺强现在是不能到水里的。 若是等他自己出来,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更何况看现在的情况,他应该已经知道我们在这里了。 我看了禺强一眼,他对我点了一下头。 “带路吧。”我说。 第 38 章 被活尸护送的感觉,实在称不上美好。一双双没有灵魂的眼睛饥渴地盯着我和禺强,但却因为命令不能扑上前来,喉咙里咕噜咕噜响着,窒息般的渴望。 碧风和无悲也不知此时在哪里,我在夜宿的地方留了暗号,那是我们事先就约定好的,如果走散了,就分头行动,在涿鹿会和。 行至西关,几名鲛人牵出马匹,我们翻身上马,连夜奔赴涿鹿之野。今夜星光灿烂,一条银色的带子横贯天际,无数星子在其中流动旋转,天边的月亮略有缺憾,再过不久就是满月之日了。 从大海到陆地,穿过羽民国到不周山,北斗的牺牲,都是为了这最后的一刻。可事到临头,我却一点都不紧张。 禺强压低身体,默然地奔行在我身旁,察觉到我的视线,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 坚定的目光,好像在让我不要担心一样。 不论西关还是涿鹿之野,都已经没有了十年前的样子。原本的市镇成了无人的死城,原本一望无际的茵茵绿原如今蒙上一层死亡的阴影,所有绿草都枯萎了,只有□的土地,无数活尸三五成群地游荡着,甚至相互残杀。 这蚩尤的喜好真是奇怪,非要把原本美丽的东西变得丑陋不堪,真不知道他是怎么被养大的。 虽然一切都有了改变,我还是渐渐认出了周围的景致,远处高耸的雪山,近一些的地方有蔓延的黑色树林,地上的水仙花早已没了踪影,只剩四溅的泥浆。前方原本该是空旷原野的地方,建起一座环形城墙,巨大的石块不知是从何方运来,被某种力量凝聚到一起。一座高耸的黑色巨塔拔地而起,尖锐的塔尖,正在融化一般的塔身,散发着橘红光芒的窗口,仿佛是死神的寓所一般。 在这座魔神之城前,我们见到了他的活尸大军。生锈的铠甲,破损的长矛立在风中,那些远古时代死去的战士只剩肮脏的骨架,睁着一双双黑洞洞的眼框,沉默地派成队列,一行行,一排排,密密麻麻,无边无际。空中掠过被变成活尸的羽人,留下一串嘶哑得快要出血的叫喊。 我们被命令在魔城前数十丈外下了马,然后便跟着那些身披黑色斗篷的鲛人穿过静止不动的活尸大军,向魔城大门走去。 穿行在骷髅中,凉意沿着脚踝渐渐爬上来,有种正被拉往地狱的感觉。 禺强与我并肩走着,手臂不时碰撞到一起,断断续续的接触提醒我自个儿还是个活人,这才让我安下心来。 几个活尸被旁边的鲛人鞭打着,身上套着枷锁,像骡子一样缓缓拉开厚重的大门,伴随着深沉的呻吟声,门后的景象显现出来。到处是燃烧的硕大火坑,炙热的红似要将天空也点着,热浪滚滚吹得人睁不开眼,无数活尸像奴隶一样搬运着石块和木材。那高的看不到顶的巨塔就立在一片黑色的水泽旁边,建立在数米高的基座上。 我花了好久,才认出这其实是当初那个开满水仙的湖畔。 才几个月的时间,蚩尤就把这里毁成了这幅样子。若是让他得了天下,大荒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了。 转头,却见禺强望着那黑色的湖,眼神有些愣愣的。 我恍惚想起十年前,他还是个十五岁的孩子时,在那湖边发生的事。。。但想到一半,就用力转开头,把思绪生生截住。 蚩尤正等着我们,这会儿我居然还有心思想别的。。。 鲛人径直将我们领向黑塔,拾级向上,带着尖顶的门随着我们的接近开启,后面是光线暗淡的走廊。 鲛人停下脚步,向里面伸出手,示意我们进去。 我和禺强踏入塔中的一瞬间,身后的大门轰然关闭,让人有种再也出不去的错觉。 眼前一片漆黑。我全身戒备,等着眼睛适应里面的黑暗。 没有人引导,我们只能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向前走。空空荡荡的走廊里什么也没有,没有装饰,没有光源,只有幽幽的风,不知从什么地方吹来。 行了几步,便有了楼梯,盘旋着升了上去。 楼梯间,只有我和禺强的脚步声不断回荡着,被回声放大。 不知走了多少级台阶,眼前出现一闪紧闭的门扉,有光线从门缝中透出。 里面没有声息。 我看看禺强,他微微皱眉,然后伸出手,轻轻推了一下门。 门就像自己有意识一般开启。 突如其来的光明另得我眼前一花,忙用手挡住眼睛。 就是在这时候,我听见了声音。 一种仿佛是痛苦,又带着欢愉的声音,湿润的,颤抖的,暧昧而色 情。 把手拿开,我看到了一个噩梦。 那是一个没有窗口的屋子,只有屋顶的夜明珠散发着幽暗的光。屋中的床上,有两个交缠的鲛人。 一个邪魅的金发男人,睁着一双血色的眼睛,嘴角挂着恶毒鄙夷的笑,压在另一个全身□的白发男人身上。金发男人抬起白发人的双腿,用力压下去,另得他整个身体都被折了过去,腰像要快断了一般,下身以耻辱的方式暴露在对方面前。就是以这种方式,金发人把自己的凶器狠狠刺入白发人体内,白发男人发出一声承受不住的惨叫,但又竭力想要伪装成愉悦的呻吟。 我看着那白发人的脸,脑中一片空白,手脚都失去知觉。 这段记忆,我不是已经忘记了么? 那不是我。。。那不是我。。。 这是蚩尤的幻术! 可即便理智这样喊着,我却仍然动弹不得,像是有股力量逼着我睁大眼睛,把记忆深处的东西,一点点挖出来。 那股力量好像在说:看看吧,看看你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此时身边一道神力忽然喷薄而出,势若千钧射向那两人,所有景象开始摇晃,就像水纹一样散开,随后消散于无形。 一个人忽然用力抱住我,在我耳边用轻柔安抚的声音说,“没事了。。。没事了。。。” 可这道安抚的声音,也一样颤抖着。 “好动人啊~看起来你们两个和好了?”成熟的声线,却带着童稚般的纯真语调。 禺强放开我。转头便见一个成年男人站在不远处,双手背在身后,幽绿的眼睛凝视着我们,身上是华丽的锦袍。 蚩尤! 而我们所在的地方,也不再是狭小的房间,而是一个宽广的圆形大殿。说是大殿,却几乎什么也没有,只有最前方的高台,台上一张石椅,椅背一直延伸向上,连着雕刻着繁复花纹的穹顶。大殿四周有一圈有着尖顶的窗户,滚烫的火光从外面照射进来。 蚩尤慢慢地偏过头去,像在思考似的,“原来这就是你最不想看见的记忆。那个黄头发的人是谁啊?” 我只觉一股怒气从心底升腾上来,一路攀升到头顶。 他以为这很有意思么? 正想拔剑,却听禺强忽然说,“这就是你所有的手段?” 他鲜少用这样挑衅的语气说话,听起来分外怪异。蚩尤的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绿眼睛微微眯起。 禺强继续说,“你只会用这些卑劣的手段打败别人么? “看来,魔神,也不过如此。” 蚩尤双眉皱在一起,露出十分孩子气的生气表情,可在成人的脸上看起来,却显得阴森诡异,“你这是在用激将法,我才不会上你的当。” “若你不怕我们,何必事先设下幻境?” “这是惩罚。”蚩尤扬起头颅,“你们不让我得到我想要的东西。”他说着,视线射向我身后,我知道他在看我背在背上的承影。 我笑了,“真不巧,这把剑,是用来杀你的。” 蚩尤看了我一会儿,微微露出些懊恼的表情,“我还是喜欢你的本体。她可比你温柔多了。” 我的本体? 他与嫘祖相识么? 禺强身形微微一动,我立时明白他是打算要先发制人了,于是继续和蚩尤说话,吸引他的注意力,“你见过嫘祖?” 蚩尤微微垂下目光,面上不知为何现出几缕黯然,“她给过我两个馒头。” 这个回答没头没尾,十分怪异,但对他来说却仿佛有着重大意义一样。说完这话,有一瞬间他的神态可以说是幸福的,但紧接着便被禺强突然的攻击打断。 轰鸣声从地下深处隆隆传来,整个空间都在摇晃,好像有什么东西正穿透坚硬的岩石冲过来。不多时,地面崩裂,数道粗壮的青色藤蔓冲天而起,然后一同向着中心的蚩尤压下去。 蚩尤手中燃起一团青白的光,衣袍随着他的力量翻舞,一道尖锐的锋芒过后,所有藤蔓都被拦腰截断,掉落在地面上迅速枯萎。 蚩尤得意一笑,然而嘲讽的话还没说出口,身形却一定。 几十道红色的藤蔓早在不知不觉间爬上他脚面,一点点蔓延到他身上,把他全身都固定住。我立刻抽出承影,将神力灌注在剑身,向着他扑过去。 一切发生极快,转眼我就到了他身前,眼看便可将剑送入他身体。 可突然,他的影像就如之前的幻境,晃荡着散开了,我的剑刺了个空。 可恶。。。又是幻术! “小心!”随着一声清喝,身后有风声传来,我向着右边折过腰身,就势转了个身,就看到蚩尤离我咫尺之近,一只苍白的手抓成爪,尖锐的指甲上闪着寒芒,险险从我身边擦过。禺强飞身而起,一挥袖射出几道寒芒。蚩尤立刻旋身躲开,几根极细小的竹箭落在地上,却仿佛蛇一样扭转了身躯,再次向蚩尤扑过去。借此机会我将神力灌注在喉际,而禺强低声吟咒,双手快速做了几个手势,狂风忽然从窗口灌进,有什么东西在塔外咆哮着,惊天动地,并且正渐渐接近。 蚩尤将那几根竹箭震碎时,我将尖锐的声潮射出,卷起滔天的浪,所经之处地面墙面全部碎裂翻起。同时,窗外突然明亮起来,亮到能刺瞎双眼,同时一股烧灼着皮肤的炙热席卷过来,我闻到一股焦糊的味道。伴随着悍然巨响,一条巨大的全身燃烧着火焰的蛇撞开墙面,张开血盆大口,以雷霆之势扑向蚩尤。 两股毁天灭地般的力量向着中间倍显渺小的蚩尤砸下去,却没见他有任何反抗。 整个塔都在震颤,摇摇欲坠,有一段石梁已经从顶上掉下来,砸毁了高台的几十级台阶。 强劲的冲击迎面而来,我几乎无法站稳,头发也被拉扯得生疼。努力睁大眼睛,却也看不到蚩尤的身影。 有伤到他么? 就算是魔神,在这种攻击下,多多少少会受点伤的吧? 当一切都沉寂下来,只剩下漫天翻飞的烟尘时,我仍然没有听到任何声息。 同禺强对视一眼,我在他眼中看出犹疑。 灰尘翻飞着,逐渐向四方散开。废墟和灰烬中,渐渐显露出一个瘦高的身影。 蚩尤笑嘻嘻看着我和禺强,身上甚至没有半点灰尘。 心中猛然一跳,怎么可能? 他果真是怪物么? “别白费力气了。在我的幻境里,从来都是我说的算,你们伤不了我的~”蚩尤歪着头,好整以暇地用手指点了点脸颊,似是正考虑怎么处置我们。 原来这个大殿也是幻境? 我看着周围的狼藉,却稍稍定下些心。其实蚩尤并不像他看上去那么轻松。如果这是幻境的话,本不应该能够被破坏的。但看现在的情况,说明我们的力量强到以足以破坏他的幻境,禺强甚至从幻境外借来了火的力量。 只差一点点,就能伤到他了。 “你们俩玩够了?”蚩尤忽然天真地弯起眼角,笑起来,“那是不是轮到我了?” 他说着,一只手张开,向着地面。一道明亮的光从翻起破碎的地面中钻出,空气中忽然渗入某种神圣的气息,那光明太过纯洁,仿佛带着天国中传来的歌声一样。一道剑影从地下升上来,熟悉的盘着蛟龙的形状。 蚩尤一把握住剑柄,光华褪尽,银色的剑身,翡翠色的盘龙。原来是屠魔剑。 蚩尤把它捧在手里,仔细地摸着剑身,“屠魔剑,你们这么叫她,对吧?” 此时一阵细微的颤抖从我手上的承影传来,好像是对于屠魔剑的某种回应一样。 禺强看到屠魔剑,双眸中闪过强烈的愤怒之色,但被他努力压制住了。 看到敌人握着自己母亲化身而成的剑,也亏他能忍得住。 “屠魔剑,却要被魔用来屠神了~”他心情很好一般,嘴边甚至笑出一个酒窝。然后他高高举起剑,倏然向地面刺下去。 一时间,大殿里一片寂静,什么也没发生。 可突然间,一道杀气从脚下传来。我没有防御的时间,只得向后急退,那力量却如影随形跟着,然后脚下倏然开裂,耳畔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恍惚中身体飞了出去,重重撞上什么东西,五脏六腑似乎都被撞了出去,骨头也碎裂了似的。 伏在地面上,我勉强抬起头来,发现禺强也受到重击,跪倒在不远的地方,咳嗽着,嘴角现出一抹嫣红。 蚩尤提着剑,往我们的方向走了几步,抬起手,再次挥出一道剑气。 我勉力张开声墙,胸口却因为巨大的冲击隐隐作痛,神元四周的神力翻腾着,仿佛变成了无数小虫,在一点点噬咬神元。 旧病居然在这会儿复发了。十年前神元受到的损伤因为这些日子的滥用神力变得又严重了些。 禺强似乎察觉到我的不对劲,看了看我,然后微微转过头去,将双手贴在地面上,双目中有金光闪过。 地面倏然震动起来,上下摇摆得十分剧烈。伴随着岩石断裂的声响,多道裂缝沿着墙根向上延伸,穹顶上许多装饰的夜明珠都掉了下来,石块也开始向下碎裂。 整个大殿好像都要塌下来了。 蚩尤抬头看着这一切,撇了撇嘴,看向禺强,“你想破了我的幻境?” 禺强没有回答,只是全神贯注,整个身体都浮上一层浅浅的金色光芒。 我提起一口气压下胸口的疼痛,像他一样把双手贴上地面。不破了他的幻境,就永远杀不了他。 强行催动神元的感觉实在不好受。这种疼就像有人把你的胸口用小刀划得血肉模糊,然后再用沾了盐的手掌反复揉搓,用指甲去划割伤口一样。 神力沿着手掌不断传入地下。大殿摇晃得更加剧烈,房顶开始坍塌下来,所有景象都有些不真实的抖动。 喉咙里涌起一股血腥的味道。 蚩尤却并不阻止,就看着一切渐渐虚幻起来,终于像波纹一样晃荡着向四方散开。 刚想收回神力然后突袭蚩尤,却发现幻境散去后,仍然是同样的大殿。同样的高台,同样的石椅,同样的窗户。完好无损,没有被任何力量摧毁过。 全身一阵阵发冷。 蚩尤呵呵呵笑起来,好像恶作剧得逞的孩子,“你们要是想毁就继续毁吧。反正我能造出新的来。” 只要幻境不毁,我们就伤不了他。 只要他不死,就永远能造出新的幻境。 我们根本就没有办法杀了他。 此时蚩尤将屠魔剑举起,周身泛起一层青白的光,大殿中的气流飞旋起来,风中夹杂着某种锋利的力量,划开我和禺强的衣衫和皮肤,全身都被一种麻痛的感觉笼罩着,力气沿着伤口一点点流失。 一道强大的力量突然撞上我的胸口,好像有一快千斤巨石从万米的高空掉落下来,砸在我身上一样。有腥热的东西从喉咙里喷射出来,一时间我忽然什么都感觉不到,好像整个人都是飘着的。 但这感觉过后,便是几乎无法忍受的疼。 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下来,胸口好像裂开了一样,想要提起神力反击,却发现半丝神力都找不到。 要死了么? 我看到蚩尤冲我走过来,纯真如孩童,却残忍如恶鬼。他高高举起手中的剑,剑上的力量已经丝丝缕缕渗入我的皮肤。 “本来不想杀你的。可你非得逼我。”他抿着嘴摇摇头,就要把剑刺下来。 此时却见一片耀目的金光从他背后压下来,带着种不顾一切的气势,几乎把整个阴暗的大殿照耀得恍如艳阳当空。太过明耀的光线逼得我转过头去,却听到蚩尤一声惨叫。 “啊!!!” 我转过头,蚩尤捂着右边肩膀,朱红的血沿着他的指缝流淌下来。他脸色煞白,满脸都是痛楚。 而禺强站在他身后,大口大口喘着气。 他竟然伤到他了! 然而蚩尤脸上孩童般的神情却倏然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浓重的煞气。他慢慢的,一点点地转回头去,转向禺强。 我忽然有种心慌的感觉。 “你弄痛我了。”蚩尤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到没有感情。 禺强静静看着他。 蚩尤向他扑过去时他全身泛起金芒,周身衣袍烈烈而舞,同蚩尤的白光相撞在一起,强大的气流在墙面上震出裂痕。两团光芒相持着,但白光越来越盛,耀目到铺天盖地,淹没一切,金光渐渐被吞噬其中,找不到踪影。 “禺强!!!”我想要催动神元,可胸口一阵窒息,眼前一阵阵发黑,一丝神力都提不上来。 不能这样。。。不要这样。。。 伏溟!快点!快点!!! 我尽全力催动神元,忍着撕裂的疼痛,可却毫无作用,全身都动弹不得。 不要。。。 禺强!!! 当白光终于散开,我看到蚩尤一手卡着禺强的脖子,将他提了起来,他的身体不时地抽动一下,奄奄一息。 蚩尤扔掉另一只手中握着的剑,然后慢慢抬起手来,单手成爪。 下一瞬,他将那只手,生生抓入禺强的胸膛! 我一口气卡在喉间,心跳骤然停止,睁大双眼。 禺强身体猛地一阵抽搐,他微微张开嘴,似是不相信一般。 蚩尤惨白的手就这样残忍地撕开他的胸膛,鲜血河流一样喷涌出来,在地上汇集。从禺强被卡住的喉咙间断断续续传出悲鸣,明明没有很大的声音,却充满痛苦,凄厉非常。 我像是傻了,把这一切都收入眼中。 他在做什么? 住手。。。 住手。。。 禺强的挣扎渐渐微弱,而蚩尤还在转动手腕,快乐地笑着。 他还在笑。。。 不要。。。 停下来。。。 住手!!! 他要杀了他。。。他会杀了他!!! 禺强的头渐渐垂下来,身上的金色光芒一点一点消散。他快要死了。 这不是真的,这只是发生在幻境中的。。。 不要死。。。不要死。。。 为什么总是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 为什么总是我被丢下。。。 不是说,一定会在一起么? 不许丢下我。。。 不许!不许! “别杀他!!!不要!!!”我嘶喊着,神元像是忽然被打开了个口,神力源源不断流淌出来,充盈着身体中每一个细胞。我提起承影,向着蚩尤冲过去。一霎那间,所有景象在我的视野里清明起来,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大殿,只是一个空旷的什么都没有的空间,蚩尤就站在那里,由血肉筑成,心脏一下下的跳动着,每一次搏动的声音都清晰分明。他察觉到我,转过身来,禺强被扔在地上,气息微弱,马上就不行了。 只要杀了他,幻境就没有了,禺强就会复原了。 我不会再让他丢下我。 绝对不会。 屠魔剑回到蚩尤手里,他向我扬起剑锋,悍然的力量迎面而来,我却能看到其中的空隙,避开他的攻击,手中的承影在神力的灌注下显出剑形,海蓝色的龙似乎也在舞动着,卷起雷霆万钧之势。 屠魔剑刺向我的时候,我没有躲闪,而是撞了上去。 皮肉撕裂的声音,有冰凉的东西贯穿了我的身体。 恍惚中就像感觉不到疼痛似的,只是很凉,有热的东西在不停往外流,好像是名为生命的东西。 而我的剑,刺过蚩尤的心脏,鲜血四溅。 我看到蚩尤惊愕的脸孔,他呆呆的望着我,碧眸映出我染血的脸。 “你……”他说。 禺强就在不远的地方,墨发铺展在地面上,全身浴血,但仍然那样美丽。 他会没事的,他会好起来的。 我们都会好起来的。 我用最后的力气抱着蚩尤从窗子翻了出去,塔下面就是那个湖,他本来的坟墓。 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吧。。。 你我都是。。。 飞速向下坠落,风声在耳边呼啸,身体没有了重量,好像轻如鸿毛,好像在飞一样。 是不是一切都结束了? 终于。。。 太长了,太久了。。。 终于可以结束了。。。 风中,恍惚有人在叫着我的名字。 他在叫,“伏溟,伏溟……” 叫得那么悲伤,又那么温柔。 我抬起头,仿佛能看到禺强……不,洛卿的面容。他子夜般的黑眸,他鸦羽般的长发,还有他倾国的笑容。 追了那么久,又逃了那么久。 其实我根本就不能忘记他。 看着他,我就不觉得害怕,不觉得孤独。 这一生,就只能是他。 只是可惜,我们终是没能在一起。 哗然一声,冰凉的水包裹上来,柔软像是初生的子宫,也是最后的归宿。 呵呵。。。 这次,被抛下的终于不是我了。 别怪我啊。。。 第 39 章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补完了~~~~另外,继续求长评啊求长评~~~~ 身体仿佛在飘,全身没着没落。 我睁开眼睛,却只有白茫茫的一片。 好像曾经有过相似的经历。这样漂浮在一片空茫之中。 我好像应该死了吧? 蚩尤刺了我一剑,我也刺了他一剑。然后我抱着他跳了湖。 “上神。” 我转过身,看到一个微笑着的俊逸青年,他有着黑色的短发,穿着宝石蓝色的长袍。 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容。 “颛顼?”我说。 他微微颔首,然后向着我一掀袍摆,跪了下来,“颛顼恭迎上神。” 随着他的下跪,漂浮在四周的雾气忽然逐渐飘散开来,眼前明亮起来。 这是一个圆形的高台,我就浮在这高台之上。四周是绵延起伏的云海,那雪白中又藏着无尽的色彩,蓝色紫色黄色红色灰色交汇融合。在云朵堆叠出的浪涛间,漂浮着无数岛屿一样的陆地,有些立着高耸的山,遍覆青碧的树木,一些色彩艳丽的亭台楼榭架在其间,与山体完美地融为一体;有些陆地宽广而平坦,建着朱红的游廊,鲜花竞相盛放;有些岛屿上有清澈的潭水,沿着岛屿的边缘倾泻下去,消失在云彩间;有些岛屿上建着高大的神殿,宝光熠熠的屋顶反射着天光。 而头顶上,是浩淼无边的宇宙,星云缓缓旋转着,同银河交汇在一起。天光像帘幕一样垂下来。漫天繁星迸撒开来一般,闪烁着七彩的光芒。日与月同时出现在天空中,一边张扬夺目,一边温柔幽美。 在这宇宙之下,浮着无数衣着华美的天人,透明的丝绦,轻舞的广袖。他们三三两两伫立着,环绕着我,忽然一起合十双手,跪拜下来。 将视线收回来,我看到圆台之上除了颛顼还有另一个青年。长发松松束在脑后,面容清秀,身后一双金色的巨大羽翼收拢着,羽毛随着清风飘扬。 “少昊,恭迎上神。”他朗声说道,毕恭毕敬地垂下头。 北方天帝和西方天帝。。。 我眨眨眼睛,还有点儿没反应过来。 这是。。。到天国了? 难道我死后不会魂飞魄散,而 恋耽美 分卷阅读24 鲛人倾国 作者:莲兮莲兮 升天堂? “这是哪里。”我问。 颛顼回道,“启禀上神,此乃极乐神界。” “我死了是么?” “不。上神的阳寿还未尽。”少昊回答道。 未尽? 都被一剑刺穿了,还未尽? 意念一动,身体就缓缓降了下去,脚接触到坚实的地面,感觉极为真实。 我走到颛顼面前,蹲下,同他平视,“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他抬起头来,回答道,“上神已完成了神识的使命,现在,需要您做一个选择。” “什么选择。” “上神如今肉身未死,可回到凡间,过完剩下的人声;若厌倦了大荒,我等也可将上神送回另一个世界。” “另一个世界。” 颛顼忽然淡淡一笑,“就是你20岁之前一直存在的世界。” 脑子里嗡然一声。 原来的世界。。。 我从没想过我还能够回去。 “我。。。我在这个世界已经过了两百多年。。。如果回去的话。。。” “两个世界的时间是不同的。现在那个世界只过了十年而已。” 十年.。。么? 颛顼顿了顿,继续说道,“若上神选择回去,臣下可抹去上神关于大荒的记忆。回到那个世界时上神会是三十岁。” 我有点发愣。 真的可以回去。。。 离开大荒,离开一切过往,一切记忆。 还有他。。。 “那么。。。”我皱了皱眉头,“我父亲。。。我在那个世界的父亲,他怎么样了?” “您刚刚失踪的时候,他十分焦急。两年后他放弃了寻找。三年后他戒了酒戒了赌,娶了一个女人,五年后他们有了一个女儿。” 爸爸。。。 这个词显得多么遥远。遥远到跨越了几辈子的时间。 依稀记得我一直在憎恨他,和他对着干。我们之间,从来就没有过一次心平气和的谈话。 现在,他又有了自己的家。 “他。。。过得如何?”我抬起头,看向颛顼。 “很幸福。” 幸福啊。。。 幸福就好。。。 看来没有我,他确实可以过得更好的。 我一直没有尽过孝心。现在想想,那时候的自己真是愚蠢透顶。 “如果这两个世界我都不想去呢?” “那么上神的肉身会死亡,您会陷入沉睡,直到第十二神识降世并圆满之后,所有神识会汇聚到一起,大荒神,将会重生。” 原来这就是我死后的结局。听起来不错的样子。 颛顼站起身来,他和少昊张开双手,合起双眼。圆台之上挂起一阵轻风,空中出现三道光芒,渐渐形成门的形状,一道水蓝,一道纯白。 少昊说道,“白色为大荒,蓝色为异世。” 颛顼随后说,“这将是最后一次回去那个世界的机会。请上神斟酌。” 有些犹豫。 留在大荒,好像已经没有什么理由。 回去原来的世界,忘记一切的话,我又该以什么身份去生活?毕竟,父亲已经有了他自己的家庭,而我不包括在其中。 是我自己当初没有选择他。 这样看来,也许结束一切是最好的选择。 正这么想着,耳畔却隐隐约约听到一声叫喊。 “伏溟――” 熟悉的声调,绝望一般。 颛顼和少昊也仿佛听见了什么,抬头望向那扇白色的门。 “伏溟――”这次喊声更加清晰了些,有声嘶力竭的意味。 我浮起来,接近那扇门。 “不要离开我,伏溟――不要走――”声音里有些颤抖,仿佛在哭泣一样。 是他。 是禺强,是洛卿,是剪缨。 他哭了么? 心头忽然一丝慌张。 我回过头,颛顼少昊以及诸天众神都在看着我。在他们脸上,我找不到任何答案。 眼角忽然捕捉到一片红影。 我把视线转过去,就看到几名天人身后,有一个红衣人,墨发飞扬,面容美丽到令人窒息,就算是禺强也无法媲美。 他遥遥凝视着我,说不出是什么意味。 那是伏羲么? 就是此时,一股强大的力量忽然从身后袭来,摄住我,并将我拉入那道白色的门。我猝不及防,只觉天旋地转,便再次失去意识。 才一张开眼睛,就感觉被一个人紧紧抱住。 有些喘不过气来。。。 好不容易从鼻子中挤出一丝有气无力的呻吟,他马上放柔力道,轻轻放开我。 视线还有些混沌,我努力眨了眨眼睛,一切才渐渐清明起来。 入目的第一眼,就是他。 他的眼睛很红,红得有些让我想笑。 所以,我就笑了。 他愣了愣,然后紧紧握住我的右手,轻轻贴到脸颊边,闭上眼睛。像在感觉我是不是真的一样。 而我也籍由他皮肤的热度,确定自己活着。 我竟然还活着。 最后,我还是留在这个世界了。 奇怪的没有特别多的感觉,既不欣喜,也不难过。 “禺强。。。”嗓子像被锯子锯过一样难听。 他睁开双眼,凝视入我眼中。看得那么用力,好像生怕一眨眼我就没了。他的喉结上下滑动,像是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我去找大夫来。”半晌之后,他像是逼迫自己放开我的手,起身快步走开。我这才看出这似乎是一个客栈的房间,柳绿色的帘幕随着窗外吹进的风飘扬着,桌上摆着杯盏,墙上挂着水墨画。 这是人类客栈才会有的样子。 恍惚中生出几分不真实的感觉,好像现在不是现在,而是过去的某个时刻。 我,真的又活过来了么? 过了一会儿,一个中年大夫走进屋来,解开我的衣服察看伤势,用一种看见奇迹般的眼光看着我。 不知为何,总觉的禺强不太对劲。 他回来后,就一直没有看我的脸。 “陛下!!!”一声大嗓门忽然响起,紧接着就被另一个压低的斥责声打断,“你小声点!想吓死你们家陛下么?” 无悲奔到我床边就跪下了,“属下护驾不周,罪该万死!!” 我看了看旁边已经目瞪口呆得眼睛都快掉出来的大夫,觉得头有点微疼。 碧风站到我身边,对着我微微笑着,眼中有着放下心来的喜悦。 “我以为你这次死定了呢。”他说。 我笑笑,“我也是。。。” 他蹲下身来,桃花眼中柔情万千似的。 大夫开了几张补身的方子便离开了,这期间碧风告诉了我我昏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那天我和蚩尤一同掉入湖中,后来我被禺强从水里救了出来。碧风和无悲被鲛人杀手纠缠着,晚些时候才赶到。碧风为我治疗,但用尽力量也只能勉强吊住我一口气,他们便只好带着我赶路,穿过沼泽,终于找到这座有医馆的城镇。 虽然碧风身为羽民左贤者,医术高明,但禺强还是请来人类的大夫,想看看用人的方法能不能救我的命。可所有大夫看了之后都只能摇摇头,让他们为我准备后事。 可我怎么会突然好起来了呢? 我记得,我当时还没有决定要进入那扇门。是有一股力量把我拉回来的。 大夫走后不久,碧风也拽着无悲离开了,让我好好休息。 禺强留了下来。 他轻轻为我盖好被子,掖了掖被角。 “为什么我会活过来?”我忽然问。 他静默着,很久都没有出声。 我转过脸来,凝视着他,“你做了什么,对吧?” 禺强的目光定格在窗外摇晃的银杏树叶上,半晌,轻声说,“对不起。” 这句话明显没能回答我的问题,所以我皱起眉,“对不起?” “我……用了巫术。” “所以?” “我把我们两个的魂绑在了一起。” “……什么意思?” 他走到我床边,坐下来,“还记得我对你说过,我想把你绑住,再也不让你离开? “我花了十年时间寻找进入海中的方法,虽然没找到,但我找到另一种几乎失传的巫术,名叫比翼。 “这种巫术,是由巫咸族最初的十大长老之一巫姑所创,可将两人灵魂缚在一起。被这种巫术缚住的两人,不论如何转世轮回,一定会相遇,并在相见之时,回忆起前面无数人生之中一切相关的记忆,若一人的灵魂毁灭了,另一人会一同灰飞烟灭。” 我有点消化不了他的话,“……你是说,咱们俩,就是这样被绑住的一对儿?” 他点了一下头。 “等等……”我抬起手,歪着脑袋想了想,“这巫术绑得是灵魂,不能救命吧?” “我是怕你离开。。。”他说,“我怕你不只是死去,而是彻底离开,离开这个世界。我再也没机会遇见你。。。所以我想,把你绑住。我知道你没有来生,如果你灰飞烟灭的话,至少我能和你死在一起。如果你寿命未尽,也许就可以被救回来。。。” 所以,我也必须留在这个世界,因为我的魂被绑在这个世界了。 “所以。。。”我揉了揉额头,“你就这样替我做了选择,把我拉回了大荒?”那好象是我最后一次回到原来世界的机会吧? 他面上有些愧疚,却没有后悔,“对不起。” 丢失了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我却一点恼意也没有,也没有难过。 我好像都习惯了,由别人来替我做选择。 我低头看了看锦被上绣着的月季花,“这巫术,听着挺离谱的。需要付出代价的吧?” 他看着我,眼神一点点温柔下来,“你在担心我么?” “是啊,我担心你。你要不要痛哭流涕一下儿?” “我已经痛哭流涕过了。”他淡淡笑了,笑得特别好看。 我摸摸他的脸,“你到底付出了什么代价?别告诉我是下辈子变猪啊,那我可不要你。” 他似是微微怔了一下,旋即对上我双眼,“你。。。愿意要我么?” 我也愣了下,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见我久久没回话,他也没有难过的样子,而是开心地笑起来,笑得还像十年前那个孩子似的,“变猪倒不会,但以后生生世世身上一定会有不可弥补的缺陷。其实这个代价真的很轻,我刚知道的时候,都不敢相信。” 我一下坐直身体,“生生世世你都会是残废?!” “不一定是明显的残废,运气好的话,也许是隐疾什么的。”他说得毫不在乎,“如果我变丑的话,你会不会嫌弃我?” “你这话说得就跟小媳妇似的。。。”我木木张张地说着,喉咙里一阵阵涩然,眼睛也有点发酸。 他是傻帽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倾身向前,试探性地环住我肩膀,把我们俩的额头轻轻抵在一起,“我说了,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一定会和你在一起的。”顿了顿,他忽然又直起身来,看着我,“但如果你不愿被我纠缠的话,我可以把术解了。 “那样的话,你就永远都不会再看见我了。” “什么意思?” “比翼一旦被破,施术者必会神形俱灭。” 神形俱灭。。。 永世不得超生? 这么做。。。值得么? 他真的这么想和我在一起么? 这回,我是不是可以相信他? 我忽然不打算再逃下去了,反正逃也逃不掉了。都是死过三次的人,何必自己和自己较劲呢? 我一把揪住他领子,恶狠狠盯着他,“我还能活三百年,这一世不算的话,你大概还有三辈子的时间会跟我绑在一起。这可是你自找的。被我蹂躏的时候,可别后悔。” 他静静微笑,笑容像夏夜里幽幽绽开的花,然后环住我,我的头贴在他胸前,有力的心跳透过皮肤和衣料传出来,“天陷地合,永无悔改。” 用不着天陷地合,用不着永无悔改。 能过一天是一天吧。 这么想着,心忽然完全松了下来。我闭上眼睛,埋入他怀中,深深嗅着他身上的气息。 “禺强,你多少天没洗澡了?” 附近一座大城的城令很快得到轩辕剪缨在这里的消息,便火速派人来迎接。禺强,也就是剪缨,决定把我带回皇城,好好调理身体,再通知海国来人把我接回去。 而碧风也被邀请一同还朝。这将是羽民国和轩辕国近两百年来第一次和平的正式接触。碧风传信给羽民国,几天之后便来了一支羽民的护卫队,护送碧风进京。 上路之后,我和无悲单独乘一辆车,行驶过程中,车厢摇晃得厉害,震得我胸口嗡嗡响。我开始怀念起海里的海螺车,坐着又软,动起来一点声都没有,比这可舒服多了。 走了一截,车子忽然停下来。不多时车帘被掀开,禺强钻了进来。 “你进来做什么?”我问他。 “我不放心,来看看你。”他说。 “三个人太挤了。” 禺强静静地看着我,过了一会儿,他慢慢转过头去,静静地看着无悲。 无悲被他看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慌乱地用眼角瞥我。 我清了清嗓子,“无悲,你去骑马吧。朕这里不用伺候了。” “是!”他答应得干脆无比,火烧屁股一样窜了出去。 车子又开始动起来。我躺在身后的垫子上,继续随着车身颠着。 都快颠成癫痫了。 “伤口还疼么?”他轻声问。 “伤口不疼,就是胸闷。” 他靠近我,然后把我的头轻轻抬起来,放到他自己的大腿上,手按揉着我的胸口,他的神力一点点流入,在皮肤下均匀地散开。 总觉的这一切像梦似的。 怎么可能?我,躺在禺强腿上? “在想什么?”他问。 “在想。。。蚩尤认识你娘?” 他静默半刻,然后说,“认识。” “怎么认识的?他应该恨你‘娘’才对吧。那个制度可是他定下来的。” “西陵王府败落之后,我娘有一段时间一直流落在外。就是在那个时候遇见蚩尤,救济过他一阵。” 救济过? 忽然想起蚩尤说“她给过我两个馒头”时的幸福表情,还有他摸着屠魔剑时小心翼翼的神情。 那种小心翼翼,几乎可以被称为温柔。 那柄屠魔剑因为刺入我的身体,被一起救了上来。而北斗化身而成的承影却和蚩尤一同葬身于湖水深处。 据说蚩尤死后,所有活尸都倒在地上,成了寻常的尸体。所有被蛊惑的鲛人都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做过什么后,有些疯了,有些自杀了,也有些还算幸运,只是添了点心理阴影。而那些参与复活蚩尤的鲛人的后代们则被羽民、人类围攻。我已经给海国传了信,相信此时小髅也已经开始进攻他们的巢穴。 大荒,算是暂时安全了。 因为我身体的原因。我们的速度慢的跟龟爬一样,花了三个多月才到达京城长安附近。 可就在我们驶入京城之时,却被无数守城皇兵重重围了起来,剑拔弩张。护卫的将军怒喝“这是大轩辕帝的车架,瞎了你们的狗眼!” 可围住我们的士兵纹丝不动,就像一尊尊冰冷的石像一样。 我挑起车帘,看到外面林林而立的长戟,和空无一人的街道,心开始往下沉。 而禺强,面色也凝重起来。 “皇叔。。。”他低声说。 第 40 章 禺强下了车,我也挣扎着爬出车外。 “你出来做什么?快回去!”禺强微微皱起眉,语气有些严厉。不知怎么让我想起两百年前我和他到陆地上时,他因为我私自跑到皇宫中找他而大发雷霆的样子。 “我出来还是进去有区别么?”我笑。 无悲连忙护到我身边,碧风也从他的车驾中出来,他的护卫队围在他身边,全神戒备。 “大将军到!”一个皇兵将领高喝一声。喝声中传出嗒嗒的马蹄声,踩着满城的寂静,遥遥而来。枣红色的高头骏马上,一身着华贵的紫棠锦服的人扬着马鞭,出现在视野里。层层重重的皇兵都让出路来,一人一马越过重围,一直走到禺强面前。 我看着那人的面孔,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庄珂? 他不是早已被处斩了么? 禺强神色冰冷,微微仰头看着马上的人,单薄的身躯和健硕的马匹形成鲜明对比。在如此劣势下,他站得挺直,虽身处下方却不显卑微,高贵沿着袖口衣角弥散出来,令人望之生畏。 “陛下,别来无恙?”庄珂阴翳地笑着,从头到脚地打量着禺强,吃人一样的目光,“几年不见,陛下越发的标致了啊?” 心中一紧,一股火气在心底星星点点复燃起来。我往前走了半步,站到禺强身后。 禺强快速地看了我一眼,似是在说,不必担心。 “庄将军,朕没想到你还有死而复生的本事。”他淡淡地说,一派王者的沉着镇静,“当初,是叔父监斩吧。朕倒从来不知道,你们两个有来往。” 庄珂眯起眼睛,狠戾一闪而过,“康王殿下特地命我来迎接陛下。”他顿了顿,视线又移向我和碧风等人,“还有海王和左贤者。” “你真的觉得,凭这几个皇兵,就能挟持朕?”禺强冷凝的神色中闪过杀意。姓庄的还不知道他接受了星继仪式的事,真是自找死路。 但正在我这么想的时候,喉间忽然一凉。 “靠着几个人类饭桶当然不行。但小皇帝,你还是乖乖听话吧。”碧风的气息吹在耳边,明明是温热的,我却觉得冰凉刺骨。 无悲惊呼着,“碧风!你疯了?放开陛下!!” 禺强猛地转身,看向我的方向,神色一下变了。 我微微转头,瞟着后方的碧风,“你还真是挺出乎我意料的。” 碧风眼中柔华流转,脉脉地看向我,“早劝你离开小皇帝,你不听。这可不能怪我。” 我暗暗催动神力,可胸口忽然撕心裂肺般地疼起来,气一滞,腿都软了。若不是碧风紧紧捞住我的腰,估计现在已经趴在了地上。 “别白费力气了。”碧风啧啧说着,很心疼似的,“你的神元受得损伤太严重,永远也不可能复原,以后你充其量能化出鱼尾,就别自讨苦吃了。” 我听着,全身力气都似乎散了下来。 永远也不可能复原了? 他在骗我? 可自从我醒过来,确实没有一次能动用神力,每次都以难以忍受的疼痛告终。 这么说。。。我成了个废人。。。? 跟随碧风的护卫们也立刻将我们围起来,每人都伸出手化出长弓,各种光色的箭指向禺强。 禺强看着我,面上没有半丝波澜。半晌,他缓慢而决然地说,“带路。” 庄珂提起一边嘴角,露出胜利的笑,粘腻的目光仍然缠绕在禺强身上。看着他,就让我想吐。 整个长安城都一片死寂,康王对于这场政变,谋划已久。 剪缨就那么相信他叔父?把这么大的权利交给他。。。这不是请人家来逼宫么? 一路走向王城,我喉间的匕首从未离开过,禺强走在前面,碧风押着我走在后面。我到现在还是不敢相信碧风竟然一直在骗我们。他为什么要跟康王勾结?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可笑我还一度把他当朋友。早该知道他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接近我们,虽然他找了个“喜欢我”这样蹩脚的理由。 我果然是不能轻易交朋友的。 宏伟的轩辕皇宫再一次出现在面前。朱红的宫墙外,无数身着铜甲的侍卫把整个皇城密不透风地围起来,铜墙铁壁一般。高大的宫门只在我们接近时才微微打开一条缝,让我们进入,然后轰然关闭。 穿过一道道宫门,眼前是傲然桀立在苍穹下的千秋大殿。我们被带上层层阶梯,一直进到殿中。 伏羲高大的神像下,精雕细琢的王座上,康王一手支着脸颊,神色阴沉地看着我们。 侍卫都留在门外,但无悲一直跟了进来,亦步亦趋走在我身后,看向碧风的眼里有着不信,茫然和愤怒。 庄珂大摇大摆地走到康王跟前,站定。 禺强站在大殿中间,锐利的目光刺向高位上的人。康王环视整个大殿,然后缓缓站起身来。 “缨儿,路上辛苦了吧?” “多谢叔父关心。”禺强冷声说。 康王的视线又扫向我,“海王,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我呵呵地笑,“你打算打官腔到什么时候?直接说重点吧,时间长了朕的脖子可受不了。” 碧风搂着我的手臂一紧,“我明明很温柔的!” “皇叔,”禺强稍稍将头偏向别处,“剪缨自问多年来没有亏待过叔父,叔父此举,又是为何?” “哼。。。”康王冷笑一声,面容上一闪而逝的恨意令人心惊,“你确实没做什么。但有句话,叫父债子偿。” 禺强眉头微皱,然后望向康王。 “你是不知道,你父皇当初有多风流。风流到连自己亲弟弟的女人,也不放过。” 又是前轩辕帝? 那老头到底有多少女人啊。。。 康王顿了顿,继续说,“雯枝是我今生挚爱,我们二人早已私定终身,却被你父皇生生拆散。若只是夺我所爱也就罢了,你父皇却不知珍惜,很快又移情你那贱婢娘亲,万般宠爱,却连雯枝得病也不加理会,更不让我进宫探望,反而把我发往边疆。我只能站在西关,眼睁睁看着她一点一点死去。”说到此处,一向雄浑的声音却有些发抖了。康王有些承受不住似的停下来,深深呼吸几下,才又用咬牙切齿般的目光看向禺强,“你有尝过眼睁睁看着自己最爱的人离开、死去的滋味么?” 禺强的视线稍稍向我这边瞟了一眼,面上却没有太多表情。 “啊,对了,缨儿也是尝过的。”康王忽然讽刺地笑起来,目光移到我身上,“这十年来你拼命寻找进入海里的方法,就是为了他吧?当初和左贤者那场戏,真是做对了。” 碧风在我身后笑着应声,“好说,好说。其实要是轩辕帝陛下不说那些话,咱们再怎么演,也没用啊。” 我看到禺强的拳在袖下紧紧攥了起来。 “庄珂,这些年你做得不错。”康王又转过身,向着王座和边上的庄珂走过去。 “庄珂一直都是你的人?” “自从你父亲为了你娘动了废后的心思,并且开始剥夺庄将军的兵权后,他和我就有了来往。可笑的是你娘终究还是失宠了。” 庄珂冲禺强笑着,面上有几分狠辣,几分令人心悸的意味深长,“陛下不必担心,只要交出传国玉玺,以后本将军不会‘亏待’了陛下的。” 当初真该把这个变态杀了。。。 “缨儿,不要怪叔父。要怪,就怪你父皇死得太早。我卧薪尝胆这么多年,学习最凶险的巫术,为的就是报复他,夺取他在乎的一切,包括皇位。。。”说着,康王面上露出几分惘然,似是为了不能报复真正的罪魁祸首遗憾万分。 禺强没有被他激怒,而是平静地问,“你给了羽民什么好处?” 康王没说话,碧风却代他回答了,“五座城,还有你轩辕家的骨肉相残,足够抚平我羽民人民的愤怒。不废一兵一卒,这不是挺划算的?” 现在事情都明朗起来了。康王被发往边疆,为了伺机篡位,他与羽民勾结,在交手时羽民故意放水,这样康王的威名就渐渐立了起来,便有机会回到宫中。前轩辕帝第一次邀他回宫恐怕只是试探,他不敢答应,答应了不但没机会回朝,还有可能被疑心重的前轩辕帝除掉。反正只要他成为唯一能与羽民抗衡的战神,最终他一定能回到朝野里。可惜还没等到那个时候,前轩辕帝就过世了。为了能逼剪缨去找他,也许庄珂和皇后庄姜氏对剪缨的百般欺凌也是他一手安排。 忽然想起那次在沼泽中与庄珂交手,事后将他救走的,大概就是康王。 剪缨将他请回朝中后,他又和庄珂合演一场除奸佞的戏,渐渐博得剪缨信任,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蚩尤的复活,便是他们夺位的契机。 叹了口气,本以为一切好不容易结束了,没想到这个被我们忽略了的人,这会儿却捅了我们一刀子。 我说,“你们敢挟持朕,就不怕海国出兵么?” 庄珂哈哈一笑,“刚刚经历过蚩尤大军的洗劫,你们海国也是元气大伤,相比鲛人和羽民,我们反倒是受创最小的。真打起来,海王认为会是谁吃亏?” “你们敢挟持朕,海国就敢跟你们拼命。” “海王稍安勿躁。只要陛下交出玉玺,我们自会放海王平安还朝。”康王说着,目光刺向禺强,“但要是陛下不愿意的话。。。” 碧风在我耳边接话道,“我是真的不想杀你。。。但我也是身不由己,你不要怪我。” 我哼笑一声。 “怪只怪,你不听我的话。要是早离开他,跟我走,不就什么事也没有了么。”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低到只有我们两个能听见。 无悲忽然动作,扑向碧风,速度奇快。然而再快仍是快不过羽民的轻盈飘逸,碧风拉着我转了个圈,轻而易举地躲过无悲的突然发难,压在喉间的匕首更加用力,一阵尖锐的疼痛,大概是出血了。 “住手!”禺强忽然大喝,目光有些不稳。 无悲停住脚步,醇厚的面容此刻竟有些伤心,“碧风,我们不是朋友么?快放了陛下吧。。。” “小无悲啊。。。”碧风轻轻摇头,“你难道看不出来,我一直在逗着你玩么?” 无悲面上现出几分落寞,但很快就褪了下去,只是目光坚毅地望着他,“你若敢伤陛下,我绝不放过你!” “玉玺在长安城外十里坡处。”禺强忽然出声,眼睛紧紧盯着我。 康王眯起眼睛,然后微微一笑,“既如此,就请陛下带路吧。” “等一下。”碧风忽然说,“先让小皇帝自毁神元!” 我呼吸一滞 恋耽美 分卷阅读25 鲛人倾国 作者:莲兮莲兮 “碧风!你太过分了!” “他们不知道,我可是知道现在的小皇帝跟以前可大不一样了。我冒不了这个风险。小皇帝,不想让你的美人鱼受伤的话,就快点动手。” 禺强脸上有杀意掠过,双眸中有怒色射出,刺向碧风。 “虽然我一向怜香惜玉,但到逼不得已的时候,我也就顾不上那么多了。”碧风笑呵呵地说着,匕首又向下压了些。钝痛之中,我感觉到自己的动脉正顶着刀刃危险地跳动着,随时有被划开的可能。 如果他没了神力,就再无扭转局势的机会。他会被抓起来,会被庄珂□,而我,什么都做不了。 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小皇帝,你再不快点。。。”碧风说着,一只手忽然移向我胸口,狠狠一按。我感觉到一股力量冲入心口中,与本就奄奄一息的神元碰撞,胸膛像要炸开一般。 我感觉头上开始冒出冷汗,用尽力气才勉强吞下惨叫,腿上的力气却一下子被抽走,再也站不住。 “不要!”禺强大喝一声,抬起右手,“我会动手,不要碰他!” 碧风仍然没有把手拿开,庄珂恶毒的目光缠在禺强身上,好像等待着的毒蛇。 禺强的掌心泛起金黄的流光,环绕着他的手熠熠舞动,大殿中涌起一股力量的暗潮,吹拂着每一个人的皮肤,宽大的袖摆烈烈作响。 我闭上眼睛,让自己冷静下来。 刚刚碧风向着我神元的一击,似乎打通了某些阻碍。我将牙关咬紧,开始催动神元。 依旧是撕心裂肺的疼痛,痛到虚脱。这疼痛像是会传染一样,沿着血液蔓延至全身,五脏六腑好像都被侵蚀掉,下一秒就会分崩离析。 再忍一下。。。再忍一下就好了。。。 一股神力忽然挣脱神元的桎梏,流向经脉之中。我暗喜不已,睁开眼睛,心跳却差点停下来。 禺强已经高举右手,就要向着自己胸口拍下去! 我回忆起曾经听到过的所有强大的唱月之术,一股声潮涌动着从腹部涌上来。很久没有这样使用过听螺之术了,我努力回忆着,那声潮一路攀升,冲破一切桎梏,从喉际奔腾而出。 仿佛有千百个鲛人同时唱出尖锐的声潮,激荡着在大殿里爆发开来。碧风毫无防备之下,被我震飞出去,摔在地上。 异变突生,禺强手中的金光突然改变方向,向着王座上的康王扑射过去。康王大惊之下,竟一把拉过身边的庄珂,金光尽数没入他的胸口。 下一瞬,庄珂的胸口仿佛被放了炸药,炸了开来,血肉横飞,在空中扬起一片红色的雾。 我却已是强弩之末,半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无悲立刻扶住我,全神戒备地盯着碧风。 禺强走到我身边,神色冷傲,“你们,还认为你们会成功么?” 康王从王位上站了起来,冷笑,“就算你能力再强,你能杀得净整个守城的皇军么?” 禺强什么也没说,转过身,向着大门的地方射出一股力量。大门在神力的撞击下轰然开启,门外原本重重叠叠的侍卫,不知何时每人脖子上都多了把刀,竟然全被制住了。 “你真以为朕会全然信任你?”禺强微微转动眼珠,瞥向康王,美丽而无情,“你认为朕说把皇军交给你,就不会往其中安插朕自己的人了么?” 康王眼中的光芒一点点碎裂,身形忽动,化作一团暗紫色的光向着禺强冲过来。 然而此时,一道绿芒闪过,康王身形一滞,停了下来,一只手臂上鲜血淋漓。他捂着手臂,愤恨地抬起眼。 我惊讶地转头,碧风正握着碧玉长弓,弓上又搭上了三支箭,似笑非笑看着我们。 “碧风,你收手吧!”无悲冲他喊着,焦急得满头大汗,“你们已经输了,别再打了!” “这三根箭,不是射你们的。”他倏然转身,向着殿外的天空,就要松开拉着弓弦的手。 他想报信? 看来羽民还另有埋伏! 电光火石间,禺强忙抬起手,一道金光扑出去,生生击碎了两道射出的箭芒,另有一道扑向天际,在空中仿佛烟花一样炸裂开来,七彩的光芒向着大地四方散去,托出长长的艳丽痕迹。 “完成了。”碧风笑着转过身来,“多年来靠着你们康王,我们羽民早已渗透入你大轩辕,现在有了这个信号,他们很快就会里应外合。你们,完了。” 禺强却似乎并没有露出什么急色,“你就没想过你自己的下场会如何?” “大不了一死。”碧风无所谓般地耸耸肩,“我从没打算活着回去。我是羽民国左贤者,为国捐躯,这不是挺光荣?” 我仿佛一下不认识他了,愣愣盯着他。 无悲目眦欲裂一般,冲他大喊,“你这个疯子!!” 他看向无悲,目光忽然变得柔软了些,唇边提起一个淡淡的笑。 “我是疯子。你是傻子。”他说。 看着他俩间涌动的暗潮,我忽然惊觉一直没有注意到,他们之间什么时候有了那些暗暗滋生的暧昧。 “既然你想死,朕成全你。”禺强看着他,手中升起一团明亮到刺目的光晕。我感觉到整个千秋大殿的气流都飞旋起来,某种巨大的力量在每一粒尘埃中涌动着。 无悲大惊,忙拉住我,“陛下,求您饶他一命吧!!” 我心中有些不忍,想要拉住禺强。就算他背叛了我们,但就这样杀了他,总觉太过。。。 毕竟是一起同生共死过的。 刚要开口,却见碧风看向我,轻轻摇摇头。 “小灵灵,对不住你。但我以前对你,是真心的!” 我愣住的一瞬间,禺强手中杀招毕现,向着碧风铺天盖地而去。 “不!!!!”随着一声嘶哑的叫喊,身边一道青色的身影窜了出去。 漫天汹涌咆哮的力量,尽数打在一人身上。 那个人向后飞出,撞入另一人怀里,口中喷涌而出的殷红在空中散开。 禺强怔住了。而我,则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 碧风也像傻了似的,恍恍惚惚低下头,看着怀里的人。 无悲全身的血色似在一瞬间褪出体外,惨白得想要随风而散了。他破败一般倒在碧风臂弯中,刺目的红弄脏了无瑕的绿衣。 “无悲……”我低声呢喃着。还觉得有点反应不过来。 “无悲?”碧风试探般地叫着,晃了晃怀里的人。 死寂一片。 “傻子?醒醒啊?”似是不相信一般,碧风又摇了摇,“不会这么容易就死的吧?” 醇厚的面容,那双单纯的褐色眼睛紧闭着,没有任何要睁开的意思。 碧风抬起手来,指尖有些颤抖。我看着他把手放到无悲胸口,然后整个人倏然一震。 好一会儿,殿里没有人说话,只有康王粗重的喘息声。 半晌,碧风紧了紧怀里了无生气的身体,把脸颊贴上无悲的额头,眼睛里的光芒忽然被吸入一片深沉的黑暗中,没有半丝逃逸。 “傻子。。。”我听见他轻声说。 我闭上眼睛,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那个傻乎乎的侍卫,总是做错事,总是二百五似的挠挠头,然后憨憨的笑。 一路走来,他一直跟在我身边,我却从没有真正注意过他。 可现在,明明一切都要结束了,他却死在了这干涸的陆地上,再也不能回家。 这是干什么呢? 明明可以不用死的。。。 傻子。。。真的是傻子。。。 第 41 章 其实,剪缨早在十年前遇见碧风后,就开始怀疑羽民也许已经混入轩辕,所以在暗中搜查过几次,剪除了几股重要势力。因为这个原因,也因为蚩尤之乱中受创太严重,这次羽民的行动并不成功,加上轩辕兵力比较多,很快就把攻势压制住了。虽然最后还是丢了三座城,但也已经把损失减到最小。 康王被软禁起来,而碧风也被关进天牢。但在半月后,有人发现他逃了狱,不知所踪。跟他一起失踪的,还有无悲的骨灰。 禺强仍然是轩辕国的皇帝,每日按时上早朝,不知不觉地将朝中康王的党羽替换掉。此番动荡的余波,正一点点散去。 我的身体也好了许多,胸口也不会总是疼了。但神力好像再也使不出来,最多能化出鱼尾,在华清池里游个泳什么的。 华清池是专为皇帝建起的浴池,两仗见方,里面时时注满温热的水。池子的一头雕了一个龙女,飞扬的裙摆下是蛟龙蜿蜒的尾,肩上扛着一只水罐,池水就是从那罐中流出。池子四周悬挂了一层轻紫的纱,随着升腾的热气缓缓荡漾着,朦胧且虚幻。 从水里钻出来,一个玄色的身影立在水池边,袅袅的蒸汽晕湿了他的眉目,抿起的唇像点了蔻丹一样红。 “上完朝了?”我趴在池子边上,看着他。 禺强点点头,走近一些,不知为什么,眉宇间飘着一片片的落寞。 “怎么了?” “没什么。”他微微笑开,蹲下身来看着我,“胸口还疼么?” “早就没事了。”我摆了摆尾巴,搅起一片水花,“就是动不了神元。” 他眼中泻出几分心疼,冰凉的手指抚上我脸颊,小心翼翼。 蒸汽之中,他的长睫上沾着几滴晶莹的水珠,瓷白的皮肤中隐隐透着红晕,眉像用黛描过一样,趁着那副有些寞然的神情,实在是无比的秀色可餐。 我这是不是就叫饱暖思□? 心中一动,我冷不丁伸出手拉住他手臂,然后用力向下一拽。他没有防备,一下被我拽下来,短促的惊呼被四溅的水花淹没。他狼狈地抓住我,好不容易才站起来,稳住身形,一缕黑发黏在嘴边,湿透的衣服勾勒出完美的身形。 我哈哈笑着,看着他失去镇静变落汤鸡的样子,实在是一种享受。 他抹了抹脸,然后也笑起来。我们俩的笑声相互碰撞着,一路攀升,在每一个角落飘扬。 当笑声渐渐停歇下来,他面上的温柔丝毫未减,黑眸就那样专注地望着我,好像眼中除了我,再无其他一样。 我又笑了一声,“从来没想过还能和你这样。我一定是疯了。” 他的目光颤抖了一下,然后低声说,“我也没想到,你会原谅我。。。” “谁说我原谅你了?” 他一愣,抬起头来望着我。 我勾起他下颚,冲他痞笑,“我只是不想再跟自己较劲了。所以你最好给我乖乖的。我可是随时都会抛弃你。” 他低笑起来,抓住我的手,把我拉进怀里,力道还颇为强势。我闭上眼睛,感受着他的体温,紧紧抓住他背上浸透的衣料。 忆卿,灵枢,北斗,无悲…… 死了那么多,失去了那么多。 现在还能与他相拥在一起,简直像奇迹一样。。。 可这份相拥,还能持续多久? 惊觉自个儿难得的好心情差点就要被自己给毁了,我决定做点什么来转移注意力。摆动鱼尾,缠上禺强的身体,同时手渐渐向下,摸向他的臀部,用力一扣。 禺强的身体明显地紧了一下,我呵呵笑了出来。 “不要闹了。。。”他的声音有点暗哑,“你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好。” “真的不要?”我在他耳边问着,手挪到他下身,摸上那已经有了反应的东西,轻轻一捏,“它可不是这么想的。” 禺强抖了一下,呼吸一下加重了一层,旖旎的红晕染上面颊,眼神也迷离起来。但他仍挣扎着想要找回理智,“不行。。。” 那副隐忍的禁欲表情,简直比春药还能点火。。。 我默念咒文,把鱼尾变回双腿,将左腿挤进他两腿中间,摩擦着他的下身,手顺着他的脖颈滑到衣领里,找到右胸那颗小巧的茱萸,轻轻揉捏着,“我早就没事了。你要是不行了,就换我来。。。” 似乎是“不行”这种言论刺激到了他,他忽然托住我后脑用力吻上来。这吻极其浓烈,我们像是要把对方吃了似的,唇舌急切地纠缠。在这打仗一般的亲吻中,我撕扯开他的衣衫,任上好的丝绸随水飘远,而他的手则大力地抚摸过我身上每一寸皮肤,所过之处,卷起一片燎原烈火。 他舔吻着我的脖颈,而我则配合地扬起脖子,手摸着他丝缎般光滑柔软的头发,眼前所有的一切都迷蒙起来,浮上一层甜腻的色彩。 他的手抚摸上我的□,有技巧地上下抚弄,时缓时急,快感像一层层拍上礁岩,撞得人头晕目眩。 感觉到他的手探到我身后的入口处,就着水的润滑尝试着探入。我轻哼一声,把腿张开了些,尽力让自己放松。他似乎生怕弄痛我,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小心翼翼,小心得我都有些不耐烦了。 我搂着他的脖子,借着水的浮力,将双腿盘在他腰上。他托住我,眼中的欲望再也掩饰不住,就着这样的姿势,他自下而上进入我的身体,一寸一寸,摩擦的触感简直令人疯狂,胀痛的感觉带着麻痒从那里向全身荡漾,我忍不住呻吟出声,脚趾都蜷了起来。 他发出飘渺的一声叹息,美丽的面容更添几分艳色,我低头看着他,不自禁地吻向他的额头,眉眼,他也痴迷一般吻向我的胸膛,轻咬着乳 珠,留下一串暧昧的痕迹。他将下身抽出一些,然后再次有力地撞入,我全身一阵颤抖,嘴里发出不知羞耻的叫声。他重复着这样的动作,频率越来越快,我随着他的节奏起伏着,像在风暴中的海洋上浮浮沉沉,水声激荡着,染上qg 色的气息。 在这片充满云烟的池水中,我仿佛回到了最初,回到了一切都还没有开始的时候,可以毫无顾忌地去爱、去追随的时候。那时候说出了那句我喜欢你,却根本不知道这句话带我走向的是怎样的一条路。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 我搂紧他,闭上眼睛,世上的一切都消失了,时间也不再困得住我们。在这片天地里,我终于感觉他充满了我,填满那个一直存在于心底的空洞。 高 chao是同时到来的,伴随着忘情的呼喊,脑中一片空白。 极致的快乐,让人久久无法找回神志。 我们一同剧烈地喘息着,全身大汗淋漓,汗珠流淌到水中,点起细小的波纹。 他退出我体外,慢慢地把我放下来,仍旧环着我的腰,另一只手拨开我额前的头发,深深地凝视着我。 “我刚才。。。会不会太用力了。。。?”他有些迟疑地问着。 我摇摇头,趴在他肩膀上略作休息。 简单的清理后,我躺到池水旁边的塌椅上,觉得全身都懒洋洋的。禺强披上一件白色的单袍走过来,湿透的头发搭在肩膀上。 他坐到我身边,神情又有些忧郁下来。过了会儿,他说,“海国的使者明天就会到了。” 我睁开一只眼睛看向他。 他默默地握住我的手,眉间微微皱起,“你不会留下来的,对么?” 我深深吸进一口气,然后点点头。 “我不做轩辕的皇帝,你也不做海王。我们远走高飞吧?” 我笑了,“这话听着怎么有点耳熟?” 他只是淡淡地说,“我只是奇怪,十年前为什么没有答应你。” “……” 他没有再说话,略微抬起头,视线仿佛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 我看着他的侧脸,想着他刚刚的话。 他是说,愿意为了我放弃天下江山么?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在一起?”他幽幽说着,好像不是在问我,也不是在问他自己,“还要等多久?” 我稍稍坐起身来,转过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 “我是海王,不可能就这么扔下一个海国不管。你也有你的责任。你的寿命本就不长了,还有很多事要做。” 他静静垂下视线,“可我进入轮回,为的不是这些。” “我会等你。”我说。 他的视线定在某个点上,不再移动。 “不是有比翼么?反正已经等了两百多年,这次不会再要这么久了吧?”我说着,抬起头来,却正好迎上他的吻。 深深的,倾尽所有缱绻的吻。 结果在这一吻之下,竟然又有了反应。我干脆一把将他按倒在榻上,冲他□道,“这次,我要在上面。” 而他没有任何挣扎,只是带着几分无奈的笑,顺从地解开衣带。。。 海国的使臣终于到了。原来是泷鲸亲自来迎我回去,御医君浩也跟了来,一见面就为我把脉,又查了查胸口处,连连摇头。 我说,“朕不会是要英年早逝了吧?” 君浩说,“陛下还可以活个三四百年。只是陛下的神元这回是彻底玩儿完了。” “朕不能再用神力了?” “简单的还可以,比如修改个声线唱唱歌。要是想完全跟从前一样,是不可能的了。” 我啧了一声,然后说,“看来得增加宫里的守备力量。” 似是对我漫不经心的态度十分奇怪,君浩抬起眼皮快速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再次垂下目光。 临行那天,禺强一直没有出现。眼看时辰到了,我没有多等,而是直接上了车。 车子驶出皇城的一瞬,我掀开车帘,向后望去。朱红的城墙上,金色的檐牙下,一个玄衣人临风而立,视线穿透数丈的距离,流连在我的身上。 关上帘子,却奇怪的没有任何难过的感觉。低下头,蓝色的海螺在胸前摇摆着,幽柔的光泽一如从前。 从长安一直到海边,从陆地回到海中。海豚长鸣着,海螺车滑过深邃的蓝。 就这样,再一次分开了。 比以往的任何一次分开,都要平静。 我按住那个海螺,感觉心跳正隔着它传出来。神元损坏了,可那一直纠缠在心间的疼,却似乎痊愈了。我把它从脖子上扯下来,打开海螺车的窗子,将它抛向大洋深处。 那一道蓝色的光,飘摇着,渐渐消失在视野里。 所有过往,早就过去了。不论是坏的,还是好的。 也许,我终于可以放自己自由。 回到海国五个月后,我在批奏章的过程中,忽然觉得一阵阵反胃。最初以为忍一忍就过去了,可最后竟然吐了出来,吐到最后明明腹中什么都没有了,还在一阵阵干呕。 我以为是吃坏了什么东西,没有叫御医,把御厨责罚了一顿。 但此后数天,这种现象接连出现,而且总是觉得疲累不堪,手脚都没有力气,站得久了还会头晕。 这种症状,我以前似乎是有过的。。。 但我很快就打住自己的想法。雄鲛人受孕极其困难,多数都要吃红丝草才能成功。而我又用过两次七段,不可能的。。。 最后我实在难受得不行,便传了御医。君浩为我号了一阵脉,脸色忽然变了。 “朕怎么了?” 君浩收回手,跪在地上扣了个首,才说道,“陛下,恭喜。” 听到恭喜那两个字时,心脏猛地一跳。 “是喜脉。” 我看了他好一阵,才确定他是认真的。 然后我又开始怀疑自己听错了。 “喜脉?” “不错。” “孩子?” “……对。” “你诊错了吧?” 君浩性子傲,最不喜欢我质疑他的医术,可偏偏我总是三番两次质疑他。听了这话他便深深拜下去,“陛下若不信臣,可请其他御医前来问诊。若有半句虚言,但凭陛下处置。” “但这是不可能的呀?”我还觉得头有点发蒙,“朕没有用过红丝草啊?” “陛下,雄鲛人在没用红丝草的情况下受孕,也不是不可能的,只是比较少见罢了。” 那七段呢?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腹部,还很平坦,怎么可能会有一个生命在里面。 真的么? 孩子? 我和禺强的……孩子? 把手放上去,又像被扎到一样快速把手移开。 接下来,一阵强烈的呕吐感再次将我淹没。。。 最近这段时间,我身上确实发生了很多奇迹,但每当我低下头,看到一天天一点点鼓起的肚子,就觉得这个奇迹实在来得太突然太震撼,以至于我一直都反应不过来。 本以为这一生不可能再有子嗣的,除非我娶妻。。。 可现在。。。我不知道是该悲还是该喜。 男人生孩子,无论如何也太难以想象。就算我之前有过忆卿,可现在早已没有了当时那种心情。 这件事,我没有告诉禺强。事实上自从回到海里,我就完全和他断了联系。毕竟在他这一生里,我们大概没可能再见面了。 有时候躺在床上,我会想,这是不是冥冥中某种名为命运的东西给我的补偿?让我在往后的时间里,有一个陪伴在身边,有一个等下去的动力。 我不想让这个孩子生在帝王家,所以我找到梵尘,和他商量用迦耶镜重新选择海王的事。 但梵尘却说,除非我死了,并且没有可以继承王位的子嗣,才可以请出迦耶镜。 我告诉梵尘我其实就是第三神识,留下的子嗣没准就是将来的海神,神是不可以干政的不是么? 谁知梵尘愣了很久,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高深莫测地看着我,告诉我说,“这就是天意,一切都是注定的。陛下既然被选中,就说明秩序已经允许了陛下的介入。所以,陛下的孩子一样是被选中的。” “你怎么还不明白,我是作弊了才当上海王的!” “陛下错了。”梵尘平静地看着我,“这一切,都是秩序安排好的。” 我气得想骂人,世上居然有这样的事,当上海王挺容易,想退休反而难了。 从陆地回到海中的十五个月后,我有了一个孩子。 因为是和禺强的孩子,我不敢确定他有没有鳃,所以在阵痛开始时,便由君浩护着我进入望月之路,升上海面。 雄鲛人分娩,婴孩都是从后面出来。 早听人说过,那个过程是很痛的。但我实在没想到,原来不仅痛,还会持续那么久,久到就像永远不会结束似的。 那样的痛,如同有一只手探入你的身体中,硬生生拆开你的骨架,还一拆就是好几个时辰。 我只记得我浮在海面上,君浩一直在我身边喊着什么,可我什么也听不见,只能用力咬着口里的巾子,手不知抓着身边谁的手臂,整个世界都在头顶旋转。我精疲力竭,喉咙也嘶哑了,有一瞬我真的想放弃。。。太疼了,我做不来。。。 后来我开始出现幻觉。仿佛听见禺强在叫我,仿佛看到他就在我身边冲我微笑着。 笑个屁?!都tmd怪你!! 我濒死一样喘息着,眼前一阵阵发白。 妈的。。。老子连蚩尤都灭了,还怕你一个小屁孩?我恶狠狠地想着,目眦欲裂地盯着浮在空中的禺强,然后深吸一口气,将身上剩下的力气全部积攒起来。我听到自己动物一样的嘶吼声,然后,便是君浩急促的声音,“出来了!!!” 不多时,一声婴啼撕裂寂静的海夜,那样稚嫩而嘹亮,整个世界都为了这声音安静下来。 那是我听过的,最美妙的歌声。 我张着嘴大口呼吸着,头顶是徜徉向天边的星河。 我给这个孩子起名叫应龙。原本考虑要不要叫他忆卿,但后来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毕竟忆卿已经走了,这个孩子,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 应龙长着鲛人的鳃和耳朵,肉嘟嘟的小手指间是半透明的银蹼,小脸皱成一团,看不出来长得像我多一些还是像禺强多一些。 他跟别的鲛人婴儿都不一样,他生来就是个男孩。 把他抱在怀里,我总是会心惊胆战的,因为他看起来那么小,那么柔弱,他的手全部张开,才能握住我的一根指头。我有时候会很害怕,害怕任何一点伤害,都会把他从我身边带走。 十多天后,他第一次睁开了眼睛。那一双如冬夜一般漆黑的双眸,仿佛承着漫天星辰,如禺强的双眼一样美丽。 他的头发渐渐长了出来,纯白的颜色,细细软软的,像天上飘落下的雪花。 他的皮肤很白很嫩,好像轻轻一按就能按出水来,小小的嘴唇像一点朱砂,从中传出咯咯咯的笑声。 这是属于我的孩子,我和他的孩子。如此美丽,美得让人想要流泪。 雄鲛人是无法亲自喂养孩子的,我给应龙请了一名奶娘,但有时间的话,我就会叫人把应龙抱来,亲自哄他睡觉,给他换尿布。平时觉得恶心又琐屑的事,这时候我却干得兴致勃勃,尤其当他冲我笑的时候,便觉得一天的疲惫消退了一大半。 宫里也似乎一下热闹起来,一堆侍者都围着这一个小祖宗转。看着一堆手忙脚乱的大男人在那儿跑来跑去,我开始考虑是不是应该招点侍女进来。 应龙二十岁的时候,我得到轩辕帝剪缨病逝的消息。 这是我自从回到海国以来,得到的第一个关于他的消息。大概也是最后一个。 这二十年间,剪缨改革了轩辕国的封地制、税收制,并且打退了扶苏国的多次进犯,甚至向东推进,拿下了几座扶苏的城池。羽民国经历过蚩尤一劫,加上突袭轩辕的行动失败,这些年没再有大的动静。轩辕国再次崛起,朝野民间焕然一新,再也不是那个奄奄一息的没落霸主。 剪缨一直没有娶妻。他临终前,将皇位传给了康王的儿子。 我倒是一直不知道,他没有杀了康王。更不知道康王有一个儿子。 不过据说,那个孩子自小就在外游历,对于轩辕国的民间状况非常了解,也从未参与过他父亲的篡位阴谋。自从康王被软禁,他便被召回,不但没有被打压,反而被剪缨带在身边十多年,做出许多功绩。 听着下面的人汇报,我恍恍惚惚的,视线飘向太平大殿之外那一片透彻的深蓝。 那天下午,我微服出宫,去了互人城附近的唱月苑旧址。穿过丛生的海草,经过覆盖了厚厚一层藻类和蚌壳的建筑,一直走到那块巨石附近,进入漆黑的密道。 那片曾经的净土,已经完全变了样子。 恋耽美 分卷阅读26 鲛人倾国 作者:莲兮莲兮 灵枢的幕被挖开了,石碑也断裂成两截,被层层叠叠的海葵覆盖住,不仔细看的话,还以为是两块寻常的石头。 那艘沉船,则完全地散碎了。似乎是当初有人想要强行进入我布下的法阵,结果太大的冲击力另得腐朽的船身无法承受,从船腹的地方炸开了。 我站在那片空空荡荡的荒原里,忽然感觉一阵阵刺骨的寒冷,孤独从四面八方拥挤过来,扼住我的喉咙。 还真是,不太好受。 回到宫里后,应龙蹦跳着钻到我怀里撒娇,用他那酷似禺强的小脸仰头看着我,跟我要求着不想看书了,想到花园里去玩。 我摸着他白色的小脑袋,然后把他抱在怀里。 小家伙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扯了扯我的衣袖,“父王,您怎么了?” “你娘又走了。” “娘?”他有点困惑地眨眨眼睛,“母后有回来过么?她怎么不来看我?” 我捏着他的脸蛋往两边扯,“谁让你不好好读书的,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今天都玩儿了一天了。给朕滚回去念书!” 应龙嘟起嘴,不甘不愿地甩着胳膊往回走。 母后。。。要是禺强知道他儿子这么叫他,不知道会是怎样一种表情? 这么想着,忽然觉得一切都好了起来。 一切都会好起来,这次真的会好起来的。 “龙儿。”我叫了一声。 应龙停下来,转过身,“父王?” “等你长大了,你母后就会回来看你了。” 小家伙愣了愣,歪着头想了想,然后冲我噢了一声,就转身走了。 ……这算什么反应啊…… 应龙三十岁的时候,我将他送进唱月苑。事先我已经吩咐唱月苑主管,不允许对任何人透露应龙的身份,只把他当成普通的学生对待,并且为他起了一个假名。应龙也很懂事,穿着普通的素色鲛绡长袍,只带了最简便的行李,便出了宫。临行前像模像样地冲我行礼,跟个小大人儿似的。 这娃的眉眼越长越像他“母后”了,小小年纪就明眸皓齿,漂亮得跟瓷娃娃似的,长大了估计又是个蓝颜祸水。 我这个当爹的,不得不说十分自豪~ 应龙一走,宫里一下安静了许多。侍者们低垂着头无声来去,阳光落寞地投射在大殿晶莹的地面上。 有时候背着手散步,走着走着就走到应龙以前住的寝宫去了,等发现的时候,总觉的自个儿的行为越来越像个老头,只差对着夕阳的光嗟叹蹉跎了。 应龙时不常地就会回宫住上几天,现在他跟唱月苑许多学生打成一片,说得很多时下的词儿我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我叹息着现在连代沟都有了,实在是岁月催人老。。。 然后应龙就一脸同情地安慰我,“父王您不要担心。现如今唱月苑还是有很多少男少女拜倒在您的飒爽英姿倾城美貌之下的~” 就这样,日子一天一天过着。不知不觉,六十个念头就这么过去了。 应龙从一个巴掌大的小婴儿,长成了如今站在我面前长身玉立的青年。 雪白的长发,鼻子和我很像,眉眼和嘴都比较像禺强,但他不像禺强总是一脸生人勿近,微微笑起来的时候眼波盈盈似在流转一般,传统的群青礼服勾勒出宽肩窄腰,完美的身材。 和我以前猜想得一样,果然是祸国殃民。 “父王,儿臣过去了。”他看了看远处飘在海面上的巨大浮冰,折射着七彩星光的冰面上,将要参加唱月仪式的学生都已经站在了上面。 忽然想起来,当初陪洛卿来参加唱月仪式的情形。 我给他整了整衣领,然后拍了拍他肩膀,“去吧。” 他化出浅金色的长尾,向着浮冰游过去。我总觉得他的尾巴跟别人似乎不太一样,更长一些,不论是鳍的形状还是尾尖的形状,都不太象鱼,反而有那么一点像龙,游起来的时候金华流转,瑰丽而优雅。 难道人鲛混血,生出来了个变种? 不过好在没有太多人在意,只说是王子得天独厚,与众不同。 唱月仪式开始,学生们的歌声依旧是那样纯净,好像是冰川深处涌动的泉,不沾一丝尘世的瑕垢。在这歌声中,天上的云烟忽然散却了,一轮没有半丝缺憾的银月悬在中天,皎皎银辉洒遍荡漾起伏的海面,一切都静寂下来,一切灵魂都得到安宁和慰藉。 在那群年轻的面孔中,我看到我的应龙微微扬起的头,在那么多道声音中,我找到了他那一道,华美而高亢,像是天幕中飒然绽放的烟花,夺取所有目光。 禺强,我们的孩子长大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自应龙四十五岁起,我就开始教导他如何处理各种政事,他学的很快,比我聪明多了。所以到他成人之后,我渐渐把国事交给了他。 此时朝中基本已经换过一拨人了。许多老臣都已经告老还乡,包括宰相和大司马。新被提拔上来的官员渐渐开始接管重要的职位,有时候坐在龙椅上往下看,看到一片年轻的脸,然后就觉得自个儿岁数大了,十分不爽。 十年后,应龙七十岁时,我把王位传给了他。 他登基那一天,我留了封信,然后自己骑上海豚,从海王宫后门游了出去。没有带任何随从,只有简单的一包行李。 海流从脸颊两边擦过,我深深地吸一口气,闻到无边无际的浩淼气息。 回过头,沿着北溟山向下铺开的北溟城在一片深蓝之中闪着炫丽的光,数屡巨大的光柱交错着照射在它身上,升腾起一阵阵轻盈的烟。 隔着这么远,我却仿佛听见了从太平大殿中传来的震耳欲聋的“万岁”。我猜想应龙现在一定正穿着用五色丝秀成的金丝鲛绡礼服,头上戴着海王冠,端正地坐在龙椅上。 他是个聪明的孩子,我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这么想着,我感觉自己好像咧开嘴角笑了笑,然后从喉底发出一声尖锐的呼哨,海豚长鸣一声,向着沧澜深处奔腾而去。 我在轩辕国附近的海岸边搭了一间小茅屋,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小渔村,村民都是十分纯朴善良的人,最初见到我的时候都跟看见怪物似的,但因为我总能低价卖给他们难得一见的大鱼,有时候还能用低得离谱的价钱给他们几颗珍珠,甚至是鲛人泪,久而久之他们就跟我越来越熟,最后那些年轻的渔民甚至都把我当哥们儿了。他们甚至邀请我搬到他们村子里去,但我以喜欢安静为由拒绝了。即便如此,村里的小孩儿有时会到我那儿去玩儿,我也就时常拿点海里的小玩意儿逗逗他们。 每天出去捕点鱼,有些留下,有些拿到村子里去换点东西,生活悠闲无比,悠闲到让我怀疑曾经那些打打杀杀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有时候到村子里去,看到男人们扛着渔具去打渔,女人们蹲在门口洗衣服,男孩们追逐打闹,女孩子在一块儿踢毽子,老人们三三两两凑在一块儿下棋聊天儿,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单纯的笑,每一份快乐都如此纯粹,就觉得自己之前那么久,好像都白活了似的。 在这儿,没有人知道我是神识,没有人知道我是海王。他们以为我就是一个迷了路的鲛人,找不到家,所以就在这儿安家了。有时候他们会给我送来点难得弄到的“好东西”,比如甜窝头糯米什么的。 应龙很快就找到了我,但并没有劝我回去。他来的时候,身边只跟了一个贴身侍卫,看到我住的地方,微微皱了一下眉。 我一看就笑了,“你刚才那表情跟你娘特像。” 他沉默了一会儿,问我,“母后回来了么?” 我说,“他会回来的。” 那是一个宁静的夏日。早上起来,两三只海鸥在碧涛上空盘旋追逐,清澈的叫声跟海浪拍岸的声音混在一起,听得人心旷神怡。 我吃过早饭,便把这些天来积攒的衣服给洗了,抱到外面的竹竿上去晾晒。今天天气晴朗,太阳也不是很毒,整个天幕看起来宁静祥和。我把衣服一件件抻开,抖抖,搭在竹竿上。 茅屋后的树林蓊蓊郁郁,绿色像是要拥挤出来一样。我时常会望着树林发呆,好像下一刻就会有一个身着玄袍的人从里面走出来。 身后一阵翅膀扇动的声音,紧接着一个年轻的声音说,“打扰了。” 我转头,是一个大概才刚成年的羽人,正缓缓收起翅膀。 “有事么?” 他一愣,然后才呐呐地说,“你是……鲛人?” 我冲他和蔼可亲地点点头。 “你住这儿?” “不错。” “你住在陆地上?!” 我有点不耐烦了,“没错,我是鲛人,我住在陆地上。你到底有什么事?” 他像是恍然想起自己的初衷一样,有点结巴地说,“我……我们是从羽民国出来游历的。我家少爷今晚像在你这里借宿一晚,不知道方不方便?” 我“噢”了一声,看这小羽人一身风尘仆仆,面上挂着疲惫,挺可怜的,就说,“让你家少爷过来吧。” 小羽人立马高兴起来,转身就喊,“少爷!他同意了!”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不远处立在银沙上的人。然后,我便觉得周围的一切突然静止下来。 修长的身形,墨袍宽大的广袖被海风吹了起来,轻盈得像要飞起来一样。黑发很长,微微在风中飘摆,而他的脸…… 他的左半张脸很美,美得似曾相识,墨画一般的眉眼,如雪的皮肤,挑不出半分瑕疵。 而他的右半张脸上却布满暗红色的纹路,弯曲纠结着,磨灭了脸上的线条,只让人觉得狰狞可怖。 差异太大的两半面容就这样拼在一起,看上去极为诡异,好似幽冥中来的修罗,一半是神,一半是鬼。 就算没有了美丽的容颜,我还是能一眼就认出他。 不管他轮回多少次,不管他变成了什么样子,我都能一眼认出他。 此刻他也愣愣地望着我,忽然好像受到了什么冲击似的,身体摇晃了两下,忽然跪了下去,双手撑在地上。 在我旁边的羽人随从啊了一声,连忙跑过去扶住他,不断问着“少爷你怎么了?” 他喘息了一会儿,忽然推开随从,慢慢地直起身体,站了起来。 我动弹不得,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望向我,目光深深,有迷离的光点闪烁其中。他向我走来,一步一步,每一次迈动,就像迈过了无数的岁月,无数的离别相聚,无数的伤痕累累。 我睁大眼睛,视线却仍然被水色模糊。 我曾经想过,见到他的时候,该说些什么。我想过很多很多,可是到现在,我只能从喉咙深处发出这两个字的音来: “洛卿……” 他走到我的面前,夜一般的双眸痴痴望进我眼中,嘴角向上,拉出一个温柔的弧度。这样的一个微笑,仿佛穿越了几百年的时光,回到最初我们相识的时候。 “伏溟,我回来了。”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灭哈哈哈哈~~~俺终于把此坑填平了~~~~~ 谢谢一直不辞辛苦追文的诸位亲亲们,俺爱乃们~~~啵啵~~~~q(s3t)r 话说关于本文的番外俺会另开一个合集,这样想看的亲们就不用花钱了~ 然后俺的新文很快就会开坑了,名字叫”小二“,希望亲亲们可以来支持呦~~~哦活活活,俺就不多说了,下去糜烂去了~~~ 番外《应龙见“母”记》 伏溟将醒未醒的时候,感觉脸上有什么柔柔软软的东西,一下一下碰触着皮肤,又很快地移开。 他睁开眼睛,洛卿正好在他额头上印下最后一个吻,抬起头来,柔顺的黑发垂落在两边,晨光熹微地洒在左半边完好的脸颊上,美得像梦一样。 伏溟还迷迷糊糊的,懒散地哼了一声。 洛卿微微笑起来,给他盖了盖被子,然后坐起身,披上衣服,遮住光裸的后背上几片赤金色的羽毛。 海潮声顺着空气冲刷过来,一打开们,铺面就是一股旷远的腥咸味道,晨雾迷蒙,淡淡缭绕在天水之间。 他的仆人阿汲正在厨房里生火做早饭,盘碗叮叮当当的碰撞声时不时传出来。 他这一世的名字叫知鸾,在见到伏溟之前,他的身份是羽民国中一个名门望族的少爷,天生一张鬼面。父母怕他出去吓到人,所以把他从小关在家里,不让出门。在爹娘相继过世后,他继承了全部家产。守丧期满后,他第一件事就是出来看看这个世界。 也因此见到了伏溟,想起来了一切。 三个月了,他没有再离开,带着阿汲留在这海边的小茅屋里,以后也不打算再离开。 沿着银色的沙滩漫步着,海水冲上脚面,冰凉的感觉。这感觉告诉他一切都是真的,他真的重新找到了他的伏溟,他们真的在一起了。 再也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分开他们,这幸福的感觉,让他一贯冷凝的面容完全消融,眉梢眼角都是绵绵的快乐。 真正的快乐,自从嫘祖死后,自从三百年前重新觉醒后,便再也没有过的快乐。 “你是谁?”一阵清朗的声音忽然叫住他。洛卿侧过身,便看到荡漾的海浪间,站着一个年轻的鲛人。 银白的发,如夜般的眼眸,美丽无双的面容。 洛卿一愣,觉得这面容很熟悉,但是搜索整个记忆,却不曾见过。 那鲛人踏碎波澜,负着手向他走来,身上是华贵的金色长袍,神色间颇为高傲,“你究竟是什么人?” 洛卿微微皱起眉,淡淡地说,“我是何人,与你何干?” 鲛人微微眯起眼睛,冷冷看着他,又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小茅屋,“你认识我父……你认识那个屋子的主人?” 洛卿想到伏溟,神色微微柔软了些,心道原来是伏溟的朋友,静静地点了一下头。 鲛人眼睛一下子睁大不少,似乎有点惊愕,又有点怀疑。 洛卿问,“你和伏溟相识?” “他是我爹。” 洛卿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他是我爹,我是他儿子。你又是他什么人?” 洛卿此时的感觉,就仿佛有一道九天玄雷穿过云霄,不偏不倚劈到他头上。 怪不得他总觉的,这鲛人的面容里有几分伏溟的影子。 【伏溟。。。有孩子了? 他。。。娶妻了? 可他为什么从来没告诉过我?】 洛卿双眼扬起惊天波涛,心口像压上了一块千斤巨石,愣愣地望着眼前的鲛人青年。 【他。。。已经有他自己的家了? 我是不是已经来晚了。。。? 可。。。他为什么会自己一个人住在这里?】 鲛人上下打量着洛卿,看到他的脸时,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洛卿好不容易才把自己重新拼凑起来,勉强抬起头,低低呼出一口气,“你……叫什么名字?” 可鲛人却一脸戒备,明显没有打算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拽拽地问,“我爹在家吧?” 洛卿点了一下头。 鲛人一句话都没说,扭头就向小茅屋走了过去。后面留下一个被打击得反应不过来的洛卿一个人空对一湾碧波,脑中混乱一片。 伏溟正好刚刚起身,就听见有人在砰砰砰敲门,节奏颇为急促,不太像洛卿的风格。 满腹狐疑地打开门,就看见应龙一身湿哒哒地站在门口,一看就是刚从海里出来。 伏溟蒙了,“龙儿?你怎么来了?” 应龙先一把抓住伏溟,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检查了个遍,才松了口气的样子。 伏溟更蒙了,“你吃错药了?” “没事儿,刚才在沙滩上看到一个可疑的人,我怕他对您不利。”应龙一边说着,一边往屋里走。 “沙滩上的人?”伏溟立马想起洛卿,脑子里倏然嗡地一声。 【坏了。。。我还没来得及跟他说应龙的事儿。。。】 “你跟他说什么了?”伏溟紧张地问。 应龙看着斜上方想了想,“没说什么,就问了问他是谁。对了,那人到底是谁啊?长得好吓人。” 伏溟听到应龙用“吓人”来形容洛卿,有点儿想笑。 【想当初,那小子那叫一个祸水,现如今居然也沦落到被亲儿子嫌弃的地步了。】他不厚道地暗自幸灾乐祸,然后跟应龙说,“他是你娘。” 应龙看了他五秒,然后哈哈哈笑了三声,接着说,“不好笑。” 伏溟很无奈,“他真是你娘。” 应龙又愣了五秒,然后说,“他不可能是我娘。。。他是男人,而且不是鲛人,他怎么可能是我娘?” “他上辈子是鲛人。”其实是上上辈子,但伏溟打死也不会承认,自个儿才是他“娘”。 应龙这回彻底震惊了。 “不会吧。。。不可能的吧。。。” “为什么不会?你嫌弃你娘啊?” “我跟他长得一点儿都不像!” “你是没见过你娘以前的样子。想当初你爹我是英俊潇洒,你娘是倾国倾城,我们俩那绝对是海国第一绝配。” 应龙嘴角抽搐,明显接受不能中。 从小幻想中那温柔的,善良的,和蔼的,美丽的,飘逸的,纯洁的,楚楚可怜的,丰姿万千的娘,突然变成了一个有着阴阳脸的男人,是个人都接受不了。 伏溟同情地拍了拍可怜儿子的肩膀,“我出去看看你娘去。”然后便推门而出。留下一个被打击得反应不过来的应龙一个人空对一屋寂静,脑中一片混乱。 伏溟远远地就看到站在海边的人,风吹起那人宽松的衣袍,依然是那么风华绝代。 “大早上的在这儿想什么呢?”伏溟从后面搂住洛卿,把下巴搁在对方的肩膀上。 洛卿扯出一抹笑来,状似以往“没想什么。。。刚才有一个鲛人自称是你儿子。。。你见到了么?” “嗯。。。” “……”洛卿抓住伏溟的手,半晌没有出声。 伏溟猜得到应龙是怎么跟洛卿说得,也猜得到洛卿会怎么想。但他很恶劣地想看洛卿郁闷的样子。 他呵呵笑着转到正面,抬起洛卿的脸,轻轻摸着右半边,觉得其实这右半张脸一点都不吓人,反而很有个性。 洛卿喉结上下滑动几下,然后慢慢地说,“如果你有妻子了,也没有关系,只要告诉我一声就可以了。。。” 伏溟把脑门靠在洛卿肩膀上,仿佛很头疼很不好受似的,而实际上的意图却是掩盖自个儿已经忍不住的笑。 洛卿温柔地环住伏溟的肩膀,呼出的气息却有些颤抖,不知道是伤心,还是害怕。 他怕他真的再也留不住伏溟,他甚至连要求对方留下的资格都没有。 不管他以前是海神还是帝王,现在的他脆弱得只要伏溟一句话,就可以分崩离析。 伏溟感觉到了,觉得有点儿心疼了。他抬起头来,笑嘻嘻看着洛卿 “想什么呢你。我怎么可能娶媳妇,要想娶早就娶了。” 洛卿的神情微变,似是如释重负,但又有些犹疑,“可你的儿子。。。” 伏溟低笑两声,然后说,“那也是你儿子。” 洛卿今天第二次被九天玄雷劈到头晕目眩,怔怔望着眼前的爱人,“我的。。。儿子?” 伏溟点点头,神色温柔,“七十年前,我回到海国后,才发现的。” “可。。。可之前你已经两次。。。” “对啊,所以我说这是奇迹啊。”伏溟十分享受洛卿惊愕的表情。 洛卿呆呆看着伏溟,然后突然紧紧地抱住他,用力地,深沉地,竭尽全力地吻了下去,吻到伏溟觉得身体都发软了,才终于结束,然后他们紧紧相拥着,紧到在晨雾中看过去,几乎融为一体。伏溟听到洛卿喜极的声音,难以抑制的激动,“我们的。。。孩子!” 此刻,伏溟感觉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明丽起来,心脏在如此柔软、安宁地跳动着。 “是啊,我们的孩子。。。。 “不过。。。。 “我告诉他你是他娘哦。。。” 应龙看着眼前正用温柔非常的目光看着自己的羽人,心里一阵阵不爽。 按岁数来说,这人还没自己大呢。。。。 而伏溟在一旁用威胁的表情盯着他,好像在说,“你叫不叫娘?不叫信不信我废了你的王位?” 应龙觉得自己的人生完全地灰暗了。 “。。。娘。。。” 不知为何,那人的眼角貌似抽搐了一下。 就算已经想好,不管应龙怎么叫自己都无所谓,只要伏溟高兴就好,但真听到“娘”这个字眼被安在自己身上时,洛卿还是觉得全身哪儿哪儿都不对劲。 洛卿走上前几步,认真地端详着自己的儿子。这个被自己和伏溟创造出的神迹,便觉得天下再没有比自己更幸运的人了。 “龙儿。。。”洛卿张口,小心翼翼地吐出这两个字来。 伏溟心情非常好,好得不能再好,拉着两人一起坐到桌子边。阿汲把早饭端了上来,简单的粥和馒头,四口人围在一起,吃得却很香。 “龙儿,你怎么自己一个人跑出来了?”伏溟忽然想起来这个重要的问题。 应龙仿佛想起什么头疼的事儿来,“待在宫里成天听那帮大臣吵来吵去,又没什么重要的事,烦死了。出来散散心。”说着说着,突然看向洛卿,问,“娘,爹说你以前是鲛人?” 洛卿微笑着,点点头。 “你怎么认识我爹的?” 洛卿看了一眼伏溟,正好也迎上对方的目光,视线相对的霎那,便回到了三百年前,南北王朝还没有统一,归墟还没有合拢,横贯唱月苑的那条激流上,一个在桥上,一个在桥下。 “我们是在唱月苑认识的,那天。。。” 海面上晨雾渐渐散开,碧蓝如洗的天空,与浩淼的大海相接在远处。大陆与沧海交界的地方,一座不起眼的小茅屋里,有一家团圆在一起的人,正讲述着一个关于天荒地老的故事。 应龙见“母”记完。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