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出书版]》 分卷阅读1 惊鸿[出书版] 作者:冬瓜无毛 [鲜欢][2011/07/20出版]《惊鸿》作者:冬瓜无毛 【内容介绍】 上官将军在南疆大胜莫汗哈尔草原铁骑, 被禄明皇赐名惊鸿并册封为二品大将军, 在凯旋回京之后被京都最风流浪荡的长乐侯段景玉看中。 看似冷漠木讷的将军的感情其实却只不过是段景玉与皇上之间的一个赌注, 得知真相的上官惊鸿该何去何从? 而两人之间的隐患却远远不止于此, 上官惊鸿胸口的黑色刺青又隐含着怎样的暗潮汹涌? 第一章 太元历1733年春,太元禄王朝上官副将携十万大军在长函关外大败南疆莫汗哈尔草原王国铁骑,莫汗哈尔国王带军连夜撤退三百里,次日便派人送上了降书。 长函长达半年的大战至此,终於尘埃落定。 禄王朝皇帝龙心大悦,下令大庆三日,全国上下税收减半两年、休养生息。 上官副将本只是定远上将军梁超的副手,此次一战告捷被圣上钦点为二品大将军,封号靖南,另外更被赐名惊鸿二字。 至此以後,全天下的人都知晓,禄王朝多了位年方二十七的靖南大将军――上官惊鸿。 上官将军大捷之後,带领三千长函精卫花了月余才从南疆凯旋回到烟华京都。 那时正是3月初春,草长莺飞、烟桥柳细。 禄王朝如今战事消匿诸事太平,烟华京都内花枝娇摇摆、碧湖泛涟漪,就连春光都妩媚中都带着旖旎。 上官将军入城之後,便受到了京都人民的夹道欢迎,他骑着通体雪白无一丝杂毛的照玉马,身穿暗黑色玄铁甲,那身姿英挺笔直如同一杆昂然向天的长枪。 烟华京都的百姓仰头看着这位年轻有为的将军,眼神里都是钦佩和尊敬。 一路缓缓抵达揽碧湖畔,寻常百姓已被御林军拦阻在外。 上官惊鸿方才翻身下马,撩起了战甲下摆,单膝跪下遥遥冲湖畔一小楼的二层窗口行了一礼。 「末将上官参见圣上。」他声音略微低沉沙哑,虽并不是十分动听,却有种金戈铁马的铁血味道。 过了良久良久,二楼视窗那罩着的竹帘才拉了上去,一个锦衣年轻男子的身影探了出来:「上官将军,圣上吩咐了,请将军把头盔取下再说话。」 那男子身穿玄色华服,手握象牙骨扇,声音清清朗朗仿佛掠耳而过的微风。 眼角一点鲜艳欲滴的红痣,即使隔着一整个揽碧湖,都能看得到那狭长斜飞眉眼中溢出的风流勾人笑意。 上官惊鸿望着那男子怔愣了一下,随即才道:「是。」 他便这麽跪着,伸出双手缓缓卸下了头盔正正放在自己身前,这才恭敬地再次抬起头。 可也就是这个当儿,二楼那小雅厢里身穿明黄色锦袍的年轻皇帝已经兀自踹了视窗锦衣男子一脚,骂道:」改不了的色胚。朕几时这麽吩咐过?」 即是如此,华服男子却兀自镇定地临窗而立,啪的一声甩开了骨扇悠悠道:「翩若惊鸿、宛若游龙,上官将军果然不负惊鸿之名。真是一等一的才干、一等一的相貌。圣上曰,上官将军年少有为,若是心仪於哪家的小姐,也不妨说出来听听,指不定便能撮合成。」 上官惊鸿也没想到会有这般的问题,他跪在原地摇了摇头,又开口沉声道:「末将并无心仪之人。」 那华服男子越发惬意潇洒地摇了摇骨扇,一双狭长双眼笑起时勾人地弯起:「圣上还曰,靖南将军平定南疆立了大功,除了加封二品大将军,还赐将军长天府邸一座、下人三百、黄金五百两。」 上官惊鸿自然立刻恭谨地俯下身叩拜一记,低声道:「谢圣上隆恩。」 再次抬起头时,却只见楼上那位华服的俊俏男子还是低头看着他,春日的照耀下,那人的五官有些模糊暧昧,可嘴角那抹淡淡的笑意却始终未有消散。 「上官将军,我姓段名景玉,圣上赐封号长乐候。我的景玉府便就在你的长天府隔壁,以後有时间可要多多拜访。」 上官惊鸿又是一愣才应道:「久闻大名,自然、自然是要拜访的。」 …… 一直到上官惊鸿离去之後,皇上才也负手站到窗前,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身旁的长乐候道:「段小侯爷,死性仍是不改啊。」 「皇上,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景玉自然是不能免俗了。」长乐候与皇上之间似乎并无太分明的君臣之隔,言谈之间也只随意以『景玉』自称。 「且不谈这个。朕倒是觉得,靖南将军为人正直刚硬、不喜风月,即使无心仪之人,你这次也恐怕要栽。」 「当真?那皇上可要再跟景玉赌一把?」段景玉袍袖一拢,已把象牙骨扇收入了袖口,他伸出三根修长的指头悠闲地摇了摇:「三个月。」 年轻的皇上眯起眼,眼里闪过一抹复杂的光芒:「赌也无妨。不过你可莫要忘记朕之前的吩咐。」 「那是自然。」 「赌注?」 「不急不急。待我想好再说。」段景玉微微一笑,只是左眼角那一点鲜红泪痣在春光的映射下越发的明艳照人。 …… 上官惊鸿当晚便带着数十个亲兵从驿站搬入了皇上御赐的府邸中,整条十方街也就两座偌大的府邸相邻,一座是他的长天府,另一座便是那位长乐侯的景玉府。 骑着马路过景玉府大门处时,上官惊鸿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那用金墨书写了景玉府三个大字的牌匾,随即便微微收了收缰绳,继续往自己的府邸处行去了。 刚一进长天府,里面就已是一副极为热闹的景象。 一律穿着湖蓝色锦衣的下人们整整齐齐地站在前院内,似乎早已等候多时。 当先一位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见上官惊鸿带人进来,立刻微微躬身上前,熟练地帮上官惊鸿牵好缰绳,之後才开口道:「小人秦勉,之前在宫里当职。此後小人就带着这三百下人在长天府里伺候上官将军。将军现下可有何吩咐?」 上官惊鸿一怔,随即才翻身下马,微微回了一礼才语声略略沙哑地开口道:「我便只是想先洗个澡。有劳了。」 秦勉显然是早已准备妥当,当下把上官惊鸿的马交给後面的下人,然後就领着上官惊鸿到了後院的浴池去了。 长天府占地极广,各个院落也都修建得漂亮大气,亭台楼阁之间自是错落有致。 那浴池更是极为奢华的,呈椭圆形的池子用精细的樊花石修筑,清澈的温热池水氤氲着雾气,整个屋子里略带香薰气息,一迈进去就觉得慵懒舒适。 秦勉小心地问了一句是否需要人伺候着之後,得到上官惊鸿摇了摇头的回应,便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上官惊鸿站在桃木屏风後,面对着竖起的足有两米高的巨大铜镜,迟疑了一下才缓缓抬起手,解起身上的玄铁战甲。 虽被称为战甲,可是实际上相较战场上所要穿的重甲已经轻薄上许多。解开之後里面便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雪白罩衫。 而那罩衫肩膀处,雪白中却赫然隐隐露出一抹嫣红的血色。 上官惊鸿的目光盯在肩膀处,随即伸手解开脖颈处的盘扣把整件罩衫褪了下去。 铜镜里的男人如今已是浑身赤裸,只有肩膀处还缠着微微渗着血的绷带。上官惊鸿在战场上厮杀历练数年,身材精悍却并不过分壮实。每一处肌肉的线条都流畅而有力,皮肤单薄却紧绷仿佛随时蓄势待发的猎豹。 浑身上下伤疤并不少,可让人浑然想不到美丑,只有种喋血沙场的冷峻之感。 上官惊鸿似乎并不太过在意肩膀上的伤,目光随即游移到了左胸口处一道玄黑色的月牙形刺青上。 那瞬间,他的眼神第一次有些复杂迷乱起来。 …… 太元禄王朝举国上下大庆三天,朝堂也是一道免了。 这一大庆自然要在宫里宴请文武百官,而且同时也为新归来加封的靖南大将军上官惊鸿接风洗尘。 这设在万和宫的国宴,就定在了上官惊鸿回来之後的第二日。 上官惊鸿约是傍晚时分乘着轿子从长天府出发,约莫过了两盏茶的时间,才堪堪停了下来。 「将军下轿吧。到了玄武门了。」 上官惊鸿闻声低低应了一声,撩起帘子迳自走了下去。 这一出去,方才发现玄武门之外还真有不少人。 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的大臣们见他出来,似乎都稍稍地愣了一下。 众人当然都知道有这麽个新冒出来的靖南大将军,而且,早在上官惊鸿抵达烟华京都之前,这消息就已经流传了出来。 天子脚下、朝堂之上,这派系权力之争总是格外复杂。一个突兀杀出来的、年仅二十七岁的大将军,先前却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在南疆带兵的,别无靠山、就这麽闯入了文武百官的视线。 这麽个人物,到底要不要拉拢、如何拉拢,都有待权衡。 一时之间,上官惊鸿与众人之间仿佛无形之中有了层微妙的隔阂。 上官惊鸿站在原地,脸上兀自带着丝惯有的冷硬神色,他迟疑了一下,刚想转过身往最後面走去。 可是甫一转头,却见一人迎面走来,人还未到清朗的语声便已经飘了过来:「上官将军,咱们又见面了。」 「段侯爷。」上官惊鸿微微行了一礼之後抬起头,那人却兀自笑盈盈地站在面前。 这还是上官惊鸿第一次真真正正把这位长乐小侯爷的模样瞧清楚。 前日初次在揽碧湖畔相见之时,隔着遥遥的距离那人站在小楼之上,眉眼虽然看不真切,可却依旧能感觉到那股勾人的魅力。 如今这位小侯爷就这麽站在身前,上官惊鸿却不知为什麽,有了种不敢多看的感觉。 此次他穿得越发奢华,暗紫色的织锦宽袍,盘扣用金线细细致致勾勒着,领口处也精心地绣了栩栩如生的郁金香。 发色和瞳色都较之常人略浅,夜色中显得像是渐渐晕开的墨苔之色。 一双上挑的桃花眼,左眼角之下是那点鲜红欲滴的朱砂痣,不消多说什麽,只是双眼轻抬这麽浅笑着看过来,都依旧有种风流到让人唇齿留香的感觉。 上官惊鸿在南疆常年征战厮杀,带兵苦战之时,十天半月都未必能洗得一回澡。是以如今即使来万和宫赴宴,也只是穿了件平淡的玄黑色锦袍。方才还未觉有何不妥,可到了此刻,才忽然有种微微尴尬的感觉。 ――他这一辈子,又几时见到过段景玉这般标致俊俏的男人。 两个人只是这麽面对站立了片刻,上官惊鸿本就不喜多言,跟这位陌生的长乐小侯爷又是不熟,自然也就不知该说些什麽。 段景玉倒依旧是笑盈盈的,可刚要开口之时,却听闻後面传来一道声线。 「景玉,怎的又不看好你的狐狸?」 那人语声略带清冷,可是讲话的调子却轻吞慢吐,倒也带着种特别的韵味。 上官惊鸿与段景玉同时回身,只见一身穿天青色上好锦缎袍子的年轻男子缓步走来,肩膀上竟赫然趴着一只毛茸茸的雪狐。 「哈,球球果然是跑去找你了啊。」 段景玉笑意更浓了些,待那男子走近了才平伸右臂,微微勾了勾修长的食指。 而本来还趴在青袍男子身上的雪狐好似是明白了段景玉的意思一般,抖了抖一身雪白的皮毛,後腿一蹬便轻巧地落到了段景玉的身上,毛茸茸的蓬松尾巴像是撒娇一般在段景玉的脖颈处扫了一扫。 「乖球球。」段景玉低头搔了搔雪狐的下巴,随即抬起头熟稔地拍了拍青袍男子的肩膀道:「来寒疏,这位便是刚刚凯旋入京的上官大将军,封号靖南。」 「上官将军,我身边这位,姓齐名寒疏。与你是一般的年纪,本领可也大得很。现今是皇宫内八千御林军的统领。」 「上官将军。」 「齐统领。」 经由段景玉介绍的两人自然同时微微躬身行了一礼,而在那之後齐寒疏似乎就并没有什麽要继续与上官惊鸿攀谈的意思,而是转头看向段景玉,低低开口道:「景玉,我有些话要与你说。」 上官惊鸿也不是不识趣之人,便微微落下了两步,让段景玉与齐寒疏走在前面低声交谈了起来。 其实这位齐统领的名头,上官惊鸿倒是听说过。 主要是齐寒疏可谓是真真正正的少年成名,在朝廷当差之前他就拜入南方的大宗门修习剑法,师成之後早早在武林闯下了雷霆神剑的名头,之後更是以仅仅二十二岁的年纪成为御林军副统领,造就了一代神话。 没想到短短五年过去,他就已经从副统领变成了统领。 方才与这位齐统领初次见面,倒没想到对方也是个一等一的美男子。 一身天青色锦袍依旧勾勒出修长英挺的身段,他肤白若雪,一双剑眉没入发鬓,鼻峰硬朗高挺,颇为r厉的浅褐色丹凤眼在刚才见礼之时有一瞬迸发出了一缕内家高手才会有的、雷霆般的锐芒,可是随即却又悄然敛去。 而此时,齐寒疏和段景玉并肩在前方边走边聊,一个风流肆意、一个清冷锐利,雪狐就蹲在两人之间、段景玉的肩膀之上,不知怎的看起来分外的般配。 也不知是说到了什麽,段景玉似是忍不住笑了起来,那双桃花眼微微弯起更显得分外勾人。 上官惊鸿稍稍顿住了脚步,让自己又多落後了约是两三步的距离,这才独自一人慢慢地跟着满朝文武往玄武门内走去。 …… 入了玄武门,这才算是真正入了禄王朝的皇宫。 而这皇宫又分为中宫、东宫和西宫。中宫乃是朝堂、太子学、三寺九部等政务处理所在,东宫自然是娘娘嫔妃等女眷的居所,而西宫则是设宴及招待外宾使者等的场所。 这万和宫,正是西宫之首。 西宫既然是为了招待和设宴而建造,那各处宫殿、亭台楼阁自然是极尽奢华之能事。而禄明皇设宴的万和宫更是其中翘楚。 上官惊鸿甫一走进偌大的万和宫殿,就被那副雕梁画柱、金碧辉煌的画面给微微震撼了一下。 大殿的高粱和墙壁之上,都镶嵌着闪耀柔和却高雅光芒的夜明珠。 而大殿的正中央则有着一座摆放成鼎之型的红烛塔,近百枚红烛绽放出的摇曳灯火与夜明珠的光芒交相辉映,再配上极品的冉兰香薰,整个大殿都仿佛笼罩在一股声势浩大的华丽气氛中。 上官惊鸿在南疆,的确是从未见过这般精致奢华的场景。而走在前面的段景玉和齐寒疏却显然是对此司空见惯了的。 段景玉一进到大殿内,便往左侧案席处首位的一个中年男子处走去,对着男子微微俯身行了一礼道:「父亲大人。」 那中年男子一身象牙白宽袍,只是淡淡一阖首,却并未开口。 他眉目与段景玉倒是有七八分的相似,只是这男子浑身上下的气质却是稳重儒雅,眉宇间颇有一番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睿智超凡气息。 「那位便是当朝丞相段越天,长乐候的父亲。丞相乃是当朝元老、位高权重,身受皇上器重。」 不知何时那位看起来清冷寡言的齐寒疏已经站在了上官惊鸿的身旁,淡淡开口说了一句。 上官惊鸿点了点头,低声道:「多谢齐统领指点。」 而那边厢,段景玉却似乎也并没有什麽要和他的丞相父亲多说,见礼之後便走到了左边案席後面一点的位置坐了下来。 「走吧上官将军,我们武官坐在右首。」 齐寒疏微微一伸手,带着上官惊鸿往右手边的席位走去。 上官惊鸿自然是与这位齐统领坐在了一起,对方虽然依旧是面若冰霜的冷漠神情,可是倒也还算细心,见到什麽当朝重臣也会介绍予上官惊鸿,照顾得甚是详尽。 只是不知为何,上官惊鸿却始终觉得齐寒疏对於自己,隐隐有着一分敌意。 过了片刻,齐寒疏微微侧过身来为上官惊鸿顺势斟酒,他靠过来的时候身上隐约带着一丝寒梅般冷峻的香薰气息,煞是好闻。 可是紧接着,上官惊鸿便听到对方有些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听闻上官将军在南疆战场上英姿焕发,一把流风斩月刀使得霸气捭阖、威力惊人,自从将军凯旋进京齐某便有心想要找将军切磋一番。不知上官将军意下如何?」 上官惊鸿一时一愣,紧接着下意识地抬起头,却在那瞬间看到对面坐着的段景玉桃花眼眯起瞟了过来。 他修长的手指握着白玉酒盏对着他们这边微微一抬、随即才被他一口饮尽,那嘴角的一抹笑意也不知道是冲着他还是一旁的齐寒疏。 「雷霆神剑的威名也是如雷贯耳,齐统领愿意赐教是求之不得,上官定当奉陪。」 上官惊鸿的语声依旧有些暗哑低沉,他微微转过头看着齐寒疏锐利的浅褐色丹凤眼,眼神丝毫没有半点游移退却。 第二章 与齐寒疏这番也不知算不算针锋相对的对话结束后,两人也就不再多谈,一直待身穿深黑色刺金龙宽袍的禄明皇来到了万和宫内,才与文武百官一起伏地行礼。 禄明皇也不过未满三十的年纪,可却因先皇病逝得早,已经登基整整十五年了。禄明皇继承了其母燕妃的容貌,面相清俊斯文。虽然看起来依旧年轻,可是居天子之位多年,一举一动无形之中已经夹带上了老辣的沉稳和庄严。 「众位爱卿平身吧。」禄明皇一抬手,微微笑着道:「今儿该是个喜庆的日子。长函之战终于了结,朕也终于不比再每日听到什么八百里加急战函了。而近日设宴邀请诸位一起庆祝,也想要让诸位见一下这长函之战的大功臣――靖南大将军,上官惊鸿。」 禄明皇此言一出,在座的自然也就把目光都投在了这位有些陌生的上官将军身上。 「末将不敢当。」 上官惊鸿站起身微微鞠了一躬,声音低哑地说。 「上官将军何必太过自谦。」 这次却是坐在另外一边的段景玉优哉游哉地握着酒杯开口了:「将军一人一骑半年内阵前击杀莫汗哈尔三位大将,手中流风斩月刀下不知为我太元禄王朝斩尽多少草原铁骑,最后又破釜沉舟带兵深入一举击溃敌军,这等威名和胆识,难道还担不上功臣二字?」 上官惊鸿不由转头看了一眼长乐侯,那人兀自是那副桃花眼微微眯起的懒散样子,只是口中吐出的东西却详尽仔细,竟然是对他在南疆的事情了若指掌。 好在禄明皇似乎并无多说什么的意思,而是意味深长地微微一笑道:「长乐侯所言不错。上官将军就不必自谦了。不过今日既然所为庆祝,且就不多谈了,倒不如现在开了宴席吧,诸位爱卿也可以多亲近亲近。」 皇上既然都如此说了,众人自然也就开始吃喝起来。而禄明皇似乎也深知自己在这其他人也不会放开,仅仅是喝了几杯酒之后就回宫歇息去了。 留下了文武百官也渐渐喝上了气氛,悦耳丝竹、杯盏交错中,也有几位大臣来跟上官惊鸿攀谈过几句。 只可惜上官惊鸿实在不善交际应酬之道,再加上天生神情冷凝声音低哑,几个来回之下,也还是被落在了万和宫的一角。 他独自一人着实有些无趣,又不好这么提早离去。 可是被四周酒气熏得有些气闷,最终还是起身一个人往宫殿后的万和园走去。 侍卫们也都只是守在周边,这紧贴着宫殿的小后花园反而静悄悄的空无一人,上官惊鸿站在飘满荷叶的小湖之上的木桥处,有点漫无目的地遥望向万和宫外。 夜色中宏伟壮阔的皇宫仿佛是只熟睡的苍龙,弥漫着恒古又威严的气息。 不远处,万和宫内婉转温柔的丝竹奏乐之声依旧飘了出来,可在这宁静而寥寂的夜色中,却不知为何让上官惊鸿感觉有些孤单。 偌大的皇宫内,满是他不认识的人,奏着他赏不明白的宫乐――这终究不是他的家。 可就是这时,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声熟悉的清朗声线:「上官将军可是觉得这宴席太无趣了?」 上官惊鸿漆黑的眼眸微微一敛,转过头去便看到身穿暗紫色织锦宽袍的段景玉身姿优雅地从桥下一簇娇艳的芍药花丛后走出来,缓步上了木桥。 上官惊鸿不知这位段侯爷究竟是凑巧碰到自己,还是一直就在暗中注意自己的动作,一时之间下意识地就有些微妙的防备心思。 段景玉就这么慢吞吞地走了上来,与上官惊鸿并肩地站在小桥上,似乎也在出神地看着风景。 他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异香,被清凉的夜风带着一阵阵涌动在身侧。 而上官惊鸿本就木讷,自然也分不清究竟是刚才从芍药花处带来的花香,还是对方身上本就有的熏香,虽然明知这位侯爷是个男人,却还是在心里觉得这味道好闻得很。 「上官将军方才在想什么?」 正在上官惊鸿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身旁的段景玉忽然开口了。 上官惊鸿适才还在心里暗自想着他身上的香气,此时听到这有些突兀直接的问题,竟然暗自一慌,就这么转过头去沉默不答。 而段景玉却似乎毫不生气,就只是微微一笑道:「将军不讲,那我就冒昧猜上一猜了。」 他说完,也不要上官惊鸿回答,就自顾自继续道:「上官将军初来京都,人生地不熟,再加上方才殿内一众官员又极难周旋,方才在这小桥上发呆,有六成可能是在想念南疆老家。」 上官惊鸿被段景玉窥破了心思,虽然也隐约觉得想家这二字听起来有那么点软弱之感,可是却又因为好奇之心涌上,不由开口道:「那……还有四成是?」 「将军终于肯开口与小侯讲话了?」段景玉也转过头,一双桃花眼微带风情地轻抬,懒洋洋地说。 上官惊鸿在这样近的距离之下与段景玉对视了片刻,却忽然发现面前的男子似乎不管何时总是笑着的,无论是对着他、对着齐寒疏亦或是对着他的父亲段越天。 那笑,又与旁人有些微的不同。既不是爽朗的大笑,也不是敷衍似的微咧嘴角。 单薄的嘴角总是上翘,一双狭长的桃花眼微微弯起,眼角下一滴朱砂痣褶褶生辉。这位长乐侯的笑容,就好像是天生就挂在脸上的,浑然天成。 上官惊鸿说不清那是种怎样的感觉,他分心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反应又慢上了一分,停顿了半晌才终于又吐出一句话:「另外四成是什么?」 段景玉等了这半天,却竟是等到了与方才同样的一句话。 他一双桃花眼在面前挺拔的男子身上又扫视了一遍,却竟然觉得眼前这人木讷又有些执拗的样子分外的有趣。 「另外的四成嘛……」段景玉故意微微顿了一下,接着才浅笑着道:「将军可是在想着与齐统领切磋一事?」 上官惊鸿闻言本是微微一惊,可是随即想到齐寒疏与段景玉看似关系不错,自然也就明白或许是齐寒疏之前就与段景玉谈起过切磋之事。 「段侯爷错了。」过了半晌,上官惊鸿才沉声应道。 「哦?」段景玉狭长的眉宇微挑,面上的笑意却并未减少一分:「这么看来,上官将军是根本未把此事看在眼里了?」 上官惊鸿漆黑的凤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随即却恢复了木然的神情开口道:「雷霆神剑名震四方,上官自然不敢小视。只是切磋武艺不比上阵生死相搏,想必几分自保之力上官还是有的。」 段景玉并未多说什么,却只是转过头冲上官惊鸿微微一笑。 上官惊鸿看着那人近在咫尺的笑容,稍稍愣神的那一瞬间,段景玉却忽然闪电般出手了。 他袍袖一翻,紧接着在那片暗紫色衣袂中,一把玉色的似小剑般的东西直刺而出,下一瞬已抵在了上官惊鸿的喉咙处。 「上官将军不躲吗?」 段景玉面上笑意不减,一双浅黑色桃花眼意味深长地看着眼前的英挺男子,左眼角之下的一点朱砂痣在此刻显得越发的明艳动人。 而他手里握着的、兀自抵在了上官惊鸿喉咙处的,却赫然是他先前就拿着的象牙骨扇。 「段侯爷身上并无武功。」 上官惊鸿漠然地站在原地,浑然像是没看到喉咙前抵着的骨扇一般平淡地开口,言下之意显然是根本无需躲。 「上官将军倒真是沉着。」段景玉听到上官惊鸿所言倒也并不怎么惊讶,慢悠悠地说着话,桃花眼却也微微一眯,隐约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神情。 上官惊鸿虽然深信自己的判断,可是却在那一瞬也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只是他还来不及细想,便只觉得刚才那股浅淡的异香忽地逼近过来,那一刹那他也不知是呆愣住了、还是来不及后退,紧接着反应过来的时候,才意识到嘴唇竟然已经被这位段小侯爷轻轻地吻住了。 上官惊鸿还未来得及发怒,便听「唰」一声在耳侧响起,竟是段景玉将象牙骨扇打了开来挡在了两人的侧脸处。 「别动,有人。」段景玉微微将嘴唇移开一丝,低低地耳语道。 上官惊鸿本还因为这太过意外之事还有些愣神,此时却彻底被这句话激起火气,嗓音沙哑地怒声道:「有人我又怎会不知?」 随即,一手啪地把骨扇打了下来,可是紧接着却万分窘迫地发现桥下不远处竟然真的赫然站了一人! 遥遥望去,那人天青色衣袂飘飘,身形修长笔挺,竟然是那齐寒疏齐统领! 而方才自己与段景玉纠缠的那一幕显然是被对方看得清清楚楚了。 上官惊鸿只觉得从勃颈处一路到脸颊都热了起来,刚一转头,就见那个罪魁祸首已经退后了一步,脸上毫无半分不好意思的神色,反倒桃花眼里满是无辜地开口:「小侯自小嗅觉出奇灵敏,是以才远远闻到了齐统领身上的寒梅香气。」 他说到这儿,还不死心地加了一句:「上官将军方才若是不打下小侯的扇子不就好了嘛。」 上官惊鸿差点被噎得背过气去,一句话也不想多说,猛地转身下了桥。 段景玉就这么站在小桥上,看着上官惊鸿的背影消失在芍药花丛之后,才终于笑吟吟地开口对已经站在身旁的齐寒疏说道:「寒疏怎的也心血来潮跑到后花园来了?」 「殿里实在无聊得紧。」齐寒疏一双狭长丹凤眼锐利地看了一眼段景玉,似乎有些不愉地道:「倒是没想到打扰了段侯爷的好事。」 「无妨,反正我被你打搅的好事向来不少。」段景玉懒洋洋地靠在小桥上,看样子的确是和这位齐统领熟稔得很,说话毫无半点顾忌。 可齐寒疏听到段景玉这么说,却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冰冷的面上闪过了一丝复杂的神色,终于还是把目光遥遥投向远方沉默了下来。 一时之间,那些逝去的零散记忆仿佛又再次滚滚而来。 当年他还不是什么雷霆神剑之时,太元禄王朝并世双骄的名头谁人不晓。 那时先皇曾说,今后有齐段二人辅佐,看来足可保太子登基后诸事太平。 而先皇赐下的一对奇宝青玉小剑,他留下的是雄剑雷霆,段景玉留下的则是雌剑惊鸿。 就如同当年那两个耀眼的少年,曾是那么的形影不离、亲密无间。 若是一切都那般 恋耽美 分卷阅读2 惊鸿[出书版] 作者:冬瓜无毛 续下去,现今他又该是何等的快活。 曾是惊鸿照影来。 如今即使一切都已经悄然逝去了,可在他齐寒疏心里―― 惊鸿二字,这世上依旧只有他身畔的年轻男子担得起。 …… 上官惊鸿从那处后花园走出来之后,转头看了看兀自灯火通明丝竹不绝于耳的万和宫,稍微思量了一下,却还是步伐不停地就往宫外走去。 他见方才齐寒疏也已经走了出来,心绪混乱之下,便真的不打算再在这宫中停留了。 出了玄武门,坐进了轿子里之后,上官惊鸿的脸色还是有些阴晴不定。 他虽然已经二十七岁,本该早已是成家的年龄了,可是这些年来他始终专注于研习武道,后来又在战场上抗击草原铁骑,自然也毫无心思去想什么男女旖旎之事。 可即使是这样,从、从未被人亲过这件事,若要真的对自己承诺,还是觉得心里难堪得很,更不要说……这、这初次的经历,居然是被个男人给亲了。 上官惊鸿这么想着,可是一时之间,也不知为何心底浮起的感觉竟然不是勃然大怒,反而是微妙地混乱了起来。 细回想下,居然还隐约地记得突然接近之后,那个人身上浅淡的异香以及勃颈处一闪而过的碧玉坠子。 还有、还有嘴唇轻轻触碰起来的陌生感觉。 上官惊鸿不安地微微转过头,漆黑的凤眼茫然地看向了轿子外已经空荡荡的街道。马蹄声在空寂的巷子里一声声响起,那瞬间,他幽深的瞳仁里也终于泛起了一丝复杂的涟漪。 …… 上官惊鸿与齐寒疏的切磋就定在了数日后在齐寒疏府邸内的演武场。 齐寒疏虽然是太元禄王朝有名的青年用剑高手,但上官惊鸿倒也没什么畏惧的感觉,只是心中还是微微有些无奈。 上官惊鸿出生长大的地方本就不是什么太平安乐之地。 这些年来,草原上、战场上,他也面临过无数次的生死危机,手中握着那把流风斩月刀都染尽了鲜血。 所以上官惊鸿并不喜欢切磋武艺,这是中原的江湖人所喜爱的、不温不火的把戏。可他的功夫并不花俏好看,每一招每一式也都只是为了杀敌罢了。 可是对方既然已经开口,那么他无论如何也是不能退缩的了。 齐寒疏的府邸倒并不奢华庞大,事实上以他御林军总统领的身份来讲,其实还真的有些太简陋了。 上官惊鸿被一个老仆人领着,很快就到了后院的演武场。 整个府邸虽然简朴平凡,可是那一片竹林间的演武场却着实建的大气豪迈,偌大的圆形演武场台正中央还有一巨鼎,上用朱砂挥毫出了「封禅」二字,整个场地都有种沉凝而肃杀的气息。 而此时此刻,齐寒疏一身银白色英武劲装就站在演舞台之上。他的长剑插在斜背在身后的沉墨色剑鞘内,一头漆黑的长发也紧紧扎起,俊美的五官显得越发的凌厉了。 「请,上官将军。」 齐寒疏一挥手,面无表情地对台下的上官惊鸿开口。 上官惊鸿也并无再多客套的意思,右手握紧了流风斩月刀的刀柄,一步一步稳稳地走上了演武台。 只听呛啷一声龙吟之响,齐寒疏已经反手拔出了背后的长剑。 长剑的剑刃虽然是银白色,可中间却有一道鲜红的血槽,剑尖斜指之时有一股扑面而来的犀利杀气。 「上官将军,你我切磋之前,我心中倒还有个问题。」 「齐统领请说。」上官惊鸿并未拔刀,开口之前嗓音依旧是微微沙哑的。 「若是有一日上官将军与心爱之人面临危机,敌人武功高强之极,将军心里明知抵抗恐怕无用,而且带着爱人一同逃跑恐怕也会太过勉强,那么将军会如何取舍?」 上官惊鸿一愣,心中实在有些诧异。因为这个问题着实是太过突兀。 可是对面那人手握长剑,一双狭长凌厉的浅褐色丹凤眼却满是凝重的神色,显然是极为认真的。 上官惊鸿沉默着想了想,最终缓慢地答:「我会留下来。」 齐寒疏虽然语声依旧冷凝,可神色却微微晃动起来:「为什么?」 「齐统领,我在边疆打仗,最常与兵士说的便是一句话:敌人再凶悍、你我亦不能后退,因为我等背后、城墙之内有太多的牵挂,所以哪怕只因胆怯而退缩一步,都定会抱憾终身。」 上官惊鸿语调有些慢,可是却是第一次一口气讲了这么长的一段话。 「抱憾终身……」 齐寒疏兀自握着剑,轻轻地重复了一遍那四个字,双眼中隐约浮起一片迷茫的神色,就只是痴痴地站立在原地。 …… 那日的切磋虽说不上有多惊险,可是齐寒疏雷霆九式的剑法却的确算得上精妙犀利。 偶尔剑刃灵蛇般吞吐锋芒之时,竟然带起片片银光,映在他一双浅褐色丹凤眼中仿佛亦是有雷电在噼噼啪啪地闪烁着。 雷霆九式最厉害的地方就是那雷霆闪电般迅捷的出剑,眨眼间便仿佛能绽放出千万条剑蛇,让人如同置身于惊涛骇浪中,终于在一波又一波的攻击下溃败。 或许换一个人来应对这样迅猛犀利的剑法都会相形见拙,但上官惊鸿的功夫却是从一次次疆场上策马冲锋之中历练出来。 战场之上所有兵士都穿戴重甲,因此那把流风斩月刀虽然看似普通,可是实际上乃是玄铁所铸,再加上上官惊鸿内力爆发出的劲道,每一招每一式都仿佛夹带骇人的万钧之力。 若说齐寒疏的剑是海浪,那么上官惊鸿的刀便是矗立于海浪中一座山狱,任那万丈海浪层叠而起,我自巍然不动。 因此最终还是齐寒疏先收了剑自认功夫略差一筹。 其实本来也只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场切磋,可是不知为何,这位齐统领却仿佛因此一下子丧失了所有的精力,眉目中亦满是疲倦而茫然的神色。 甚至一直到上官惊鸿手刀告辞,他也始终默立在原地。 上官惊鸿虽然隐约也感觉到齐寒疏心境的不稳,但由于两人其实也并不熟悉,而他也并不善言谈,最终也什么都没说。 上了轿子回府之时,路过那位长乐小侯爷的景玉府之时,上官惊鸿却又忍不住默默地往帘外看了一眼,不出意外地也只是看到了紧闭的朱红大门和守门的侍卫。 他虽然依旧面色如常,可是放下竹帘的同时,凤眼里却也不由微微一暗。 上官惊鸿倒是丝毫不知,此时此刻这位长乐侯爷却是在皇宫内与年轻的禄明皇对酒谈天,而交谈的对象,却恰好就是他这位上官大将军。 「段小侯爷,三个月说短不短,但是说长倒也不长。你就当真这么有把握?这么不慌不急的。」 禄明皇此时只是简简单单穿着一袭白袍,微微眯起转动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 「皇上可知「治大国若烹小鲜」?」 「当然,可这又有何干系?」 「一样的,这是一样的。」段景玉伸出手,微笑着抚摸着身旁雪狐毛茸茸的耳朵,慢悠悠地说:「景玉勾引上官将军,就恰同皇上治国,考验的乃是火候。这其中,最忌讳的便是太过急躁,猛火烹饪。慢慢的,偶尔暗示一点,且后再欲擒故纵,上官将军这盘佳肴才算真的入味。」 禄明皇不由一愣,虽然有些恼于段景玉把治国这等大事跟他这些风流勾当搅合在一起,可是一时之间居然也说不出反驳的话语,最终也只是无奈地低头饮了口杯中的杏花酿。 第三章 烟华京都的三大花街、十大名馆乃是王孙贵族们夜晚寻欢作乐的好去处。 一入了傍晚时分,整片街巷都开始渐渐涌起人潮,一盏盏的花灯亦会一直点燃到次日天明。 一辆轿子停在辰星馆前,竹帘被撩起,一年轻男子手握象牙骨扇,身穿湖蓝色锦袍悠然走了下来,正是长乐侯段景玉。 辰星馆迎客的门人显然是对这位段侯爷熟悉之极,立刻弯腰行了一礼就要把段景玉往馆里请。 段景玉脸上带这样一丝笑意,摆了摆手:「你不必领了,我自己过去。」 话音未落,他人就已经往辰星馆的正厅处走去,而身后的随从则早已把一锭赏银扔在了迎客门人的手里。 正厅之中,前方搭的台子上坐着一个白衣俊秀男子,正低头姿势优雅地抚着琴。 辰星馆乃是男馆,是以的确没有十大馆中其他女馆那般热闹。但是即使如此,第一层的数十桌席位倒也七七八八坐得满了,每一桌自然也都有数个馆里美妙少年相陪。 段景玉无意停留,径自上了二楼才开始与一些坐在屏风隔出的雅厢中的人打起招呼。 他虽也是来寻欢的,可是身段姿容都风流俊俏,眼角一点朱砂痣更是明艳欲滴,这么翩翩走过之时,竟是比辰星馆里的头牌还要引人注目得多。 所幸这里坐着的人都知道段景玉的身份,对这位烟华京都最风流浪荡的长乐小侯爷即使再垂涎,也不敢有丝毫逾矩。 段景玉一路走到第三层,才终于在一间房门前停下,曲起指头扣了扣。 片刻之后,房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打开。迎出来的年轻男人有着修长勾人的身段,还带着一丝刚刚沐浴后的淡香。 段景玉面上微微一笑,不等对方开口,伸出手臂轻轻一勾男人细窄的腰肢便推门走了进去。 …… 深夜时分。 房里点着味道浓郁的香薰,段景玉就靠窗坐在矮几前,慢悠悠地摇晃着手中的青玉酒杯。 他身旁的年轻男人正盘腿奏琴,一头漆黑的长发披散下来,轻薄的雪白长衫微敞开露出了大片的光滑肌肤,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拨动的动作煞是好看。 「你也累了。别弹了,我们说说话。」段景玉抿了一口杯中的酒液,淡淡地开口。 「文青不累。」白衫男子轻声应道,随即依旧乖巧地放下了琴:「侯爷想聊点什么……?」 段景玉笑而不答,只是转头看着身畔男子秀逸耐看的眉眼,慢慢地,目光才意味深长地往下滑落到那白衫敞开处的锁骨和肌肤上。 名叫文青的男子虽是辰星馆的头牌,可是被眼前的长乐侯爷那一双浅墨色的桃花眼这样微微眯起看着,只觉得身子一热,脑子里更是乱糟糟的,忍不住便微微想转开头逃开。 「嗯?」段景玉只是懒洋洋地一伸手,托住文青的下巴把他的脸又扳正了回来。 文青轻轻一抖,似是有点承受不住段景玉的视线,顺势倒在段景玉的怀里才喃喃地开口:「那侯爷……今晚在这儿过夜吗?文青、文青这几日,当真想您得很。」 「你想我?我们有多久未见?」 「三日,可文青心里……」 「三日你便已想我了,那么……」段景玉唇角微翘,虽然怀里拥着的男子身段柔软纤瘦,可心里却想起了那个有点木讷倔强的上官将军。 先前那一吻,这几日应该已经让上官将军心里翻腾了好几轮,若收网太迟,可别让他彻底把这事儿忘了。 既是如此……段景玉略一思量,放开文青道:「今夜不留了。我尚还有些事,现在也就要走了。」 在这种时候忽然被松开,文青虽然也怔愣了一瞬间,却还是顺从地站起身,为段景玉整理了一下衣袍才轻声道:「是,文青送送侯爷。」 「不必。」段景玉略一摆手,便自己往屋外去了。 文青站在门口,直到段景玉的身影消失,眼神才终于渐渐黯淡了下来。 文青早就听说过这位长乐侯爷虽是出了名的多情,可是一旦腻了却又是无比的决绝,再也不会有丝毫眷恋。是以单这辰星馆里,就不知有多少小官相公曾为此心碎。 先前他未曾领教过这位侯爷的手段,还曾有所不解。 可如今与段景玉这般亲近的相处,被那样一双风流的桃花眼看着,那人眼角一点红痣在灯火下更是鲜艳欲滴,他也才终于明白了所谓勾魂夺魄、无法抵抗的感觉。 他是辰星馆头牌,自然善于讨好应酬,可是那句想念,却……却当真是心里所想。 …… 总管秦勉把拎着两壶杏花酿的长乐侯迎进长天府的时候,上官惊鸿本来是在后院练功夫。 听到侍从的通报之后,起初是有些惊讶,可还没来得及想太多,秦勉就已经把段景玉带到了上官惊鸿的后院。 一身湖蓝色锦袍的段小侯爷出奇的光彩照人,一手拎着两个小小的酒壶,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现在是什么时辰。他看了看上官惊鸿手中的刀,无比自然地开口道:「上官将军在练刀?」 「是。」上官惊鸿一愣,还是微微行了一礼才开口:「段侯爷深夜拜访,可是有事?」 「无事。」段景玉很干脆地摇头,举了举手中的酒壶道:「只是想找将军喝点酒。」 上官惊鸿沉默了一瞬,一时间还是忍不住想到了数日前与这个俊俏男人在万和宫外那一个短暂的亲吻。心绪虽然复杂起来,可是见段景玉似乎完全已经忘记那回事的样子,便怎么也无法开口提起来了。 上官惊鸿挥了挥手示意秦勉退下之后,才带着段景玉到了院落另一侧的小石亭中。他本就不善言辞,再加上面对段景玉又心中紊乱,自然就更不知要说些什么。 段景玉微微歪头,一双桃花眼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上官惊鸿的面容,也并没有着急开口。 那日让他摘下头盔之时,在二楼遥遥看过去,段景玉便觉得上官惊鸿长得好看。 他有着修长的眉宇,挺直的鼻梁和坚毅的嘴唇。虽然总是一副面无表情的冰冷模样,可是一双点星般凤眼瞳仁色泽却如水墨画般深远隽永,每每看过来的时候就让段景玉怦然心动。 鼻梁之上一道狭长深邃的伤疤,平添一丝苍凉铁血的气质。 那种好看,真的丝毫没有半点的柔和。 他可以让段景玉无比自然地想到在月夜草原中策马挥刀的矫健身影,野狼一般坚定而喋血的气息。 跟齐寒疏不同、跟文青不同,跟段景玉平生所见的任何一个美人都不同。 若是能把这样的男人压在身子底下辗转,让他修长有力的双腿紧紧地夹在自己腰上,又该是多么的销魂。 上官惊鸿并不知晓段景玉心里是这般的心思,但是还是觉得两个人就这样默默地面对而坐有些怪异,正想着要不要开口之时,却只见段景玉把一壶酒扔了过来。 「宋记的杏花酿乃是烟华京都一绝,不仅是用刚摘的杏花瓣酿成,还掺杂十余种鲜果的汁液,入口更是清凉醇香,上官将军可一定要尝尝。」 上官惊鸿闻言也不多说,低头径自拍开了酒壶的红泥,仰头饮了一口。 「如何?」 上官惊鸿看向段景玉有些询问的眼神,微微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诚实地低声道:「太淡了。」 段景玉先是一愣,却又因为面前男人认真的神情微微笑了起来:「我倒是忘了,南疆的酒可是出了名的烈。」 「南疆一到了夜里就冷得厉害,喝烈的酒才能暖身。寻常人是如此,兵营里就更是如此了。不仅是为暖身,更可以壮胆。」 他虽然嗓音依旧沙哑低缓,可是每一句话却都讲得很仔细认真,一双漆黑凤眼直直看过来,倒并不是真的看上去那么冷漠不易亲近。 「那若是如此,我倒也想尝尝。」段景玉心中一动,随即悠悠道:「看看是多么厉害的酒让上官将军把莫汗哈尔铁骑一路打回了大草原。」 上官惊鸿有些分不清这究竟是不是玩笑话,略微思索了一下,便只是道:「那请段侯爷稍候。」 也真的只是片刻的功夫而已,上官惊鸿就已经提两坛酒回到了石亭。 南疆的酒果然不比中原,即使盛装的酒坛相比段景玉的杏花酿也粗豪庞大了许多。 「这是?」 「青麦酒。」上官惊鸿面对段景玉依旧有些探寻的眼神,似乎也有些无措,凝眉又思索了一下才道:「我便只知道此酒名为青麦,其余的……也并无研究了。」 段景玉微微一笑,也不再多问,而是照样拍开红泥,然后提起酒坛大大饮了一口。 青麦酒的滋味果然和杏花酿大为不同,甫一入口,那一股辛辣呛人之气便扑鼻而来,饮下去之后,真的就仿佛吞下了一条火蛇一般,胃更是一下子燃烧了起来,只感觉热得烫人。 上官惊鸿看着段景玉这般风流优雅的男人拿起如此大的粗豪酒坛饮酒本就略微有些微妙之感,紧接着便看到段景玉喝了一口青麦酒之后,俊俏的脸颊迅速因为那热辣酒气泛红起来,在夜色之中与他眼角那点朱砂痣交相辉映,越发显得风采逼人。 他想着那次就是被眼前这人亲在唇上,即使根本没有饮酒,也忽然觉得胸口发烫。 上官惊鸿不由有些尴尬得转过头,可随即又因为心中这般乱七八糟的思绪而有些懊恼起来,倒是根本不知自己这番挣扎也被段景玉看在了眼里。 「当真是……烈得很。」段景玉一双桃花眼中虽然神色一动,可刚开口便因为酒气继续上涌呛了一记,不由重重咳嗽起来。 上官惊鸿有些无措,迟疑了一下还是微探过身子,低声道:「段侯爷?」 段景玉似乎是无暇应声的样子,但却同时伸手握住了上官惊鸿的手臂。 上官惊鸿武艺精深,这样的近身接触自然不会是躲不开,只是却不知为何那一瞬间却有一点呆滞。随即便已经感觉到对方搭上自己手臂的五指非常修长,可指腹与肌肤碰触起来却是微凉的。 「你冷吗?」 一时之间居然就这么愣愣地问了起来,虽然上官惊鸿也隐约觉得自己有些唐突,可是那句话却也是收不回去的了。 段景玉摇了摇头,咳声渐止:「上官将军呢,疼吗?」 上官惊鸿本没反应过来,随即却被对方凉凉的手指在鼻梁上伤疤处滑过,一掠即过的碰触当真轻得就像是夜风吹拂一样。 「不……疼。」上官惊鸿的嗓音依旧沙哑,开口的时候稍稍踌躇着。 与许是因为先前所接触之人大多都久经沙场,缺胳膊断腿的伤都不少见,这区区鼻梁上一道浅淡伤疤还没怎么被放在眼里――是以这一句疼不疼,还当真是上官惊鸿头一次听到。 而对面男人那一双风流的狭长桃花眼微眯,在夜色中看起来似乎也隐隐带着春水般的温柔。 那瞬间,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心里究竟是怎样一种感觉。 「是被什么伤到?刀?」 「嗯,十年前在草原上被土匪砍伤的。」上官惊鸿似乎是低头回忆了片刻才继续道:「那时我护送一支商队穿过草原,途中救下了一个受了重伤的年轻男人,之后便让他随着商队一起走,却没想到就是他通报给草原里的土匪同伙,导致商队在深夜遭到伏击。」 上官惊鸿说到这里,一双漆黑的凤眼微微黯淡了一下,过了半晌才喃喃地低声道:「南疆人人都说草原上的狼是最凶残悍勇,可我那时却从未害怕过狼。倒是人心……有时当真让我心里发寒。」 虽然段景玉明知上官惊鸿应是有感而发,可却不知为何还是心里微微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若是有朝一日眼前的男人发觉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也会这般的心寒伤神? 只是那样的迟疑终究也只是一瞬,很快地,段景玉面上的笑容便已经恢复了慵懒。 上官惊鸿虽是不知晓段景玉这番心思,但也隐约觉得以两人的关系,说这些似乎有点嫌太多了。 可还没等他多想,段景玉已微微一笑开口道「不过说实话,上官将军这青麦酒还真有些烈,以我的酒量,恐怕喝不到一壶便会醉了。」 上官惊鸿正要应声的时候,却似是感受到了什么不同,凝眉转头往亭外看去。 下一秒,一道银光在夜色中激射而出,带过一阵风声,随即停留在了段景玉的肩膀上,正是那只雪狐球球。 段景玉面色如常,宠溺地捏了捏雪狐毛茸茸的大耳朵:「上官将军不必惊讶,我这只狐狸还算通灵性,总是能自己找到我。不过平时这家伙野得很,这次冲出来恐怕还是闻到了酒香的缘故。」 就像是印证段景玉所说一般,雪狐轻巧地从段景玉肩膀处跳下,毫不客气地用两只前爪抱紧了青麦酒的酒坛,然后就把尖尖的狐狸嘴巴探进去吱吱地喝了起来。 上官惊鸿还有点担心青麦酒会太烈性,可却看到对面段景玉微眯起眼,单薄的唇角翘起,竟然露出了一副恰似狐狸般狡黠的神情。 也就是片刻后,上官惊鸿就看到球球仿佛是受了巨大的惊吓一般,整个毛茸茸的雪白身子腾地从酒坛上弹起。可是还在半空中就失去了平衡,然后噗通一声倒头栽在了石桌上,蹬了蹬小短腿之后就一动不动了。 上官惊鸿本是惊了一下,刚想过去查看,就见段景玉已经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将军,球球没事……这、这家伙酒量烂到一塌糊涂,还……居然还敢跑来尝青麦酒,这下可真醉得彻底了!哈哈。」 上官惊鸿闻言看着对面俊俏的男人笑得一双桃花眼都弯成月牙般的模样,心里却真的有些难以言喻的感觉。当真是没想到,这位长乐小侯爷就连……就连坑害了一把自己养的狐狸,都能乐成这个样子。 而那已经醉倒在石桌上的雪狐球球,仰起朝天的毛茸茸肚皮一鼓一鼓,一双狐狸眼眯了起来,嘴角还传出一阵阵浓烈的酒香,那样子有的确滑稽到了极点。 上官惊鸿看着面前这一狐一人,不知怎的却觉得有些微妙的相似,竟然也忍不住微微转开头笑了一下。 段景玉看着上官惊鸿本是冰冷漠然的脸上第一次展露出了一丝的笑意,那夜星一般的凤眸在夜色中也仿佛隐隐流动着黑黑的光芒。那一刹段小侯爷是真的有些心笙摇动。 可是紧接着,他大约感觉到今日的火候差不多了,倒不再多留恋,而是起身淡淡地道:「上官将军,时候可当真不早了,看来我也该告辞了。」 上官惊鸿微微一愣,本来段景玉拜访之时便已是不早,可他却没想到时间竟然过得如此之快,但也随即很快地起身道:「那我送送段侯爷。」 段景玉闻言站起身便往石亭外走去,似乎完全没有要把躺在石桌上的雪狐带走的意思。 上官惊鸿迟疑了一下,刚想开口就听到段景玉懒洋洋的声音自前面传来:「不必管那只笨狐狸,它可是风流得要命,我看这烟华京都方圆数百里的母狐狸恐怕都被它睡了个遍,平时也未必见得便在景玉府过夜。所以就让它在那儿醉着吧,醒了自然会跑掉的。」 上官惊鸿听得一时无言,但也只能摇了摇头跟了上去。 但段景玉似乎并没有往院外走去的样子,反而是走到了上官惊鸿这座院落左边的一座墙根下。 他站在那儿微微思索了一下,然后很笃定地说:「是了。上官将军的长天府与我景玉府相连,而从这里翻墙出去,只隔了一条街便是我就寝的逍遥阁,这倒省了绕来绕去的麻烦――不如将军带我一程?」 上官惊鸿有点咋舌地看了看面前的高墙,虽然说是明白了段景玉的意思,可实在是、实在是有些无法想象…… 段景玉可没有迟疑的意思,一收袍袖,转过头用那双桃花眼看了一眼上官惊鸿。 上官惊鸿虽然武功卓绝,可恐怕也从来没用轻功干过这等翻墙之事,一双漆黑凤眼里闪过抹复杂的神色,最终还是嗓音沙哑地开口道:「得罪了,段侯爷。」 接着,挽了段景玉的手臂,脚下轻轻一点,两人便如燕子般腾空而起。 段景玉只觉得飒爽的夜风扑面而来,两人的衣衫也随之飘舞而起,上官惊鸿身形极稳,脚尖只在墙头再点一次便越过了隔着两府的小街,再一点对面的墙头便已经跃到了景玉府那处院落的朱瓦房顶上。 「上官将军。」 就在上官惊鸿想要带着段景玉跃下屋顶之时,忽然听到身畔男子的声音淡淡想起:「那日在万和宫……」 即使只是这前半句,便已让上官惊鸿的心跳骤然快了一拍,即使心中再不愿意承认,可是那日的一吻却还是让他仿若面对扑朔迷离的战局一般的举棋不定。 上官惊鸿堪堪顿住了脚步,却不知为何又心中有些胆怯,可还没思量好心中情绪却已经被段景玉在耳际后突兀地轻轻一吻。 「我并非是在轻薄将军。」 上官惊鸿虽然背对着段景玉,可那温热的、带着一丝酒酿醇香的呼吸,还是几乎让他的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 「而是……先前揽碧湖上匆匆的惊鸿一瞥,便已倾心于将军。」 夜色中虽然看不到背后男子的面容,可是却仿佛依旧能感觉到对方身上熟悉的香薰,还有那风流而多情的气息,怎么、怎么也无法逃脱开来。 上官惊鸿当真不敢应腔,只是勉强记得把段景玉的手臂一握带下了屋顶,紧接着便如道仓皇而逃的轻烟一般跃出了景玉府的院墙,很快地消失在了漆黑般的夜空中。 段景玉就这么站在院子里目视着上官惊鸿慌张地逃走,面上却始终保持着一样的懒散微笑,一直到对方的身影彻底不见才摇了摇头,转身往自己房里走了回去。 且再说上官惊鸿这么原路逃回了自己的府邸之后,虽然心跳还隐隐有些急,可是因知道那位段小侯爷不可能跟来,便也还是稍稍放下了心。 快步地往自己的住所走去之时,却又在路过刚才洽谈的石亭处停顿了一下,上官惊鸿暗自犹豫了一下才走了进去。 石桌上,兀自酩酊大醉的雪狐球球睡得越发懒散,雪白的茸毛被夜风吹得一阵阵抖动。 上官惊鸿站在那儿,也不知是想了些什么,最终还是轻轻伸出手,温柔地把雪狐抱了起来放在怀里,这才往就寝的阁楼走去。 即使如今只是入春时节,可夜里的风总是有些发寒的,就这么睡在外面的话……恐怕也是会冷的吧。 上官惊鸿这样想着,越发小心翼翼地看了下怀里依旧睡得很香、毛茸茸的小雪狐,心中紊乱的情绪终于稍稍平静了一些。 第四章 这些日子以来,因为大庆也已经过去,朝堂自然也就恢复如昔。 上官惊鸿虽说已是二品大将军,可是刚回到京都,却也未有划下什么固定的职务。而朝堂之上探讨之事皆是政务,上官惊鸿是半点也不在行的,所以每日这朝堂之上自然都是缄默不语。 可禄明皇却似乎很看重段景玉,总是会询问段景玉的看法。段景玉若是认真答之便是思维清晰、直指重心,可这位长乐侯爷性子似乎真的是难得认真,反而经常会敷衍了事地说两句玩笑话一带而过。所幸他始终是妙语连珠,所以即使禄明皇也没有责怪。 那日与段景玉夜里喝酒叙话之后,两人便没有再说过几句。 上官惊鸿是心里兀自有些拿不定主意,本还以为再次见面会有些尴尬别扭。可段景玉显然完全没这么想,次日上朝相遇时,也只是如寻常一般面上带笑地点头打了个招呼。 所幸上次万和宫之后也是如此,上官惊鸿也大约明白段景玉的性子便是如此捉摸不定。 而有些怪异的是,段景玉的雪狐球球居然好似很喜欢上官惊鸿的长天府。 上次在上官惊鸿的屋子里睡了一觉之后,虽然平日里白天还是不见踪影,可是到了夜里反而像是找到了窝似的,不请自然不说,还反客为主地当先跳上上官惊鸿的床找一处自己舒服所在,然后便大摇大摆地睡了起来。 上官惊鸿平日被占去了半边的床不说,偶尔还要在夜里因为球球肆意地翻身被那毛茸茸的大尾巴呼在脸上。 他虽然因此有些苦恼,可是看着雪狐那狡黠的赤瞳狐狸眼微微眯起的慵懒样子,却总是隐约觉得好像是 恋耽美 分卷阅读3 惊鸿[出书版] 作者:冬瓜无毛 景玉的影子在眼前晃似的,便怎么也狠不下心来把这小东西丢下床。 而且,或多或少的,心里也存了一些别样的心思。这雪狐夜夜都跑来长天府,长久下来,段景玉自然也会有所疑问,或许会因此寻来也说不准。 这次倒没被上官惊鸿料错,大约是七八日之后,段景玉上朝前与上官惊鸿相遇之时,例行公事地招呼过之后,却忽然笑了笑开口道:「这几天夜里,球球可是都跑到了将军府里?」 「是的。」上官惊鸿迟疑了一下,却还是没有多言,仅仅只是用两个字应道。 而段景玉居然也就此沉默了下来,竟好像是没有要继续开口的意思了。 两个人就这么并肩往朝堂的大殿走去,那一道青霜石砌成的长长阶梯此时在脚下,却让上官惊鸿觉得无比短暂,眼看着马上就要进入朝堂,虽然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事情,却还是拿不准主意要不要主动开口说些什么。 可是也就是在即将进入殿门之时,段景玉忽然悠悠地再次开口了。 「既然球球都可不请自到,去得将军的长天府……」 他一双桃花眼若有所思地看了过来,唇角卷起一抹笑意:「那小侯自然也是可以的了?」 上官惊鸿一愣,转过头刚要开口,却已经被身侧的男子忽然欺近了耳畔喃喃地低语了几个字。 「入夜见。上官将军。」 …… 整个朝堂之时,上官惊鸿都有些神游天外。 平素他虽然是不太懂得那些繁琐的政务,可却也会用心去听。可是今日,却仿佛无论如何也无法让那些一板一眼的东西进入到脑子里。 虽说是段景玉先言及倾慕之意,可是归根结底,他与段景玉的数次接触,却还是往往对方三言两语,便已在心里败下阵来。最初那一吻、在石亭中的饮酒叙话、乃至今日的入夜之约,通通都掌控在对方的手中。 若两人之间是战场,他可以说是还未交战便已经败退了千里。 可是即便是这样,却还是不得不承认,听到那「入夜见」三字,上官惊鸿心里其实是有着一丝欢喜的。 那种感觉,又怎么能用三言两语说得清。 他虽然是比段景玉年长了三四岁,可是在情之一字之上,却比个再普通不过的少年都不如。 他只知道日夜练武、操练兵马,却没遇见过会将手指在他伤疤上温柔抚摸过、会在他耳后轻轻亲吻的男人。 如何应对?如何自处? 这种种,无法在兵书上寻个答案。 上官惊鸿低垂双目,却只能深深吸一口气,暗道顺其自然便是。 可是入夜之前,却要记得在街上宋记酒铺买些杏花酿。毕竟,他那里也只有南疆来的青麦酒,于段景玉来说……还是太烈性了。 入夜时分,上官惊鸿按着自己的老习惯,在院子里练着刀。 自从他五岁起决定练刀,便几乎无一日落下这例行的练刀功课。流风斩月刀在他手中十余年,偶尔上官惊鸿已经感觉那刀仿佛已融入了他的骨血之中。 往常练刀之时,总能沉浸在那股刀的意境之中浑然忘我,可是今天却仿佛遭遇了很大的阻力。 隔三差五的抬头看看墨黑的天色,虽然心中不愿承认,可的确是有些焦虑。 就在这个当儿,院墙那边忽然腾地窜上来一只雪白毛球。 上官惊鸿看见是球球,漠然的脸上也微微露出一丝笑意,这几日下来他与这小家伙已经熟稔得很,也不需言语,只是微微平伸手臂。 球球欢快地自墙头上跃起,带起一道白影,嗖的一下就直窜到上官惊鸿的手臂上,随即又是一蹬腿跳到了肩膀上蹲好。 上官惊鸿伸手轻轻摸了摸雪狐的大耳朵,既然球球都已经来了,想必段景玉也该是快要到了。 果然,也就是片刻之后,院墙之上忽然又站了两个人影。右边人身穿银色劲装,腰挎长剑,显然是侍卫一流。 而左边那人玄色锦袍,一头浅墨色长发用典雅细致的黑玉发簪往后挽起,袍袖飘起的样子风姿依旧,的确是段景玉无疑。 「上官将军,劳烦一下。」段景玉挥了挥手让侍卫返身跃出了长天府,反而自己兀自站在上面,面含微笑地看向上官惊鸿。 上官惊鸿虽然有些无奈,却还是施展了轻功把这位身无武功的长乐小侯爷从墙上带进了院落里。 …… 这次两人倒并未待在上次的石亭,而是进了上官惊鸿居住的水天阁。 上官惊鸿这座长天府因为许久未有人居住,府里虽然之前有经过修葺,可却也是空荡荡的。而他入仕以来,又没有怎么花费精力去添置和整顿,是以水天阁里倒依旧是简单朴素的,毫不像是一个二品大将军的住所。 段景玉走到木雕窗边的红木桌旁坐下,上官惊鸿则站在原地思索了一下,随即却转身往外屋走去。 段景玉倒也不着急,只是看着整个过程中都一直懒洋洋蹲在上官惊鸿肩膀处的雪狐时,桃花眼中的神色微微复杂了一些。 这只风流成性的雪狐平时倒未必见得有多喜欢亲近人,即使是对他这主人,也只是幼小的时候时常在身边撒娇,一成年之后便成日出去勾三搭四,十足是有了老婆忘了爹的德性。 所以从最初到现在,却也真的就十分地黏过除他之外的两个人而已。 一个是齐寒疏,而另一个,却就是上官惊鸿了。 上官惊鸿回来的倒是不慢,竟然还带来了两小壶杏花酿。 段景玉伸手接过来之后,忽然发现这酒竟然还是冰好的,这样饮起来那杏花酿香更是冰凉沁人,舒坦得很。 他虽然并未多提及什么,可是唇角那抹笑意却越发意味深长了。 两人于是便这么相对而坐,静静饮酒片刻。 「上官将军……」段景玉轻轻摇晃着酒壶,一双桃花眼淡淡地看了过来:「小侯的样貌可还入得你眼?」 他这般身子微微斜倚,墨苔般色泽略浅的发丝便顺着臂弯滑落而下。 眼角处那朱红泪痣便仿佛是苍穹中一点星辰般璀璨,这般抬眼看过来当真便似画卷中之人一般风流耐看。 上官惊鸿只觉得身子略略紧绷,顿住了一下才低声道:「段侯爷的样貌……自、自是顶好的。」 上官惊鸿不善言谈、更加别提刻意的恭维。此时所说出口的,着实是心中所想。 那日在揽碧湖畔遥遥一眼,便已觉得这位长乐侯举手投足间皆是风华。 虽然面容俊俏得近乎女相,可那风流入骨的气质,眉目之间的浅淡从容,又怎会流于媚俗。 这般的神采气度,顶好都不足以形容……甚至经常会让他有自惭形秽之感。 似乎是上官惊鸿的回应让段景玉十分高兴,他桃花眼因笑意微微眯起,再次开口时也不再自称小侯,倒像是只得了便宜还要卖乖的狐狸:「那将军可喜欢我?」 上官惊鸿断没想到这问题来得如此突兀迅速,一时之间顿时有些拙于应对起来,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 而段景玉这次可丝毫没有要退缩的意思,继续认真道:「将军若是喜欢球球,便也该喜欢我才是。」 「……」 上官惊鸿实在是有些跟不上这个思路,踌躇了半天,终于嗓音有些沙哑地道:「段侯爷,我是……男人。」 他一双漆黑凤眼往日总是看起来冷凝漠然,这还是第一次明显地闪过了换乱和躲闪的神色,即使是这句模棱两可的话语,也有股情不自禁在退缩着的感觉。 「那又如何,我也是。」 段景玉轻描淡写地放下酒杯,抬起双眼直视着上官惊鸿,平静地道:「爱慕之情何分男女。若是将军执着与此,就算把我段景玉当做女人又何妨?」 上官惊鸿一愣,他只以为段景玉永远是懒洋洋的一副模样,可是此时此刻,那人的眼神出奇的明亮透彻,却又是分明与往常有些不同的。 他心里有些发抖,却又好像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而抖。 段景玉没有再迟疑,他站起身,隔着木桌微微俯身,另一只手轻轻托起上官惊鸿的下巴。 那动作,与他去挑辰星馆文青下巴时的轻佻大有不同。 温柔轻缓的动作,倒好像是在开启什么宝藏一般,直到上官惊鸿的凤眼终于与他对视,段景玉才轻声道:「上官将军武功盖世,若想要推拒绝对不是难事。将军不愿开口说,那便这般告诉我答案。若……若真的是无意,那么今日之后,景玉定不会再纠缠将军分毫。」 他这番话,说得极是果决平淡。 可此时上官惊鸿心中,却仿佛已经掀起了惊天巨浪。 他心里明知自己是不该如此的,可看着眼前那人越来越近的俊俏面容,想着倘若以后便就再也没有瓜葛,心底深处就仿佛是在隐隐作痛。 不过是顷刻间,便已经左右摇摆了数十次。甚至到了最后,明明已经斩钉截铁地告诉自己不可,可是双手却好似怎么也提不起劲力,去把那人狠狠推开。 段景玉的气息,终是近了。 他单薄的嘴唇,最后竟是轻轻贴在了上官惊鸿高挺鼻梁上的伤疤之处,两人那般的近,段景玉所说的每一个字,都仿佛是在上官惊鸿耳边温声低语一般。 「上官将军不知这烟华京都的人心比当初南疆更为险恶。将军不是工于心计之人,在京城待上段时间后,恐怕各方势力便会开始着手拉拢或打压。朝堂上的权力之争仿若漩涡,稍一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而我虽身无武功,可从一出生便是在天子身边谋事。这长乐侯之位坐了十数年,倒也应对自如。」 段景玉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嘴唇在那伤疤上摩挲了一下,终于喃喃地道:「惊鸿――今日就算你不应,我亦会好好地护着你,断不能让你再这般痛上一次。」 上官惊鸿身子轻轻一颤,漆黑的凤眼在那一刻,终于还是有些软弱地阖了起来,不再推拒什么。 …… 段景玉和上官惊鸿自那一夜之后,虽说关系有了大的进展,可是若论真正相处起来,却又差别不大。 上官惊鸿倒也罢了,不要说男人,即使是女人他都未有真正这般交往过,更全然不知寻常伴侣之间该是如何。以他来看,就是这样与段景玉夜里喝喝酒、谈谈天,便好像已是足够快活了。 而段景玉却是心思慎密,那日他看似是孤注一掷,可实际上却是因为见到那冰好的杏花酿,心中的把握足足有了七八分。 且以他风流历练,自然感觉得出上官惊鸿是心中有些别的顾虑,所以倒也不愿立刻就逼得太紧。否则照他的性子,恐怕早就把这肖想已久的精悍美人抱到床上逍遥个无数回了。 球球则是一如既往地喜欢粘着上官惊鸿,现在甚至变本加厉地到上官惊鸿练刀之时,它也要碍事地蹲在人家肩膀上,丝毫没有半点自觉。 「何必这么惯着它。」 段景玉就站在石亭内,看着球球这毫不客气的举动,不由开口道。 「也没什么。」上官惊鸿低头看了看肩上的小狐狸,冷漠的脸上微微露出一丝宠溺的笑容。 「你对它比对我好。」段景玉一步步走出石亭,虽然心中也觉得跟狐狸吃醋有些不似风流肆意的长乐侯会做的事情,可是这几天下来却着实觉得与球球相比自己还真算是备受冷落。 「没、没有……」上官惊鸿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可是身旁的雪狐倒似乎感觉到什么一般,猛地一窜就把毛茸茸的尖嘴巴在他的侧脸上蹭来蹭去,倒像是故意对段景玉示威似地。 这还真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段景玉自问球球这使劲往上官惊鸿身上磨蹭的撒娇绝技他是学不会,可是球球的另一大绝技厚脸皮他却是其始祖了。 「若是没有。今晚球球在水天阁留宿,那么我也要。」 上官惊鸿虽是跟段景玉已经熟悉了许多,可他性子里本就有些木讷,并不善于察言观色。 虽然隐约觉得面前的长乐小侯爷分明是比先前似乎要稍微无赖了那么一丝丝,但也被他粗略归结到或许对方是当真不太高兴所致。 所以即使是心中有诸般的顾虑浮起,但是迟疑了一下之后,终于还是低声道:「我府内简单得很,你……」 「我无妨。」段景玉只听上官惊鸿似是拒绝之意不甚坚定,便斩钉截铁地吐出了三个字,一双桃花眼中分明是隐隐浮起了得逞之色。 …… 上官惊鸿那一句疑问,虽说是有推脱的意思在其中,可却的确是心里觉得房内太简陋。 这些时日以来,上官惊鸿与段景玉接触愈多,便也越发地发现,这位长乐小侯爷真是他平生所见过的最讲究爱美的男人。 且不说那从未重复过的各色华服锦袍,每日出行之前,就连身上的衣着也必定是早早就用香薰熏好了的。鬓角指甲永远修得整整齐齐,若是不上朝之时,头上各式的发簪饰物倒比女子还要精巧繁多些。 如此看来,相比段景玉那景玉府内必定是华丽讲究到极点,是以必然越发难以由奢入简的,只是却没料到对方答应得这般快,倒似完全不在意似的。 …… 夜晚,水天阁二楼。 上官惊鸿看着自己房里的一人一狐,忽然感到有些头痛。 球球是觉得大约是时候睡觉了,已经毫不客气地趴在上官惊鸿床的正中央眯起了眼睛。 而另一边,段景玉则换好了一套轻薄一些的黑色单衫,一头浅墨色的长发取掉发簪披散下来,那一双桃花眼此时看上去更加慵懒韵致,只是一个微微抬眼间都仿佛带着惊人的魅力。 可是就刚才那么一会儿,上官惊鸿已经感觉到这位容光焕发的长乐侯爷是多么的不好伺候,不仅是对上官惊鸿只有单调黑色的长衫挑剔不已,散开长发之后还要细致地梳开。而且更重要的是,这梳发的活儿,还是交由他来干的。 上官惊鸿只觉得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他更好似上战场打了个一日一夜的仗似地。 这倒并不是他不愿意,而实在是段景玉浑身上下都仿佛是一块无暇的美玉,那种好似在照顾什么娇气珍奇宝贝的感觉,如走钢丝一般,实在是让他太过紧张。 所幸之后段景玉倒也没什么别的要求了,而是就这么慢悠悠地走到床边、顺手一拎球球的后颈丢出去,然后自己躺了上去。 球球还在睡梦中被扔下来,刚一想要炸毛,看到罪魁祸首是段景玉之后,也只能发出一声哀怨的呜咽就这么委委屈屈、将就着在地板上趴了下来。 上官惊鸿看着平时在他这里作威作福的球球现在这弱弱的样子,不由也愣了一下。 可随即却已经听到段景玉懒洋洋的语声开口道:「上官将军,不休息吗?」 那瞬间,虽然明知道斜倚在床柱上那人根本不会武功,可是上官惊鸿却不知为何心底下意识有了丝紧张的感觉。 第五章 床并不小,即使躺下两个人其实也是绰绰有余。 可大抵是因为心神一直在想着身边人的缘故,反而觉得彼此的气息变得格外强烈接近。 上官惊鸿终于还是走过来躺在床的外侧,背脊却是有些绷紧的。 「虽然已入了春,可这烟华京都的夜里倒还是有些冷。」 「你冷?」上官惊鸿微微一愣,随即却想到自己这房里被子单薄、亦不燃火盆,乃是因为他练武之人阳火旺盛,所以即使入夜也不觉得冷,可身边这小侯爷却是不会武的。 迟疑了那么一瞬,上官惊鸿便稍稍转过身,把自己这般的被褥也盖到了段景玉身上。 段景玉唇角弯起,一双桃花眼温温地抬起看着他,那一点朱砂痣点在素玉似的俊俏脸蛋上,灯火下越发的勾魂夺魄。 上官惊鸿只觉得喉头有些干涩,扭开了头转移话题似的低声道:「段侯爷为何不练武,有些防身之技傍身总是好些。」 「我练过。」段景玉面上含笑,毫不在意地继续道:「只是后来废掉了。」 他见上官惊鸿脸上有些怔愣,便也不多说什么,只是从被窝里伸出修长的手腕。 上官惊鸿两指搭上段景玉的手腕,只是一瞬,本冷漠的脸上便已浮现出了一丝复杂的神色。 那脉象,分明是曾被寒性的阴毒功夫给震伤了经脉,不得不强行散掉浑身功力的迹象,也使段景玉此生再也不可能凝聚任何内力。 「怎会……如此?」他本就嗓音有些沙哑,此时开口更是越发的低沉干涩。 「你想知道?」段景玉意味深长地看了上官惊鸿一眼,倒也没等答案,反而是异常突兀地继续道:「我此生,第一个喜欢的人是齐寒疏。」 上官惊鸿不由有些哑然,虽然先前就已经觉得那肤白若雪却冷厉如剑的齐统领与段景玉之间有些过往,却没想到段景玉竟是说得如此干脆直接。 只是……两人如今关系分明依旧是极好的,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何种滋味。 「先帝病逝虽早,却在十六年前便赐予我和齐寒疏惊鸿和雷霆一对青玉小剑,那时便是要我与齐寒疏侍奉在明皇身侧,保太元大禄王朝社稷平安之意。 我与齐寒疏……自小便形影不离,彼此也早早对那份心意心照不宣。我两人接了青玉剑之后更是意气风发、锋芒毕露。 直到十一年前,也就是禄明皇登基后的第四年,南疆刺客闯入皇宫刺杀年轻的皇帝,而那时在明皇身侧的、便只有我与齐寒疏两人。」 上官惊鸿并不愚笨,段景玉言及至此,他便已想到了齐寒疏与他切磋之前那个突兀的问题,也大概知晓了接下来发生的事。 「刺客只有三人,两人在殿外抵挡,剩下那人武功却高到匪夷所思,掌力更是阴寒刺骨,我和齐寒疏双剑合并也只是撑到皇帝速速退了出去便迅速溃败。我与齐寒疏出身名门,的确从未经历过那般生死一线的局面,当时也慌了神。时隔多年详细之处我已记不清,只是到后来,是齐寒疏起了独自退却之意。」 段景玉说到这里,微微顿了一顿,神色却也丝毫未变:「那刺客本就只想追上去取皇帝一人性命,齐寒疏就地一滚跃窗而出他也无意追去,于是偌大宫殿里,便只剩下我一个面对那人。」 …… 段景玉说到这里,便没有再继续下去。而之后的事,也的确不需要再讲了。 从始至终,他面上的神情都是平静的,甚至唇角那抹笑意都是一如既往,仿佛讲述也只不过是别人的一段小事。 这份淡漠,与之先前齐寒疏提及那个疑问时的情绪,显然是天差地别。 「你……」上官惊鸿心里复杂的情绪翻滚,一时之间,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捏住了段景玉微凉的手掌。 「你可是觉得奇怪?若是如此,为何我还会和齐寒疏是挚交?」 上官惊鸿迟疑了一下,随即低声道:「你已……不想追究了?」 「不。」段景玉浅笑着摇了摇头,语声轻而温和:「十多年来,我未曾有一日忘记过那日之事。我未声张,也没有大张旗鼓地报复,反而当做没有发生一般与齐寒疏继续做所谓的知交好友。只因为我心里清楚,他心底同样无法释怀。我待他越好,便让他记得越深、想得越多,愧得越重。如此这般,岂不更好?」 上官惊鸿有些茫然地看着身旁风华如玉的男子,他即使是说出这般的话语,面上那抹笑容也俊俏好看,丝毫没有半点无情之意。 那是上官惊鸿第一次,心里泛起了一丝迷惑。一丝对于段景玉真正心性的迷惑。 「你不喜欢我这般行事?」 段景玉微微撑起身子,转头看着上官惊鸿轻声问。 上官惊鸿本就不是暗藏心思的人,他沉默了良久,终于还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段景玉没有生气,反而忽然笑着坐了起来,眼角那一点鲜艳欲滴的泪痣也因为他的动作越发明亮璀璨起来。 「所以我才喜欢你。」 刚听到这句话时,上官惊鸿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可是紧接着却也来不及多想,便已看到段景玉侧着脸挨了过来,很快那单薄的嘴唇已经轻轻印在了上官惊鸿的唇上。 虽说这也不是两人之间第一次亲吻,可那日万和宫殿后那蜻蜓点水般的亲吻却与今日太过不同。 上官惊鸿本还有心抵抗住,可是段景玉的舌尖一个轻柔地舔弄挑逗,仅仅只是一息之间上官惊鸿便已有种浑身微微酥软的感觉,轻而易举地打开了牙关被对方长驱直入。 就那个刹那,的的确确有种从尾椎蹿升上来的陌生感觉。 上官惊鸿沙场握刀之时,手从未抖过,可那一刻下意识地抱住段景玉的手臂却克制不住地战栗起来。 …… 先前段景玉说这京都内人心复杂叵测,上官惊鸿便有些疑惑,但其实心底却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而与段景玉在一起。 战场之上他斩杀之人不计其数,身为将军上官惊鸿绝不是心慈手软之人。 他并不是畏惧心机算计,可心底却早有一道名叫段景玉的小小缝隙。 那日在揽碧湖与长乐侯初次相见,他摘下头盔抬眼之时,又何尝不为那样的明艳风采所倾倒。到后来段景玉轻声问起那道伤疤,无意中触动心扉,再到屋顶之上在身后一声多情的倾慕之言。 段景玉给他的,不仅仅是夜里一丝味道浅淡的杏花酿,而是二十七年来从未有过的柔情和温暖。 那道小小的缝隙,由此越变越大,终于在段景玉逼他回应那一刻成为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后来上官惊鸿想起那一天,便总觉得有些恍然。 那时他虽然已经隐隐觉得段景玉心思之深沉远远超过自己所想,可是最终,却还是迷失在了那柔情而缱绻的亲吻中。 上官惊鸿刚微微启开嘴唇,段景玉的舌尖便灵巧地开始入侵扫荡。 他侧脸亲吻的时候眼帘半圈起,鸦羽般的睫毛轻轻扇动,带着种格外煽情的暗示。 指尖缓慢地抚上上官惊鸿的面容,一寸一寸地游移着。 上官惊鸿轮廓较中原人略深,平时或许还看不太明显,可是此时这样缓慢地勾勒着的时候,便能真切地感觉到那高挺的鼻峰和深邃的眼眶,带着种坚毅冷硬的气息。 段景玉唇角扬起,稍退开之后,却用指尖抵在了上官惊鸿的嘴唇上。 身下的男人显然丝毫不懂得该如何迎合,甚至身子还有些僵硬地往后靠着,一双漆黑的冷厉凤眼也明显地闪躲开来。 段景玉眼里狡黠更甚,食指一用力便毫不客气地探入了那棱角分明的单薄唇瓣中,这般挑逗着那柔软湿热的舌尖,与唇齿交缠相比,却多了一分情色和旖旎。 上官惊鸿本就浑身都出于紧绷状态,被手指进入口中刚下意识地想要躲闪,却紧接着感觉到腰间的袍带被轻轻一扯,整个更松散了开来。 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已经感觉到段景玉另一只手掌轻松地沿着敞开的衣袍抚摸在了腰际的肌肤。依旧是有些微凉的体温,触碰上来那一刻上官惊鸿浑身上下都仿佛克制不住地颤抖了一下。 「段、段侯爷……」 开口之时嗓音带着一贯的低沉沙哑,刚吐出几个字,便欲言又止。 上官惊鸿本已习惯自己的声音,可不知为何此时听起来,却隐约觉得有些煞风景。 段景玉低下头,看着上官惊鸿英挺的面容、鼻梁上那一道深深的刀疤,一双漆黑凤眼里却有了几分躲闪的神色。 感觉得到他手掌下的肌肤,柔韧中蕴含着绷紧的力量感,在腰腹之间游走时能隐约触碰到几处不平的疤痕。 这一切都仿佛反复在提醒着这修长男子与往日任何人都不同,明明曾经是沙场喋血厮杀的勇武人物,可却又偏偏在他身下露出了若有似无的生涩胆怯神情。 这种莫名而矛盾的表现,简直让段景玉觉得有一股旺火从下腹燃到了喉咙。 那份刺激和勾人,绝不是寡淡清雅的杏花酿,而就像是南疆烈性的青麦酒,就连段景玉这样的风月老手,都不由有些急切起来。 段景玉不再多犹豫地把整件黑色袍衫全部扯了开来。 摇曳闪烁的灯火下,上官惊鸿的身体彻底赤裸着展现在了段景玉面前。 挺拔的骨骼、薄而柔韧的肌肤包裹着的躯体没有分毫的赘肉。平坦紧实的胸口、精悍的细窄腰杆、还有修长有力的双腿,即使是有些不安地雌伏在他人身下的体态,都依旧带着种不屈冷峻的气息。 段景玉的目光,从上官惊鸿身上各处或轻或重的伤疤上划过,渐渐停留在他左胸口上那一道玄黑色的月牙刺青之上。 「这是?」 触碰在那刺青之上的手指,似乎瞬间唤醒了上官惊鸿的理智。 他猛地转过头来,一双狭长凤眼里先是迅速闪过了一丝慌张,可紧接着却被他强自压了下去:「只、只是先前在南疆闲来无事做的刺青。」 段景玉面上波澜不惊,可随即却俯下了身子在那处刺青上细细地勾勒舔弄着。 刺过青的肌肤本就敏感,再加上看着俯在胸口处那人微微抬起淡墨色的桃花眼,眼角一滴鲜红泪痣,浅粉色舌尖隐约露出的画面,竟然有些分不清究竟是人还是只狐妖。 上官惊鸿本被唤起的一丝清醒神智也随即有些无法抵抗起来,即使明知道推开段景玉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可却偏偏竟是无法抬起手来。 「那么这里呢?也是闲来无事做的刺青?」 段景玉浅浅笑了一下,手指却渐渐下滑,终于停留在上官惊鸿下腹处。 这次的刺青却是赤红色的,呈一个小小的狼首之型。 所刺的位置也是极妙的,若是再稍稍往下了那么分毫便就是双腿间的隐秘之地了,可谓是引人遐思到了极点。 上官惊鸿这次沉默许久,终于还是咬牙低声道:「是赤痕。」 「哦?」段景玉的指尖在那赤色小狼首之上轻轻画了个圈,修长眉宇微微扬起,悠悠道:「我听闻莫汗哈尔草原王国擅长各种刺青之术,其中最出名的便是赤痕。自古女子有守宫砂已鉴贞洁,而这赤痕却是男子的守宫砂。草原之人没那么多男尊女卑的规矩,是以草原男儿全部刺赤痕,亦是为了在新婚之夜时同样证明贞洁。」 他说到这里,一双桃花眼里依旧是笑盈盈的,话锋却忽地一转:「上官将军刺了这赤痕,难道是莫汗哈尔草原之人不成?」 上官惊鸿凤眼抬起,似乎是料到了段景玉会如此发问,漆黑的瞳仁里隐约闪过了一丝复杂的神色,终于缓缓开口道:「长函关紧挨草原,关内南疆人也渐渐染上了些草原人的习俗。以前军中流传说,相亲之时姑娘的家人若是听说男方刺过赤痕,便会像草原人一般敬重女方多些,不受欺凌,是以亲事较为容易成。那时、那时便是被几个友人拉去,一起刺的赤痕……」 就连段景玉听了这话,也不由微微愣了一下。 随即上上下下打量了面色有些窘迫的上官惊鸿两眼,终于眯起眼道:「为了相亲能成?」 他这么淡淡的说着,手指却毫不留情地在那处赤红小狼首之上掐了一记。 那处本就已经是暧昧情色的区域,刺上刺青之后便更是敏感,被这样蹂躏了一下之后就连上官惊鸿也只觉得腰腹之处瞬间绷紧,双腿也颤抖了一下。 虽是如此,却一时之间居然不敢开口回答。上官惊鸿只觉得那瞬间,自己倒也变成了刚才那个毫无骨气的球球。 可随即段景玉却已经再次挂起了一抹浅淡微笑,身子凑过来在上官惊鸿耳边轻轻地开口道:「把什么乱七八糟的姑娘都给我忘了。然后,将军这赤痕……便交了给我吧。」 上官惊鸿虽然一时之间还未完全领会段景玉话里的意思,可却不知为何心里下意识地有些慌张。 紧接着,却感到喉结处被轻轻咬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4 惊鸿[出书版] 作者:冬瓜无毛 下。被齿间研磨着喉间的感觉,说不上疼,却有种隐约的酥麻从四肢泛上来。 段景玉没有给他喘息的时间,手指已经从腰腹处渐渐往下摸索,到了那紧绷的大腿内侧,再慢慢地往后,终于抵在了双腿间那紧致隐秘的洞口处。 上官惊鸿只觉得背脊一瞬间痉挛,那个地方就连他自己都从未想过要去刻意触碰,此时却被充满侵略性地指尖抵住,一时之间竟然有了种心脏都停止了一刹那的感觉。 「段……」上官惊鸿下意识地抓住段景玉的手臂,声线沙哑中带着一丝颤音:「别。」 段景玉也觉得身下男人的身子忽然绷得很紧,无形中已经吐露出了拒绝的意思。他迟疑了一下,却当真有些摸不准上官惊鸿的反应。 虽然先前一直慌张生涩,可却看得出又是隐约沉浸在其中。 而此时那份推拒也更像是心中隐藏了什么顾虑一样,带着一丝并不坚定的软弱。 是进还是退,当真有些难以决定。 上官惊鸿低低喘息着,身子有些绷紧了抬眼看着段景玉。 他往常一向冷峻的凤眼此时却因了方才那番折腾挑逗而浮起了一层迷蒙的水雾,即使是有些戒备抗拒的眼神,都带着一分浅浅的温润勾人之意。 段景玉在心中思虑着,终于决定还是先亲吻一下嘴唇试探试探。 定下主意之后,他一双桃花眼更是亮得勾魂夺魄,一点朱砂痣亦是闪耀着明艳的光泽,微微俯下身子便想要占有上官惊鸿的唇瓣。 可是下一瞬间,无比突然地、段景玉只看到上官惊鸿手指猛地伸出,飞快地在自己胸口连点两指,紧接着他便浑身一僵、再也动弹不得了! 「点……穴?」 段景玉风流一世,却当真从未在床上有过这般的遭遇。 …… 上官惊鸿闪电般地出手之后,就连自己也稍稍有些怔愣了起来。 段景玉那双桃花眼一瞟俯身过来,那种勾魂的感觉对于上官惊鸿来说完全不是一个长乐侯爷而已,倒好像是修炼得成了精的狐妖。 正是因为上官惊鸿心底始终在动荡犹豫中,所以一见段景玉有所动作,心下一乱更是没想清楚该如何应对,是以下意识地便径自出手了。 而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把段景玉点穴之后,上官惊鸿愣了一刹之后,却也明白自己这一点倒也算是解决了问题。 他迟疑了一下,倒也没什么别的表示,干脆就直接撑起身子把长袍拿起穿好,之后才有点不知所措地看向一旁的段景玉。 而此时完全无法动弹的段景玉脸色也终于无奈地露出了一抹苦笑。 这些年来他抱过的美人并非就没有身怀武功之人,可是的的确确没有哪个会在床上还煞风景地使出点穴这等武林招数。 段景玉本就欲火高涨,又被这么毫不客气地点住,本来着实该心里不爽快才是,可是却不知怎的竟然有些想笑。 如今他也总算有点明白过来。 上官惊鸿是与其他人大不同的,就像是从未被驯服过的草原狼,即使已经对他有所倾心,可所作所为倒还是凭着本性,反倒有种直截了当的可爱。 而本来安静地趴在地上的球球似乎也发现了段景玉的尴尬处境,顿时机敏地弹起身子再次占据了上官惊鸿床上的一角,舒舒服服地眯起眼睛再次睡了下来。 段景玉桃花眼看向上官惊鸿:「将军就不打算给我解穴了吗?」 上官惊鸿一愣,随即却摇了摇头,指头一点便给段景玉把封住的穴道解了开来。 段景玉早年受过极寒的内伤,其实经脉一直较常人虚弱许多,是以虽然只是被封住穴道片刻却也已经觉得有点气闷难受。 只不过这件事他倒是丝毫没提,暗自吸了两口气之后,才懒懒地看了上官惊鸿一眼,随即倒也什么都没说就安静地往床里边靠了一点,倒像是准备就这么睡下了的样子。 上官惊鸿没想到段景玉完全好似忘了点穴那回事一般,迟疑了许久,终于还是合衣躺在了段景玉身边。 「将军啊……」段景玉闭着眼睛,只是轻轻这么叹了一口气。 话音未落,他微凉的手掌已经摸索着覆上了上官惊鸿放在身侧的手。 上官惊鸿一愣,微微转过头去。身畔男子阖起的眼线狭长上挑,眼角那一点鲜红泪痣越发夺目,那一张斐玉似的俊俏容颜那般的好看动人。 只看这么一眼,竟也有种痴了般的感觉。 等他再回过神来,却发现不知何时起,两人的十指已经悄然纠缠在了一起。 第六章 段景玉开始经常留宿于上官惊鸿的长天府。 上官惊鸿本来还担心段景玉夜里受凉想要放上火盆,可是随着春时渐渐步入末尾,即使是夜里都有些炎热起来,他也就作罢了。 渐渐的,段景玉嫌早上还要回景玉府换朝服太过麻烦,便把自己的行头三五不时地运送过来。后来又把万和山河屏风、整张白虎皮这等昂贵的珍物也有不少一同送了过来安置好。 段景玉眼光极好,自己府里的珍藏自然都不是凡物,这么被他折腾了个几回,上官惊鸿的长天府也总算有了点重臣贵胄的气势。 而段景玉自那次夜里之后,便真的再也没再试过要与上官惊鸿真正缠绵。 反倒是上官惊鸿第一次尝到那般的滋味,偶尔想起段景玉伏在自己胸口桃花眼狡黠眯起、舌尖微露的样子便觉得浑身燥热。 可他性子本就内敛,有如此的想法本就有些暗自羞耻,即使段景玉躺在身侧心里乱七八糟想了不少,却绝不会自己说出口。 段景玉一袭轻薄白衣半倚靠在里侧的墙上,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地逗弄着球球a尖耳朵,那懒洋洋的姿态倒跟球球像是了八分。 上官惊鸿就这么在一边看着他,白衣敞开处露出了清晰的锁骨,修长脖颈上戴着一枚用红绳串起的青玉坠子,映衬着白玉般的光滑肌肤更添几分异色。 过了半晌,他才轻轻握住段景玉的手腕, 一道温暖雄厚的内力缓缓渡了过去。 「何必呢。」这些天虽然上官惊鸿都坚持如此,可段景玉心里却的确觉得是没必要:「我经脉当年被寒气震伤,再也不可能修内劲,即使这样也是无用的。」 上官惊鸿摇了摇头,一双凤眼里有些莫名的执拗神色,低声道:「你当年伤得极重,现在年轻还不觉得什么,若是到了以后每逢寒天必定会经脉痛楚。每日这般疗养下去,虽说也不能让你恢复武功,「可却是能抑制寒气的。」 段景玉不由一怔,他从末想过原来上官惊鸿竟是替他考虑了那么远,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如何开口。 被握住的手腕脉动处,一阵阵暖流袭来后缓缓贯穿整个身体,那浑身暖洋洋的感觉便仿佛是身处春日的阳光下。 段景玉不再多言,两个人之间虽然沉默了下来,可却忽然有了种莫名的融洽气氛。 段景玉与上官惊鸿次口早上一同进宫上朝,倒是在那玄武门处遇到了一身漆黑朝服的齐寒疏。 段景玉面上微微一笑,算是打了个招呼。 而上官惊鸿则是行了一礼,低声道:「齐统领。」 齐寒疏回了一礼,一双丹凤眼依旧冰冷凌厉,在段景玉脸上划过之时,却有了丝复杂的神色。 三个人这般并肩往宫里走去,段景玉偶尔和齐寒疏谈笑几句,看似关系依旧那般和谐, 可如今明白了当年纠葛的上官惊鸿此时心里却当真有些微妙的感觉。 他对齐寒疏并非有多少敌意,可是每每想到段景玉当年身受重伤武功尽废,心里便泛起隐隐的痛惜之感。 所以虽然也知道以段景玉的心机,这些年来也绝对没有让齐寒疏好过,心下却毫无同情。 快要到了朝堂之时,后面追上来三个人。虽然都身穿肃穆朝服,可却都是与段景玉齐寒疏差不多年纪之人,脸上也带着一股年轻的轻狂随意。 「段侯爷、齐统领、上官将军。」左首那人脸色有些酒色过度的苍白之色,打过招呼之后便笑着道:「今儿八王爷做东,咱们晚上辰星馆里聚聚如何?」 他顿了顿,随即又道:「上官将军既是与两位一起,那么便也一起来吧?」 上官惊鸿并不知辰星馆是何处,不过倒也看得出面前这位陈侍郎其实本意并没想邀他一道,便识趣地摇摇头推辞掉了。 「八王爷邀我们?」段景玉桃花眼微微眯起,笑着看向了站在三人中央那人,接着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身边的齐寒疏一眼。 「自然。」 八王爷身段修长负手而立,长得与禄明皇有五六分相似,剑眉星目煞是俊朗,可此时一双眼睛便只是瞧着齐寒疏,显然是只在意其一人的答案。 齐寒疏面上本有些隐隐的厌烦之色,可是紧接箸看到默立于段景玉身畔的上官惊鸿,却忽然心思一改,淡淡道:「既然八王爷做东,那便聚聚吧……景玉意下如何?」 段景玉微微一笑,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那八王爷双眼中一抹喜色闪过,但随即又压了回去,微一颔首便带着身旁两人常先往朝堂里去了。 上官惊鸿看不出这期问的许多隐秘之处,却又隐隐觉得这辰星馆有些许的耳熟,一时之间虽然想不起来究竟是自哪里听过这三个字,心下还是忽然有些不安起来。 而朝堂之后禄明皇却把段景玉单独留了下来谈些事情,上官惊鸿自然也就没什么机会再与段景玉说什么。 一个人回到长天府里,看了一个下午的兵书,吃了晚饭之后便按着自己的习惯在院里练刀。 一直到了深夜,段景玉始终是没来,倒是球球早就轻车熟路地缩在了床的一角眯着眼睛睡了下来。 上官惊鸿叫秦勉来换烛火之时,忽然之间便想起来辰星馆的名字,于是叫住了正要出门的秦勉,迟疑了一下才开口道:「秦管家,你可知……辰星馆是何处?」 秦勉初是一愣,随即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应道:「将军,这辰星馆名头极响,乃是京都十大名馆中唯一的男馆。里面的相公小倌据说通通是姿容上乘、身段柔钦,若我并非好男风之人,那定是要去见识一番的了。」 …… 这回却是上官惊鸿愣住了,他挥了挥手让秦勉退下后,便有些茫然垃坐在屋里。 先前在南疆之时倒也有相熟的兵士朋友拉他一起去青楼伎馆处寻欢作乐,只是上官惊鸿素来不喜那种烟花之地的喧嚣,也对钱财换来的逍遥云雨毫不感兴趣,是以向来都会推辞掉。 而此时一想到段景玉如今是在辰星馆与那些小倌纠缠,上官惊鸿便觉得胸口仿佛如遭重击,竟然隐隐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屋里实在太过闷得慌,上官惊鸿站起身便往门外走去。 院落里空荡荡的,他并不知自己想要去哪里,心烦意乱下却竟是走进了那小小的石亭里。 月光投映下,一个人站着的影子被拉得格外长,上官惊鸿的目光下意识地望向了段景玉曾经站过的院墙。 那墙边,被段景玉放上了一段雕琢得极漂亮的红木梯,安置在那里便与旁边的树木彷佛连成一体,虽然看似是精心设计的摆设,实则是为了那人半夜越墙过来时更加方便: 这偌大的院落里,除了那段红木梯之外,还有许许多多段景玉亲自安置好的景物,月下池水里栽下的荷花、水天阁窗下的小木凳和木桌,无形之中,段景玉的气息竟然已经侵袭了整座长天府。 这么想着想着,上官惊鸿望向院墙之处的目光便越是压抑,就在他心里终于苦涩地绝望下来的那一瞬间,只听一声袍角带起的风声呼啸,两道人影忽地就出现在了那院墙之上! 左边那人,赫然就是一身玄青色锦袍的段景玉。 他显然是看到了站在院落里的上官惊鸿,挥手示意一旁的侍卫退回去之后,便自己慢吞吞地顺着那红木梯缓缓地爬了下来。 段景玉迎面走过来的时候,身上便有一丝酒香混合着旖旎香薰的气息,他并未醉,但显然也是稍稍喝的多了一些。 「还没睡?」段景玉袍袖一摆象牙骨扇便已收了进去,俊俏的脸上还依旧带着浅淡的笑容。 上官惊鸿并未开口,夜色中他的面容被阴影勾勒得越发冷峻,虽然心中有许多想问,却不知该从何问起。 段景玉懒散笑着,走近之时刚想要亲一下上官惊鸿的嘴唇,却被对方猛地扭头闪躲开来,这是他才算隐隐感觉到了一丝不对,想了想才轻声道:「你不高兴?」 这般开口问的时候,段景玉其实心里是有那么一瞬间窃喜。 对于段景玉来说,夜里在辰星馆这等场所度过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而且又没当真与馆里之人干什么,所以最初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而此时忽然察觉到上官惊鸿的不快,虽然有些出乎意料,紧接着倒是有了种终于被关注到的感觉,反倒是浮起了一丝想要使坏的心思。 这般直白地一问,上官惊鸿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心里虽然乱七八糟地想过很多,可要说出口却觉得有些难堪。 他沉默了半天,最终也只是转身便想往屋里走去,可还未来得及迈步,手腕便已经被段景玉抓住。 段景玉自后面把上官惊鸿一把抱住,低低笑道:「上官将军莫非是在吃醋?」 上官惊鸿身子微微一颤,心中却忽然泛起了一丝苦涩。 不仅是自己所想被轻而易举地窥破,而更是因为身后那人轻描淡写的调笑语气。 段景玉自是把这反应当做是默认,他的手往下游移在身前男人平坦紧绷的小腹处抚摸着,又轻轻咬了下上官惊鸿的耳朵:「嗯……且不说这相貌身段,辰星馆里的头牌们性子通通是千依百顺,也断然不会在床上使出什么点穴的功夫,这点可和将军大不相同呐。」 其实段景玉也真就只是在辰星馆里喝了点酒,此番话说出来更多的倒是想逗逗上官惊鸿。他性子本就有些轻佻浪荡,此时浅淡醉意之下,到更是未有丝毫掩饰。 上官惊鸿听了却是不发一言。 他连头都没回,却紧接着反手便是干净俐落的两指。 上官惊鸿心思单纯更不懂风月,无论如何都对段景玉炮区辰星馆的作为介怀不已。 若是段景玉正经解释一番倒也罢了,可偏偏这样的调笑只让上官惊鸿心里的苦涩更甚,如今更是把他与那些小倌想比,心中便更是份外的郁结。 一时之间胸中窜起了一股火气,颇有种既然你说点穴,那我偏要如此行事的意思。 段景玉万万没有想到竟然再次被这么好不客气地点上了一回,呆立在原地也没反应过来。 可这次上官惊鸿显然也是真的心里气恼,也不像上次那般立刻便把穴道解了开来。而是默不作声地就这么背对着身往屋里走去,全然没有回头的意思。 段景玉这些可当真是有些傻眼了。 …… 再说上官惊鸿回到房里,独自坐在桌边待了一会儿,心中那股郁结慢慢地也消下去了一丝。 那股劲已过去,心里便有些迟疑起来。 他对段景玉,当真是全心全意地再喜欢。 段景玉所受寒伤,虽然年月已久可他却心里依旧有所痛惜,平日里段景玉想要如何他便依言而行绝无半点犹豫。每晚坚持着为段景玉疗伤、窖里时时备好的杏花酿、因担心段景玉受凉更是在对方洗浴后会认真地把那一头湿漉漉的长发用内力蒸干。 两人之间,虽然往往是段景玉占据主导,可他却的确是如宠溺球球一般的对待段景玉。 也正是因他是这般专情而直白的人,才格外容不得段景玉这般肆意的作为。 但即使是如此,只是盏茶的功夫过后上官惊鸿便已经开始担心起屋外那人会不会疲乏,转念又想到今日还未用内力为他疗伤,也万万不可能就让他在院里这么一夜。 乱七八糟的思绪在心里转着,似乎是感受到了上官惊鸿的矛盾一般,只听屋外忽然一声炸雷响起,竟然是要下起大雨的意思。 这下子,上官惊鸿自然不再犹豫,猛地站了起来拉开屋门便往外走去。 可是此时,院落里却已经没有了段景玉的身影。 上官惊鸿愣愣地站在院落里半晌,直到冰冷的雨点滴在身上才反应过来退回了水天阁内。 之前在屋里之时上官惊鸿隐约听到屋外有些异动、但当时并未在意,此时看到段景玉人已不见了,自然知晓应该是段景玉的侍卫帮他解了穴道然后两人离开了长天府。 他站在原地沉默良久,终于慢慢地转过身走回屋内,那修长挺拔的背影在雨夜中莫名地显得有一丝落寞。 …… 次日上官惊鸿清晨到了朝堂大殿时,一直左右观望并未看到段景玉。 直到上朝之时,齐寒疏才踏步上前道:「启禀皇上,长乐侯今日抱病不能前来上朝。」 禄明皇挥了挥手,似乎毫不意外:「他这身子骨就是弱。」 随即朝堂便已经如常地进行,只有上官惊鸿听了忽然心里整个就乱了起来。 一时之间,便只觉得自己昨夜万万不该一气之下点了那两指,想来定是因为把段景玉定在了院里才使他受了风淋了雨。 这么有点恍惚地想着,忽然之间却听到禄明皇的声音在殿里响起:「那么,今年秋猎的诸多事宜,便就交给上官将军了。」 上官惊鸿虽然没怎么听清前面所谈的事情,但是却也没多问就站出来沉声道:「末将遵旨。」 先前段景玉便已和他提及,他进京已有月余禄明皇早就该分配下些差事,而如今拖了这么久想必是有大事等着,而算来算去,春秋之际真正的大事便也就是这皇家围猎了。 在段景玉提点之下,上官惊鸿对禄明皇的安排倒也不怎么意外,只是因盼着快些下朝心里有些急躁。 所幸今日倒也的确没太多事情,禄明皇也很快就宣了退朝。 上官惊鸿穿着厚重的朝服到了景玉府后方与长天府相隔的那条小街,他想了半天,最终却还是没通报景玉府的下人,而是学了段景玉的习惯,身形轻烟般一跃掠过景玉府的院墙随即落入了段景玉的逍遥阁门前。 逍遥阁一楼虽有下人在候着,可上官惊鸿脚下一点就燕子一样从二楼的窗口翻了进去,丝毫没惊扰到任何人。 上官惊鸿从未来过段景玉房里,此时一看倒也的确是想象中的奢华,处处的摆设都精致考究,只是此时弥漫着的淡淡苦涩药味却有些违和。 华美的大床被墨绿色的厚实帷幔罩住,上官惊鸿轻轻地走过去拉开帷幔,便看见段景玉整个人躺在厚厚的被褥下。 而球球就趴在段景玉枕边,湿漉漉的黑鼻子紧紧地贴着段景玉有些苍白的俊俏脸蛋,很通灵性地磨蹭着。 而上官惊鸿这么一拉开帷幔,这一人一狐就同时抬起头来看向了他。 段景玉看着身穿漆黑朝服、显然是刚下了朝便赶过来的上官将军,一双桃花眼顿时笑得微微弯了起来:「将军……」 他嗓音本是清亮动听,可此时却有些干涩沙哑。 上官惊鸿听了只觉得隐隐的心疼,可一时之间却又不知该开口说点什么。 而段景玉却像是完全不记得昨晚被点穴的事情一般,撑起身子抱住被褥往床里面挪了挪,笑咪咪地开口道:「我正想着将军呢,倒没想到一抬眼便见着了。」 上官惊鸿一愣,随即还是坐在了床榻的边上。 他迟疑了一下,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段景玉的手腕脉动处。那修长好看的手腕一握之下依旧发烫,显然是还在烧着。 上官惊鸿沉默着皱了皱眉。 「只是寻常风寒罢了。」 段景玉唇角微翘,却忽然拉开被褥角,把上官惊鸿整个人拉了进来。 两个人缩在被段景玉烘得暖炉似的被窝里,面对着面距离也仅仅咫尺之远。 段景玉只穿着单薄的雪白长衫,领口处还大敞开来露出平坦光洁的胸膛,可额头却还隐隐冒着汗,显然是捂在被窝里热得厉害。 上官惊鸿看着段景玉脖颈处的青玉坠子,默默伸出手把那敞开的领口扯回整理好,沉声道:「要发汗才能好得快。」 他说着,看了看段景玉额头上冒出的汗珠,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展臂把面前脸色苍白的俊美男人拥在了怀里。 这样一个动作,就连段景玉都怔愣了片刻。 「将军……」 「我不该那样对你。」 有些沙哑的嗓音在被窝里响起,闷闷的。 这样模棱两可的一句话之后,良久良久便再也没有下文了。 上官惊鸿胸口处有些烦闷,他心中有许许多多的思绪,却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那一刹那,便只是觉得怀里修长好看的段小侯爷就是一只自己养的、华美漂亮的狐狸,而此时却因为自己的过失有了损伤,那感觉竟是无比的心痛懊恼。 段景玉的下巴搁在上官惊鸿的肩上,却忽然安静了下来。 他是当朝宰相之子,自小更是聪慧多才,即使是武功废了也依旧靠着深沉的心机和手腕在这烟华京都里成了声名赫赫的长乐小侯爷。 没人会把他当做弱者,他自己也从未曾有过这般的想法。 而此时,面前的男人把他紧紧拥住的感觉,却分明好似是在呵护疼惜着什么脆弱的小动物一般。 段景玉一生,从未有过这样奇妙的感受。 第七章 「将军……」段景玉的语声渐渐放松,在上官惊鸿耳边道:「我染风寒大约也只是因昨晚夜里受了凉,并不是那两指的缘故。」 上官惊鸿只是沉默,另一只手却像往常那般握着段景玉的手腕渡送着内力。 段景玉就这么顺势懒洋洋地靠在上官惊鸿的怀里,一双桃花眼也满足地眯了起来。 两个人安静地躺在被窝里许久,段景玉忽然开口道:「昨晚我只是与王爷他们聚了聚、喝了点酒。」 他说到这儿,又微微顿了顿才继续了下去:「绝对没叫人作陪。」 上官惊鸿低下头看着段景玉,浅墨色的瞳仁里隐隐露出球球磨蹭着想要跳上床睡觉的表情。脸色虽然苍白,可是却也越发显得那棱角分明的淡色嘴唇如同桃花瓣一样明艳。 他好像……是在撒娇啊。 这么想着的时候,虽然上官惊鸿面上依旧是没什么表情的,心里却瞬间柔软了下来,低低应了一声:「嗯。」 段景玉微微一笑不再多说什么,另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挠了挠球球的下巴,片刻后便疲倦地闭起了眼睛。 …… 段景玉这一病居然势头很猛烈,足足拖了半月余才好了下来。 两人之间这下彻底调换了过来,反而是上官惊鸿夜夜跑来景玉府留宿。 秋猎时节已不遥远,上官惊鸿经手这等大事的确有些经验不足。 秋猎之中,最重要的便是禄明皇以及一干后宫女眷和朝内大臣的安全,首先要调配足够的、明的暗的人手去防卫。 其次秋猎定在烟华京都之外三百里的七星山林,秋猎分区竞技,而如何把一干文武大将分配在七星山内不同区域又是一件麻烦事。 这些对于上官惊鸿来说虽然有些棘手,可有段景玉在一旁指点解惑,倒也不算是什么苦差。 这期间齐寒疏来过三次,而前两次都恰好碰到上官惊鸿待在景玉府里,齐寒疏也不想多停留。也只有第三次之时,找到机会与段景玉单独在室内谈了许久。 两个人这么多年来关系匪浅,这些时日段景玉并未上朝,而上官惊鸿又不太关心官场之事,齐寒疏自然是先把朝堂上之事简略说了一遍。 段景玉一身薄薄的雪白单袍靠窗斜倚着,右手缓缓转动着青玉酒杯,一双桃花眼慵懒地半眯起倒像是有点困了似的。 「景玉。」 「嗯?」 齐寒疏本是想问问段景玉有没有在听,可是对面俊俏男子转过脸抬起眼淡淡看他之时,心中却忽然涌起了一种莫名的、无法克制的冲动,脱口而出:「你我……当真就不能回去往昔之时了吗?」 …… 段景玉沉吟片刻后翘起唇角微微一笑,轻轻道:「往昔?那是何时?」 「你怎会不记得?」 齐寒疏咬紧牙顿了顿,一双褐色丹凤眼深深地看着段景玉,径自开口道:「我哪里不如上官惊鸿?若是没有当年的事会不会一切都有所不同?」 前两次来探望段景玉时齐寒疏都碰到了上官惊鸿,只觉得心中苦涩越发浓郁,如今终于提起当年之事,却反而有了种破罐子破摔的解脱之感。 「若是没有当年的事……」段景玉悠悠地重复了一遍,却先是慢吞吞地提起酒壶帮自己倒满了酒才道:「也说不准。这世间的事没有个定数。只不过,上官将军倒的确是对我极好的。」 「景玉,当年是我的错,你的确该恨我。」 齐寒疏肤色若雪,平时便自然有种冰冷锋利不可接近的感觉,可此时说到这里却仿佛想到了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迟疑了许久终于还是喃喃道:「可我、我若不是想对你多百倍的好……又怎会让你对我……」 他言及此终于再也无法继续,修长的手指在案桌上也微微颤抖了一下。 齐寒疏生于名门,后来更是闯下了雷霆神剑的名头,那一份天之骄子般的骄傲始终流淌在他的骨血之中。 他从来没有哪怕一刻会心甘情愿地雌伏于任何人之下,若不是那人是段景玉、若不是……若不是心中始终存在着那份追逐的执念,他怎么肯任凭一个身无武功的男人把自己摁在床上进入占有。 段景玉一双桃花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却随即慵懒一笑道:「寒疏,那时我醉了――不要当真。」 他这般笑着的时候,那浅墨色的瞳仁之中便隐隐流淌着一丝狡黠,眼角下一点泪痣更是在灯火下显得风流色气。 分明是一句敷衍无情之语,可从他口中说出来,却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人生气。 齐寒疏心下茫然,眼中却仿佛恍恍惚惚地出现了当年段景玉还年幼时的模样。 当年还很小的段景玉便已经很会闯祸,惹下了什么麻烦便睁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可怜兮兮地瞅他。一身华贵锦缎小袍,粉粉的小脸蛋上一点鲜红泪痣,那模样当真比所有女孩子还要好看上三分。只要轻轻一声寒疏哥哥,他便会昏了脑子,那些年也不知道为这狐狸似的小家伙背下了多少黑锅。 慢慢的,那年幼的小小身影渐渐与眼前的俊俏男子重叠在一起。 他轻轻吸了口气,心里忽然疼的厉害。 这辈子,只错了那么一次。 仅仅一次。 齐寒疏站起身便往门口处走去,要迈步出去之时却忽然顿了顿:「三日后鸿香馆选花魁皇上叫你也过去。」 这句话说完他就再也没有停留,大步走出了逍遥阁。 而段景玉静静坐在原处良久良久,一双桃花眼里终于隐隐浮起了一丝空洞。 他举起酒杯,喃喃地对自己又重复了一遍那四个字:「不要当真。」 …… 鸿香馆乃是京都十大名馆中的第一馆,这一年一次的选花魁乃是整个烟华京都的盛事。 选出来的可不仅仅是鸿香馆的花魁,而是整个京都的花魁,所以就连禄明皇每年也会微服带上几人去鸿香馆看看,若是当真有人入了他的眼,自然年年都会跟去。 而上官惊鸿恰好在选花魁前两天被派到七星山上考察部署,这下子段景玉倒也算没了后顾之忧。 段景玉生性风流,其实就算上官惊鸿没离开,这鸿香馆必然也会走一趟。以他的手段心计,即使是被发现了片刻间也能想出太多理由来搪塞解释,所以倒也并不能说是真的担心。 只是这些时日来与上官惊鸿朝夕相处,一想到那年轻的将军有点死心眼的性子,执拗漆黑的凤眼,心里 恋耽美 分卷阅读5 惊鸿[出书版] 作者:冬瓜无毛 然隐隐有些不忍,所以听说上官惊鸿会离开,也是的的确确松了一口气。 当晚,段景玉在出门前可着实是好好打扮了一番。 他平时就比寻常男子要爱美得多,此番刻意装扮下来,更是把浑身上下都细致地修整了一遍,考究到了极点。 一身玄黑鎏金宽襟锦袍,深褐色的皮制腰夹中间镶着上好的白玉,勾勒出了他修长挺拔的身形,浅墨色的发丝齐齐拢起用黑玉麒麟簪绾上,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和整齐的鬓角,那一双狭长上挑的桃花眼因此显得越发飞扬勾人。 轿子停在鸿香馆门前之时,竹帘被下人卷起,段景玉悠悠走了下来。 他右手刷地甩开象牙骨扇的扇面,眼角鲜艳欲滴的朱砂痣在夜色中越发耀眼,只是撩起袍角这么迈了一步,那股风流肆意的气息扑面而来,便不知让鸿香馆楼上多少人呆呆地伫立在了原地。 鸿香馆作为十大名馆之首,足足占了鸿香街左右两侧六座院落。 而此时选花魁的高台就搭在了鸿香街正中央,两侧好几栋小楼的长廊便作为了贵胄富商们观看的雅厢。 段景玉一迈入鸿香馆的地界儿,便被一名侍卫领到了视野最好的二楼,推开雅间的门,里面果然坐着一身明黄锦袍头戴玉冠的禄明皇。 雅间里除了禄明皇和两个侍卫,齐寒疏也端坐在其中,他面色冰冷,抬眼见是段景玉走了进来也未发一言。 段景玉也不以为意,自己走到两人之间的座位上坐了下来:「皇上这次来得这么早?」 「宫里闷得慌,早些出来透气也好。」禄明皇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段景玉:「倒是你这些日子都安安分分地待在府里,朕还以为你这回真的改了性子。」 段景玉懒懒笑了笑,径自嗑起了桌面上的瓜子,淡淡回应道:「本性难移,想要改那可难了。」 …… 入夜时分,鸿香馆下人潮越发汹涌起来,一盏盏灯笼挂在几栋小楼的屋檐上,更是照得整条鸿香街都有种纸醉金迷之感。 这般的盛事即使许多平时不逛花街的人也起了前来见识的念头,自然就让这里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热闹景象。 这一切倒是丝毫未影响到楼上雅间,禄明皇、齐寒疏和段景玉坐在桌前悠闲地饮酒闲聊,忽地便听到外面开始响起了阵阵丝竹之声,显然高台之上已经有名伶伎人在献艺。 齐寒疏迟疑了一下开口道:「可是要出去看了?」 「不急。」段景玉悠闲地依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说:「这献艺刚开始,上台的都是些小伎馆的人。他们也不指望夺魁,只不过是想借这机会看能不能找到财大气粗的恩客罢了,这些小打小闹――入不了眼。」 禄明皇微微一笑,摇头道:「寒疏,这风月行当里的事还是这家伙了解得最多,他既然说入不了眼,那自然就无需多看了。」 「是。」齐寒疏低低应了一声之后便不再多说。 果不其然,到了后半夜十大名馆的头牌终于出来献艺之后,这二楼的诸多雅厢内的客人才纷纷走了出来靠在栏杆处观看。 禄明皇和段景玉他们的厢位虽然已经是最为隐蔽的位置,可同是二楼的贵客却还是有很多能看到一神明黄色袍子的禄明皇。 他们都是大富大贵之人,即使认出禄明皇也绝不会不识趣地去声张,一干人等就只是静静地赏艺。 十大名馆的头牌都是姿容绝顶的美人,诸般技艺也各有深厚功底,更有一些甚至穿上若隐若现的半透纱衣,只让人看得目不暇接。 辰星馆的文青也上台弹了一首琴曲,辰星馆乃是十大名馆中唯一男馆,在一群娇俏艳丽的女子中,文青一身温雅飘逸的天青色长衫盘膝坐在高台上奏出悠扬的琴曲倒也别有一番勾人的风韵。 一曲奏完,文青躬身行了一礼之后,刚要抱琴离开时却抬头看到了二楼的段景玉。 那人站在高处,手中骨扇轻摇,只是遥遥冲着他一笑都带着勾魂夺魄的魅力。 文青本以为这些时日过去了,他已经可以把这位长乐侯忘记,可是此时双目遥望却只觉得心里忽然再次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待十大名馆的头牌也纷纷献艺过后,三十多位馆内伎人排成一排站在高台之上,面前都有一只篮子。 而鸿香馆的馆主羽香就站在最前面,娇声道:「羽香也不多说了,诸位手中铜钗值十两银子、银钗值百两、金钗则值千两。待诸位都投掷过后,哪位伎人面前的篮内银值最多,便就是烟华京都的花魁了。」 这样的规矩,虽然说明最后花魁的角逐与平民百姓根本无关,铜钗百支也不过等同于一支金钗,其力量自然是微薄得可怜了。 「皇上心里可又决定了?」段景玉眯着桃花眼看了眼台下,随即转头看向了禄明皇。 「今年实在是有些无趣。唯一有点意思的却偏偏是辰星馆的男馆。」禄明皇摇了摇头,清俊的脸上露出了丝失望,手掌一摊露出了三支金灿灿的钗子,淡淡道:「朕这三支金钗便给了你了。」 话音未落,他便已经把金钗递给了段景玉转身走入了雅厢内,显然对这最后花魁究竟是谁也全然没了兴致知道。 而齐寒疏本就只是为了保护禄明皇而来,也根本没预先买下任何钗子,当然也就随着禄明皇回到厢内了。 段景玉低下头,又从袍袖里拿出两支金钗。他自己的两支、加上禄明皇的三支,这可就价值五千两了。 他微微笑了一下,也不着急,就慵懒地依靠着栏杆看着高台上的情况。 最激烈的争斗明显是在十大名馆的头牌之间,随着投掷钗子的速度越来越缓慢,最终粗略看上去似乎是鸿香馆的红玉占据首位,而辰星馆文青则紧随其后。 一直到了最后,约莫过了盏茶时间都再没有人投掷钗子之后,鸿香馆羽香派人清点了一下之后刚要开口宣布花魁之时,段景玉却忽然在二楼轻飘飘地开口了:「且慢。」 他声音虽是并不甚响亮,可谁都知道身处二楼雅厢只可能是身份不凡之人,再加上段景玉又的确是一等一的美男子,只是这么一下子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长乐侯有何吩咐?」羽香笑了起来,执了一礼。 「说不上吩咐。只是本侯手里还有五支金钗。」段景玉淡淡开口,可却让众人心中纷纷吸了口冷气。 这金钗买上一支可就是实打实地千两白银,就连十大名馆的头牌身价也不过如此,所以即使是二楼雅厢的贵胄们也都是投掷银钗更多,金钗可真的并不多见。 而此时段景玉一下子拿出五支金钗,可真说得上是财大气粗到了极点,就连羽香也都愣神在了原地。 五支金钗,足以决定花魁终落谁家。 高台上的文青抬起头望向了段景玉,那人俊俏的面上隐含笑容,一双桃花眼竟然、竟然好似是在瞧着他的――那一刻文青只觉得手忽然有点发抖。 「我身无武功可投不准这金钗……你还不自己过来拿?」 终于确定了那人是在对自己说话之时,文青站起身,却感觉两条腿好像不是自己的,走下高台的步子都仿佛是漂浮在云间。 他站在段景玉的雅厢之下,眼看着段景玉一松手,五支金钗依次落入了自己手中的篮子里,似乎依稀还在做梦似地。 高台上的羽香也终于反应了过来,一声娇笑道:「看来这花魁可毫无疑问是辰星馆文青相公了。听闻这段时间来侯爷独宠辰星馆新头牌文青,今日更是一掷千金只为美人搏个彩头――长乐侯果然是个多情人啊。」 段景玉还未开口,那羽香已经掩嘴继续道:「按照规矩,这新花魁是要陪着最大的恩客一夜的,段侯爷,可需鸿香馆为您留间上房?」 文青抬头看着二楼长廊上站着的段景玉,只觉得脸上有些发烫。 这些天来,段景玉已许久没来过辰星馆,他虽是个不缺恩客的名馆头牌,可是每每想起那人给他的诸般逍遥快活,便总也无法轻易忘怀。 本是以为长乐侯已经厌倦了他,可今日做梦般的被选为花魁却让文青心底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一双秀美的眼睛巴巴地看向了段景玉,只等那人应声。 可站在二楼的段景玉本是面含浅笑,可却忽然间神情却忽然凝住了片刻,桃花眼里也褪去了那似风流调笑之意。 文青隐约觉得不对,他转过头,顺着段景玉的目光望向了不远处的街角。 那里,伫立着个身穿轻甲的修长身影。 那人面目深邃俊朗,鼻梁上一道狰狞伤疤,此时脸色却苍白得厉害。 形单孤影的一个人站在那儿,与此间的热闹喧嚣格格不入。 他腰胯长刀,一手握着牵马的缰绳,另一只手则提着两壶宋记的杏花酿,可此时此刻两只手却似乎都在微微颤抖着。 …… 其实上官惊鸿在七星山上的部署还没有结束,只是他走的时候段景玉病还没有好利索,所以离开之后心里也总是担心着的。 两日来,算是粗略把不同的区域分定了下来。而上官惊鸿惦记着段景玉的风寒,连夜趁着手下休息时赶回了烟华京都,他盘算着深夜赶到京都次日清晨再一早返回七星山,如此一来虽然操劳一些,可却也没耽误什么。 进城之后,本想直接赶到景玉府,可是寻思了一下想着段景玉若是病好了不如就带点酒过去,这才绕到了这条鸿香街上。 虽然见识到了这不同以往的热闹情景,也听闻身旁的行人在讨论着什么花魁之事,可是上官惊鸿却丝毫不感兴趣。想必若不是从那宋记酒坊出来之后,正巧遥遥看到那人一身玄黑鎏金锦袍站在二楼,他也根本不会停下来。 上官惊鸿茫然地站在原地,那瞬间心底浮起的不是难过、也不是愤怒,只是彻底的不知所措。 他恍惚想起许多年前,一个人在南疆度过的那些日子。 南疆很大,策马奔上个三天三夜也无法从南到北跨越那辽阔的草原。 他时常一个人提着青麦酒就这么闯进月夜下的大草原,夜里无人、只有狼。 他不怕狼,甚至偶尔一边饮酒一边策马与狼群驰骋草原。 头顶苍穹幽深无垠,脚下草原广博无边。天地之间只有他一人,可他却不觉得孤单。 而如今,站在这太元大禄王朝京都最是繁华的鸿香街上,周围人潮汹涌、喧闹声不绝于耳,上官惊鸿抬头看着二楼长廊上那人浅墨色的风流双眼,却忽然觉得刺骨的落寞。 段景玉转身从长廊一侧的楼梯下来快步来到站在街角的上官惊鸿面前,一把拉住面前男人的手腕掉头就往回走,完全不管周围人有些惊愕的表情。 上官惊鸿最初并没挣扎,一直这样被拉到了二楼之上,他才终于手臂一抖,挣开了段景玉。 段景玉回过头,静静地看着面前看起来微微有些狼狈的年轻将军。 他说不清那一刻自己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其实此时与他往昔那些荒唐事相比起来真的不能算是做了什么,可是却根本不想解释。 把上官惊鸿拉上来,也只是因为他不想……不想看到上官惊鸿就那么孤零零一个人站在下面,就好像不属于这个繁华昌盛的烟华京都一般。 「将军。」 段景玉微微吸了一口气,想开口随便搪塞写什么,可却竟然无法继续。 迩面前这个人连夜从三百里外赶回来,到现在额角还隐约能看到几滴汗珠。 他一定赶得很急。 他在七星山上,一定是很想自己。 只要脑中一浮起这样的想法,段景玉就觉得什么也说不出来。 上官惊鸿站得笔直笔直,只有手掌却克制不住地一个颤抖,紧紧捏住了腰畔的刀柄。 抿起的单薄嘴唇,握住刀柄的手指,那瞬间竟然有种凌驾的气势迸发而出。 段景玉一愣,刚抬眼望向上官惊鸿的面容,就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高喝。 「上官将军,皇上在此。」齐寒疏从雅厢内大步走出,手却已经暗暗搭在了腰间剑鞘之上,他面色森寒一字一顿地道:「将军莫非还想要在皇上眼皮底下对当朝重臣拔刀不成?」 齐寒疏此言说得极重,隐然已是有了上官惊鸿再不退开就要以此治罪的意思。 皇上面前若不是贴身的侍卫,其他人等携带武器本就是不敬,上官惊鸿虽然之前不知晓皇上在此,但是如今手放在刀柄上也算是犯了大忌。 齐寒疏倒并不是刻意想要为难,只是方才他刚出房门便看到上官惊鸿手握刀柄仿佛随时都会拔刀出手一般。 他与上官惊鸿切磋过功夫深知对方刀法的凶悍可怕,而段景玉又毫无还手之力。是以心里当真是急躁了起来,只能先用言语试图让上官惊鸿有所忌惮。 而段景玉脸上却并没有丝毫的惊慌之色,他就这样看着看着上官惊鸿,忽然微启嘴唇轻声道:「将军难道真的想要拔刀砍我不成?」 上官惊鸿也根本没有理会齐寒疏,仿佛没有听出那一番话中的含义一般,手秃自紧紧握着腰畔的刀柄。 他就只是这么望着面前身穿华贵鎏金锦袍的男子,因刚刚病愈神色还有一丝虚弱,可眼角那一点殷虹泪痣却是风采依旧。 上官惊鸿心里忽然苦涩异常,他怎么舍得伤他。 嘴唇抿起勾勒出了一个冷厉的线条,上官惊鸿抬起眼,却仅仅只是吐出了生硬的一个字而已:「是。」 齐寒疏神色一凝,刚想要开口,就被段景玉一把拉开。 段景玉俊俏的脸上秃自带着一丝浅笑,一双浅墨色的桃花眼里却隐隐浮起了一丝古怪的复杂之色。 他一步上前,淡淡道:「我一点也不信你。将军。」 他这么说着,一只手已经漫不经心地搭上了上官惊鸿握着刀鞘的手。 段景玉轻轻伏在了上官惊鸿耳边,侧过脸喃喃地柔声道:「可我得告诉你一件事。」 「一个多月前上官将军凯旋进京,我叫将军把头盔摘下来之后便有所异动。之后和皇上在揽碧湖畔的小楼之上曾因此小小地打了个赌。赌的便是这三月之内,我段景玉能否抱得美人归。然后,我……」 段景玉说到这里,只听咣的一声,上官惊鸿另一只手提着的两壶杏花酿纷纷跌落在地。 上官惊鸿没有再听下去。 一个赌。 只是一个小小的赌。 他那双漆黑幽深的凤眼定定地看了段景玉一眼,却好似忽然那之间失去了一切神采。 随即,转过身从二楼一跃而出,眨眼间,就已经隐没在了汹涌的人潮之中。 吱呀一声门响,禄明皇从雅厢内走了出来。 他皱了皱眉,看着长廊外神色各异的齐寒疏和段景玉。 段景玉脸上却依旧云淡风轻的,只是轻声开口道:「皇上,那个赌……就算我输了吧。」 禄明皇深深地看了段景玉一眼:「三月之期还未到。」 「可我不想赌了。」段景玉转过身,背对着禄明皇和齐寒疏望向小楼之上那墨色苍穹。 他慵懒风流的桃花眼中流露出有些寂寥落寞的神色,那一刹的段景玉仿佛第一次游离除了所谓的多情的长乐小侯爷身份,在苍穹之下,他倒更像是一只忽然迷失了方向的狐狸一般。 他轻轻地、仿佛是对自己一个人喃喃自语般继续道:「我不想拿他赌了。」 第八章 段景玉过了好长一段时间都没见到过上官惊鸿。 可能是七星山上的确特别忙,之后大概十来天上官惊鸿都没过来上朝,段景玉也没有去打听。 那天夜里的事情之后,段景玉不知怎的,忽然就莫名地觉得疲倦惫懒起来。 他对寻欢作乐不起兴趣,很少喝酒、甚至很少出门,每日下朝之后便是回到景玉府看看书,鼓捣鼓捣庭院里的花草,倒像是活生生从个风流浪荡的侯爷转性成了修身养性的书生似的。 球球也有点蔫。 段景玉好几次从府里出来时,就恰好看到球球从隔壁长天府的院墙一跃而出,一双赤瞳似乎也隐约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段景玉并未说什么,只是微微伸出手臂,只待球球跳上肩膀趴好之后,才轻轻摸了摸球球毛茸茸的耳朵,温声道:「将军过几天就回来了,莫急。」 球球用鼻尖蹭段景玉的脖颈,发出了一声闷闷软软的鼻音。 段景玉转身往街角走,听了这动静才微微一笑道:「你想他?嗯……我倒也有些想。」 …… 选花魁的十八天后,上官惊鸿终于从七星山上回来。 当天早上上朝之时,他把七星山上的部署整个沉声汇报了一遍,段景玉一直站在后面看着上官惊鸿的背影。 他瘦了一点。 那段时间,段景玉几乎是夜夜都拥抱着那个站在前面的男人修长有力的身躯。 他熟悉他每一分每一寸柔韧精悍的线条,所以虽然只是憔悴了那么一点点,可还是被段景玉一眼看了出来。 不知道为何忽然就有些冲动,有些想要跟上官惊鸿随便说点什么的冲动。 一直到皇帝宣了下朝,段景玉才终于有机会走到上官惊鸿的身边,轻轻开口道:「将军。」 上官惊鸿面色一如既往的漠然,可是此时转过头看到是段景玉之时,神情中更是泛起了一丝冷峻,他抿起嘴唇冷冷道:「段侯爷。何事?」 段景玉微微眯起眼,虽然也感觉到了对方话语中的不善,却还是毫不在意地慢悠悠道:「方才在朝上听到将军部署的秋猎区域,既然你我都处于东三区,到时候可就要劳烦将军多加关照了。」 他这句话虽然轻描淡写,可是其中的含义却很明显。 先前最初步的布置是段景玉帮上官惊鸿一起规划的,所以那时把两个人一起放在东三区并不奇怪。 可是如今以他们之间的关系,段景玉本以为上官惊鸿在之后一定会把布置更改,但今天却在朝堂上听到没有改动的部署,一时之间甚至都有点没反应过来。 而上官惊鸿听到段景玉提起这件事,最初身子只是一僵,可随即脸上却缓缓泛起了一丝苦笑。 他心中所想总是一眼就被段景玉看透。 只不过是十几天的光景而已,他又怎么可能就彻底把面前这个穿着肃穆朝服依旧俊俏得近乎飞扬的男子忘记呢。 …… 七星山的秋猎并不是没有危险的。 那毕竟是一座连绵的庞大山脉,蓬勃茂盛的山林里猛兽凶禽并不会少,即使皇家围猎守防的侍卫绝对不少,可是绝多数的悍勇侍卫都会被分配到皇上身边,至于其他大臣则要自己再带一些亲卫以防万一。历年的秋猎也不是没有过大臣被猛兽重伤甚至杀死的事情发生,只是极其少见而已。 朝廷中的大臣们即使不是武官,多多少少也会修习一些防身健体之术,而身上毫无半点内力且又脉象虚寒的段景玉着实是最让人担心的。 上官惊鸿虽然明知道以段景玉缜密的心思,他既然会去参加围猎就也定会做好十足的准备。 但是却架不住自己一阵阵的胡思乱想,所以最终还是咬牙没有改动东三区的原先部署。 只是此时这般被动地面对着段景玉,哪怕只是片刻心里就已经有种锥心般的痛苦,想到秋猎之时又要与那人朝夕相对,上官惊鸿便有种难言的胸闷感觉。 他轻轻吸了口气,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过身沉默地往玄武门的方向去了。 段景玉站在原地,半晌后终于低低叹了口气。 他还记着不久前上官惊鸿曾问过他要不要学点强身健体的武术,他虽然无法修炼内力,但是稍稍有些武艺傍身总是会安全点。 但段景玉自从年轻时受了重伤之后,这些年来早就对学武的心思淡了下来。 当下也只是摇了摇头,随意说了句日后若是有危险起码将军也能照应一下。 那时上官惊鸿真的站在原地认真想了想,随即只是沉默点了点头,之后就再也没提过让段景玉练武。 当时段景玉只是笑了笑,心中也并没有多想什么。 他经过当年齐寒疏那出事情,早就在心里认定靠人不如靠己,攸关性命之事是谁也信不得的。 只是如今想来,当时上官惊鸿显然已经把他所说暗暗记在了心里,所以即使是现在也还记得要在秋猎中护他周全。 这么想着,段景玉一时之间也说不清究竟是什么滋味。 直到站在台阶上过了许久,才恍惚意识到那是胸口处传来的、一阵阵的闷痛。 眨眼间盛夏的时节转瞬而过,秋季终于正式来临。 褪去了夏日时那份炎热,夜里的风也渐渐凄寒了起来。 球球似乎也终于意识到自己主子和上官将军之间不似从前,虽然偶尔还是会窜到长天府里过夜,可是次数却越来越少。 狐狸的确是恨通灵性的动物,大概也是感觉到段景玉这段时间心情并不好,所以渐渐更多地便留在景玉府里。 入秋之后,一人一狐这么待了几个晚上之后,皇家秋猎的队伍终于正式启程前往七星山了。 …… 秋猎的队伍浩浩荡荡分了三天才全部出发。段景玉和上官惊鸿都是第二天出发的那一批。 只是队伍长、人又多,上官惊鸿刻意骑马避开段景玉走在最前面,自然就没机会碰面。 段景玉倒也不急了,懒洋洋坐在自己的豪华马车里喝着清茶吃着精致的小糕点,偶尔把果脯邪恶地在球球鼻子前划过然后再慢条斯理地放进自己嘴里。 段景玉这次带了乱七八糟的许多东西都放在后面的另一辆车里,若是让旁人看见了,恐怕也只会以为这是公子哥跑出来春游了。 当天晚上到了七星山上的东三区,因禄明皇是第三天才出发,这围猎自然要等皇上到了才能开始。 所以上官惊鸿和段景玉的队伍到了之后,一时之间也没什么事可以做,在营盘里扎下营帐之后,外面的随从已经开始在篝火处烤起了野味。 一时间,肉香味、烧酒香还有木柴燃烧时的脆响弥漫了整个东三区营盘,就连这些平素都是山珍海味的贵胄们都纷纷觉得馋了起来。 野外虽不比府里做的菜色精致,可在这繁茂的树林中吹着山风却使得一切都有种山野香气,格外的勾人。 齐寒疏是和皇上一起在第三天才出发,这一帮朝中大臣贵胄们之前上官惊鸿并没有见段景玉特别熟悉,可是如今坐在一起那人却还是谈笑风生,一颦一笑都带着惊人的魅力。 而他还是依旧不善言辞,这种时候也只能待在旁边有点木然地看着篝火,等到开始烧的劈劈啪啪响再往里加木柴。 也不知怎的忽然之间就有人说到:「估摸这次秋猎东三区和北三区六个区的争斗还是会很激烈,也不知道最后到底哪一区收获是最多。那北二区和东一区可都有好手坐镇。」 段景玉微微一笑,一举酒壶对那位大臣道:「宋侍郎不必多虑,咱们东三区上官将军可是从长函关大胜回来,那可更是好手中的好手了。」 众人闻言也纷纷附和了起来,看向上官惊鸿的目光也浮起了钦佩。 他们虽然并不熟悉这位沉默寡言的年轻人,可是人家的战功摆在那儿,倒也没有人敢轻视。 而上官惊鸿却有些不太适应众人的注视,抬起眼来也只能有些生硬地微微笑了一下,算是做了个回应。 这么聊了一会儿,很快天色就彻底暗了下来,入夜之后这山上的秋风越发地森寒起来,刮得人着实不太舒服。 一帮人自然也就不会在外面多待了,三三两两地回到自己亲卫扎下的营帐里面。 上官惊鸿本也是往自己的营帐里走去,可不多时就发现段景玉竟然也跟在了身后。 「段侯爷。」上官惊鸿停在帐前转过身,微微皱起眉沉声道:「该休息了。」 「我知道。」段景玉声音有些轻,一双桃花眼望向上官惊鸿,语气竟然有些可怜起来:「我能不能在将军的营帐里将就一下?」 上官惊鸿整个人都是一僵,他实在是不敢相信到了这个时候,面前这个人居然还敢在他面前要求这个。 「不行。」半晌之后,上官惊鸿终于斩钉截铁地吐出了两个字。 「可我的仆从忘记带暖炉。」段景玉吸了一下鼻子:「夜里秋风太冷了,我又和其他人不熟。」 「……」 即使是上官惊鸿,也能立刻判断出这几句话十有八九是不可信的。 首先这秋猎时节在山林里过夜,什么都可以不带,暖炉若是不带可真是奇了。再者说,以刚才段景玉和刚才那帮大臣和贵胄们相谈甚欢的样子来看,无论如何都不能说是不熟。 就在他沉默着思考的时候,一阵夜风吹过,段景玉也有点冷似地打了个抖,然后紧了紧袍子道:「将军若是实在不愿看见我……那、那便算了。」 他说这句的时候,声音有些弱气,也稍稍退后了一步。只是似乎被这股寒风一吹,一张俊俏好看的面容也虚白了一些。 上官惊鸿一愣,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什么。 而段景玉似乎也真的就不打算再纠缠下去,转过身就往自己营帐的方向走去了。 上官惊鸿看着身穿湖蓝色锦袍的修长男子在秋风中显得有点羸弱的背影,心里忽然就乱了起来,想起刚才那人当真有点虚弱可怜的脸色,与往常那份浪荡肆意的确是很不同,说不定真的就是出了疏忽忘记带暖炉。 他大病初愈,自然是不能再受了凉的。上官惊鸿这么想着,也觉得自己心底是不想段景玉去找其他人的。 一念至此,他暗暗一咬牙,大步踏上前自背后抓住段景玉的手腕。 上官惊鸿一时之间也觉得有些别扭,根本不回头看段景玉的表情,就这么扯着段景玉的手腕把他带进了自己的营帐里。 而撩开帐帘的时候,脚下却忽然有一团毛茸茸的东西敏锐地一起钻了进去,上官惊鸿定睛一看赫然发现那毛团竟然是球球。 他止住脚步,看着身旁和脚下一大一小两只狐狸此时都聚在了自己的营帐里,瞬间真的是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而段景玉也是暗自轻轻呼了口气。他这次可是拿自己在赌。 暖炉没带并不是骗上官惊鸿,是他真的吩咐过仆从切记不要带着暖炉。这些天来他可是打着要彻底住在上官惊鸿那儿的念头,若是一个不小心露出了马脚反而是弄巧成拙,所以干脆咬牙就不带了。 幸好他果然还是没有赌错。 已经卧在上官惊鸿暖乎乎的床榻上的段景玉不由满足地想。 上官惊鸿的营帐里虽然没有段景玉那儿华丽考究,可是帐里足足放上了两只暖炉,驱赶蚊虫的香薰也燃起,床榻上则铺好了厚厚的被褥,坐上去便觉得浑身都暖洋洋得十分舒坦。 奸计得逞的段景玉心里舒坦,也就不计较球球这时候趁乱挤到了床榻上也舒舒服服地趴了下来。 此时这营帐里唯一有些坐立不安的反而成了上官惊鸿,他一时冲动下把段景玉带了进来,此时不得不这样近地面对着那个心底仍然还是没有放下的俊美男人,心里真是乱成了一团。 所幸段景玉似乎也累了,片刻之后就缩在床榻里面的被窝里闭起眼睛睡了过去。 上官惊鸿迟疑了许久,直到终于肯定段景玉定然是睡过去了之后,才慢慢地走到床榻边。 本是想吹灭一旁的灯火,可不知怎的目光就停留在了段景玉的脸上。 他因为之前病上了半个月气色还是有些发虚,微侧着的角度看过去,眼角那一点朱砂痣越发妖异,面容更是俊俏勾人得近乎女相。 上官惊鸿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弯下腰轻轻把段景玉脸颊上的一缕发丝轻轻别到了耳后。 做完了这个动作,他自己似乎也在原地怔愣了许久。 营帐外有夜里虫子一阵阵的鸣叫声,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由,上官惊鸿合 恋耽美 分卷阅读6 惊鸿[出书版] 作者:冬瓜无毛 躺下了许久却依旧无法入眠。 …… 次日早上还是上官惊鸿先醒了过来,刚一睁开眼便已经感觉到自己的腰被段景玉的手臂环住,两个人依旧像以前那般很是亲密地靠在了一起。 其实以上官惊鸿的警觉,段景玉一靠过来他本已该知晓。可是先前两人在一起时却偏偏都是如此,一时之间身体也仿佛默认了这样的动作,是以才沉沉地一觉睡到了早上。 上官惊鸿的脸色变了变,可最后也只是小心把段景玉的手臂拿了起来放到一边,随即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走出帐外,根本没有惊扰到兀自睡着的段景玉。 这一日其实也并没有什么事要做,王孙公子们、还有大臣们因为无聊也纷纷带了数名亲卫骑着马钻进了山林里探路去了。 而禄明皇的座驾和最后一批队伍到了晚上才终于抵达七星山之上。 禄明皇的营帐被安置在了东一区和北一区之间,算得上是整个秋猎营盘里最安全的位置了。 禄明皇一到,整个秋猎的氛围总算开始浓郁了起来。禄明皇也知道这些臣子王孙们平日里也憋坏了,可都盼着这秋猎时节好好地拼斗撒野一回,所以也不再耽搁,当下宣布晚上就开始一场夜猎,而且六大区的较量角逐已经正式开始。 猎物一日一统计,整个秋猎持续十五日,十五日后算总数决胜负。 夜猎一开始,所有的王孙大臣们就忍不住都冲进了夜里的林子里开始了第一场狩猎。 而禄明皇却单独把段景玉叫进了皇帐里,似乎是有事要谈。 说实话段景玉的确是对半夜闯进林子里被蚊虫叮咬没什么兴趣,听到皇上传他,过去得很快。 巨大奢华的皇帐里只有禄明皇一人握着玉杯,修长的眉宇微皱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他听到动静,一抬头见是段景玉,径自一摆手道:「不必多礼,坐。」 帐里只有两个人在,显然段景玉也随意了许多,他坐了下来之后便笑了一下道:「皇上不去狩猎,反而叫了景玉过来陪您喝酒?」 「景玉,前几日你失魂落魄,朕便未提起此事。不过也是时候跟你说说了。」禄明皇沉吟了片刻才继续道:「你可知上官将军进京那日,朕为何会答应和你赌?」 此话虽然已经开始暗含深意,可段景玉却好似听不懂一样轻描淡写地应道:「难道不是因为皇上觉得有趣?」 禄明皇也并不着急,慢慢饮下了杯中酒液才淡淡道:「不是。」 他一双狭长的眼睛深深地看了段景玉一眼,虽然面上毫无波澜,可那眼神中却已经自然而然带上了一股当朝天子的威压。 段景玉脸上的表情终于也无奈地收敛了一下,他直起身子低声道:「皇上是觉得上官将军有问题?」 「朕至今也并不确定,只是因上官将军身世着实有些不明,且派人探查之后又的确有些行事诡异的地方,这才心头疑虑。」禄明皇摇了摇头,把酒杯缓缓放在了桌上:「当时打赌之时虽未与你说明,但是朕也知道以你的才智,若是有任何蹊跷定然会有所知晓。」 「他不过是个孤儿。」段景玉面色平静,一字一顿地答。 禄明皇闻言继续道:「他或许只是个孤儿,也或许不是。朕现在只问你,这段时间你与上官将军相处可曾有发现过任何蹊跷?」 「没有。」 即使在口中吐出这两个字之时,段景玉心中其实在想着上官惊鸿身上的赤痕,可是面上却依旧是如同波澜不起的湖面般,看不出丝毫的异样。 「你退下吧。」 禄明皇听了,只是面无表情地摆了摆手。 段景玉也不再多说什么,行了一礼之后才转身往帐外走去。 而就在他快要跨出皇帐之时,忽然听到身后禄明皇意味深长地开口道:「段丞相曾与朕说过,你心机深沉才智过人,即使平时看似慵懒浪荡,可实际上却是眼内不揉丝毫沙砾。可是人便会有死穴,段丞相还说过,若是你动了心,那么便会比他人还容易被内心蒙蔽。」 段景玉背对着禄明皇,听完之后却毫不在意地笑了笑,随即轻声道:「父亲大人说得很对。」 …… 段景玉慢慢地往东三区的营盘处走,心里却忽然有点不自在的感觉。 他和禄明皇之间并不仅仅是普通的君与臣,禄明皇还未继位之时便与他、齐寒疏是好友,而他更是曾经舍命救过禄明皇的性命,以致最后武功全废。 所以实际上君臣之外,他们算是有着过命交情的朋友。 他了解禄明皇其实心性多疑、行事也较为缜密,所以对上官惊鸿心中稍稍有所怀疑也并不是件奇怪的事。 可是不知怎的,听到禄明皇说上官惊鸿身世不明所以有所疑虑之时,却觉得不太高兴,这还真跟往常的他有些不一样。 而更甚的是,他居然选择不跟禄明皇提及赤痕的事。就连段景玉一时之间也有些不太明了自己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 这么想着,一抬头却赫然见到营盘前方上官惊鸿挺拔的身影从马背上俐落地翻身下来,手里还提着什么东西。 「其他人都在林子里,估摸着要后半夜才回来。」上官惊鸿往前走了两步,他看了看段景玉,却忽然之间脸色有些不自然起来:「我想这边没什么人,你或许没东西吃,便带些回来。」 段景玉闻言看向上官惊鸿手里,这才看清那原来是烤的喷香的被油纸包起的野猪腿肉,不由轻轻笑了笑低声道:「多谢将军。我还正好觉得有些饿了。」 两个人不再多说什么,就这么并肩往上官惊鸿的营帐处缓缓走去。 月光透过繁茂的枝桠,星星点点的洒在脚下的土地上。 上官惊鸿牵着马不说话,却还是留意着风向走在了可以帮段景玉挡住些冷风的一侧。 段景玉扭过头看着身旁那人高挺的鼻子和微抿的嘴唇,月色把鼻梁上的狰狞伤疤勾勒出一道斑驳的阴影,也不知为什么忽然之间就觉得心神一荡,之前心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也瞬间不翼而飞。 什么身世不明、行事诡秘,他统统都不信。 他的上官将军哪有半点不好的地方。 那一刻段景玉心中,竟然真的就只有想要跟身畔人这么静静地一路走下去的悸动。 这一生,从未有过这般心无杂念的时刻。 第九章 秋猎到了第九日,东北六大区之间的角逐越来越激烈,每日出猎回来的收获都可堆积成小山,小些的动物如野兔松鼠什么的自不用说,就连山中霸王成年老虎都给生生猎下来了三头。 上官惊鸿与段景玉所在东三区虽然并未拔头筹,可却也紧随排名第一的北一区之后。 这九日当中,上官惊鸿的战绩自然不用多说。他不用弓箭,可一把流风斩月刀却使得出神入化。而段景玉虽然没有武功,但是于弓箭之术却颇有浸淫,所以也收获颇丰。 几日下来,两人之间关系虽说并未回复到以前那般,可是却总比出京秋猎之前要好上了许多。 段景玉隐约觉得上官惊鸿有些心神不宁。 那是种说不清楚的感觉,虽然上官惊鸿一如既往的少言寡语,可是偶尔一双漆黑凤眼中却会隐约浮出丝焦躁的神情。 段景玉也并不多想什么,反倒是球球这几天不太让人省心。 自从前几天段景玉夜猎的时候抓回来了一头浑身赤红的野狐狸之后,球球就像是着了迷似的整天跟着人家,那头野狐却是爱答不理。 后来让野狐狸找到个机会逃跑之后,球球也经常一头就扎进山林里,往往是一天一宿都不会回来。 段景玉估摸着,肯定是让球球把那只野狐狸的踪迹给找着了。 「将军,你不用担心球球。」 段景玉见上官惊鸿总是抬头有些不安地往帐外看,不由笑了笑道:「球球那家伙是极珍贵厉害的赤瞳雪狐,如果不是我碰到它的时候它还是极小的幼狐,恐怕就不可能把它抓到手养这么大。它现在成年了,根本不会有什么东西能跟上它的速度。我估摸着,它大概是在山林里找到了那只野狐狸才会这么的乐不思蜀。不过――」 段景玉说到这里,忽然若有所思地顿了片刻继续道:「不过有些奇怪,那红毛野狐狸分明是只公的……球球先前又分明不好这一口。」 他这么说着,自己也不由陷入了沉思中,似乎是有些想不通其中的缘由。 上官惊鸿转头见段景玉歪头真的在认真思索着这种事情,本来神情冷峻的面上不由隐隐地浮起了一丝缓和的笑意。 可是下一瞬间,只听到营帐外忽然传来几声凄厉的惨叫,紧接着就是预警烟花炸响、以及几声「有刺客」的呼喊,整个营盘仿佛都在顷刻间乱作了一团。 上官惊鸿一把握住腰畔流风斩月刀猛地起身,他面色森寒,似乎想到了什么,反手又握住了段景玉的手腕,低声道:「我们出去看看,你跟紧我。」 段景玉虽然身无武功,可倒也极为冷静,点了点头就紧紧跟着上官惊鸿走出了营帐。 …… 整个营帐的情况非常混乱。 因为在斑驳的山林阴影中搭建下来的营盘本就不可能被篝火照全,而今晚天色又是出奇的阴暗,连月亮都被几朵黑云给遮了起来。 而显然刺客进来之后最先做的事情就是把周围的篝火给打灭,顿时周围都是黑漆漆的一片,只偶尔有星点的火光溅起,黑暗中金铁交鸣的声响格外让人陷入不安之中。 「一定是冲着皇上来的。」段景玉语音冷厉,转而拉住上官惊鸿的手臂,凭着感觉大步往中央营盘处走去。 上官惊鸿摸索到了一根火把,刚想从怀里拿出折子点燃,却被段景玉制止了。 「不要点火。」上官惊鸿在夜色中隐约看到段景玉摇了摇头:「你听周围的响动,敌人来得不少。他们悄无声息地潜进来之前一直都未被外面巡逻的侍卫发觉,我想恐怕是有人接应。他们做好了准备,我们这边却是仓促应战。如今周围情况不明,点了火之后只能成为敌人的活靶子。」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顿之后才低声道:「若当真是有人接应,能把局面布置成这样,恐怕在朝廷里也是身居要务,否则怎会如此了解此次秋猎的部署。齐寒疏在皇上身边,按理说不该出纰漏,可是中央营盘许多皇亲国戚若是有了折损也是大麻烦,我们快些过去和齐寒疏联手,能救一个是一个。」 此时这般混乱的境况,段景玉虽然身无武功,可却显然没有丝毫惊慌之色。 寥寥三言两语就已做好了判断和决定,上官惊鸿微微一愣,心中第一次隐隐明白过来禄明皇为何朝堂之上经常会问到段景玉的看法。 他并没有开口,就只是带着段景玉在黑暗中快步往中央营盘潜行着。 黑暗中,周围似乎越来越混乱,竟然隐隐有越往里面走战况越激烈的感觉,偶尔能听到一两声惨叫,也不知是刺客还是侍卫。 段景玉的眉头越皱越紧,刺客攻入的迅速和勇猛远超他的预料。 就在这时,只听一声尖利的哨声忽然响彻了整个营盘。 就在这一声刺耳响动的同时,段景玉忽然脸色大变。 而几乎是同一瞬间,上官惊鸿一双凤眼里闪过慌乱的神色,他一拉段景玉,哑声喝道:「无声连弩,趴下!」 可是这似乎已经晚了。 黑暗之中,无声无息的连弩射出漫天箭雨,一时之间惨叫声连成一片,夹杂着无数人倒在地面上的闷响――这简直是最可怕、无法做出任何抵挡的手段。 先前段景玉听到那尖利哨声,就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不对。黑暗之中,双方都无法视物,而这种时候恐怕也只有什么特殊的暗号才能统一部署。 那哨声恐怕就是一道命令或者提醒。 所以上官惊鸿那声提醒之后,他立刻就是反应极快地就地一滚。 这是极为准确迅速的判断,连弩这种东西,想要靠一记哨声就让所有自己人避开,那么只能是固定放在一个高度发射! 段景玉心念一转就已经确定哨声响起时,所有刺客必定已经伏下身或者是高高跃起! 可他毕竟是没有武功的人,动作最终还是稍稍慢了一拍。 就那么一下子,段景玉就感觉左臂一阵尖利刺骨的痛,恐怕是被刺入了几支弩箭。 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段景玉伏在地面上,却忽然发现――他已经找不到上官惊鸿的踪迹了! …… 段景玉强忍着手臂处的锥心疼痛,咬紧牙往两边摸索了几下,似乎是摸到了其他人的身体,触手之处温热却又湿湿的,那种黏稠的感觉显然是血液。 段景玉隐约记得方才连弩射出之时,他是想要拉着上官惊鸿一起趴下,可是被连弩射中手臂不由得就劲力一松,之后情况就更是混乱不堪了。 他虽然觉得以上官惊鸿的武功,断不可能被区区连弩就射倒,可是往身旁之人的脸上摸索去的时候,却还是觉得整颗心都有些发抖。 所幸在那人脸上摸索了一下之后,感觉不到那熟悉的伤疤粗糙质感,才终于松了口气。 段景玉并不敢轻举妄动,也不敢发出声音来呼唤,只是趴伏在土地上静静地听着周围的动静。 片刻之后,周围开始有细细碎碎的脚步声响起,似乎是在一个方向集合着。 段景玉脸色大变,暗道不好,紧接着就只觉眼前忽然一亮。 他心里知道定然是刺客觉得扫清了此地才点起了火,虽然心里想要看清这帮人的来路,顺便借着光亮找寻一下上官惊鸿。 但这种情况下,也只能硬是压住了这股念头,迅速地倒在地上假装成也被连弩射死了的样子。 段景玉闭着眼睛,却隐约听到不远处传来低低的交谈声。 而让他一阵发寒的是,那交谈所用的语言语调和发音都极为怪异,绝不是中原之人的口音,他心里已经隐隐意识到,这帮刺客的来路恐怕是南疆的莫汗哈尔草原人。 就在这个时候,只听一个人的脚步声开始往他这边走来,而身旁已经断断续续又传来几声零星的惨叫,这应该是刺客在确认是不是地上的人都已经彻底死了,这帮人还当真是很谨慎。 段景玉只觉得手心微微冒汗,他屏住呼吸,袖口中的手掌却紧紧地扣住了象牙骨扇的扇柄。 那脚步声,一点一点越发接近了他的位置。段景玉依旧闭着眼,可却觉得心跳隐隐加快了许多。 终于,脚步停在了段景玉的身侧,那一刻段景玉浑身上下都已经绷紧了。 可就是那么电光火石间,突变再起! 只听一声呛啷的长刀出鞘声,随即段景玉就感觉到那脚步声的主人扑通倒在他身边,紧接着他手腕一紧已经被整个人拽了起来。 段景玉睁开眼,只见上官惊鸿面色冰冷手执长刀站在身侧。 他一手拉了段景玉,丝毫不敢迟疑,转身就逃! 段景玉被他拽着整个人几乎凌空飞了起来,他抽着空回头一看,只见营盘那边大约是站了三十来个蒙面刺客,都纷纷举起了连弩正对着上官惊鸿和他的背后。 可是也不知怎的,段景玉甚至都有点怀疑是自己看错了,可是那为首的头领却似乎是迟疑了一下,最终竟然一摆手示意刺客们放下连弩,紧接着就只有三个黑衣刺客飞窜出来向他们追来。 段景玉摸不清对方为何不想使用连弩,难道是不想伤了他们想活捉?这似乎又有些奇怪。 可是到了这种时候,他只觉得眼前却越来越模糊起来,显然是手臂处受伤失血过多所致。 一片眩晕中,段景玉隐约感觉到上官惊鸿转过头看着他似乎在急切地开口说着什么。 可是他渐渐地什么也听不到了,终于再也支撑不下去,双眼阖起晕了过去。 …… 段景玉再睁开眼时,因为许久没见光只觉得双眼有些刺痛。 浑身上下都酸麻不已,刚想用胳膊撑起身子,却从左臂处传来一阵无比尖锐的痛楚,让他低低吸了口冷气。 这么折腾了一会儿功夫之后,段景玉才终于可以好好把自己目前的状况审视了一下。 他此时显然是身处于山壁里的一个天然洞穴之中,洞里有些阴冷,洞口极为狭窄仅能容一个成年男子侧身进入。 而他躺的地方则似乎是一块硬是被削成块石床的巨大石头,身下则垫着几件衣物。 洞穴并不大,看样子也就能放下三张此时他身下这么大的石床,中间燃着一处篝火。 篝火上架着一个铁锅,里面似乎是在煮着什么,倒也能闻到肉香味。 一闻到这股香味,段景玉还真的觉得肚子里有些饿了。 他这才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披着的外袍显然是之前他身上穿着的那件,而他之前负伤的左臂已经被用衣衫布条紧紧缠好,看起来也是包扎过了,可还是一阵阵的疼,显然之前受的伤的确很重。 不过如今……究竟是怎样的状况。营盘那边又如何了。 段景玉微微蹙眉思索了一下,可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就在这个当儿,洞口处走进来了一个挺拔的身影,真是提着一只兔子的上官惊鸿。 直到上官惊鸿进来之后,段景玉才借着篝火的火光看清了上官惊鸿的样子。 他上半身并未穿衣服,露出精悍修长的身体。 胸口和小腹处都有好几处还带着血污的擦伤,灯火下胸口的黑色月牙刺青和小腹下方的赤痕都隐约可见。 流风斩月刀的刀鞘似乎也不见了,只剩下一把明晃晃的刀身别在腰畔。 他面上隐隐流露出一丝疲惫,可是见到段景玉醒了过来之后,一双本是极为冷漠的漆黑凤眼里也划过了一丝喜色。 「你醒了。」 他嗓音沙哑地开口,把手里的兔子扔到一边,大步走了过来。 「将军……」 段景玉对于之前营盘遇刺的记忆越来越清晰,心中却忽然万分复杂起来。 面前的上官惊鸿浑身都是擦伤血渍显得极为狼狈,可自己好端端地躺在这里,身上除了左臂那伤处其他地方都是如常,很明显之前昏过去之后,他始终都把自己好好地护了下来。 「你发烧了好几天,一直晕着。」 上官惊鸿却并没有意识到段景玉的心绪,他弯腰从石床脚拿起之前围猎时都随身带着的小酒壶,转身递给了段景玉,低声道:「喝点水。」 段景玉接过来之后并没有立刻喝,而是轻声问:「我们为何会在这里?营盘那边……?」 上官惊鸿沉默半晌,终于慢慢地道:「先前你晕过去,一帮刺客紧追不舍,我怕动手之时顾及不到你便一味地往前逃,四周乱哄哄的又漆黑一片,一不留神居然从一处断崖跌了下来。营盘那边的状况,我并不知道。」 段景玉转头静静地看着上官惊鸿身上数处极为骇人的擦伤和血瘀,似乎也想像得到那日在黑夜中上官惊鸿带着晕过去的他落荒而逃,却又跌落断崖的状况该是多么的凶险。 他心里知道那个人必然是在从山崖上滚下来之时,选择把他死死护在了怀里,这才没让他受到半点的损伤。 上官惊鸿本想继续说些什么,可是突然之间却毫无防备地被身旁的段景玉紧紧地抱住。 「将军、上官将军……」温热的呼吸声贴着脖颈,紧接着嘴唇就被有些凶狠地吻住,舌尖那样炽热而突然的侵入,带着莫名的急切和燥热。 上官惊鸿身子一僵,竟然有些不知如何反应。 明明脑中已经在告诉自己该推开,可却偏偏好像提不起力气来。 他所熟知的段景玉多情到近乎无情,虽然俊俏的脸上总是带着一抹风流笑意,可却永远都不会有分毫的失态。 这样无可自控的时刻前所未有,上官惊鸿只觉得自己的整个身体都好像因此而微乎其微地颤栗着。 …… 段景玉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按理说如今他不仅箭伤未愈、两人情况又不甚明朗,无论如何也不该就这么…… 可是实在是忍不住。 那一刹那,过去的许多事仿佛都涌动在心底。 一想到面前这个看起来冰冷漠然的男人为自己所做的种种,便有种几近疯狂的冲动。 段景玉很小时便倾心于齐寒疏,小时候那次的背弃他看似洒脱相对,可实际上却是足足疼了十多年。 自那以后,烟华京都多了个风流浪荡的长乐侯。 岁月太久,久到段景玉都开始以为自己的性子本就如此凉薄。 直到他终于遇到了上官惊鸿。 天下之大,却只有一个上官将军。 只有一个会对他如此之好的上官将军。 上官惊鸿渐渐从僵硬无措中恢复了过来,段景玉毕竟还有箭伤,他并不好真的去推开,可是一双漆黑凤眼里显然已经恢复了沉凝冷然的神色,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侧开头低声道:「段侯爷。」 上官惊鸿声音低沉而沙哑,虽然没有多说什么可段景玉何等聪明,自然已经从眼眸中的神色看出了抗拒。 他默默松开了手,微笑了一下就提起一旁的酒壶安静地开始喝水,仿佛刚才的事情都完全没有发生过一样。 片刻之后,段景玉站起身想往外走走看一下,可是因为身体虚弱昏迷中又一直躺着,脚刚一踩上地面就是一软。 上官惊鸿连忙起身一把扶住段景玉,两个人之间又是沉默了一下,之后段景玉才淡淡道:「我出去看看。」 顺着那狭窄的洞口爬出去之后,才赫然发现外面是一处天然的巨大石台峭壁,要跳下去约十米才接近悬崖底部,再往下爬上十米才会真正到了最底处一片繁茂的小山林、山林间依稀可见一条小河。 可是等段景玉再往头顶一看,却忽然间心里一寒。 这悬崖上的石洞离那最顶端的崖壁足足有五六十米,而峭壁上更是怪石嶙峋,想要徒手攀爬上去可谓极难,更别提他此时还带着箭伤,因为此时正是夜里时分,那漆黑般的苍穹就显得格外的孤高幽远。 段景玉不由低低叹了一口气,一是因为知道单靠两个人的力量想要逃出去恐怕是无比之困难,二则是想到即使此处地势如此险恶,上官惊鸿却还是好生地把他带着活了下来,便不由心里升起复杂的感觉。 「怎会就掉到这里来……」 一阵寒风忽然吹过,段景玉不由微微打了个抖。 「那天夜里什么都看不清,我便只记得从悬崖上跌下来,用刀插在岩峰之间才缓下速度,后来刀鞘也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段景玉转头看了上官惊鸿一眼,轻声道:「将军,你身上的伤口极多,我帮你清理一下。」 他这么说着,忽然就轻轻牵了上官惊鸿有些微凉的手掌,转头慢慢地又沿着那阴暗狭窄洞口往回钻。 上官惊鸿没有挣开,或许是因为方才站在那处石台上抬头看时,他心中终于也浮起了一丝惘然。 在这荒凉的峭壁绝地之下,就只有他们两个和那摇曳破碎了一地的月色投影。 没有烟华京都的喧嚣和那繁华纷乱,有那么一刹那,上官惊鸿望着那无垠的苍凉夜空,甚至恍然间以为自己是带着段景玉回到了记忆中的南疆。 若当真是那样……该、该多么好…… 第十章 简陋的洞穴里,篝火上架着的铁锅子里面肉汤已经煮好了,散发出了阵阵的香气。 可其实那汤虽然闻着香,但毕竟没加作料,真正喝起来反倒没那么带劲了。 两人吃过东西之后一起坐在石床边上,段景玉用酒壶里的凉水倒在布条上,然后缓缓擦拭着上官惊鸿颈背上的擦伤。 他的动作很轻很柔,直到那各处伤口上的血污都被擦拭干净,才低低开口道:「伤药?」 上官惊鸿是随身都会带着金创药的人,如今又是围猎的时候,自然更不可能破例,自己身上的箭伤恐怕就是他的伤药处理的。 「不必。」上官惊鸿却是微乎其微地摇了摇头,沉声说:「小伤而已。」 「那也……」段景玉说到一半忽然顿了一下,一双桃花眼里也闪过了一丝复杂的神色:「将军莫非是担心我这里不够用。」 他早该想到是如此的,毕竟任谁也想不到竟然会就这么受了重伤从悬崖上跌了下来,自然也不可能随身总带着好几瓶的伤药。这些天来自己晕着,上官惊鸿始终没管身上的伤,想必也有无论如何伤药都不可能足够的考虑。 上官惊鸿虽然一愣,可却也没有反驳什么,就只是再次执拗地摇了摇头。 之后干脆站起身来只扔下一句「我去洞外守着」,便就这么走了出去。 段景玉并没有阻拦,他脑中思绪也有些混乱,坐在石床上沉默地待了一会之后,居然因为疲倦睡了过去。 这一觉就是睡到了半夜,隐约听到了一些响动才被惊醒了过来,一睁开眼赫然看到是上官惊鸿在弯腰给篝火里添着木柴。 「还不睡吗……?」 段景玉撑起身子看向上官惊鸿,开口时因为刚醒过来,声音有些沙哑。上官惊鸿又用刀刃拨弄了一下篝火之后,才起身摇了摇头,低声道:「洞穴下面就是林子,夜里猛兽多,我去外面守着稳妥点。」 段景玉何等聪明,先不说下面林子里的野兽能否跃上洞穴外的石台,也不说又是多小的野兽才能挤过那狭窄的洞口。即使是真的有兽闯进来,以上官惊鸿的武功难道又会有什么危险。 他心里清楚,上官惊鸿这么说,恐怕也只是觉得洞里只有一张石床,而以两人如今的关系再同躺一张床,显然是会尴尬的。 上官惊鸿翻好篝火便站起身想要往外走,段景玉看着他就要钻入那狭窄的洞口时,忽然轻声开口了:「将军……」 他只吐出了两个字,便似乎迟疑地顿了顿,随即语声越发微弱了下来:「我睡不踏实……入夜了,这洞穴里实在是有些凉。」 上官惊鸿的步伐不由顿住了,他站在原地背对着段景玉,一双狭长深邃的凤眼中流露出了一丝不确定的神色。 短短数月相处,那个人狐狸一般狡猾的行事早已牢牢被他记在了心里。他不知道什么是能信的,什么又是不能信的。 总是暗暗告诉自己,莫要再傻愣愣地凑过去上当,可却一次又一次地失败。 营盘里,他明知道段景玉不该是会忘记带暧炉的人,却还是巴巴地把自己的营帐奉上;想着那人未出去狩猎,便急急往回赶送来烤好的猪腿肉。 许多事情,段景玉只是一个示弱的眼神、一个婉转的笑容,便已让他顷刻间丢盔卸甲。 而如今,竟然还是一样的。 上官惊鸿沉默着转过身走到石床边,他踌躇着终于慢慢坐到了床边。 先是伸出手把段景玉身上盖着的、已经有些滑落的黑色衣衫拉了上去再次盖好,微微低下头,只见面前段景玉因为伤势昏迷过去几天后,一张俊俏的脸越发苍白了起来,单薄温润的嘴唇也失了血色。 这样一来,顿时显得整个人都褪去了那抹平常的风流肆意,脸上唯一的一抹亮色便是桃花眼角那一点明艳的朱砂痣,这么可怜兮兮地抬眼望过来的时候,真就好似一只羸弱的小狐狸似地。 上官惊鸿心里忽地一软,他眼神虽然依旧迟疑着,可还是轻轻抓住了段景玉的手掌。 那家伙似乎没有再骗人,手掌心凉凉的,一被上官惊鸿温热的手握住便立刻用修长的五指反握过来。 上官惊鸿没有开口,只是缓缓地把内力再次渡了过去,在段景玉身体里游走着驱赶寒气。 段景玉微微眯眼,一双桃花眼阖起时眼线亦是狭长上挑,在明明灭灭的篝火光芒下越发显得风韵十足。 上官惊鸿这么低头看着他,一时之间也不由又有种被迷了心窍的感觉。「上官将军。」段景玉闭着眼,却用另一只手摸索着抚 恋耽美 分卷阅读7 惊鸿[出书版] 作者:冬瓜无毛 摸上了上官惊鸿的脸。 那样的摸索,缓慢而细致,好似是在回忆着什么稀世的珍宝一般深情。依旧是深邃的轮廓、坚毅的棱角,段景玉话音顿住,指尖停留在上官惊鸿单薄微抿的嘴唇上,过了良久,他终于喃喃继续道:「我真想你……」 段景玉太过聪明,这辈子说过无数虚话、假话、真伪参半的鬼话,却从未有一刻有这般的慌乱悸动感觉。 仅仅是四个字,四个字的真话,便已经让整个胸口都震荡了起来。 「我真想你。」段景玉吸了口气,轻轻道:「惊鸿……」 上官惊鸿指尖有些发抖,却并没有应声。 段景玉也毫不在意,他摇头笑了笑,却慢慢撑起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球球倒好,出猎之前老是往你那儿跑,就把我一个人给扔在景玉府。我也想将军――可将军若不带我翻墙,我就半点法子都没有。」 上官惊鸿虽然不信他会没办法,可不知怎的,听身畔男人轻轻地、慢慢地在他耳边这么说着话,却有种难言的感觉。 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段景玉似乎浑身都没什么力气似地渐渐靠上了上官惊鸿的肩膀。 他乱七八糟地说着什么宫里的事、围猎中的趣事,听起来也没什么关联。 又过了一会儿,就连那么点儿胡言乱语也听不见了,上官惊鸿只是觉得肩膀上一沉,转过头便见到那人已经绵软地躺在那儿再次睡了过去。 上官惊鸿面无表情,可是伸手摸向段景玉额头的动作却无比温柔。 触手之处很是烫手,显然又是发烧了。 上官惊鸿漆黑的凤眼里闪过一丝担忧,他扶着段景玉躺回石床上,又坐在一边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有些僵硬地躺在了石床的另一侧。 转头看着段景玉因为烧起来泛起了一丝虚红的脸颊,过了良久,上官惊鸿才算是确信了身旁的人已经彻底睡着了。 像是忽然鼓起了某种勇气一般,他伸出手、在半空中泞滞半晌、又踌躇向前,直到最后……紧紧地拥抱住了段景玉。 …… 次日早上段景玉起来的时候,还是觉得头隐隐作痛。 洞穴里又弥漫起了一股香味,上官惊鸿还是坐在那架大铁锅旁边,呆呆地看着锅里煮的东西,他见段景玉坐了起来,才低声开口道:「我在下面找到些谷物就煮了粥,虽不是稻谷,但总比一直吃肉好。」 他说着,又指了指床榻旁的酒壶道:「里面新装了泉水,喝点吧。」 上官惊鸿知道这外表总是光鲜亮丽的长乐小侯爷是多么娇贵难伺候,因此即使是已经想得即为周到,心里却还是隐隐觉得不够。 段景玉倒是没什么不满意的表情,他慢吞吞地抱着酒壶从床榻上爬了下来,又磨磨蹭蹭地挪过来坐在篝火旁,待了半天之后,终于有点苦闷地看着铁锅开口道:「身上脏兮兮的、头发也都打结了……」 上官惊鸿有点无语,说实话他打心底没觉得这有什么,与之相比的话,显然是吃好东西更重要了,于是他只是默默地拿起一旁收拾好的凹形瓦片呈了点儿热粥转身递给了段景玉。 「我想洗澡……将军,下面有条小河对吧?」段景玉接了瓦片,可是一张俊美的脸上却越发可怜兮兮起来。 上官惊鸿凤眼里划过一抹无奈,低声说:「你伤口没好,不可沾水。」「胳膊可以不碰水……」 「那要怎么洗?」 「将军帮我!」 「……」 上官惊鸿虽然心中觉得要帮段景玉洗澡无论如何都非常尴尬,可最终还是经不住段景玉那软磨硬泡的劲头应了下来,选了正午日头最暖和的时候背着段景玉跳下石台,到了下面的小林子里。 这几日两人喝的水便是从这条小河里盛出来又煮好的。 河里并不深,在河边往下看去几乎是清澈见底,让人心中只觉得清爽怡人。 两人到了下游处,正好河中有块巨石便一跃而上落了脚。 段景玉一见那清澈河水立刻就来了精神,看样子似乎是真的受不了自己身上都是泥污血渍、站在石头上就开始解衣服,然后很快就迈进了及腰的凉凉河水里。 上官惊鸿最初有些发僵尴尬,却一时发现他暂时也不需要帮忙,便就在大石上闲目盘腿坐了下来。 再说段景玉那边,河水虽然凉丝丝的有些冰人,可是他这么猛地跳进去的瞬间却还是感觉一阵的清爽舒畅。 段景玉极爱干净,平时在京都里更是讲究细致得厉害。 如今在这峭壁洞穴中,虽然不能再那么娇贵,可是浑身脏污却还是让他不能忍受。 虽然是如此,段景玉倒也没忘了把左臂举起到水面之上,单单靠右手在身前有些别扭费劲地用河水擦洗着身体。 约莫是过了盏茶工夫,本来一直闭着眼睛的上官惊鸿忽然觉得脸上一凉,他猛一睁眼,却是看到了段景玉光着身子爬上了巨石,用指尖戳了戳他。 一双桃花眼笑得弯成了月牙,那点红痣就在眼前艳丽地晃动着。‘ 上官惊鸿一下子慌了神,也不知道自己该看哪里,只得扭过头哑声道:「段、段侯爷……」 段景玉狡黠一笑,轻飘飘地道:「将军还得帮我洗一下后背和头发呢。」上官惊鸿说不出话来,只好呆呆地跟着段景玉跳下了河里。既然是要帮对方洗的话,自然就不可能再把目光躲闪开来。 段景玉虽然一张脸蛋俊俏好看得近乎女相,可是那修长的体态却着实是个英挺的年轻男子。他不似官惊鸿那般久经沙场,身材一看就如头精壮彪悍的野狼,但是也明显能看出经常有在强身健体,身段秀逸挺拔,肌肉和骨骼的线条非常简练漂亮。 上官惊鸿把段景玉的长发撩到身前,然后才捧起水在颈背处擦拭着,手臂有些微妙地僵硬起来,随即终于强行控制住心中乱七八糟的思绪,专心帮段景玉清洗起来。 「将军……」 段景玉背对着他,淡墨色的发丝浸湿了之后,如同柔亮的缎子一般散发着光芒。 「嗯。」上官惊鸿低低应了一声,却没想到良久良久都没再听到段景玉说什么,两个人静静地站在清凉河水间,只有身旁潺潺的水声。 「我小时候就过得不开心。」 上官惊鸿没想到过了约有半盏茶的功夫,居然忽然又听到段景玉突兀地扔出了这么一句话,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所幸段景玉似乎也没有要得到回应的意思,而是自顾自继续讲了下去。 「段家乃禄王朝的望族,而我父亲段越天更是当朝丞相。旁人以为我定是自小养尊处优、无忧无虑,实际却全然不是如此。四岁那年我母亲于氏就离开了丞相府,至此毫无音讯。我那时年幼,只以为是母亲有事要远行,直到后来才从府外铺天盖地的风言风语中明白过来母亲是与一个小小的武官一同离开了烟华京都。」 上官惊鸿的手臂微微僵在了半空中。 段景玉毫无察觉,只是平淡地继续道:「我再也没见过母亲,其实如今也没什么难过的感觉,她离开得实在太早……我权当根本没有过母亲。只是那时我还太小,她突兀地离开之后,我便只能越来越黏着父亲,生怕他也一下子就不见。可是也就是从那时起,父亲就变得沉默寡言,就连对待我也是越来越冷淡漠然。」 「我如今还清清楚楚地记得,三岁之后的童年,永远都是一个人咬牙努力练剑、看书,我并非天生喜欢如此,只是想要借此让父亲多看我一眼、哪怕只是一眼。」 「其实有些事当真妙极。我父亲是当朝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小小武官如何能与之相比,但我母亲就偏偏是与他私奔了。更妙的是,这二十年来父亲因妻子与外人私奔的事饱受议论,可却再也没有续弦。 后来我渐渐长大,许多事便也自然而然地明白过来,父亲太爱母亲,更忘不了母亲,当年的事是在他骨里血里的一根刺,以至于根本不愿意面对哪怕只是长得极像于氏的儿子。 想想也是,自母亲离开之后,我对于父亲的记忆便只是一个戴着漠然面具的陌生面容。他从不训斥我、甚至偶尔教导我的课业,可是那张脸永远没有任何温度和情感。 他不想看到我这个儿子,也根本不喜欢我。自我明白这一点后,便不再奢望任何来自父亲的温情。但无论我心中作何想法,在人前我们依旧是中规中矩的父子,我亦待他恭恭敬敬、绝不露出半点端倪。直到成年后封侯,我没耽误哪怕一天,就此搬出了那冷冰冰的丞相府。」 上官惊鸿静静地听着,忽然觉得心中一片酸楚。 旁人眼中的段景玉总是光鲜俊俏,那长乐小侯爷的名头永远与风流浪荡、名酒美人相伴,谁又会知晓当年小小的段景玉在偌大的丞相府里,该是多么的孤独无助。 「你看……将军,我就是这么长大的,很可笑吧。」 段景玉说到这里,把目光遥遥投向了远方,有些落寞地笑了笑:「以前我总觉得这世上所有人都是虚伪的。于氏不爱段越天,最初却还是嫁了过来;齐寒疏说他爱我,可是面临危险却丢下我跳窗逃跑;段越天明明不愿看到我,但身为丞相却依旧要维持着所谓父亲的庄重伟大。而我是其中之一,亦或是其中最虚伪的一个。 」 有时我甚至厌恶自己,我讨厌虚与委蛇,却又热衷于处处留情。或许是小时候总是一个人孤零零的日子太过难熬,于是长大了,便变本加厉地害怕寂寞。最初遇见将军时,我的确是并未想要认真……」 上官惊鸿手指微乎其微地抖了一下,他虽然早就在选花魁那一晚就听到了打赌的戏言。 可是如今再次听到段景玉亲口承认,却还是觉得心里瞬间有些发凉。那些他曾经为之怦然心动的刹那,在面前那人看来,或许当真便只是个小小的玩笑,一念至此,就只觉得整个世界都灰暗晦涩。 「我那时……只觉得将军英姿焕发,风采远不同于我熟识的任何男子。我看似风流多情,可实际性子却是凉薄。当下心里也只是想要与这般俊美人物春宵一度,却全然未为将军考虑半点。酒宴后唐突亲吻将军是算计、夜里带杏花酿去寻将军亦是算计,最初说的每句话更是算计。」 「段侯爷倒、倒的确是……好手段。」 上官惊鸿在段景玉背后,沉默良久后终于还是沙哑着噪音低低开口。 他的手掌微乎其微地颤抖了一下,却很快硬生生地平稳在了半空,指缝间段景玉柔顺的发丝沾了水之后却越发缠绵地绕在指尖。 那一刻,心中已经近乎是一片惨淡。 「将军不喜欢……我以后,便再也不这样了。」 段景玉却在这个时候忽然转过身,他的手掌上沾了水覆上上官惊鸿的手掌,冰凉冰凉。 上官惊鸿一个激灵,抬起头只见段景玉已经面对着他,桃花眼此时那么的狭长韵致,被阳光折射得泛着水光,只是一眼,便勾魂夺魄般。 那一点红痣点在眼角,更加显得含情脉脉、欲言又止。 不知为何,上官惊鸿竟然隐约有些惧怕听到面前那人继续要说的话。 段景玉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一双点星般漆黑的深邃眼眸,笔挺的鼻峰之上一道深深的狰拧疤痕,单薄的嘴唇却微微地颤抖着。 这是张年轻而冷硬的面孔,说不上是什么盖世的美男子,可却就是让他这么的喜欢。 段景玉握着上官惊鸿的手掌,渐渐的,终于还是忍不住把面前的人紧紧地拥抱住。 上官惊鸿明明知道只要稍稍一用力就可以挣脱开来,可是那一瞬间,却不知为什么浑身上下的力气都不能被支配。 他扭开头,却不由自主哑声道:「你明明说过,会、会好好对我。」 这句话说出口,便是万般的难堪。 他当兵时住在草原,连着三天三夜磨得脚底都要烂掉、当将军时曾险些被一枪刺穿胸口,这些年来诸多的伤势疲累都从未感到这么的委屈,可是这一次,却是无论如何都忍不住。 「是、是,我再也不会骗将军了。」 段景玉的左臂还带着箭伤,这样用力地拥抱简直连伤口都撕扯得疼痛起来。 可此时却只觉得眼睛忽然有些酸涩,他想起自己为了把怀里的男人骗到手使过的那些卑劣招数,说会好好护着他,抚摸着他脸上的疤痕说不会再让他这般痛上一次,可如今所作所为,当真混蛋到了极致。 「以后,我定一心一意地好好对将军――再也不骗将军、也不要什么心机手段。那个赌,我早就向皇帝认输,将军呢……要怎样才会回到我身边?」 上官惊鸿心头混乱成一画乱麻,他漆黑的眸子忽然有些空茫地看向了段景玉:「你、你再也不骗我……?」 那一瞬间,他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嘴唇轻微地抿起一下:「那若是我……」 这句话,却根本没有说完就默默地咽了下去。 段景玉并未留意到那一瞬间的微妙,只是听到那人终于有了些不算抗拒的回应,心里居然浮起了丝欣喜若狂般的感觉。 他就这么紧紧地拥着上官惊鸿的手,却怎么也不想松开。 「那、那将军便算是……原谅我了?」 这么问着的时候,语气竟然不由自主带上了小心翼翼的味道。 段景玉风流一世,当真还从未有过这般担忧患得患失的情愫。 上官惊鸿转头看了他一眼,那张俊悄面上一点朱红泪痣依旧妖冶勾人,可是一双桃花眼中却带上了一抹讨好的神色,那样子倒是像足了想要讨酒喝摇着尾巴的球球。――又、又怎么还能狠下心来不原谅他呢? 「我不……不喜欢,你去那等风流烟花之地。」 他嗓音有些沙哑,虽然开口之时依旧语气冷硬,可说出这种话本身就已经是在妥协。 上官惊鸿心中一阵酸软,即使控制不住地暗自心软,却又不禁觉得有些苦涩。 段景玉何等聪明,从上官惊鸿有些灰暗的眼神中便已看出面前被他伤透了心的年轻将军远远没有他那么欣喜。 他一双桃花眼里闪过一抹异样神色,却渐渐伏在上官惊鸿耳侧,喃喃自语般轻轻道:「将军你看……小侯虽然行事略微放浪,可诸般风流却可从未屈于人下。但你若还是生我去鸿香馆的气,不如就――上了我消气?」 上官惊鸿听了这么露骨直白的话语,一时之间只觉得耳根都要烧了起来,他之前想着别的还未有异样想法,可此时听到段景玉这么一说,突然之间就意识到紧紧拥抱着自己的男子根本身无片缕,只有颈间坠着青玉的一根红绳映在白皙柔韧的肌肤上。 这样的想法一浮起,顿时整个人都踉跄地在湖水中后退了一大步,眼神顿时迅速躲闪了开来。 第十一章 段景玉笑吟吟地看着上官惊鸿后退,那双桃花眼里虽是无辜的神色,可是狭长的眼睛却微微上挑。 两个人都在水里,风吹着水浪一波一波翻滚向远方,只有留在身上的沁凉感觉。 上官惊鸿看着段景玉赤裸站在水里,碧绿河水只及到腰际。他眼角一点红痣越发璀璨冶艳,这么抬眼看过来时,眼线如同水墨画般向上斜长勾勒,带着种挑衅般的勾人味道。 上官惊鸿不知为何,忽然心中升起一阵薄薄的怒气。 一而再再而三地跌进面前这个人的陷阱里,他是吃透了自己的性子,才会这么肆无忌惮。说什么消气的戏言,也只不过是想看自己更狼狈一点地退让吧。 他这么想着,忽然就把目光深深地投向了段景玉,一字一顿地问口道:「你――莫非是以为我不敢?」 段景玉最初的时候微微愣了一下,他看着上官惊鸿那双眸色略略变暗的漆黑瞳子,在那一刻忽然显露出了野狼一般的凶狠神情,段景玉几乎能想象到,面前这个挺拔的年轻将军在遥远的南疆战场上征战四方时,一定也是这样的。 段景玉浅笑着摇了摇头,突然伸出手拉住上官惊鸿的手腕往岸边快步走去。 两个人匆匆忙忙拿了衣物,然后才施展了轻功跃上了高高的石台。 上官惊鸿只觉得自己好像发了疯了似的,明知道他两人一个是大将军、一个是贵胄侯爷,这般光着身子从林子里穿梭有多荒唐,可是被段景玉这样紧紧地抓着手腕,便有种浑然不知所谓的感觉。 一同钻进了那个有些阴冷的洞穴里,段景玉轻轻巧巧便把上官惊鸿引向了石床。 洞穴里篝火还未熄,但却燃得明明灭灭。 段景玉坐在石床上,双手搂住上官惊鸿修长的颈项微微往下压,年轻的将军身子忽然之间有些僵硬,那双漆黑的眸子一时之间也游移了起来。 段景玉并不急,他慢条斯理地把面前男人坚毅的下巴扳正,动作虽然带着丝强势,可一双桃花眼里却越发温柔。 眼前这个人有着点星一般漆黑的瞳子,凤眼微微抬起的时候,那漆黑便如水墨画晕染般的越发深远隽永。鼻梁上那道深深的刀疤,在摇曳的灯火下依旧有种苍凉铁血的气息。 「上官将军。」段景玉轻声开口。 「嗯?」依旧是有些沙哑低沉的嗓音,的确是说不上动听的。 「为何要救我呢?」 上官惊鸿只觉得这问题荒唐之极,可这么想着的时候,身子瞬间竟然却有些发抖。 当真奇怪,为何要救他呢。 这个人无比的狡猾无情,即使那时在许多刺客箭下咬牙救了他,自己心里却分明是清楚不会有任何回报。 段景玉浅浅笑着却不再追问。他侧过头,一头浅墨色的儒湿长发流云般泻下肩膀,随即轻轻地覆上了上官惊鸿的单薄唇瓣。 那是个很清浅的亲吻,最初的时候只是缓慢而细致的研磨,偶尔才被用舌尖试探般地探进唇缝。 段景玉仰起头时狭长双目微阖,上官惊鸿看不到他浅墨色的瞳孔,便只有那一点朱砂痣越发明艳照人。也不知怎的,那瞬间忽然就觉得身子一阵战栗。段景玉何等敏锐,趁着那个当儿手掌一用力,两个人便已经一起倒在了石床上。 上官惊鸿有些慌乱,转过头时便看到段景玉抬头望着他,那人发色和瞳仁都是浅淡韵致的墨色,如同渲染得宜的水墨画般的风流。 段景玉没开口,就只是唇角带着一抹淡淡的微笑,那神情三分慵懒七分勾人。 上官惊鸿忽然之间感觉身子有些发热,那一刻,心底虽然有着不知所措的感觉,可手却已经下意识地拥在了段景玉的腰间。 他漆黑色的深邃双眸有些发暗,呼吸低沉中又带着一丝压抑。 身旁段景玉真的并未把之前的话当成戏言,便只是把头倚靠在上官惊鸿的颈项处,神色懒洋洋地,似乎真的是在等着上官惊鸿抱他。 他上身赤裸,下身随意披盖着长衫,脖颈红绳串着青玉。即使这么躺在简陋的石床上,也依旧如在京都酒巷穿梭的贵公子一样的光彩照人。 上官惊鸿在南疆时只顾着沙场上峥嵘,虽然已经二十有七却不谙风月。 本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可自从遇见了烟华京都这位姿容出众、行事风流的长乐小侯爷,便只觉自己分外的愚钝。 每每情动,却又不知该如何应对。 他的指掌有些僵硬地放在段景玉的脸颊旁,却又不知该怎样抚摸上去。目光游移着,最终停留在段景玉受了伤的左臂。 那一瞬间,心里又有点儿乱了起来。 「侯爷……」 踌躇良久,上官惊鸿终于还是开了口:「你还有伤……」 他嗓音有些暗哑,每一个音节似乎都带着一丝迟疑。 段景玉闻言眯眼一笑,懒懒地把左臂移开,一动之下颈间的青玉更是滑落到了肩旁,那神态自然是毫不在意的。 上官惊鸿略微无措地怔愣了片刻:「算了吧……」 良久的沉默之后,他终于还是喃喃地低声道:「我、我没做过,怕是会……弄疼了你。」 这么说着的时候,虽然也为自己的笨拙无措感觉有些难堪,可他当真把段景玉看得太重太重,简直像是自己家里养的狐狸,那一身雍容的皮毛即使只是那么丁点儿没有护得周全,都会觉得难以忍受。 段景玉一时之间也呆了一下。 昏暗的灯火下,面前男人的轮廓越发深邃了一些,有些退缩生硬的神情却不知为何显得像是很隐忍的年轻野狼。 段景玉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忽然转过头把上官惊鸿狠狠压在了身下。 他的动作非常霸道蛮横,把上官惊鸿的下巴挑起来重重亲下去的时候,更是带着种跟以往截然不同的急迫。 上官惊鸿慌了片刻,可随即整个人的神智似乎都被淹没在那狂热而深深的亲吻中,不再是那样浅淡的研磨,而是彻底地占有肆虐,段景玉灵活的舌头在口腔里搅动,每每抵在牙龈的时候,都能感到脊椎处一阵发颤。 上官惊鸿身上被水浸湿了的衣服并不好脱下,可段景玉的手指还是灵活而执着地解开了腰间的系带,从衣襟口处探了进去,抚摸着男人劲瘦而细窄的腰肢。 「我让将军上我,将军不愿意。」段景玉抬起头,桃花眼中闪过一丝邪气,口中的话也直白得简直让上官惊鸿无法回应:「那小侯也就不客气了。」 上官惊鸿下意识地扭开头想要挣扎一下,可是随即却不知怎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 一双点星般深邃漆黑的眸子抬眼看了过来,迟疑着开口:「侯爷……」他的声音很轻,虽然声线依旧冷毅暗哑,却带着种茫然的无措感觉,他并不是想要拒绝,只是却总有种微妙的想要躲闪的心情。 段景玉低下头,他的双手压在上官惊鸿脸的两侧,好像是把这头年轻矫健的野狼给囚禁在双臂间一般。 他一双桃花眼深深地着着上官惊鸿,眼神里渐渐柔情了下来,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沉默着抬起手把脖颈间坠着的青玉摘了下来,然后有点缓慢、笨拙地把红绳套在了上官惊鸿的颈间。 他左臂的伤还未好,一动之下还有种撕裂的刺痛感,可段景玉却浑然不在意一般,戴完之后,还伸出手指轻轻把碧绿莹然的青玉端正地摆在了上官惊鸿的胸口。 「我虽然不爱我娘,可这枚我小时候她从庙里给我求来的青玉坠子却一直都带着。她也没为我求什么大富大贵,单单就图个平安二字。」 段景玉说着,伸出手按住了上官惊鸿有些慌乱想要摘下来的动作,面上的笑容也越发温柔,他摇了摇头:「将军今日带上,就再也不要摘下来了。」他说到这里停顿了良久良久,终于还是认真地轻声道:「将军平安……我就、很高兴。」 上官惊鸿的手指有些发抖,终于还是停留在有些冰凉的青玉上不再挪动。段景玉俯下身,又是一个缠绵地亲吻,身下的男人不再挣动,就只是有点僵硬地微启嘴唇任他侵占。 「惊鸿……」段景玉的唇在上官惊鸿耳侧摩擦,口中的唤声却从将军转成了一声亲昵的「惊鸿」。 上官惊鸿未作声,可是那仰起头、微微阖起双目的神情,却分明已经是默许了段景玉拉开他衣襟的动作。 他常年习武,身材如同狼一般的矫健有力,肌肉的线条如同流线一般精悍,抚摸上去便能感觉到那柔韧肌肤下的力量感。 段景玉的手指从上官惊鸿左胸口上一道黑色弯月刺青慢慢地抚摸过,能敏锐地发现掌下的肌肤有些紧张地绷紧。 他面上露出了一丝有些坏心的笑容,手指却不停滞,而是顺着平坦紧实的小腹往下,然后意味深长地在下腹处那赤红色的小狼头画了个圈。 上官惊鸿不太明白面前那人的意思,却还是下意识地觉得有些微妙的想要退缩。 可是想法才刚冒出来,就己经被段景玉一把捉住了手腕举过头顶。 这样有点屈辱受制的姿势他从来没有尝试过,却不能真的用武功强行挣开,也只好有些难堪地扭过头。 段景玉看着那人露出隐忍的神情,不出微微一笑。随即却俯下身轻轻地把嘴唇在上官惊鸿小腹上的赤红狼头纹身上亲了一下,温存的轻吻渐渐转为有些邪恶的舔咬,手掌更是已经不怀好意地探到年轻将军的身下托起那窄翘的臀部。 「侯、侯爷……」上官惊鸿终于忍不住哑声开口:「你别……」 话音到了这里却戛然而止。 即使方才已经默许了接下来的事情,但被这样露骨地抚摸时,还是觉得有种陌生的难捱觉觉。未曾与人这般亲密、亦未曾想过会有一日这样毫无抵抗之力地被另一个男人压在身下,他甚至连一句求饶的话都说不出口。 看似温柔多情的段景玉此时却比上官惊鸿要强硬得多,即使能听出身下那人口中的乞求之意,却浑然没有丝毫的犹疑。 他的舌尖好似是长了倒刺的猛兽,在那处被刺上赤痕之后越发敏感的肌肤上舔过,只让上官惊鸿感觉下腹处又麻又痒,顿时便是一股热气向上涌起,腿间那个部位也不由自主起了反应。 上官惊鸿一时之间只觉得在那人面前展现出这样的神态简直是羞耻到了极点,下意识的就想要并拢双腿隐藏起来。 可是那样的动作,却让段景玉趁机握住他双脚脚踝把修长的大腿向身体两侧折去。 上官惊鸿下意识地摇头便想要逃开,可是被段景玉的双齐卡在中间却怎么也收拢不回去双腿。 「将军,」段景玉笑得浅浅的,一手搂住上官惊鸿的窄腰,另一手却忽然握住了男人挺立起来的部位熟练地套弄了起来:「乖一点。」 上官惊鸿被那个动作吓得整个人都僵住了,只有那被其他人抚慰着的陌生感觉在浑身流窜――热、除了热似乎一时之间感觉不到别的,脑子里也已经是一片空白。 段景玉低头看着身下的上官惊鸿,那张往常总是冷硬坚毅的英俊面容此时带着种动情之后难言之的勾人,鼻梁上那道深深的伤疤在摇曳的灯火下也变得暧昧不清起来。 那一双点星般漆黑的眸子里此时也浮起了软弱的水光,段景玉能把那双深邃眼眸里的吃惊和茫然都看得清清楚楚。 不知怎的,就觉得很心疼。 他怀里的男人,从来没有被这样对待过,也一定没有被人从心底疼惜过――他想让他快活。 上官惊鸿实在经验太少,这样被段景玉娴熟地套弄着,哪可能还克制得住自己,只是茫然地用手指紧紧地抓着身下的凌乱衣衫,片刻之后便已经无力抵抗地泄了出来。 纵使他是习武之人,那会儿工夫也只觉得从腰身到双腿都已经软了下来,脑子里懵懵懂懂的,可还是隐约觉得这样被段景玉看着这样放荡的样子太过难堪,脸都不由开始发烫了。 这当儿,段景玉已经伸手沾上了方才上官惊鸿释放出来的液体,手指摸索着探到了挺翘的臀瓣间那隐蔽而脆弱的入口,缓慢而细致地抚摸着。 上官惊鸿双眼看向段景玉,单薄的嘴唇微启刚想要说些什么,却紧接着被突然插入身体中的指节给惊得顿住。 那、那样的部位,此刻不仅是被那人看得清清楚楚,还被这样毫不客气地用手指刺人,想一想都觉得从尾椎窜起一股惊慌的战栗感觉。 可是到了这个时候,连身体已经被刚才汹涌的快活感觉给征服,即使知道接下来的事情只会更露骨惊人,可却连一点推拒的力气都没了。 段景玉心里也有些急切,可是手下的动作却依旧非常细致。 那个脆弱的洞口因为从来未被这样侵入过的缘故,生涩得甚至有些怯弱的感觉,强行探进去扩张的时候更是炙热而紧致。即使只是稍稍地曲起指节动一下,都让身下的男人顿时难受得微微发抖了起来。 段景玉伸出手,把上官惊鸿的脸扳正。 恋耽美 分卷阅读8 惊鸿[出书版] 作者:冬瓜无毛 那是张非常端正好看的脸,剑眉星目,一看便能想象到他戴着头盔在沙场上策马扬刀时该是多么的英姿焕发。可是此时额头却微微冒着薄汗,甚至还有几滴晶莹的汗珠沁高挺的鼻梁上,那双往日总是冷厉的双眼此时柔和了下来,却带着种格外隐忍的样子。 段景玉耐下心来慢慢地前戏,终于渐渐感觉到那处甬道柔软下来,他抽出手指,把上官惊鸿双腿抬起放在腰间。 上官惊鸿感觉到股间被坚硬炙热的分身富有侵略性地抵住,抬起头时嘴唇不由微微有些发颤。 他征战四方,却从未有过一刻竟然是这么的害怕。自己也不懂怎么会这般的软弱,可是看着段景玉那张俊俏得风流肆意的面容,却好像有万千语言都无法吐出。 「将军,」段景玉一双桃花眼微微弯起,眼角那点鲜红泪痣此时看起来近乎邪异,他稍稍压低噪音,慢慢地说:「将军以前在长函关策马驰骋疆场时一定威风得很,不知道……当年将军麾下的军士知道你如今被我压在身下辗转的样子可会吃惊?」 「你,啊……」上官惊鸿心中微怒,可是被段景玉在他开口的那一瞬间重重地顶入,竟是不可控制地变成了一声低低的呻吟。 「我就是这么想的。」段景玉抱紧上官惊鸿的窄腰,深深地埋进了身下男人的身体,那么紧那么烫,他第一次与他距离这么不可分割的近,他在上官惊鸿的耳侧低低地继续着:「我第一次见到将军,便是心猿意马。想把将军压在身下,像将军在阵上策马一样占有将军、在将军身上驰骋,想将军用双腿夹着我,叫给我听。」 上官惊鸿只觉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那种被粗大的东西硬生生闯入最脆弱的深处的感觉已经不能完全说是疼,而是一种被粗暴侵占的窒息感觉。 不只是这样,想到这样在自己身体里的是段景玉、在耳边说着这种话的是段景玉,就有种软弱得想要哭的感觉,就只是死死地咬紧牙,一点点声响也不肯发出来,可是指尖却已经毫无意识地深陷入了段景玉的脊背。 段景玉也不觉得疼,他用受伤了的左臂搂紧上官惊鸿的脖颈,身下狠狠地顶入、浅浅抽出,然后吸了口气,终于喃喃地说:「还不止那些……」 上官惊鸿重重摇头,他一点也不想听。 「不止那些,我、我还想一辈子,都这么抱着将军。」段景玉亲吻上了怀里男人那有些倔强单薄的唇瓣,一次却还是不够,便又再深深地吻了一次:「一辈子都抱着将军便好了,就是在这个洞穴里终老都好。」 上官惊鸿的双臂也紧紧地抱着段景玉,他听到那句话,漆黑的眸子里隐约像是泛起了一层水雾,终于还是忍不住,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来:「疼……」 段景玉听了忍不住笑了一下,侧过头在上官惊鸿的耳垂上轻轻咬了一记:「我真喜欢将军。」 上官惊鸿咬紧嘴唇扭过头,一双狭长的双眼用力阖起,可是浓密漆黑的睫毛间却缓缓渗出了几滴泪珠。 喜欢将军。 他等这几个字等了好久好久,等得心都已经酸软了下来。 幸好,还没太迟。 …… 第二天早上段景玉还是被冻醒的。 洞穴里燃着的篝火早就熄灭了,清晨的寒风从穴口那儿的走道一阵阵冷飕飕地吹进来,段景玉打了个抖,却紧接着感觉到了身边温热的人体。 他转过头看着上官惊鸿依旧闭着双眼的面容。 零落的衣衫只堪堪盖到腰间露出了线条简练好看的肩膀,脸上隐约还带着一丝倦色,颈间戴着的青玉也斜斜躺在胸口处。 段景玉动作很轻地自己下了床,随即把衣衫给上官惊鸿拉起来盖好,然后才走到一旁重新把篝火燃好。 他想着要像上官惊鸿以前做的那样煮点粥,可又伤了左臂,动作有些不方便,一个人折腾了半天才终于架好了锅子。 就这么一个人坐在锅子旁静静守着,偶尔看看依旧睡着的上官惊鸿,即使是身处于这么简陋粗糙的石洞内,都觉得一阵隐隐的温馨。 大约也就是粥差不多好了的时候,上官惊鸿才醒了过来,虽然之前段景玉起来的时候他也有所察觉,可昨晚实在太疲累也就没有动弹。 「将军。」段景玉看他坐起身便笑着唤了一声,他一头墨云般的长发随意用衣带系起,声音也清清朗朗的:「快来,我刚煮好这粥。」 上官惊鸿先是愣了片刻,随即才点了点头下了石床,坐到了段景玉身旁。 段景玉似乎是不太饿,就这么看着上官惊鸿吃,自己用没受伤的手臂慢慢搅动着锅子里的热粥:「累吗……?」 上官惊鸿本还没反应过来,随即才明白过来段景玉是在问什么,脸上不由划过一抹不自然的神色,扭开头没有回答。 段景玉桃花眼里有些狡黠,却并没就这么放过身旁明显局促起来的男人,目光意味深长地在上官惊鸿微敞开的衣衫下平坦紧实的小腹上扫过,慢吞吞地继续道:「那赤痕……果真是没有了。」 上官惊鸿身子绷紧,随即故作没有听到一般继续用瓦片喝着热粥,可那微微泛红的耳朵还是昭示出了一缕蛛丝马迹。 段景玉笑了笑,也不再逗弄他。 南疆人喜好刺青之术,这赤痕更是奇妙,男子刺了也有女子守宫砂一般的功效。 昨夜他跟上官惊鸿折腾了一晚,那人虽是驰骋沙场的大将军,可在床上却浑然没有了威风八面的气势。从头到尾都只是受制于他,不仅是反应生涩,偶尔太过深入的时候还会露出惊慌失措的神情,最后甚至让他如愿以偿地听到英俊挺拔的年轻将军在他身下呜咽求饶的声音。 就这么回想起来,都觉得浑身都浸泡在甜蜜得腻人的感觉中,他风流了这许多年,还从未有过这样满心都幸福得有点发软。 段景玉伸出另一只手,缓慢地握住了上官惊鸿的手掌。 就这么轻轻地、轻轻地握着,受了伤的部位虽然依旧缠着微微渗血的布条,可是那力道却莫名地有种坚定的味道。 上官惊鸿转头看他,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却划过了一抹复杂的光芒。 单薄的嘴唇微启,似乎有那么一瞬间已经要说出什么、最终却还是归于沉默。 第十二章 那一晚之后段景玉和上官惊鸿总算是重归于好,上官惊鸿又恢复了每天都给段景玉灌输内力的日子。 而且或许是因为终于得到了段景玉敞开心扉的回应,在一起那份甜蜜的腻在一起的心情甚至远远超过之前。 上官惊鸿虽然性子依旧内敛,在床上更是被段景玉镇压得没半点翻身的可能。他虽是大将军,可是因为实在是太青涩,被段景玉稍稍一被撩拨就只能干脆地沦陷,即使是被带着些许邪恶意味的逗弄折腾,也只能在实在无法忍耐的时候出声求饶而已。 段景玉喜欢极了年轻的将军那端正冷峻的脸上露出隐忍中带着脆弱的神情,自己欺负完了又温柔地亲吻过去,然后再恶劣地欺负,如此反覆乐此不疲。 两个人就这么在简陋的石洞里缠绵着,却觉得好像生活在世外桃源,时间虽然飞速流逝,可依旧浑然不觉。 但终究是不可能就这样下去,段景玉虽然喜欢和上官惊鸿就这么两个人待在一起,可是他毕竟是当朝的长乐侯,更和皇上有着二十年的交情,所以心里还是在为禄明皇担心着,所以几天后也开始在考虑着怎么逃出深谷的问题了。 「说来还当真有些奇怪,球球与我之间有种玄妙的联系,偌大的烟华京都它总是能自己找到我在哪儿,可是如今这么多天了,就算皇帝那边儿的人没来搜救,怎么球球也没有找到这里呢?」 段景玉一边扒拉着篝火,一边若有所思地和上官惊鸿说着话:「将军这几天出去,可有发现什么?」 「没有……」上官惊鸿并没有看向段景玉,而是把目光投向了别处,他身上衣衫微敞,露出了好看的锁骨,上面还有些隐约可见的暧昧齿痕。 段景玉看着他,随即却是清浅一笑,用手揽过上官惊鸿的肩膀,轻声道:「将军,想什么呢?」 上官惊鸿似是被他问得一惊,迟疑了良久,终于还是慢慢地说:「也、也没什么,只是觉得……若是可以一辈子就这么待在这里,或许……也很快活。」 他说到这里,似乎心中想到了什么,一双狭长深邃的眼眸里也划过了一丝隐隐的悲凉。 段景玉虽然隐约感觉到了什么,却又无法确定,最终只是玩笑般在上官惊鸿的耳际轻轻亲了一下:「将军是担心京都里花红酒绿,我又跑出去风流?」 他顿了顿,帮上官惊鸿紧了紧衣衫,声音也轻了一点:「如今啊,我心里便只有将军一个。回去了也是一样。等我手臂伤好了,便跟将军一起去上面探探,这京都总还是要回的。将军若是喜欢这儿,咱们以后再过来也是一样的……对不对?」 他说得在情在理,也没得反驳。 上官惊鸿虽然心中还是涌动着莫名的情绪,却还是点了点头,低低地应了一声。 两个人之后也没再多说什么,就只是这么依偎着坐在暖暖的篝火旁,明明灭灭的火光烤的脸上也热乎乎的。 上官惊鸿反握着段景玉的手,直到一同睡了过去也没有放开。 …… 段景玉左手臂的伤总算是接近痊愈了,他担心禄明皇那边的情况,伤势一好立刻就跟着上官惊鸿一起出去探路了。 这峭壁的确很险峻,即使是上官惊鸿想要就这么徒手攀爬上去都有些困难,更何况是多带着身无武功的段景玉。 段景玉本也没有太多地指望靠他们自己逃出生天,更多是想要等着外面的人来搜救接应,可是之前上官惊鸿一个人出去探查的时候却总是没有消息,心中也不由觉得有些蹊跷,所以的确是着急了起来。 两个人在谷底的小河旁和树林内仔细地查探着,地方虽然不大,可是若是想要彻底地翻找一次也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段景玉本已是做好了没有个几天是完不成的准备,可是却没有想到在第一天的晚上想要折返的时候,居然就在河床边上发现了大禄王朝独有的传讯烟花! 「将军!这个!」段景玉弯腰一把捡起河边的黑色筒状烟花,脸上露出了掩不住的兴奋神情:「这个乃是大禄王朝的传讯烟花,定是上面搜救的人投掷下来,我们只要放了烟花上去,肯定就能出去了!」 上官惊鸿脸上有那么一瞬间划过了一丝微妙的茫然神情,但是随即却还是点了点头,低低应了一声:「嗯、可以……可以逃出去了。」 他这两天似乎一直有些恍惚,也越发地沉默寡言起来,即使是得知有了可以返回京都的希望,脸上也没有露出太过惊喜的神色。 段景玉却因为绝地重生的巨大喜悦并没有注意到这些细微之处,他仔细查看着手中的传讯烟花,终于确定了的确是可以用的。 这种传讯烟花倒并非是在军队里用的,而在皇家贵胄中才较为知晓,因为本也不是用来传递军令,而是用来搜救。 独特的黑色小筒虽然看似朴素简陋,可实际上非常坚固,即使用重力投掷,从高处扔下来也不会有损伤,且沾水也不惧。只是要知情的人,动手去掉外面的筒装之后才可以妥善使用朝天发散烟花讯号。 上官惊鸿就这么默默地看着段景玉摆弄着手里的传讯烟花,过了良久却看到段景玉把小筒收了起来,不由哑声开口道:「不现在放出去烟花吗?」 段景玉转过头,桃花眼笑得微微弯了起来,忽然握住了上官惊鸿的手掌拉着他往回走,一边走一边轻声说:「我知道将军还舍不得这里,其实我也是一样……」 他说到这里,手掌握得紧了紧:「我们再逍遥一天、就一天――明日再放出烟花。」 当晚,自然又是云雨缠绵了一夜。 之后上官惊鸿在身边睡着了,可段景玉却还醒着。 他看着一边的篝火若有所思地发着呆,随即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轻轻叹了口气,但最终看向身旁年轻的将军的神情却还是温柔的。 他伸出手帮上官惊鸿把散落开来的漆黑发丝掠到耳后,过了片刻,又俯下身在那人鼻峰的狭长伤疤上轻轻地吻了一记,似乎是这样才终于安下心来。 次日一大早,段景玉就把漆黑的烟花讯号外筒给小心翼翼地拆卸好,露出了里面赤红色的烟花弹,他又仔细检查了两遍,才确定这烟花弹的确是可以用的。 「将军,我们去谷底的小树林中央吧,这石洞外面太靠近峭壁,恐怕向上发出的时候可能会被山壁挡住。」 「嗯。」上官惊鸿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就只是跟着段景玉走到石洞外面的平台上。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不约而同地回头往那黑漆漆的石洞洞口那儿看了一眼。 一晃眼,就已经在这悬崖绝地待了十多天。 「时间过得真快。」段景玉摇了摇头,又不由把目光在两人身上已经破烂到了极点的衣衫上扫过。 这段时间,虽然住得是凄冷的石洞、夜里也是躺在冰冷又极硬的石床上,看似极为狼狈,可是其实两个人依偎在石床上慢慢聊天时却始终是快活的,分毫也没觉得过得有多窘迫。 而如今想到很快就要离开这里,就连段景玉心中也不由浮起了一丝微妙的惆怅。 后来的时候,段景玉回想起那个瞬间自己莫名而抗拒的情绪,心中才隐隐约约有了一丝明悟。 他有所迟疑,是因为其实他早已经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只是他虽然聪明绝顶,可却也软弱得不愿相信这份苦求而来的爱情,终究还是会面对毁灭般的惊涛巨浪。 …… 大禄王朝来搜救的人来得出乎意料的快。 几乎是放过烟花弹之后的一个时辰,就立刻有了一队的兵士到了谷底,而带队的正是齐寒疏。 「景玉!」齐寒疏满面都是焦急之色,看到段景玉的身影立刻就是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仔仔细细地把段景玉审视了好几遍之后,总算才冷静了下来道:「终于是找到你们了。」 「是啊。」段景玉微微一笑,虽然身上的衣服早已破烂的不成样子,可桃红眼微眯的一瞬间,那风采却还是先前名动京都的长乐小侯爷:「我们可总算是能出去了。」 齐寒疏摇了摇头,一双本是冰冷的眸子里也闪过了一丝害怕,轻声道:「我、我可真是怕你被那刺客……」 「说到那刺客,寒疏,究竟是怎么回事?皇上可平安?」 「是群莫汗哈尔草原王国派来的刺客,皇上倒是没事。」齐寒疏答道:「我还是先把你们带上去,回去再详细说。」 段景玉点了点头,也不再多问,之后便跟着齐寒疏往他们下来的地方走去。 而上官惊鸿从看到齐寒疏他们下来之后,便没有怎么开口讲话,只是一双手握着身旁的流云斩月刀,沉默地跟在段景玉的身后。 …… 「皇上有旨,宣长乐侯即刻入宫。」 刚刚从七星山边的悬崖下逃出生天抵达京都的段景玉,才刚沐浴更衣,还来不及吃点东西就已经在自己的府邸里接了圣旨。 当时院里明明跪了段景玉和上官惊鸿两人,困到谷底的也同样是他们两人,可禄明皇的圣旨却只宣了长乐侯一人匆匆入宫。 这份旨意,似乎远远没那么简单。 段景玉领旨之后也无暇多想。他转身只是安慰一般握了握上官惊鸿微凉的手掌,随即便一人跟着宫里来的公公往府外早已备好的马车处走去。 马车迅速地直接驶入皇城,然后停至玄武门外。 紧接着便已有人早早在玄武门出候着,见到段景玉之后立刻将他领入皇帝的寝宫。 段景玉虽然之前本已觉得有些不对,可是看到这个阵仗,本来总是隐约带着一丝懒散笑意的俊俏面容上也浮现出了凝重的神色。 寝宫内,竟然只有禄明皇一人,那本来领路的下人也随即立刻退下了。 段景玉本想先行礼,却被禄明皇一个挥手制止了:「无须多礼了。」 「皇上,」段景玉一双桃花眼目光闪烁,此时就连眼角那点朱红的泪痣也褪去了往日那丝浮夸:「当日七星山遇刺,您可还安好?」 「无恙。」禄明皇面容清瘦俊逸,可一双寒潭似地眸子却闪动着深不可测的光芒:「段侯爷呢?」 「小侯也无碍。」段景玉话音微顿,随即直白地道:「皇上这么急着宣我入宫,想必是有要事相谈?可是有关刺客?」 禄明皇深深地看了面前的俊俏侯爷一眼,沉吟半晌,终于缓慢地开口道:「朕问你,你在谷底十数天,可曾试图探查过有无搜救之人踪迹?」 「有。」段景玉平静应道。 「是你去探查,还是上官惊鸿探?」禄明皇目光越发锐利。 「敢问皇上……谁去探查又有何关系?」段景玉袍袖下的手掌微微握紧成拳,语气却依旧寡淡如止水。 「刺客的来历查出来了,是南疆莫汗哈尔草原王国派来的人。」禄明皇不答段景玉之问,反而面如寒铁般一字一顿地道:「这朝廷中,必然有奸细。」 「段景玉,朕与你自小一起长大,如今也不想与你兜圈子。」禄明皇站起身,高高在上地逼视着段景玉,淡淡地道:「朕告诉你,朝廷派出的人手早在八九天前就已搜救到了你们所在的悬崖,可是三番两次探查都无人接应,扔下去的传信烟花也无人发出,当下也只能死了心往别的地方搜查,可哪想到这么些天后,下面居然放出了传信烟花,不可谓不蹊跷。」 「所以朕再问你一次,这探查一事,是你去、还是上官惊鸿?」 禄明皇深沉冰冷的目光看过来时,已经全无了先前两人谈笑时的平和,而全然是真龙天子该有的威压。 这剑拔弩张的时刻,段景玉面上却波澜不惊,镇定得像是完全不懂禄明皇所问的含义。 他缓缓抬起头,单薄的嘴唇微启:「禀皇上,是我与将军一起探查。」 禄明皇面无表情,整个大殿里一片死寂。 良久良久,他摆了摆手,漠然道:「你退下吧。」 段景玉没有退下。 他站在原地,却忽地一笑。 那一笑,昔日风流俊俏之名满京都的长乐小侯爷又回来了。 桃花眼神色肆意,一点朱砂痣更显艳丽,他躬身,轻轻地道:「小侯另外有一事。」 段景玉伪装的功夫实在太好,就连禄明皇,也浑没听出他语声尾音中那一丝丝细微的颤抖。 「说。」 「小侯在悬崖底与上官将军情投意合,心中从今以后只念着上官将军,再也不想与他有片刻分离。――今日,也是想来求皇上准我、准我破了大禄王朝的规矩,将上官将军迎娶进景玉府!」 …… 出了皇城之后,段景玉才惊觉自己的掌心竟然已经生生被指甲刺出了鲜血,疼得厉害。 他摇了摇头,脸上终于浮现出了淡淡的疲惫,眼底也有了丝暗沉的复杂之色。 景玉府内,上官惊鸿还等候在大厅,显然是也在担心着段景玉。他虽然心思转得还没有那般快,可是那紧张的气氛却怎么还是感觉得出来。 他缓缓地踱着步,仿佛借着这样的步子,就能消散心中的不安。 也不知是等了多久,终于是看到段景玉从厅门处走了进来,年轻男子那俊秀的脸上还是带着浅淡的慵懒笑意,仿佛皇上的紧急召见并没有什么要紧的大事。 「将军。」 段景玉走过来,很随意地执起上官惊鸿的手掌往内院走去:「怎么刚回来也不先好好歇息一下。」 「我……也没太累。」上官惊鸿迟疑了一下,低声道:「皇上那边怎么?」 「没什么事,问了问我们的状况。」段景玉笑了笑,淡淡道:「刺客们本想全部自杀,但还是手脚不够快被生擒了几个,都是莫汗哈尔人,但却不承认是受国王指使。看来我们南疆的邻居,可还是没死心啊。」 他这么说着,忽然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反正一时之间没我们什么事,我是真累了,走吧将军,让我搂着睡一会儿。」 上官惊鸿没说话,就这么任他牵着往内室里走去,然后顺从地也躺到了床榻上。 两个人就像是依旧在悬崖峭壁之下的石洞里那般依偎在了一起,只是这次却没躺在冷硬的石床上,身上也盖了雍容的锦被。 但不知怎的,上官惊鸿心中却远远没有了在那阴寒石室里的平静安宁。 身旁的段景玉似是很快已睡着了,上官惊鸿转头静静地看着那人闭眼时依旧带着万般风情的面容,下意识地用手隔着薄衫摩挲着胸前的青玉坠子,指尖隐隐觉得有些发烫。 「将军啊……」 哪料,段景玉竟是忽然闭着眼开口了,他尾音拉得长长的,乍一听似是困倦慵懒,但细一品却有种令人心悸的缠绵味道:「其实我还跟皇上说了个别的事。」 「我说……我跟将军情投意合,想跟将军成亲,求皇上恩准。」 上官惊鸿倏然一惊,猛地转过头,一双狭长的眸子也不由睁大了。 「什、什么……?」 这事情,委实是太过惊世骇俗,即使大禄王朝民风开放,对好男风也没有多么苛责,可是要一个男人真正与另一个男人成亲,却也真的是闻所未闻。 一时之间,上官惊鸿竟然连半点其他的话语都说不出来了。 他思维并没有多敏捷,也想不明白段景玉此突然之举的意思,只是隐隐觉得身旁看似懒散阖眼躺着的男人的这个决定――带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决绝。 …… 「侯爷你、你当真说的不是……玩笑话?」 段景玉睁开眼看向了身旁的上官惊鸿,唇边渐渐泛起了一个温柔的笑容,他摇了摇头,轻声道:「不是。」 说着,他轻轻顿了顿,却抬起身子把上官惊鸿修长的身子压在身下,接着才嘴角微翘、温声道:「就是不知道……将军呢?愿不愿意嫁给我?你是二品大将军,驰骋疆场战绩斐然,而我可至少个京都里没什么实权的小小侯爷。」 上官惊鸿一个怔愣,嘴唇动了动,终于有些无力地看着那人近在咫尺的俊俏面容道:「我、我不是想那些,但我终究是……男人,侯爷你……」 段景玉笑了笑,手指探进上官惊鸿胸口衣襟,拾起那枚翠绿欲滴的青玉细细抚摸着,随即淡淡地说:「早前我便说过,爱慕之情何分男女。我想……与将军共度一生,将军若是愿意,这世间――便没什么能阻得了我。」 上官惊鸿只觉得脊椎一颤,什么驰骋疆场、战绩斐然,他如今面对着那人平静而幽深的浅墨色瞳仁,逼人而闪耀的俊俏面容,自己又哪里称得上是什么威风八面的大将军,只剩下了本能地有些酸软的鼻子和微微发抖的手指。 段景玉轻轻托起上官惊鸿线条有些坚硬的下巴,看着他高挺的鼻子上纵横的深深伤疤,胸口却仿佛涌起一阵难言的热流。 以前家晕他是多么冷硬坚强如磐石的男人,可是愈加相处却发现他是多么的好欺负,面对着自己的得寸进尺,只能一步又一步地后退,即使是后退,眼里也总是带着那抹深邃而内敛的情意。 他好欺负,不是因为软弱,而是因为爱慕自己。 段景玉太坚信这一点――他的上官将军,他信他,信他绝不会欺瞒自己哪怕分毫。 偶尔回想在皇帝寝宫时的剑拔弩张,都不由一阵惊讶,是要有多么的年少轻狂,才敢在当今皇上盛怒面前,强势地宣称着这大禄王朝都从未有过飞宣言―― 他要与上官将军成亲,从今以后,上官将军就是他景玉府的人,就是他段家的人。 他段景玉绝不怀疑上官惊鸿,而皇上若是想要治罪,他必与将军同生共死! 而禄明皇还是头一次龙颜大怒,一袖子挥翻了一桌子的酒盏碟盘,仅仅只是吐出了一个字――滚! 段景玉默默回想着,面上笑容一如既往的温柔缱绻,他就这么看着上官惊鸿,没有再逼问一个答案,却只是轻轻地吐出了几个模棱两可的字:「将军啊,莫要负我。」 第十三章 烟华京都里这几天甚是热闹。 街头巷尾都流传着关于长乐侯段景玉要迎娶凯旋回京的大将军上官惊鸿的事,这话题可当真是炙手可热,一时之间无人不晓。 皇家贵胄之间的八卦向来都被寻常百姓津津乐道,更不用说这次说要成婚的可是两个不折不扣的男人! 且其中一个是今年年初刚凯旋回京的靖南大将军,另一个更是不得了,当朝丞相之子、备受恩宠的长乐侯,而这两个在大禄王朝人中之龙一般的人物,竟然行事如此惊世骇俗,怎么可能不让人关注。 在这一片风雨飘摇中,当朝丞相段越天终于忍不住传了下人把段景玉叫去了丞相府。 说实话,段景玉在接到丞相手信的时候,也有些怔愣。 三年了。 说来有些可笑,他们明明是父子,也日日在朝堂上相见,可是段景玉居然已经足足有三年没回去丞相府了。 「将军,我估摸着,父亲定是要狠狠骂我。」 段景玉懒洋洋地笑,展开双臂等着侍从帮他在腰间系好腰封,然后自己慢慢地整理了一下长衫。 他的神情倒似是不怎么担心,对回去自小长大的丞相府没什么期待的样子,那笑容里也带着隐约的惫懒。 「侯爷,」上官惊鸿欲言又止,他修长的手指有些局促地在茶盏上滑动着,过了良久才低声道:「你、你当真是定下来,要……要与我成亲?」 段景玉不答,就只是那么微微笑着。 上官惊鸿站起身来,僵立片刻,终于望着段景玉,放轻了声音道:「早些回来。」 …… 段景玉刚一出府,便见街尾一头雪狐遥遥奔来,一团雪毛球一般在空中打了个滚就冲进了他的怀里。 段景玉看都不用仔细看,就捏住那雪团子的两只前爪把它拎了起来:「球球,你可算舍得回来了。」 还没来得及多蹂躏两下,只觉得眼前一片赤光闪烁,下一瞬间就觉得左边肩膀一沉。 段景玉转过头,竟然看到又是一头狐狸蹲坐在自己肩膀上! 这一只狐狸遍身赤红色的长毛,显然血统上并未有球球那么高贵,可神情却趾高气扬,蹲过来的样子也大摇大摆,嚣张得很。 段景玉一眼就认出来这可不就是在七星山上那只把球球给勾引得神魂颠倒整天往林子里乱窜的狐狸,对,而且还是只公狐狸! 球球登时是一幅献媚样子,抖了抖尾巴就凑过去磨蹭红狐狸的脚爪,那副无廉耻的德性就连段景玉都有种不忍目睹的感觉。 但段景玉天生就喜欢狐狸这种动物,当下也不觉得这红狐狸窜上来有什么不好,很顺手地在那红狐狸下颌处挠了挠,随即把这一对儿狐狸抱着上了轿子。 …… 一上轿子,便见里面已经坐了一人。 那人一身黑衣,长相普通,只有一双狭长眼睛显得很是深邃智慧,看到段景玉便是抱拳行了一礼。 段景玉见到有人坐在他的轿子里,面上却没有丝毫惊讶,而是淡淡道:「暮楚,可是查到了什么?」 被称作暮楚的男人微一阖首,沉声道:「侯爷吩咐的事,我已做了调查。皇上从七星山上回来之后,这京城里的确不太太平。那些刺客的确是莫汗哈尔人不假,皇上认为定然是朝中有了草原王国的奸细,自然也很快疑心到了上官将军的身上。毕竟这七星山部署,先前也是上官将军部署的。」 「不。」段景玉摇了摇头:「不仅如此,早在出事之前,皇上就有跟我谈过一次。那时皇上就已经对上官惊鸿有了疑虑。」 暮楚 恋耽美 分卷阅读9 惊鸿[出书版] 作者:冬瓜无毛 神色一凛,轻声道:「那恐怕皇上的决心远超于先前所料。」 段景玉沉默下来,他撩开帘子往街外看,良久良久都没有开口。 暮楚忍不住又开口问道:「侯、侯爷打算……?」 「也没什么打算。」段景玉淡淡一笑,往后靠在了软垫上阖起了双眼:「负责彻查此事的是?」 「御林军总统领,齐寒疏齐大人。」 段景玉听了,闭着眼露出了个冷冷的笑容,却就这么不再说话了。 暮楚看着段景玉的眼神忽然有些悲凉,他自小跟着这位段侯爷做事,对看似懒散浪荡的长乐侯远比外人了解得多。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倾倒于这位主子不逊于外表的细腻内心。 那份细腻并不是女儿家的心细如发,而是独具洞察力的心机和机敏又深思熟虑的头脑。若非如此手段,这些年来远离段丞相的蒙荫庇护,又如何能以弱冠的年纪就在朝野上站稳脚。 这世上,鲜少有什么事能瞒过这位长乐侯,只是有太多事是他懒得知晓罢了。 可是在上官惊鸿这件事上,暮楚的确不能明白段景玉在想什么。 先前段景玉吩咐他查皇宫的动静、皇上的想法,却没吩咐他查上官惊鸿究竟有什么问题。是心里已经有了数?还是干脆不想知道真相?还是真相究竟如何根本就不重要? 暮楚不懂,却不敢问,这也不是他能问的事情。 他只觉得有些悲伤。虽然不明白这悲伤究竟来自于什么,但还是觉得胸口被什么压抑着。 沉默的车厢里,一红一白两只狐狸已经睡熟了。 暮楚转头也看向帘外,忽然之间惊觉节气已经步入初冬,难怪这些天来晚风越来越冷,如今更是有种冰寒入骨的感觉。 入冬了啊……也不知第一场雪会是什么时候下起来。 暮楚低低叹了口气,他冲段景玉又行了一礼,轻声道:「侯爷,那属下就先行退下了。」 闭着眼的男人仿佛老僧入定,浑然没听到他的话一般。 暮楚不再说什么,撩开门帘身子一闪就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 丞相府很大,朱檐重瓦连成一片,即使是深夜了也是灯火通明,很是气派。 段景玉三年未归,可这丞相府其实也没什么变化。 入了府门,先是三重大院,九座园林,之后再绕过潇湘廊才是内府。 内府是内眷平日所住,修建得更是华美大气,可如今偌大内府真正的主人也不过就只有段越天一人罢了。 「公子,老爷摆宴雨歇亭,正等着你呐。」 身旁一个提着灯火的下人给段景玉带路,往内院中碧渊湖走去,毕竟那雨歇亭就建在碧渊湖正中央。 在雨歇亭观景算得上是一大乐事。 湖中央的小亭子朱顶石柱很是精巧,往四周看去皆是一片碧水,若是盛夏时节,更是极目之处盛开着遍湖的映日荷花,粉粉白白满眼的娇俏;夜里又是不同,看不见微波荡漾的湖水,只能听到缓缓流动的水声,站起身凭栏远望,便是遥遥岸边、丞相府内连成一片的星点摇曳灯火。 段景玉记得自己小时候最喜欢这里,因为是在母亲离开之前,父亲和母亲就最喜欢在这雨歇亭饮酒谈天。小小的他趴在亭子边采荷花、逗弄金鱼,总是抬头往远处看,盼着能在湖边看到自己父亲修长挺拔的身影。 段景玉迈上长长宽宽的木桥,往雨歇亭一步一步走去,那里坐着的身影,曾经是他最诚挚的心愿。 物是人非。 如今雨歇亭碧渊湖依旧,可他却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总是期盼着父亲疼爱的小孩子了。 …… 雨歇亭的石桌上已经摆满了菜肴,旁边并没有下人伺候,桌旁也只是坐了段越天一个人。 「坐吧。」淡淡开口的男子一身象牙白色缎子宽袍,端坐着的时候自然带着种居高位的稳重,虽然已年过四十,但依旧可看出当年定然是个美男子,眉目儒雅清俊间带着睿智。 「景玉见过父亲。」段景玉执了一礼之后才从容地坐在了段越天的对面。 两人之间似乎并没有什么话要说,最初的寒暄过后,段越 天手中握着酒杯缓缓地摇动着,终于把话切入了正题:「我最近,听说了许多你的事情。你……要和上官大将军成亲?」 「是。」段景玉面带浅淡微笑,就只是单单一个字,语气却有种不可转圜的味道。 「啪」的一声脆响,只见段越天手中的酒杯已经在地面上摔得粉碎。 段景玉抬起头看着面前那个已经中年却依旧保持着从容优雅姿容的男子。 这是他的父亲,跟他有着同样才智和头脑的父亲。这些年来他也小有成就,可与这个不动声色就权倾朝野的男人相比,他并没有分毫的胜算。 段越天仿佛完全没看到脚下的酒杯碎片一样,他的面色波澜不惊,在夜色中更显得深不可测:「你可全部考虑好了?」 「考虑好了。」 「是吗?」段越天长眸微抬,忽然慢慢地露出了一个冷淡的笑容,他一字一顿地道:「我们在朝为官为皇上办事,不可一时冲动、不得一步走错。你从小就聪明,如今许多话我已懒得多说,我只望你是真的考虑清楚了。」 「既是如此,你回去吧。」 这几句话说完,段越天却似乎是感到了无比地疲惫,他站起身背手站在栏杆旁,寒冷的夜风把他的袍袖衣角吹得猎猎作响,那一瞬间,段越天忽地觉得自己有些老了。 那是很突然的一种感觉,但却汹涌而强烈。 遥望着前方一片黑暗的碧渊亭,段越天想起了很多很多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忘了的事―― 他的青春年少、曾经炙热却短暂的爱情,还有之后长长久久的悲哀寂寞。 段景玉跟他是不同的,段景玉更像于氏。 他之所以没有多说什么,是因为他从心底知道自己是没办法管住段景玉的。他的儿子像他当年的妻子一样,同样的自我果断、同样有着热烈而离经叛道的感情。 而他,当朝的丞相,在二十年前他无能为力,如今竟也是……一样的命运。 …… 从丞相府出来之后,段景玉忽然发现天上竟飘起了小雪,纤细得触手即溶。 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就这么不期然地到来。 段景玉紧了紧衣襟,心中想起跟上官惊鸿说好了要在下雪的时候一起堆个雪人,便赶紧上了轿子往回家的方向去了。 这一下雪,可总算有了冬天的感觉。 寒风呼啸着狂舞在街道上,段景玉即使是在轿子里都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凛冽隔着帘子吹了进来。 他这一下轿子,立刻就快步往府里冲。这还没冲几步便已经被抓住了手腕,往旁边一看果然是上官惊鸿。 他心里开心,立刻就毫不客气地往身旁人的怀里挤了进去,而且还无耻地把冰凉的双手往上官惊鸿温热的颈间埋去。 上官惊鸿也没躲,就只是有些无奈地微微笑了一下,紧接着还反手把那冰凉的手给握在了掌心中,缓缓地用自己的温度熨烫着。 「雪下得突然,我有点担心你冻着,就出来看看。」 上官惊鸿嗓音略带沙哑,两人就这么一起在漫天的飘雪里一起往点着温暖灯火的屋里走去。 「我都没吃饱,等会叫人烫个火锅,你也一起。」段景玉懒洋洋地笑着,想着冰天雪地时躲在屋里和上官惊鸿一起吃着暖呼呼火锅的景象,就觉得不论是多少的阴郁也都被驱散了。 稍稍在燃着火炉的屋子里歇了一会儿,段景玉就暖和了过来。 正巧下人已经把准备好的铜锅端了进来,段景玉把其他人都遣散,屋里就留了上官惊鸿还有毛茸茸一白一红的两只狐狸。 铜锅热气腾腾地冒着烟,汤底的鲜香味道飘满了整个屋子。 球球和红狐狸最是自觉地分别跳上了一只凳子,上官惊鸿和段景玉无奈,也只好就这么跟两只狐狸围坐在了一桌。 上官惊鸿站起身把削得薄薄的牛肉和翠绿的青菜倒进了翻腾着的铜锅内,待肉煮熟了便捞起来放到段景玉碗里,球球登时不干了,前肢一下子搭在饭桌上,眼巴巴地看着段景玉。 段景玉披着厚实的锦袍,一筷子夹了肉片就放到球球鼻子前,球球一扑,那黑漆漆的鼻尖一下子被刚出锅的肉片给烫了一下,一个受惊就从凳子上掉了下去。 上官惊鸿实在是哭笑不得,想起之前段景玉就有故意用青麦酒把球球给灌醉的劣迹,不由开口道:「连对个狐狸,你也要使坏。」 段景玉却是忍不住哈哈一笑,随即把上官惊鸿拉到身边坐下:「将军,快坐下一起吃吧。」 两个人就这么围着烟雾缭绕的火锅,一边吃一边闲谈,更是有种别样的乐趣。 「早前我在南疆打仗,草原的夜里尤其冷,尤其是下了雨之后的夜晚。那时将士们最喜欢的便是吃这火锅。」上官惊鸿似乎回想起来了在南疆时候的场景,眼中也不由划过了一丝怀念的神色:「行军时没什么精力吃上好的,就这火锅最是方便简单。架起一口大锅,把水给煮沸便成。天气阴冷时,围着火锅这么一起坐着,喝酒、吃肉,当真快活。」 段景玉静静地听着,想像着上官惊鸿那时的样子不由也微笑起来,他神色有些复杂,轻声道:「将军……你,更喜欢南疆吧?」 上官惊鸿一怔,随即点了点头:「我自小,生在南疆……倒的确是过惯了那里没什么规矩的日子。」 段景玉看着他坚毅笔直的眉毛,漆黑又幽深的狭长双眸,还有那提到南疆时瞳仁中绽放的动人神采,忽然之间放下了筷子。 「将军,」段景玉神色凝重:「咱们不吃了。」 上官惊鸿呆愣了一下,一时之间以为出了什么事,身子也僵硬了一瞬:「怎么……?」 「外面都下雪了,我要先和将军在床上快活一把。」 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上官惊鸿就已经被段景玉拉向了铺好被褥的床榻。 「这、这哪有什么关联。」上官惊鸿脸上有些发烫,虽然也没怎么挣动,却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关联就是――」段景玉一把拉下帷幔,把上官惊鸿修长的身子摁在床上,他桃花眼微眯、朱红泪痣一个轻佻地跳动,便有种浪荡醉人的风姿。 那意味深长地停顿之后,段景玉伏在上官惊鸿的耳侧,呢喃着轻声道:「下雪了,天气冷,我呢……想要在将军身子里暖和一下。」 上官惊鸿简直恨不得把自己舌头咬断,怎么就、就想起来要多问那么一句呢。 细如鹅毛的白雪从窗缝内飘了进来,飘落在了段景玉俊俏生辉的脸颊上,晶莹剔透得如同一片冰晶。 上官惊鸿也不知道是受到了怎样的一种蛊惑,下意识地、就伸出舌尖轻轻舔去了那冰丝丝的雪花。温热的脸颊和冰冷雪花在他舌尖上交错成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滋味,然后一路侵袭到了已经酥软的脊椎。 段景玉就是笑,泪痣明晃晃得闪着光,然后他低下头来,又是深沉的亲吻。 帷幔垂下之后,便只有那么几缕温暖光束透过间隙投射进来,摇摇曳曳的。 他们在厚厚的锦被下翻滚、纠缠……好像是一叶在滔天海浪中颤抖着的扁舟,又好似是两株生来根系就缠绵在一起的坚拔柳树。 从没想过,两个人能这么紧密得在一起,好像这辈子都不会再分开一样。 …… 太元历一七三三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来得很早很仓促,就在一夜飘雪之后,景玉府里终于正式传出了消息,长乐侯段景玉将于十天后和上官将军成婚。 而禄明皇对自己的两个朝廷命官就这么要打破世俗成亲竟然没有丝毫表示,偌大的皇宫都沉浸在一片沉默中,似乎对这件事浑不知晓一般。 段景玉并没有发出什么请帖,这也是上官惊鸿的想法。 目前禄明皇态度尚且不明,他们也不想大肆张扬,这毕竟――终究只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 百珍府几日后很快地送来了准备好的两套殷红嫁衣。 这烟华京都内最是有名的制衣店家果然不同凡响,两套新郎官的服饰配成对,不仅用料奢华昂贵,做工更是精细入微。 两件殷红的绸缎锦袍,皆是用金线在袍角细细密密地绣了喜庆的金鲤鱼跃,高高的腰间是光滑漆亮的皮甲,皮甲正中央则镶着晶莹剔透的白玉。 虽然还未穿上,但就那么摆放着,都有种扑面而来的风流和贵气。 上官惊鸿往日也见过新郎官迎亲,可却从未见过这么艳丽好看的锦袍。他虽平时不是喜爱打扮之人,但这么看着也只觉得眼前一亮,想来段景玉定然会很是喜欢。 一念至此,上官惊鸿也就不急着让下人把锦袍收好,而是坐了下来等着段景玉回来。 可是这一等,竟然就是等到了深夜。 段景玉几乎是到了半夜三更才回到了府里,一进屋里就面色疲倦地躺在了床榻上。 之前上官惊鸿虽然已经睡着了,可是他武功高深,段景玉一走进来他就已经有所察觉,待那人在身旁重重躺下他才睁开了眼。 段景玉似乎感觉到身旁人有些忧虑的眼神,伸出手拍了拍上官惊鸿的手背,轻声道:「手头的事要处理,有点累。」 上官惊鸿迟疑了一下才开口道:「你脸色不好。」 段景玉就只是笑了笑,虽然神色依旧有些难看,但随即却像是只撒娇的狐狸一般偎进了上官惊鸿那边的被褥。 上官惊鸿很自然地为他让出了位置,接着伸出手握住段景玉的手腕,缓缓渡送着内力:「这几天冷得很,你身子不好、畏寒,还是得多注意点儿,莫要累得病了。」 男人往常都沉默寡言,唯有在关心的时候才会显得稍微话多一些。 段景玉这么想着、脸上笑容更温柔了一丝,他闭着眼就这么缩在温暖的被窝里,心里却百感交集。 良久良久,那万般的思绪终于化作了一声轻轻的、仿佛只有自己才听得到的唤声:「将军……」 第十四章 后来的时候,段景玉想起来那个夜晚忽然之间下起了好大的雪。 往年的这个时候,兴许才开始下第一场雪,可那一晚的暴雪……却已经大得像是冬至来临。 片片的雪花几乎已把漆黑般的苍穹染成冷清的雪白色,遮天蔽月。 往日喧嚣繁的烟华华京都似乎也因为被漫天的白雪和寒冷覆盖,从而变得安宁下来,满街的灯火一盏盏熄灭,最后便只有鹅毛般的雪花在静寂的夜里独自飘舞。 段景玉在窗前,表情漠然地看着这座被雪覆盖的繁华都市,寒风一阵阵地吹进室内,却仿佛也感觉不到了那凛冽的森寒。 「侯爷,您……」身着黑衣的暮楚站在段景玉背后,如同一个沉闷的影子,此时他躬身试探着开口道:「您是、怎么想的?」 「我要下天牢,」段景玉的手掌被指甲微微刺破,他的面色虽然有些苍白,可一双桃花眼中却出奇地坚决:「我要见一见这个被抓住的莫汗哈尔王子。」 「这、侯爷您……」暮楚面色有些尴尬,低声道:「莫汗哈尔王子被看管得很是严密,您得容我安排两天。」 「不。」段景玉摇了摇头,淡淡地重复了一遍:「我要见这个王子,就现在。」 暮楚默然沉思了片刻之后,才终于低声道:「侯爷您先备车,我且赶过去安排一番,究竟能不能成……可就说不太准。」 段景玉伫立在敞开的窗前,却并没有再开口说什么,整个人如同已经在寒风中被吹得僵住了一般。 暮楚暗暗叹了口气,躬身行了一礼之后才退了下去。 段景玉静静地站了许久许久,终于抬起手展开了掌中的信笺。 那上面的许多东西,他都想装作无法看懂。 而事实上,这许多天来,他又何尝不是靠着假装不懂、假装不知来度过。 他聪明了这辈子的前二十多年,向来都是逍遥自在,却到了这一刻,才忽然发现做人最难的不是心如明镜,二十偶尔糊涂。 自从齐寒疏负责彻查暗杀一事之后,整个烟华京都便已经悄悄戒严了起来。近日来,不仅许多小商贩都被禁止进入京都,寻常老百姓想要随意出城更是需要经过严密地搜查,才可被放出去。 齐寒疏作为御林军统领,不仅武功盖世,行事更是滴水不露。 两天前,居然真的叫他在北城门那儿把莫汗哈尔的一名王子给抓住了,也是该得那王子倒楣,他想要混出城时,碰巧齐寒疏在北城门口巡查,当下就发现他一行人虽然看似是寻常大的商队,但是实际上其中混杂了许多高手。 齐寒疏行事谨慎,心知当下就动手很可能被对方强行突围,而且必定会在混乱中伤及民众、甚至可能让许多落网之鱼趁机溜走。于是不动声色地放行之后,却派了一队精卫军绕道包抄,直接把整队的人都给干脆地抓了回来。 这神不知鬼不觉地抓捕,几乎没有惊动任何人,若不是段景玉手下暮楚手段了得,恐怕也不会知晓。 这一整队的人都被擒下,自然在审讯之时就有了不少破绽。 那莫汗哈尔王子虽然不肯开口,可手下却还是有人贪生怕死吐露了一些事情,就算他们所知的不是至关重要的,却也可以让有心人从其中推敲出东西来。 而其中一点――便是上官惊鸿曾经数次与莫汗哈尔王子碰过面。 事到如今,段景玉也不明白自己心中究竟是如何打算。 明天,就是他与上官惊鸿定下的成亲日子。 而恰恰就是在今晚,一切的希冀都变得支离破碎。 段景玉俊俏风流的面上,第一次流露出苦涩而疲惫到了极点的神色,就连那一点往日尽显明艳瑰丽的朱砂痣,也仿佛在漫天的白雪中映衬得黯淡下来。 他一步一步地走出院落,身上裹着一袭洁白兔裘,一个人迈上了下人备好的马车。 马车从景玉府中驶出,瞬间便被铺天盖地的雪花和凛冽寒风包裹住。 街道上寂静一片,耳边便只有马蹄匆匆踩在厚厚的白雪上发出的暗哑沙沙声。 段景玉坐在马车中,面上一片晦暗不清的神情。 …… 抵达天牢的时候,暮楚已经把看管的狱卒给打点好了,段景玉往幽深的地下天牢走的时候,外面正好传来了咚咚的悠长鼓声,细一想,原来竟然已是三更了。 天牢乃是关押重犯和死囚的地方,也幸好齐寒疏还未给莫汗哈尔的王子用刑,否则若是给关在刑部受审的话,暮楚就算手段再厉害恐怕也是不可能见到的了。 整个天牢建筑在地下,一共有三层,越往下就越是阴冷潮湿,走路时都感觉脚下的靴子沾着什么令人不舒服的东西。 呼吸间又一股晦涩而难闻的气味,混杂着血腥的锈气,更是让人觉得无比烦闷。 一旁墙壁上镶嵌着几盏油灯,但却被凄冷的穿堂寒风给吹得哆哆嗦嗦,仿佛随时会熄灭一般。 暮楚就走在段景玉的前面带路,想了想又低声问了一句:「侯爷,这下面冷得很,你……」 「无妨。」段景玉淡淡应了一声。 暮楚虽然心里还是有些担心,却终究没多说什么。 终于到了第三层,段景玉走到了那名莫汗哈尔王子的牢房前,待暮楚打开了牢房大门之后才缓缓撩起袍角走了进去。 小小的阴暗牢房内,连盏天窗都没有,只有外面的油灯稍稍泄进来几束幽光。 莫汗哈尔草原王国的王子,此时就盘腿坐在石床的草席上,看到有人进来也没有露出惊讶的神情。 他沉默着,一双漆黑的瞳子如同夜里的猛兽一般冷冷地看了过来。 段景玉身后跟着暮楚,就这么站在牢房里。 他一身熏染过异香的考究漆黑锦袍,身形挺拔修长,外面又披着兔毛厚裘,更衬得一张俊俏的面容如同白玉一般惊艳。 莫汗哈尔的王子这么看着这个有着惊人美貌的男人,视线游移到了他眼角那滴殷红的泪痣上,忽然就露出了一个勉强能称得上笑容的表情,哑声道:「长乐侯?」 段景玉似乎完全并不惊讶于对方识得他,而是平淡地开口:「阁下,是莫汗哈尔王国第几位王子?」 「我乃是十八皇子狄贺。」 「原来是十八皇子,」段景玉点了点头,目光看似投在狄贺身上,却不知怎的显得有些飘:「那十八皇子可知道我的来意?」 「我当然知道,」狄贺哈哈一笑:「可惜,我却不会告诉你任何事,长乐侯。」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来自南疆的语调有些怪异,这句话说到末尾的时候,更有种意味深长的嘲讽意味。 「我也不需要你开口。」 段景玉面色如常,他忽然反手呛啷一声拔出了暮楚腰畔的长剑,那森森的剑光几乎闪花了狄贺的眼睛。 「你、你想做什么?」狄贺浑身紧绷一时之间也慌乱起来,他虽然曾无数次暗自嘲笑过面前这个素未谋面的年轻侯爷的愚蠢和无知,可此时此刻面对着那无情的剑光和俊俏却面无表情的脸,却竟然开始隐隐有了惧怕的心情。 「也没什么。」 段景玉突兀地笑了笑。 紧接着他手中剑光一闪,下一瞬间已经干净俐落地把狄贺身上的衣衫给挑开,露出了狄贺精悍赤裸的上半身。 完全没有理会暮楚和狄贺惊愣的神情,段景玉眼神阴沉地看着狄贺露出来的左胸口。 那上面,是一个――漆黑的、弯月状的刺青。 这道刺青在另外一个人的身上,曾经让他无数次地动情、无数次地逗弄亲吻,万分熟悉的美丽刺青。 在这一刻之前,段景玉甚至还把这道刺青看作这世间所有动人风情的象征。如今看来,却仿佛是一个千疮百孔的笑话。 那早在之前便已有的预感,终于在这一刻以最残酷的姿态成为了眼前的真相。 上官将军――其实并不姓上官,他姓狄。 …… 「我们走吧。」段景玉把手中闪动着寒光的长剑递给身后的暮楚,一双桃花眼却淡漠地扫过了狄贺的面孔。 「侯爷你……」暮楚有些不确定段景玉是不是那个意思,一时之间接过剑的手也不由微微颤抖了一下。 「段景玉你疯了!!」狄贺似乎感觉到了不对劲,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嘶吼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是犯了死罪!」 「暮楚,你明白的。他的命、还有那刺青……都不能留。」段景玉看着狄贺的眼神仿佛已经是在看一个死人,他完全没有理会那吼声,而是神色疲倦地把手拢进宽宽的袍袖里,慢慢地转过身。 也就是在这个瞬间,整个人都僵立在了原地。 牢房外忽然之间点起了好几盏灯火,一下子照得这晦暗的牢房内都明亮起来,那灯火甚至让段景玉都觉得有些刺眼。 而此时,牢房外赫然已经站了七八个人。 当先那人正是一身玄黑刺龙锦袍的当今天子、禄明皇,跟在他半步后的则是御林军总统领齐寒疏。 「寒疏,朕先前就说过,不必费心去审狄贺,迟早会有人来帮你把一切查个清楚。」禄明皇缓缓转动着右手拇指上的碧玉扳指,面上隐隐浮现出一丝冷漠的笑意:「你看,可是说中了?」 他话音一落,身后的数个御林军精卫已经把暮楚和段景玉围了起来。 而齐寒疏则站在阴影中,段景玉看不清他的神情,也只听得到他低低地应了一声:「皇上英明。」 紧接着,牢房里便已经是一片死寂,就连狄贺似乎也隐约感觉到压抑紧张的氛围而根本没有开口。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段景玉低低叹了口气,轻声道:「暮楚,把剑放下。」 暮楚一个怔愣,随即却还是神色复杂地把长剑扔在了地上,将手背到身后任由御林军精卫把他制服住了。 「锦书,你果然还是那么聪明。」 段景玉看着禄明皇,口中说出的名字却是那人还未登基称帝时的名字。 禄明皇的神色在听到「锦书」二字之时终于有了一丝晃动,打从他坐上了这个天子的位置,便再也没有人叫过锦书这个名字了,年少时的记忆一丝丝从脑海中浮起,竟有种恍若隔世般的陌生感觉。 禄明皇一双狭长的威严凤眼看着面前这个打小就与他一同长大的年轻男人,语声终于渐渐放轻下来:「你也本不该这么糊涂。」 他说到这里,意味深长地顿了顿,似乎是在暗示着什么一般:「景玉,别再犯傻。」 …… 上官惊鸿待在自己长天府中亦是一夜没睡,兴许是因为那下得让人心慌的大雪,又兴许是因为昨天一整天都没有段景玉的消息。 这些天来,段景玉越来越繁忙,回来的时候也总是显得无比疲惫,两个人几乎也说不上什么话。 段景玉没怎么说过自己在忙什么,上官惊鸿也就没问。 只是越临近要大婚的日子,便越是有种焦躁不堪的感觉,那样的阴郁心情下,即使是想到成亲都甚至会感到莫名的烦闷。 天还没亮的时候,上官惊鸿就已经起身了。 时候还早,他就没着急,也没叫下人上来伺候,自己一个人慢慢地区洗了个澡,之后用内力把头发蒸干了。 做完了这些,却还是觉得有些茫然,便就这么坐在窗边往外看。 雪还下着,天空泛起一抹鱼肚白。 窗外的院子里一片银装素裹,寒风呼啸而过更显得肃杀。 上官惊鸿面上没什么表情,一直等到了高高的云层背后隐约露出了一抹晨光,才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站起身。 挂着整理好的殷红锦袍的木架旁便是一座一人高的铜镜,上官惊鸿看着镜里的自己,缓缓地解开了衣衫。 赤裸着的上半身还是有些交错的伤痕,但已都很浅淡。修长漂亮的肌肉纹理如同一只年轻的野狼,站着不动皮肤就有种紧绷光滑如缎子的感觉。 上官惊鸿的目光定定地投在镜子中――自己左胸口上的黑色弯月刺青,看得有些出神。 渐渐的,他深邃的眼眸中浮现出了悲伤,可那悲伤中却又有着一丝决绝。 反手拿起挂在一旁的刀鞘,呛的一声抽出了流风斩月刀,他右手这么握紧了刀的脊背把刀刃慢慢地放在了那黑色的刺青之上,手掌的肌肉微微绷紧。 刀刃缓缓地下压,尖锐地划破了单薄柔韧的肌肤,一串鲜红的血珠顿时从伤口中沁了出来流下胸膛。 上官惊鸿面上没什么表情,手上的动作也丝毫没有停,就像是感觉不到那疼痛一般。 刀刃何其锋利,很快地便已经在刺青旁划下了长长的伤口。 血越流越快,上官惊鸿眉宇微微蹙起,手腕却是一抖,刀刃猛地翻转过来横刺进那道伤口,然后又是一个残忍的转动,整块刺着黑色弯月的皮肤都已经被撬了起来。 那是何等撕心裂肺的痛苦,深深地剜起身上的一块皮肤,甚至还连着些许的肉末。 就连上官惊鸿都忍不住发出一声闷闷的哼声,额头也已有冷汗流淌下来。 他手臂有些颤抖,铛的一声刀已经落在了地上。整个人更是再也控制不住地跌坐在了一旁,胸口上的伤口极为骇人,印了刺青的皮肤被生生剥掉,只留下一片血肉模糊,血珠更是一连串地淌了下来。 疼,真的是疼,疼得只觉得眼前的视线都有些模糊晃动起来。 无力地把头靠在一边的墙上,上官惊鸿冷汗淋漓的面容上却忽然露出了一抹浅浅的笑意。 这一刀,他不后悔――从今以后与那些人再无瓜葛。 他是那么地……想堂堂正正和段景玉在一起。 …… 长天府整个上午都始终沉浸在有些压抑的氛围中,从总管到下人都屏息静气,不敢发出什么大动静。 上官惊鸿坐在床榻边上,身上已经换好了坚拔艳丽的殷红锦袍。 这是他心中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 惊鸿[出书版] 作者:冬瓜无毛 日子,不仅是换好了熨烫过的精致锦衣,一头黑黑的长发也被侍从用发冠打理得整整齐齐,身上更是罕见得放了个香囊。 他人本就生得冷峻硬气,长发绾起后,身着一身明艳的红袍就越发显得眉眼坚毅深邃,有种别样的俊朗气质。 就连几次进来准备的下人都有点看呆了,可从始至终,另一位新郎官段景玉都一直没有出现、甚至连个信儿都没报。 上官惊鸿以前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有耐性的人,可也是在今天才忽然发现忍耐和等待是多么艰难。 他胸口的伤只是粗略地止了血包扎起来,可还是疼,一喘气就疼,更别提做出任何行动了。 但还是再也忍不下去了,忍着撕扯着伤口的痛楚,上官惊鸿推开门,沉声道:「备马。」 下人们纷纷面面相觑,一时之间虽然觉得不妥,但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说备马。」上官惊鸿面色冷硬,又重复了一遍。 上官惊鸿也不知道自己策马奔出景玉府的时候心中究竟是想着什么。 或许是不愿意想的,因为他明明知道段景玉不出现,定然是出了变故。而这可能的变故,让他心里害怕。 如今已是午时,虽然依旧下着雪,可街上仍旧有许多商贩,也算热闹熙攘。 上官惊鸿这么一身艳丽的红袍骑着骏马在街上狂奔,自然一下子让街头的人们都注意到了,买东西的、卖东西的、吃饭的都统统眼神微妙得相互看了起来,紧接着便是一片窃窃私语的声音。 毕竟,在这烟华京都中,谁不认识这位长函大战凯旋而归、年轻英俊的将军呢?又有谁不知道今日是长乐侯和上官将军成亲的日子呢。 这些上官惊鸿恍若未觉,他并不知道去哪里找段景玉。 先是闯进了对面街的景玉府中绕了一圈,府里没有,便又再出来。 迎面便看到了许多双投向他的复杂探寻眼神,上官惊鸿无暇顾及,上了马之后又往鸿香街的方向去了。 鸿香街一整条街都是夜晚才热闹起来的花街,本来此时外面也只有几个懒洋洋的仆人在打理,上官惊鸿在数个馆中横冲直撞,却是硬生生把几乎所有人都吵醒了过来。 「哟,这不是上官大将军吗,怎么成亲的日子却找不到新郎官了?」也不知是谁阴阳怪气地在人群中喊了一声,却随即跟着周围数声意领神会的笑声。 见被嘲笑的将军也并没发火,周围的人们讨论声也越来越大胆起来,鄙夷的笑声更是不绝于耳。 上官惊鸿握着缰绳的手指颤抖得厉害,他翻身上马,华丽的红袍衣角在众人眼中狂放地飞舞,渐渐远去。 胸口疼得厉害,既是那伤口被不停撕扯的疼,更是心底一阵阵泛起的苦涩。 两种疼痛纠缠在一起,久了也就分不清了。 他拉了拉缰绳,放慢了马的速度,有些茫然地在街道上四顾,却还是找不到方向。 忽然之间,街道的尽头奔来一只毛茸茸的雪团子,到了跟前腾空一跃便已撞入了上官惊鸿的怀中。 「球球……」上官惊鸿下意识地搂紧了怀里的小雪狐,手顺着那丰厚柔软的皮毛抚摸着,喃喃地道:「你怎么来了?」 球球拿嘴咬上官惊鸿的衣襟,又拉扯了几下,然后才灵活地又跳到了地上,回头冲上官惊鸿抖了抖尾巴才往前奔去。 那样子,倒似乎是在给上官惊鸿指路。 上官惊鸿想到段景玉先前说球球与他心有灵犀,往往能找到他的所在,瞬间便是心里一紧,赶紧追了上去。 球球那四只小短腿儿看着费劲,可实际跑起来却真是不愧于段景玉所说的稀有雪狐血统,飞快飞快。 上官惊鸿策马跟着球球雪团似地小身影,大约也只是不到一盏茶时间,便已看到前面的球球停了下来。 他本只是觉得这里看着有些陌生,但下了马刚一抬起头,只见面前是一座恢弘而庞大的府邸,朱红的大门上一樽牌匾,上面粗豪狂放地写了三个大字――丞相府。 这里,竟然是段越天的住处。 上官惊鸿一手牵着马,刚想迈步走上宽宽的石阶,却不知为何忽然迟疑了一下。 段景玉怎么会在丞相府? 他若是在这里,又为何不肯回景玉府。 这个日子,他绝不会忘记。除非是……有了重大的变故。 上官惊鸿的身子稍稍绷紧,顺手就想要往腰侧摸去,可却紧接着意识到他穿着这一身殷红华丽的锦袍,根本就没带上佩刀。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小细节,心底忽然之间就泛起了很不安的感觉。 球球蹲在脚边,还用头蹭了蹭他的靴子,似乎是在催促着。 上官惊鸿最终还是步伐缓慢地走到了两扇紧闭的朱红大门前,还当真有些奇怪,这偌大的丞相府居然没有个门人。 即使是如此,该有的礼数当然也不能少,他伸手抬起金铜的门环重重地扣了两下。 在原地等待的时间很短暂,很快地,那两扇朱红大门已经发出低低的吱呀一声向里打开。 而从里面一步步走出来的人,竟然是腰畔悬着长剑一身玄黑色劲装的齐寒疏。 「上官将军。」 他肤白如雪,一头长发全部束起,格外凸显出了那锋利如尖刀的眉宇。 一双浅褐色丹凤眼里满是森寒的神色,齐寒疏顿了顿,一字一顿地说:「长乐侯就在府里,他托我带话给你。」 「他悔婚了。」 上官惊鸿的身子轻轻地哆嗦了一下。 那一瞬间,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具体仔细的想法,就只是忽然之间觉得冷,几片飞雪簌地落在脖颈,冰得渗人。 他有些笨拙地后退了一步,像是在惧怕着齐寒疏漠然的神情一般。 「他悔婚了。」 齐寒疏再次重复了一遍,他的目光从上官惊鸿脸上划过,带着种近乎恶意的尖锐。 「我、我想见他……」上官惊鸿吸了一口气,语声竟然还是克制不住有些发抖。 齐寒疏看着面前的年轻将军第一次显示出这样有些软弱的神态,就连站姿都不由有些畏缩起来。 他神色复杂地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道:「景玉不想见你。」 上官惊鸿下意识又想要去腰间握紧刀柄,可还是摸了个空。他觉得手心都是冷汗,嘴唇抖了一下,却竟然说不出话来。 他想问一句为什么,可却懦弱地不敢说出口,他害怕知道那个答案。 雪下得越来越大,可不知何时起背后却站了许多的人,他们的窃窃私语声伴随着雪落的簌簌声不断地传入上官惊鸿的耳中。 「看呐,堂堂大将军偏要嫁给个男人,当真是不要脸。」 「得了吧,他想嫁人家长乐侯却还不稀罕呢,这不,赶他走呢吗?」 「就是,长乐侯那般俊俏貌相,人又风流,哪看得上他。」 上官惊鸿只觉得脸上忽然之间又开始发烫起来,烫得炙人,紧接着就连身上穿着的殷红锦袍都仿佛变成了一团烈火,烧得他心口一阵阵的窘迫苦涩。 可即使已是这样,他、他却竟然还是不想离开。 「齐统领,我……就只想见他一面。」 他语声低沉沙哑,可尾音中却不由自主带上了一丝乞求般的颤抖:「我、我还有些话要与他说。拜托统领了……可否跟他讲一声。」 「景玉他……」齐寒疏刚想开口,却感到肩膀上被轻轻拍了一记,一转头,赫然就是一身湖蓝色锦袍的段景玉。 他俊俏得近乎女相的面容上,竟然还是带着那么一丝淡淡的笑意:「见一见也好。」 说到这里,他已往前迈了一步,看着石阶上站着的年轻将军,轻声道:「上官将军。」 …… 段景玉就这么眼神平淡地看着三步之遥的上官惊鸿:「将军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年轻的将军身穿殷红艳丽的锦袍有种别样的风情,可那修长的锦袍毕竟单薄,他的脸或许是因为寒冷隐隐有些苍白,连嘴唇都失去了几分血色,甚至能看到他的手指在袍袖下微微颤抖着。 段景玉桃红眼微眯,竟然是轻松地笑了笑,随即漫不经心地开口继续道:「将军,其实你不是孤儿、你姓狄,对不对?」 上官惊鸿只觉得仿佛一片黑暗,没有了颜色,更没有了生气。 脑中,就只剩下一个声音在重复着:段景玉知道了,他终于还是知道了…… 「将军,你对我来说,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 段景玉深深地看着上官惊鸿已经失魂落魄了的漆黑双眸,他一字一顿地道:「你使我第一次理解了我的父亲。我不仅理解了他曾经对我母亲的深爱,更加理解了他在被母亲欺骗背叛后的刻骨伤痛。」 「我、我……」 上官惊鸿一开口,便觉得仿佛是被漫天的风雪堵住了干涩的喉咙。 再也不会骗你了啊…… 「将军,这一次――是你抛弃了我。」段景玉墨玉一般的瞳仁一片漠然,他轻轻地道:「而我,决定悔婚。」 上官惊鸿嘴唇微微地动了一下,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他用左手紧紧地按在胸口,那里……有着皮肤撕裂后留下的狰狞伤口、有着一下一下无力跳动的心脏,还有着……被体温熨烫得温热的青玉。 这些就是他身上仅剩下的东西了。 「我可以……留着这个吗?」 上官惊鸿没有再解释任何事,就只是执拗地盯着地面小声说。 段景玉偏开眼神,迟疑了一下才道:「好。」 「谢谢。」上官惊鸿低头隔着衣衫摩挲着那枚青玉坠子,他已没有了刀,这枚青玉便是他唯一的记忆和执念,他嗓音沙哑而干涩地、又说了一遍:「谢谢你。」 「将军,你走吧。」段景玉背负双手低声道。 上官惊鸿脸色惨澹地笑了笑,跌跌撞撞地转过身下了石阶。 他翻身上了马之后便扬长而去,鲜红的锦袍在风中猎猎飘舞。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只是在一片洁白的厚厚雪地上留下了两串斑驳的马蹄印子。 …… 一直到再也看不见上官惊鸿的身影,段景玉才终于颤抖了一下,蓬的一声,负手在身后的袖口里掉落出了一柄象牙骨扇。 「真是对不住了,寒疏。」他面上的笑容越发苍白无奈,似乎是精疲力尽一般坐在了积了雪的地上,也没有去管身旁的骨扇。 齐寒疏面色僵硬铁青,弯腰把骨扇拾了起来,却随即反手重重地给了段景玉一个耳光。 「段景玉,当年我担心你身无武功会遇到危险,才为你去江南求宋大当家专门做了这一支带有连弩机括的骨扇,却没想到会有一天,这骨扇里装着的毒针会用来威胁钳制我、会拿来作为抗旨不遵的手段!难道你就以为他能跑得出这偌大京城?!」 段景玉白玉似的俊俏脸蛋上迅速泛起了红印子,可他却好像完全没有感觉到一般,头微微偏过来靠在了齐寒疏的肩膀,无比惫懒地阖起眼帘,轻声道:「你的雷霆九剑虽然曾败于上官惊鸿手下,可我知道你却还有那无可匹敌的第十剑,上官惊鸿武功盖世,这城里也就你能击败他――我已尽力了。就请皇上,治我的罪吧……」 他这么说着,语声却越来越细微,渐渐的几乎便听不到了。 段景玉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安静了下来。 那是一种很纯粹的静,静得仿佛能听到雪花落在脖颈间融化时发出的细微声响。 忽然之间,脑海中就想起了许多许多的事。 如今啊,我心里便只有将军一个。回去了也是一样。等我手臂伤好了,便跟将军一起去上面探探,这京都总还是要回的。将军若是喜欢这儿,咱们以后再过来也是一样的……对不对? 在那山谷绝壁、幽暗阴冷的山洞里,他为上官惊鸿戴上那红绳穿着的青玉――将军今日戴上,就再也不要摘下来了。 段景玉这么想着,嘴角终于浮起了一丝隐隐约约的笑意,他仿佛看到了上官惊鸿策马扬鞭在一望无际的南疆草原,英挺俊美得像是一匹年轻而有力的野狼。 只要将军平安,我就、很高兴…… 尾声 大元历一七三三年冬,禄明皇以言语不逊、冒犯龙威的罪名将长乐侯段景玉革除官位、贬为平民,并下旨令段景玉永生不得再进入烟华京都,否则罪责当斩。 这个消息在京都内曾让百姓们好一段时间都议论纷纷,大家可还记着也就是不久之前这位京都内首屈一指的美男子长乐侯便曾说要和上官大将军成亲,惹得满城风雨,可后来竟也不了了之、上官将军也一同消失了。 有心人当然是觉得事有蹊跷,更有小道消息说是长乐侯犯的可不是小罪,而是包庇上官大将军,上官大将军乃是草原王国派来的奸细,两人可都是死罪。 但谁也没听说过上官将军是莫汗哈尔的奸细,再说死罪怎么又能变成冒犯龙威的小罪,这消息自然也就没什么人相信。 不过无论如何,关于段景玉的议论也不过数月就见见平息了下来,久而久之的,京都里也就再也没多少人提起过当年那位凭栏一笑就不知俘虏多少少女心的长乐侯爷了。 …… 而远在万里外的南疆,却有一个破破烂烂的小马车在泥泞的管道上缓缓前行,赶车的人一身黑衣,正满脸郁闷地抱怨道:「侯爷,这南方可真不是什么好地方,刚一入春这雨就下起来没完没了,湿气浸得我浑身都难受,怕是要生寒病!」 「暮楚,你年纪轻轻的生什么寒病……还有,莫要再叫我侯爷了。我现在叫段惊鸿,你要记得叫我少爷。」 马车里声音响起,那声线清清朗朗的,似乎一听就让人觉得心情不错。 「侯、啊不,少爷你……」暮楚无奈地道:「你真就这么抢了上官将军的名字?」 「先用着过把瘾有什么大不了。」车里的人笑呵呵地说:「你给我把车赶快点,将军前两天才进了这幽州,咱们可马上就追上了。」 「少爷……快不了啦,咱们这车看起来是马车,但拉车的却不是马,是驴啊!」 车里人又笑了起来,随即却也就不再多言。 小马车摇摇晃晃地往灿烂阳光投射的方向赶去,吱呀吱呀的车轴声也别有韵味。 段景玉就坐在车里,帘子撩了起来往外看,一只手摸着身旁睡着了的球球那雪白的厚毛。 他一头黑发只是用浅灰色发带松松的束起,没了那些累赘奢华的发饰,身上衣物更是简洁平淡,只不过一件单薄的天青色单袍而已。 可是那张阳光照射下俊美明艳的面容却依旧好似三月盛开的桃花一般动人亮眼,眼角一点殷红泪痣也仿佛绽放着盈盈的波光,那份惊人的风流韵味让路过者无不惊愣。 段景玉反倒是觉得还是这南方好,总是淅淅沥沥的下雨虽是有些烦恼,可雨过之后的春日却远远比他处要娇柔美丽得多。 其实也不用急,多少事情都过来了…… 如今他总算是来到了将军心心念念着的故土,果然如他想像一般、如将军所说一般,虽大气粗狂、却也明媚多姿。 去年三月,隔着一整个揽碧湖,那匆匆一瞥却就这么牢牢地印刻在了生命中。 如今仍是三月,他却不再是大禄王朝风流浪荡的长乐侯,而只不过是个追寻曾经惊鸿剪影而来的普通人。 路,不远了…… 段景玉几乎已经能感觉到上官惊鸿的气息和味道。 他轻轻抚摸着手里流风斩月刀的刀柄,就如同是隔空碰触到了上官惊鸿修长而有力的手掌。 三月春花烂漫时,最美是南国。 【全文完】 番外一――重逢 上官惊鸿本以为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段景玉了。 他那日失魂落魄地离开烟华京都,可刚出了城门不久才忽然之间意识到段景玉恐怕会因为他的事情陷入危机,正急着要折返的时候却被段景玉的父亲段越天带着大内高手截在城外。 段越天显然是一丁点也不喜欢他,见面就只是一脸漠然地让他即刻往南出发,丝毫不得停留,否则段景玉的命就连作为当朝丞相的他也保不住。 上官惊鸿不能进京城,却又不敢就这么离去,只能餐风露宿地躲在烟华京都城外的一个荒废寺庙一个多月,夜里也就睡在庙堂里。 胸前被生生剜出皮肉的伤口只能用井水清洗,没有妥善地上药处理,日日都疼得厉害。 就这么狼狈不堪地捱了一个多月,总算是听到了圣旨对长乐侯的处罚。 他松了口气后又满怀希冀地在城外等了半月,但却始终迟迟不见段景玉出城,最后便还是心灰意冷地断了心思。 想来,那人是真的已不愿再与他见面,那日让他全身而退就已经是全部的情分…… 于是,便也就孑然一身骑着匹马往南边去了。 这一路,便是遥遥千里。 那时依旧是冬天,大雪封疆,满目皆是一片银白。 他就这么穿着单单薄薄的赤红嫁衣,浑浑噩噩地拉着马走在风雪肆虐的管道上,竟然浑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发起了高烧。 只记得走着走着,就觉得眼前一黑,便这么倒在了厚厚的积雪中。 那时情况是何等的凶险,大雪漫天的狂舞,走十里路也经常见不到个人影,若是被埋在雪中就这么一晚,那恐怕即使是他也没有半点儿活路了。 也幸好上官惊鸿运气好,被一个进城买年货、在往家赶路上的农夫发现才给救了回去。 再次醒来时,上官惊鸿已经躺在农夫的家里,那一晚,竟恰恰好好是过大年。 农夫一家在外面围着火炉吃着年夜饭,还热情地叫了他一起过去喝点热汤补身子。 农妇一边舀汤一边还笑着说:「这小哥可长得真俊,先前我家那口子把你带回来,我瞧你还穿着新郎官的衣服,莫非是要赶着娶媳妇?――那家的姑娘可真好福气啊。」 上官惊鸿高烧数日,本就脑子发懵。听了农妇零零散散的几个句子,心口却好像憋着什么一般的闷痛,下意识地哑声开口道:「我、我做了错事――他不想要我了。」 农妇一愣,却紧接着被农夫拉了一把。 农夫咳了咳,敲了敲土烟枪才说:「能有多大的过错,都要成亲了的人了……回头雪停了赶紧去道歉认错,哪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农夫说着,见上官惊鸿不开口,不由摇头嘿嘿笑了笑:「你这小哥先前失魂落魄的,差点给冻死在雪里。就凭这个人家姑娘知道了肯定要心疼,男人嘛,有时候也要示个弱、服个软。」 上官惊鸿嘴唇微动,虽然唇上依旧苍白无血色,可漆黑的深邃眼眸中却又隐约划过了一丝亮光。他低头轻轻喝了一点温热的肉汤,脸色才终于略略红润了一些。 窗外一片茫茫大雪,仿佛看不尽那片雪白的尽头。 农夫家的两个小儿子穿着厚实的棉袄在风雪中小团子一样打滚,手里拿着炮仗欢快地在雪地上跑跳着。 上官惊鸿就这么看着,心中忽然就涌起一阵莫名的黯淡。 他从小孤苦无依,即使后来的确是成为了南疆莫汗哈尔王国的所谓王子,却也一直暗自觉得自己仍然是个孤儿……所谓的高贵血统,其实也只不过是胸口那刺青所带来的虚幻身份。 甚至直到现在,他也仍是不知究竟自己生辰是几时,连岁数也是先前收留他的老乞丐告知的,于是便只能每年都把大年三十看作是生辰。 今夜一过,他便又年长了一岁。 早在之前与段景玉在悬崖峭壁之下时,那人听他说这些,便笑言说日后两个人就一起在大年的时候过生辰,正好也不用记那么多日子,但却仍是可以一起慢慢变老。 一念至此,便又有些茫然。 他很快要二十八了,可那个俊俏风流的男人却并未停留在他身旁。 农民夫妇两人见他怔怔地望着窗外发呆,相视一眼也就不再多说什么,而是径自披了棉袄出去跟小孩子们一起堆雪人去了。 一直到农夫一家都睡下了之后,上官惊鸿才一个人牵了马悄悄在深夜里上路了。 他穿的是农夫家有些破旧、打着补丁的棉袄,身上并没什么钱,迟疑许久虽然心底略微不舍但终于还是把那套价值百两的嫁衣留了下来当做答谢。 雪总算是小了些,苍穹之上现出了几点寒星。 他策马凭着记忆往那边去,天大地大便只有一人一马孤零零逆着风雪,还有沿路留下的凌乱蹄印。 …… 进了南疆苍州之后,上官惊鸿身无分文,又的确不知道之后该往何处去,便先是在苍州庐中城找了一个酒馆开始当起了帮工。 他还是总会想起段景玉,想着想着就会出神。 就这么做了一阵子之后攒起了差不多数额的盘缠,才背起包袱打算继续往南。 出了苍州地界儿,再行个百来里路就是幽州。哪想到入城的时候却又遇到了麻烦,守城的卫士见上官惊鸿俊朗挺拔,牵着的马又一看便神骏不已,自然就动了点儿贪念。 到了他的时候,便盘问得格外刁蛮,意思自然就是暗示上官惊鸿要识相点儿给他们点好处。 上官惊鸿本就不懂得这些,又哪里会明白。 矮个麻子脸的卫士最先沉不住气,高声道:「前阵子城外闹土匪,我看这人来历不明,就有点儿可疑,头儿、别多问了,咱们先把他给拿下吧!」 「我看也像――来人!把他拿下。」高个儿的卫士也随即冷着脸喊了一声。 这下上官惊鸿自然也就意识到是碰到了无耻的小人,面容上划过一丝冷凝的怒意,退后一步刚要开口,却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此人乃是我家公子的好友,哪里是什么土匪,你们莫要抓错认。」 随即便只见身后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前,一个黑衣、面目清秀的年轻男子随手给高个儿卫士扔了一锭金子,他冲上官惊鸿行了个礼,轻声道:「我家公子请您上车一叙。」 这人的口音端端正正,完全不似南疆之人,倒好像是从中原京都那边过来的。 两个卫士一看就觉得是大有来头的,再加上出手也豪气得太惊人,自然立刻讪笑着往旁边一退,再也不提什么土匪的事了。 上官惊鸿想了想,毕竟人家也是帮了自己,便点了点头撩起帘子自己进了车厢。 他本没什么与人叙话的心思,刚上车时还微微低了低头。可放下帘子转身一抬眼的那瞬间,却整个人都顿时呆立在了原地。 懒洋洋靠坐在车厢里的那人,一身简简单单的青色袍子,面色有些苍白。可那一双狭长风流的桃花眼、眼角一点朱砂泪痣,身旁还趴着一雪白、一赤红两只漂亮的狐狸。 「上官将军。」 甚至连他嘴角微翘的那一抹浅淡笑意也如往昔一般的勾魂夺魄,一切都像梦里似地,什么都没有变:「别来无恙?」 番外二――南疆 那一年初春的南疆似乎始终沉浸在接连不断的缠绵阴雨中。 大地回暖之后湖水破冰,白白粉粉的娇俏桃花也开始争相待放,南国的景色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更显得妩媚动人。因此即使春寒料峭细雨绵绵,城里的小姐公子们还是纷纷结伴出游、甚至是打着油纸伞在碧波湖畔木桥上咏诗颂词。 而就在那拱形的石桥下,却有着一叶小小的扁舟悄悄地停泊着,船头无人,泛红的木头则衬得四周荷叶更加碧绿莹翠。 忽地,船身一个大大的抖动,甚至惊扰了水中几尾游鱼。 「啊……段、段景玉……!」 小舟被竹帘遮住的里头,上官惊鸿上半身赤裸,双臂被反缚在背后。 黑色的单袍褪到腰间勾勒出美好的细窄线条,下身的隐秘部位本是被布料遮盖住,却禁不住面前俊俏狡黠的男人把手探了进去肆意抚摸着。 「你、你住手,我……」上官惊鸿光洁的额头滴下一滴汗珠,忍不住出声道。 「将军你不愿意?」 段景玉一双桃花眼弯起,他用舌尖细致地把那滴晶莹的汗珠舔去,双手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地迟疑,快速而熟练地套弄着黑衫下上官惊鸿那个已经炙热地挺立起来的部位。 他还是喜欢叫上官惊鸿「将军」,他口中缓缓吐出的是这霸道煞气的两个音节,可实际上却是在毫不客气地占有这样英挺而威风的俊美男人,耳边听到的是驰骋沙场的大将军因为自己而动情呻吟……这实在是何等销魂的感觉。 「将军自然轻而易举可以挣开,不过……」段景玉的指尖有些威胁意味地按了按那脆弱得有些按捺不住的铃口,微笑着道:「我可是会不高兴。」 「我、我不是要……啊,景玉……」上官惊鸿手腕有些发抖,却当真完全没有运功挣扎,就只是难捱地蹙紧了俊朗的眉宇,摇了摇头道:「就是别、别在这里,你想要试什么……我们回家,这桥上有人……」 「我便是要在这里,小舟泛湖、雨中风月,这才叫有滋味。」段景玉语调轻漫,可是手下一用力便把上官惊鸿挺翘的臀瓣托起,半是强迫地让修长挺拔的男人以有些耻辱的姿势跨坐在自己腰上:「怎么?将军不让?」 上官惊鸿性子内敛,做这种事本就有些放不开,更别提是这样露骨而情色的姿势。 当下就想要往后躲,可两个人的肢体紧密地交缠在一起,又是在船舱里这样狭小的地方,马上就被段景玉毫不客气地一把拉了回来搂紧。 上官惊鸿心知不可能逃得过去,早就没了抵抗的骨气,他像是被驯服了一般把头靠了过去,迟疑了良久终于求饶一般小声说:「景、景玉……我听你的,只是、只是还是快一点吧,我怕有人……」 段景玉狐狸似地眯起眼睛笑,温润的嘴唇轻轻印在了上官惊鸿的额头,可是口中吐出的话却依旧恶劣:「那便做到雨停。」 上官惊鸿本想开口,可臀间柔软隐秘的地方却已经被从下至上彻底地贯穿。 他难耐隐忍地低叫一声,已经只能用指甲紧紧扣住段景玉修长的背脊,双腿发抖地承受着那样剧烈而热情的抽插。 那会儿工夫,脑子里已经顾不上想什么别的。他只觉得段景玉放在他身上轻轻抚摸着的每一根指尖都炙热得烫人,可浑身最热的地方,却还是两人相结合的部位。 不断的摩擦和深入,腰部都因为那剧烈的顶撞变得酥麻,莫名的悸动感觉从尾椎骨一股直窜上来。 像是儿时荡秋千一般,越荡越高,仿佛随时都会一头撞入云霄。 到了最后,便真的什么都感觉不到一般。 耳边舱外的雨声似乎越来越大,怎么也没停的意思。眼里的东西都有点儿模糊起来,便只有段景玉――段景玉殷红动人的泪痣、微微挑起的唇角,墨色柔软的发丝瀑布一般垂下来……满眼帘都是段景玉。 一直到那股灭顶一般的快感汹涌而来,翻天覆地、把两个人都顷刻间一起湮没。 桥下的小舟终于不再摆动,而船舱内急促的喘息声也渐渐平息了下来。 上官惊鸿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眸里还有些湿润,茫茫地往上看,似乎还未从那股余韵中脱离出来。 段景玉忽然之间转过身,缓慢地在杂乱的衣物中摸索着,指尖终于触碰到了上官惊鸿胸口处原本是黑色刺青的地方,一双狭长明艳的桃花眼里也渐渐浮起了一丝复杂。 「将军,你实在傻得出奇。」 他原本清朗的声音不知为何也变得有些沙哑,指腹在那处狰狞的创伤处抚摸着,那样的温柔细腻仿佛像是抚摸着什么稀世罕有的珍宝,良久之后,他又重覆了一遍:「真傻。」 上官惊鸿并不太明白,但却下意识地把身子微微靠向了段景玉,踌躇了一下终于轻声道:「也、也并不怎么疼,我就是想……不再与莫汗哈尔有什么关联。不想、不想和你成亲……还、还叫你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 惊鸿[出书版] 作者:冬瓜无毛 中受委屈。」 「我把玉给了将军,难道将军还不明白我的心意。」段景玉摇了摇头,却伸出手臂把上官惊鸿的腰抱紧:「我不委屈,我就只想叫将军平平安安的……偏偏是将军,不知道要善待自己。」 上官惊鸿看着昏暗船舱中身旁人依旧风流肆意的面容,他以往在烟华京都本是那最为荣华富贵之人,车马华服、豪府下人皆是不缺,可在这南疆地界儿身旁也就跟着暮楚一人,平日里身上也就那么几件简单朴素的衣袍。 昔日一掷千金的长乐小侯爷,为了自己能做到这般,他就是再多苛责自己一百倍,其实也不以为意。 可是心里这话,却是不能说出来的。 段景玉对他身上这伤无比的在意,每每提及都会黯然不已。可事实上,即使如今知道段景玉从未怪过他在身份上的隐瞒,他却也依然会选择将那刺青除去――他想干净坦荡地和段景玉在一起,既不是大禄王朝镇南大将军,也不是莫汗哈尔王国的王子。 「将军……」 两个人又这么静静躺在昏暗的船舱中良久,段景玉忽然又轻声开口了:「你可知道我在想什么?」 「什么……?」 「我在想,」段景玉忍不住笑了笑:「咱们……是不是也是时候该把上次的亲事给补全了?」 上官惊鸿只觉得脸上一热,可还没来得及说话,段景玉就已经在那边继续了。 「衣服是没办法再订制那么贵的,但是也无妨,反正我们都是男人。倒是到时候喝酒,也不知要请谁……暮楚?隔壁的乔叔乔姨?」 「都、都听你的。」上官惊鸿憋了半天,终于还是轻轻地附和了一句:「那么办,就挺好的……」 段景玉又是噗哧一笑,却是翻身坐了起来道:「走吧,这回雨可是真的停了,我们也回家去吧。」 两人走出船舱之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站在这湖中央往两岸看,街面上的行人许多都拿着各异的漂亮花灯在行走,不远处还有漆金画舫里传出阵阵丝竹之声,可当真是画一般热闹喧嚣的夜晚景致。 上官惊鸿把船往岸边撑,忽然之间就想起了去年初春的时候他才刚到烟华京都……骑着高头大马走在百姓尊敬的注视下,在揽碧湖畔下了马等候着皇上的召见。 可却没想到湖畔小楼的竹帘掀起,凭窗看向他的却是那样一张俊俏明艳的面容。 「上官将军,圣上吩咐了,请将军把头盔取下再说话。」 便是这一句话,他听了这句话、取了头盔,才敢与那人光明正大地遥遥相望。 眼角一点殷红泪痣衬着浅浅的笑容、春风中潇洒风流的如画眉目――上官惊鸿至今都深刻得记在脑子里。 这世间最是春光明媚、风情万种的景致,也不过如此。 ――本篇完――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