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出书版]》 分卷阅读1 如意[出书版] 作者:江城 《如意》作者:江城/千朵桃花一树生[出书版] 出版日期:2012/07/20 出版社:鲜欢 字数:十三万三千字 上册文案 如意落难出逃,无意间撞上了一个叫「无此人」的家伙,还用计缠上了他! 如意心里打得好算盘,跟着你有吃有喝,小爷还愁什麽? 可惜小算盘人人都会打,却不是人人都打得响…… 这个可恶的吴赐人,脾气坏,疑心又重, 没想到竟然是连佛祖都要礼让三分的金翅大鹏鸟! 他怎麽就偏偏喜欢上了这个人呢? 他只是身份低微的小小鲤鱼精。 这个人何等的尊贵,不过是一时落难,隐匿人间罢了。 为了帮他,他为他跳龙门,为他以身饲敌, 却只换来了无尽的羞辱。 「阿衡,将来若是遇到了喜欢的人,你就不要老是气她。再喜欢你的人,也是会伤心的。」 下册文案 他只是受人之托,来这山里采药罢了。 却遇上了这个奇怪的卖货郎!? 这个可恶的卖货郎,老是把他错认成他, 明明一点都不像,真搞不懂他是不是眼睛有问题? 他虽然不记得过去的事了, 可不知为何他越看越觉得这卖货郎似曾相识? 糟糕,他好像在不知不觉间, 喜欢上了这个坏脾气的家伙。 当他毫无防备的被往事淹没, 多年前那段苦涩又充满痛苦的恋慕, 如今又该如何抉择? 「你为我做了这许多的事,有没有後悔过?」 「幸好,到了最後,我还是没有错过你。」 第一章 曾家原本是城里数得上的大户,只是唯一的儿子实在败家,不知怎么被人带上了邪路,竟耍起钱来,将家产输得精光不算,还惹来一场官司,将曾府里里外外的都堵了个严实。 如意原本是在曾家做下人的,见官府来人查封,心道不好,难道守在这里等着被卖了抵债不成?于是就趁乱从后花园的狗洞里钻了出去。幸好他心思动得快,若是迟了半步,只怕便不得自由。 只是鬼鬼祟祟的上了街,还没走几步,就瞅见了路边摊子上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他也是饿得厉害了,就有些昏了头,伸手就抓了两个,然后飞似的跑开了。倒是一颗心在胸腔里砰砰乱跳,几乎要蹦了出来似的。如意手里紧紧的抓着那两个馒头,深深低着头走路,生怕见人,一面饥不择食的往嘴里送。 他只顾着吃,又不看路,又走得慌忙,结果就生生的撞在别人身上,手里半个馒头也撞落在地,白白的糟蹋了。他又羞又气,抬起头来张口就骂,「瞎了你的眼,小爷我也是你撞得了的吗?」 那人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倒没有说话,拍了拍衣裳,彷佛嫌他弄脏了自己似的,抬脚便要走了。如意哪里是这么好善罢罢休的人,见这人要走,转了转眼珠,突然心里一动,就喊道,「喂,你的荷包跌落了。」 那人果然回身来看。如意便伸出脚去踢那人的小腿。那人大约也是不曾防备,被他突然这么一绊,便摔倒在地,沾了满身的灰土,狼狈之极。 如意呵呵的笑了,说,「让你狗眼看人低!撞了人,也不赔个不是,抬腿就想跑吗?」 他这一下摔得有些狠,脸色都有些变了,手撑在土里站了起来,似乎也有些怒了,看了他半天,终于冷笑一声,说,「原来是个人?我看着是从人家家的狗洞里爬出来的,还以为是个甚么东西。」 他没想到自己的糗事全都被这个人看在了眼里,脸上顿时一阵红一阵白,又羞又怒,大声骂道,「你一路跟着我么?鬼鬼祟祟的,一看就不像好人!」 爬狗洞到底不是甚么光彩的事,被人一说,更教他羞恼。 他踹了那人一脚,仍不解恨,就骂道,「小爷爬了狗洞,也是小爷乐意,碍了你甚么事?」 那人沉下脸来,拍着身上的灰土,说,「你小小年纪,就这样口不择言,怕是有人生无人养,怪不得这么不成器!」 如意被他气得不轻,正想与他动手,却听到不远处锣鼓开道的声音。他心思一动,把路边的草叶顺手拔了一根,插在发间,一边跪在了那人面前,哭哭啼啼的说道,「老爷,你怎么不要我了,我娘的尸身还在庙里摆着,等我回去安葬她。您许过的二十两,不能骗小人啊,我这样清白的身子,跟了您……」 如意捂着嘴装哭,心中却忍不住暗自发笑,看这人的打扮,不要说二十两了,只怕连五两都拿不出,此时心里不知道怎样恨他呢。 他这样一哭诉,路边的人纷纷侧目,望着他们两人。那个人很是震惊,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低声的呵斥他道,「你胡说甚么?」 如意可不管那么多,继续当街嚎啕大哭,一面死拽着那个人的裤脚。等官差们过来开道,官老爷上了街,看这人要怎么办? 那人脸色很是难看,压低了声音骂道,「你这个小子,简直蛮不讲理!」 他呜呜的哭着,还要说话,却被那个人一把捂住了嘴巴,有些无奈,又有些恼恨的说,「好,你不就是想混吃混喝么?你要二十两,便随我回去取来。」 如意一听这话,急忙站了起来,也顾不得去掸身上的灰,就扯着那个人笑嘻嘻的说道,「我就说老爷不会哄我的,再没有老爷这样宅心仁厚,体恤下人的了!」他这话还故意说得很大声,惹得周围的人都拿好奇的眼神瞟着他们两个。 他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他叫如意,姐姐叫做吉祥,这名字不是白叫的。 对于这些凡人来说,他们两个就是这世间的至宝。得了他们两个,就能如意吉祥,逢凶化吉,万事称心。 不然当初他们姐弟两个也不会被龙主选中,送去曾家报恩。 那个人住在城外,左右不过是小户人家,看起来倒也寻常,如意打量着他半旧不新的门户,心里啧啧了两声,想,打死他他也拿不出二十两吧? 那人带他回去,教他在厅里坐着,说道,「等我写份契书。」 说完,转身就进去了,半晌也没甚么动静。如意自己拿茶壶倒了碗水喝,又拿了点心吃,等他吃饱喝足后,还不见这人出来,心里便打起了小算盘,他如今一个人流落在外,也没甚么去处,不如干脆就赖定了这人。 那个人一出来就看到他趴在桌子上沉沉的睡着,沉着脸看着他好一阵儿。皱了皱眉,也不知道心里想些甚么,竟然进去写了张契书,才又出来把如意摇醒,问他道,「你叫甚么?」 如意揉了揉眼睛,理直气壮的反问道,「你叫甚么?」 那人瞧着他,慢慢的说道,「我叫吴赐人。」 如意原本还没睡醒,可听了这么一句话,再大的瞌睡也飞得没了影,他说,「无此人?」 不知道是在哪里犯了事,远走他乡来避祸的罢!所以他在街面上一嚷嚷,就戳中了这人的软肋,吓得这人慌慌张张的把他带回家里来了。 吴赐人点点头,如意却忍不住笑出了声,他大大咧咧的坐在那里,眨着眼说,「老爷,小人姓金,叫做金百万。」 吴赐人的脸上说不出是个甚么表情,只是飞快的点了点头,把两个人的姓名都写了上去,又让如意按了个指印,这才把契书收了起来。 如意心里偷着乐,想,他正愁无处可去,这倒好,平白的被他拣了个落脚地儿,不花一文不说,还有人倒贴钱给他。 如意转了转眼珠,说,「老爷,小人夜里睡哪里啊?」 吴赐人看他一眼,不紧不慢的说道,「自然和老爷我睡一张床,你要给老爷我暖脚啊。」 如意心说,想吓唬我,下辈子罢! 如意笑嘻嘻的说,「老爷太小瞧百万了,暖脚算甚么,为了老爷,小人甚么都做得的!只要老爷吩咐一句,小人刀山也上得,火海也下得!」 吴赐人眼皮一紧,忍了又忍,才说,「好奴才!」 如意答应得极利索,丝毫犹豫都没有。 吴赐人没甚好气,又唤他道,「金百万。」 如意哆嗦了一下,不为别的,就为了这土得掉渣的名字。 吴赐人吩咐他道,「虽然你叫我一声老爷,我也不要你伺候。我家中老母仍在,饮食起居自然有我,不必你插手。家里有你一张床,却不多你一张嘴,家里有锅有灶,房后竹林里有竹笋,也有山鸡,竹林后面是条溪,里面有鱼有虾。你要想不饿肚子,就自己想法子罢。」 如意心想,以为不给我饭吃,就能撵我走? 吴赐人瞥了他一眼,问他,「我说得够明白么?」 如意连忙点头,然后恭敬的目送吴赐人出去。 吴赐人一走,如意就去厨房里拎了个箩筐,赶在晚饭之前挖了小半筐的竹笋回来。 吴赐人不在屋里,正坐在后院里削青竹,身旁还有一个老太太,眉眼弯弯,笑眯眯的同吴赐人说着话,一面拿着吴赐人削好的细青竹不知道编着甚么东西。 如意看到这情形,咳嗽了一声,然后恭恭敬敬的走上前去,叫了一声老夫人好。 吴赐人皱眉瞪了他一眼,轻声的对老太太说道,「娘,这人是我从庙街拣了回来的,跟咱们先住着。」 老太太仔细的瞧了瞧如意,夸他道,「这孩子长得真俊,别是大户人家走失的。」 吴赐人眼底似乎有一丝笑意,但还是一本正经的说,「那咱们好好养着他,到时候还能换些银钱花。」 如意撇了撇嘴,笑嘻嘻的凑了过去,说,「老人家,我挖了笋回来,咱们晚上吃甚么呀?」 老太太乐呵呵的说这孩子实在是太懂事了,又亲热的说,「家里的饭都是阿衡烧,你想吃甚么就同他说。」 如意的眼睛在院子里瞟了大半圈才落在吴赐人身上,不出声的动了动嘴巴,吴赐人见他的神情,就知道他要作怪,眉毛一扬,跟老太太说,「娘,忘了跟您说,他姓金,叫金百万。」 老太太乐了,说,「这名字多好啊。」又问如意道,「这名儿谁给你起的?」 如意一张脸拉得老长,心里恨死吴赐人了,悻悻的答道,「老人家,我爹娘去的早,这名儿是街坊看着取的,您可别见笑。」 老太太哦了一声,轻轻的摸了摸他的头,喃喃的说道,「跟我们家阿衡一样,都怪可怜的。」 如意扯了半天的谎,可是被老人家一摸头,便觉得气势全消,装不大出来了,再加上还有些心虚,就把头低了下去。 吴赐人大约也是听惯了这话,脸上也没甚么难过的神情,只是跟他说了一声,「你在这里歇会儿,饭好了我来叫你们。」 如意眼瞅着吴赐人进了屋,这才抬起头来,舒了口气,伸手去扯了一条青竹丝,轻轻的弯了弯,便说,「老人家,您这么大岁数了,该享享清福才对啊!您教教我,我来做就好。」 老太太哎呀了一声,连忙说道,「放下放下,瞧你这孩子细皮嫩肉的,这种事情哪里做得来。」 如意脸有点红,装作没听到,大大咧咧的说,「老人家您别不信,我可聪明着哪,手也巧,学这个很快的。再说了,总不能白吃您家的饭是不是?」 老太太瞅了他一眼,笑呵呵的说,「这孩子,光靠这张嘴,都能吃饱饭了!」 如意不好意思了起来,真是奇怪了,对着老人家,他的脸皮是再薄不过,动不动就要脸红。 后来还是没有拗过老人家,他讪讪的放下了青竹丝,看老太太巧手翻飞,片刻便编出半张来。 家里晚饭吃的也简单,除了饭菜,还有个笋片汤。不过吴赐人烧饭的手艺实在是一般,色香味,没一样能占上的。老太太倒是没说甚么,细嚼慢咽的,吃得有滋有味。如意勉强的吃了半碗,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猪油蒙了心,把筷子一撂,忍不住就多了句嘴,问道,「以后这饭我来做成不成?」 吴赐人正在喝汤,听他这么一说,头也不抬,慢慢的说,「只要娘能吃得惯,谁做都成。」 如意在心里嘀咕,就你这猪食一样的做法,老太太没病也得吃出病来,还好意思说! 老太太一听,大约怕他忙累,就连忙说道,「可别,阿衡做惯了,就让他做!」 吴赐人笑了一下,没说话,如意不乐意了,赶快哄老太太,说,「我在家里常做饭的,这算不了甚么,」他咳嗽了两声,又说,「还是您怕我手艺不成?我做得好吃着呢,您明天先尝尝再说。」 他这么一说,老太太也不好说甚么了,一个劲儿的吩咐吴赐人,「你明天去城里的时候,记得先去帮百万做身新衣裳。」 吴赐人淡淡的笑了一下,看着如意,应道,「好,晚上我就帮他量身。」 如意在心里偷笑,面上却不露出分毫,客气的说道,「那就多谢了!」 吃完了饭,老太太胳膊上挎了个竹篮,一个人乐呵呵的就出去了。 吴赐人收拾完碗筷,又一一的刷干净了,这才在屋后坐了下来,似是疲累,便自己伸手捶了捶后背。 如意方才瞧着他动手做事,却怎么也不肯帮忙,如今看这人捶背,却犹豫了一下,磨蹭到他跟前,没话找话的问道,「喂,阿衡是你的小名么?」 吴赐人转头来看他,不客气的说道,「我实话和你说了,我不喜欢别人这么叫我,当着娘的面我可以装做没听到。不过娘不在的时候,别让我听到这两个字。」 如意愣了一下,这个人翻脸竟然比翻书还快。他不过打个招呼,随口的问了一句话,至于这样么?他也有些生气,想,这人真是可恨,摆甚么架子。 吴赐人却彷佛丝毫不觉,便又说,「我领你去晚上睡觉的地方。」 如意笑嘻嘻的点头,心里却不爽得厉害。 吴赐人睡的屋子倒不大,只有几只破旧的木箱,连把锁头都没有挂,想来也没甚么值钱的东西。 吴赐人在箱子里翻了半天,也没翻出来条多馀的被褥,就说,「这几日你先拿我的旧衣盖盖,等做了新被就好了。」 如意知道这人是不想与他同盖一条被,心里暗暗好笑,就故意说道,「如今天也热,也不必盖被子。就算天冷了,我与老爷同盖一条便好,何必又拿钱出来新做条被?」 吴赐人的眼皮跳了跳,过了好半天,突然说,「喜欢同人睡的,都是些毛都没长齐的奶娃娃。」 如意心想,谁是奶娃娃啊,我都一百多岁了!跟我比,你才是毛都没长齐的那个呢! 如意虽然心里这样想,却还是堆了一脸的笑,低声下气的问说,「那您跟个奶娃娃计较,那不是太掉价了么?」 吴赐人哦了一声,抬眼看他,问说,「原来你在这儿等着我呢?」 如意撇撇嘴,心想,谁等着你呢。 吴赐人瞧他那不以为然的神情,就知道他心里转甚么念头,口气一转,突然很亲热的同他说,「你脱了衣裳过来,我给你量量身。」 如意倒是干脆,吴赐人的话音还未落,他就三两下脱得精光,笑嘻嘻的站在吴赐人面前,伸了个平展展的大字,恭恭敬敬的说,「辛苦老爷了!」 吴赐人脸上的表情有点儿僵,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如意也大大方方的让他瞧,看的那个人都不怕长针眼,他怕甚么,都是男人,该有的他都有,一样也不少,谁怕谁? 吴赐人见他这样,也不去拿尺,便直接用手给他量肩和腰宽。如意被吴赐人的手戳得直痒痒,想要笑,却又觉得吃亏,便故意抽了抽鼻子,狠狠的朝着吴赐人打了个喷嚏。 吴赐人瞥他一眼,面无表情的擦了擦脸,继续替他量,量完了才让他穿衣裳。如意悻悻的去拾地上的衣裤,一件件的穿起,吴赐人却把外面的衣裳也脱了,然后自己拿手在那衣服上量了量。 如意好奇的凑了过去,故作豪气的拍了拍吴赐人的肩头,问道,「怎么,你也要做新衣裳?」 他话还没说完,就发现他这一掌下去,吴赐人的脸色立马就不对了,慌忙的抬起来手,略觉心虚的问说,「喂,你没事吧?」 吴赐人紧皱眉头,却不在意的说道,「没甚么,不小心摔了一跤而已。」 如意心里只摇头,摔跤摔到肩膀,骗鬼啊!看他明明吃痛不已,却还要装装样子,便没好气的说道,「喂,我帮你看看。」 没想到吴赐人看了他一眼,居然直接拒绝了,说,「不必了。」 如意呲了呲牙,不容他再多说,当即就伸手扯开吴赐人的衣裳,不快的答道,「又不是大姑娘,还怕人看吗?」 可看到伤处,如意却吓了一跳。那道伤从肩头一直划到小腹,伤得很深,还没有结痂。 吴赐人推开他的手,冷哼一声,说,「跟你有甚么关系?」顿了一下,又说道,「这件事不许你跟我娘提起,不然有你好看。」 如意恼火了起来,凶狠的对吴赐人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这种人,怕是想死都难!」 吴赐人瞥了他一眼,也没说话,如意倒先心虚起来,后悔自己口无遮拦。 吴赐人好像觉着他这样很有趣,便说,「其实你皮相不错,只是配上这张嘴,实在可惜了。 如意哼了一声,啧啧道,「你啊,幸好还有那么点点孝心,只是那么点点孝心,怎么搁在你身上也让人觉得可惜了呢?」 吴赐人也懒得跟他斗嘴,慢悠悠的说道,「是啊,就这么点孝心,都被你看到了。」 如意张着嘴巴瞪着他,想说点甚么,可又不知道说甚么好。吴赐人瞥了他一眼,也没说话,不过脸上的神情再明白不过了,那就是嫌他烦了呗。 他咳嗽了两声,尴尬的问道,「你伤得这么重,还不在家里好好养着,天天进城干甚么?」 吴赐人理所当然的说,「进城卖菜,养家糊口啊,不然你以为干甚么?」 如意磨了磨牙,闭紧了嘴巴看着他,心里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当初曾家发迹,是因为那打渔的先祖救起了龙母的爱女,龙母为了答谢他,就送了一块吉祥如意的玉坠,那块玉,其实便是他们姐弟两人的原身。 凡间之人,若是有了他们姐弟两个,便可以吉祥如意,事事顺心。 那人得了这玉坠,晓得这玉的贵重,便随身佩戴。隔天再出海撒网,竟捞出件价值连城的石砚来,渔夫自然不懂得那东西的好处,拿去献给了县官,一路献上,直至天子手中。因此否极泰来,不但名利双收,还荫泽子孙。 这个乡下的吴赐人,真是蠢笨无知,又不识货,他可是如意,虽然如今只有他一个在身旁,可这人从今往后,若是想要再倒霉些,只怕是难上加难了。只怕再过半月,这人走起运来,便再也不必进城贩菜,苦苦维持生计了。 老太太晚上回来,吴赐人收拾干净手边的东西,凑了过去接老太太的竹篮子。如意也跟着凑了过去,满心的好奇,不知道老太太出了一趟门带了甚么回来。 竹篮子里有各式各样绣好的香包,还有大小不一外形各异的木头梳子,如意比较喜欢的是那些打得很精致的结,拿起来就放不下了。 「你是要拿这些去城里卖么?」他问吴赐人。 吴赐人看他把那些如意同心结拿来手里翻来覆去的看,应该是真心喜欢,就说他,「还有前一阵儿收的胭脂水粉,你要不要也仔细瞧瞧。」 如意瞪了他一眼,没些好气的说,「不敢班门弄斧。」 老太太坐了一会儿,喝了口吴赐人端过来的凉茶,突然问吴赐人,「阿衡啊,就快初十五了,城里那个空云寺,咱们甚么时候去拜拜。」 如意偷偷的瞥了吴赐人一眼,看他脸上一副不快却又强忍的神情,实在让人忍俊不禁。 吴赐人半天才不情不愿的说,「娘,那地方香火太旺,人山人海的,去了把你挤着了怎么办?」 如意在心里偷笑,这人怎么犯傻了,这香火越旺,老人家才越要去啊! 果不其然,就听老太太眉头一皱,说,「这孩子,香火旺就是说灵验啊,当然要去啊!你跟我一起去,百万也去,咱们去庙里求个签。」 如意看着吴赐人那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的神情就觉得可乐。等老太太回去歇着了,如意拿胳膊捅了捅他,问说,「喂,你干麻那么讨厌空云寺啊?」 吴赐人一张脸沉得厉害,恼火的骂道,「一群多管闲事的,有甚么好拜的?」 如意听着好奇,说,「谁多管闲事啊?」 吴赐人扫他一眼,突然问道,「 你去了空云寺,就不怕被人认出来么?」 如意心里咯噔了一下,立刻瞪着吴赐人。 吴赐人点了点头,又说道,「你被捉倒也算了,只是别连累了我。」 如意瞪了他一眼,不甘心的说,「怎么会那么倒霉!」 他和姐姐一直都在曾府深居简出,见过的人一个手的手指头都数得过来,更不要说被人认出来了。 吴赐人打了个哈欠,说,「不说这些,我要睡了。」 如意悻悻的跟他去洗漱了,心里却打好了小算盘。这人明日怕是要进城,不如他也一同前去,顺便也探探曾府的风声,看看情势究竟如何了。 第二章 天还没亮,如意就跟着吴赐人起来了,只不过吴赐人在那里精神抖擞的穿衣裳,如意却是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这实在不怪如意。一宿没睡好,又天没亮就起床,菩萨也要变夜叉。 吴赐人自己担了两筐菜,让如意提一个竹篮,如意提了提,下巴都要掉下来了,问说,「怎么这么沉?」 又去提吴赐人的筐,却比他的还重许多。他想着吴赐人身上的伤,不由得就有些生气,说,「你这是要钱不要命!」 钱甚么时候不可以再挣,身体没了,那就甚么都没了。 吴赐人却毫不在意,说,「你困了就回去睡。」 如意气得想跺脚。 就算再怎么穷命的人,有他陪在身边,也会财源滚滚,心想事成的。这个人怎么这么死心眼,非要这么辛苦? 其实去不去城里卖菜,又有甚么分别?就算吴赐人坐在家里吃饱了就睡,只要有他在,也一样会财源广进,万事遂心。 只是这话当然不能对吴赐人说。 吴赐人已经挑起担子走人了,如意磨了磨牙,心想,算了,便陪这人进一次城。 便吃力的拎着竹篮,跟在吴赐人身后。 进了城后,吴赐人也不许他乱跑,留他一个站在街角,自己却仍旧担菜去卖。如意正好走得脚痛,也懒得跟他沿街叫卖,便守着竹篮歇口气,一面好奇的看着沿街慢慢走下去的吴赐人。 如意揉着胳膊,正看着他的背影出神,突然听到身后有人问他,「小兄弟,你这豆米怎么个卖法?」 如意回过神来,眼前站的这人看起来有些面善,倒像是个教书先生,穿着也富贵,怎么也不像是亲自出门买菜的主儿,便用手护住竹篮,笑嘻嘻的说,「一吊钱卖一粒。」 他在这里漫天要价,那人却也不恼,笑着说,「难道是金豆米不成?」 如意看着吴赐人已经放下了担子,正在那里拭汗,大约是被街上的人唤住了,漫不经心的说道,「你罗嗦甚么?你想买,小爷我还不想卖呢。」 那人笑了起来,说,「是,家小业小,我能出多少?小兄弟自然是不希罕的,只是怎么偏偏跟着人贩起菜来。若是日后想做别的营生,这街上东头第三家就是我的铺子,你可记得了,我姓古,单名一个非字。」 古非说完,笑了笑,转身走开了。 如意听得似懂非懂,便疑心起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难道这人竟晓得自己是哪个不成? 如意想到这里,打了个激灵,想,看他也是个寻常人,如何能识破自己?又想,要不然,难道那古非……,他知道这世上有一种人,放着温香软玉的女子不爱,偏偏喜欢那些和自己一般无二的少年郎。那个曾少爷旧日里有个同窗,是极其要好的,听说就好此道。 如意摸了摸自己的脸,心中突然一阵儿恶寒,想,真是林子大了,甚么鸟都有。 他刚从曾府里爬出来的时候,也是怕被官府的人瞧见,故意把脸弄得污脏,所以在街面上游荡了好几个来回,都没有人来招惹他。只有吴赐人,怎么那么巧,偏偏就被他撞上了。 如意想起那时的情形就觉得好笑,吴赐人被他绊倒在地,样子真是狼狈之极,跟他那张冷冰冰的脸一点儿也不搭调,想想就忍不住乐。但他一想到吴赐人身上的那道伤口,却又笑不出来了,心口被揪得有点紧,那么深的一道伤,他看着都觉着疼,这个人却还要出来挣钱养家。 吴赐人半路被人叫住,站在街上说了好半天的话,等他走了过来,如意便忍不住问他,「刚才怎么了?」 吴赐人见他问起,就说,「没怎么,不过是朱家妈妈问我的生辰。」 如意想了一想,便笑得不怀好意,说,「难道是要与你说亲?」 吴赐人不以为然,说,「她的小孙儿生了病,总也医不好。昨夜里梦了个法子,要求个贵人相帮,所以问我生辰。」 如意听得惊奇,便笑话他道,「那生辰可对上了?」 吴赐人瞥了他一眼,皱了皱眉头,却没有说话。 如意哪里知道他心里想甚么,便问他,「那你便是她梦到的贵人了?」 吴赐人听罢便冷笑一声,说,「我去做她的贵人倒也无妨,就怕有人要做我的灾星。」 如意听得不甚明白,也没有细细追问,倒是吴赐人,接过他手里的竹篮,领着他去了家裁缝店。 小伙计瞧了瞧他的身量,去后面翻捡了半天,就拿了件腰身都差不多的半新衣裳出来了。 吴赐人扯着那件衣裳在他身上比了比,大约是满意了,付了钱,又把竹篮给了那小伙计。 如意瞧着那件旧衣裳,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吴赐人见他这样,就说,「这是旧衣裳,你嫌弃?」 如意连忙摇了摇头,嘴里一阵泛苦,半天没说话。 这些衣裳都是吉祥一针一线缝出来,做给那位曾家小少爷穿的,他又怎么会不认得? 吴赐人望了他一阵儿,突然说,「虽然穿过了,但还是好的,洗干净了一样穿。」 如意闷闷的说,「我没有嫌弃!」 小伙计提着空竹篮出来还他们,听到了,便笑着同吴赐人说,「令弟倒是好相貌,正配得起这衣裳。其实还有几件,若是你要,便宜些也卖了,整日堆在这里尽招灰。」 如意的心口疼了一下,不为别的,就为了吉祥。 吴赐人瞥了他一眼,问那小伙计说,「那先赊着成么?」 小伙计眉开眼笑的说道,「成,怎么不成,我还信不过你么?」 吴赐人也不问他,又去挑了几件出来。如意眼看着吴赐人把给他买的那几件衣裳仔细的收起包好,心头突然泛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眼睛也有些酸酸的,他慌忙的揉了揉,没好气的想,怕是起得早了,等回去要好好睡一觉才成。 吴赐人收拾好了,见他还傻傻站在那里,便抓着他的手,拉了他出去。 如意回过神来,咳嗽了两声,说,「我 恋耽美 分卷阅读2 如意[出书版] 作者:江城 穿穿旧衣裳倒也无妨。不过等老爷发了财,可要给我绫罗绸缎穿。」 吴赐人不以为然的说道,「人穿衣裳,不过为了遮羞保暖罢了。衣裳再好,又能怎样?」 如意愣了一下,这样的话,他从前也对吉祥说过。 如意把头一扭,故意说道,「人靠衣裳马靠鞍,你连这都不懂么?你啊,也就是一辈子的穷命了。」 吴赐人也不和他争辩,挑起担子,问他,「你要吃青糕么?」 如意顿时眉开眼笑,连连的说道,「要要要!还要碗糖水喝!」 吴赐人好笑了起来,果然在茶水摊上歇住了脚,买了青糕,又给他要了酸梅汁,自己却只拿了碗凉茶。如意话都说出口,也不好收回,只好低头喝水。 糖水又酸又甜,喝下去浑身都舒坦,可他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这人挣钱不易,自己不过凉茶一碗罢了,却给他买了糖水。如意看了看吴赐人的碗,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刚要开口说话,吴赐人也不知听到了甚么,却突然仰起脸来,有些出神的朝半空看去。 如意随着他的目光,也去望那如洗的碧空,却只看到一只灰黑色的鹞子,如墨点一般,高高的飞着。如意心里一松,想,这有甚么好瞧的。只是看到吴赐人看得那样出神,心底却无端的抖了一下,到嘴边的话,也突然忘记了。 那只鹞子飞远了,瞧不见了,吴赐人这才低下了头去,慢慢的喝着碗里的凉茶。 如意犹豫了一下,就去扯吴赐人的手腕,吴赐人烦躁的抬头看他,眼里都是凶光,大约是想着心事,突然被他打断,所以这样的不快。 如意僵在那里,脑海里一片空白,勉强的笑了笑,说,「我要喝你的凉茶。」 说完就把自己的碗推了过去,换了吴赐人的茶碗回来,把头埋得低低的,一口口的喝着那碗其实根本没甚么味道的凉茶。 他的心怦怦直跳,简直就好像要从喉咙里窜出来似的,心里又难堪又害怕,竟然出了一身的冷汗。 自从有知觉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有这么害怕过。 对他来说,无论是做龙宫里那尾无忧无虑的玉鲤鱼,还是做曾家的奴仆,都是一样的令人痛恨。天天月月年年,都被禁锢在一个地方,看着一样的风景,他宁肯死,也不愿过那么乏味的日子。 可这一百多年,他却一直忍耐着,老老实实的待在曾府。他之所以那么做,只是为了吉祥,为了那个与他血肉相连,一胞所生的吉祥。 因为龙母曾经吩咐过,等到曾家三代之后,他和吉祥就可以回去了。但在那之前,不许离开曾家半步。 吉祥喜欢上了那个曾家少爷,他知道以后,不过骂了吉祥几句罢了。 就算是后来吉祥坏了那个曾家少爷的姻缘,他也没有怎样。只是从那以后,曾府里一日不如一日,官府来查封时,更是树倒猢狲散,一副凄凉破败的景象。 她做出这样的蠢事,迟早会被龙母知道,那时他们两个必死无疑,就算是逃到天涯海角也没用。吉祥在他面前以泪洗面,他却只是安慰她,算了,没几日好活的,你想做甚么就去做,免得死之前又后悔。 那时他也没有觉着害怕,只是有些可惜。 可是刚才面对吴赐人的时候,他竟然会害怕得想要转身逃跑。没有起身,也不过是因为腿都软了而已。 这个人不知不觉间流露出的那种气势吓到了他。 或许是灵识所感,又或许是天生趋利避害的本能,如意隐约的察觉到,这个人绝非寻常。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不该和这个人扯上关系。 如意一口口的喝着碗里的凉茶,不敢再抬头,心里却已经偷偷转起了逃跑的念头。 吴赐人瞧他一眼,说,「要走便走,怕甚么?」 他不知道阿衡是从哪里来的,从前身边围着的都是些甚么人。他只知道这个人的嘴巴虽然坏,翻脸比翻书还快,心底却是好的,为甚么别人都看不到呢? 如意想不通,悻悻的踢开脚下的石子,走到前面去了。 回去的时候,吴赐人要先去后面的河里洗身,如意一路跟他走回来,也出了一身的汗,正难受着呢,便一同跟去了。 如意也是很久没有玩水了,下到河里,乐得跟疯了似的,哪里还记得回家?玩到兴起,竟然大着胆子捉弄起吴赐人,把河里的水拼命朝他身上撩,看他措不及手,一副狼狈的样子,便忍不住哈哈大笑。吴赐人不快的说了他一句,哪里有用?结果火一上来,就把他拦腰抱住了。 吴赐人的力气比他大多了,把他紧紧的钳制在怀中,他越不老实,吴赐人就越发的用力。 吴赐人既然抓紧了他,索性用力的帮他洗身,倒好像他有多脏似的。如意忍了一会儿,终于忍无可忍,大声喊道,「皮都要被你搓掉了!」 吴赐人不紧不慢的说,「你这身皮很金贵么?哦,忘记了问,我听人说有种妖怪呢,就是拿张人皮描一描……」 如意浑身的恶寒,连忙打断了吴赐人,气哼哼的说,「行了行了,我看着像那么恶心的妖怪么?」 吴赐人笑了起来,不经意般的说道,「怎么?你看那花朵鲜艳,必然有刺扎手,你看飞蛾斑斓,翅上却带着毒粉,这世上的飞禽走兽,若是太过美好了,必然另有龌龊。」 如意愣在那里,心头突然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好半晌,才讷讷的问了一句,「你是……在称赞我长得好看?」 他本该生气的,可他不但一点儿都不生气,反倒有些欢喜,有些着急,有些忐忑不安。 吴赐人安静了半天,终于笑了一下,说,「你这么想,也是件好事。」 如意气闷的翻了翻眼睛,知道从这人的嘴中,是绝对听不到好话了。 吴赐人力气大,如此这般的帮他洗身,他可是消受不起,不过片刻,终于忍不住又求饶道:「实在受不了了,我自己洗成不成?一定洗得干干净净,一定让您看着满意成不成?」 吴赐人慢悠悠的说,「就快完了。」 如意被他抓得紧,只好哭丧着脸,说,「你干脆一棒子打死我,我赶去投个胎,那不是更干净?」 吴赐人笑了起来,把他搂得越发紧了,口里说道,「你若死了,谁来替我和娘做饭吃?」 如意欲哭无泪,只觉得皮都要被这人擦掉一层,最后吴赐人终于帮他洗干净了,这才放开他,说:「原来不是画皮。」 如意回过头去,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说:「我天生就是这样!」 只是一双眼睛,却不由自主的在吴赐人身上乱瞟了起来。 吴赐人虽然相貌平平,但身材又结实又匀称,充满了力量。午后的太阳明亮而又耀眼,如意看着他赤裸着身体沐浴在日光之中,竟然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吐沫。他的心里好像有小虫子在爬似的,心底的某个地方痒痒的让他有些吃不消。 「喂」他的声音都变得沙哑了,不自在的咳嗽了两声,才又说道,「你伤好之后,有甚么打算?」 吴赐人满不在乎的应道,「到时候再说罢。」 这么明显的敷衍,如意心里一阵儿失望,在水里踢了吴赐人一脚,气哼哼的爬上了岸。 第三章 如意晚上煮了粥,又烧了两个菜,去叫他们两个吃饭的时候,看吴赐人正在剥莲蓬,碗里都是剥好的莲子,明明知道他是给老太太剥的,心里竟然还有点嫉妒,回过神来,不免觉得自己好笑,难道是着魔了不成? 吴赐人却已经走到他身边,极自然的问他道,「饭烧好了?」 如意说,「嗯,再凉一凉咱们就吃。」 然后顺口问道,「莲子都剥完了?」 吴赐人说,「也给你留了些。」 如意的心突然乱跳了起来,胡乱的应了声,就赶快去灶边了。 等吃过了饭,如意兴冲冲的跑去翻吴赐人给他留的莲蓬,结果拿了之后大失所望,生了一肚子的气。 吴赐人回来后,如意就拿着一把莲蓬摇晃,大声问他,「怎么都是老的?」 吴赐人瞥他一眼,说,「给你去去火。」 如意听了他这么说,就一声不吭的剥了一把,然后皮笑肉不笑的递到他面前,恭恭敬敬的说,「那也请老爷去去火气。」 吴赐人倒不客气,就从他手中抓了些,慢慢的嚼着吃,一面说道,「还不够苦。」 如意见他做得极真,便有些牙痒,只是不好意思再发作,便也讪讪的吃了几个,咬着咬着,突然停了下来,问道,「喂,你身上这伤,是多久前受的?」 吴赐人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你怎么念念不忘我的伤,问这么多是要做甚么?」 如意脸上一热,马上没好气的说道,「不过是随口问问罢了,你不告诉我,难道你娘还能瞒我不成?」 吴赐人的手突然一握,莲子都被捏碎了,沉着脸对他说,「你不要乱问她话。」 如意看他脸色难看,突然有些懊悔,这个人不想说,自己又何必逼他? 只是心里终究有些不甘。 吴赐人静了半天才说,「我半年前受了伤,是她救了我。我可怜她无儿无女,就用了些法术,教她认我为子,又带她迁来此地。」末了又警告了他一句,「她年岁也大了,从前的事也记得断断续续,你不要去乱她心智。」 如意老实了一会儿,突然灵光一闪,想,这个人是在给他解释么?便忍不住又要多嘴,问道,「那你究竟是甚么变的?」 吴赐人看了他一眼,突然凑了过来,把手心里不知道是甚么喂到他嘴里,他慌乱之际,竟然就吞吃了下去。 「你给我吃了甚么?」如意如临大敌,紧张兮兮的问道。 吴赐人笑了起来,毫不在意的说,「莲子。」 如意哪里信他,转身就要吐出,却被吴赐人伸手捂住了嘴。如意生起气来,抠着吴赐人的手,拼命想要挣扎。吴赐人很认真的看着他,说,「你要留下,就不许吐。」 如意吃了一惊,心里竟不知是甚么滋味。半晌才气恨的说,「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无赖?怪不得人人都讨厌你!」 吴赐人脸上的神情也没甚么变化,只是擦了擦手,然后才同他说,「你方才咽下去的,的确是莲子,不过被我捏碎了,里面还夹了一片我的绒羽。」 如意又不傻,一想就明白了,这人说绒羽……难道竟是飞禽所化不成?只是这个人喂他吃那种东西,怕是信他不过罢了,想到这里,心里就有些难过。 吴赐人问他,「你记得前日我说朱家妈妈要寻个贵人的事么?」 如意点点头,只是不明白这人为何说起。 吴赐人深深的望了他一眼,唇边微微的勾起一丝笑,说,「我真正的生辰,连拾得我的那个人都不晓得,只胡乱塞了个日子给我。她说的生辰正好和我那假生辰对上,她孙儿若是真有恙,我便是个假贵人,她孙儿若是假有恙,怕是我的仇人寻来了。」 如意心里微微一动,想起这个人说自己是没有名字的,可又不好逼问,就哦了一声,了然的说,「你是怕害了那个小孩子是罢?」 吴赐人冷笑了一声,说,「我可从来没和这些人说过我的生辰。他若是真的生病倒也罢了,我自然有法子治好他。若是有人想引我出来,好算计我,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如意安静了半晌,突然说,「可你眼下却没有办法,是不是?」 吴赐人斜了他一眼,反问道,「谁说我没有办法?」 如意撇了撇嘴,抓住吴赐人的手腕,把掌心朝上,戳着那些茧子,说,「你看看你的手?若是你有法子,会这么辛苦么?」 吴赐人似乎从来都没注意过,看了一眼,才说,「这样不好么,和寻常人一样。」 如意听吴赐人的口气,就知道这话可不是他心里的意思,就不想接,摸了摸鼻子,突然问说,「对了,你仇家究竟是甚么人,怎么有这样大的神通?」 吴赐人倒不以为然,说,「未必就是他,只是先要防着些罢了。」 如意撇了撇嘴,说,「死鸭子嘴硬。那你就干等着不成?」 吴赐人扫他一眼,有些鄙夷的说道,「我就替她寻访个真贵人又如何?有恙无恙,总扯不到我的身上了。」 如意望着他,见他神情冷淡,唇角却微有笑意,心里就无端的一抖。 老人家一闲下来,就在家里念叨着要去空云寺的事。吴赐人虽然在笑,可是并没有明白的答应。 如意看着看着,突然发现相处的时日久了,他居然已经能够很容易的分辨吴赐人隐藏在笑容之后真正的想法了。 比如说现在罢,老太太说了很多,吴赐人没有一句反驳,连嗯一声都没有,只是连连的点着头,可眉宇之间,却隐隐可以看到苦恼和不情愿。 就好像被爹娘逼迫,要做自己很讨厌的事的小孩子。 如意不禁笑了起来,觉得这个人原来还有这么好玩的一面。 吴赐人皱了皱眉,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如意笑嘻嘻的冲他眨了眨眼,笑得很是无辜。吴赐人恼火的看了他一阵儿,借口说要去浇菜,就出去了。 如意好奇心盛,就琢磨着要打听这个人的事,却又有些怕吴赐人知道了生气。只是到底抵不过想要知道的念头,犹豫了好半天,终于向老人家打听起了吴赐人的事,问说,「您还记不记得,以前救过只受了伤的鸟?」 老人家见他问起,就连连的点头,很高兴的说,「怎么不记得呢?就是在半年前,那只鸟儿可真漂亮,我活了这么些年,就没见过那么威风的鸟儿!金光闪闪的,简直就像是从天上落下来的神鸟一样。」 如意张了张嘴巴,又闭上了。 问是问出来了,可他却怎么也想不出吴赐人的本相是甚么。 金光闪闪?他想来想去,也想不出究竟甚么鸟才会金光闪闪。 如意眼前慢慢的浮现出一个纯金打造的吴赐人来,他顿时浑身的恶寒,连连的摇头。 如意去了屋后的菜园,帮吴赐人浇地,结果看了吴赐人无数眼,不但没能忘掉那个金光闪闪的吴赐人,反倒越发的鲜明了。 如意吭吭哧哧的凑到吴赐人身边,看着吴赐人给豆蔓搭架,说,「喂。」 吴赐人斜了他一眼,意思是,有话快说,有啥快放,如意扭捏了一阵儿,见他不耐烦,才说,「我知道空云寺和其它的庙不同,香火簿上是要写生辰的。」 空云寺的香客都是有「回礼」的,这礼虽然只是一张薄薄的纸,写的却比外面算命的瞎子中听得多了。 这个人要帮人找贵人,这么着,岂不是省事许多?又能遂了老太太的愿,真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吴赐人打量了他几眼,脸上露出了难得一见的赞许神色,说道,「你倒是很机灵。」 如意难得被他夸赞,不免有些得意,便笑嘻嘻的说,「还好还好。」 吴赐人仍旧忙着搭架子,如意有些无趣的摸了摸鼻子,突然说,「对了,原来你是鸟,你是甚么鸟?」 吴赐人却并不理睬,只是忙着做事。 如意知道这人不肯和自己说,便低声的嘟囔道,「小气鬼!」 吴赐人转过头来看着他,反问他道,「那你化出原身来给我看看?」 如意犹豫了一下,吴赐人笑了起来,毫不客气的说道,「彼此彼此罢了。」 如意看着他眼底的不以为然,心里恼火又委屈,背过身去气呼呼的生闷气。 他不过是问问罢了,可吴赐人却要他化出原形来,这怎么能一样?他附着的玉如今不在身旁,他若化出原身来,那就是一条玉鲤鱼,这竹林里又没有水,可要他怎么活? 可想了又想,如意的气突然消了。这个人在提防他,会这么做也是理所当然的。 这人如今毕竟不是只身一个,还有一个老人家要他侍奉,他自然是要小心一些的。 可如意心里还是有些疙疙瘩瘩的,赌气般的想着,总有一天要你信我。 朱家妈妈同吴赐人说,她在土地庙里拜了土地神,回来夜里便做梦,要一个贵人吹一根紫竹笛,便能驱散邪祟,保她的孙儿病好。只是贵人要对得上梦里的生辰,还要生了八十八年的紫竹砍来做笛子,才有功效。 吴赐人为了这个缘由,便去了后山竹林,果然寻到一根,挖了回来。 浇完了菜地,吴赐人就拿柴刀把白日里砍下的那紫竹取了一段,又在灶边慢慢的烤着,不能太近,又不能太远,不过片刻,吴赐人的脸便红了起来,额头上,还有鼻尖上,也都渗出了细细的汗珠。 如意坐在一边,看得有些心疼,就要帮忙。吴赐人却不要他帮,还说甚么,「难得有这么一段合适的,被你燎了就甚么都没有了。」 如意一肚子火,悻悻的撇了撇嘴,抱怨道,「那这要等到甚么时候?」 吴赐人瞥了他一眼,慢悠悠的说道,「原本要它自己阴干才好,算起来,怎么也得两三年罢。」 如意吓得几乎跳了起来,吴赐人笑了起来,说,「若是拿火慢慢的烤,只怕三两个时辰也就成了。」 如意吃了一惊,那么久,等他烤完只怕都半夜了。 如意犹豫了一下,问说,「要是找不到和你生辰一样的人,你怎么办?」 真要是仇人的诱敌之计,只怕没那么好对付的。 「到时候再说罢。」吴赐人没有看他,只是专心的烤着那段紫竹。 如意憋了半天,说,「你不要做傻事。」 吴赐人惊讶的看向他,片刻之后,失笑道,「你是在同我说话么?」 如意没好气的说,「你上有老母,下有……奴才我,我叫你不要做傻事,难道说错了么?」 吴赐人这才认真的看着他,问说,「你是在担心我?」 如意的脸腾得一下红了起来,他结结巴巴的说,「谁,谁担心你了!」 可他连自己究竟为甚么脸红,究竟在结巴个甚么劲儿都不明白,就慌慌张张的逃开了。 那天晚上吴赐人上床的时候,如意其实是知道的,只是背对着吴赐人,一动不动的,装作睡着了的样子。 快到初十五了,窗外的月光银晃晃的,照得他心里也乱纷纷的。 他屏住了呼吸,听到吴赐人的呼吸渐渐变浅,变得平稳,他轻轻的翻过身,借着那窗上薄纸透进来的光偷偷看着吴赐人的脸。 这个人生得寻常,只是看着他睡颜,便忍不住想起白日里这人的各种神情,心里却有些甜滋滋的,又有些闷闷的。 却不防吴赐人突然睁开眼,笑了一下,对他说,「你这么有精神,明早就去河里捉鱼罢,我想喝鱼汤了。」 如意原本就是偷看,见他突然醒来,又是心虚又是慌乱,竟然鬼上身一般,伸出手来啪的扇了吴赐人一巴掌。这下可好,扇完之后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不知自己这是着了甚么魔。 吴赐人也有些吃惊,却只是面不改色的看着他,似乎等他开口,如意心乱得厉害,结结巴巴的嘟囔道,「讨,讨厌的蚊子。」然后慌里慌张的翻了个身,继续装睡,只是一颗心却不听话,砰砰的乱跳。 如意倒不是因为吴赐人要他明早捉鱼生气。他并不忌讳这些,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甚么,河泥啦!他这样的大鱼,吃吃小鱼也没甚么。 如意生气的是吴赐人那种理所当然的口吻,还有当场就想要答应的自己。 就算他当真的签了卖身契,又不是奴才,凭甚么要这么听这家伙的话? 还有,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甚么会鬼迷了心窍,去偷看吴赐人,结果被对方抓了个正着,搞得他反倒心虚不已,好像做了甚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 吴赐人被他藉机扇了一巴掌,又没等到甚么解释,脸色也不好看。但是毕竟还要早起,也不和他说话,冷着一张脸,也翻过身去背对着他睡了。 如意安静了一会儿,听到这人这次是真的睡着了,心里紧绷的着那根弦才算是松开了些。 想想又忍不住懊悔,俗话说得好,打人不打脸。也不知道吴赐人醒来,会怎么收拾他? 隔天一大早,吴赐人就挑着担子进城去了。 清早吴赐人起床的时候,如意也想跟着起床,却被吴赐人按住了,只说,「我中午回来要喝鱼汤,你去河里捉给我。」 如意也不敢惹他,唯唯诺诺的答应了,低头偷看吴赐人的神情,只觉得这个人的脸色并不比平常好看。 第四章 如意又迷迷糊糊的睡了会儿,这才穿好衣裳去和老人家说话。 老人家一听他说要去捉鱼,就连连的说道,「阿衡这孩子,我是说想吃鱼汤,他怎么要你去捉?」 如意一听,原来是老人家要吃鱼,心里好似松了口气,却又微微觉得失望。 只是老人家还在埋怨吴赐人,如意连忙拦着她,又笑嘻嘻的说,「您放心,我打小就是从水里长大的,没有我捉不住的鱼,我给您拿个小竹凳,您去河边瞧着我捉鱼!」 老人家一听他有这么好的身手,也乐得脸上开了花,就感慨说,「阿衡这孩子甚么都好,就是吃东西跟吃药似的,我看着都心疼,这一阵儿还好些了呢。」然后又美滋滋的说,「我听人说了个偏方,咱们中午给他烧个汤,治治他这不好好吃饭的毛病!」 如意听着,也深以为然,便急匆匆的要去捉鱼。 等到两个人去了河边,才知道如意果然说得半句不假。不过片刻,小竹篓都装了一半了,老人家有些慌了手脚,赶忙扶着,免得那些鱼跳出来。 如意用手背蹭了蹭脸上的水珠,看到老人家手忙脚乱的样子,就笑着问到,「老婆婆,您和阿衡是从哪里迁来的啊?」 老人家见他问起,就说,「唉,说了你也不知道,是凉州旁边的一个小村子。」 如意不禁奇怪了起来,从大漠之中的凉州到这鸟语花香的江南地,怎么不得走上一两个月?怎么走了那么远的路到这里来? 他忍不住好奇,就旁敲侧击的问说,「那一定走得很辛苦罢?」 老人家一听这话,果然抱怨了起来,「可不是么,我还好,骑着家里的驴,一路上真是苦了阿衡那孩子了,我当初就说太远了,可他非要来。这孩子从小就听话,没见他这么犟过,唉。」 如意心想,从小?难道不是半年么?便又问,「那他干麻非要来这边不可?」 老人家想了想,摇了摇头,说,「好像人家算命的给他说,这边能遇到甚么贵人?唉,这大半年了,也没遇到甚么贵人啊?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不过这里倒也好,在哪里不是过,我一把老骨头了,只要他好就好了。」 如意愣了一下,连寺庙都讨厌进,吴赐人可不象那种会信算命人的鬼话的人。 吴赐人晚上回来,听他说老人陪着一起去了河边,脸色就有些不好看,把老太太送回屋里,才对他说,「她年纪这么大了,万一在河里出事怎么办?」 如意哪里想到那么多,可还忍不住觉得委屈,辩解道,「还有我在啊?」 吴赐人嗤笑了一声,不屑的说,「你有甚么用?」 如意愣了,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反问道,「你说这话,到底是甚么意思?」 吴赐人瞥了他一眼,嘲讽道,「如意如意,却不能如人心意,要你还有甚么用?」 如意猛的站了起来,瞪着吴赐人,问说,「你说甚么?」 他的确告诉了这个人他的名字,可这个人从来都不曾唤过,他还以为这个人根本不记得。 可这个人刚才的一句话,彷佛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谁似的。 吴赐人冷笑了一声,说,「甚么吉祥如意,说得天花乱坠,根本就甚么用处都没有。」 如意只觉得胸口被人打了一拳似的,竟然愣住了,呆呆的反问道,「你知道我是谁?」 他一直想听这个人喊他的名字,却没有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竟然是这样的出乎他的意料。 吴赐人见他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不由得笑了起来,说,「你以为我为甚么千里迢迢的迁来这里?我当初想要的就不是你,可惜偏偏只有你跑了出来。」 如意半晌说不出话来,深深呼了口气,又问了一遍,「你早就知道我是谁?」 吴赐人瞥了他一眼,只说,「看不出来只能说是你太蠢了,又能怪谁?」 如意一时回不过神来,只是反复的问道,「为甚么?」 吴赐人不耐烦的用手指敲着桌面,说,「哪有那么多为甚么?问来问去的,烦死了!」 如意的眼眶微微发红,却还是固执的看着吴赐人,问道,「为甚么?」 吴赐人看了他一眼,终于转过脸去,冷声说道,「我娘的命不好,还要受很多苦。我如今没有法力帮不了她,本来想着要是有了吉祥,一切就都好办了。没想到那么巧会见到你,你又非要缠着我,我就想,若是你的话应该也差不了多少,没想到你竟然甚么用都不管。」 如意胸中憋着一口气,问道,「你到底是谁?」 吴赐人冷笑了起来,轻描淡写的说道,「你还不配知道。」 如意被他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怒气冲冲的走了过去,冲着吴赐人的小腿就狠狠的踢了一脚。吴赐人痛得直皱眉头,用力推开他,骂道,「你发甚么疯?」 如意只觉得胸口生疼,肚子里全是委屈和火气。他气呼呼的坐下,自己倒了碗茶,咕噜咕噜的喝着,喝完了才生气的说道,「谁叫你骗我!踢你算甚么,这才出了半口气,小爷我还怒着呢,别招惹我!」 吴赐人笑了起来,不在意的说,「本事没有,脾气倒不小。」 如意听他这种口气就伤心,生气的骂道,「怎么?你庙大,容不下我这尊小神?」 他再也没有想到,当初会遇到这个人,根本就不是甚么偶然。这个人,根本就是知道他是谁,知道他能干甚么。只有他像个傻子,巴巴的要贴上去。平白的叫人看了好戏,笑话了去。 如意想到这里,鼻子就发酸,气恨得不能自己。 吴赐人眯起了眼,突然用手捏住了他的下巴,盛气凌人的说,「你若是惜命,就不要惹怒我。你便是没甚么用处,我也不怪你了。」 如意满脸通红的摔开吴赐人的手,胸中的那颗心却狂跳不止。那一刹那,他竟然还以为……还以为这个人是要凑过来强吻他。 吴赐人哪里知道他的心事,见他慌忙的低头,动也不动的僵在那里,还以为他是怕了,便满意的笑了笑,说,「你心地也不坏,就是心眼太多,以后收敛着些,等我伤好了,自然不会亏待你。」 如意闷不吭声,低着头不敢抬起,他的心还在乱跳,震得他耳膜都在发颤,根本没听清吴赐人究竟说了些甚么。吴赐人捏住他下巴逼近他的时候,他的心里,就好像有甚么东西轰然倒塌了似的,乱得一蹋糊涂。 他自幼就和吉祥两个一处,从来没有亲近过别的人,刚才那一刹那,他却起了那种不该有的念头。从前混混沌沌,朦朦胧胧的东西,在他以为吴赐人要亲他的时候,在那种又惊慌,又害怕,却又暗暗渴望的心情里,似乎一下就豁亮了起来。 原来他心里对吴赐人,竟然是这样的念头。 他之前还在奇怪,为甚么这个人这样待他,他居然都不生气,都不能一走了之,还总是牵挂不已,担心这个人的伤,担心这个人高不高兴。 如意抬起眼看吴赐人,突然觉得自己又傻又可怜。 这个人心地再好,对人再温 恋耽美 分卷阅读3 如意[出书版] 作者:江城 ,可那些东西,都不是给他的,也不会给他的。 他不过是龙宫里最低等的妖精,若不是龙母的意思,只怕他连今日都活不到。这个人根本看不起他,根本和他不是一般的人,只不过是落难了,又被他纠缠,才不得不留下他。 为甚么他会遇着这个人,会把这个人放在心上?他明明只是想在临死之前得几日自在,过几日快活的,为甚么会遇上这个人? 如意想着眼眶不知觉的就湿了。 吴赐人见他突然流泪,心里也有些莫名的烦躁,不快的呵斥他道,「你哭甚么?」 如意看着吴赐人因他而烦恼,突然破涕为笑。 他也没有多久可以逍遥,自由自在的日子不多了,为甚么还要和自己过不去? 他是在意这个人,那这个人看不看得起他,在不在意他,又和他有甚么关系? 吴赐人见他明明满脸是泪,却又笑得灿烂,没好气的说,「走开。」 说完就要站起来,却皱了一下眉。 如意知道自己刚才踢得极狠,咬了咬下唇,低声的问道,「你的腿疼不疼?」 他不说倒好,一说吴赐人就沉下了脸,说,「既然踢都踢了,就不要再装假好心。」 如意一声不吭,蹲下去挽吴赐人的裤脚。吴赐人愣了下,似乎想要推开他,可是看到如意脸上的神情,倒彷佛极心痛的一般,吴赐人就皱了皱眉,没说话,由他去了。如意小心翼翼的卷起吴赐人的裤腿,看着吴赐人的小腿青紫了好大一片,只觉得自己心疼得不得了,猛得站了起来,抿了抿嘴唇,说,「我去弄点药,你哪儿别去,等我回来。」 吴赐人拉住了他,脸上似乎有些不自然,只是说,「不用你多事。」 如意垂下头,轻声的说道,「我不是故意要踢你的,只是刚才」 只是刚才他实在是太生气了。 可这话却说不出口。 吴赐人看着他,有些不解,说,「我觉得你很聪明,可怎么尽做些蠢事。」 如意的心口抖了一下,这话是他说过吉祥的,如今从吴赐人的口中听到,竟然让他有种恍惚的感觉。 如意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又揪了揪自己的脸,这才笑嘻嘻的说道,「聪明事都让我做尽了,那就显不出老爷您的精明了。」 吴赐人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说,「鼻涕也擦一擦。」 如意慌忙的去摸自己的鼻子,吴赐人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这才知道这人在捉弄他,心里不知道是甚么滋味,只是悻悻的说,「老爷看够了么?看够了,小人就去给老爷和老夫人烧饭去了。」 吴赐人好笑的说道,「看你?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了!瑶姬天女我都不放在眼里,你算甚么?」 如意的心抖了一下,装作不在意,转身走出去了。可掩上门之后,心里却难免一阵儿黯然。 中午烧的是鱼汤,他又用了很多心思,鲜美不比寻常,老人家吃得高兴,连连的称赞他,只是吴赐人也还和往常一样,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吃那些,让他心里有些堵。 他初来这里时,就觉得吴赐人吃东西似乎没甚么兴味。那时节他只觉得是这人不会烧饭,白的糟蹋了好东西,可等他煮了饭,也不见这人多吃几口,他就有点赌气的意思了,变着花样烧菜,可还是不见这人有甚么喜欢吃的,也不见这人多吃些。 如意看着吴赐人皱着眉头喝汤,心里就是不痛快,可一直等到老人家离了座,他才问说,「你究竟喜欢吃甚么?」 吴赐人慢慢的喝完了碗里的汤,才对他说,「别问了,我甚么都不喜欢。」 如意真想卡住这个人的喉咙,把他的舌头拔出来仔细看看,难道他就偏偏和人不一样?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这世上有这么多的美味,这个人居然说自己甚么都不喜欢。 如意不死心,说,「哪怕是多么珍奇的东西,你也可以说来听听。」 吴赐人认真的看了他半天,然后才说,「你不用问了,我只吃一样东西,别的对我来说,没有任何的用处,所以喜不喜欢,也没有甚么意义。」 如意呆了一下,一辈子只能吃一样东西维生……么? 「那你吃甚么?」如意突然觉得很难过。 吴赐人似乎觉得他很好笑,嘴角微微挑起,靠近了他的耳边,轻声的说道,「龙肉。」 如意愣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听说过西海里有一种大鸟,生下来就只吃龙,那是龙族的克星,就连西天的佛祖都无法降伏。 他的心口砰砰的直跳,终于有些了然,却又生出一种绝望,想,怎么会是这样? 吴赐人愉快的笑了起来,把筷子摆在一边,对他说,「去洗碗罢。」 眼看着吴赐人就要走出去了,如意突然喊了他一声,「喂!」 吴赐人眯着眼回望他,如意笑眯眯的问说,「天上龙肉,地上驴肉,明天我烧驴肉汤给你吃好不好?」 吴赐人皱了皱眉,想要发作,却还是没有,只说,「随便你。」 如意那天在河里捉的鱼也多,三个人哪里吃得掉那许多,他特意腌了些,然后装在瓷土坛子里。 第二天他比吴赐人起来得早,做了鱼,仔细的拿荷叶包了,又装在干净的瓷坛里,压上盖子,放在吴赐人的担子里。然后才对吴赐人说,「你今天挑菜去卖,带着这些去分给那些街坊邻里的。就说是他们照顾你的生意,一直以来也无以回报,家里人做些小菜,尝尝就好。」 吴赐人疑惑的拿了过来,皱了皱眉毛,说,「麻烦!」 如意气得懒得理睬他,说,「你吃不出个好歹来,我才懒得给你做。你拿出去试试看,若是以后他们不求着你送,我就不叫如意,改叫百万。」 吴赐人不以为然的看了看那瓷坛,挑起了担子,看着他似笑非笑的说道,「百万挺好的,比如意好。」 如意的脸红了,明知道这个人不过是在藉机笑话他当初的傻样,却还是忍不住心动。 吴赐人冲他微微点头,如意赶忙把吴赐人往门外推,一面骂道,「还不快走,站在这里碍眼。」 吴赐人瞥他一眼,头也不回的走了,如意站在外面看了好一阵儿,才慢慢的走回来。 老人家说当初救过一只金光灿灿的鸟。 他没有见过,不知道传说中的金翅鸟是不是真是那样的金光灿灿,俗不可耐。 可是只吃龙的鸟,他就知道那一种,这世上,大约也只有那一种罢。 那是桀骜不驯,生来就只吃龙族的大鸟。听说金翅鸟会把龙活吞下去,等到真正饥饿的时候才吐出来慢慢的食用,所以金翅鸟平日里是不会出现的,要很久才出去捕食一次。而当金翅鸟飞到海面上捕食的时候,海面上会因为龙族的悲鸣而掀起怒涛,久久不能平息。 可是,他不希望吴赐人是金翅鸟所化。 那样的话,他们两个人,就真的离得太远了。 五十步或许还追得上,一百步远了些,却还是可以看得到。可是连佛祖都无可奈何的神鸟,也只有落了难,才会偶然的遇到罢…… 如意慢慢的帮老人家捏着肩,终于忍不住把话又引到了吴赐人的身上,他央求道,「您跟我说说你从前救过的那只鸟罢?」 老人家回想起当时的情形,眼底流露出敬畏来,慢慢的说道,「我从来都没见过那样的鸟。」 老人仰起了头,似乎又陷入了当时的回忆,「那时我在路上瞧见它,它已经受了伤,周身都是血水,好像就要死了。可它有着金色的羽毛,虽然伤成那个样子,却还发着光,那种光芒让人想要跪下来拜它,我想它一定是天上的神鸟罢。」 「于是我就把它抱了回去,可是……」老人家的头突然痛了起来,她想了又想,可过去的那些事好像隐在云雾里一样,一点也看不清楚了。 她慢慢的摇了摇头,说,「后来的事,我记不太清了……」 如意有些失望,却没有说甚么。 老人家突然问他,「百万,我问你句话。」 「您问。」 老人家有些迟疑的问他,「若是换做你,会不会趁机杀了那鸟,拿鸟羽去换钱?」 如意生起气来,想也不想的就说,「我才不会做那种事,它都伤成那样了。」 老人家欣慰的点了点头。 不过如意想了想,又笑眯眯的说,「等它伤养好了,再拔几根去卖也无妨罢。」 老人家又好笑又好气,用手指头戳了戳他的额头,无奈的说道,「你呀」 如意吐了吐舌头,没有答话。 他也和吴赐人处了几日,也看出来了。若只是拿老人家当幌子躲藏在人间,根本没必要做得这么辛苦。吴赐人真的是把老人家当作亲娘来照看的,这个人呀,老人家救了他一命,他别说拔几根羽毛了,只怕连命搭上去都没甚么不肯的罢。 如意深深的叹了口气,无限哀怨的想着,当初救他的人为甚么不是自己呢?那样的话,嘿嘿,吴赐人就是他手里的面团啦,他想怎么捏就怎么捏,想怎样就怎样 如意沮丧了起来,他怎么成了这么没用的人,只会想些不可能的事。 吴赐人回来的时候,累得满头大汗,刚把担子放下,如意就拿手巾去给他擦脸。吴赐人接过手巾,自己擦着汗,如意心里不免失落,没话找话的问他道,「那些鱼都送出去了罢?」 吴赐人瞥他一眼,说,「不送出去,难道等着发臭不成?」 如意磨磨牙,又问,「那他们都说甚么了?」 吴赐人一个字也没有,斯条慢理的擦完了脸,这才从怀里掏出钱袋来扔给他。如意不由自主的接住,掂了掂,又惊又喜,说,「这么多?」 然后就抱着钱袋一文一文的排出来数着。 吴赐人一边解绑腿一边看他数钱,似乎有点惊讶,皱了皱眉,口气中就有了些鄙夷,说,「没想到你这么爱钱。」 如意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他这又不是在给自己数钱,都是在给吴赐人数钱好不好?怎么他倒成了贪财鬼了。 吴赐人解了绑腿,吐了口气,彷佛很是疲累,却还是说道,「我去河里洗洗身。」 如意慌忙把钱收起,然后说,「我也去。」 吴赐人狐疑的看着他,似乎觉着他是在凑热闹,问说,「你去干吗?」 如意心想,你都累成这样了,我去帮你擦身啊。却没说出来,只是跟去了。 吴赐人懒得理睬他,带了换洗的衣裳,这就去了。 如意跟在他身后,看他后背都被汗水塌湿了,忍不住问他,「你去了哪里,怎么累成这样?」 吴赐人瞥他一眼,反问他道,「你今天怎么话比往日还多?」 如意知道这个人是不愿意和自己说,鼓起勇气,「我今天问你娘从前的事,她好像都记不清了……」 吴赐人的脸色果然不好看了起来,发脾气道,「我不是说了么,叫你不要跟她乱说话!」 如意自知理亏,低声的嘟囔道,「以后不会了。」 吴赐人沉着脸看着他,半天才说,「你不知道,她亲生的儿子半年前就已经死了,那时娘生了场大病,一双眼睛哭得几乎瞎掉。你不要再提起从前的事,她记不起来反而是件好事。」 如意见他主动解释,虽然口气不好,心里却也松了一松,便轻声的说道,「你别生气,我再也不问了。」 吴赐人皱了皱眉,又说,「你和她说说话,解解闷也没甚么,就是不要问到她儿子的事,也不要问我的事。」 如意被他冷冰冰的态度刺了一下,勉强的笑着说道,「谁要问你的事,好像多希罕你似的。」 吴赐人似乎多看了他一眼,才又对他说道,「不是最好。」 说完就脱了衣裳下河去。 如意站在河边,原本是想跟着一起下去的,可被那话一堵,又下不去了,在河边讪讪的问道,「要不要我帮你擦背?」 吴赐人正在撩水,听见他问,就停了下来,半天没说话,然后才似笑非笑的问他说,「我怎么觉得你好像特别喜欢伺候我呢?」 如意满脸通红,大声的说,「不要就算了,我还要回去烧饭!」 吴赐人一扬眉,笑着说,「要,怎么不要?你下来。」 如意脸红心跳的想着,这个人变成凡人的相貌明明普通,可笑起来就是那么的神采飞扬,夺人心神,真是可恨,自己大约就是被他的笑容所迷惑了罢。 明明没有几次是真心的,却还是笑得那么让人心动。 第五章 如意脱了衣裳下去,仔细的帮吴赐人擦着背,然后抱怨说,「这要是在家多好,热水泡着多舒服,还解乏。」 吴赐人瞥了他一眼,微微冷笑,说,「那你去提水,你去砍柴,去烧开了给我洗?」 如意的手停住了,问说,「那你天冷了也在这河里洗么?」 吴赐人不在意的说道,「洗洗怕甚么,哪有那么些讲究。」 如意看着吴赐人满是水滴的脊背,突然说,「我去提水,去砍柴,去烧开了给你洗,你以后别在河里洗冷水澡了。」 吴赐人转过脸来,一声不响的看着他。 如意不敢看他的眼睛,低下了头,不自在的说,「怎么,你买我回来,不就是要我伺候你的么?」 吴赐人突然问他,「你从前不在曾家的时候,都做些甚么?」 如意想了想,说,「……吃,然后睡……」 吴赐人挑了挑眉,如意赶忙又补了一句,「呃,有时候也听人讲讲经甚么的。」 说完又想起这人似乎讨厌和尚,慌忙的又解释了一句,「道德经。」 吴赐人不耐烦了起来,说,「难道你就没些正事可做么?」 如意有些委屈,没在曾家之前,他和吉祥不过是两尾玉鲤鱼,能做些甚么正事?除了吃和睡,也不过是偷咬浮萍,追逐掠影罢了。 如意有些赌气的说,「没有。这世上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哪里有那么多的正事可做。」 如意突然反问道,「喂,倒是你,平日里听你讲话,好像你是甚么了不得的人物似的,你到底是甚么来头?」 吴赐人瞥了他一眼,不紧不慢的说道,「你知道了又能怎样?」 如意有些被气呛住,咳嗽了两声,才说,「不怎么样。」 吴赐人不以为然,说,「你还敢怎样?除非活腻了。」 如意这才想起,这个人在他的身体里放了一片绒羽。他没再说话,小心的撩起吴赐人的头发,帮他擦着后颈。 吴赐人的头发很硬,可握在手心里又很舒服,松开手时头发从指缝中滑过的感觉痒痒的,让他心里有些酥麻。 如意真想帮他也洗洗头发,可吴赐人似乎已经不耐烦了,催促他道,「快点儿,我饿了。」 「饭都闷好了,回去就可以吃!」如意说完,又小声的嘟囔了一句,「真是天生的少爷命。」 他伺候得这么小心,这个人还诸多不满。 「以前是不是有很多人伺候你?」如意一边帮他擦水,一边不高兴的问道。 吴赐人愣了一下,眼底有甚么一闪而过,然后淡淡的说道,「没有,我一个人过惯了。」 如意张大了嘴巴,那这个人到底怎么养成的这么一副少爷脾气? 从来都是一个人么?他忍不住替这个人难过,可心里却又觉得高兴,自己也觉得怪矛盾的。 如意心里蠢蠢欲动,忍不住又问,「那我伺候你伺候得好不好?」 吴赐人不在意的说,「还行。」 说完就自己拿起衣裳来穿,如意听到这样敷衍了事的回答可一点儿都不高兴,追问道,「我还有哪儿伺候得不好,你倒是说啊?」 吴赐人皱了皱眉,说,「你干甚么?」 如意的心颤了一下,他不知道自己说错了甚么话,竟然把这人逼急了。 吴赐人的神情很是不快,冷淡的对他说,「你不必整天琢磨着怎么伺候我,我留下你,不过是为了娘的缘故。这话,我记得头一天就说过了。」 说完就走了。 如意不吱声了,默默的跟在吴赐人的身后。 是,吴赐人是在头一天就说过,「你虽然叫我一声老爷,我也不要你伺候。」 可他现在明明是心甘情愿的。 如意撇了撇嘴,不想解释甚么,可是看着这个人头也不回的朝前走,心里却慢慢的泛出了苦涩。 中午那顿饭如意吃得真是跟嚼蜡一样,甚么味道都没了。他记得以前自己还总是笑话吉祥,说她这样那样,可如今轮到自己,却比当初的吉祥更可笑。 他不明白为甚么会这样,是不是喜欢上一个人,都会这么在乎,连对方的一句话都要翻来覆去的琢磨半天。 他只知道,自己费心费力所做的一切,其实全都是这个人不在乎的。他不过是小小的一只玉鲤鱼,在凡人眼里或许是世间罕见的宝物,可他既不能为吴赐人捉龙,也没本事替这人疗伤,让这人尽快恢复法力,随心所欲。 如意深深的低下了头,突然很想哭。 吴赐人吃过了饭便回了屋里,也不知道是去忙甚么。如意收拾好碗筷,再回屋里去看的时候,吴赐人手里拿着一管紫竹做成的短笛,正要凑到唇边。 见他进来,吴赐人便招手要他过去。 如意心里觉得这人肯定没好话,却还是老实的过去了,坐在他身边。 吴赐人把笛子递给他,说,「你吹。」 如意把笛子凑在唇边,想了想,吹了个凤求凰。 吴赐人听了一阵儿,脸色突然变得极其古怪,伸手出来抓住了笛子,说,「你不要吹了。」 如意不乐意了,反问道,「没那么难听罢?」 吴赐人似乎有些焦躁,却忍耐着和他解释说,「不,是这笛子有古怪。」 如意愣了一下,说,「甚么古怪?」 吴赐人心烦意乱的站了起来,从他手中夺过了那根竹笛,沉着脸说,「问那么多做甚么!」 如意眼睁睁的看着吴赐人摔上门走出去,回过神来之后紧紧的跟了出去,看到吴赐人眉头紧皱,正慢慢的嚼着甚么。 如意心里疑惑,结果就看到吴赐人手里的白花,惊得说不出话,抓住了吴赐人就是一阵儿怒吼,「赶快吐出来!这东西有毒你不知道吗?」 这里四处都生着这种野花,虽然花叶都有毒,乡人也不去理睬,只是不许小孩采摘。 吴赐人正是烦躁之际,也不理睬他,竟把手里的白花都尽数吞了下去。如意心里一惊,突然发起急来,用力去抠他的嘴巴,恨不得把他吃下去的东西统统掏出来。 吴赐人被他弄得生疼,顿时发起怒来,说,「你发甚么疯,又吃不死人。」 如意气得真想打他,眼睛红红的骂道,「怎么吃不死!」 从前他的同伴就有误食了颠茄花的种子,结果肚皮朝天,再也活不过来的。 吴赐人没想到他会这么生气,连眼睛都红了,手也在颤抖,便愣了一下,怒气消减了许多,最后只是说,「那笛声能惑人神智,怕不是寻常紫竹。我想拿颠茄花叶压一压。」 如意慌忙拿手去试吴赐人的额头,幸好并不怎么热。吴赐人不大自然的把他的手推开,然后才说,「你不要多事。」 如意跟在他身后走了回去,看他似乎真是没事,也觉得刚才大闹有些丢人,低下了头去,半天才低声的说道,「你究竟有甚么为难的事,为甚么不说给我听听?你现在这样,想做甚么也不大方便,是不是?」 半天听不到吴赐人答话,偷偷抬头,结果看到吴赐人正拿手指沾了些凉茶要摸在唇上,根本就没听他说甚么。如意仔细一看,好像是刚才被他抓破了的地方。 如意满脸通红,说,「我帮你看看。」 吴赐人碰了一下伤口,吸了口冷气,脸色愈发的难看,冲着他骂道,「看甚么?」 如意不敢答话,这伤虽然不大,却摆在明面儿上,走出去被人瞧了,实在有些丢人,不怪吴赐人生这么大的气。 吴赐人见他畏缩,心里似乎也没那么生气了,舔了舔嘴唇,才又问他,「你刚才干甚么那么大动静?」 如意不好意思的说,「以前有个朋友,就因为这个死了的。」 说完,眼眶就有点儿红。他们那时都只是在水里的鲤鱼,连名字都没有,那孩子拿了颠茄花的种子丢在水里给他们吃,他那一日病了,争不过别的鲤鱼,可他的那个同伴,却抢了七八粒,然后吃了不久就死了。 吴赐人看了他一眼,半天没说话,最后才没甚么好气的说道,「这东西是因人而异的,也许吃些就死,也有吃许多也没甚么大碍的,以后不要这样大惊小怪。」 如意嗯了一声,还是不肯死心,又问,「那笛声究竟怎么个惑人神智法?」 吴赐人脸上又露出那种心烦意乱的神色,郁躁的说道,「我也不知道,以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 只不过是一根小小的竹笛,吹起来就能扰乱这人的心神么? 如意又问他,「究竟是谁要对付你?」 吴赐人打量了他几眼,神情里没有往日的阴沉,却带着一丝兴味,反而问他道,「你猜呢?」 明明甚么都不让我知道,还让我猜。想到这里,如意的心猛然的沉了下去,「是龙族?」 吴赐人哼了一声,说,「算你聪明。」 如意愣了一下,想要再问,却不知道问甚么才好了。他对这个人的过往,根本是一无所知。吴赐人结交过甚么人,又得罪过甚么人,他统统都不知道。 被他抓破的地方已经肿了起来,吴赐人恼火的用手按着唇,冷冷的瞪了他一眼,如意又心虚又心痛,出去拿了碗舀了凉水回来,帮他润了润唇,然后才小声问道,「还疼么?」 吴赐人凝神屏气的看了他片刻,并未回答他的问话,反而指了指一旁的竹椅,「你先坐下,我有话同你说。」 如意愣了一下,吴赐人这样认真的神情,他不是没有见过,只是对着他,却是极其难得的。 吴赐人慢慢的呼了口气,好像在镇定心神一样,才说,「我知道你是侍奉龙母的。」 如意被他一语道中来历,心中异常惊慌,连忙站起来辩解道,「我又不是龙,不认得你的仇人。」 吴赐人笑了一下,说,「我知道,你是玉鲤鱼,是东海里的灵玉所化,对不对?」 如意呆了一下,看来这个人并不是甚么都知道的。 但他只是暧昧的嗯了一声。他和吉祥是玉鲤鱼没错,只是受龙母的恩典,才能附在了那灵玉上。那块灵玉不知是哪位天神所刻,一对鲤鱼紧紧绞缠,活灵活现,见着的人都以为成精的是灵玉的精魂。 吴赐人喝了口凉茶,神情有些闪烁不定。 如意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不自在的垂下了眼,僵硬的看着吴赐人手里的茶,低声的问道,「你是不是担心我害你?」 吴赐人安静的说道,「不,我是有求于你。」 如意惊讶的抬起了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吴赐人淡淡的说道,「我若是出了甚么事,还要麻烦你帮我照顾我娘。」 如意万万没有想到他说的会是这个,没来由的就突然生起气来,骂他说,「胡说甚么,你不是专吃龙族的金翅鸟么?又怎么会出甚么事?就算你现在法力全无,可也不是泛泛之辈,怎么说起这么没志气的话来?」 他不喜欢吴赐人这样客气的待他,他宁愿这人刻薄他,笑话他,也不要听这样彷佛遗言一般的交代。 吴赐人见他生气,也不奇怪,只是点了点头,说,「可伤我的人,不是龙族,而是我同类。」 这出人意料的事一件接着一件,如意听得震惊不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反问他道,「甚么?同类?难道也是金翅鸟么?」 吴赐人笑了一下,说,「这么多年了,我也少见同族。却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偷偷的寻来了一枚卵,竟然背着人将他养大了,又哄骗他与我为敌,四处追杀。」 如意没想到这人是被自己同族所伤,又想起那道深深的伤口,便替这人心疼,问道,「难道你打他不过?」 吴赐人眼底一暗,说,「若是龙族,我杀也就杀了。可他到底年幼,又是我同类,也是受人蒙蔽才做下错事,我怎能伤他?」 明明都伤成那样,居然还要心软。如意心里气呼呼的,简直不知道怎么说他才好。这个人的脑筋,真不知道是甚么做的。同类相残的事,哪里不都有么,你对他手下留情,人家却处处要你的命。 吴赐人慢慢的把剩下的茶喝完,这才对他说道,「我来这城里,为的便是你和吉祥,他们会寻来,我也不奇怪。」 如意如今也不觉得难受了,只是替他担惊受怕,如坐针毡的一般,焦急的说道,「那我们迁去别处。」 吴赐人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才说,「不必了,娘很喜欢这里。」 如意声音发颤,问说,「那你呢,你不要性命了?」 吴赐人冷笑了一声,才说,「金翅鸟食龙本是天性。若是不吃,便会死,死时身骨皆消,只有心会化为明珠。我看他也差不多快了,只是他背后的人不好应付。」 如意心里担忧,问道,「难道他们就不会给他吃」 吴赐人笑了起来,打断了他的话,说道,「他若是吃过了龙肉,难道还容得下他们?那时他就不会与我为敌了。只是他如今还无知,受人蒙骗。」 如意松了口气,一颗心总算是放回了原处,说,「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好好的躲着,等拖过了这一阵儿,不就妥了么?」 吴赐人斜眼看着他,说,「你果然是甚么都不知道。」 如意听着这人不以为然的口气,心里就很不是滋味,说,「你甚么意思?」 吴赐人似笑非笑的说道,「你若是龙族,难道不会趁机赶尽杀绝么?」 如意的脸僵住了,半天才说,「可他们现在也不知道你究竟在城里的哪一处罢?难道你就甘心束手就擒?」 吴赐人看向别处,只是说,「他们能设下这紫竹的圈套,倒也有些能耐。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总得交代一下。」 吴赐人的声音很平静,就好像在和他说等下要去浇菜,要去挖笋一样的口气。 如意的心就好像被人狠狠的扯了一下似的,他知道自己死期将近,却也无所畏惧,可是眼前这个人却和他不同,不该这样轻易的说出这样丧气的话来。 这个人应该是威风凛凛的,刻薄的,不留情面的,好像甚么都压不垮他一样,那样才对。 如意心里很难受,低声的说道,「没甚么万一。若是你死了,我也不会管她,所以你非要好好活着不可。」 吴赐人将老人家托付给他,似乎自信满满,觉着他不会推托。见他这么说,似乎很是吃惊,皱着眉头问他道,「你说甚么?」 如意抬起头来,大声的冲着吴赐人喊道,「我才不管,你自己认的娘,你自己养。你若是死了,我就把家里的东西都变卖掉,马上逃走,才不管她!」 吴赐人眼中有怒火腾起,也是气极,伸手就要打他,如意把脸一仰,闭着眼说,「你打!」 吴赐人冷冷的看着他,那一掌却没有落下来。如意眼睁睁的看着他收起手,冷着脸,一言不发的走了出去,知道自己这时候再说甚么都是白费力气,心里难受得不得了。 那一天两个人都再没说过话,老人家看他们两个这样呕气一般,就问吴赐人,「阿衡,你是不是欺负百万啦?他比你小,你该让着他才对。」 如意端着碗的手微微的抖了一下,勉强的笑了一下,说,「哪有 恋耽美 分卷阅读4 如意[出书版] 作者:江城 事,是我年纪小,说错了话,是我对不住他才对。」 吴赐人慢慢的吃着面,也不抬头,也不应声。如意心里又酸又涩,想,他果然看不起了我,觉得我是好逸恶劳,胆小怕事,没甚么出息的小人,不愿意帮他照看老人家。 老太太觉得奇怪,就说,「阿衡同你说了甚么怪话?」 如意支支吾吾的答不上,正在想借口,倒是吴赐人说,「娘,其实也没甚么。是我今日里去送菜,带了些百万做的鱼去,他们都说好吃,想要我常常的捎去,又说不知是我从哪里娶了娘子,这样能干贤慧。我回来学给百万听,惹恼了他。」 老太太听了,训起吴赐人来,说,「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就爱卖弄!」 吴赐人看着他,客客气气的说,「是我说错了话,你莫怪。」 如意脸红了,慌忙的低下了头去,想要开个玩笑,就不自在的说道,「也,也没甚么。你人这么能干,做你的娘子倒也……倒也……不吃亏……」 如意有些说不下去了,低着头,慢慢的吃着面,眼泪却不争气的落了下来,只是头埋得低,吴赐人并没有看到。 那一晚如意作了很多梦。醒来的时候,大多都忘记了,只记得他好像还是从前那尾玉鲤鱼。隔着湖水,他眼睁睁的看着吴赐人的心被一只赤金色大鸟用利爪抓了出来,吓得他坐了起来,出了一身的冷汗。半晌之后才明白过来,原来只是一场梦,可再也睡不着了,心里空空如也,彷佛也被人掏走了似的。 第二天吴赐人起床的时候,如意恳求道,「你带我一起去行么?」 吴赐人看了他一眼,问他,「你的眼睛怎么那么红?」 如意慌忙低头,含混的说道,「眼睛里进了沙,揉的。」 吴赐人「哦」了一声,拿过灯来,说,「我给你瞧瞧。」 如意见他贴近过来,心慌意乱的连忙推开吴赐人,说,「再不走就迟了。」 吴赐人若有所思的看着他,问他说,「你是不是很担心我,很不想我死?」 如意真是气得想揍人,这个人怎么都没个忌讳,动不动就是死啊死的说,晦气透了。如意「呸」了一下,说,「坏得不灵好的灵,刚才那是乌鸦叫,谁都没听到!」吴赐人不以为然的笑了起来,说,「敢把我比做乌鸦,也就只有你这种无知小儿做得出了。」 如意哼了一声,突然理直气壮的说道,「我又没见过你的本相,谁知道是不是又黑又老又丑,说不定比乌鸦还难看。」 吴赐人沉着脸看他,好像被他惹怒了。如意有点后怕的退了两步,心里腹诽,想,这个人真小气,怎么跟女子似的,被人说难看,便这样大的火气?吴赐人眯起了眼,突然伸手晃过他的眼前,如意只觉得眼前一花,好像屋子里突然亮了起来似的,再仔细看时,眼前的,却不是吴赐人了。 第六章 落在他面前的,是一只身披金羽,光华照人的神鸟。 他从未见过这样美丽又充满了力量的鸟,他在龙宫里见过无数的奇珍异宝,可这世上没有任何生灵可以与它媲美。 那只鸟目不转睛的盯着他,那双眼睛里充满了压迫感和让人心惊胆颤的威严,让他动弹不得,只是呆呆的望着对方出神,虽然惧怕,却还是着迷得连呼吸都忘记了。那只大鸟浑身上下的羽翅都是流金一般的颜色,带着种庄严宝重的光芒,那双翅膀缓缓的展开,就好像日出东海一样,金红的光芒让人心生敬畏,忍不住想要跪拜,想要叹息。当那只神鸟双翅完全展开,彷佛要展翅高飞的时候,那种耀眼的光芒却让他连眼都睁不开了。片刻之后,等他再定睛看去的时候,面前哪里还有神鸟的踪影。只是地上却彷佛不经意一般落着一根小小的绒羽,那淡淡的金色,让人忍不住心动。 如意的心砰砰直跳,若不是金翅鸟留下了一片绒羽,只怕他真的会以为刚才是做了一场梦。 如意把那片绒羽捡了起来,珍重的藏在了怀里。 等他追出去的时候,只看到身挑箩筐的吴赐人,早已走在他前面许多了。如意赶了上去,方才的震动却还留在心里,让他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了很久,如意才回过神来,担心的问道,「你这样乱来,不会有事罢?」 吴赐人轻蔑的笑了起来,说,「他们若要能找到我,早就下手了。」 如意一颗心这才算放回了原处,想着之前的所见,就忍不住赞叹道,「对了,你的本相真漂亮。」 吴赐人并不看他,脸上却露出了一个极浅的笑容,带点儿得意,还带点儿傲慢。 如意看着吴赐人神采飞扬的侧脸,心里也暖洋洋的,可还是忍不住要想,这个人的脾气真像个孩子,被别人说长得丑便生气,被人夸就得意。 吴赐人进了城后,分了些给他,自己便仍旧挑去街上,一家家的送。 如意生得原本就好,笑起来又乖巧,又会招人喜欢,篮子里的菜不一会儿就卖得一干二净。他臂弯里挽着空篮子,老实的坐在原处不动,等吴赐人来找他。 如意正想吴赐人出神,就被人轻轻的推了推,如意抬起头,迎着日光一看,原来是前些日子那个拦住他说话的古非。 古非笑着问他,「好些日子不见,小哥都忙些甚么?」 如意正无聊,记起这人说过的话,似乎就是住在这里的,就想着和他打听那个朱家妈妈的事,所以就笑嘻嘻的答腔说,「忙着伺候我家老爷。」 古非「咦」了一声,问说,「那请问你家老爷是哪一位?」 如意打着马虎眼,不肯告诉他实话,却又问他道,「听说朱家妈妈的小孙儿病了?」 古非倒也不吃惊,只笑着说,「可不是么,还说是土地爷托了梦给她,教她治病的法子,只是那法子古怪了些。不过她就那么一个孙儿,倾家荡产也要治的,所以这事情闹得满城皆知。」 如意心里一动,这么说来,那些人只知道吴赐人在这城里,却不知道这人究竟身在何处,所以才这样漫天撒网。 古非看他一眼,问他,「怎么,小哥也会治病?」 如意笑眯眯的说,「我不会治病,不过若是朱家妈妈的孙儿真的熬不过,我倒愿意伺候她老人家。」 古非笑了起来,顺势坐了下来,同他说道,「小哥真会说话。」 如意看他若无其事的坐在自己身侧,就有些不快,可还有话想问,就忍住了,闲聊一样的问说,「上次您说你家铺面就在街尾,也不知道您家里是做甚么生意的?」 古非说,「卖些字画罢了,也养些花鸟。」 这后半句话倒触动了如意的心事,如意就问,「那你自己也养么?」 古非笑着答道,「不过是闲来无事,养几只雀儿解闷罢了,怎么,小哥也喜欢?」 如意咬了咬下唇,支支吾吾的问道,「那,你有没有养过那种性子挺傲的鸟儿啊?」 古非问他,「怎么个傲法儿?」 如意为难的形容道,「就是不亲近人,喂甚么都不爱吃。」说到这里又慌忙的补了一句,「我不是自小养它的,是半道上拣的,它受过伤,一直都没好。」 古非热心的说,「小哥若是喜欢雀儿,我提两只给你,还是自小养熟的亲热懂事些。那种野雀儿脾气都生僻得很,养不熟,还容易死。」 这个死字可真是犯了如意的忌讳了,如意生起气来,头脑一热的站了起来,冲着古非喊道,「你胡说甚么啊!」 说完又后悔,觉得自己蠢透了,为甚么要和这人说这些话? 凡间的那些鸟怎么能和金翅鸟相提并论,问这个人根本甚么用都没有。 古非见他气恼,连忙陪了个不是,想了想,才又说道,「它既然不肯亲近人,那就给它找个伴儿罢,免得它憋出病来。」 如意一时没明白古非的意思,讪讪的看着他。 古非笑着说,「就是给它配个对儿啊,」 如意顿时就不乐意了,闷闷的说,「不用了。」 说完自己也觉得这话实在不近人情,又干巴巴的说道,「它根本谁都不亲近,我去哪儿给他配对儿啊。总不能随便塞一个给它」 如意的心都扭成了个疙瘩,越想越不舒服。 古非笑眯眯的说,「怕甚么,我这里教你个催情的好法子。你回去取了鸡蛋,拌了小米喂它,保管好使」 便在他耳边低声的嘀咕了半天,如意听的将信将疑,这个对笼中鸟雀好使,对吴赐人会好使吗?可还是忍不住有些心动。 等到挑着担子一路折回的吴赐人来寻如意的时候,他正在那里托着腮帮子对着竹篮傻笑。吴赐人皱了皱眉头,说,「被晒傻了?」 如意回过神来,看到是他,突然满脸通红,神色有些诡异。 吴赐人奇怪了起来,伸手去摸他额头,一面迳自说道,「真是晒傻了,居然不还口。」 如意被吴赐人摸到额头,一颗心砰砰乱跳,几乎要蹦出来似的。如意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伸手去摸他怀里,掏出钱袋来,掂了掂,笑嘻嘻的说,「回了家我再细细的数上一数。」 吴赐人好笑了起来,满不在乎的说道,「自然都是你的。」 如意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其实他想说,我才不稀罕,这些钱都是给你数的,却又说不出口。 如意听信古非教他催情的法子,就在吴赐人的饭菜里做了手脚。 有些是从乡邻处换来的新鲜鸡蛋,有些是他自己在河边摸的野鸭蛋,还有些是如意爬上树去掏的鸟蛋。古非同他说性子再淡的鸟儿,吃上十来天,也要发情,可一连过了数日,这人一切照旧,似乎没有甚么异常。如意就万分失望,没人的时候,去后院恨恨的踢着那老树,心里暗骂,出的甚么好主意,一点儿都不好使。 初十五那日,如意便跟着吴赐人和老人家去了城里的空云寺,吴赐人虽然满心的不情愿,却难拂老人家的心愿,还是一同去了。 如意原本想着头天就去,好赶初十五的头一柱香,却被吴赐人嘲笑了一番,说那香必然是替有钱的香客留的,去得早也赶不上。 倒是老太太说了,随缘便好,只是一份心,菩萨会知道的。 老人家和别的女香客住在一间,如意和吴赐人住在一间,只是两个人各睡一张床,倒和在家时不同。如意只睡了一晚,就觉得十分不惯,夜里辗转反侧,闹得吴赐人大发脾气,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如意讪讪的说,在家里和你挤惯了。 吴赐人眯着眼睛看他,如意认真的看回去。吴赐人嘴角一撇,说,那你过来。自己却不动。 如意委委屈屈的挤在吴赐人身边,只觉得动一动都要掉下床似的,吴赐人不大高兴,说,还要挤么? 如意拼命的点头。 吴赐人扫他一眼,到底还是给他挪出了半张床来,如意欢欢喜喜的靠过去,身边都是吴赐人的气息,这才觉得心满意足。 空云寺也是数百年的基业,寺里古木环绕,郁郁苍苍,香火十分的鼎盛。老人家在那里参拜,如意自然也要跪下一拜。各个菩萨像下都摆着许多的蒲团,善男信女们纷纷的磕头上香,都虔诚无比,吴赐人站在他们身后犹豫了片刻,见来者皆跪在那菩萨像下,无一例外,终于低下了头,也拈了两根香,上前两步,跪了下去。 如意偷看吴赐人的侧脸,见这人紧紧的抿着唇,知道这人心里必然不快,也极不甘愿,就很心疼。 吴赐人草草的拜完了菩萨,面无表情的站起身来,跟在老人家身旁,也不知道心里究竟在想些甚么。 如意看了看香火簿那里执笔的和尚,心里正琢磨着该怎么去搭话,就看吴赐人头也不回,搀着老人家就朝罗汉堂那里走去了。 如意正要跟去,就看吴赐人的眼光扫过人群,明明瞧见他了,却不知道是在寻甚么,眉头紧锁,好像有甚么心事一般。 老人家在罗汉堂里一尊尊的拜着,吴赐人站在那里,脸色不大好看。 如意悄悄的同他说,「你若是不想跟着,那就回去啊。」 吴赐人皱着眉头,压低了声音同他说道,「你没觉出来么,这寺庙里似乎有龙的味道。」 如意心里咯噔一下,就有些慌了手脚,说,「那怎么办?」 吴赐人瞥他一眼,说,「我倒是无妨,若是你被认了出来,可要回去龙宫?」 到了如今,如意也没甚么可瞒他的了,便实话说道,「我家里有人犯了事,我是不敢回去的。」 吴赐人若有所思,又问他道,「诛连之罪也不算多,你家里人犯了那一桩?」 吴赐人正要听他答话,看着进来的两个人,脸色突然一僵,低声叹道,「真是冤家路窄。」 说完就跪在了蒲团上,闭着眼拜起罗汉来。如意原本站在他身后,这时再要抢上前去跪拜,便太不自然了。一时之间进退不得,干脆就大着胆子去瞧那两人。 进来的两个皆是男子,一个年纪小些,一张脸孔却生得锐利,侧目看他时,眼角眉梢之间,隐隐的流露出几分傲气。不知怎的,看起来倒有些像吴赐人,如意想起吴赐人之前的说话,便有些疑心。另一个人老成持重些,却是相貌平平,两人都穿着白衣,寻常人一样的打扮。如意法力低微,瞧不出这两个人的本相,心里有些忐忑。 和气之人一眼便看到了如意,微微一笑,想必是瞧出了他的真身,竟然走上前来,问他道,「这位小哥好面善,不知是哪里见过的?」 如意心里暗暗叫苦,脸上却堆出笑来,说,「相逢便是有缘,见没见过,有甚么要紧?」 那人愣了一下,点点头,笑着说,「你倒是会说话。」 年纪轻些的人似乎有些动气,就冷笑了一声,说,「不会说话,难道是哑巴不成?」 如意听他口气极恶,心里顿时后悔得不得了,恨自己抬头与人答话,如今反倒自取其辱。那人却笑笑,指着他说道,「他以前果然是个哑的,不信你问他。」 如意眨了眨眼,还未来得及答话,就听到背后有人不快的说,「你认错了人。」 如意出了一身冷汗,吴赐人捉住他的手腕,骂他道,「不拜罗汉,却在这里同人闲话!」 如意慌忙随他跪下,口里说道,「你莫气,我是认错了人。」 年轻些的那人冷哼了一声,说,「求神不如求已,光知道磕头有甚么用?」 如意听他的口气,竟然有些像吴赐人,心里倒忍不住有些好笑。话虽然是好话,偏偏说得那么不中听。 和气之人多看了他两眼,才说,「这位小哥,那我们就此别过,他日有缘再见。」 如意回头冲他点点下巴,心里却猜测起这人的身份来。大约是在龙母那里走动过的人,只是不知究竟是谁。 如意学着吴赐人的样子,一本正经的拜着罗汉,眼看着那两个人也不参拜,便走出了罗汉堂,才发觉自己出了一身的汗。 如意悄声的问吴赐人,说,「你刚才干甚么要跳出来?吓我一跳,不怕他认出你来?」 吴赐人笑了起来,并不回答,只是说,「问你话的那个,可算得上你的正经主子了。」 如意想不到竟然会遇到个有身份的,也有些吃惊。不过吴赐人的话还真是让他满肚子的委屈,他翻了翻眼睛,没好气的说道,「老爷,一仆不侍二主。我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您可不要不认帐啊。」 吴赐人疑心的瞅他一眼,毫不客气的说道,「你可不要指望我会徇私枉法,你家里人该着死罪,那就难逃一死,你再巴着我也没用。」 如意先是一头雾水,想,我家里人该着死罪,跟我是不是巴着你有甚么干系?等转过弯儿来,顿时气结,恼火的说道,「我要是图了这个,也该去巴刚才那个,犯得着巴着你这么这么」 虎落平阳被犬欺,落水凤凰不如鸡,这道理谁人不知? 若不是他鬼迷了心窍,偏偏喜欢这个嘴巴刻薄,脾气又难侍候的人,又怎么会紧紧的巴在这个人的身边,怎么赶都不走。 如意气呼呼的闭上了嘴巴,不想自己真的说出伤人的话。 吴赐人见他气得不轻,也不再激他,只是笑笑,说,「不是最好,也算是我没看走眼罢。」 如意还是不舒服,心里跟插了根刺似的,不乐意的反问他道,「你当初不是宁愿要吉祥么?再说了,你是谁啊?我凭甚么要巴着你?」 「我是谁?」吴赐人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反问他道,「你是真的不知还是假的不知?」 如意瞪着他,气哼哼的问道,「知道甚么?」 吴赐人并不明说,只说,「只要你老老实实,不做坏事,便不会遇上我。」 如意没吭声,那便是主管刑律的了。听这人话里的意思,等他伤好了,只怕不会久留凡间罢。 他若是还有命活到那时,恐怕也见不到这人了。 如意强打起精神,又问他,「刚才可吓坏了我。你明明就在他们面前,他们怎么认你不出?害我出了一身的冷汗。」 吴赐人笑了起来,说,「他从前见我,我可不是这般模样,我又封住了法力,他如何认我出来?」 如意哦了一声,忍不住就多看了他几眼,心里好奇,这个人原本的相貌,也不知道究竟是怎样。 不过回想起刚才的情形,到底还有些后怕,就说,「那个年纪轻些的,是你的同族,对不对?」 吴赐人皱了皱眉,有些生气的说道,「他还不曾成年,就糊里糊涂的被人当枪使,真不知道能撑到甚么时候。」 如意不明白,「他难道自己不晓得要去捉龙吃么,怎么反倒和龙族的人打成一片?」 吴赐人神情有些黯然,片刻之后才说,「我们这族性子都孤僻,雌雄交尾之后,将卵产在隐蔽之处,便不管不顾了。族人幼时是不懂得要捉龙来吃的,那时万物皆可拿来果腹,可若是成年之后还是久久不能得龙而食,便会生生饿死,羽化骨销,只有心化做明珠留在世间。也因为这个缘故,我们这一族渐渐式微,到如今,几乎都没有甚么人了。说起来,那孩子还是我这两百年头一次见到的同族,没想到会落在龙族的手里,受他们的蒙骗。」 如意从来不曾见过他说这许多话,想来他心里,对此事也是耿耿于怀,十分的憾恨罢。如意看他一眼,小心翼翼的问道,「那你从前也是这样过来的么?」 吴赐人淡淡的说,「差不多罢。」 如意心里难过极了,就说,「所以你不肯与他作对?」 吴赐人沉默片刻才说,「他原本就甚么都不知道,和我从前是一样的,只是受了人的骗。他能伤我,我却不该伤他,所以我才把娘托付给你。」 如意打从心底不愿这人出事,所以这样触霉头的话听都不想听,只说,「若是有人给他吃了龙肉,让他开开窍,那不就万事大吉了么?」 吴赐人失笑道,「你以为那些龙傻了不成?自己割了肉给他吃?」 如意看着他喃喃的说道,「总有办法的。」 如意夜里偷出了香火簿,同吴赐人两个在灯下慢慢的翻着,辛苦了半天,竟然真的被他们翻出一个来,只可惜还是个待字闺中的姑娘。 吴赐人想了一阵儿,合上了香火簿。如意心里一阵儿紧张,问说,「你打算怎么办?」 吴赐人说,「自然是送了紫竹笛去,请她到朱家吹上一吹,看那些人弄甚么鬼。」 如意翻了翻眼睛,心想,你怎么让一个待嫁的姑娘平白无故的跑去别人家里去? 吴赐人笑了一下,说,「她若是嫁了人,不再做姑娘了,自然就去得。」 如意愣了一下,心突然一沉,说,「她要嫁谁?」 第七章 吴赐人只说,「到时你便知道了。」 如意脸色发青,忍了又忍,终於还是忍不下,就问他,「你见都不曾见过,难道就要娶她?」 吴赐人奇怪的看着他,反问道,「哪个说我要娶她了?」 如意咦了一声,满脸通红的把头扭向一边,闷声说道,「那你不说清楚,卖甚麽关子!」 吴赐人仔细端详他片刻,突然笑了起来,说,「对了,那个吉祥,是你的姐姐还是妹妹?」 如意警惕的看着他,说,「你问这个做甚麽?」 吴赐人慢悠悠的说,「你也不必去特别的巴着谁。就算是牵连全家的死罪,若是她嫁了我,甚麽罪自然都免了。我虽然不徇私,可这法理之内,也不是铁板一块。天子与庶民,终究还是有别。」 如意愣了半天,终於回过神来,这个人的身份果然不同。可心里却好像打翻了五味瓶,不知道是甚麽滋味,他说,「你见都没见过她,怎麽就敢娶?」 吴赐人不以为然,说,「我没见过她,却认得你,想来差也差不了太远。」 如意琢磨着这话里的意味,一颗心砰砰乱跳,偏偏还要反驳,「那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呢!」 吴赐人点了点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你说得有理,那吉祥是不是温柔贤淑,善解人意,却丑似无盐的?」 如意愣愣的看着吴赐人,突然不知道说甚麽才好。这人是嫌弃他脾气不好,还是在说他相貌好看?还是当真对吉祥起了意? 他安静了一会儿,只是说,「我觉得她挺好的,就是有些死心眼。」 说完就站了起来,一声不吭的上了床,闭着眼装睡。 吴赐人没想到他会这样,坐在床边问他道,「生气了?」 如意背对着他,一句话也不说,吴赐人难得见他这样,倒也觉着稀奇,等他片刻,才又说,「那你想好了麽,你和吉祥要怎麽避祸?」 如意翻身坐起,对他说,「你现在自身难保,怎麽又要管我们的闲事?」 吴赐人在他身边躺了下来,好整以暇的反问道,「你不是我的人麽?」 如意垂眼看着吴赐人微带笑意的眉梢,忍不住心动,却越发的生气,僵硬的说道,「她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吴赐人毫不客气的同他说道,「性命都要没了,再喜欢又有甚麽用?」 如意轻声的说道,「那是你没有喜欢过人,所以不明白。」 吴赐人好奇的看着他,问他,「为了喜欢,便连性命也不要了麽?」 如意半天没说话。 吴赐人几时见过他这样安静老实,反倒越发的奇怪,就问他,「你宁愿受牵连而死,也不愿意吉祥嫁给我麽?」 如意的嘴唇在发抖,相处了这些日子,他明白吴赐人说这话是真心想要保他们兄妹,没有捉弄他,或者笑话他的意思。 可他也明白,吴赐人说这话,不过是觉着他可怜,又见他本性还不算坏,所以想要顺手帮上一帮罢了。 他很想说,这根本不是一回事,可是脱口而出的话却是,「我不想死,可吉祥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我也是。」 吴赐人笑了起来,瞧着他说道,「那你为了她的心上人,宁肯不要自己的心上人?」 如意紧咬嘴唇,看了看桌上的灯,心念一动,灯芯便抖了抖,豆大的灯光突然就灭了。 他虽然能令这世间的凡人心想事成,万事如意,可自身的法力,却实在低微,也只能做到这样的小事罢了。 吴赐人似乎想要起身去把灯点起来,如意鼓起勇气,按住了吴赐人。 「你做甚麽?」 吴赐人的声音虽然温和,却不失威严。 如意微微的发抖,说出来的话却坚决有力,没有丝毫的犹豫。 他说,「阿衡,我喜欢的那个人,就是你。」 吴赐人甚麽也没有说。一片黑暗之中,如意看不到对方的脸上究竟带着怎样的神情,只听得到那紧张的呼吸声和心跳声,不知道究竟是自己的,还是身边的这个人。 两个人在寂静的房里僵硬的对峙着,吴赐人甚麽也没说,却也没有动弹。如意的心凉了下去,慢慢的松开了手,呵呵的笑了两声,勉强的说道,「我开玩笑的,你不要被我吓到了。」 说完就躺倒,拉起被子盖住了脸。 吴赐人起身下床,把那灯点亮了,就拿着过来床边,强硬的扯下了他紧紧抓在手中的被子。 「你哭甚麽?」吴赐人似乎有些惊讶。 如意扯扯嘴角,笑得十分难看,只说,「也没甚麽,就怕老爷听了刚才的话不喜欢,想要赶我走。」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在这人的面前总是犯傻。原本也没有多少时日了,老老实实的待在这个人的身边,直到龙母收回那玉为止就好了,他为甚麽非要捅破那层窗户纸? 吴赐人皱起了眉头,帮他擦着泪,却没有再问他。 如意揉了揉眼睛,带着鼻音小心翼翼的同吴赐人说道,「你可别赶我走,我这辈子都陪着你好不好?」 吴赐人瞥他一眼,如意慌忙的改口,「是侍候,侍候您。」 吴赐人笑了起来,慢悠悠的问他说,「若是我死了呢?」 如意愣一下,突然恼火的「呸」了一声,生气的骂道,「乌鸦嘴!」 吴赐人摸了摸他的脸,神情突然变得很认真,对他说,「若是我真的死了,你记得要帮我照顾我娘。」 如意鼻子一酸,慌忙地低头,这个人这样认真的嘱托他,他心里虽然怨恨,却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他闷闷不乐的说道,「我也活不久的。」 吴赐人笑了起来,并不在意,说,「我教你个法子。我日後分给你三片飞羽吞下。若是我死了,你就去龙门。你虽是玉化的,终究还是个鲤鱼形,有我的飞羽在身,必然能一跃而过,化成龙身。到了那时,龙母就不能再将你和吉祥一起发罪了。」 如意哪里想到这个人居然筹划得这样周全,一时竟然答不上话来,只是震惊的看着吴赐人,这人也不等他开口,便又说道,「至於吉祥,她不听龙母的吩咐,铸下大错,法理不容。我生平最恨这样的事,依仗自己的神力为所欲为。若是救人倒也罢了,她却把那一家上下都害得不轻。」 如意见吴赐人神色严厉,也不敢再多言。 吴赐人便又说道:「那时你化作了龙身,先来照料我娘,等她百年之後,你便可随心所欲,自在行动了。」 如意见他又说起这件事,心里十分的不安,忍不住就问他,「你那同族不是还小麽,当真会有这样的厉害?」 吴赐人只是淡淡的说道,「他虽然年纪小些,却不容小觑。万一当真被他寻到,後事如何,也实在难说。」 如意不甘心的瞪着吴赐人,追问道,「你的法力呢?」 他当初在庙街上撞见这人,并不觉得这人身上有丝毫的不妥。也许是他身份低微,瞧不出真神,可连白日里的那两个迎面撞见却都辨认不出,那这个人只能是法力全无了,否则断然不会如此。 吴赐人见他神情苦恼就知道他心里想些甚麽,也不知是怎的,竟然和他说,「若是这一次我大难不死,你乾脆变做女子,我或许真娶了你回去也不一定。」 如意愣愣的看着他,不知道这人是说真的还是在逗他。 吴赐人见他这样,立刻笑了起来,凑近了轻声问他道,「怎样?」 如意不自在的躲开了,苦涩的说道,「你又不是真心喜欢我,我也不是女人,还是算了罢。」 吴赐人见他回绝得没有馀地,皱了皱眉,虽然没有再说甚麽,脸上却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如意躺在那里,阖眼想了半天,终於还是忍不住,对吴赐人说,「吉祥她不是有意要害曾家的,她只是太喜欢曾瑞了。有时患了相思 恋耽美 分卷阅读5 如意[出书版] 作者:江城 人,忘情之时,做出的事情连自己都难以相信,她如今也很是後悔。」 吴赐人瞧了他片刻,反问他道,「那若是我要成亲,你会特意坏了我的姻缘线,结果害我命数大变,让我老母亲流离失所,我也身陷狱中麽?」 如意哪里想到这个人会这麽直白的提起自己对他的心意,心烦意乱的转过脸去,轻声的说,「你又不是凡人,哪里来的姻缘线牵你。」 吴赐人哼了一声,不快的说道,「我是打比方,怎麽,你不肯回答麽?」 如意低声的说,「若是你们两情相悦倒也罢了,若不是,我自然也是要去拆散你们的。」 吴赐人笑了起来,毫不在意的说,「你不要再维护她了,你若是做得出,那就不是你了。」 如意没想到吴赐人会这样说,心中震动不已,一时说不出话来。 半晌之後,他低下头,声音沙哑的问道,「那你若是娶了亲,还肯不肯让我侍候你一辈子?」 吴赐人笑着同他说道,「若我还有命在,你可别去龙门,不然哪里跟得了我一辈子。不晓得哪一日就被我吃下肚了。」 如意嘿嘿的笑了一声,说,「你不怕碜牙,我自然是放心给你吃。」 只是这话说得难免让人浮想连篇,如意说完回过神来,自己的脸先红了,咳嗽了两声,又说,「那你法力还在的时候,是怎麽捉龙的,难道去海里?」 吴赐人说,「其实并不是件容易事,我们水性又差。所以许久才捉一次,还要在海上等待许久,才能勉强果腹。」 如意呆呆的望着吴赐人,问他,「吃别的东西都不顶用麽?」 吴赐人大笑了起来,说,「不顶用。」但他又说,「不过我们这一族食过龙肉後,便分辨得出龙族的气息,无论他们躲在那里,我都找得出。」 如意心里一动,说,「那你怎麽不告诉他?」 吴赐人轻笑了一声,淡淡的说,「我曾和他提过这事,可他根本不信,反而抓伤了我的左眼,害我回衡山养了三年才养好。」 如意慌忙去看他的左眼,倒是看不大出伤过的样子,吴赐人偏过头去,说,「不必看了,我若是连这样的伤也养不好,岂不是叫人笑话了去?」 如意没想到那人年纪虽轻,下手竟然如此的狠。他问吴赐人道,「那你的法力全失,是不是他在作怪?」 吴赐人似乎有些恼怒,不快的说,「我只是不小心才中了他们的计。」 如意却知道这人心里有多懊恼和悔恨。 他怎麽会不知道这个人呢? 只因为对方是自己平日里难得见到的族人,又正年少,一时的心慈手软,结果却很有可能让他赔上性命。 如意忍不住伸手去抚吴赐人的眼睛,吴赐人不大乐意的避开了,却看见他伤痛的神情,愣了一下,有些不自在的对他说,「早就不痛了。」 如意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讪讪的收回了手。 那一晚的月亮犹如玉盘,清辉撒满人间。寺庙里沉静如水,让人微微的心慌。他从床上坐了起来,望着枕边人安静的面孔,情不自禁的慢慢俯身下去,看着吴赐人左眼上那道淡淡的伤痕,蜻蜓点水般的偷亲了他一下。 你不会有事的。 他在心里发誓一般的说道。 他们从城里回到家中之後,吴赐人就给了他三根淡金色的飞羽,并且吩咐他道,「飞羽可不像绒羽,还可以再生出来。将来我若是大难不死,还要你还给我的。你若是大意弄丢了,小心我要你好看。」 如意笑了起来,说,「那我先替你好好保管着。」 他听说金翅鸟若变大,一扇翅膀就可以扇乾一半的海水,那样的神通,他可连想都不敢想呢。 如意把那三根飞羽珍重的收起,又问吴赐人道,「也不知道你娘在空云寺里究竟许得甚麽愿。她可是把菩萨和罗汉都挨个拜过了,若是不成,那老人家也太吃亏了些。」 吴赐人瞥他一眼,说,「大约是求我的姻缘。」 如意的嘴巴马上就闭紧,再也不吭声了。 过了几日,如意对吴赐人说自己担心吉祥,想回曾府瞧瞧。 吴赐人倒没有拦他,只是叫他自己小心。 如意没想到会这麽容易,心里虽然松了口气,却难免觉得失落。 吴赐人喝了口茶,就靠在藤椅里闭目养神。如意知道他是累的,轻手轻脚的走到他的面前,静悄悄的看着他。 这个人真正的模样,他或许永远都没有机会见着了。 但是这个样子的吴赐人,只有他知道,只有他记得。这样的念头,竟然也让他有些满足。 不开口的时候,他也只觉得这个人和平常的路人没甚麽分别,究竟是甚麽时候开始觉得这个人不一样的呢? 这个人喝水的样子,穿衣裳的样子,走路的样子,笑着的样子,生气的样子,还有睡着的样子,好像都变得那麽特别,甚至就连被他嘲笑的时候,也让如意觉得又生气又心动。 如意不知道吉祥是怎麽喜欢上那个败家的公子哥儿的,不知道是不是也像他喜欢得这麽难过,又这麽无可奈何。 如意望着吴赐人,慢慢的露出了苦涩的笑容。这个人自己不是也说了麽,他们这一族的人,都生性冷淡,就连生下来的子女也不管不顾,这个人为了帮他免死,还肯娶吉祥,这已经很是难得了。 如意的鼻子有些发酸,若是可以,他宁愿这样就好。但这世上的事,却并不是他想要如何就能如何的。 眼下他最想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如意并没有像他对吴赐人说的那样,去曾府探望吉祥,而是去了千里之外的龙门山。 当他还是池塘里的一尾玉鲤鱼的时候,就曾听人说过鲤鱼跃龙门的传说,那时他并不相信。每年都有一些不甘平庸的鲤鱼逆流而上,妄想着能够一跃而过,化身成龙,可千百年来,并没有谁真正的成功过,反而被天火焚烧,死无葬身之处。 有时候他总想,传说中那条跃过龙门山的红鲤鱼,也许并不存在。 但是当吴赐人跟他说起龙门的时候,他的心却动摇了。他知道这个人不会说些虚无缥缈,不着边际的事情,所以他的心里升起了希望,却又感到无比的绝望。 他是没本事捉龙,也没能耐降敌。可他若是能够跃过龙门山化身成龙,也不必去学佛法里舍身饲虎的法子,只要如介子推一般,舍得从自己身上割下一块肉,哄那少年吃下便好。 可他若是真的那麽做了,他还能回到这个人的身边麽? 这个人生来就要食龙,难道他真的要被当作果腹充饥之物不成? 那样的话,他在这个人的心里,又算是甚麽呢? 只是以後的事,他终究不肯想得太多。此时此刻,他已在心里拿定了主意,要去龙门山一试。 六月初六那天,风和日丽,晴光惑人。他吞下了吴赐人给他的三根飞羽,化出本相来,跃入水中,逆流而上,朝龙门山一路游去。 如意心里不是不害怕的,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些被天火焚烧的鲤鱼,却也知道那不是一般人能够忍受的痛苦。 可就算被天火焚烧,就算被天雷劈打,他也要试上一试。 在水面拼命跃起的时候,如意并没有闭上眼,他要看清楚龙门所在,丝毫差池都不能有。 他连吉祥也不见,就是抱着一定要跳过龙门的心来的,他不许自己失败,也不能失败。 吴赐人和他说的话半分不假,有飞羽相助,竟然会跃得如此之高,云雾从他身边坠下,只有他往高处去。他一鼓作气,翻身去过那龙门山。 那一刹那,天雷轰轰作响,从他头顶响起,彷佛要将他从中劈开。如意只看到四周天火燃起,彷佛红莲地狱,那痛刺入骨髓一般,似乎要剥尽他身上的鳞片才肯善罢甘休。 如意被天火围起,眼前根本看不到路,又被天火焚烧,虽然拼命摆尾,想要再前一点,哪怕是再朝前一点点也好,可终於还是支撑不住,从半空中跌落了下来。 他浑身都是伤痛,疲累无力的落在龙门山後的湖水里,沉沉浮浮,半天才缓过一口气来,朝水中一看,竟然被吓了一跳。 那水里映照而出的,却是一条蛟龙。 如意一时之间悲喜交加,挣扎着游上岸去,化出人形来,对着那龙门山遥遥的磕了三个头,这才急忙的赶回去。 他如今成龙,不敢贸然回去见吴赐人,便先回曾府去寻吉祥。 第八章 曾府已经破败的不成样子了,如意原本想绕到後花园那里,再偷偷翻墙进去,哪里想到在庙街上偏偏遇到了古非。 古非见到他,似乎吃了一惊,迎了上来笑着问他,「小哥儿好久不见,又去了哪里玩耍?」 如意被这人瞧见,也不好转身就走,只是心里一动,就说,「古大哥,好巧遇上你,我如今真有件犯难的事,不知道你肯不肯帮我。」 古非便客气的说道,「有甚麽我能帮到的,你尽管开口。」 如意并不意外,这人果然是晓得他是谁,所以极尽所能的笼络他,讨好他。 如意笑嘻嘻的说,「也没甚麽,就是想要骗个人吃样东西,只是那个人是认得我的,怕他不上我的当。」 古非哦了一声,笑着问他,「这倒不是甚麽大事,只是好端端的何苦捉弄人家?」 如意咳嗽了两声,说,「不过是他说生平最恨蛇肉,我就偏偏要他吃了欢喜,再揭穿他,岂不有趣?」他又说,「我手里还有些闲钱,古大哥若是肯帮我这一次,我便买些酒请你喝。」 古非摆摆手,说,「老夫聊发少年狂,我就陪你这一遭。」 如意没忍住,笑了出来,说,「那就多谢了。等我先去打蛇,再去街上寻你。」 说完,就告了辞,三绕两绕,直到瞧不见了人,这才算放下了一颗心。他身上的伤还未好,也不敢翻墙了,就偷偷摸摸的仍旧从那曾府後花园的狗洞里爬进去。 再见吉祥时,如意却大吃了一惊。不过月馀未见,她竟然消瘦了许多。 如意有些生气的捏了捏吉祥的手臂,问说,「你怎麽弄成这样,不知道好好吃饭麽?」 吉祥眼圈都红了,问他说,「你这些日子在外面过得好不好?」 如意看吉祥的情形也不好,就说,「不过是过一日算一日罢了。」 吉祥垂下了眼,半天才跟他说起曾家的事。如意不听倒好,一听就吃惊不已。原来那曾瑞竟然如此的执迷不悟,都已经到了如此的田地,还要日日的出去赌钱,把家里仅剩的几处产业都在赌桌上做了抵押,平白的便宜了那些外人。原本还守在家里的一些下人,也被曾瑞转手卖了别人。 如意听到这里,连忙问她,「他想把你也卖了?」 吉祥摇头。 如意哼了一声,说,「他怕是寻不到你我的契书,不然早就卖了。」 吉祥伤心的说道,「他从前不是这样的人……都是我害了他。」 如意想起吴赐人,那个人才不会说这样的话,有了事,只会自己一肩担下来。 如意一想起这个人心里就难过,拼命的摇了摇头,才说,「他这样的人,才该吃吃苦,受受难。如今府里没了人,你天天为他洗衣做饭,侍候他起居,他问过你的名字,向你道过谢麽?」 吉祥的眼里涌上了泪水,慢慢的说,「他是主子,我是下女,侍候他是应该的。」 如意有些生气,「胡说,哪个天生下来就是侍候人的?你那麽尽心的待他,他连问都不问一声,眼睛长到哪里去了?」 如意见吉祥难过,想起吴赐人,心里也闷闷不乐,口气放柔,劝说她道,「我们去找龙母请罪罢,你别再死守着他了。贫贱夫妻百事哀,况且你还算不得他的甚麽人呢。」 吉祥轻轻的摇头,说,「我想留在他身边,哪怕只能回到那玉坠里也罢,只要能陪着他就好。」 如意怔了一下,突然不敢看吉祥的眼睛。 他也很想陪在吴赐人身边,想去看看吴赐人怎样了,想知道那个人有没有一点点挂念着自己,想看那个人挑起眉笑着的样子,哪怕只是刻薄他几句话而已。 他在外行路的这半个月,想那个人想得心都痛了,可是却不敢,也不能回去了。 如意安静了半天,才说,「既然如此,只怕我说甚麽都没用了,那你仍留在这里,一切好自为之罢。」 吉祥慌乱的看着他,问,「你又要去哪里?」 如意避而不答,只说,「我有件要紧的事要去办。」 吉祥抿了抿唇,从手腕上解下一根半旧的丝l,然後恳求他道,「你把这个系在手上。」 「这是做甚麽的?」如意疑惑的问道。 吉祥垂下头,低声的说道,「也没甚麽,这是师尊的东西,我横w是逃不过死罪了,还不如给了你。」 吉祥听话乖巧,又善解人意,不像他嘴巴坏,心眼又多,师尊自然是喜欢她,当初给了她这个也不足为怪,只是他竟然从来都不知道,心里难免有些不是滋味。 如意想要解下来,吉祥却在他面前跪了下来。 如意吃惊的看着她,可转念一想,便明白了过来,「你是要我帮你照看他麽?」吉祥恳求他道,「我这一生,从来没求过你甚麽事,只有这一件,千万求你应我。」 如意突然很想大笑,一个要他伺候老人,一个要他照看情郎,难道他看上去就像是个没心没肺的,就算被丢下一个人也不会难过伤心的家伙麽? 如意很想扯下那丝l丢到地上,可到底做不出这麽绝情的事,只是忍着气说道,「好,若是我还有命活到那时,自然帮你照看他。」 吉祥的脸色刷的变得惨白,说,「是我连累了你。」 如意摇了摇头,问她道,「对了,你听说过天上有个叫做阿衡的神仙麽?」 吉祥迷惑的摇了摇头,如意有些丧气,但仍不死心,又补了一句,「他的本相是专吃龙的金翅鸟。」 吉祥与他在天上侍奉师尊之时,比他会讨人喜欢,知道的,想来也比他要多些。 吉祥「啊」了一声,说,「你问的是衡山君麽?」 「咦?」如意心里一跳,衡山君就是吴赐人麽,吴赐人的确提到过衡山不假,可他明明说过自己没有名字的。 如意心里发闷,点了点头,「那就是他了……你都知道些甚麽事?」 吉祥说,「我听天女说,他是掌管刑律的神仙,天帝因他公正无私,行事没有偏颇,特意把衡山赏给了他呢。他从前是没有名字的,自那之後,人们才开始唤他衡山君。」 如意笑了起来,想起吴赐人那副冷淡的面孔,还有那些刻薄的话语,这个人根本就是生性凉薄,才不是甚麽行事没有偏颇。 「你还知道他的甚麽事?」如意忍不住追问。 吉祥为难的说道,「我只听人说他心肠冷硬,若是犯在了他的手里,无论你怎样哀求都没用,可师尊说」 如意没想到这个人居然是认识师尊的,眼睛也瞪大了,连连的追问说,「说甚麽?」 吉祥苦笑了一下,「师尊说,衡山君其实是个不错的人。」 如意松了口气,又想,怪不得这个人居然认得出他是谁。 「怎麽突然提起他来?」吉祥疑惑的问他。 如意笑了笑,不大在意的说道,「我不小心招惹了他。」 吉祥大惊失色,说,「你难道不知道他是多麽厉害的人麽,怎麽敢去招惹他?」 如意无辜的说,「我真的不知道他是谁。」 吉祥想了想,帮他把手腕上的丝l系了系紧,神色凝重的说道,「衡山君与师尊有些交情,或许会看在他的面上放过你。」 如意知道自己不该让她挂心难过,就算她为了那个曾瑞做出了怎样无可挽回的事,就算她为了那个曾瑞断送了他们两个的性命,可说到底,只有这个人是自己在世上最亲的人。 如意笑着说道,「他不会害我的,我说了要跟他一辈子的,他很中意我,待我也很好。」 他说得这样笃定,连自己也几乎要相信了。似乎他可以就这样走到吴赐人的面前,不怕这个人瞧出他已经化成了龙,不怕这个人会捏碎了他的骨头,将他吞下肚去。 他骗着吉祥,也骗着自己。 他们终究逃不过一死,可至少她不会那麽的牵挂他,不会那麽的放心不下。 如意找了三日,才被他寻到那两人的踪迹,暗暗的从一边拖了个乞儿,悄悄的吩咐了几句,这才去寻古非。 如意生怕那两人走远了,所以一路走得很急,等见着古非,就已经出了一身的汗。如意同他说了那两人在哪里,又把手里提着的竹篮一递,说,「快去罢,迟了便寻不着了。」 古非正在铺子里喝茶,见他进来,笑了一下,说,「看把你急得,先喝口茶罢,那我去了,你在这里等我。」 说完就唤夥计奉茶,说,「就给这位客人上我刚才喝的那个云雾茶。」 如意心里再着急,也不能露出来,只好讪讪的说,「劳烦大哥了,为了这个同人赌了几两银子呢,心疼。」 如意一路飞奔而来,也是口渴,又说了半天的话,见着茶水上来,便一口气喝乾了,也不怕人笑话。 古非看了他一眼,见他把茶喝下,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这才走了出去。 如意等古非走出铺子,这才把茶盏放下。他割伤了的手臂上,只是胡乱的包了一下,就急忙的赶过来见古非,又不敢露出半分,只好强作笑颜,装作和平日里一样。 等古非一走,如意心里紧绷的着那根弦才算是松了下来,只是手臂上刺骨的痛意却让他真冒冷汗。 如意唤来端茶的小夥计,同他闲话了半天,说到了朱家妈妈身上,那小夥计叹了口气,说,「朱家妈妈真是可怜。」 如意心口就是一跳,问他是怎麽了。 「她家的孙儿不是病了麽?要寻个贵人来冲一冲煞气,绸缎庄的阿荣前些日子跟他说,自己说了门亲,那姑娘的生辰八字都合得上,那朱家妈妈却不要,说贵人是个男子。街上常来卖菜的那个,就是个子高高的那个,就说自己也是正月里生的,只是记不得日子,或许可以吹上一吹,要朱家妈妈去寻紫竹笛子。我看那人不过是骗吃骗喝的,朱家妈妈竟也信他!」 如意愣了一下,心里顿时乱了起来,这人胡乱出甚麽头?他生怕这人做出甚麽要不得的事来。 如意问他,「然後呢,他说了甚麽时候再来麽?」 那夥计想了想,说,「他说家里有些事要先料理,左右也不过就是这几日罢?」 这话怎麽听怎麽晦气,如意心急如焚,慌忙的走了出去,就朝朱家妈妈那里望去,这一看可好,看得他大惊失色。 原来那白衣少年手里提着剑就逼着古非一路朝他走来了,两旁的人都飞奔惊呼,有大胆的就喊,快去报官。那人却都置若罔闻。 如意先是一惊,又是一喜,想,他必然是吃了,不然不可能如此震怒,只是欢喜之後,却又害怕起来。慌忙退了回去,抓住那夥计就问,「哪里可以躲躲?」 那夥计见他慌乱,也有些结巴的说,「没,没了,後院只有,只有一口井。」 如意二话不说,就推开那人,直奔後院去,衣服也不脱,只扒着井沿往下一跳,闭了眼後,心想着自己死了不算甚麽,只是从此再也见不着吴赐人了。 他想着那少年眼里的刻毒和怨恨,心里忍不住难过,吴赐人拼命退让,救护的居然是这样的人。 如意在水中化成龙,用嘴巴衔着衣裳,沿着水一路潜游,直到瞧见了光亮,心中彷佛有所感应的一般,便浮出水去,仍旧变成人身,气喘吁吁的拧着衣裳上的水。 只是拧着拧着,突然觉得不对,再将周围的光景仔细一看,竟吓得他半天动弹不得。原来这就是他和吴赐人常来的小河,那口井通的暗河,竟与城外的河水相连。 他白日里去庙街寻古非,也是特意的避开这人进城的时间,生怕遇上了。没想到千躲万躲,竟然还是回到了这里。 如意望着那起伏的河水,心里的思绪万千,他有些痴心的问自己,是不是老天也知道我的心意,所以让我见他一见。 心里终究还是犹豫害怕,见着了又能怎样,如意嘲笑自己,送上门去给他吃麽,吃完了又能如何? 可心里的另外一个声音却不停的对他说,反正你也要死了,既然他生来就是要吃龙的,那你就给他吃罢,被他吃下肚又怎样?比起死在龙母手下,难道这样不是这样更好麽? 如意痛苦的捏紧了手里的衣裳,他知道自己是在奢望,奢望着自己在吴赐人的心里与别人不同。 可他到了最後,却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 如意想来想去,在心里对自己说,哪怕是去偷看吴赐人一眼也好。正在犹豫不决之际,突然觉得身後似乎有人,回过头,竟看到吴赐人正站在那里冷冷的望着他。 如意只觉得好像一桶雪水从头浇下,激得他浑身冰凉。他怎麽忘记了,他身上有这个人的羽毛,离得近了,这人就会察觉。 怪不得他游到这里,心中竟然彷佛有所感应的一般,忍不住就要游出来。 吴赐人朝着他走了过来,如意嘴巴张了张,甚麽也说不出,却想起自己还光着身子,慌忙的把手里的衣裳抖开,手忙脚乱的往身上穿。 吴赐人站在他的面前,捏住了他的下巴,声音沙哑的问他道,「你是来看我笑话的麽?你同他们是一伙儿的?」 「谁?」如意不由得反问道。他不知自己走之後,这里究竟又出了甚麽事,心里正糊涂得厉害。 吴赐人冷漠又不屑的看着他,如意心中刺痛,知道不管出了甚麽事,这个人都已经在疑心了,觉着他与龙族是相互勾结的。 吴赐人手上用的劲儿很大,如意痛得几乎落泪,可心里憋着一股气,就是不闪避,也不开口,只是直直的看着吴赐人。 吴赐人的眼神变得越发阴冷,松开了手,放在他的脖子上,片刻之後,才不屑的说道,「你果然去了龙门。」 如意吃了一惊,慌乱不已的开口辩解道,「我不是我是」 吴赐人哪里容他辩解,愤怒的说道,「只是这样倒也算了。我把飞羽给了你,不过是我瞎了眼。」吴赐人的手上慢慢的用了力气,声音里带着恼恨,「可你竟然还嫌不足,又来这里哄骗我,以为我还信你麽?」 如意心慌的指天发誓道,「我不是回来害你的,若是我有半字不真,宁愿被天打五雷劈。」 吴赐人嗤笑道,「你昧下我的飞羽,又藏着忘忧前来,若不是心怀不轨,难道还要与我重叙旧情不成?我以为你心底单纯,没想到用心竟然如此险恶。」 如意慌乱的摇着头,「甚麽忘忧?我不明白你说甚麽,我是为了躲避仇人,从井中游来至此的,哪里想到会这样巧,我……」 吴赐人脸色一变,微微冷笑,说道,「我便猜到你会这样说,你引了他来,是想趁机取我性命麽?你身上忘忧的味道,也不知好好的藏住!」 如意心里一惊,想,难道那人追着他寻来了这里,还遇着了吴赐人麽?他心中焦急,连忙问道,「他伤着你了麽?」 吴赐人冷笑起来,说,「假惺惺的扮这样子做甚麽。你看我好好的在这里,心中还不知怎样的失望呢。」 如意僵在那里,心里绝望至极,知道怎麽解释这人都不会信他了,心中难过无比,却无法言说。 吴赐人逼近了他,两个人离得那麽近,近得让他浑身发抖。吴赐人动也不动的看着他的眼睛,沈声说道,「你还没长大,就这麽的恶毒,这麽会骗人,连我都上了你的当」吴赐人说到这里,却突然顿住了,满脸嫌恶的将他推开。 如意没站稳,摔倒在河边的石滩上,痛得连眼泪也落下来,耳边嗡嗡作响,哪里还听得清吴赐人又说些甚麽。 如意勉强的说道,「我没有与龙族勾结,我去龙门,只是我痴心妄想,想要脱胎换骨,并没有存着害你的歹意。」 吴赐人笑了一声,听得他心都凉了。 如意嘴唇发抖,说,「总是我对不起你。那你吃了我,然後远走高飞,离他们远些。」 这人的法力怕是仍未恢复,也不知要怎样才能避祸,是不是吃了他便会好一些。 「吃了你?」吴赐人眯起眼睛看着他,看不出究竟在想甚麽。半天才声音沙哑的说道,「吃了你也难消我心头之恨。你教我吃你,我却偏偏不吃。你倒是说说,他们究竟给了你甚麽好处,让你连性命也不要了?你倒是说来我听听。」 如意张了张嘴,却又紧紧的闭上了。 吴赐人见他不肯回答,一副倔强的模样,目光一沉,捉起他的手臂,一言不发的把他拖了起来,一路拉着他回了家中。 如意心里慌乱,问说,「你带我回去做甚麽?」 吴赐人把门一插,又把窗放下,这才转身回来盯着他,对他说,「你把衣裳脱了。」 吴赐人的眼睛不知道在甚麽时候变成了暗金色,如意突然有些害怕了起来。 第九章 吴赐人同他说道,「你那日吹起紫竹笛乱我心绪,惹我动情的时候,便该想到会有今日。」 如意浑身僵硬的站在那里,他再也想不到,原来这人那时心烦意乱,竟是因为情动。 只是看着他的眼神,并不像说笑,如意的心沉到了底,终究还是不敢相信,颤声问道,「你,你难道要和我交合麽?」 吴赐人轻蔑无比的对他说,「不然怎样,你不是处心积虑要勾我动情麽?」 如意的心抖了一下,知道这个人根本已经看他不起了,还把他当作那种处心积虑的骗子。 如意垂下了眼,不敢再看吴赐人,只是低声恳求道,「阿衡,之前的事是我错了,可我真的没有骗你。你想要我怎样都可以,只是别做这件事。」 吴赐人冷笑了一声,故意说道,「你那时每日殷勤的打点我的饭菜,在起照那个下药,不就是想等我动情麽?我若是不做,岂不是白费了你的一番苦心?」 如意又羞又怒,想要辩解,却又觉得羞惭,他没想到这人竟然全都知道,当初一一看在眼里,却不点破,只是到了如今,才拿来耻笑他。 吴赐人把他按在那里,就伸手去解他的衣裳。如意有些慌乱,想推开吴赐人的手,哪里推得动。吴赐人哼了一声,一条腿卡在他的胯间,让他不能再乱动,一手去捏住了他的下巴。如意拼命的甩着头,心里乱成了一团。 吴赐人目光一沉,突然俯身下来,狠狠的咬住了他的嘴唇。如意吃这麽一痛,就狠命把吴赐人一推,结果真把吴赐人推开了。吴赐人朝後退了两步,稳住了,似乎也有点吃惊。 如意红着眼眶说,「这种事,要两情相悦才能做。」 吴赐人哦了一声,坐在床边,冷冷的注视着他,说,「原来你也知道?那你为甚麽要在我的饭菜里做手脚?」 如意愣了一下,终究是他别有所图,又如何能说得出口?可终究还是憋着一口气,不死心的又问,「那在你心里,究竟是怎麽看我的?」 吴赐人微微一笑,在他耳边轻轻的说道,「怎麽看你?如意,从来没有人敢这麽骗我的,你是第一个,你说我怎麽看你?只是我如今还不杀你,等我恢复了法力,再把你捉回去关起来,看你倒时还嘴硬麽?」 如意深深的看了吴赐人一眼,然後闭起了眼,说,「不用那麽 恋耽美 分卷阅读6 如意[出书版] 作者:江城 费事,你若是可怜我,还是乾脆吃了我罢。」 吴赐人没说话,却轻轻的抚摸着他的脸颊。 如意没有再躲闪,却不争气的颤抖着,吴赐人笑了一下,扯下他的裤子,又把他的双腿大大的分开。 如意紧紧的闭着眼,浑身都在颤抖。 吴赐人却并不动作,只是俯身下来,在他唇边问道,「如意,你是不是很喜欢我?」 语气异常的温柔,却又陌生得让如意害怕,如意不由得睁开眼望着吴赐人。 吴赐人伸手握住了如意的私处,如意的脑袋里轰的一声,似乎有甚麽东西炸开了似的。吴赐人微微的笑着,眼底却闪着冷光,柔声的同他说道,「你再喜欢我也没用,你打甚麽主意,难道我猜不出?你心思这麽的恶毒,我恨不得吃了你,可那样的话岂不是轻饶了你?休要以为我舍不得吃你!」 吴赐人一面说一面抚弄着他的私处,如意头一次被人这样作弄,心里虽恨,却又无法忍耐,便喘息着扭动了起来,吴赐人冷笑了一声,问他说,「舒服麽?」 吴赐人靠了过来,舔着如意方才被他咬破的嘴唇,明明是那麽温柔的吻,可口里吐露出来的话语却是那麽的冰冷和刺人。 吴赐人的手滑了下去,解开了自己的裤绳,用命令一般的口吻对他说,「你过来舔。」 如意惊讶的看着他,吴赐人笑着问他,「交尾交尾,不然你以为甚麽才叫做交尾?」 那声音温柔无比,却让他不寒而栗。 如意赤裸着身体,慢慢的爬了过去,一言不发的低下头去,埋在吴赐人的腿间,去含吴赐人的阳物。 可无论他怎麽用力吮吸或舔咬,吴赐人却还是没有硬起来。吴赐人嗤笑了一声,说,「你不是侍候过很多龙族麽?我原以为你多麽的有手段,却不想这样的没用。你想对我下那忘忧,不是就存了这不堪的心思麽?」 如意的脸色霎时变得刷白,想要辩解,可竟无从说起,他连忘忧是甚麽都不知,哪里会晓得这人怎麽会觉着他身上带着忘忧。 只是听他言语中带着怨恨,便渐渐的明白,这人怕是受了他人的挑拨,对他已是丝毫不信。却不知是哪个搬弄是非,心思这样恶毒。 如意眼前蒙上一层水雾,心里又恨又不甘,宁肯自己就这麽死了才好,也强过受这人的羞辱。 吴赐人抓住了如意的肩膀,逼他抬起头来,然後安静的说,「你看,就算你做了那许多手脚,可对着你,我根本甚麽兴致都没有。你算是个甚麽东西,不光昧下了我的飞羽,还带了忘忧回来,以为下了药,我就会尽忘前事,受你蒙骗不成?可笑!」 如意浑身发抖,不能开口。 吴赐人无比轻蔑的看了他一眼,说,「我早就说过了,你不必费力讨好我,我根本不吃那一套。只要你行得正,我自然不会把你怎样,可惜你的用心实在太过险恶,偏偏是我最恨的那一种。」 如意耳里嗡嗡作响,甚麽都没有听进去,只有那一句「可笑」,一直一直的在他耳边回响,震得他心都碎了。他想伸手把耳朵捂住,可就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了。书exl 如意喃喃的说,我知道,我都知道。 我知道,我甚麽都知道的。你瞧不起我,觉得我可笑,这没甚麽。你嘴巴虽然坏,可心却是好的,只是高高在上惯了。这是改不了的,也不会为我而变。你不喜欢我这样低贱的妖精,也许你将来会遇到同族的女子,然後繁衍後代。 我知道,这些我全部都知道,我也早就明白。所以没甚麽好伤心的,也没甚麽好失望的。 我打从一开始就没期望过那些。 如意只是没想到这个人会把这些这麽明白的说出来,只是这样而已。 如意不觉得难受,也不觉得痛苦,只觉得整个人都轻飘飘的,他觉得好像有甚麽东西从丹田之处升腾而起,开始流遍了他的全身,周围有股淡淡的茶香,让他觉得似乎是在哪里闻到过。 吴赐人动怒起来,骂道,「你还不死心,弄那忘忧做甚麽?」 如意浑身发软,但还是拼命的支撑着自己,伸手去帮吴赐人系好裤绳。吴赐人一动不动,也不拨开他,也不再教他行那羞耻之事,只是眯着眼睛俯视着他,却没有再说甚麽嘲讽的话。 如意跪在那里,安静的看着吴赐人,觉着好像身上的力气渐渐的没了。他只说了一句,「阿衡,将来若是遇到了喜欢的人,你就不要老是气她。再喜欢你的人,也是会伤心的。」 说完之後,就好像松了口气似的,胸中郁结着的心思,慢慢的都随着那茶香飘走了,如意露出了微笑,慢慢的闭上了眼。 手腕上紧紧缠着的丝l不知道甚麽时候松脱了,掉落在地上。 意识消失之前,他似乎听到了吴赐人慌乱的声音,大声的喊着他,还摇晃着他,可是他却甚麽都不知道了。 这个人也会惊慌麽? 他模模糊糊的想着,一定是自己在做梦罢,然後便陷入了沉沉的睡梦之中。 他睁开眼,抬起头,望着苍茫的天。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但他好像总能闻得到那股淡淡的茶香,所以他就沿着那茶香飘来的方向走去。 他就好像那无根的浮萍,只能随波逐流。 一路上好像没人瞧见他,也没甚麽能够阻碍他。 他的心里一片空旷,甚麽都没有,可不知道为甚麽,他觉得很累很累,累得他想要倒下头来长长的睡上一觉,再也不起来才好。 可那茶香若有若无,就在他面前勾着他,让他无法停下脚步,直到最後停在了一家叫做博古斋的书画店前。那隐隐的一线茶香似乎就是从这里飘出来的,或许在冥冥之中,有人为他指出了路。 店铺里的夥计进进出出许多次,都彷佛对他视若无睹。只是慢慢的,不知是哪一日,却突然有人瞧见他了。 夥计问他找谁,他只是摇头,却甚麽都说不出。後来夥计进去了,再出来的时候,身後还跟着一个人。 他远远的看着那个人,只觉得似乎是见过的,却又甚麽都想不起来。 那个人跟他客套了半日,然後客气的请他挪去别处。 他还是摇了摇头,那茶香还是若有若无,可却勾得人欲罢不能,他想走也走不开了。 那个人费解的看着他,半天之後突然难以置信的说,「你是你怎麽长大了?连样子都变了?」 他怔怔的看着眼前的那个人,问道,「你认得我麽?」 那人露出了了然的笑容,拿帐簿敲了他的脑袋一下,说,「认得?我是你的老爷?」 他的心口突然一震,好像很久以前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 老爷?听着好熟悉,好像是许久以前,他曾经这麽喊过谁? 那个人瞧了他一眼,故意说道,「你不在老家帮忙,怎麽突然来我这里?」 他老实的说,「我甚麽都不记得了。」 那个人笑眯眯的问他道,「你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麽?」 似乎有甚麽东西要泛上来似的,可脑袋里面却好像满是那种淡淡的茶香,渐渐的,那些沉在水底的究竟是些甚麽,他也不想去看个清楚了。 他看着那铺子里面的花鸟,安静了一会儿,突然说,「我叫百万。」 那个人盯着他瞧了一阵儿,不过却没说甚麽,只是吩咐了一个叫瑞宝的小夥计带他去了後面洗脸换衣。 他跟在瑞宝身後,却隐约听到那人小声的咕哝道,「不过是尽忘前尘的药罢了,难道忘忧还能将人改容换貌不成?」 他听得糊涂,心里隐隐的作痛,却不知道为了甚麽。 瑞宝年纪小小,一张嘴巴却能说会道,能把死的都说成活的,自从领了话,就没有一刻的空闲。瑞宝同他说,「你是自小签了卖身契卖到我们古家的,古老爷一直把你放在乡下,也不知道你这是撞了甚麽邪,居然把自己的事忘得一乾二净,还一个人走到了这里来。」 他从木盆里捞起手巾绞了两把,一言不发的抹着脸,瑞宝也是说累了,就坐在那里喘口气。 他听到房檐下挂着的笼鸟啾啾的叫着,愣了一下,问瑞宝,「你听它们说甚麽?」 瑞宝挠挠头,说,「舅舅,舅舅?」 百万笑了起来,然後用手巾蒙住了脸。 原来他起初只听着是鸟叫,仔细去听时,倒彷佛听得懂一般。 他听一只鸟儿说,「这骗人精,句句话里没半个字是真的。」 又听另一只说,「那是,他是不晓得。这骗人的真谛,是要多说真话的,你说九句半真话,再送上半句假话,那才教人真假难分。」 百万把手巾蒙在脸上,深深的吸了口气,才放了下来,同瑞宝说道,「那我自小就在古家了?」 瑞宝想了想,咳嗽了一声,说,「大约是罢,你又不在这铺子里帮忙,我哪里能晓得的那麽清楚?老爷过两天就要回乡去了,兴许就带着你回去了,那时你再去问别人罢。」 百万笑了笑,说,「瑞宝哥,你看,我甚麽都不记得了,不懂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还请瑞宝哥以後多照应我。」 瑞宝咳了一声,「不必说。但凡你有些眼色,手脚麻利些,都不会惹老爷生气的。」 百万笑嘻嘻的说,「懂得懂得,跟着瑞宝哥,自然是错不了的。」 古老爷进来,见他们两个说话,笑着对瑞宝说,「我叫你带他洗脸,也没让你教他你这偷懒的坏毛病!」又对他说,「你先去前面看着,若有人进来,你也不必多说,就在一旁站着。」 他走进去,却听到那两个人隐隐的说话声。 他走过去,又轻手轻脚的走了过来,躲在帘子後面,听这两个人背着他说甚麽话。 古老爷叹了口气,轻声的叹道,「若他真能令我万事如意,富贵吉祥,我造这场孽倒也罢了,」 瑞宝就嚷嚷,「老爷,人不为已天诛地灭,您也不过是为了小少爷罢了,若是良心上实在过不去,就去跟他说说?」 古老爷嗯了一声,却转开了话头,说,「忘忧果然灵妙,只是他怎麽来得这样快,还和从前大不一样,倒弄了我个措手不及。」 瑞宝不以为然,打着哈欠,就说,「不是大喜,就是大悲,当初拿药给您的那个人不是说了麽?」 古老爷就说,「他们其实也没安着好心,只可惜坏人都让我做了。」 瑞宝叹了口气,小声说道,「老爷,这世上的人哪个没有私心,你做就做了,又在这里说甚麽,小心叫人听了去。」 百万听到这里,心里虽然还不是十分的明白,却也已经知道了个大概。 他心里倒没有怨恨,也并不想趁早逃开。他根本甚麽都不记得,又无依无靠,不在这里,又能去哪里呢? 他倒觉得这样也好,甚麽都不记得,甚麽都想不起。 他的过去被深埋在看不见的地方,整个人好像丢掉了一半的魂魄,不知听到了甚麽,看到了甚麽的时候,心口却还是会钝钝的痛。想来那绝对不是甚麽令人欢喜的事。 伤心的事还要想起来做甚麽?继续伤心麽?所以他宁可想不起,宁可甚麽都不知道,宁可糊里糊涂的。 他想到这里,便轻轻的起身,转到前面去。铺子里面空无一人,笼里的鸟儿嘀呖呖的叫着。他只装作没听到,拿起拂尘,轻轻的扫去那字画上的轻尘,甚麽也不再去想了。 没过几日,古老爷果然带着家眷回乡去了,还带着百万和瑞宝,瑞宝倒是欢喜,只是百万心里有些闷闷的,也不知道为了甚麽。 百万跟着车出城,走了几步,听到半空中的鸟鸣一掠而过,就好像心里突然被人扯了一下似得,不由自主的就回头朝身後的天空看。 身边的瑞宝笑着同他说,「看甚麽,难道有相好的留在城里?」 百万听到树上的鸟儿唧唧喳喳的说了半天,这才回过身来,呸了他一口,说,「你以为哪个都像你,只晓得那档子事!」 瑞宝叹气,说,「要不得,要不得了,这才没几日,就连瑞宝哥都不叫了!」 百万撇撇嘴,眼珠一转,突然笑眯眯的说,「瑞宝哥。」 瑞宝知道他的鬼心眼多,当下就说,「你别叫,我也不敢答应,你想怎样?」 百万委委屈屈的说道,「也不知道是怎麽了,我觉得心里怪难过的,走不动路了。」 瑞宝连忙抬手,「你坐上来,我走路,这成麽?」 百万这才露出笑来,大方的跳上车去,他买了几个莲蓬,抱在怀里,一边哼歌一边剥着吃。 他刚才听一只鸟儿说,「真了不得,我听人说衡山君娶了龙女。」 另一只哪里信他,「金翅鸟和龙族不是天生的对头麽,他怎麽会娶了龙女,别是你听错了罢?」 那只便急忙的发誓赌咒,说,「这消息实在不假,城里都传遍了,听说衡山君这次受伤回来,便在天帝面前说愿意斋戒,非要娶那龙女不可。」 另一只大惊失色,就说,「那不是要了他的命麽?」 那只就酸溜溜的说道,「那也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操得这是哪门子的闲心?」 百万心里想,衡山君是哪个?想来是天上的神仙罢。这鸟儿也实在长舌,专门传这些八卦。 百万听着闲话,慢慢的吃着莲子,莲子其实都老了,一点儿也不好吃,还苦得厉害。 瑞宝从老爷的车里下来,见到他这贪吃的模样就笑话他,「这时候的莲子都老了,你吃得苦了可不要到哥哥面前来哭。」 他又不是头一次吃这样苦的莲子,百万想。 可他上一次吃到这样苦的莲子是甚麽时候呢?他怎麽想也想不起来了。他的心里空空的,好像被人挖掉了一大块似的。原来少了甚麽是这麽的难受,他这时候才觉得痛了,可又不知道该怎麽办才好。 瑞宝看着他就着了慌,说,「唉,你别哭,你哭甚麽呀?」 百万慌忙的揉着眼睛,说,「沙子吹到眼里了,没甚麽。」 瑞宝半天没吭声,最後只是摸了摸他的头,说,「等到了乡下就好了,那里天高皇帝远,哪个也管不到我们了。」 他点了点头,抓着手里的莲蓬,靠在马车上。 他听到瑞宝轻声的嘟囔着,说甚麽如意吉祥,唉,这世上,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罢了。 他慢慢的在心里咀嚼着这句话,只觉得没有一个字不是苦的。 马儿咴咴的叫着,他心想,我也不求吉祥如意,我只求 我只求从今往後能过个安稳日子罢。 他扔掉了手中的莲蓬,对瑞宝说,瑞宝哥,我靠着你睡一睡。 瑞宝打着哈欠说,睡罢睡罢,睡醒就到家了,到家咱们继续睡! 百万笑嘻嘻的闭着眼,马车虽然颠簸,他却睡得香甜。 梦里有个女子在他耳边轻声的吟唱: 春日宴, 绿酒一杯歌一遍。 再拜陈三愿: 一愿郎君千岁, 二愿妾身长健, 三愿如同梁上燕, 岁岁常相见。 那声音那麽的熟悉,彷佛陪伴了他许久,可那歌声又是那麽的悲伤,让他在梦里都忍不住流下眼泪。 莲子太苦了,他松开手,原本握紧在掌心的莲子都落在了尘土里,转眼就没了影踪。 身旁掠过一阵儿香风,好像有温柔的手指抚过他的脸颊,无数个细小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轻声的对他说,好弟弟,我走了,别难过。我不求长生,只愿无悔,你不必为我伤心。 那些轻柔的声音彷佛娇嫩的花瓣,很快的就被秋风带走了,百万在睡梦里情不自禁的喊道,别走,别走! 泪水模糊了他的脸,他却陷在梦里醒不来。 这世上哪里来的那麽多称心如意呢? 他甚麽都不记得,却知道马蹄声声,带他越走越远,这一离开,就不知何日再能归来了。 他也有三愿。 却不知究竟能否尽如人意。 【下册】 第一章 那已经是许多年後的事情了。 就连瑞宝也变成了须发花白的老者。 唯有他,仍旧是当初站在书画铺前的模样,丝毫不曾改变。 春天桃花开的时候,瑞宝生了场病。连连的咳嗽,瞧了几个大夫,吃了好些药也不见好。若只是这样倒也罢了,可拖着拖着,好端端的竟然咳出血来,结果转天就被脸色发白的儿子连哄带骗的骗去了庙里进香,还是下人拿了软轿抬去的。 百万在家里陪着发病的少爷,没有一同去,可也出了好些香油钱让人捎去。 没想到瑞宝从庙里回来之後,病竟然越发的重了,百万去瞧的时候,心里也暗暗的觉着不妙。 瑞宝大约也是上了年纪,心里也有些放不下,再去庙里拜了拜,求了个不知道甚麽的签,竟应了他的心事,病得越发厉害,倒弄成了个不治之症的样子。 瑞宝把儿子撵出屋去,有气无力的叫他过来。 百万小心的说道,「瑞宝哥,你不要胡思乱想,好好养病才是正理。」 瑞宝要坐起来,百万连忙去扶。 瑞宝说,「我有句话要跟你讲。」百万的心里咯噔一声,就想,该来的还是要来。 瑞宝对他说,「我和老爷有件事很是对你不起。」 百万没吭声。 瑞宝眼眶有点红。上了年纪的人,又生着病,坐都坐不起来,说句话就气喘连连的,眼巴巴的望着他,就等他开口。 百万半晌才说,「古家待我不薄了,这样也挺好的。」 瑞宝咳嗽了半天,百万给他顺了顺气,他才又说,「骗你入府的事,我从来没有後悔过。我不是个好人,也不想着甚麽行善积德的事,只是有一件我却觉着亏心,还得告诉你。你那时还有个亲姐姐,自幼卖在曾府,你随我们回来的时候,听说她就已经不在了。」 百万安静了好半天,才低声的问说,「那她葬在哪里?我也该去瞧瞧。」 瑞宝摇头,说,「这我可不知道,当年的事唉我和你说这话,为的不是别的,是你还有一个外甥。他那爹爹从前做惯了公子哥儿,一身的习气都不大好,虽然本性倒也不坏,只是苦了那孩子。我原本想着等他出息了,再等少爷娶了亲,就叫他接你出去。你总是这样,也不老,也不死,留在府里也不是件好事。我在的时候还成,我若是不在了,只怕你被人绑了见官,说是妖邪作祟都不一定。」 百万笑了一下,说,「少爷这个样子,哪里有好的一日?你若是不在了,我就进山里当仙人去。」 提起古家这个少爷,还真不知从何说起。 其实少爷刚生出来的时候,也是聪明伶俐的,与旁人一般无二,并不是个傻子。 可後来不知道怎麽了,就变得痴痴呆呆,痛了也不知道哭,冷了热了也不知道叫唤,连爹娘都认不出。古老爷亲自抱着儿子去了空云寺,那寺里的老和尚只说除非遇着福厚的人,不然这孩子是养不大的。又叫他虔心礼佛,多为儿孙积福。古非那几年散去了无数的钱财,只为儿子能平安长大。原本以为是自己德行有缺,才连累了儿子,哪里想到後来那寺里的执事监守自盗,被官府捉拿住,竟然供出了一件事。原来那老和尚是图了他家的钱财,也不知道使得甚麽妖法,竟然将少爷的魂魄拘走了。 只可惜那和尚用心歹毒,将幼儿的生魂拘起,小孩的魂原本就不全,哪里禁得住他的妖法,到了那个时候,都已经散尽,救不回来了。 古非到死心中仍旧无法释怀,在病榻前捉着儿子的手泣不成声。 百万後来想想,便觉得天道果然不公。 少爷虽然傻,性情却率真可爱。他那时觉得,世间的人心思各异,瞻前顾後,其实说到底,却都不如一个傻子。 至少傻子不知道饥和饱,不知道痛,也不知道苦。 古非纵有家财万贯,却算不到他的儿子会变成这样罢? 百万想了想,又说,「若是少爷实在没人看顾,我领他去山里过也好。」 瑞宝被他气得又咳了起来,百万只好又给他顺气,瑞宝咳得声音都变了,半天才说,「先不说少爷的事。我今日去庙里进香,遇着个熟人和我说唉,说你那小外甥放着好端端的功名不去求,竟然去衡山当了道士。」 百万愣了愣,衡山,怎麽倒好像与他有甚麽干系似的,听着就让他心里好像被甚麽东西扯了一下似的。 可他却说,「那也是他的缘分。」 瑞宝气得想拿拐杖打他,说,「这算甚麽话,若是被人拐骗了去的呢?你这个做舅舅的,怎麽也没个舅舅样?」 百万招架不住,只好应虚了两声好,然後又问说,「我去了衡山,那少爷怎麽办?」 瑞宝叹了口气,说,「我听人说衡山里有一眼玉姑泉,泉边生着株千年的老茶树,家里有病人的,求了那茶树的花叶回来,灵验得很。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老爷不在了,少爷虽然保住了命,可总是这麽痴痴傻傻的也不是件事,我也快入土的人了,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你去看你那外甥,也帮我拜拜那茶树仙,求些花叶回来给少爷吃吃看罢!」 百万这才晓得他说这一番话的缘由,却也不恼,觉着理所当然的一般,点了点头,就应了下来。 就因为瑞宝病榻边上的这一番话,百万便收拾了行装,离了古家,一个人去了衡山。 那素未谋面的外甥叫做曾梵。说起来也奇怪,听瑞宝说,原本那父子两人相依为命,虽然清苦,倒也过得去。可惜去年那人生了场大病,竟然撒手而去了。也是年岁到了,不该太难过。可办丧事的时候,曾梵也不知道是听了甚麽人的胡言乱语,竟然把家产都变卖乾净,说要去衡山当道士。 百万在心里叹了口气,若论是年岁,那外甥如今都已经是三十多岁的人了,怎麽还会做出这样不知轻重的事来? 想想就头痛,就算是真的见了曾梵的面,他也说不出自己是舅舅的话。 百万知道自己不记得从前的事,也知道自己和别人不同。周围的人都一天天的老去,却只有他还是从前的那副模样,好像不会老也不会死,在水里待多久都可以,还听得懂飞禽的话,这样的他,也许真的是甚麽妖邪也不一定罢。 春日里原本就多雨,百万心里又有事,便趁着雨在路边的茶摊上坐了下来。虽然喝了热茶,可身上已经被雨打湿,别提有多难受了。 他向身边烧茶的小孩子问起了话,问他们云台怎麽走。 听说曾梵就去了云台的碧霄观里出家,去向这样明白,可不是要教人去寻麽? 哪里想到那小孩却摇摇头,说从来没听过这麽个地方。 百万呆住了,「那里有个道观,叫碧霄观的,难道没有?」 小孩子说,「没有。」 百万没了主意,瑞宝是不会骗他的,难道曾梵真是被人骗了?他又问,「那有没有一眼泉叫玉姑泉的?」 小孩子当时就怨恨的瞪着他,百万心里犯起了嘀咕,说,「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你瞪我做甚麽,难道问不得?」 倒是身边有人笑着同他说,「这位小哥问了也没用,去寻玉姑泉的,十个里有九个都是回不来的,那路实在太险。所以这山里的人不叫那里玉姑泉,反叫罗刹泉。」 百万半晌没说话,若是这样凶险,倒不知他去不去得成。 那雨下得也久,缠缠绵绵,说小也不小,走出不远就能把人的衣裳打湿。 茶摊里有些人熬不住,结了钱就出去了,剩下的,则时不时的续茶,又要着点心果子吃着,一面说着闲话。 百万打问了半天,把玉姑泉打听了七七八八,心里才算有了底,想着先去那里探探再说。他在那里坐得久了,只觉得越发的冷,竟然比初冬的寒意还要逼人,喝乾了碗里的残茶,这就要掏钱走人了。 那时候从雨里走进来一个货郎。那个人似乎也是走了远路而来的,却只戴着斗笠,不穿蓑衣,身上都被雨打湿了。他的担子放下来,倒占了两三个人的位置,看茶摊的小孩子不乐意了,说,「喂,你把路让开。」 那个人把斗笠往上抬了抬,皱着眉看那孩子,百万听那小孩子的口气不好,闻声看去,正好对上那个人的眼睛,心口却猛得一震。 那双眼睛,竟好像是哪里见过似的。 那人见他望过去,便冷冷的看了过来,百万有些尴尬,慌忙扭过头来。那人拣了条空板凳坐下,和那小孩子说,「来碗糖水。」 百万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偷偷的看他。 那人腰间系着个玉坠子,倒有些惹眼,不像是便宜货色。百万想不太明白,俗话说的好,财不外露,这人不是明摆着招贼麽? 那人把玉坠子解了下来,细心的擦拭掉玉坠上的水气,然後握在手心里,一言不发的看着雨。 百万在心里撇了撇嘴,那麽宝贝,那就不要挂在外面,贴着肉戴不好麽。 茶摊里的人也是闷着,见有货郎过来喝茶,也要去凑热闹,翻看究竟有甚麽好玩艺儿可以挑挑。 百万原本就想走,可这时却心里一动,就静坐在那里,等围住那货郎的人都散开了,他才端着点心碟子坐了过去,笑嘻嘻的唤道,「这位大哥,我坐这里成麽?」 那人瞧了他一眼,似乎有些不快,但只是说,「你坐罢。」 百万把点心碟子朝他那里推了推,才说,「这位大哥,你见多识广,不知道听没听过这附近有个叫云台的地方?」 那人的脸色变了一下,仔细的看着他问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个地方?」 百万心中大喜,想,这人是知道的。 便说,「我自小离家,这才回乡不久,也没个依靠。听人说表哥去了云台的道观出家,就一路访来,想着见他一面。」 那人看了他半天,突然把手伸过来,露出那玉坠子,问他,「你认得这样东西麽?」 百万仔细的看了又看,那玉坠子是两条鲤鱼绞缠在一起的模样,怪的是,一条还是鲤鱼模样,可另一条,却彷佛是龙要从鲤鱼口中跃出一般,有些狰狞。 百万看得清楚,这才慢慢的摇了摇头。 那人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来,却只是问他,「那你姓甚麽,叫甚麽,打哪里来?」 百万笑嘻嘻的答道,「大哥莫笑,小弟姓古,叫做百万,打从苏州来。」 那人眼睛里突然亮了起来,可不知道是想到了甚麽,眼里的光却又暗了下去。 那人安静了半天,终於开口道,「你的名字和我从前认得的一个人倒像,只是他姓金,脾气也活泼些。」 百万心里暗暗的咋舌,姓金的取名叫做百万,这人怕是想钱想疯了。但又笑自己,古百万与金百万,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百万接着他的话打趣道,「这也是缘分。若是再生得像些,只怕大哥这就要同我叙起旧来了。」 那人收回了玉坠,仔细的系在腰间,然後看着外面的雨淅淅沥沥的下着,突然慢慢的说道,「这世上没有像他的人。我找了他很多年了,一直都没有找到。」 这句话说得不尴不尬,让百万有些接不下去。 找了许久年都找不到,也许人早都不在了。百万咳了两声,说了句谁都会说的话,「若是有缘,自然还能再见。」 那个人喝了口糖水,才说,「有人跟我说他死了,也有人跟我说他肉身还在,可灵魂却转世了。他的师傅和我说,就算他还活着,我也找不着他了。」 百万听得一头雾水,尴尬的笑了笑,说,「或许是和人结了甚麽梁子,躲起来了。大哥也不必太挂心 恋耽美 分卷阅读7 如意[出书版] 作者:江城 ,各人自有各人福,或许你那位朋友如今过得很好呢。」 那个人一直看着他,这时候突然微微的笑了一下,对他说,「他过得好不好我倒不知道。不过这些年也有不少人装成他的样子,冒着他的名来骗我,可惜都没甚麽好下场。」 百万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只觉得越发的冷。 那个人的眉毛一挑,说,「小兄弟,既然这样怕冷,就不该喝冷茶。」 百万陪着乾笑了两声,又胡乱的说了些客套话,说完就想要起身逃开,那人突然说,「其实我倒是知道去云台的路。」 百万在心里挣扎了半天,想来想去,还是没办法装聋,只好无奈的转过身去,陪着笑说道,「大哥可不要戏弄我。」 那人把碗里的糖水喝完,摆了几枚钱在那里,正了正斗笠,挑起担子说,「你若是信我,就随我来罢。」 百万犹豫的跟了上去,心里不知道为甚麽有些七上八下的。 那人虽然不过是个货郎,谈吐里却有种迫人的气势,让百万心里有些惧怕。 那人在路上也不怎麽和他说话,只有一回开了口,对他说,「你这名字是哪个给你取的?」 百万不乐意和人说起自己从前的事,只是含混的答道,「是自家的老爷取的。」 那人哦了一声,问他说,「你那老爷是甚麽人?」 百万又好气又好笑,便故意装作认真的样子答道,「唉,这位大哥,还能是甚麽人,也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和你我一样的人嘛。」 那人那时多看了他几眼,那种深深的眼神实在很难形容,只是看得百万心口一紧,没来由的觉着闷痛。 雨在他们走到半山的时候就停了,那个人不停歇的在山道上走着,百万虽然疲累,却倔强的不肯开口,硬撑着跟在那个人的身後。 没有连绵不绝的雨丝,那个人走在前面的身影就变得十分清晰,百万一步步的跟在其後,不知道为甚麽,竟然觉得这情景似曾相识,倒好像是在哪里见过的。 百万心里一动,突然叫住那个人。 「这位大哥!」百万犹豫了一下,问道,「请问你叫甚麽?」 那个人回头瞧了他一眼,唇边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好像早就在等着他发问似的,慢慢的说道,「我姓吴,叫做吴赐人。」 百万在心里把这名字念了两遍,吴赐人,无此人。百万在心里嘀咕道,不愿意讲也就算了,怎麽编这麽个名字来捉弄人。 百万眨了眨眼,拍了一下手,自言自语般的说道,「哦,那大哥你的小名我也就知道了。」 那人愣了一下,脸上的神情突然变得凌厉,直直的看着他问道,「叫甚麽?」 百万被他看得有些透不过气来,原本想要取笑对方的笑容僵在脸上,一时褪不下去。「咳,我猜大约是叫阿鬼。」 那人微微的皱起了眉,不言不语的看了他半晌,仍旧转身回去朝前走了。 百万胸中的一口气才算是顺了过来,被这麽一吓,倒出了一身冷汗,心口现在还砰砰直跳。 却忍不住在心里发着牢骚,都说了没这个人,那不是鬼是甚麽?只是不敢说出口。 吴赐人果然带他去了一个道观,只是进门之前,百万的下巴险些儿掉到了地上。 原来那观外倒是斜斜的挂着个匾,那木匾大约是久经风雨,一身的斑驳沧桑,勉强能看出那匾额上的残漆和木痕,似乎像是石雨观这三个字。 百万在心里想了想碧霄观,又看了看这三个字,心中就暗暗的好笑,一时忍不住,就问,「这道观也有年头了吧,只是不知供奉的是哪个?」 吴赐人简略的答道,「是他师傅。」 百万哦了一声,心想,原来这人的旧识是个道士。 百万随吴赐人进去,才发觉这道观外面瞧着破败,里面倒收拾的整洁,虽然不像那些大观又是正殿偏殿又是前殿後殿的,可供奉的地方也有,歇脚的地方也有,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吴赐人同他说,「远来是客,你就先在厢房里住下。观里的老道士去云游了,新来的那个去帮我取一样东西,只怕一时回不来,不知道你寻的是不是他。这观里还有一个童子,算是下人,你若要用饭,去寻他便是。」 百万心里想,下人就下人,甚麽又叫「算是下人」? 却乖乖的不再多言,顺着吴赐人指着的方向走去了。 只是背後的视线却彷佛针一般的扎着他,让他十分的不自在。直到过了拐角,他这才松了口气,回头瞪了那个看不到的人一眼,心里骂道,既然领我来,做甚麽又防贼一样的防我? 只是想起吴赐人说话时的神情,不免觉得古怪,总觉得自己好像来了甚麽不该来的地方似的。 那房檐下放着几个半人高的瓷坛,里面盛着水,养着几尾鲤鱼,百万真看得有趣,就听有小孩子冲他嚷嚷道,「你是哪里来的贼人?」 百万应声回头,看那说话的小孩子白白净净,生得粉团一般,正拖着个比他还高的扫帚从後院走了过来。 百万好笑的说道,「我是来寻人的,并不是贼人。」 那小孩子哪里信他,逼问道,「你寻的哪一个?」 百万先把之前对吴赐人说过的话学了一遍,又说,「我那表兄姓曾,单名一个梵字,只是不知出家之後,俗家姓名还提不提起。」 那小孩子打量了他几眼,并不答他,反倒不情不愿的嘟囔道,「又是一个。」 百万奇怪了,就说,「怎麽?还有人来寻过他麽?」 那小孩子抿嘴一笑,说,「对啊,不过长得这麽不像的,你倒是头一个。」 百万听得糊里糊涂,瑞宝不是说曾梵离开也不过是不久之前的事麽? 百万忍不住就问, 「甚麽像不像的?你说我长得不像谁?」 那小孩子索性把扫帚扔在了地上,走到他面前,打量了他几眼,竟然有些惊奇的问道,「你到底是个甚麽妖怪变的,我怎麽都瞧不出?」 百万心里一惊,这话正好应了他的心事,可他面上却露出笑来,说,「小孩子别乱说话,我是好端端的人,若是妖怪,早就吃了你果腹。」 说完就呲牙裂嘴的做出一副怪样子,要吓唬那孩子。 那小孩子撇撇嘴,自言自语的说道,「唉,真不知道那个死仙君甚麽时候才能死心。」 百万觉得这孩子虽然看着凶狠,其实生得可爱,又稚气有趣,便有心要逗他多说几句,故意说道,「你说的仙君,是供奉的那个麽?」 那孩子瞪了他一眼,气咻咻的说,「供奉的那个明明是我的师尊!你说这话是故意要气我吗?」 又牢骚道,「我来伺候他已经是天大的不甘愿了,若还要供奉他,还不如叫我一头撞死算了。」 百万偷偷的吐了吐舌头,笑着说,「听你的话,难道这道观里的都是仙人不成?」 那孩子神情奇怪的望了他一眼,然後哼了一声,拿扫帚戳着地,一面冷声的对他说道,「上次来的那个五百年的道行都毁了,我是不知道你是甚麽,不过你还是自求多福罢!」 一面扫着被风雨打落在地的叶子,一面很恼火的低声嘟囔着,「别再说我跟着衡山君没有积德了。」 百万听得不明白,却觉得暗暗好笑。 那孩子见他微笑,似乎也有些恼了,眼珠一转,问说,「喂,你叫甚麽?」 他笑眯眯的说,「我姓古,叫古百万。」 那孩子咦了一声,突然问,「那小名是不是叫如意?」 百万摇头,「我没有小名。」 他心里却想,叫甚麽如意?真要起,也要起个招财啊,进宝一类的才好。这世上的事,哪能尽如人意的,起这样的名字,真是折福。 那孩子很稀奇的看着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问他,「那你身上是不是有道很深的刀伤?」 百万心里一惊,却眨了眨眼,故意装作好笑的样子说道;「我是在好人家里做事的,又没有出去舞刀弄枪,哪里来的伤?」 那孩子噘着嘴,皱着眉,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似乎要把他的皮揭下来一层再细细的看一般。 「那你是怎麽找来这里的?」 第二章 百万索性坐在了台阶上,对那小孩子说道,「是吴大哥带我来的。」 那小孩子嘴巴张开了又合上,半天才说,「那他和你说甚麽?」 百万歪着头想了想,「想用饭的时候,就来寻你?」 那小孩子皱了皱鼻子,转过身去背对着继续恶狠狠的扫地。 百万笑眯眯的问道,「你叫甚麽?」 那小孩子的後背僵了一下,半天才闷声答道,「明玉。」 明明只是说了自己的名字,可那声音听起来却又怨恨又不甘,让百万疑惑了起来。 「对了,你知道玉姑泉吗?」百万问那孩子。 明玉回过头,很不乐意的盯着他,「你帮我扫地,我就告诉你。」 百万并不是小气的人,当即就站了起来,爽快的接过了扫帚,一面扫一面问明玉,「这些叶子是要埋起来麽?还是要烧掉?」 明玉瞪着他,说,「我是叫你扫地,又不是叫你烧山,当然是埋起来了!」 百万觉得他只是个孩子,也不跟他计较,笑了一下,便去扫地。 明玉在一旁百无聊赖的看着他扫地,终於憋不住,开口问他道,「你打听玉姑泉做甚麽?」 百万不想和他说太多,只道,「家里有个病人。」 明玉嗤笑了一声,说,「你去求玉姑也没用,她现在受衡山君的责罚,正自顾不暇呢,你就算把头磕破了也不顶用。」 百万不懂他说甚麽,便半开玩笑的问道,「玉姑是谁,难道也是仙人不成?」 「她是仙人?」明玉很不屑的说道,「那我便是佛祖了。」 百万「哦」了一声,明玉见他这样,也不解释,笑了一下,把手一握,又往半空一抛,百万便也抬头,结果看到半空中纷纷的落下繁花来,犹如雪片一般,铺得满地都是,那异香涌动,让人几乎透不过气来。 娇艳的花瓣重重叠叠落在地上,百万犹豫了一下,伸手去摸,果然是真的。倘若是戏法,一个小孩子也不能霎时间便变出这样多来,几乎铺满整个後院。 百万惊讶的说不出话来,明玉警告一般的对他说,「我不知道你是装傻还是真傻,不过你要是想活命的话,就别做蠢事。」 百万问他,「去玉姑泉,算是蠢事麽?」 明玉哼了一声,说,「当然蠢。她的心根本就是铁石做的,她亲生的儿子都差点儿被她害死。你想要她救人,那就做梦罢。」 百万半天没说话,他也不是不信神怪,只是还有些迷惑。 傍晚的时候,百万闲得发慌,正在看那坛里的鲤鱼,明玉突然过来同他说,「你那表弟回来了,还不快去。」 百万到了吴赐人的房前,看房门微微的开着一条缝,里面寂静无声,也不知道到底是有人还是无人。百万不好推门直入,就大着胆子偷偷的朝里望了一下。 屋里果然有两个人,百万看到一个清瘦的男人捧着几册文书,站在桌旁,那人穿了一身道服,倒有几分世外人的意思。 吴赐人就坐在灯下,手执着朱笔,看过一段,便下笔写字,有时或是遇到了难题,凝神思索半晌,然後才写在书页之上。百万心想,这人也不怕把书页弄花了,这还没乾呢就翻页了。 百万原本想等这两人忙完再敲门进去,可是偷瞧了半日,怎麽也不见那册书翻到头,心里就先疑惑了起来,皱了皱眉毛,点起吴赐人翻过的页数来,等数到他头皮发麻的时候,这才回过神来,那书怎麽都不可能有那麽厚。只怕是有甚麽法术,所以那书页翻起来是无穷尽的。 百万看着灯下两个人静谧的身影,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甚麽竟然觉得窝火,突然就咳嗽了两声,说了句,「打扰了,我能进去麽?」 然後也不等里面答话,就进去了。 吴赐人和那个瘦削的男子一起望着推门而入的百万,吴赐人打量了他几眼,就对桌旁那个男子说,「你认得他麽?」 那人摇了摇头。 百万心想,他若认得我才真有鬼。 只是那时吴赐人却似笑非笑的来了一句,「这一次若是真的,那你便要叫人一声舅舅了。」 百万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那瘦削男子犀利的眼神落在他的身上,好像亮晃晃的匕首一般,实在扎人。 「你就是曾梵麽?」百万索性开门见山的问他。 那个清瘦的男子手里仍旧捧着书卷,一脸的无动於衷,不答他的话,反而问他道,「那你就是如意?」 百万愣了一下,这不是他头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了,刚才那个叫做明玉的小童不是也提到过这个名字麽? 百万摇了摇头,只说,「我不认得你说的甚麽如意,我是来这里拜玉姑泉的,来寻你只是受人之托罢了。」 吴赐人一直都目不转睛的盯着他,这时却开口问道,「受甚麽人的甚麽托?」 那不过是他拿来做挡箭牌的一句话罢了,哪里想到吴赐人抓住就不放。百万想着瑞宝的话,心里其实也有些埋怨这个外甥。这麽大的人,竟然就这样出家做了道士,实在是不懂事。他心里正在窝火,也不去看吴赐人,当时就对曾梵说,「你老父尸骨未寒,你就这样抛妻弃子,出了家做道士,你父母若是泉下有知,如何能够瞑目?」 那男子捧着书卷的手微微发抖,怨恨的看着他说道,「是啊,我是对不起爹娘,可若是你的枕边人骗了你十几年,连你的亲爹都害死了,你还会和她白头偕老,相守一生麽?」 百万没想到这个人居然会这麽的生气,况且听这人话里的意思,只怕他的妻与子都不是寻常人。 百万踌躇半天,才轻声的说道,「我只是个外人,不清楚你经过的事。若真是如此,我也没甚麽话好说。」 那男子垂下眼,苦笑了一声,同他说,「你们这些妖怪,不要想假借那个人的名来骗人了,到最後还不是一个个都被仙君识破了?放了你们回去之後,也没有甚麽好下场罢。」 百万也不再多做解释,只说,「你说的是。」 吴赐人若有所思的看了百万几眼,便吩咐那人,「你把我批过的都送过去,往後的叫他们隔日再送。」 那人有些不解,问说,「可这些都是明日里就要用的。」 吴赐人皱了一下眉,说,「我夜里批完叫他自己来取,你送完回来便去歇着罢。」 那人犹豫了一下,便离开了,只是走出去时,还回头望了他们两人一眼,神色里似乎有些迷惑。 吴赐人见那人出去了,才同百万说道,「你若是要去玉姑泉,也可以在这里住下。」 百万望着他,心中不免犹豫起来。说句实话,打从刚才他对上吴赐人的目光,心里就已经打起了退堂鼓。 可古少爷总不能痴痴傻傻的过一辈子,若有一线希望,他还是忍不住想要试试看的。古家当初或许是骗了他,可这麽些年照顾他的情份,他也不是看不到。 百万低了头,不去看吴赐人的眼睛,只是客气道,「那实在是多谢了,只是不知茶饭钱给哪个?」 吴赐人丢下了笔,慢慢的走到了他的身边,低声的问他,「你真的不认识如意?」 百万没抬头,手心里却沁出了密密匝匝的一层汗,不知道为了甚麽,他心里实在是怕这个人。 「真的不认得。」百万僵硬的答道。 吴赐人皱了皱眉,问他,「你是不是怕我?」 百万连忙哈哈的笑了一下,可自己也觉得自己笑得假,就说,「看您道骨仙风的,我这是敬畏,真是的,怎麽能叫怕呢?」 吴赐人半天没说话,百万偷偷的瞥他一眼,看到他正静静的看着自己,百万疑惑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脸上有甚麽古怪麽? 吴赐人不动声色的挪开了目光,淡淡的问道,「你是不是得罪过甚麽人?」 百万不知道这人为甚麽这麽说,就反问他道,「怎麽了?突然问这个?」 吴赐人眯着眼睛问他道,「你身上被人下过咒,你没知觉麽?」 百万哪里信他,却顺着话说道,「那还求仙师帮我瞧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 吴赐人似乎不大高兴,说,「你这不是活得好好的麽?」 百万心里想,既然无碍,那你又提它做甚麽?只是脸上却还笑着,客气的陪着不是,说道,「是我说错了话,仙师不要和我这样的人计较。」 吴赐人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突然说,「你身上的咒有些古怪,我解不来,等那个老家伙回来再说罢。我先送你回房。」 百万在心里暗笑,心想这人装神弄鬼,一旦说要动真格,不就不行了麽? 可面上又不好露出来,只是一本正经的说道,「那就有劳仙师了。」 两人一前一後,静悄悄的走在月光下,虽然已经是春天了,可山里阴气重,风吹在脸上还有些凉意,百万一时忍不住,竟然连打了两个喷嚏。 吴赐人出来的时候也只穿着件短衫,见他身上冷,就把那件短衫解给了他,淡淡的说道,「山中夜里是比外面冷些,你若是要在这里久待,就叫明玉做几套衣裳给你。」 百万见这人丝毫不怕冷,倒有些稀奇,就爽快的接了过来,道了谢,又半开玩笑的说道,「他倒是甚麽都会。」 吴赐人看了他一眼,说,「是他自己学的,没人逼他。」 百万有些尴尬,心想,我又没有说你这做主子的苛严,做甚麽突然来这样一句。 吴赐人又说,「他心里有事,学些事情做,才不会乱想。」 百万心想,你同我解释甚麽?却也不好贸然的接话,只是暧昧的笑了笑。 吴赐人说是带他回去後面的厢房,可不知道为甚麽,这一路倒显得特别长似的,夜里有小虫子在草丛里不停的叫着,道边的柏树低垂的枝头刮到了他身上的外衫,吴赐人折了下来,递到他手中,说,「这柏枝的香气可以安神。」 百万有些尴尬,也不明白这人为甚麽突然对自己这样好,可不接的话似乎也有些尴尬,只好讪讪的接了过来,乾巴巴的说了句道谢的话。 吴赐人把他送到房门前,又不说请他先进去的话,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百万尴尬的咳嗽了两声,吴赐人轻轻的笑了一下,彷佛自言自语般的说道,「你长得并不像他,可不知道为甚麽,我却总觉得你有些像他。」 虽然这个人明明是在笑,可百万却觉得这个人一点儿也不开心。 百万的手抓紧了那件短衫,低声的说,「你认错人了,我真的从未见过你。」 吴赐人的神色没有甚麽改变,只是淡然的说,「你早些睡罢,明日还要甚麽,去问明玉要便好。」 百万也不敢回头,进了屋就把门关上了,这才长长的出了口气。 他心里已经有些明白了,吴赐人要寻的那个人,叫做如意,才真是曾梵的舅舅。 看这情形,只怕那玉姑泉与这吴赐人渊源不浅,瑞宝叫他冒着那人的名前来,虽然是为了少爷,却也实在不是件光彩的事。 再说了,吴赐人和明玉不都说了麽,说他其实长得也不像那个人。 百万便轻手轻脚的躲在门後,从那门缝里往外看去。 吴赐人站了很久才走,百万一直看着他一个人静静的往回走,月光落在他的身後,就好像一层薄薄的雪。 月光下,那个人的背影看起来特别的寂寞。 百万不知道为甚麽,心里突然有些乱。 夜里百万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点儿也没有睡意,柏枝静静的躺在他的枕边,散发着淡淡的香气,百万突然生气起来,骂道,「安得甚麽神,明明熏得人睡不着!」 百万翻身坐了起来,在床上生起了闷气,想着他寻他的人,干我甚麽事,我都说了不是,他还站在我门前看甚麽?难道等我开门出去与他叙旧不成? 那件短衫被他叠得整齐,放在矮凳上。百万看了看那衣裳,又看了看床上的柏枝,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暗火,越想越头痛,乾脆开了门,把那柏枝丢出门去,这才插上了门,气呼呼的爬上床,把被子一卷,闷头去睡,再也不去想七想八。那些事情根本与他不相干,想它做甚麽? 结果转天的清晨,百万是被一阵哐哐的敲门声闹醒的。他昨晚很迟才睡着,此时还未睡够,朦朦胧胧的爬起来开了门,看到明玉费力的拖着个木桶站在门外瞪着他。 「有人要我管你吃饭穿衣,」明玉气哼哼的对他说,「我说你到底给他灌了甚麽迷魂汤?」 百万揉了揉眼睛,不解的问道,「若要用钱,我给就是了?你何必说这样的怪话?」 明玉冷笑了两声,说,「我虽然看不惯他,但你这样糊弄他,难道就不觉得於心有愧麽?」 这话正说到了百万的痛处,他抿着嘴唇,很不自在的说道,「我都说了不是,他却还是疑心,我又能有甚麽法子?」 明玉讥讽道,「果然数你聪明,欲迎还拒,尾巴又藏得严实,连我都瞧不出。」 百万也有些动怒,说,「我也不敢劳烦各位仙家,等我寻到了玉姑泉,即刻就告辞回乡,不再叨扰。」 他当然不是负气行事的少年,寻玉姑泉的事,少不得还得这些人相帮,所以眼下只能忍耐些。 他看着矮凳上的短衫,拿起来抓在手里,暗自生了回闷气,可转念又一想,不如我先拿去还他,再顺便探探他的口风。 百万心里主意一定,就抱着那衣裳去寻吴赐人,不想两人却恰好在院子里碰上了。 吴赐人手里拿着斗笠,肩上挑着担子,正要出门的样子,看见百万过来,就笑了一下,说,「你起得倒早?」 百万见他这样客气,自己也不好发作,当然更不好说是明玉闹起来的,只是说,「我来还你的衣裳。」 吴赐人哦了一声,并不在意,说,「你放在那里,我晚上回来自然会去取。」 说完就要走,百万慌忙问他,「吴大哥,不知道那玉姑泉怎麽走?」 吴赐人看了他一眼,皱着眉说道,「那路很险。」 百万倔强了起来,说,「不试一试又怎麽知道?」 吴赐人沉吟了片刻,说,「那不如我带你去罢。」 百万惊喜万分,连忙的道谢,「那我就先在这里谢过仙师了。」 吴赐人见他这样的焦急,似乎也有些为难,说,「不过我要先去一个地方,你在这里等我回来寻你罢,左右不过半个时辰。」 百万倒不好意思了起来,「若是方便,我就跟着您去可好?也帮您挑着些担子。」 吴赐人竟然笑了一下,望着他说道,「一起去也不是不可以,我只是去看我娘,你若是不嫌闷,大可跟来。」 百万心里犯起了嘀咕,有老母亲怎麽也不接过来一起住? 结果等到了吴赐人说的地方,百万这才明白过来。 那青冢四周都是槐树,周围围着白石,正中立着块碑文,写着安庆吴许氏之墓,不孝子衡山君立。 百万觉得这碑实在古怪,却又不敢胡言乱语,只是在一旁老实的等着。 吴赐人跪在墓前,安静的奠了薄酒,默默的磕了三个头。百万知道这人是在心里默祝,可看在眼里,不知怎的,竟然也有些感伤。 这人的母亲虽然不在了,却还可以祭拜。 而他却只有自己了,天地之大,却没有一个可以让他跪拜祭奠的地方。 吴赐人祭奠完毕,这才站起身来,慢慢的拍着身上的土,然後才同他说,「我带你去玉姑泉。」 百万慌忙的跟了上去,两个人在路上走了好一阵儿,却连半句话也没有。百万闷得厉害了,便自言自语般的说道,「也不知道人死後转世投胎是不是真的?」 吴赐人望了他一眼,说,「也不见得,也有些心有牵挂,所以在阳世间滞留不去的,也有魂魄飞散,在世间游荡的。再有些则是天人在凡间历劫,劫数过了,自然仍旧回天上去。」 百万听得笑了起来,说,「天人也有劫难麽?我以为只有妖怪才有劫难?」 吴赐人皱了一下眉头,说,「天人怎麽能和妖怪相提并论?」 百万听这人口气,心里就有些不快,却仍旧笑嘻嘻的问道,「那天人是不是也和凡人一样有欢喜哀愁,有贪欲,有痴念?」 吴赐人愣了一下,不大自在的说道,「或许罢。我认得的,大多都没有那些心思。」 百万暗暗的撇了撇嘴,却故意毕恭毕敬的附和道,「那是,一看就知道您是在这山里潜心清修的仙师。」 吴赐人停在那里,凝神的瞧着他,偏偏说道,「不,我在这里,只是为了要等个人罢了。」 第三章 百万不过是随意一说,哪里想到这人会认真起来,他不敢直视吴赐人的眼睛,慌忙的扭开了脸,打哈哈一般的说道,「那我祝大哥早日寻到那个人。」 吴赐人半晌没说话,两人走了一阵儿,他却又突然说道,「我想问你件事,不论你心里如何想,都照实答我,如何?」 百万心想,你就算问一百次,问一千次,我也不是你要寻的那个人,何苦来哉? 口里却笑嘻嘻的说道,「大哥请问。」 吴赐人放下肩上的担子,指了指路边的青石,示意他坐下说话。 百万心里犯着嘀咕,却依言坐下,等他开口。 吴赐人也坐在了他的身边,想了想,才对他说,「我娘还在的时候,我认得了一个人。他年纪不大,嘴巴却厉害,心思也活络,帮我了不少忙。」 百万心里想,这说的怕就是那个人了,却并不应声。 吴赐人微微的笑了一下,又说,「他虽然签了卖身契与我,但原本是有主人的,他那主人与我是死对头,所以我暗地里也有些疑心他。」 百万倒吃了一惊,他原本以为是个道士,不想却是个下人。 吴赐人望着远处隐入雾气的山峦,声音渐渐变得低沉,「我那时受了伤,又有仇家四处寻我,以为熬不过去,所以把一件很重要的东西给了他,想着若是我死了,就让他留在那里帮我照看我娘。」 百万听到这里,心里隐隐一动,想,这个人还知道替娘亲着想,也算是个孝子。 吴赐人又说,「可没过几日,他就带着那件东西消失不见了,我在城里城外寻了好些日子,终究是不见他的踪影。」 吴赐人说这些的时候很平静,但百万心想,这人怕是上当了,宝贝的东西还不好好的收起,随意给甚麽人? 吴赐人笑了一下,「我当时想,果然是被他骗了,便很生气。」 百万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不明白这个人为甚麽还笑得出来。 吴赐人见他一脸疑惑的神色,便问,「怎麽?」 百万老实的说道,「我若是你,气都气死了,哪里还笑得出来。」 吴赐人有些惊讶的看了他一眼,才说,「你听我说完罢。」 百万哦了一声,便催促道,「那你快讲。」 吴赐人却不做声了,静了半晌,才问他道,「你有意中人麽?」 百万当即就有些脸红,却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说道,「不是说你的事麽,怎麽扯到了我的身上?」 吴赐人笑了一下,说,「那个人说喜欢我,还在饭菜里做了手脚,想勾我动情,还以为我不知道。」 百万心里有些惊讶,想,这人相貌凡凡,居然还命犯桃花? 可这种下药之事毕竟让人不齿,百万也有些愤愤,便说,「这手段有些下作。」 说完後 恋耽美 分卷阅读8 如意[出书版] 作者:江城 回过神来,惊讶不已的反问道,「他不是个男子麽?」 吴赐人愣了一下,说,「是男子。」 百万打了个寒战,勉强的笑着说道,「吴大哥,这是你的私事,就莫要再对小弟多讲了,我们赶路罢。」 吴赐人脸色也有些难看,却只是拿起了斗笠,轻描淡写的说,「那我们走罢。」 百万心里大怒,想着,哄我听了半天,却也不说清楚,我还以为是伯牙遇子期,哪里想到是这样不尴不尬的事。 走了半天,怒气才稍稍平息,偷看吴赐人时,又有些後悔,便讪讪的问道,「不知离玉姑泉还有多远。」 吴赐人头也不回,只说,「再走半个多时辰便到了。」 百万心想自己毕竟还有求於人,不该得罪了,便陪着笑说道,「吴大哥,我是小地方来的人,没见过世面,刚才若是得罪了您,可」 吴赐人打断了他的话,冷冰冰的说,「不必解释了。」 百万被他这麽一堵,也是一肚子的暗火,心想,这个人的性子真是招人恨,怪不得孤零零的一个住在那种破落的道观里,连下人也不待见他。 两个人就这麽闷声不响的走到了半山,吴赐人突然站住了,放下了身上的担子,然後拨开了崖边的树枝,示意百万朝对面看。 百万连忙走了过去,吴赐人捉住了他的手,皱着眉说,「这边很滑,你小心些。」 百万不好挣脱,只好装作没看到,又前走了两步,再往对面一看,竟然吃了一惊。 原来如此,怪不得这里的人叫它罗刹泉。 泉是对面峭壁上的一眼细泉,泉水自岩缝中汩汩流下,在落到崖底之前便消失了。泉眼一旁有块斜突出来的青石,青石与峭壁之间斜斜的生着一株碗口粗的茶树,怕就是传说中极其灵验的那株茶树。 百万面露难色,问他说,「这如何去得?」 吴赐人面露疲色,问他,「你是要取那茶花麽?」 百万点了点头。 吴赐人并不看他,只说,「山中花时与外面不同,要再迟些时候茶花才开,你等到那时再来罢。」 百万没吭声。这话不管怎麽听都像是在赶人。 吴赐人瞥他一眼,「你是要取了给谁用的?」 百万老实的答道,「一个傻子。」 吴赐人没再追问下去,只说,「你若是不方便回去,就在观里住下罢,他们万一同你说了甚麽怪话,你只当没有听到。等到茶花开了,你去山里寻一个采蜂的人,叫他吊你下去便好。」 百万想要道谢,吴赐人却松开了他的手,仍旧挑起担子,一言不发的往回走去了。 百万有些尴尬的跟在他身後,突然觉得很丧气。吴赐人也不知道是在想甚麽心事,一直望着远处,也没有瞧见他走近。 百万鼓起了勇气快走了两步,正想和他再说两句,没想到吴赐人突然转过身来,两个人撞在一处,都摔倒在地。吴赐人挑的担子也翻倒在地,滚落了一地的莲蓬,还有些滚得远了,便跌下山去。 百万痛得直想骂人,可看吴赐人也狼狈的到在地上,满手是泥的样子,便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人看起来一本正经,哪里想到这一下会摔得这样滑稽。想想又觉万幸,幸好这人没有倒在他的身上,不然两个人滚下山去才真是死得可笑。 吴赐人自己站了起来,又拉他起来,百万故意扯住他不放,笑嘻嘻的说道,「我们两个倒也命大。」 吴赐人有些惊讶看着他,却没说甚麽。百万毫不在意的揉着磕着的地方,见吴赐人的神色还是有些古怪,便又对吴赐人说,「大哥你喜欢男子女子,其实与我没甚麽相干,方才是我少见多怪了。若是你还气我刚才的话,打我几下也无妨,只是不要气坏了身子。」 吴赐人叹了口气,对他说,「你不必在意,我气得不是你。」 说完又把那担子仍旧挑起在肩上,百万看到他眼底的黯然,觉得很是愧疚,也不好再多说甚麽。两个人默然无语的走了几步,吴赐人不知道想起甚麽,伸手摸了摸腰间,突然僵在那里,脸色也变得异常难看,转过身来急切的在地上寻着甚麽。 百万见他这麽慌忙,也知道是丢了要紧的物事,便问他是不见了甚麽。 吴赐人焦躁的说道,一个双鱼的玉坠,麻烦你也帮我找找。 百万想了起来,那一日在茶摊躲雨时,他的确见过这人拿出一个玉坠来,後来这人还拿到他面前让他辨认,问他认不认得。 两个人在那里找了半天,草里也翻过,树下也寻遍,直弄得灰头土脸,却甚麽都没找到,吴赐人脸色渐渐发青,额头上也渗出细密的汗珠。 百万看得於心不忍,便说,「只怕不是丢在这里了,不如先回去歇息片刻,明日再唤人一同细细来寻?」 吴赐人看也不看他,皱着眉头在那里翻找,身上也弄得污脏不堪。百万又劝说了两句,吴赐人便有些烦躁,头也不抬的对他说,「你回去歇着罢,不必在这里烦我。」 百万也不由得生起气来,想这人真是不识好歹,便一声不吭,迳自沿原路走了回去,可走在路上,心里却觉得又委屈又窝火。 百万回到观里,先去寻了明玉,和他说了吴赐人在山里丢了玉的事,明玉一听说吴赐人丢了玉,先冷笑了两声,说,「连玉也丢了?丢得好,这才算是断得乾净。」 百万听着不快,便故意说,「他不是很看重那玉麽?」 明玉斜眼看他,说,「人都不在了,光留块玉做甚麽?还是丢掉得好,免得他总记挂着。」 百万听他这样讲,也不好再说甚麽,默然无语的看着明玉拿了红虫爬在缸边去喂鱼,自己站在那里发了会儿呆,这才回房去。 百万坐了一会儿,却老是心不在焉,时不时的望一望外面,却总是看不到那个早就该回来的人。天色渐暗,百万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去寻了灯,又包了些点心,一路提着出去了。 等百万找到吴赐人的时候,那人正垂着头坐在他们白日里说过话的地方,动也不动,不知道在想甚麽。 百万一看他这情形,就知道那玉坠必定是还未寻到。这人连中饭也没吃,就这麽找了一整日麽? 百万心里有些堵,蹲到他面前,轻声的说道,「天亮了再来找找,说不定就找到了。」 吴赐人抬头望见是他,虽然脸上看不到惊讶的神情,可声音却有些颤抖,问他道,「你还折回来做甚麽?」 百万有些愧疚,说,「若不是你带我去瞧玉姑泉,只怕你的玉便不会丢,说来也是我的不是。」 吴赐人半晌没说话,就是紧紧的看着他。 百万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咳嗽了两声,就说,「先吃点东西,我再陪你找找,若实在找不到,明日里再来寻罢,你若累坏了身子,即便是寻着了那玉又如何?」 吴赐人微微的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容却有些苦涩,百万突然觉得心里好像被人扯了一下似得,慌忙的扭开了脸。 吴赐人没有让他再帮着去寻那玉,两个人一路走回观里去的时候,吴赐人一直都再没有开口说过话。 百万被吴赐人送回房,心里犹豫了片刻,便又从门缝里偷偷的望了出去,看到吴赐人若有所思的站在那里,目光似乎能够透过门看到他似的,百万的心砰砰的乱跳,却无法挪开视线。 後来明玉经过,看到站在那里的吴赐人,愣了一下,便有些愤怒的打着手势,要吴赐人跟自己出去。 吴赐人皱了一下眉,还是跟了出去。 百万这才觉着松了口气,在屋里坐了一会儿,却又牵挂不已,偷偷的出去,经过花墙的时候,便听到明玉怒气冲冲的声音。 明玉恼火的问道,「你倒是说说看,这究竟是中了甚麽邪?」 吴赐人不快的说道,「这根本与你无关。他不过住到茶花开便走了,你管那麽多做甚麽?」 明玉忍着怒气,又说,「那我问你,他究竟是不是那个如意?」 吴赐人安静了一会儿,才说,「他身上有人下了咒,我看不出。」 明玉突然笑了起来,说,「我倒有个法子,你当初不是给了他三根飞羽麽,如今只把他剖开来看,不就知道了麽?」 吴赐人的声音突然沉了下去,说道,「你敢!」 明玉嗤笑了起来,「我有甚麽不敢?你若是解开我身上的咒,我们两个光明正大的斗一场,谁输谁赢还难说哩!」 吴赐人冷笑了一声,「让你恢复原形?那你吃得下龙肉麽?难道要我看着你活活饿死在我面前?」 明玉气恨的「啊」了一声,半天才说,「混帐,等我的咒解开了,头一个要吃的就是你那个如意!」 吴赐人哼了一声,突然说,「我以为你要吃的是那个龙王的二太子。怎麽,不恨他了?」 明玉似乎被这句话气得发狂,声音发抖的对吴赐人说道,「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他,你等着。」 说完就转身走了。 百万听得稀里糊涂,却又不敢出声,生怕被吴赐人发觉。 吴赐人半天都没有动静,百万心中暗暗叫苦,错过了溜走的时机,现在这样安静,花墙下又是些碎叶,他哪里还敢再动? 可花墙那边轻轻的一声叹息,却让百万的心慌乱了起来。 他不知道吴赐人为甚麽叹气,他只是觉得,这个人不该这样。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百万的腿都麻了,才听到吴赐人慢慢远去的脚步声。百万心口的石头终於放了下去,可也走不动了,只能靠着墙先揉腿,一面揉一面在心里暗骂。可想起那声几乎轻不可闻的叹息,心头还是有些微痛。 迟些时候,明玉竟然真的给他送了衣裳过来。只是在灯下一看,那孩子的眼眶还是红着的,百万若是不知道的时节,只怕也会逗逗他,可一想到这个人说要把自己剖开两半,毕竟还是有些不寒而栗的。 明玉把衣裳放下之後却仍旧待着不走,斜眼看了看他,突然问说,「你回去帮他找那块玉了?」 百万想起吴赐人当时坐在那里的神情,不免有些丧气,说,「可惜还是没找到。」 那样小的一样东西,落在山里,自然是大海捞针一般,再难寻回了。 明玉撇了撇嘴,问他说,「你才认得他几天,怎麽就围着他团团转了?」 百万心想,别人在那里着急上火,哪个好意思袖手旁观? 口里却不说甚麽。 明玉跟他说,「你说要去玉姑泉,也是为了给人治病求药的麽?」 百万说,「是为了个傻子。」 「傻子?」明玉惊愕的看着他,又问了他一遍,「为了个傻子?」 百万点了点头。 明玉顿时笑得打跌,一面扯着他一面笑得上不来气,对他说,「傻子?你不知道人傻没药医的啊?你才真是个傻子,还巴巴的来求药!」 百万不大高兴,却说,「他爹以前得罪过人,有个和尚就咒他活不过三岁。後来老爷四处求方,总算能给他挣条命出来,让他平安长大,只是有些痴傻。可这原本不是天生的傻,怎麽说治不得?」 明玉正经了起来,同他说,「你知道人是怎麽傻的麽?」 百万疑惑的反问道,「怎麽傻的?」 明玉哼了一声,掂起脚尖来用力的敲了敲他的额头,骂道,「他投胎转世的时候,魂魄不齐,生下来自然是傻的。你求甚麽药也是不成的。」 百万被他敲得痛,一面揉一面皱眉,说,「那便是被和尚拘走了?」 明玉眼光闪动,突然说,「我有个法子,可以教你招魂。」 百万哪里想到这人竟然肯帮自己,欣喜之馀,又觉得有些不可信,「那我就先代他谢过了。」 明玉笑得有些古怪,问他道,「你看那前面养着的几尾鲤鱼可好?」 百万心里犯着嘀咕,却应道,「怪好看的,就是少了些。」 明玉笑了起来,「你晓得那缸下压着的是甚麽?」 百万心想,难不成压着金砖?却摇头说,「我不知道。」 明玉说,「地下埋着龙女,她生前因相思而死,眼泪凝成红珠,戴在身上,可以用来招魂。」 百万听到他说龙女,不知为何,心底竟然有丝震动。 似乎是很久以前,不知道是在哪里,好像听人提起过她。 「你不相信?」明玉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百万将信将疑,只问他,「那怎麽连块碑都没有,就这麽」埋在这种地方。 明玉笑容里带着怨恨,说,「因为她的族人容不下她。如今就连她死了,也要把尸身藏好才能免祸。你说龙族可不可笑,连个死人都不放过?」 百万说,「俗话说得好,入土为安,她都已经这样可怜了,你还要我挖坟,我做不出。」 明玉大笑,说,「不是要你挖,是要你去找那个姓吴的挖!那龙女是他许多年前的娘子,你去求他,说要救人,借他娘子坟里的红珠一用,看他肯不肯帮你去挖。」 百万打了个寒战,摇着头。要吴赐人去挖妻子的坟,他想起来心里就不舒服。 明玉一副了然的神情,挥了挥手,说,「那你就趁早打道回府罢,留在这里还有甚麽用?」 百万一时心乱如麻,明玉却又趁机在他耳边说道,「埋她的时候我也瞧见了,就是姓吴的亲手把她葬下的。他抱她过去的时候,那红珠子散落得到处都是。你去要罢,不过是一颗,说不好他真会给你的。」 明玉丢下这些话就笑着走了,却留下百万一个人在房中辗转反侧。 瑞宝若是死了,那家里真的没人可以照看那个傻子了,古非纵然留下万贯家财又能如何?他也不能在那里过一辈子,那里终究不是他的归宿。 若是能把痴傻治好,他走得时候也放心些。 可明玉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他却难以分辨。 半夜的时候,月上中天,百万披着衣裳走到前院,跪在那缸前默默的祝道,「龙女姐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若那麽痴傻的过一辈子,还不如死了算了。」百万叹了口气,又说,「我只是先瞧瞧,看明玉骗没骗我,您若是要怪,就怪到我的头上罢!」 那压着的地底若是挖开过的,自然当与别处不同才对。他先辨一辨真假再说别的。 祝完之後,百万深深的吸了口气,站了起来,双手抵住那缸壁,用力的朝一边推去。 第四章 可惜百万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却推不动那瓷缸丝毫,毕竟那缸有半人高,他伸开双臂才勉强能抱住,又盛满了水,哪里是他一个就推得动的? 百万泄气一般的坐在台阶上,想着难道真的要去求吴赐人不成? 月影沉在水中,犹如玉璧一般,百万站在瓷缸旁,看到那微微晃动的水光,眼前突然灵光一闪,想出了个绝佳的法子。 等他做成了这件事,自观外回来时,天色已经微亮。被晨光笼罩着的道观,虽然破落了些,可看在百万的眼里,还是有了几分亲切。他一宿没睡,心里却欢喜异常,哪里想到一脚跨进院里的时候,却看到吴赐人正坐在他门前的台阶上,见他进来,劈面就问,「你去哪儿了?」 百万哪里想到会被他堵在门前,心里也有些不快,就客气的答道,「睡不着,去外面走走。」 吴赐人笑了一下,眼神却冰冷得刺人。 吴赐人问他,「没找到你要找的东西麽?」 百万愣了一下,觉得这话来意不善。 百万看着吴赐人,反问道,「你甚麽意思?」 吴赐人缓缓的站了起来,低声的说,「你是最像他的一个,我原本想放过你的。」 百万心猛得一沉,想起明玉曾经说过的话来,说这些年冒名而来的人,都没有甚麽好下场的。他原本还不怎麽害怕,可如今却慌乱了起来。明玉都有那样的本事了,吴赐人真要灭他,只怕他躲都躲不过。 吴赐人见他面色发白,更觉他心里有鬼,脸色一沉,伸手就去抓他。 百万哪里知道这人为了甚麽突然变脸,惊慌失措的後退,吴赐人扯住了他的衣裳,只听啪的一声,竟然从百万的怀里落下来一样物事。 吴赐人看着跌落在地上的那样东西,脸色突然大变,用力的推开了他。 百万被他推得跌倒在地,心口隐隐发痛,大声骂道,「你做甚麽?」 吴赐人的手微微颤抖,将那块玉拾起来握在手心,问他,「这东西你哪里来的?」 原来吴赐人手中紧紧握住的那样东西,正是昨日里丢失的那块双鱼玉坠。 百万一股怒气涌上心头,伸手就要夺,一面说道,「我找到的,就是我的东西了,你抢甚麽,强盗麽!」 这块玉坠是他半夜在山里寻了那些矮枝上栖息着的夜鸟,央求它们帮他寻到的。他原本想着拿这玉坠还了吴赐人,再去问那红珠的事,没想到这人竟然这样的可恨。他气愤不过,不经思量,那些话便脱口而出。 吴赐人目光一沉,扣住他的脖颈,厉声喝道,「你松手!」 百万倔劲儿被这人给逼上来了,脖子一梗,偏偏要说,「休想,我拾到了,便是我的了!」 吴赐人勃然大怒,手上又加了三分力,说,「松不松?」 百万气都上不来了,面皮涨得紫红,气恨的说道,「你这人实在可恶,我若是那个人,宁可死也不会回来见你的!」 吴赐人突然松开了手,百万没站稳,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百万抬起头,吴赐人正一脸震惊的看着他,好像被人狠狠的掴了一个耳光似的。 「刚才那句话是谁教你的?」 吴赐人的声音微微发抖,紧紧盯着看他的那双眼睛,不知何时变成了赤金的颜色。 百万浑身僵硬,杵在那里一动不动。 吴赐人脸色发白,抓住他的肩膀,厉声喝问道,「说啊?谁教你的?」 那紧迫威严的目光里面,却隐藏着一种深深的绝望。 百万心口有种莫名的刺痛,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扭开脸,声音沙哑的回答道,「没人教我,我就是这样想的。」 吴赐人浑身一震,放开了他。 百万双手紧紧的握成拳,倔强的看了回去。 吴赐人站起身来俯视着他,脸上的神情变得冰冷,问他道,「你究竟是甚麽妖怪?」 百万大笑了起来,瞪着吴赐人说,「我告诉你,你就肯信我,就肯放过我麽?」 他说得声音很大,震得胸口似乎都在嗡嗡作响,心底深处,好像有甚麽东西就要翻涌而出似的。 吴赐人的眼底似乎有些动摇,可看着他的时候,却冷笑了一声,说,「你装得很像。你若是不去动我院里的瓷缸,或许我真会把你当作他。」 百万吓了一跳,他连推都没推动,怎麽就被这人发现了? 百万心里疑惑,话便脱口而出,「是明玉和你说的麽?」 吴赐人皱了一下眉,脸色便沉了下来,反问道,「明玉同我说甚麽?」 百万暗道不妙,只怕这人是在那瓷缸上做了手脚,所以别人一旦动过,这人就能知晓,可惜如今後悔也迟了。 他虽然恨这人性子乖僻,又气这人把自己的一片好心都丢开当做看不见,可一想到那红珠之事,还是不得不在人前低下头。 百万跪在这人面前,低声下气的说道,「仙师莫怪,是我动了那瓷缸。我听说那底下埋着红珠,可以招魂,便想瞧瞧是不是真的。」 若那红珠招魂是真,他就当是对着块石头跪了跪罢了。 吴赐人捏住了他肩膀,怒极反笑,问他道,「你还敢说?你若不是龙宫里的人,怎麽又会知道那下面有红珠?」 百万被他捏得几乎昏死过去,浑身都冒着冷汗,他此刻才突然想到,明玉告诉他这件事,只怕根本就没安着甚麽好心。 即便此刻他说了实话,明玉若是不承认,吴赐人怕是真会要了他的命。 「那玉你是哪里来的?」吴赐人根本不松手,继续逼问他道。 百万痛得眼泪都落下来了,断断续续的说道,「是,是我在山里寻来的。」 吴赐人不为所动,手里的力气越来越大,百万脸色惨白,冷汗纷纷而下,大声喊道,「你还不如杀了我!」 吴赐人的身体震了一下,百万便趁机挣脱了他,慌不择路的就要往外逃,吴赐人看见了,脸上的神情便有些难以形容。 百万还未出院门,就被吴赐人当面拦住了。 吴赐人看着他,轻声的和他说道,「我不弄你了,你过来。」 百万刚才痛得把舌头都咬破了,此时听吴赐人这样说,冷笑了一声,吐出嘴巴里的血水,反问他道,「你以为我是傻子麽?」 吴赐人脸色变了又变,终於忍了下去,沉声的说道,「你真的很像,所以我可以饶过你这一次,你先过来。」 百万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说这一番话是认真的,心里越发的惧怕,面上却不肯露出丝毫,依旧倔强的说道,「要我过去,除非我死!」 吴赐人的目光沈了下来,走到他的面前,用手抬起了他的脸,慢慢的对他说道,「不要再玩甚麽花样了。你虽然很像他,可终究不是他。」 吴赐人望着他的那一刻,他鼻子突然酸酸的,好像再不忍住就会哭出来似的。他觉得这个人很可怜,又可恨又可怜。於是他咽下了已到嘴边的气话,甚麽都没再说。 吴赐人再次握住了他的手,这里的力气不大也不小,不会弄痛他,却也不会让他逃走。 百万在心里暗骂,你哪只手摸我哪只手烂,哪只眼看我就哪只眼瞎。 吴赐人突然看了他一眼,结果百万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还以为自己情不自禁的说出了口。 吴赐人嘴角轻轻的上扬,似乎是笑了一下,问他说,「你是不是在骂我?」 百万看得呆了一下,然後赶忙的摇头,心虚不已的说,「没有没有。」 这个人明明生得再寻常不过,只是笑了一笑罢了,却让人挪不开眼。尤其是那双眼眸,有时便是那种琥珀般的暗金色,彷佛深渊一般,要把人的魂魄都吸进去。 百万扭开了脸,却仍然心悸不己,便有些恼恨。 吴赐人几乎是将他一路拉回房去的,进了屋後,百万眼看着这人动手关门,就心慌意乱了起来,生怕这人图谋不轨,又动起手来。 吴赐人关好门,便转过身来正对着他。百万的心嗵嗵的乱跳,他倒也不怕这人动手,横w不过是一条命罢了,他活了这样久,好歹也够本了。 他偏偏就怕这人这样不说话,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看得他无路可退,好像都不是自己了。 吴赐人并没有像他所怕的那样走到他的身边,却仍旧站在门那里看着他,可心思却明显不在他的身上。 百万尴尬得很,不自在的咳嗽了两声,吴赐人这才好像回过了神似的,皱了皱眉,慢慢的走了过来。他的声音有些沙哑,问百万道,「你到底叫甚麽名字?」 百万见这人语气柔和,便受了蛊惑一般,不由自主的回答道,「百万。」 吴赐人笑了,可那笑容却显得有些冷淡。 吴赐人又问他道,「那你究竟姓甚麽?」 百万突然不敢看吴赐人的眼睛,他低下头,不大情愿的小声答道,「我是老爷买的,自然就跟着他姓古了。」 吴赐人哦了一声,又问他,「那你家里还有甚麽亲人?」 这些百万自然不敢乱答,倘若露出马脚被这人识破,他真不知道自己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所以他只是含混的说道,「我一直在古家当下人,外面还有甚麽亲人,实在是不知道的。」 吴赐人不动声色的问他,「若是我要你一直留在这里呢?」 百万惊得站了起来,僵着脸问说,「你说笑的罢?」 吴赐人笑了起来,问他,「你不是想要红珠麽?」 百万呆了一下,硬着头皮问道,「那那红珠真的能招魂麽?」 吴赐人淡淡的说道,「魂魄若是没有咒语拘束,的确是可以。」 百万有些失望,可又觉得这人怕不是真心要给他红珠,便故意又问,「那傻子的魂招得麽?」 吴赐人突然好笑了起来,问他,「你怎麽就不先问问我到底肯不肯给?」 百万听他这样说,鼓起勇气,就问道,「那你能给我一颗红珠麽?」 吴赐人安静了很久,才说,「我当年答应她,要让她安息的。」 吴赐人也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百万想起明玉说过那底下埋着的是这个人的娘子,心里也知道自己的要求过分了些,便闷闷的说道,「我明白了。」 吴赐人静了一会儿,又问他,「那你还有甚麽别的想要的麽?」 百万惊讶的抬起脸,结果才发觉吴赐人一直都在看他,那种深深的,毫无遮掩的目光直看得他心慌意乱。 他扭过脸去,很认真的说道,「我真的不是你要寻的那个人。」 吴赐人笑了起来,百万见这人没有发怒,心里却莫名的焦躁了起来,好像许多只蚂蚁在他心口上来去的爬着。 吴赐人略想了想,便似笑非笑的同他说,「你不要怕,我也不喜欢男子,不会对你怎样的。你身上的伤,我也会叫明玉替你治。」 百万听了之後,丝毫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反而更加的烦闷,却又说不出究竟是为了甚麽。 吴赐人说完就起身要走,百万却突然喊住了他。 吴赐人回头看他,他却哑然无声的坐在那里,吴赐人瞥他一眼,又要走,他慌忙的说道,「对了,你上次说,说那个人带着你给的东西逃走了就没回来,後来又怎样了?」 吴赐人站定了,看了他一眼,反问他道,「你想听?」 百万低声的说道,「上次是我无礼了,这次算是我向你赔个不是,听你说完。」 吴赐人皱眉看他,反问他道,「听完又能如何?」 百万张开了嘴巴,却答不出话来。 吴赐人轻笑了一声,说,「你就当甚麽都不知道罢。等茶花开了,你就带着茶花走,至於红珠,你就不要想了。」 说完就要走,百万被他的话弄得心烦意乱,脱口问道,「既然不能如何,那你刚才为甚麽还要我一直留在这里?」 吴赐人的目光突然变得凌厉,百万的心口一颤,不由自主的後退了两步。 吴赐人冷笑道,「我在人间找了他三十多年,也见过很多自称是他的人,却都不及你像。你以为我还会怎麽说?你以为我还能怎麽说?」 百万被他的目光逼得无法动弹,胸口隐隐作痛。 吴赐人说完了这番话,连多一眼也不肯再看他,摔上门便走了。百万站在那里,僵着不动,只知道看着门的方向发愣。 他觉得很难受,就好像他的身体里有另外一个人,在为了他所不知道、不明白的原因而痛苦,让他非常迫切的想要说点甚麽、做点甚麽。 可当他闭上眼,捂住耳朵,想要隔绝这种感觉时,眼前浮现的,却是夜路之上,吴赐人为他拨开柏枝时的神情。吴赐人把柏枝折了下来,递到他的手中,柏枝的香气,似乎还带着雨水的味道。 吴赐人看他的眼神,是那种会让人心痛的眼神,让他想要伸出手,遮住这个人的眼睛。这个人看的是他,却又不是他,他心里明白,却又莫名的生气。 百万捂着脑袋,呆呆的看着地上的青砖,他想不起来他是谁,可他也不想变成别人的影子。 百万咬紧了嘴唇,在心里暗暗的发誓,明日若是再遇到吴赐人,他一定要问个清楚,他同那个如意,究竟都是哪里像?他一样一样的都改掉还不成麽? 可自从那 恋耽美 分卷阅读9 如意[出书版] 作者:江城 之後,百万在这观里却再没遇到过吴赐人。他有时起得早些,有时又故意的回来晚些,却没有一日撞见吴赐人的。有时吴赐人明明在观里,两个人却也碰不上面,过了几次,百万也明白了,这个人是不想瞧见自己。 可他想起那一日吴赐人看他的目光,又觉得这应该不是真的,这个人怎麽可能会不想见到自己? 倒是明玉,一点儿也没有不好意思,见了他之後还故意问他,「拿到红珠了麽?」 百万如今见了他就没半点好气,却故意装作为难的样子说道,「他不肯给我,还叫我想都不要想。」 明玉咦了一声,想了想,然後斩钉截铁的同他说道,「那就是你装得还不够像。」 百万在心里暗骂了几句,突然又问,「那个人究竟是怎样的?你之前不是也说我是最不像他的一个麽?」 明玉便不吱声了,半晌才小声的说道,「其实我也就见过他一次。」 百万好奇了起来,便问,「你这麽小,怎麽能见过他?」 明玉有些恼羞成怒,说,「这都是那个衡山君做得好事,若不是他对我下咒,我怎麽会变成这样孩童的模样?若论起我的年岁,只怕比你的爷爷还大许多哩!」 百万忍不住笑了起来,坏心眼的摸了摸明玉的头发,说,「你说是便是罢。」 明玉生气的拨开了他的手,站在他面前,郑重的和他说道,「我教你怎麽和那家伙说话,你要认真听。」 百万知道这人的话不可轻信,却说,「你讲。」 明玉打量了他几眼,才说,「我看你心地倒也不坏,来做这事只怕也是迫於无奈。你若是能哄他取了红珠,也算是帮了我一个忙,我自然是不会忘记的,这你放心。」 百万心想,原来如此。只是不知道他要那红珠做甚麽? 明玉坐在台阶上,低声的说,「那个如意油嘴滑舌,一看就不像是个好人。」说着又冷笑了一下,同他说道,「其实龙族没一个好东西。衡山君根本就是被那个如意骗了。」 百万见他眼中满是恨意,便猜到其中必有恩怨,只怕并不单是吴赐人的事。 明玉问他,「你听过人不为已天诛地灭这句话麽?」 百万点点头,明玉望着天空,嘿然冷笑,说,「是啊,哪个不知道?那个如意不过是龙宫里的奴才罢了,居然连衡山君的飞羽都骗到了手,还去跳了龙门,化了龙。你说他一个鲤鱼精,到了这一步,也算是风光无限了,怎麽还偏偏不肯罢休?还想要对衡山君下忘忧,结果被人看穿,便来了记金蝉脱壳,如今不知是藏在哪里了。他这一逃,衡山君居然不恨他了,明明被他骗得好苦,这些年来还要四处寻他,真是蠢透了。」 百万的呼吸突然急促了起来,他明明听不懂,可为甚麽会觉得那麽的熟悉,熟悉的好像就发生在他身边一样。只是明玉的话有哪里不对,似乎是很重要,很关键的地方弄错了,可他却说不出来。 明玉并未留意到他的不对,迳自说道,「我不知道他如今在哪里,我只知道衡山君不能这样下去。你来这里,或许也是天意。你就好好装作那个如意的样子,让他赶快死了这条心,忘了那个人罢!」 第五章 百万心想你倒好,坏人都叫我做了麽?只好推托道,「可我都见不着他的面啊?」 明玉奇道,「他如今没了飞羽,龙女也不在了,他可是哪里也去不得的。你看最远不过去山脚下换些莲蓬回来而已。你既然住在这里,想不见他的面都难,又怎麽会见不着?」 不等百万开口,他又自说自话道,「反正你如今也只推说自己不是那人,反而愈发的容易。你也不必管他要红珠,只说要辞行,他若是问你缘由,你只要说没有红珠,留下也徒劳无益。他若是不问你为何要走」明玉笑了一下,说,「你只跟他说,不如趁早忘了那个人,愿他早日遇到良人,好好的待她,不要再做後悔的事。」 百万哪里真的就听了他的话,口里虽然应得好,心里却想,想来那红珠招魂是真的。 只是他原本想得好,想着寻了那玉坠回来,吴赐人便欠了他一个人情,说不好便真的给了他红珠,哪里想到又会平地生风波,弄成如今这般情形。 他仍旧不走,一是为了红珠,又或者玉姑泉上的茶花,二来却还有些别的缘故,只是连自己也说不明白。 明玉後来也有些疑心,问他,「你究竟要不要那红珠?」 百万心说,我要,也得他肯给,这种事,也只有见机而行,怎麽能催着赶着去要? 况且他想起吴赐人那一日说的话,就连开口也觉得为难了。 其实,说到底,他还是做不出。 曾梵隔几日便会来这观里,倘若他来,吴赐人便不再出门,与曾梵两个在房里彻夜的点着灯,也不知道是做些甚麽。 曾梵见着他也不说话,也不露笑容,只当作没看到一样,睁着眼睛就过去了,百万头几次还觉着尴尬,後来也有些生气,遇见的时候也只当没看到,头一扭便过去了。 百万有时回来得迟些,见那屋里整夜的亮着灯,心里不免想七想八。百万还记得吴赐人在山里说过的话,他说那个人是喜欢他的,百万当时只觉得大吃一惊。如今仔细想来,两个男子,也不知究竟要怎样弄在一处,他想着想着,又觉得这念头实在不堪,自己脸先红了。可转念又一想,这人是有娘子的,又和他说过自己是不喜欢男子的,难道那个人不过是一厢情愿? 这样一想,心里便很不舒服,不肯再深想。 在这里住了些日子後,百万倒真有些爱上这山里的景致。有时在山间行走,他便想,若是真的了结了古家的事,来这里住下,未尝不是一件快事。听听林间的鸟儿说话,瞧着树底花间的异草奇虫,倒也有趣得很。 山里春花开得迟,百万日日的去山上看那玉姑泉旁的茶树,却不见有茶花开放的迹象,心里虽然焦急,却也无计可施。他有时甚至想,红珠大约是要不到了,不会连茶花也拿不着罢?这样一想,就倍觉沮丧。 那一日他从山上下来,偏巧看到一个女子挽着发在涧水旁照影,插在发间的木梳不慎跌落在水里,顺流而下。那女子怔了一下,便起身追去,百万看得於心不忍,就淌过水去帮她拦住。结果梳子是拾到了,百万浑身上下的衣裳却都弄得湿嗒嗒的,他也不好等那女子过来,就把那木梳放在水边的白石上,然後一声不响的走了。 走出不远,再回头,看到那女子正站在白石旁。那女子见他回头,便深深的行了个礼,百万遥遥的望着,便有些不好意思,慌忙回过头来。 百万的裤脚和衣袖都被弄湿,他便把裤脚拧了拧,又把外面的短衫脱下,拿在手里走回去。胳膊露在外面,还是有些冷,百万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突然想起吴赐人来。若是这个人在他身边,会不会还把外面的衣裳脱给他披? 百万想到这里,便迳自笑了起来,这人如今都不肯见他面了,又怎麽会怕他着凉? 百万的鼻子突然有些发酸,他用力的揉了揉,快步的往回走去。 等他回到观里,曾梵正站在那里同明玉不知道说些甚麽,见他回来,脸上便没了笑意,百万心里不自在了起来,只装作没看到一样,就要往後面的厢房去。 可走出两步,又觉得有人看他,便又回过头,果然看到曾梵正狐疑的看着他。 百万客客气气的问他,「怎麽?」 曾梵问他,「你手腕上绑的是甚麽?」 百万抬起手,他的手腕上根本甚麽都没有啊? 百万心里疑惑,却笑着问道,「怎麽,仙师是不是看到了甚麽不乾净的东西?」 曾梵的脸色不大自在,又问他说,「你这手上从前戴过甚麽东西麽?」 百万模糊的想着,似乎他刚到古家的时候,手腕上是系着一条带子,但甚麽时候不见了的,他还真是不记得了。 明玉插了进来,好奇的问曾梵道,「他手上绑了甚麽,我怎麽瞧不见?」 曾梵这才惊讶了起来,「你也瞧不见麽?」 明玉翻了翻眼睛,「我哄你做甚麽,真的甚麽都没看见。」 曾梵脸色有些苍白,轻声的说道,「也没甚麽,不过是女子打结用的丝l罢了。」 明玉笑了起来,「哎呀,不是哪里惹下的情债罢?」 百万也不明就里,只好跟着乾笑两声。 曾梵又看他两眼,见他不像是装的,才不做声了。 他们三个正在那里说话,就看到吴赐人行色匆忙的从外面回来,身上仍旧挑着一副担子。 百万一眼就看到吴赐人了,脸上的笑容僵在那里,一时不知道该怎麽办才好,他想打声招呼,可又怕这人视而不见,自己反倒越发的尴尬。 吴赐人的目光明明从他的身上扫过,却好像没看到他一样,对曾梵说,「今晚你就不要去那边了,仍旧在这里住下罢。」然後又对明玉说,「前些日子要你寻的青星石,你寻到了麽?」明玉低下了头,小声的嘟囔了几句甚麽,然後气哼哼的跑开了。 吴赐人看也不看他便要走,百万没想到这人会将自己视若无物,心里闷闷不乐,不由自主的便出声把他喊住了。 「喂你是不是,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吴赐人有些诧异的回头看他。 百万脸有些红,吭吭哧哧的说,「我那一日说得都是混帐话,後来想想,自己也很後悔。」 他在心里又补了一句,若不是我一回来你就那样凶巴巴的对我,我也不会说那些伤人的话了。 吴赐人的神色没有甚麽改变,目光却转开,沈声的说,「我没有生你的气,我只是气我自己罢了。」 百万愣了一下,这人回了这麽一句,他都不知道接甚麽才好。他怕吴赐人甩手就走,慌乱之际,便紧紧的跟了上去,问说,「对了,仙师,你前些日子说我这身上有咒是麽?也不知是解不解得开?」 吴赐人皱眉打量着他,说,「我倒没觉出有甚麽妖邪之气,你当真要解,便在等些日子,等那老道士回来帮你瞧瞧便是。」 百万原本被他看得出了一身的冷汗,听他这样一说,一颗心才放回了原位。 吴赐人又要走,百万慌忙的扯住了他,这时吴赐人的脸上终於显出了焦躁的神情,不耐烦的问他道,「你又怎麽了?」 百万原本要说的话被堵了回去,他看着吴赐人好一阵儿,才愣愣的问道,「我只想问你,我究竟哪里像他?」 吴赐人微微的眯起了眼睛,突然问他,「那一日在茶棚,你为甚麽要坐在我身旁?」 百万老实的说道,「我想着你走四方,自然知晓得多,消息也灵通,所以」 他的话还未说完,吴赐人的眼底一暗,突然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吻住了他的嘴唇。 百万真是被吓傻了,连挣扎都忘记了。等到吴赐人松开他的时候,他已经浑身发软,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了,可脸上却变得滚烫,心口也砰砰直跳。 吴赐人冷漠的看着他问道,「你有甚麽感觉?」 百万看他那种眼神,脑袋里嗡的一声,就好像有甚麽要炸开了似的,他眼眶发红的「呸」了一口,然後故意大声的说,「恶心死了!」 吴赐人立刻就笑了,百万呆了一下。 吴赐人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我一开始的时候也没有想到,为甚麽偏偏会是你,你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他。可後来你真的让我想起他。」 百万突然觉得嘴巴里泛着苦,就好像吃了黄莲一样,苦得让他难受。 吴赐人看着他,笑了一下,轻描淡写的说道,「只是这样,实在无异於饮鸩止渴啊。」 吴赐人松开了手,放开了他。 百万落荒而逃,连头也不敢回。 他回到房里,抱着膝盖,裹着被子缩在床上。他浑身都在发抖,不停的发抖,他知道这是为甚麽,也知道自己为甚麽会这样。 他从来没有这样被人吻过,对方还是和他一样的男子。 只是他骗了吴赐人。 他当时虽然是被吓得傻住了,可自己的感觉,他自己还是明白的。 他一点儿都不觉得恶心。 吴赐人的嘴唇冷得像冰一样,手指也是,可是吻上他的时候,却让他浑身发软,好像所有的力气都被吸走了似的,就彷佛……彷佛梦境成真了一般。 百万的心慌乱的跳着,又害怕又着迷。 百万怔怔的缩在那里,不自觉的舔着自己的嘴唇,那种冰冷的感觉那麽的鲜明,停留在他的嘴唇上,好像永远都无法消去似的。他闭上了眼,想起方才的情形,心底很不甘心,又很生气,为这没有来由般的着魔,还有吴赐人的话。 後半夜的时候,百万发起烧来。也许是白日里下了水,又穿着湿衣裳回来,在路上受了风的缘故。春日里毕竟天寒,他还是太不小心了。 百万躺在床上,原本以为睡一睡就好了,也没当回事,哪里想到竟然慢慢地烧得糊涂了起来,只觉得浑身难受,烫得连头都抬不起来了,又觉得冷,被子怎麽裹也嫌不够似的,也不知道起来,也不知道唤人。 他的一双眼又酸又涩,彷佛灌了铅水一般,无论如何也睁不开。他也知道自己是在睡着,恍惚的做了许多的梦。梦里有许多模糊的景象,又熟悉又陌生,可惜都是一闪而过,他伸手想抓住甚麽,却发现甚麽也捉不住。只是梦里不知道为了甚麽,那种难过的感觉总是挥之不去,让他心痛得喘不上气来。 後来,似乎有谁轻轻的搂住了他。额头突然变得清凉,然後是脸颊,然後是嘴唇,那股清凉彷佛泉水一般,一直流淌到他的心里去,燥热就慢慢的散去了。 他的眼睛还是睁不开,整个人混混沌沌的,彷佛还在半梦半醒之间,可他已经安静了下来。耳畔响起了规律的心跳声,一下下的,彷佛敲在他的心间,於是慢慢的,他就安心下来了。 梦里似乎有个人在同他说话,只是他怎麽也看不清那个人的脸,也听不清那个人同他说甚麽。眼看着那个人说完了话就要走似的,他心里很着急,慌忙的追了上去扯住那人的衣袖。 就要看到那人的脸的时候,他却好像一脚踏空了似的,一阵心悸之後,便猛地睁开了双眼。 温热的手巾从他的额头上滚落了下去,百万却只是惊愕的看着眼前的吴赐人,一时之间回不过神来。 吴赐人的手还被他紧紧的抓着,他彷佛被火烫着了似的,慌忙的松开了手。 吴赐人见他醒来,就伸手去摸他的额头,然後又试了试自己的,才声音沙哑的同他说,「好多了,等下我叫明玉把药端来,你喝完了再睡。」 百万要说话,却发现嗓子都哑了,他着急的喊了起来,却根本甚麽声音都发不出来。 吴赐人安抚般的对他说,「你是烧得厉害了,过两天就好了,不要着急说话。」 说完就下了床,取了自己的衣裳穿上了。 百万满脸通红,原来那真的不是梦,夜里真的是这个人搂着他的。 吴赐人见他神情古怪,就笑了一下,说,「难道我要衣不解带的伺候你麽?你烧了一天一宿了,我就是个铁人,也要躺一躺。」 说完却愣了一下,自己先转过脸去。 百万见这人也是一脸的疲态,连眼圈下面都是青的,也有些不好意思,可想道谢又说不出话来,真是憋闷不已。 明玉端着药进来的时候,吴赐人又交代了几句便走了,百万见他头也不回,心里便有些失落。 明玉把药碗放在他面前,不见他动手,瞧了他一眼,突然笑着说道,「你等甚麽呢?等他回来喂你吃麽?」 百万满脸通红的端起碗,又恶狠狠的瞪了明玉一眼。 明玉看着他,突然说道,「曾梵说,你手上系着的东西是他娘的。」 百万正皱着眉头喝药,听到这句,便呛了一口,连连的咳嗽着。 明玉不慌不忙的帮他顺着气,然後才说,「我果然小瞧了你。」 百万突然生气了起来,可他说不出话来,只有闷着头喝药。偏偏那药苦极,苦得他都恶心了起来。 门又被推开,百万心中狂喜,连忙抬头,却又觉得失望。进来的人并不是吴赐人,而是曾梵端了粥过来给他。 曾梵把漆盘放在桌上,口气冷淡的说道,「仙君让我拿粥给你。」 百万点了点头,勉强的笑了一下,曾梵却朝他走了过来。百万见他脸色发青,眼底满是怒意,正觉得奇怪,哪里想到曾梵三步并做两步,过来就按住了他,扣着他的手腕,似乎在扯甚麽东西似的,一面厉声喝道,「你这妖怪,休要再来骗人!」 明玉似乎也十分的意外,慌忙的过来拦,哪里来得及,就听啪的一声,似乎是甚麽东西扯断了,百万手里端着的药全都泼撒在了身上,苦涩的药味弥漫得到处都是。 曾梵另一只手却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纸,当即就朝百万的心口贴去。 百万惨叫一声,整个人不由自主的缩在了一起。就彷佛有人在捏着他浑身的骨头一样,非要捏碎了他才肯罢休。那种万剑穿心般的痛苦,真是让人恨不能死了才好。 曾梵见他拼命挣扎,青白的脸上终於露出了一丝冷酷的笑意,恨恨的说,「你说,当年我娘到底是怎麽死的?这东西,你又是从哪里来的?」 百万痛得恨不能马上去死,可又被符咒所制,根本动弹不得,又绝望又恐惧,哪里听得到他说甚麽。 曾梵不见他回答,越发的愤怒,逼问他道,「是不是你从她身上拿的,说!是不是?」 明玉不过是送药给他吃,哪里想到会出这样的变故,可是看曾梵那种仇恨般的眼神,也不敢再横加阻拦。 百万已经痛得几乎要昏死过去,明玉犹豫了一阵儿,终於对曾梵说,「你会不会弄错了?不知道是不是你解了那道咒的缘故,我怎麽觉得他身上有龙的味道,而且好像是」 曾梵瞪了他一眼,「龙族又怎样?不是你自己说过的麽?龙族里没一个好东西!」 明玉好像被人扇了一巴掌似的,顿时沉下脸来,说,「我去叫衡山君回来,你不要再胡来。」 曾梵哪里肯听他的,又从怀中取出一张符纸来,明玉眯起了眼,说,「姓曾的,你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完就撒了一把东西在半空之中,房里霎时间金光四射,曾梵被刺得睁不开眼,连连後退。 明玉拽着百万,喊道,「起!」 百万只觉得心口一窒,再就甚麽都不知道了。 再醒来的时候,却恍如隔世。 彷佛沉睡了许多年之後,在另一个梦里醒来了似的,就是那种恍惚的感觉。 只是睁开眼後,这一次守在他身旁的,却并不是他不想见,却又想得心都痛了的那个人。 坐在他身旁的,是那一日他在水边见到的女子。 明玉正在外面逗岩壁上猴子玩耍,见他醒来,便一蹦一跳的进来,趴在他身边,笑眯眯的说,「你醒了,百万?」 百万的手止不住的抖,他想勉强的挤出一丝笑容,可是脸却僵硬得彷佛石头一样。 明玉的目光霎时变得锐利,见他神情不对,便盯着他露齿笑道,「或者,我该叫你如意?」 如意浑身发抖,当即就推开明玉,绝望的朝外奔去,却在洞口生生的停住了脚步。 这外面便是悬崖万丈,他被曾梵的符纸所制,无法化成龙形,若是跳了下去,只怕会粉身碎骨。 那女子笑了一下,问明玉,「你想吃他?」 明玉笑了起来,说,「我何只想吃了他。」 只是他笑得却十分难看,好像在哭一样。 如意绝望之至,慢慢的回过头来,无言的望着他们两个。他的嗓子现在还是哑着的,不能开口说话,可如今他已经想起了从前的事,就知道这人必然是恨他入骨的,只是不知道他拿住了自己,又究竟想要怎样? 那女子却同如意说道,「不要怕,他若是要吃你,我便护着你。」 明玉哼了一声,说,「我知道你不敢得罪衡山君。只是我却要拿他跟衡山君换一样东西。」说完又朝他勾勾小指,要他走过去。 如意知道反抗无益,便慢慢的走了过去。明玉笑得诡异,轻声的同他说道,「你不要难过,他不是扔下你不管。他是为了重修律法的事情去了地宫,这个时辰,也差不多就该回来了。」 如意咬紧了嘴唇,明玉啧啧道,「你知不知道他没了飞羽,连化原形都不能,更别说展翅高飞了?每次回去地宫,他都要吃多大的苦头?只可惜你却不领情,居然拿咒把自己封了。我猜得果然不错,你当初就没有死,也不是被人劫去了。只是可笑衡山君,苦苦的找了你这些年,却不知道你是哄他哩!」 如意攥紧了拳头,喉咙里无声的大喊着,却说不出半句分辩的话,最终,还是无力的垂了下去。 如今想来,都是古非在茶里下了那种叫做忘忧的药,才会惹得阿衡误会了他。而他也因为服了忘忧,才会尽忘前尘,在人间浑浑噩噩的过了这许多年。吉祥也是为了救他,才把那条丝l给他的,或许他会改形换貌,也是因此而起。 他的确逃出死劫,只是忘记了吉祥,也忘记了阿衡,独自一人偷生了下来。 可不管这些是不是真的出於他的本心,或许在外人看来,甚至在阿衡看来,终究都是一样的罢。 第六章 明玉见他无言以对,冷笑道,「你低下头来。」 如意後退两步,摇了摇头。 明玉对那女子说,「玉姑,你来帮我看着他。」 玉姑便轻叹了口气,说,「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就算衡山君没有飞羽,也不是个好对付的。」 明玉笑了起来,说,「你不就是怕他麽?」 说完就从那洞口一跃而出。 玉姑见他似乎想要跟出去,便对他说,「你若是从这里出去,必死无疑。」 如意咬着嘴唇看着她。 玉姑又说,「其实人人都以为你死了,你若是真死了,真断了他的念想,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如意的心口震了一下,玉姑微微一笑,说,「要我帮你麽?」 如意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拼命的摇着头。 不消片刻,吴赐人便从那洞口外走了进来。如意不知道他如何上得了这峭壁之上,也不知道明玉去了哪里,他只是眼睁睁的看着这个人一步步的走到他的面前,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其馀的,便甚麽都不知道了。 玉姑规矩的行了个礼,拜道,「师尊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吴赐人却好像甚麽都没听到似的,径直朝他走来。 如意见他脸色青白,心底便隐隐作痛。 吴赐人甚麽也没有说,紧紧的捉住了他的手,然後拉着他转身就走。玉姑在他们身後说道,「师尊,他身上有咒,不能化形。」 吴赐人回过头去,问道,「那你为甚麽不给他解开?」 玉姑退了两步,低着头说,「没有您的意思,徒儿不敢擅自行事。」 吴赐人怒极反笑,说,「是麽?那你就好好记着这句话。」 玉姑抖了一下,从手心里变出一朵如凝雪般的茶花来,小心的递在吴赐人的眼前。 吴赐人拿了过来,忍着怒火,冷声的说道,「以後不许再教曾梵这些东西。不然的话,我就把你和那只麒麟关在一处,让你永世不能再见天日。」 玉姑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怨恨不甘的咬紧了嘴唇,伏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叩拜着。 如意被吴赐人紧紧的搂在怀里,两个人从洞口跃下,就彷佛从云里落下去似的,如意惊慌的抓紧了吴赐人,却又觉得万分难堪。 吴赐人带他回了观里,掩好房门,这才转过身来直直的看着他问道,「如意?」 如意垂下了眼。 吴赐人的脸上甚麽也看不出,只是安静的看了他半晌,然後才淡淡的说道,「我想问你几句话。」 如意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一动不动的僵硬的站在那里。 直到现在,如意还觉得彷佛在梦中一般。在古家的那些年,还有来到衡山的这些日子,还有过去的所有一切,一时之间,都混在一起,让他惶然不知所措。 吴赐人走到如意的面前,抬起他的下巴,让他直视着自己,然後问他,「若不是为了红珠,你根本不会来见我,是不是?」 这实在大出意外,如意猛然抬起头来,直直的看着吴赐人,他无法发声,也无法回答,却暗暗的攥紧了拳头。 吴赐人皱了皱眉头,又说,「你只要点头或摇头就可以了。」 如意突然生起气来,咬紧了牙关,重重的点了好几下头。 吴赐人的脸色变得阴郁,却出乎意料的没有发作,又问他,「你还喜欢我麽?」 如意愣了一下,不自在的别过了脸去。 吴赐人强硬的把他的脸掰了过去,然後毫无预警的就吻了下来。 吴赐人把他抓得很紧,如意被他吻得简直上不来气,想推也推不开。吴赐人甚麽也没有说,只是沉默的亲吻着他,而暗藏在那平静表面之下的,却是连如意也察觉得到的愤怒和痛苦。 如意忍不住心痛,可更多的,却是不甘和苦涩。 吴赐人一只手把他按在床上,另一只手就开始解他的衣裳了,如意生气的给了他一拳,却没想到正好打在吴赐人的脸上,打得他顿住了,捂着脸看他,两个人都很惊讶,动也不动的僵在那里。 如意先回过神来,慌忙的就想要逃下床去,吴赐人却轻而易举的就制住了他,扣住了他的手腕,在他的上方声音低沉的问他道,「你怪我?…还是,恨我?」 如意万万想不到这个人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怔了半晌之後,竟然气得笑了出来,连连的点头。 吴赐人的眼神一暗,低下头来,狠狠地吻住了他。 如意真的很想再狠狠的揍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一拳,可扣在他手腕上的手指那麽冰冷,让他心口颤了一下。 吴赐人已经把他的衣裳都扯掉了,如意气得不轻,又挣脱不开,就在吴赐人手臂上狠狠的咬了一口。 吴赐人痛得皱起了眉毛,却还是紧紧的抓着他,如意开始咬得狠,可不见吴赐人松手,眼圈突然一红,就咬不下去了。 吴赐人见如意慢慢的松开了口,头低下去,眼泪一滴滴的落下来,都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吴赐人心一软,低声的对他说道,「从前是我待你不好,你可以对我发火。不过红珠不能给你,我答应过她要让她安息的。」 如意愣了一下,是啊,他怎麽忘记了,这个人,这个人娶了龙女。就在三十多年之前,就在他离开之後,这个人转身就娶了龙女。当时他明明甚麽都不记得了,为甚麽还是为了这个人心痛? 他怎麽会昏了头,以为这个人会有那麽一点点喜欢他? 他的心底突然一片冰凉。 如意的脸色变得惨白,开始拼命的挣扎着,想要离开这里。 吴赐人愤怒的按住了他,说,「你明明是喜欢我的,为甚麽要这样?」 如意死死的瞪着吴赐人,用力的摇着头。 吴赐人用力的看着他,似乎很震惊的样子,「你不喜欢我?」 如意怔了一下,咬着嘴唇,拼命的点头。 吴赐人的眼神变暗,抓着他的手指收得越来越紧,几乎要捏碎他一般,声音嘶哑的说道,「我不信。」 如意看他这副神情不免惧怕,离开了那麽久,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 如意[出书版] 作者:江城 根本都不知道这个人如今心里是怎麽想的。 吴赐人的脸色阴晴不定,看了他半晌,竟然松开了他,从柜中取出一支紫竹笛,然後递给他。 如意又惊又怒,知道自己逃也逃不掉,心里憋了一口气,索性闭了眼,倔强的把头偏到一边,看也不去看。 吴赐人的语气中隐隐带着怒意,说,「你知道这是甚麽?」 如意一动不动,只把自己抱得紧紧的,又把头埋在手臂之间,表示他一点也不关心,也不想知道。 吴赐人忍着怒气对他说道,「这是龙族从南海偷来的紫竹,你当初吹了半曲就勾得我动了情,忘记了麽?」 如意僵硬的缩在那里,只当作没听到。 吴赐人用力的去掰他的手指,强迫他去握住那支竹笛。 「你把下半曲吹完。」吴赐人用命令般的口吻对他说道。 如意看着手里的紫竹笛,又瞪着吴赐人,吴赐人似乎有些暴躁,不见他动,就沉下了脸。如意心里刺痛,红着眼睛就把那支竹笛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吴赐人愣在那里,脸上满满的都是震惊。 如意看着那支被砸得裂开的竹笛,浑身都在颤抖,停都停不下来。 他记得,他怎麽不记得,当初他小心翼翼,吹的是一曲凤求凰。 这个人是不是到现在还在疑心他,疑心他是龙族派去的奸细,疑心是他设计了所有的这些? 吴赐人难以置信的看着那支竹笛,再看向他的时候,眼神慢慢的变得冰冷,再没有和他说话,只是用力的把他紧紧的压在床上,强硬的分开他的双腿,用手把他的臀瓣掰开,然後一点点的推了进去。 如意痛得满头冷汗,可叫都叫不出来,恨不能死了才好。他哪里想到这个人居然会这样就进来,等明白过来,又惊又怒,又怕又气,发疯一般的推着吴赐人。 吴赐人把他的双手压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看了他半天,终於开了口,声音低哑的对他说道,「我再也不会放你走了!」 如意痛得神志不清,哪里听得到他说甚麽,只是想到龙女,心里就满是恨意和屈辱。这个人明明娶了龙女,为甚麽还要这样对他?他想起这个人提起龙女时眼底掠过的那一丝温柔,心底就充满了绝望。 是,他是还喜欢这个人,喜欢这个无情又自以为是的男人。只是过了这麽些年,当他甚麽都不记得的时候,当他再次见到吴赐人的时候,竟然还以为,这个人对他,或许也是有那麽一点点喜欢的。 他闭紧了双眼,不想再看到吴赐人的眼睛。 这个人,对他根本没有一点点儿的心疼和怜惜,这个人不过是在报复他,不过是在和从前一样,想让他觉得屈辱罢了。 吴赐人带着冰冷的怒意用力的亲吻着他,他倔强的咬紧了嘴唇,直到後来嘴巴里满是血的味道。 那种冷漠无情的交合,没有丝毫的欢愉,只有无限的痛苦和屈辱。 安静的屋内,只能听到肉体的交媾声,让人心生厌恶。到了最後,吴赐人离开他的身体时,冷淡的说,「等我死了,你才可以离开这里。」 吴赐人的手指紧紧的扣在他的手腕上,如意双眼紧闭,动也不动。 可是当他听到房门被合上的声音时,眼泪还是忍不住涌了出来,止也止不住。他的胸中就彷佛有一炉铁水在沸腾着,在从里到外的灼烧着他,简直要把他的五脏六腑都烧成了灰似的。 就因为他喜欢过这个人,就可以任凭他羞辱和摆布麽? 如意攥紧了拳头,浑身都在颤抖,心底的怨恨和痛苦,经过了这麽长久的梦境,丝毫没有消退,反而越发的深刻了。 只是在那一次不堪的情事之後,吴赐人却一直都没有出现。 在晚上端了药给他的,不是别人,仍旧是孩童模样的明玉,只是他的半边脸都是乌青,十分的难看可怕。 明玉把药端给他,然後问他,「说实话,你到底为甚麽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身体恢复得异常快,明明已经可以开口了,可他偏偏就是不想和这个人说话,所以仍旧闭紧了嘴巴,一言不发。 明玉瞪着他,不快的说道,「你胆子真大,敢在我面前装聋作哑,不怕我一口吞了你?」 如意笑了起来,看着明玉说道,「吃过一次,忘不了麽?龙肉好吃吧?这次吃了我,下次要不要去吃那条把你养大的龙?」 明玉被他气得暴跳如雷,药碗狠狠的砸在地上,提拳就要来打他。 如意躲也不躲,任凭他打,一面笑嘻嘻的说道,「真的,说实话,你多久没吃龙了?你不怕饿到最後,心化成明珠而死麽?」 可是如意说到这里的时候,却突然愣住了。 不知道为甚麽,他突然想了起来。在他离城的那一日,他听鸟儿说,衡山君为了迎娶龙女,在天帝面前发誓说情愿再不食龙。 明玉一拳打在他的胸前,震得他心口生疼。 明玉恶狠狠的瞪着他,眼中几乎喷出火来,半晌,突然冷笑着对他说道,「我的死期自然是不远了,只可惜衡山君怕是死得还要比我早哩。如意啊如意,我倒要看看,那时候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如意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颤抖的骂道,「你胡说!」 明玉露出了得意的笑容,眯着眼睛对他说道,「他对天帝说过的,为了娶龙女,宁肯斋戒,再不食龙的。我可没有骗你,这事真是轰动一时,三界里没有不知道的。」 如意咬紧了嘴唇,心里一片纷乱。 明玉啊了一声,又说,「你知道龙女是哪个麽?就是那瓷坛下埋着的那个,他可是看得跟性命一般,哪个都不许亲近呢。」 如意的嘴唇已经咬得青白,几乎渗出血痕来。他攥紧拳头,努力的保持着声音的镇定,然後才对明玉说道,「你出去。」 明玉笑了一声,说,「你是不是很後悔?若是你当初没有金蝉脱壳,只怕如今龙女还不知道死在哪里哩!能嫁衡山君,她可是得了天大的好处,虽然不是两情相悦,也算是不亏了。」 如意愣了一下,这人说了甚麽? 明玉没有看到预想之中的反应,脸色顿时就垮了下来,眼中显出懊恼来,低声说道,「可恶!」 如意喘了口气,盯着明玉,紧紧逼问道,「你说他们两个不是两情相悦?」 明玉一脸难堪的安静了一会儿,突然刻毒的说道,「因为她的意中人根本不是衡山君。可惜呀,偏偏他就是喜欢她啊,他喜欢她喜欢到甚麽地步呢?就算她心里有别人,他也毫不在意,就算她已为人母,就算她嫁他只是为了脱罪,他全都不在意。他啊…」 如意再也听不下去了,愤怒的把明玉推出了门外。 明玉的话,只不过是溅出的几点火星罢了,可他心里的嫉恨,却好像野火一样被点燃了,刹那间就烧遍了整个荒原。他对自己说,明玉的话都是不能信的,可是又觉得愤怒和不甘,他都不想再奢望甚麽了,那个人明明对他做了那麽可恨的事,羞辱了他,根本都不在乎他… 为甚麽,他还要为了那个人而痛苦,嫉妒,甚至是去恨一个根本未曾谋面的女人? 如意用力的把明玉推出房外时,却看到了一脸懊恼,袖着手站在门外的曾梵,两个人打了个照面,都有些吃惊。 曾梵先回过神来,为了之前的事躬身朝他赔着不是。 他是吉祥的儿子,如意也不会真的同他发火,只好当那些苦痛都是噩梦一场罢了,所以只是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曾梵站在那里,犹豫了片刻,低声的说道,「那你能告诉我麽,我娘究竟是怎麽死的?」 如意屏住了呼吸。他该怎麽说,她做下那样的事,自然难逃一死,龙母是怎样的人,如何能容忍这样的过失?这些都是他早就知道了的。可他甚麽都不记得了,甚至连吉祥是何时,又是如何死的,都全然不知道。就连她托付给他的那个人,他都没有依约看顾。 如意有些心酸,声音喑哑的说道,「我们当初得罪了龙母,自然难逃一死。你是她的孩子,也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从前没能照顾你,以後再也不会这样了。你也不要太难过,已经过去的事情,想再多也没有用。」 曾梵静了片刻,上前了一步,问他,「那为甚麽只有你活了下来?那丝带是仙人给她护身避难的宝物,又如何会落在你的身上?」 如意愣了一下,这个人是在质问他麽? 这时曾梵的身後突然响起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你爹没和你说过麽?她就是因为生你才难产而死的,不要把甚麽过错都怪在别人的头上。」 吴赐人一脸不快的推开曾梵,走到他们两人的中间,有意无意的护在如意的身前。 曾梵难以置信的看着吴赐人,喃喃的说道,「不会,不会的。她不是仙人麽?」 吴赐人毫不客气的说道,「若不是你娘私动凡心,也不会弄成如今这样,龙母没有取她的性命,已经算是格外开恩了。她连累如意不说,还害了曾府上下那许多人,难道你爹都没有和你说过麽?她…」 如意慌忙的喝止他道,「你不要再胡说了!」 吴赐人惊讶的回过头来看着他,如意攥紧了拳头,冲着他大声的喊道,「这是我们家的事,和你有甚麽关系?你知道甚麽?就在这里胡说?」 曾梵大约是头一次听到这些事情,只顾着连连的摇头,一面慌乱的说道,「不会的,不会的,我娘她不是那样的人!」 吴赐人根本没有想到会被他吼,震惊又迷惑的看着他。 如意微微的颤抖,却还是目不转睛的瞪着吴赐人,其实他心里还是很害怕的,怕吴赐人会因此动怒,又让他吃甚麽苦头。 吴赐人动也不动的看着他,心里却不知道在想些甚麽。 如意不敢挪开双眼,只好硬着头皮迎着吴赐人的目光。 吴赐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後缓缓的点了点头,沈声的说道,「你说的对,这本与我无干。」 如意愣了一下,他从来没听过这个人用这样的口气和人说过话。 似乎是在生气,又似乎是被他的话刺伤了似的。 他原本该松一口气的,可不知道为甚麽,反而觉得迷惘和不安。 吴赐人不再看他,只是对曾梵说,「你也不小了,甚麽该做,甚麽不该做,自己想清楚。」 如意听着这话突然生起气来,把脸转向一边,轻不可闻的哼了一声。 吴赐人安静了一会儿,似乎是在忍耐着甚麽,最後终於还是忍耐不住,沉下脸对曾梵他们厉声说道,「你们先出去!」 曾梵似乎想说甚麽,但终究还是没敢说出口,和明玉两个慌忙的走开了。 吴赐人青着脸等他们走开,才带着怒气低声的质问他道,「你从前不是说过喜欢我麽,既然如此,两情相悦,做那样的事有甚麽不可以?又怎麽不应该了?就为了这个,连看都不肯看我一眼?你从前百般的算计於我,对我下催情药,又金蝉脱壳,把行踪瞒了我三十年,我都不怪你了,你还要怎麽样?」 如意听得浑身发抖,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许多年了,这个人从来就不曾相信过他。他连性命都搭上了,情愿去龙门冒险一试,只为了能有万分之一的把握救这人脱困,可是这个人一见面就疑心他,还那麽无情的羞辱了他。 第七章 他当初是说过,这种事,是要两情相悦才能做的。 可是两情相悦?只怕这个人根本不懂得甚麽叫做两情相悦罢。 如意从前就想过,这个人若真有了心上人,会怎样的温柔。他对待恩人是甚麽情形,对自己又是甚麽情形,他又不是瞎子,怎麽会看不出? 可这个人待他却根本没有丝毫的温柔和体贴,随心所欲,呼来唤去,又说甚麽两情相悦?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大声说道,「是,我是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可你希罕麽?你忘了你从前说过甚麽话了麽?我若是还喜欢你,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吴赐人听了他的话,也生气起来,怒气冲冲的说道,「你那时候天天跟在我身边,缠得我都快烦死了,又怎麽会知道你不在的时候会那麽难受!」 如意愣了一下,看着吴赐人很不自在的脸,呼吸突然急促了起来。 吴赐人说了这些话,又显得十分懊恼,生气的说道,「我娶龙女的时候,还是忘不了你。」 如意心口一震,他知道这人不屑说谎,若不是真心这样想,便绝然不会这样讲。这样一句话,却教他心中苦甜参半,竟然是从未有过的。却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扭开脸,低声的说道,「你心里其实一直都在怪我,对不对?我早就说了,你吃了我也好,杀了我也好,反正我这条命也是捡来的,活着也没甚麽意思。」 吴赐人目光一沉,一把把他拉到自己面前,不分由说的吻住了他的嘴唇。 如意拼命的想要挣脱,吴赐人紧抓着他不放,如意面上一红,偏过头去,气哼哼的骂道,「咬得我痛死了!」 吴赐人脸色不大好看,有些生气的说道,「谁叫你乱动。」 如意终於忍不住,笑了出来。 吴赐人被他惹恼了,问他,「你笑甚麽?」 如意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拼命的摇着头,说,「没甚麽。」 吴赐人安静了半晌,「你不要再躲着我,我们还和以前在乡下的时候一样不好麽?」 如意心里泛起一阵苦涩,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道,「还要我侍候你麽?」 吴赐人皱起了眉,说,「我从来就没让你侍候过我。」 如意微微发抖,想说甚麽,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他想问,你不是一直都看不起我们这样的妖精麽,你那时候之所以对我好,不就只是想把你娘托付给我麽? 可眼前的这一切已经很好很好了,只是恍惚不真,倒彷佛一场梦,他实在不舍得早早醒来。 吴赐人见他欲言又止,便有些不解,问他,「你到底在气甚麽?」 如意微微的苦笑了一下,小声的问道,「阿衡,龙女是个怎样的人?」 吴赐人不假思索的说道,「她是个很好的人。」 如意心里一阵儿刺痛,却勉强的挤出了笑容,说,「是麽?」 吴赐人凝视着他,不知道想到了甚麽,似笑非笑的说道,「是啊,我还记得当初见她的时候…」 如意猛然站了起来,打断了吴赐人的话,轻描淡写的说道,「我有点冷,想睡了。」 他已经不想再生气,再发火了,他知道这个人本性就是如此,他没有本事让吴赐人为了他改变,他也不想再奢望吴赐人的改变了。 也许他可以试着相信这个人的话,相信这个人对他,是有那麽一点点不一样的。因为他知道,吴赐人是不屑於说谎的。 这个人虽然无情又自以为是,却肯寻他这许多年,方才又同他说了这样的话,这人的心里,大约还是有他的罢。 至於龙女,一个已经死去的女人,没有甚麽好在意的。 至少他在心里,努力的这样劝说着自己。 如意想到这里,自己先笑了起来,问他,「对了,你多久没有吃龙了?」 吴赐人皱了一下眉,说,「我不饿。」 如意认真的说,「我的肉给你吃。」 吴赐人淡淡的说,「这不用你操心。」 如意咬紧了嘴唇,垂下了头,小声的说道,「那你要是死了呢?」 吴赐人愣了一下,说,「不会很久的,等我帮龙女达成了她的心愿,就可以破斋了。」 如意勉强的压住心底的慌乱,笑着问道,「甚麽心愿?」 吴赐人毫不在意的说道,「等到她可以投胎转世的时候。」 如意听到这句话,脸色变得苍白,半天才勉强的「哦」了一声,说,「原来如此。」 吴赐人不明白他为甚麽突然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抬起手来抚摸着他的嘴唇,低声的说道,「对了,你那时候为甚麽要骗我,说不喜欢我了?」 如意心里正不自在,听他这样一说,顿时满脸通红,恨恨的说道,「谁喜欢你。」 吴赐人好笑的看着他,哪里信他的话。 如意心里又苦又甜,撇了撇嘴,低声的说,「也不知道我前世做了甚麽孽,偏偏喜欢上你。」 吴赐人似乎有些惊讶,却没说甚麽,从怀里摸出那个玉坠,亲手帮他系上。 如意看着吴赐人毫不在意的弓下身去,半跪在地,一脸认真的帮他系着那块双鱼的玉坠,若是说不吃惊,那真是假的,他是惊讶的连话都不会说了。 如意看他一丝不苟的帮自己把玉坠系好,又想起那个雨天两个人相逢时的情景,眼眶就微微的发红,吴赐人刚抬起头,他就凑了过去,飞快的亲了吴赐人的嘴唇一下。 吴赐人突然笑了起来,看着他说道,「还说不喜欢我。」 如意脸有些发烫,自暴自弃的说道,「好好好,我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好不好?」 吴赐人靠了过来,在他唇边似笑非笑的说道,「明明喜欢我,还说不愿意和我交合。」 如意听得出吴赐人声音里的欲望,可想起前些日子的事,他心里毕竟还有些害怕的,僵硬的推开吴赐人,勉强的说道,「我,我眼下实在是有些累了,过两日再做那件事好麽?」 他的声音微微发抖,想掩饰也掩饰不了,吴赐人没有亲下去,停在那里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不解和困惑。 如意不敢正视吴赐人的双眼,目光里就有些闪避。 吴赐人皱起了眉头,半晌才说,「你既然想睡了,那就先进去罢,迟些再起来吃点东西。」 如意见他这就要走,心里不安,慌忙的抓住了吴赐人的手,问他,「你去哪里?」 吴赐人也觉得奇怪,反问他道,「你不是要睡麽?」 如意脸红了起来,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心里却又气又急,不由得暗暗的叹气,想自己怎麽会喜欢上这样一个人? 吴赐人啧了一下,说,「我有正经事要去做,你先放手。」 如意怔了一下,就赌气松开了手,说,「你走!」 结果这人果真头也不回的走了,气得如意把门一摔,衣裳也不脱,挺尸一般的躺倒在床上,在心里把吴赐人从头骂到了脚。 可是骂完了,他躺在床上,又想起这个罪魁祸首,这个人明明一句甜蜜的情话都不会说,为甚麽还是把自己迷得晕头转向的? 如意想着吴赐人,心里又好笑又好气,可想到龙女,心绪又不免沉到了谷底。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想着心事,不知道甚麽时候竟然真的睡着了,等他醒来,房里已是昏暗一片。他刚要起身,就觉得不对,等他回头仔细一看,却原来是吴赐人把他抱在怀里,自己靠在床头,合眼而寐。 如意见他头发有些凌乱,衣裳也未解,靠在那里睡得正沉,心口就微微的震动。 他想起在空云寺里两个人相互依偎入睡的那一夜,阿衡明明很不高兴,却还是让了半张床给他,那时他还懵懵懂懂,不解人事,可心里却彷佛抹了蜜糖似的,偷偷的高兴了一整晚。 那似乎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却又恍然就在昨日一般。 这个人真的找了他三十多年,等了他三十多年,还一直珍重的收着那个玉坠子。这个人还说,你不在了,我才觉得难受。这个人还说,就算我娶了龙女,我还是忘不了你。 吉祥系了那条丝l给他,只不过是为了从龙母的手中保住他,可却让他错过了这个人这麽多年。 那一日他们在雨里再次相遇,他为甚麽一眼就看到了这个人呢? 他主动的坐了过去,笑嘻嘻的和阿衡搭讪,还说自己叫做百万。他不知道那时候阿衡心里究竟是怎麽想的。明玉说过,有很多人冒他的名字来与阿衡相认。现在想起来,这个人一次次的失望,心里到底有没有怪他,怨他,气他? 如意鼻子突然有些发酸,就慌忙的揉了揉。 吴赐人睡意朦胧的睁开了眼,大约是因为还未清醒,所以眼神还有些涣散。那种迷惑的神情实在难得一见,如意忍不住笑了起来,闭着眼睛凑了过去,轻轻的吻了一下吴赐人的嘴唇。 吴赐人一下便清醒了过来,用力的抓住了他的手腕。 如意眼看着他靠了过来,又压在自己的身上,呼吸就变得急促。吴赐人微微的笑了一下,就要解他的衣裳,如意被他骑坐在身上,顿时浑身僵硬。那一夜混杂着痛苦和羞辱的情事,就好像时刻在他的脑海里一样,丝毫也无法抹灭。 他可以原谅吴赐人,可却无法忘记那种让他几乎想要去死的交合。 吴赐人就要低头亲他,如意心慌意乱,伸手就推开了吴赐人,浑身发抖的缩在床脚。 吴赐人大约没有想到这一次还会被他推开,也愣了一下,脸色慢慢的沉了下来,质问他道,「是因为红珠对不对?我说不能给你红珠,你就这样?」 如意想要解释,吴赐人却生气的做了个让他噤声的手势。 吴赐人深深的吸了口气,才问他,「你老实同我讲,你究竟想要红珠做甚麽?」 如意知道这人是真的发怒了,就小声说,「我听人说红珠可以招魂,就想求了回去,帮个人招魂。」 吴赐人皱着眉,反问他道,「回去?你要回哪里去?」 如意犹豫了一下,轻声的说道,「我哪里也不去。只是我那时候不记得以前的事,一直住在古家,也受了他们一些恩惠,不能不报答。」 吴赐人眯起了双眼,看着他一言不发。 如意心里不免有些委屈,他一开始想要的又不是红珠,若不是明玉说起,他根本都不知道。 其实他也是明白的,他根本不欠古家一丝一毫。 古非怕是早就知道他,在庙街上遇见,只不过是要藉机与他相识,好把他哄骗去古家罢了。那一日他在古非那里喝的茶水,想来就是被了动了手脚,不然古非後来见着他,也不会那样说话。可惜古非机关算尽,攒下了万贯家财,还是不能保儿子一生平安。 所以他真的觉着少爷可怜,瑞宝说衡山有灵药,虽然不知真假,他却也肯跋山涉水的前来。 吴赐人丝毫都不松口,斩钉截铁的说道,「红珠不能给你。」 如意心里隐隐刺痛,却勉强的挤出一丝笑容,说,「我知道。」 吴赐人见他浑身僵硬,连头都不抬,便有些动气,「还有,你是我的,哪里也不许去。」 如意愣了一下。 吴赐人静了半晌,却又放软了声音,同他说道,「你若是真的不喜欢这里,等我了结了龙女的事,我们便一同回家里去。」 如意惊讶的抬起了头,家里去?这人说的是哪里的家? 吴赐人不自在的别开了脸,有些恼怒的说道,「就是我们从前住的地方,难道你忘记了不成?」 如意的心砰砰直跳,轻声问道,「那龙女呢?」 吴赐人疑惑的看着他,「你不愿意在这里,便跟我回去就是了,又问龙女做甚麽?」 如意不解,「她要留在衡山麽?」 吴赐人奇怪的看着他,「她转世投胎,自然是落在那里算哪里,为甚麽要留在衡山?」 如意还想要问,吴赐人凝视着他的眼睛,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也不知道想到了甚麽,突然低声说道,「你过来,我有话要问你。」 如意头皮有些发麻,心底虽然隐约的知道这个人绝对不只是想要说话,却又开不了口说不。 他一过去,吴赐人就紧紧的抓住了他的手,他有些害怕,不由自主的就想要挣脱,吴赐人却一本正经的说,「你来亲我。」 如意心里一动,虽然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飞快的凑了过去,蜻蜓点水般的亲了他一下。 吴赐人眼睛眨都不眨的看着他,似笑非笑的说道,「再亲。」 如意犹豫了一下,他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在捉弄自己。 可是那种哄骗般的口吻,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听到过了。以前他会生气会害羞,可现在听来,却不免怀念,那个时候的自己,还有那个时候的阿衡。 那个时候的阿衡,只有自己。 明明是他先遇到这个人,明明是他先喜欢上这个人的,明明… 如意眼眶有些泛红,主动的跨坐在吴赐人的身上,然後慢慢的贴了过去,去亲吻他冰冷的嘴唇。 如意还是忍不住颤抖,可他努力的克制着自己,努力的想要让眼前的这个人高兴。 吴赐人搂住了他的腰,抚摸着他的脸颊,安静的看着他。 如意被他看得浑身发烫,不自在的低下头去,放软了声音,恳求道说,「阿衡,一会儿做那件事的时候…你稍稍…慢一点,好不好?」 吴赐人似乎有些不解,却还是点了点头。 如意还是有些紧张,去解吴赐人衣裳的时候,弄了半天却都弄不好。吴赐人笑了起来,却一动不动,只是看着他,直看得他发慌。 等到脱去了吴赐人的衣裳,眼前赤裸的身体更是让他不好意思,他闭着眼睛,鼓足了勇气,抚上了吴赐人的胸膛。 吴赐人唔了一声,突然一个翻身,把他压在了身下。 如意紧闭着双眼,不敢睁开,吴赐人见他瑟瑟发抖,眼神便暗了下来。 吴赐人抚摸着他的嘴唇,若有所思的说道,「我不知道别人交合究竟是怎样,也像你这样害怕麽?还是…」 吴赐人顿了一下,很不自在的低声说道,「因为是我的缘故?」 如意愣了一下,慌乱起来,不知该怎样作答。 吴赐人见他这样,脸色就有些难看,沉声问他道,「真是这样麽?」 如意握住吴赐人的手,放在唇边,低声的说道,「阿衡,我心里只有你。」 吴赐人若有所思的看着他,半晌才说,「我也只有你。」 如意的心一阵狂跳,吴赐人挪开了眼,好像有些自暴自弃似的,闷声说道,「明明亲我的时候你也很高兴,可你还是不愿意和我交合,你是害怕麽?」 如意咬紧了嘴唇,犹豫了一下,伸出了颤抖的手去解吴赐人的裤绳,然後握住了吴赐人的下体。 吴赐人吸了口气,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如意不敢抬头。 这曾经是最让他觉得羞辱和绝望的回忆,他不敢抬头,是因为他害怕在这里人的脸上看到熟悉的神情。那种冰冷刺人的眼神曾经让他伤心欲绝,万念俱灰。 只是低下头去,含住吴赐人的下体,就让他觉得好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似的。 可是吴赐人渐渐急促的呼吸,却让他忘记了那种惧怕和绝望。 他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除了为阿衡。其实他根本不会做这样的事,可他却不能不做。 这个人从小都是一个人长大的,才会变成这样不通人情,铁板一块的家伙。 这个人也的确伤过他的心,让他宁可两人从来没有相识过。 可他也知道,这个人其实是在意他的,这个人只是不懂得如何说出他的在意罢了。 如意认真的舔弄着吴赐人的下体,他尽力的想要取悦这个人,想要这个人明白,他不是不愿意。 吴赐人似乎很惊讶,但随着他的吞咽,慢慢的,那不均匀的呼吸中,除了欲望,又掺杂进了别的甚麽东西。 吴赐人紧紧的抓住了他的肩膀,声音低哑的唤着他的名字。 「如意,如意。」 一声声,只是名字,只是这两个字,没有别的,却彷佛一只钝钝的小h子,一下下的,勾得他心都乱了。 如意的脸上已经开始发烫了,不知道为甚麽,他觉得这里似乎越来越热,热得让他都无法呼吸。 吴赐人似乎变得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 如意[出书版] 作者:江城 无法忍耐了,拉开了他,然後把他按在床上,分开了他的双腿,然後就那样进去了。如意猛吸了一口凉气,抓紧了身下的被褥,强忍着痛楚不出声。 大约是记起了他的话,吴赐人没有从前那麽的粗暴了,慢慢的抽动着,眉头皱了起来,却甚麽也没有说。 如意躺在他的身下,忍着痛,看着他动情却又忍耐的样子,突然心口一窒。 他伸出手,攀住了吴赐人,吴赐人的身体震了一下,闷哼一声,突然用力起来。原本是痛楚沉默的交合,却不知道是怎麽了,让他似乎忘记了疼痛。有种不知从何而来,又转瞬即逝的欢愉感,让他脑海里一片空白,让他想要拼命的贴近眼前的这个人。 第八章 如意从前完全没有过情事的经验,根本不知道接下来该怎麽做。可是两个人紧紧的贴合在一处,温热的胸口,急切的嘴唇,被汗濡湿的头发,甚至还有身体深处那种异样又灼热的感觉,都让他无法忍耐。那种从未品尝过的欢愉和喜悦好像海水一样的淹没了他,整个人就彷佛被抛上了半空,忘记世间所有的一切,只想紧紧的拥抱着眼前的这个人。如意在恍惚之中抓紧了吴赐人,情难自禁的扭动着身体,可是那种彷佛要到达顶峰的欢愉总是断断续续的,如意苦闷的呻吟了起来,吴赐人的呼吸声变得沉重,原本缓慢的抽动又快了起来,却又不像从前那样的粗暴,一下下的,顶得如意难受,让他忍不住带着哭腔叫着阿衡的名字。 吴赐人俯身下来用力的亲吻着他的嘴唇,如意勾住了吴赐人的脖颈,迫切的迎了上去。 那种亲吻好像要融化他似的,又好像要把他的魂魄都吸走一样,让他想要永远都不放开这个人。 如意搂紧了吴赐人,那麽的用力,简直就好像要把这个人按到自己的身体里一样。他想要这个人永远都留在他的身体里,那种深深结合在一起,彷佛能碰触到对方真心一般的感觉,尝过一次,就再也不想放手了。 吴赐人似乎有些惊讶於他的举动,捏着他的下巴,皱着眉看他。 如意看着他那双暗金色的眼眸,突然露出了微笑,认真的对他说道,「阿衡,答应我,要是有那麽一天,你不喜欢我了,那就吃了我。」 吴赐人目光一沉,似乎有些生气,粗暴的用手指蹭掉了他脸颊上的眼泪,然後用沙哑的声音命令他道,「过来亲我。」 如意听话的吻住了吴赐人,然後自然而然的搂住了吴赐人。 彷佛食髓知味一般,那野兽一般的交媾,似乎没有一丝要停下来的迹象。 吴赐人似乎很喜欢听他情难自禁时发出的声音,也喜欢看他意乱情迷时的神情,虽然他又羞又窘,拼命的想要拿手捂着脸,却总是被吴赐人强硬的拨开了。 有时候他咬紧嘴唇,顽固的不想发出声音,吴赐人就哄骗般的俯身下来,做出要亲吻他的样子,害他着急的迎上去,结果忘记了要忍住声音。 有好几次,吴赐人都在快要亲到他的时候故意停下来,然後趁机深深的顶入他的身体,让他忍不住叫出声来,真让他恨得想要揍人。 那一晚他不晓得究竟做了多少次,他不舍得放开吴赐人,也深深的为那种极乐般的感觉所着迷。 昨夜的那一场甜蜜而又苦涩的情事,彷佛耗尽了他这一生所有的力气似的,可是他却高兴得想要哭。 他没有丝毫的睡意,只想趁着这安静的时光,好好品尝这梦境一般的欢喜。 吴赐人安静的在那里躺着,闭着眼,彷佛睡着了似的。 如意偷偷的亲了他一下,过了很久,他听到吴赐人低声的说道,「我答应你。」 他搂紧了吴赐人,只是笑着,并不说话。 隔天清晨,吴赐人很早就起身了。 如意闭着眼,装作不知道,吴赐人凝视着他的脸,用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那种难得一见的温柔让他鼻子一酸,差点儿哭出来。他浑身都在痛,骨头都要碎了一样,腰也直不起来,可他心里却暖融融的。 这三十多年,他就好像活在虚幻的梦里一样,梦醒来之後,吉祥已经不在了,他唯一的亲人也疑心他。那熟悉而又陌生的一切,只让他觉得冰冷和痛苦。 只有阿衡,他的阿衡,还是那麽的不通人情,还是那麽的固执和自以为是,却足以让他觉得温暖。 吴赐人亲了他的嘴唇一下,然後才轻轻的离开。 他等了很久,才慢吞吞的起身,穿好衣裳,走出门去。 他原本可以在床上好好躺着,然後等阿衡回来,等这个人说些根本不甜蜜的话,让他又生气又心动,等这个人用那双结实的臂膀拥抱他,让他满脸通红。 可他还是忍不住走了出去,站在那里,眨也不眨的看着廊下的那只瓷缸。 这底下,压着的是阿衡的娘子,他不在的时候,就是她在阿衡的身边。 若要说他不妒嫉,不在意,那些话只能说来哄哄人罢了。 阿衡现在是同他在一起,可他不是佛祖,做不到心如止水。 他不知道那个龙女究竟哪里好,竟然会让阿衡娶她。她都死了那麽多年,为甚麽阿衡提起她时眼底却还有淡淡的笑意在? 如意慢慢的走上前去,看着那水面上那个陌生的倒影,心里一惊,後退了两步。 他以为自己还是从前的自己,却忘记了,自己的相貌已经变化了。 如今水面上映出的那个人,和从前的他实在是天壤之别,他根本不认得。 所以那时候明玉他们才会说出那种「你最不像他」的话来麽? 所以那时候阿衡才会认他不出麽? 他想阿衡肯定是喜欢他从前那样的相貌,阿衡那时候不是还曾说过,他除了皮相,再就一无是处了麽? 虽然那时候他们两个还没有这样的亲密。 有条赤红色的锦鲤懒洋洋的浮了上来,摆了摆尾,把那水面扰乱,让人再也看不下去了。 如意後退了两步,他现在心里乱极了,他真想推开那瓷缸,看看那底下埋着的龙女究竟是个怎麽样的人。可他也知道,若是他再动那瓷缸,只怕真会惹怒吴赐人。 可是他越对自己说不,就越止不住自己想要推开那瓷缸的念头。 如意终於慌乱的离开了道观。 他害怕自己真的做出甚麽不可挽回的事,到了那时候,只怕他後悔也来不及了。 如意一个人闷闷不乐的沿着水边朝下游走去,不知道为甚麽突然想起吴赐人那一日在山里失了玉,满面焦灼,苦苦寻找的样子。 如意站定了,情不自禁的露出了微笑,心里却是一片苦涩。 他有许多的话想要问阿衡,却又连半个字都问不出口。 如意知道自己只不过是在害怕而已,却又忍不住暗暗的期盼。 大约是天色还早,溪水边正有人在洗漱。坐在白石上的是明玉,站在那里,弓着身子给他梳头的,正是那个被明玉唤做玉姑的女子。 他没料到竟会撞见明玉,心里到底有些怕,便不敢上前。玉姑正在给明玉梳童子头,明玉坐在那里,无聊的晃着脚,一脸稚气的哼着歌,腔不成腔,调不成调,看起来倒还有几分可爱。 单看这两个人的光景,倒像是姐弟一般,若是玉姑没有这样年轻,倒也有些像母子。 明玉偏过脸来不知道做甚麽,看到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後满脸通红,狠狠的跺着脚,又朝地上呸了一声,嘟囔道,「不要脸的家伙,又来这里做甚麽?」 玉姑抿嘴一笑,明玉凶巴巴的喊道,「你笑甚麽?你又甚麽都不知道!」 如意才想起这人也是住在观里的,只怕是昨天夜里的情事,都被这人听了去,於是脸上火一般的烧了起来,又窘又羞,却还要逞强,说,「干你甚麽事?」 明玉一脸恼恨的瞪着他,说,「吵到我睡觉,怎麽不干我事?」 如意一张脸皮涨得紫红,咬紧了下唇,不自在的说道,「连那种事也要偷听,你就不怕耳朵烂掉麽。」 明玉差点儿气炸,连连的说道哪个想要偷听!一面跳起来就要揍他,玉姑笑了起来,说,「你不要惹他,小心衡山君知道。」 明玉咬牙切齿的收回了拳,恨恨的嘟囔道,真是晦气。 如意哼了一声,也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明玉眼珠一转,突然笑了起来,说,「对了,你见没见过龙女的儿子?」 如意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 这个人必然是有意的,明明知道这就是他的心病,却偏要在他面前提前,让他想要自欺欺人都不行。 如意胸中刺痛不已,一脸僵硬的答道,「没有。」 明玉嗤笑一声,说,「放心,不是他的种。」 如意惊愕的抬起了头,玉姑却松开了手,对明玉柔声的说道,「衡山君不是要你去寻青星石麽,你不去做正事,光在这里和人斗嘴?」 明玉小声的说道,「我不是要提起他来气你的,你别在意啊。」 玉姑拍了拍他的头,淡淡的说道,「快去罢,小心迟了衡山君又要发作。」 明玉脸色一变,悻悻然的走开了。 如意见他走远,又见玉姑也要走开,犹豫了片刻,便追上了去,同她说道,「这位仙姑,请站住些,容我问几句话。」 玉姑似乎有些惊讶,面有难色,微微的欠了欠身,婉拒道,「衡山君若是知道我和你说话,只怕会怪罪於我。」 如意愣了一下,连忙发誓赌咒,「我不会和他说的。」 玉姑笑了笑,打量着他,然後叹了口气,才说,「那你问罢。」 如意深深的行了个礼,然後才低声的说道,「我只是想问问吉祥的事,她究竟是…是怎麽死的,还有,若是方便,能和我说说那龙女的事麽?」おe冂l 玉姑听到後面,脸色微变,却只是说,「吉祥的事,其实我也不大清楚。只是曾听人说过,她因为犯下了大错,原本是要受雷击之刑,散魂之罚的,可後来…」 如意心里一紧,追问道,「後来怎样?」 玉姑笑了一下,说,「後来似乎没有受刑,大约是除了灵力,变得同凡人一般无二了。再後来又怎样,我却是不知道的。」 如意惊讶的看着她,心底突然有甚麽模糊的影子浮出了水面,他轻声的说道,「阿衡说她是因为生产而死的。」 他不知道吉祥吃了那麽多的苦,心里究竟悔不悔,可他记得,那时候吉祥在曾府里对他说过,她只想一直陪着那个人。 那个时候,就算那个人还不认得她是哪个,她心里,大约还是欢喜的罢。 如意想起往事,心里不免难受,玉姑似乎也有些恻然,哦了一声,又说,「大约就是在那之前,衡山君娶了带罪的龙女,再後来…」 如意惊讶的问她,「带罪?甚麽罪?」 玉姑的神情似乎变得有些冷漠,说,「她私通麒麟,还生下了不伦不类的妖兽,天庭自然大怒,要定她的罪。」 如意再也猜不到这些,他试探般的说道,「可阿衡说她是个很好的人,」 玉姑反问他道,「好人?」 如意不明白她的意思,只是僵硬的点了点头。 她笑了起来,可脸上的神情却让他读不懂。她轻声的说道,「你金蝉脱壳,空留了一具躯体在衡山君身旁。她用红珠锁住你的身体,让衡山君去替她寻那只麒麟被打散的魂魄,只等寻齐的那一日,他们两个才好双双转世托生,好人麽?我看未必。」 如意惊讶的看着她,说,「我的身体?」 玉姑疑惑的看着他,「难道你不知道?」 如意恍恍惚惚的摇着头,阿衡从来没有和他说起过这些。 玉姑神情变得郑重,认真的同他说道,「衡山君为了寻你的魂魄,也为了寻那麒麟,这三十多年里,没有一日不在外奔波的,你若有半分感念他,就不要同他呕气。」 如意万万料想不到,原来阿衡为他这样辛苦。他轻声的说道,「我都不知道…」 玉姑轻轻叹息道,「我同你说得太多了。你若是还不明白,就该去问衡山君,他也不会瞒你。」 如意眼圈有些发红,说,「这我知道的。」 如意回到观中时,吴赐人正在他房中安坐,手里拿着一卷书随意的翻着,见他进来,眉梢一扬,就唤他过去。 如意见他露出难得的笑意,心口一窒,只觉得脸上发热,怔怔的就走了过去。 吴赐人从怀中取出一只紫竹笛,送到他面前,郑重的吩咐他道,「你还吹那一曲给我听。不过这次一定要吹完。」 如意接过来时,才发觉这正是那一日被他狠狠砸在地上的那只竹笛。他愣愣的摸着那竹管上的裂痕,想起玉姑说过的话,心里一时五味杂陈,想问的话,也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吴赐人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说,「你那时怎麽吹的,如今还照那样子吹。」 如意只觉得古怪,咬了咬嘴唇,说,「这笛子不只能勾你动情,还有其他的蹊跷是不是?」 吴赐人似乎有些意外,「你只管吹就是了,问这些做甚麽?」 如意心里一阵刺痛,新事旧事一同涌上心头,让他忍不住开口说道,「你甚麽都不同我讲,难道我就不会担心,不会难受麽?」 吴赐人愣了一下,半天才说,「你担心这个做甚麽,我是天帝亲封的衡山君,连佛祖都要让我一让,这天下又有甚麽东西能伤到我的?」 如意一时被怒气冲昏了头,也顾不得那许多,就大声说道,「那时候你明明都难自保,还把娘托付给我,难道这些你都忘记了麽?」 吴赐人不快的说道,「那不过是我一时不慎罢了,还提起来做甚麽?」 如意想说甚麽,却还是咬住了嘴唇。 他沉默的捉起吴赐人的手,然後按在了自己的心口。 吴赐人惊讶的看着他,似乎是不明白他的举动,却任由他抓紧了不放,贴在胸口之上。 如意垂下眼,低声的说道,「我那时候就很喜欢你了。你知不知道,你同我说,若是你死了,要我帮你照看你娘的时候,我,我心里…」 他心里难受,眼泪不知道怎麽的就落了下来,忍也忍不住。 吴赐人哪里想到他会哭起来,当时便有些无措,却又不知道为了甚麽突然生起气来,暴躁的把他拉了过去,心绪烦乱的捏着他的下颔,替他擦着脸颊上的眼泪,恼火的说道,「别再哭了!」 如意愤怒的甩开了他的手,忍着眼泪,大声的对他说,「你根本不知道我那时候有多害怕,多难受!你若是不喜欢我,倒也罢了,可你若是也有几分在意我,又怎麽能那样伤我的心!」 吴赐人的神情似乎有些震动,可更多的,却是迷惑和不解,他对如意说道,「我那时受了伤,身边能信的人,就只有你一个了。我不把娘托付给你,还能托付给谁?」 如意垂下头去,他明白,他都明白,可他却做不到。 他声音很轻,却又异常坚决的说道,「我宁愿和你一起死。」 吴赐人立刻静了下来。 如意的心砰砰直跳,他不知道这个人究竟听没听明白他的意思。 他不想总是被阿衡护在身後,不想这个人为了他向别人低头,不想这个人甚麽事都那麽自私的定下来,为他做了那麽多,他却只有接受,连选择的馀地都没有。 吴赐人伸出手来,抚过如意满是泪水的脸颊,似乎有些恼火的沉声说道,「可是我不想你死,我想你好好的活着,所以我才给你飞羽,叫你去跳龙门。」 如意吃惊的抬起头来,吴赐人被他紧紧的盯住,神情变得很不自在,有些焦躁的说道,「我不明白你究竟在气些甚麽,明明很喜欢我不是麽?为甚麽总是在生气,也不说为甚麽。」 如意破涕为笑,小声的说道,「可是你也没有问过啊。」 吴赐人怔了一下,如意红着脸,搂住了他,轻声的说道,「我气的是,你竟然趁我不在娶了龙女→…」 提起她的时候一副温柔的样子,对着我却那麽凶。 吴赐人有些啼笑皆非,「这有甚麽好气的,我不过是为了帮她脱罪才娶她的,她同你又不一样。她肯耗用元神,用红珠帮我镇着你的身体,已经很是难得了,我娶她却只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等她醒来,你也该去谢一谢她才是。」 如意再也不肯去听後面的话了,他紧紧的搂着吴赐人的脖子,声音发抖的央求道,「前面的那句话,你再说一遍。」 吴赐人反问道,「哪一句?」 如意搂紧了他,在他耳边小声的重复着,「说她同我又不一样。」 如意的声音微微的颤抖着,吴赐人僵了一下,不大自在的说道,「她同你→…」 如意紧张的屏住了呼吸,生怕会漏掉半个字似的。 吴赐人突然顿在了那里,抓着他的手腕推开了他,好像忍着甚麽似的,目光沉沉的望着他的眼睛说道,「你先同我说,那时你在我面前金蝉脱壳,是不是想与我永不相见?」 第九章 如意咬紧了嘴唇,心里突突的跳着。 那时阿衡那样轻蔑又无情的对他,将他羞辱得无地自容,心如死灰一般,的确有过永不再见的念头。 可三十年不见,终究不是他的本意。若不是古非从中横插一脚,几桩事凑在一处,阿衡也不会误会他那麽深,若是换做他,只怕也要生气发怒。 吴赐人见他脸色发白,半天答不出话来,就知道果真是被自己说中,脸上便不自在了起来,轻声说道,「我那时听信了他人的话,错怪了你,你还气我是不是?」 如意几时见他低过头,口气放得这样软,都已经是万分的难得了。 如意用力的摇着头,想要开口说些甜蜜的话,却又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憋了一阵儿,只好在心里暗骂自己,怎麽偏偏就说不出口? 吴赐人也不知道想着甚麽,彷佛下定了决心似的,突然同他说道,「以後再也不会了。」 如意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允诺,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哪里有人为这样的事发誓的,寻常的人间男女,山盟海誓的时候,难道不该说些甚麽海枯石烂不变心之类的话麽? 可就是这麽一句最不像话的誓言,却还是让他心口涌起阵阵的暖意。 如意到底本性难改,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便又促狭了起来,忍不住反问道,「你怎麽知道不会?」 吴赐人听他口气不对,皱着眉,瞥了他一眼,见他笑得没个样子,就没甚麽好气的捏着他的下巴,叫他笑也笑不出来,又说,「不许再笑了,叫你吹笛子,你扯到了哪里去?先做正经事。」 如意把笛子紧紧的抓在手中,一脸的警惕,问道,「先说为甚麽。」 吴赐人不自在的清了清喉咙,又说道,「我猜这东西原本就有古怪,你当初吹笛子的时候大约又动了邪念…」 如意不由得脸上发烫,重重的哼了一声,故意自言自语般的说道,「也不知道是哪个没有邪念的仙君,夜里把我压在床上做那件没羞耻的事。」 吴赐人的面上一僵,微微的红了,却又不悦的说道,「我那时候同你又不是两情相悦。」 如意听得真想揍他,可这人说的只怕也是实话,所以他只是悻悻的磨着牙。 吴赐人收敛了神色,认真的同他说,「我想你再试上一试,看和我猜的一不一样。」 如意撇了撇嘴,老实的拿起笛子来放在唇边,就一心一意的吹了起来。 若只是被笛声催得动了情,那便无妨。 吴赐人原本靠在那里听他吹奏,可听着听着脸色却渐渐发青,拳头也紧紧的攥在了一起,如意一看情形不对,慌忙的停了下来。 吴赐人深深的舒了一口气,然後才皱着眉问他,「你刚才吹的时候心里究竟想了些甚麽?」 如意窘迫的答道,「反正没动甚麽邪念就是了。」 吴赐人面色和缓了些,好笑的看着他,「怕甚麽,怎麽想的,说出来就是了。」 如意有些不甘心,却也知道这不是玩笑话,只好硬着头皮,结结巴巴的说道,「我吹的时候,想着,想着要是你心里……永远都只有我一个……就好了。」 如意说完,已经是面红耳赤的了。 吴赐人静了静,然後伸手将他拉到身边。 如意搂紧了吴赐人,听到他轻声的说道,「我方才被笛声所催动,几乎想要将你生生吃下肚去。我眼前还生出了幻象,也不知是谁将我的心生生的抠出,投入火中,与你的血肉一同化成了明珠。」 如意听得浑身发冷,拼命的抱紧了吴赐人,连声音都在颤抖,「我才没有那麽想。」 吴赐人笑了一下,说,「我知道。」 如意不解的喃喃道,「怎麽会这样?」 吴赐人声音变冷,同他说,「这笛音能惑人心志。你说,当初我若是去吹那紫竹笛,想要医好那病孩,会怎样?」 如意想了想,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他方才吹那竹笛,心里想的,不过是想要这个人心里只有一个他罢了。那笛声却有魔性似的,竟然把他的心意扭曲成那样,真是凶险异常。 如意记起吴赐人所说的那副情景,不免後怕,抓紧了吴赐人的手问道,「难道是要…把你的心化成如意宝珠,给那孩子不成?」 吴赐人见他发急,脸上冰冷的神情也柔和了许多,说道,「也不知道是龙族里哪个的主意,心思这样的歹毒,手段又这样的邪气。若不是我认得的那个偏偏是你,他使这个法子来算计我,真真是万无一失。」 如意咬紧了嘴唇,突然抓着那支竹笛就要朝地上砸去。吴赐人捉住了他的手,说,「不必。」 如意着急了起来,「这种东西还留着做甚麽,真真是祸害。」 吴赐人反倒笑了起来,说,「怕甚麽?这也不是人人都能吹得了,我自己能吹倒不稀奇。你能吹,不过是因为我在你心里放了我的羽毛罢了。」 如意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如此,那龙族的人真是用心良苦。这样做来,倒是不露丝毫的马脚。 吴赐人解释道,「你师尊帮我瞧过,这是南海的紫竹,并不是凡物。当初也不知道被他们用甚麽法子偷了去,在城外生得到处都是,我也不曾起过疑心。」 如意却仍旧不放心,劝道,「这东西留着毕竟不是甚麽好事,还不如趁早毁去。」 吴赐人不在意的说道,「难道你还能害我不成?」 如意愣了一下,手里握紧了那竹笛,心里又喜又悲,半天没说话。 吴赐人见他神色古怪,皱了一下眉,说,「你又想些甚麽?」 如意看着那竹笛上的裂纹,勉强的笑了一下,说,「阿衡,我…」 吴赐人疑惑的看着他,如意鼓起了勇气,问他道,「你说你同我两情相悦…,可我不过是龙宫里最低等的妖精,你却是天帝亲封的衡山君,我不明白,你究竟喜欢我哪里?」 吴赐人眯起了眼,若有所思的看着他,半晌之後,突然一本正经的说道,「大约是为着你生得好罢?」 如意僵在那里,慢慢的抬起头来,结果看到吴赐人眼底的一抹笑,才明白这人不过是在捉弄他罢了,面上一红,就凶巴巴的瞪了他一眼。 吴赐人笑着问他,「你遇见我的时候,我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货郎,你为甚麽会喜欢我?」 如意心口一震,却没有答话。 吴赐人摸了摸他的头发,若有所思的说道,「我如今是不能和那时一样了,你心里却还是在意我,只有我一个的,对不对?」おe冂l 如意听着他笃定的口吻,简直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欢喜了,这个人怎麽能这样呢?不知道说甜蜜的话倒也罢了,还把他的心事说得这麽明白,真是可恨。 如意赌气道,「如今我心里是只有一个你。可从前我心里有谁你也管得着麽?」 吴赐人脸色一变,半晌才说,「从前的事我不同你计较。」 如意磨了磨牙,学他口气说道,「我也不同你计较。」 吴赐人皱起眉,不悦的说道,「我只有你一个。」 如意呆了一下,竟然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可这个人,不会在这样的事上骗他的。 吴赐人眯着眼睛看着他,说,「你从前心里有谁,我不在意,反正你如今心里只有我。」 如意讪讪的笑了一下,带点讨好的意味,心里却噗通噗通的乱跳着。 他怎麽觉得好像天上突然掉下来许多的元宝似的? 吴赐人想了想,突然笑着说道,「怎麽好像是我亏了些?这样罢,若是今後你变了心,我就吃了你,怎样?」 如意被呛住了,咳嗽了两声。 原来元宝落下来,也砸得他怪疼的。 单听那口气,竟然听不出来究竟是认真的,还是说来吓唬他的。 如意闷闷的哼了两声,突然被他想起玉姑的话来,便说,「你说我当初是金蝉脱壳,那我的身体还在麽?」 吴赐人大笑了起来,说,「这你放心,我跟天帝说过要斋戒的。」 如意气得牙痒,撇了撇嘴,说,「那我等你斋完开荤,给了你吃,我也不要了。」 吴赐人倒没有答话,只是神情异常认真的瞧着他,看的他都不自在了起来,就问道,「怎麽?」 吴赐人淡淡的说道,「很久以前,曾经有人跟我说过,以後的事,谁都说不准。哪怕是神仙,也不能妄断後事。」 如意心口微微刺痛,反问道,「谁说的?」 吴赐人摸了摸他的头发,笑着说道,「问的真多。」 如意勉强的笑了一下。 其实他听了这话,心里就已经明白了。 这个人,是不会同人间的男女一般,在他耳边对他起誓,说要与他生生世世,永不变心的了。 不过是一句誓言罢了,没甚麽大不了了,他并不在意,只要这个人心里也有自己,他就知足了。 他只是嫉妒,因为这句话根本不像阿衡会说的话。一句话能让这个人记得这样久,说这句话的人,真不知道究竟是哪个? 如意咬了咬下唇,小声的说道,「你的事,我都不知道,所以才想问。」 吴赐人想了想,似乎有些困惑,「其实也没甚麽,这麽些年了,我一直是一个人,平日里也不过还是判些案子,有时修修律法,有时也去捉那些违律犯法的神仙妖怪,如今也同旧日里一样。」 虽然早就有所耳闻,可听吴赐人亲口说来,如意还是有点惊讶,喃喃的问道,「那一定很忙罢?」 吴赐人见他有些烦愁的样子,便安抚他道,「这些做起来都快。等我把那只麒麟的魂魄都收到一起,他和龙女两个就可以一同转世投胎了。那时候,你也就可以拿回你的身体了,然後我们两个便回家里去。」 如意抿了抿嘴,笑着说道,「好。」 他看着吴赐人,心底涌上来一种近乎怜惜般的柔情。他知道这个人居高临下惯了,也知道这个人并不愿意说甚麽温柔的话,脾气其实也不好。 如今肯同他这样,肯哄着他,肯同他解释,真的是很难得了。 如意轻声的问道,「阿衡,平日里也没个人陪你说说话,解解闷麽?」 吴赐人好笑了起来,说,「有甚麽闷的?我也不要人来与我解闷。你那师尊,最是冷淡,同他又有甚麽好说?」 如意试探般的问道,「还有…龙女呢?她就不来探望你麽?」 吴赐人奇怪了起来,取笑他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麽,巴不得送到我面前给我吃?」 如意撇了撇嘴,说,「这世上自然只有我才会做这样的傻事。」 吴赐人露出了有些得意的笑容,说,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 如意[出书版] 作者:江城 我也是这麽觉着的。」 如意看着他眼底的笑意,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他道,「那…你一直都是一个人麽?」 吴赐人并不在意,淡淡的说道,「也不是,年幼时把我从荒野里拣了回去的,大约是个星君罢,那时他殿里也有许多人的。不过我很早就离开他了,现在已经不记得他长甚麽样子了。」 如意紧紧的搂住了吴赐人。吴赐人的口气明明是无所谓的,他听了却觉得很心疼。 这麽多年,这个人一直都是一个人这样过来的麽? 他想着那个小小的阿衡,当年一个人寂寞的待在天上,他就难过的不得了。 明玉再可恶,再可怜,却还有一个人照顾他,关心他,对他笑,同他说话,哪怕那关心是假的,是骗人的,却也比没有强。 如意轻声的说道,「要是我再早些遇到你就好了。」 吴赐人疑惑的问他,「甚麽?」 如意不肯再开口了,只是用力的抱着眼前的这个人。 吴赐人安静的让他抱了一会儿,突然说,「你再不松开,我就要→…」 如意听着他的呼吸有点不稳,脸就红了起来,心里却起了捉弄的意思,偏偏就不肯松开。 吴赐人被他搂得紧,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突然就一声不吭抓住他的手臂,然後一下就把他压在了身下,瞧着他的眼睛笑着说道,「分开腿。」 如意哪里想到他说风便是雨,便有些着慌,心虚的说道,「这还是白日,怎麽好做那种事?不行!」 吴赐人哪里肯住手,盯着他不以为然的说道,「你这可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说完,就毫不客气的去解他的裤子,如意慌乱的去抓吴赐人的手,面红耳赤的说道,「你倒是先把门关上啊。」 吴赐人笑了起来,满不在乎的说道,「没人敢进来。」 如意见他这样不以为然,心里有些恼恨,脸也涨得通红,伸手去拦住他,不许他再胡来,一面有些生气的说道,「你先去关门。」 吴赐人似乎惊奇於他的坚持,却也起了性子,似笑非笑的说道,「若是我偏偏就不呢?」 如意被他压在身下,想推又推不开,想起明玉笑话他的话,心里毕竟还是不痛快,就轻声的说道,「我若是不愿意,难道你又要逼我不成?」 吴赐人见他认真了起来, 皱了皱眉,说,「又要逼你?难道之前的那几次,你都不愿意的麽?」 如意见这人丝毫都不明白,眼眶就微微泛红,说,「刚开始的时候痛成那样,哪个会愿意!又不是傻子。我…」 如意在心里委屈的说道,我若不是喜欢你,哪里用得着受这份罪! 吴赐人不解的说道,「我见他们人间男子交合图,便是如此。况且你也不是不喜欢的,总是扯住我不放,还叫得那麽勾人,难道不是麽?」 如意满面通红,慌乱的说道,「可是进去的时候就是痛得要死,我不愿意!」 情事完毕的隔日,也是浑身上下到处的疼,那罪可真不是人受的。 吴赐人沈吟了半晌,突然一扬眉,笑着问他,「真的不愿意?」 如意咬住了嘴唇,也顾不得面子了,自暴自弃般的低声说道,「阿衡,真的很痛。半旬一次,或许吃得住,日日来,我可不成了。」 吴赐人倒也乾脆,并不纠缠,只点了点头,说,「那好。」 如意没想到这人答应得这样利索,愣了一下,突然来了气,郑重其事的说道,「我是说真的。」 吴赐人微微一笑,说,「也没人说你骗人。」 如意扁了扁嘴,抓紧了吴赐人的手,警惕的说道,「你不许去找别人。」 吴赐人有些啼笑皆非,扫他一眼,道,「说甚麽傻话。」 如意讪讪的说道,「我也不是不愿意。只是…这个身体也不知道是甚麽做的,伤也不容易好…」 吴赐人望着他笑的了然,说道,「这件事麽,就等我们回家里去再说罢。」 如意的心中隐隐的浮起不妙的预感,彷佛被蛇盯住了的青蛙似的,竟然浑身僵硬,动弹不得了。 他知道,这个人露出这种胸有成竹的笑容的时候,便是拿定了主意,再难更改了。他打了寒颤,安慰自己道,不过是受些罪罢了,想想那些采补的妖怪,夜夜都要吃这样的痛,他不过是半旬一次,实在也没甚麽好怕的了。 吴赐人说完又想起一事,问他,「对了,你说要取红珠招魂的那个人,等我忙过了这一阵儿,先去瞧瞧再说。不过红珠是龙女的元神所凝,不能给你。」 如意不免有些失望,「那他的魂若是收不回来,岂不是要一辈子都傻下去了?」 吴赐人却不在意,「这世上各人有各人的造化,你担心那许多,都是没用的。」 如意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不甘心的说道,「可是傻子只有被人欺负的份,那算甚麽造化?」 吴赐人好笑了起来,说,「所以才有造化弄人一说麽。」 如意懊丧的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的说道,「他又没有错。」 如意想了想,又说,「不如我把那玉坠给他护身。虽然不能吉祥如意,万事安康,也该能保他衣食不缺,平安一生。」 吴赐人听他提起那玉坠,笑了两声,然後才说,「当初我还以为你的魂魄收在这里,想了许多法子要破开,你那师尊的法术,真真是害苦了我。」 如意正从身上解下那玉坠,见吴赐人这样说,一时好奇,便追问,「师尊的法术很厉害麽?」 吴赐人哼了一声,不屑的说道,「怎麽可能。」 如意见他这副自大的样子就牙痒,悻悻的说道,「你呀,真是…」 吴赐人伸手握住他的玉坠,在掌心轻轻的摩挲了几下,露出了淡淡的笑容,说道,「幸好你的魂魄甚麽事都没有。」 如意的鼻子突然有些发酸,他轻轻的恩了一声,然後用力的握住了吴赐人的手。 当他还只是一尾小小的玉鲤鱼的时候,他也曾有过三个愿望。 一是与吉祥快活的过一辈子。 一是去看那池塘外的大千世界。 一是心爱的姑娘也爱他。 那已经是许多许多年前的愿望了,游船上唱着陈三愿的女子那哀婉的歌声,池塘边垂下的丝!一般的柳枝,还有那些游在他身边的夥伴们,虽然清晰,却都早已远去,再也触不到了。 吉祥也已经不在了,只留下了一个陌生的曾梵。那世间,也并非如他在水下所见的那般美好。 而他喜欢的,也不是姑娘。不会说甜蜜的情话,也不会特意的讨他欢心,有时还会惹他生气伤心,更不要说与他拜天地,入洞房了。 如意认真的凝视着吴赐人,吴赐人不解的扬起了眉。 阿衡虽然不是姑娘,可是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 如意的脸上,慢慢的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如意想,阿衡,你看,幸好,到了最後,我还是没有错过你。 ――《如意》全文完―― 番外《云台仙》 他从来没想到自己会娶龙女。 龙宫将新娘送入,宫里装饰一新,他在衡山下的行宫中默默的等待,心里却说不出是甚麽滋味。 龙母曾派人来问过他,可还有父母亲人在世?行礼的时候要不要一一请来。他默默的想了片刻,才说,「并没有甚麽人了。」 其实他并没有说实话。 在这世上,也还是有一个人的。许多年前,那个人救过他性命,亲手将他抚养长大,然後又将他赶了出去。他不在乎有没有父母亲眷,也不在意,只有这个人,他心里总是记得的。 就是死了,就算化成了灰,他心里也一直都记得那个人。 他生来就在荒漠之中,渴了便掘苦草的根出来吮着,饿了便捉着沙鼠充饥,只是混混沌沌的活着,甚麽都不晓得,甚麽都不明白,只是径直的朝着太阳升出来的地方走去,彷佛心底有甚麽声音唤着他似的,叫他要朝那里去。 後来倒在荒漠之中,在太阳之下迷迷糊糊的睡过去,心里却想着,这样走着不知何时是个头,倒宁愿这样好好的睡上一觉。 那时有影子落在他的身上,那个人的手微凉,搭在他的额头,问他,「我带你离开这里,好不好?」 他却不懂得那人的话,只是晓得这似乎是唯一的生路,便紧紧的捉着那人的手腕,无论如何也不敢放开。 那人带他回了宫里,替他疗伤,给他饮食,教他法术,慢慢的,他也明白了些事理,知道这里是天宫,是仙界,知道这人被唤做涤阳真人。 涤阳拾他回来那日,同他说道,我是看着星星找到你的,不如就替你取个名字,叫做衡汉罢了。 常日里,便唤他阿衡,还说,不要怕,有我一日在,便保你一日的安稳。 只是涤阳性子淡泊,除了这些琐事,再想要多说半句话,再得一丝笑,也是十分的难得。他起初懵懂,涤阳怎样待他,他也以为是常理。 等他再大了些,便很想再亲近涤阳些,宫里再无他人,他倒也不觉着寂寞,只是涤阳回来,总是这样淡淡的对他,他便忍不住有些难过。 涤阳有时在园中自弈,见他凝神沉思,棋盘上黑白分明,他有时便想,我也快快的学来,便能与涤阳一同坐在那里。 涤阳也肯教他,却并不唤他一同对弈。他曾坐在涤阳对面,想要这人多看两眼,却只是被杀得片甲不留,无奈得很。 涤阳败了他,却又耐心指点他,告诉他究竟错在哪里,教他如何布局,也没有丝毫的厌烦。 他那时便想,不知何时能败了涤阳。却不曾想过,若是败了涤阳,他又待如何。 等到了再大些的时候,似乎怎样也吃不饱,他却不曾告诉涤阳,直到有一日涤阳回来,见他摘园中尚未成熟的果实来吃,似乎吃了一惊。 他恳求涤阳责罚,涤阳却只是说,「你已长大成人,不必再留我宫中。」 他万万不曾想到,涤阳竟然要将他赶出宫中。 涤阳似乎并不是玩笑,说罢便用指尖点他额头,默默念咒,一面说道,「从此一别,便如路人。」 涤阳似乎想要他忘记,只是那一日他永世也难忘记。 涤阳只在他身上留了封书信,也不写他姓名,也不写他来历,只写他本是金翅大鹏鸟,该以龙为食,教他前去东海捕食,又写了他的生辰在上,再无别话。 便是後来他在仙宫被天帝封为衡山君,掌管仙宫一切律例,他也不曾忘记过涤阳。 人人都说他冷漠,说他不近人情,他却也不以为意。他并不觉着哪里不对,哪里不好。彷佛他天生就该如此。 他时常路过四海,有时饿了,便捉起许多龙来,慢慢的拆吃下腹。许多年後,那种或明或暗,或强或弱的龙族气息,终於教他明白了当初涤阳抛弃他的真相。涤阳身上龙的气息,虽然几乎不可察觉,却仍是不能瞒得过他。 他与涤阳,天生来便是对头。 涤阳做的,并没有甚麽错处。 很多年後,他装作不经意般去涤阳宫里,仍旧装作甚麽都不记得的样子。涤阳见他却肯微微的笑,似乎也为他欢喜,只是不经意间的犹疑,却让他晓得了,这人其实是有些怕他的。 他也是有些难过,却仍旧止不住要去涤阳那里,就彷佛不由自主似的。 只是涤阳却常常不在,那时涤阳宫里也养了些闲人,有一个年老的弟子,还有一对鲤鱼精,也不知是涤阳在何处拾得了的。 他那时从未想过,日後竟然会与那对鲤鱼精生出这许多的纠缠。 涤阳将手点在他的额头,要他忘记一切,从此自立门户。 他可以装作忘记,装作从未相识,甚至装作不记得那人给他取的名字。 可如意在他的面前金蝉脱壳,空留下一个尸身,绝迹而去,他却再也无法假装。 他原本以为他可以不在意,以为可以忘记,却不知他也会那麽的伤心,那麽的愤怒。 如意走了,就好像把他的心也挖空了似的。 他不知如意是有意还是无心,只是要他从此忘记,装作并不在意,他却做不到。 他恨如意,恨这个人哄骗自己,诓了自己的飞羽,还设计陷害自己,想要对自己下忘忧,可他更恨自己,竟然丝毫不能放下。 他抱着如意冰冷的身体去寻龙女,问她,「你们龙族,有甚麽可以招魂的法子麽?」 龙女抚着如意的额头,半晌才说,「施这法术的人,实在是厉害的很,我不能帮他复原。」 他浑身发冷,就好像要死了一般。 龙女瞥他一眼,却又笑着问他,「不过我有招魂珠,可以保得他尸身不腐,你可要麽?」 他冷声说道,「这算甚麽?」 龙女莞尔,说,「这法术也与我们龙族的有些相似,只是厉害得很了。这人的魂魄或许去了别处,重生了体貌,你若是寻得见他,拿了过来,我舍命与你作法,说不得也便救他回来了。」 他心中震动异常,却隐约想到,如意小小的法力,如何能瞒得住他施那金蝉脱壳的法术,难道竟是涤阳在暗中相助不成? 龙女问他,「如何?」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如意,又看看龙女,许久之後,终於低声说道,「好,那便多有劳烦了。」 龙女笑起来,说,「只是我腹中已有他人骨肉,孩儿他爹又入了牢,等再过些日月,这衣裳底下便瞒也瞒不住了,只怕龙族上下都要拿我。那时,便是你寻得他来,匆促之间我也难得做法,你可等得?」 他点头,说,「我等得的。」 略想了又想,才又说道,「你也不必怕甚麽。若是他们为难你,三日之後,我便来龙宫娶你,保你母子平安,如何?」 龙女似乎极为惊愕,却慢慢的笑了起来,「好,一言为定。」 他向天帝请求,说要迎娶龙女时,天帝也极为震惊。 他跪在殿前,发誓说肯斋戒沐浴,迎娶龙女,天帝才应允了他,只是终难相信的样子。 涤阳被罚下界去历劫,并不在殿中。他去涤阳宫中,看那昔日盛了鲤鱼的空坛,怔怔的坐了半日,走回去的时候,路上看到天边的残阳,想到如意赤裸着身体站在水中,面红耳赤的瞪着他的样子,便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笑过之後,却又觉得胸口有些闷痛。 他曾同如意说过,「若是我死了,你便替我照顾娘亲罢。」 如意那时不肯,还惹得他发了好大一通火。 只是到了如今,他仍旧不大明白,不明白如意怎麽会哭得那麽厉害,却无论如何也不肯答应他的缘故。 《赤子》 吴赐人也知他惦念古家的那个痴儿,便特意的抽出一日来,带他前去探望,好了却他的心愿。 先前龙女把红珠相赠,却被吴赐人把红珠藏起,背着他去寻了那古家痴儿,自把红珠给了那人。这人做了这些事回来,才一一的告诉他知道,也不教如意去相见,只说如意会乱那痴儿的命数,如意哪里信他?只是法力到底不如他高强,再去古家寻人,那痴儿却早已不见,害他总是挂心不已。 如今吴赐人说要带他前去探望那痴儿,又在路上把那来龙去脉与他说了一遍,他这才明白其中的原由。 原来那痴儿当初被人取走的那七分魂魄,早被人放在了皇家血脉的身上,如今早已做了当今的天子。那痴儿身却已死,剩下的三分魂魄也不知怎么的都归在那皇帝身上,倒仿佛是个清明威严的人,并没有往日里天真糊涂的样子。 如意想起吴赐人说这痴儿命里极贵,终于明白这人并不曾哄骗于他,只是与他想的又大不相同,心里还是忍不住难过。 吴赐人带如意走进那皇宫之中,隐身在那花树之后,同他说道,「你在这里稍待片刻,他路过之时,你看他一眼便够了。」 如意远远的看他走来,容貌行动都与古嘉不同,举手投足之间都是帝王气派,哪里有昔日那痴儿的丝毫踪影,一时间竟然有些怔忡。 那皇帝慢慢走来,见那花树繁盛,便吩咐宫人,说,「拿花剪来。」 宫人便去花房内取花剪,如意见一旁还有几个宫人,便使了障眼法,这才上前一步,走出树影,远远的招呼他道,「小少爷。」 如意这一声唤,也没有什么把握,只是那人寻声看来,怔了怔,竟然喜笑颜开的跑了过来,欢喜的唤他,「百万!你如何进得来这里?」 如意见他神态似乎还如旧日一般,心中微微释怀,便笑嘻嘻的同他说道,「我是天上的神仙,哪里还有去不得的地方?莫说你这个是皇宫,便是天宫我也是去过的。」 说完便忍不住要伸手去摸他的头,碰到发冠却才惊觉,连忙收回手来。那皇帝吐了吐舌,说,「这个是要戴的,不然不像个皇帝样子,永熙是要生气的。」 如意好奇起来,便问,「永熙是哪个?」 那痴儿开心的笑了起来,说,「永熙是朕的哥哥。」 如意听得糊涂,想,他是古嘉么,怎么又自称是朕?却又不好问,只好又问他,「你如今过的好么?欢喜么?」 那痴儿想了又想,终于说,「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愿这样子的,可是若是能同永熙一起,我宁肯这样。」 如意似乎有些明白,想,只怕这皇帝与哥哥兄弟情深,古嘉便也把那人当作亲兄弟了一般,便说,「我那时给你的红珠还在也不在?」 痴儿点头,却又有些为难的说道,「我给了永熙戴着,他身体不好,要戴着那个守魂,不然便不好了。」 如意仔细看他许久,见他没有什么异样,终于放下心来,夸着海口同他说道,「日后若有什么难处,总有百万这个神仙帮你的,」话还不曾说完,便被树上掉下来的花枝打到头。如意摸着脑袋看天,哼了一声,才又对古嘉说道,「我眼下还有急事,日后再来看你,你也不要担心你哥哥,下次我叫个人来替他治上一治,保他百病消除。」 古嘉欢喜非常,语无伦次的说道,「若是能将永熙治好,我愿拿我的命与他换。」 如意正经起来,说,「说什么胡话,神仙只会救人,哪里还要取人性命?」话刚说完,头顶上又落下来个枝子,正正的砸在他的脑袋上,如意哪里知道吴赐人会这样没有气量,便又说了两句就匆匆解开了障眼法。 吴赐人将他一把抓起,腾入半空,不快的说道,「我看你待他倒比待我亲热百倍。」 如意大为意外,便说,「我在古家亲眼见他长大,就如同亲人一般,这我也是告诉了你的。难道我不与他亲热,还要装作与他陌路不成?」 吴赐人哼了一声,只说,「你的亲人也有许多,怎么不见你与别的这样亲热。」 如意见他不讲理起来,也有些赌气,便不肯同他说话,只是背过身去,也不看他。 直到两人落下云头,如意还是不肯与他讲话,吴赐人眼见着他后背挺得笔直,丝毫不肯回身看他,也一时火气,紧紧闭口,半句也不多说了。 两人一路上都不曾开言,都憋着一肚子的火气,却又都不肯先低头求和,便僵在那里,谁也不看谁。 如意想起在古家那些时日,心中还是有种挥之不去的落寞。他在那里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不知自己究竟是谁,也不知自己的来历渊源,周遭的人长大的长大,老去的老去,只有他,从来不曾老去分毫,那些曾经的惊慌和惧怕,如今远了淡了,可想起来,还是会觉得那么的难过寂寞。那时的他孤零零的一个,不记得吉祥,不记得师尊,更不记得阿衡,那时便只有那个痴儿与他亲近,不曾惧怕,不曾疑忌。 叫他如何不与那痴儿亲热呢? 吴赐人捉着他手腕,不许他进去,如意臭着脸与他在门外僵持。吴赐人伸手捏住他的脸,似要发作,忍了又忍,才说,「我那时不过是说与龙女结了亲,你便伤心得那样,冲我莫名其妙的发着脾气,恨不能永不见我了似的。方才眼看着你对他这样亲热,才晓得你当初生气的缘故。原来看你对别人这样好,总是忍不住要发怒,我不许你与他亲近,你却还问我为什么,难道真不是有心要气我的么?」 如意有些吃惊,半天才回过神来,结巴的问道,「我那时自然是嫉妒,你都与她成亲了的,我与小少爷却不过是亲人一般的,与你又大不相同。」 吴赐人见他这样说,却不以为然,笑了笑,才说,「我知道你与我不同,你这样的性子,在世上一遭,自然亲眷朋友都多得很,今日里有个少爷,明日里怕就有个老爷。」 如意又好气又好笑,说,「他爹当初害我害得还不够惨吗?」 吴赐人呵的笑了起来,也不再与他多说,将他一把抱起,就要进房。如意见他不信,一副赌气的模样,便有些好笑,只是想起这人孤零零的身世,心里又有些替他难过,想了想才说,「在我心里,你自然是与别人不同的,你看我都肯把命给你,难道还不明白么。你当我是傻的么,你换一个来,看我把不把命予他?」说完就搂住吴赐人,红着脸去亲他。 吴赐人也不去掩门,直把他抱到床上,才低头在他唇边说道,「这句话我倒十分的爱听,再说一遍,说慢些。」 如意脸红的越发厉害,哼了一声,却情不自禁般的搂紧了他,任由他肆意的亲吻。 那些情人之间的低语呢喃,虽然那样的教人难为情,却是这世上最甜蜜温柔的事,若是几句情话就可以让他的阿衡欢喜,他又怎么会不肯呢? 只是他并不知道,他的阿衡,喜爱的却正是他那毫无遮掩的爱意。那犹如赤子一般的情怀,比那些动人的话语更打动他的心。 -f-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