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出天山》 分卷阅读1 明月出天山 作者:俞洛阳 明月出天山 作者:俞洛阳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江湖恩怨 强强 搜索关键字:主角:萧谏(田田)、高淮、赵元采 ┃ 配角:比较多、不赘述 ┃ 其它: 楔子 萧谏这一辈子,最怕的就是听到交杯酒三个字。 有几次午夜惊梦,他听到一个声音在对着他说:“萧萧,萧萧,交杯酒咱俩可是喝过了,我等着你,千生百世,我会一直等着你!”这声音回旋往复,刻骨铭心,他在金陵,就跟到金陵,他到了边关,就跟到边关,他再回了金陵,那声音竟然长腿了,又跟着回来了,阴魂不散,袅袅不绝。 萧谏大半夜的惊醒过来,满头满脸的冷汗,惶恐不已,喃喃地道:“交杯酒?交杯酒?交杯酒啊……我喝不喝呢?” 喝不喝呢?究竟喝不喝?他抱着头苦思冥想,良久方想起来,他竟然已经喝过了,不过不是和自己的新娘。 撞柱 萧谏十九岁这一年在金陵成亲,并没有喝上交杯酒,因为新娘子在和他拜堂的时候,了。 人当然没死成,这么多的人在喜堂中,总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新娘子真撞到柱子上去,但引得堂中一片大乱。 萧谏当时就在新娘子的身边不远处,看着新娘子一头撞向堂中的柱子上,不知发什么愣,竟然没有伸手去抓住她。他的妹妹萧窈见机快,把身边端坐在椅子中的二奶奶一把掀到了一边去,顺手抓起椅垫扔出,竟在千钧一发之际垫在了新娘子的头前,“咚”地一声闷响,新娘子撞在垫子上,晕了过去。满堂惊呼之声,夹杂着二奶奶哎呦哎呦的呼痛之声,原来摔在地下,扭坏了老腰。 萧谏怔怔地看着那个晕倒的新娘子,打心眼里佩服,由衷赞叹起来:“这般忠贞烈性的女子,我萧谏怎么能配得上呢?唉,配不上的,配不上的!我果然是配不上的!”在一片混乱中他孤魂野鬼一般飘了出去,他自幼的好友,兵部尚书家的公子丁无瑕悄悄跟在后面,此时抓住了他的袖子:“萧谏,你去哪儿?” 萧谏甩开他,悲愤莫名:“别拦我,我要去跳秦淮河!我要去死!” 丁无瑕笑道:“秦淮河太浅了,你又会水,淹不死的,你要不嫌弃,我把你绑块石头扔长江里去吧!”见萧谏只管往前走,只得撵上去接着道:“田田,田田,别这样!大丈夫何患无妻,你不是还有我吗?”萧谏回头看着他,忽然苦笑起来:“是啊,我还有你,可是你有什么用?你能嫁给我吗?你能给我爷爷奶奶生个重孙子出来吗?” 他回身,抓住丁无瑕的双臂用力摇了几下子,跺着脚道:“老丁啊,你看我这都拜堂了也能砸锅,这煮熟的鸭子竟然还会飞!我奶奶可是找算卦的算过了,说我今年红鸾星动了,可我的好姻缘究竟在哪里呢?看来我这一辈子是讨不下媳妇了,不如你做我的妹夫吧,闲了咱俩就断袖一把,自家人,多方便哪!” 丁无瑕白皙文秀的脸上不动声色,道:“萧谏,你跟我跳脚有什么用?想把你妹推出去,也别趁这个机会。” 萧谏一把推开他,怒道:“我家窈窈怎么了,你就这么瞧不上!那你以后少来我家,也不用管我的死活,还是让我去死了吧!” 萧谏的妹妹萧窈私下仰慕了丁无暇许多年,也暗示了许多回,却只见这小子来府上鬼逛的起劲,偏生迟迟等不到他来提亲。萧谏对妹妹的心思知之甚详,今日眼见得自己这成亲是没啥指望了,便想着能借机替妹妹踅摸一个妹夫也行,没料到丁无暇也不卖账,萧大少爷这脸上却挂不住的很。 丁无暇扯着他不放,低声道:“萧谏,你冷静一下,你这么一走,这一大摊子扔在这里,你爷爷奶奶不是更窝心?”萧谏恨恨地剜了丁无暇一眼,眯着眼道:“你拽我这么紧干嘛?定是见我长得好看,想趁机占我便宜!我这会儿彻底糊涂了,依你说怎么办?” 丁无暇凑到萧谏耳边,接着道:“万一萧太师发起火来,和你姑姑说了,以贵妃的脾气,说不定会让人去抄了柳侍郎的家,所以你千万不可冲动。你若是真心看上了那个柳姑娘,你就去和人家说说好话。不过人家若真是不愿意,强扭的瓜不甜,就息事宁人吧。好歹留个余地,不耽搁你以后接着说亲。” 萧谏拂袖道:“我还说个屁亲!我这辈子不娶了,就打光棍儿到老到死算了!” 这个撞柱的新娘子是萧谏自己选的,以前说了十几门亲,均不知何故有始无终。一家子总结了原因,奶奶先是埋怨萧润这个老不死,说孙子端端正正没一点毛病,他却到现在都不肯在朝中给孙子谋一份差事,萧太师瞪她一眼:“你妇道人家懂个屁!” 接着奶奶埋怨在宫里当贵妃的萧谏的姑姑萧容,不晓得操心自己唯一的侄子的终身大事,这等于间接也埋怨了二奶奶,因为萧容是二奶奶生的,非她这正房所出。 二奶奶不敢还嘴,奶奶就接着埋怨萧窈,说她在闺蜜中总是宣扬自己的哥哥贪花好色调戏民女,却不知萧谏若有那个本事,早就把媳妇娶回家了。 萧窈平日里也是被惯坏的,一听这话梆梆地顶嘴:“咱们金陵的官宦人家,和哥哥一般大的孩子,哪个没去街上调戏过美女?我要不这么说,还当我哥有什么毛病,才找不下老婆呢!我这是在给他扬名立万啊奶奶!” 奶奶骂她胡说,逼着萧窈张罗了一个闺中诗会,把朝中身价差不多人家的未出阁女儿都骗过来赏花赋诗啥的,让萧谏躲在一边看有没有中意的。萧谏听那一帮小丫头叽叽喳喳卖弄文采,嫌烦得慌,却也拗不过奶奶,悄悄相看了一圈后,最后挑了这个户部侍郎家的二小姐柳珠玉。 当时柳姑娘站在一丛艳黄色的棣棠花边,安静娴雅,不和其他姑娘说说笑笑打打闹闹的,颇有几分遗世而独立的风范。萧谏看了半天,看她挺贤惠知礼的模样,只想着她能孝顺自己的爷爷奶奶就好。瞧她的脾气应该也能让着点小姑子,就点了下头,算是答应了下来。萧谏从小父母双亡,很把爷爷奶奶和唯一的妹妹放在心上,凡事都先要想到自己的家人,比之其他大臣家的许多纨绔子弟不知好多少倍。 从五品户部侍郎的女儿配一品重臣萧太师的孙子,那是不般配了一点,但两年前开始不知什么缘由萧太师在朝中渐渐失势,贵妃萧容也不受宠了,只是担着个虚名,见了爹娘就抱怨日子不好过。所以这两年萧润开始收敛做人,为此萧谏也就跟着放低门槛,不挑不捡了,便开始纳采下聘,忙忙碌碌准备起来,定于一年后的今日成亲。 结果这姑娘竟然不愿意嫁给他,想来是被爹娘逼着上了花轿,却在拜堂的时候发作起来。萧谏空等了一年,最后落得这么个结果。 这结果,貌似不太好啊! 萧谏见丁无暇所言句句有理,便跟着他回过身来,没走两步,他的奶奶宋老太君拄着拐杖在一大帮丫鬟婆子的拥簇下颤颤巍巍地撵了过来,见到萧谏,便赶过来一把抱住,泪眼花花地开始唠叨:“我可怜的田田啊,你这是去哪儿?你可不要想不开啊!这家的丫头不识好歹,咱不要她!回头奶奶托人给你说个更好的!”伸手摸摸萧谏的脸:“我孙儿长得这么端正漂亮,我就不信我招不来个孙媳妇儿,大不了明儿咱上街搭台子抛绣球去!” 萧谏回身搂住自己的祖母,笑道:“那可不成,奶奶!咱一直不敢搭台子,还不是害怕我要这么往台上一站,小姑娘们万一推挤起来,堵了金陵城的大小道路倒是好说,若是把台子挤塌,摔着你孙儿可怎么办?奶奶,你放心,我不会想不开的。人家不愿意,也就算了,回头再找就是。来,我扶您去歇歇。” 老太君叹道:“是啊,刚才追你,可把奶奶累的够呛,奶奶老了,这腿脚不利索了。” 萧谏一本正经地道:“哪是奶奶腿脚不利索?我看是咱家的地不平。”和丁无暇一左一右扶着宋太君往回走,老太君没听清他的调侃之语,一路走一路絮叨,没走几步,一个家丁又慌慌张张地跑来禀报,说柳侍郎一家子听说了消息,已经赶了过来,正跪在太师府门外请罪。满院子的贺客如今也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左右为难的很。 萧谏的一帮发小,自小在一起打架混闹的几个官宦子弟这时纷纷回过神来,都凑了过来,却又均不知说什么好。萧谏咬着嘴唇委屈无比:“老丁啊,我这会儿是真没脸见人了!你们帮忙把他们劝走吧,把客人也都劝走吧。回头闲了我请你们喝酒。”回头冲着宋太君道:“奶奶,她不愿嫁我,将来自会有人愿意嫁我。不过我们却也犯不上去难为柳家,我去把柳姑娘打发走可好?” 丁无暇等人义无反顾担负起这艰巨的任务,当下自去行事。萧谏安顿好奶奶,磨磨蹭蹭到了新房中。新房就是萧谏从前的卧房重新收拾了一下,新娘子倒是也醒了过来,正在大放悲声。萧窈被奶奶撵过来规劝新娘子,却站在房门外冷笑着不进去,暗骂柳珠玉是个傻子,竟然有眼不识金镶玉。 满房的喜娘丫头正在劝解柳家姑娘,一见萧谏到来,却同时的鸦雀无声起来。 退亲 萧谏进得房来,见柳家姑娘斜靠在一张软榻上,以袖掩面,看来仍是痛不欲生。萧谏怕遭人厌弃,便站得远远地深施一礼,道:“姑娘,婚姻之事,本是天定,想来你我无此缘分,我自不能强求。我二人并未拜堂,今日所有堂中贺客均可作证。你的嫁妆等物,我会着人给你送回去的。回头婚书等物随嫁妆一并退还,不会耽搁了小姐以后另觅如意郎君。你这就回家去吧。” 柳珠玉哽咽不语,正僵持间,唯恐天下不乱的萧窈跟了进来。萧窈有萧家孩子们显著的特征,身形窈窕修长,肤色牙白,柳眉凤眼,美丽泼辣,双手一叉腰做凶神恶煞状:“你要不愿嫁,就快些走,也别耽搁我哥接着给我找个好嫂子。哼,有着梧桐树还怕招不来金凤凰,稀罕的不轻!” 萧谏横她一眼,低声道:“住嘴!”向着柳珠玉再施一礼,道:“请小姐这就回家去吧。” 众人沉默了片刻,柳珠玉在丫鬟奶娘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往外走,待走过萧家兄妹身边时,萧谏拉着妹妹往后退了一步给她让路。柳珠玉慢掠秋波,看了他一眼,却忽然间一呆,接着重新掩脸大哭:“我的命好苦啊!好苦啊!” 萧谏诧异,忙又解释道:“我去和爷爷奶奶说,此事就此罢休,决不秋后算账,小姐请放心回家。” 柳珠玉却扶着门柱哭个不停,萧谏莫名其妙,不知所措。僵持了半晌,却见那小姐忽然又一摔衣袖,在众人的拥簇下走了,隐隐地听到“我的命好苦啊!我的命好苦啊!”的声音传来。 萧窈忽然冷笑起来,道:“哥,她后悔了!” 萧谏道:“瞎说,我怎么没有看出来。” 萧窈道:“那是因为你没有正眼看他,我却看得清清楚楚。她本来是下决心想走的,结果看了你一眼后,明显惊呆了,然后就不想走了,想等着你挽留她来着。可你接着撵,她只好又走了。” 萧谏懒得搭理她,只是低头不语,失魂落魄沮丧无比,却听丁无瑕在门外道:“窈窈说的有几分道理。也许柳家小姐见了你这天姿国色,真的起了后悔之心呢!要不要我去替你把她追回来?我打赌她一追就回!”一边说一边走进房来。 萧窈道:“我也赌她一追就回,我押五两银子!” 丁无瑕笑道:“我押十两银子!田田,你押什么?” 萧谏怒道:“你们别拿着我下注!人家碰上这样的事情,心里难道不烦?你们倒一个个幸灾乐祸的!”反身气冲冲地拂袖而去,丁无暇捞了一把没捞住,这次是真让他跑了出去。 这一跑就跑到了秦淮河畔。 秦淮河畔薄雾轻云,有画舫梦一般轻轻溜过,撒下若干零碎的笑语。萧谏呆呆地看着,想起来柳姑娘撞柱前咬牙切齿的一句话:“至死不嫁贰臣之后!”她声音很低,很快,当时满堂喧哗笑语中恐怕只有搀扶她的喜娘和萧谏听见了,萧谏当时听呆在那里,她撞柱竟然也忘了去拉。 萧谏的爷爷萧润,不但是个贰臣,还是个奸臣。早些年和梁飞将军联手,跟着当朝的大皇子高鸿在东齐朝中兴风作浪,害了不少人。三年前高鸿和梁飞出征南蜀,萧润落了单。这倒罢了,不巧的是大皇子一走,二皇子张狂起来,有一次在宫中瞧见去探望贵妇姑姑的萧窈,想娶回去做侧妃,二皇子已经有了王妃,是当朝右丞的大女儿。 萧润当时拗不过情面,差点吐口答应,萧窈另有意中人,却是不愿意。萧谏护着妹妹,更是死活不允,言辞凿凿地道:“宁做天上孤鸟,不做地上妾小!我妹不给人做小!”二皇子带着重礼来府上几次都被他不冷不热地挡回去了,害得这几年二皇子对萧家甚是不满,经常在背后使绊子害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萧谏都知道,但爷爷是他的亲人,亲人的坏,有时候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萧谏怔怔伫立半晌,心中一阵酸楚涌起,蹲下身去,埋头呜呜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想:“照这么下去,我这辈子是娶不上媳妇了,我总不能真的去强抢民女吧?” 也不知哭了多久,他哭累了,偏生悲从中来收不住场,有气无力地哽咽着,这时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茫然抬头,见身边站着一个青年男子,看来有二十五六岁,身着宽大的黑袍,深紫色的衣边。相貌极美,两只黝黑的眼珠盯着他看,满眼俱是好奇之色。河边停了一只船,瞧来是刚从船上下来。 那男子见他抬头,便问道:“你哭什么?怎么这么伤心?还是哪里不舒服了?用不用我给你看看?”他身后跟了两个人,其中一人手中提了个药箱,同样满眼疑惑地看着萧谏。 萧谏道:“我没有不舒服。只是心里难受,就哭起来了。” 那青年男子上上下下地打量他,试探着问道:“你这衣服……” 萧谏悔悟过来,自己穿了一身新郎的红衣服,傻乎乎地蹲在这秦淮河畔大放悲声,的确怪异了一点,当下伸手就脱衣服,道:“这衣服不能穿了!坚决不能穿了!”把外袍脱下,一把扔进了秦淮河中,接着开始脱中衣,随脱随扔,然后只剩了里衣,光着胳膊腿站在那里,忽然身上一凉,觉出不对来,登时尴尬无比。 而后一干人看着他,都愣住了。那男子微蹙眉,片刻后道:“你冷不冷?” 萧谏呐呐道:“也没觉得冷。”见那男子身后的随从已经露出了笑容,他忽然感到无比的难堪和羞涩,脸色一点点涨得绯红,低声道:“不好意思,忘形了。” 那男子也不在意,道:“我船上有衣服,要不要上去先穿上?” 萧谏道:“如此也好,多谢兄台。”当下随着他上了船,待进了舱室,见那船外表也就是一只旧船,室中之陈设却甚是雅洁精致。 那男子吩咐随从去拿了一套黑色的衣服过来给萧谏,萧谏连忙穿上,听他又问道:“你究竟是怎么了?为何这般伤心?” 萧谏低头不语,片刻方道:“说也无妨,我……我被我的新娘嫌弃了,她瞧不上我,竟然在拜堂的时候要以死明志。我还有什么脸见人!”边说一边眼泪又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那男子劝道:“子不我思,岂无他人?她不喜欢你,自然会有别的女子喜欢你。以你这般人才,还怕找不到更好的姑娘吗?自己躲到这里哭什么?” 萧谏摇头叹气,想起来自己从十六七岁开始奶奶就开始张罗自己的终身大事。如今两年有余,这中间说了多少门亲,却都不明所以地无疾而终,果然悲惨落寞。他看这男子温柔和善,虽是初次相逢,却忍不住把心里的抱怨说了出来:“今年我奶奶找那算卦的找了十几个呢,都说我红鸾星动,结果却这样!看来算卦的都是骗子!回头我定去金陵城中砸他十个算卦摊子出这一口气!” 那男子笑道:“算卦的也不过靠着胡说几句混个温饱,你又何必和他们计较?” 萧谏想想也是,便抬头道:“过去的事,不提也罢,多谢兄台赠袍之恩。兄台可否留下姓名及府邸所在之地,改日容我登门拜谢?” 那男子道:“我家离得很远,拜谢就不必了。我叫林再淳,你呢?你叫什么?”他问话甚是直爽,萧谏道:“在下萧谏。” 那男子嗯了一声,道:“你和我大哥一个姓,说不定是一家子的。你还没有用午饭吧,请你一起用饭可好?” 萧谏犹豫了一下,他今日大婚,激动之下连早饭也没有吃进去,如今果然是饿了。林再淳见他踌躇,便道:“公子何必拘泥于世俗之见?不过是一起吃个饭而已。” 萧谏道:“那好,如此叨扰了。” 林再淳听他答应下来,微微一笑,却是清雅俊逸,温柔可人,显见的由衷地高兴,道:“我经 常来金陵,这次却是一个人,要见的人恰好又出去了,正嫌自己吃饭寂寞呢,有人陪着真好。”当下招呼侍从摆上午饭来,萧谏也不跟他客气,两人虽是萍水相逢,但推杯换盏的一点儿都不耽搁,席间林再淳道:“我这两天还不走,你若是无甚要紧事,明天也过来和我一起吃饭如何?” 萧谏道:“好啊,没事儿我就过来,明天我带着朋友和妹妹一起过来可以吗?明天我来做东。” 林再淳笑道:“人越多越好,我就喜欢热闹。” 两人言谈甚欢,那林再淳举手投足间舒缓雅致,风度怡然,颇有魏晋高人之遗风。他慢吞吞地劝解着萧谏,萧谏听着他的轻声细语,一腔怨气渐渐地平息下去,不知不觉已经是夕阳在天,萧谏却还是不想回去,不想面对那想起来揪心看着窝心的现实,却听河岸上有人一溜小跑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呼唤道:“萧少爷!萧家少爷!你在哪里?” 萧谏一愣,跑到船头去看,却是丁无暇的贴身小厮小福,当下答应了一声:“在这里!找我作甚?” 小福子一见他,登时捶胸顿足:“萧少爷,小的们找您找疯了,您却在这里乐和!快回来吧,太师府……太师府出大事了!” 下药 萧谏一听,惊得几乎要跳起来,林再淳听到两人对话,从舱中跟了出来,道:“萧公子,家里有事你就赶快回去,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就来找我,我这几天一直都在秦淮河上。” 萧谏道:“如此多谢。”与他匆匆拱手告别,上了岸。 那小福把他拉到一无人处,道:“我家公子交代了,您先不能回太师府,否则被看押起来,可是什么都干不成了,这就随我去找我家公子从长计较。”扯着他匆匆而去。 黄昏时分,朝中的两个重臣拿着圣旨,带着大内侍卫统领蒙昕等人,把萧太师的家给抄了,太师府里人喊马叫乱成了一团。除了没有找到萧谏,其余人一律被撵到一处院落看押了起来,所有的家产房舍统统封条封了。萧润晚饭未吃完,被如狼似虎的大内侍卫掀翻了桌子,扯进了宫中。他为官多年,自知这会儿喊冤也没用,便一声不响,一路跌跌撞撞跟着行来,见竟到了皇帝的寝宫外,却被吩咐在殿外等着。 萧润只得恭恭敬敬跪在殿外,心中惊疑不定,正腰酸背疼地思潮起伏,忽然一个人影凑到了跟前,轻声笑道:“萧太师?” 萧润抬头,见是二皇子临汾王高泽,相貌倒也端正得很,只是一身的胭脂酒气,一脸的嬉笑轻浮,萧润忙道:“见过二殿下。” 高泽呵呵一笑。低声道:“听说你家女儿很有本事,竟然给皇上下了药!嘿嘿嘿,不过这可真是个好主意,我家老三那个孽种,不就是下药下出来的?皇宫大内说起来密不透风,这点破事,却瞒得了谁?” 他只管在这里大逆不道胡言乱语,萧润心中惊恐万分,也不知萧容给皇帝究竟下了什么药,也不敢问这没正行的二殿下,只是不说话,高泽见他不语,冷笑了两声,道:“待我去尽一尽孝心再说!”施施然进了殿门,看到卧床昏迷的煦文帝,忽然之间就垮下了脸,声泪俱下地道:“父皇,您这是怎么了呀!儿臣在外面忙于公务,听到了消息就加急赶回来,您这样叫儿臣如何活下去啊!” 高帜昏迷尚未醒,三皇子舞阳王高淮住在宫里,所以来得较早,一直坐在高帜的床边,垂着长长的眼睫毛,对他的聒噪恍如不闻。高泽扑到床前,东看西看,片刻后道:“三弟,父皇这是怎么了?” 高淮站起身给他见礼,道:“病了。” 高泽道:“三弟,大皇兄在南蜀打仗,我这领着礼部和户部,一向事务繁忙,又住在外面王府中。只有你一直在宫中,如今父皇成了这副样子,你两个字‘病了’就把我打发了?你在打发街上的路人?父皇是如何得病的,你能不能详细一点地告诉我?” 高淮道:“我不懂医理,你问太医。”老太医凑过来一个,战战兢兢正要解释,高泽不耐烦地挥挥手,道:“你们那老一套我早听腻了!三弟,还是你说吧。” 高淮低头不语,伸袖不着痕迹地掩住口鼻,片刻后道:“就是病了。”高泽不知是从礼部还是户部沾染了一身的脂粉味回来,熏得他脸色发白,一阵阵几欲作呕,却也只得忍着。正僵持间,高帜慢慢又睁开了眼,看了高泽一眼,有气无力地道:“你还是出去吧,吵得朕心慌!” 高淮见父皇醒来,便端起了身边小几上的参汤,尝了一尝,递到高帜的唇边。 高泽看看老皇帝的脸色,只得道:“那么儿臣就不搅扰父皇了,儿臣告退,父皇千万保重身子。”叩头退出,待行到跪在殿外的萧润身边时,复又弯腰低声道:“原来脱阳之症是这般脸色,有趣啊有趣。” 萧润一哆嗦,心道:“脱阳?”目送二殿下晃晃荡荡离去,却有太监出来传他进去,萧润慌忙一路膝行进了殿,满室中俱是浓烈的药味儿,呛得他差点背过气去。 他微微抬头,见当今煦文帝高帜卧在他那张巨大无比的龙床上,脸色灰败,有气无力,显见病入膏肓。床边一张椅子,坐着一个二十三四岁左右的少年,着月白色缎袍,长长的乌发用青色的缎带束起,眉目清明俊雅,脸色冰冷沉郁,一只手紧紧握着煦文帝搭在床边的手,见萧润进来,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接着垂下了眼帘。 萧润停了片刻道:“罪臣叩见皇上,皇上可是龙体欠安么?” 高帜忽然冷笑了一声,道:“是啊,朕龙体欠安,欠的很!若不是淮儿赶过来用内力给朕续着这一口气,朕这会儿恐怕已经驾崩了!” 萧润心中咚咚乱跳,悄悄看那少年男子一眼,原来竟是三皇子舞阳王高淮,只听说他闭门读书十几年,竟没有几个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如今看他相貌,果然如传言一般和高帜极为相像。 高帜却忽然提高了声音道:“萧润!这全是拜你那好女儿所赐! 萧润一惊,忙叩首道:“不知罪臣那小女她……她做下了什么事情,惹皇上震怒至此。皇上可否看在老臣薄面上,饶她这一次?” 高帜道:“饶她?朕倒想饶她,就不知朕有这个命没有了?她竟然给朕下了药……下了药……害朕差点就丢了性命!”愤怒之下,忽然大咳起来,登时上气不接下去。把床边侍立的宫女太监御医吓得一块往前凑,高帜胡乱挥手道:“滚开!滚开!一群没用的东西!” 高淮连忙站起身来,低声道:“爹,你别生气。”右手抓着高帜的手不丢,左手绕过去轻抚他的背,高帜靠在儿子怀中,一口气终于顺了过来,道:“你还是去问问你那好女儿吧,朕不想和你多说!朕这一条命要送到她的手里了!朕本要立时就处死他,想起来你也算是劳苦功高,就叫你来再见她最后一面吧。” 萧润在心中迅速思量,若真的给皇帝下了药,那就是诛九族的大罪,恐自己再无机会过来说话,忙道:“是,是,罪臣这就去,这就去。不过罪臣有一事相求,小女顽劣,都是罪臣教导无方,但看在她伺候了皇上这么多年的份上,可否饶她一命?若要赐死,让罪臣替她……替她去死,请皇上成全!” 煦文帝脾气暴躁,最恨人嗦嗦求饶,但萧润做太师这么多年,当年南楚之战又曾立了大功,如今出言哀求,皇帝也需斟酌斟酌。正思忖间,萧润见他不语,接着斗胆道:“请皇上成全臣这一片父母之心。” 煦文帝喃喃道:“父母之心?” 他缓缓抬头看着高淮,高淮却也正在看他,黝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干净清澈,却殊无表情,然后收敛眼神,复又低下头去。高帜叹了口气道:“父母之心算什么?还得看做儿女的稀罕不稀罕。朕也是做父亲的人呢!好,今日当着三皇儿的面,朕就成全你这一片父母之心,你去吧,就在那边等着发落。” 萧润道:“罪臣谢主隆恩。”叩下头去,接着微微转了下身子,道:“谢过三皇子殿下。”他为官多年,警觉之极,感到煦文帝话中之意是在隐隐地讨好这位不言不语的三殿下, 便顺带也谢了三殿下。而后方出殿来去见自己的女儿。 萧容所居之宫殿名叫玉华宫,此时已被大内侍卫监禁看管了起来,萧容在主殿中把东西砸得满地都是,劈头散发,花容月貌已不复见,待见萧润进来,忽然间泪流满面,跳着脚道:“爹,爹,你为了自己的前途,把女儿送到这暗无天日的所在,受尽羞辱折磨!女儿宁愿死也不想待下去了!一天也忍不下去了!” 萧润恨不得上去捂住她的嘴,但如今萧容贵为贵妃,他又如何能轻易便去拂逆贵人?只得劝道:“你究竟在闹什么?皇上说你给他下了药,你你你给他下了什么药?” 萧容脸色一阵绯红,忽然冷笑道:“春药,怎么了?他几年也不宠幸女儿一回,召去侍寝了也就是给他捶捶背,捏捏腿!如此这般,女儿什么时候才能有个皇子?如此下去,这皇宫中还有女儿的容身之所吗?” 萧润惊道:“春药?” 萧容接着冷笑:“是啊,春药!就是春药!没想到圣上这般不中用,也不过三次就昏了过去,哼!” 萧润的老脸一阵红一阵白,差点也晕了过去,道:“你疯了?你给圣上下……下药?你这是诛九族的死罪啊!我做了什么孽,怎么养了你这样一个女儿?” 萧容叫道:“我为什么不能下药?为什么?当年的敬诚皇后,不也是给皇上下了药,才生下了当今的三皇子。她下得药,我为何就下不得?”萧润急道:“谁告诉你当年帝后的旧事?这是咱东齐皇朝的大忌讳,你瞎嚷嚷什么?” 萧容道:“我哪有瞎嚷嚷,都是二皇子告诉我的!他还说我不中用,笼络不住他父皇的心,说当年的敬诚皇后也是不招皇上的待见,为了有个皇子,就……唔”忽然顿住了,却是被老父亲冲上来捂住了嘴。听萧润颤声道:“不要再提敬诚皇后,孩子,千万别提,你上了二皇子的当了!事到如今,就算你不想活了,多想想田田和窈窈,他俩还小啊!” 萧容听他提起田田和窈窈,想起一事,伸手拂开他的手,道:“田田今天成亲,我被关起来了,也没法子出宫去看看,怎么样啊?” 萧润道:“别提了,别提了,回头再说吧。不知圣上龙体现下如何,唉!” 萧容道:“哼!还 恋耽美 分卷阅读2 明月出天山 作者:俞洛阳 如何?爹,我这次反正也活不成了,索性就说个痛快!皇上说起来宠爱我,都是在掩人耳目,他的心里,始终就没有忘记他的皇后!他把那个三皇子当宝贝一样地收在自己的宫里,我本来和皇上说想把窈窈许给三皇子的,结果那小子说什么?他说他决不要咱萧家的任何人!瞧他受宠的样子,将来他若做了皇帝,以后还有得咱们过吗?” 萧润叹气,道:“这原是不可强求之事,你何苦为此生气?” 萧容发怒,杏眼圆睁,埋怨话滔滔不绝如黄河之水天上来,一发不可收拾:“我能不生气吗?我们萧家怎么了?当年哥哥和您拼着命打开了金陵的城门放他们君臣入城,哥哥为此送了性命,开城门那时候他东齐可没人说咱是贰臣,这两年了一个个清正高贵的不得了,背后里贰臣贰臣地叫您!想过河拆桥了吧?想卸磨杀驴了吧?这如今一年不如一年,谁还把您放到眼里?在宫中谁又把我这贵妃放到眼里,说起来我是后宫之首,这后位到现在都不肯给我!大皇子不在京都,也就罢了。二皇子见我就油嘴滑舌地嘲笑,那三皇子就见过女儿一字,连招呼都不打一个,沉着脸就过去了。若等着皇上归了天,我恐怕连陪葬的资格都没有!” 萧润再一次上去捂住了她的嘴,道:“我真是把你惯坏了!真是把你惯坏了,你自己作孽还不够,非要拖累的一家子都跟着你死?” 萧容伸手抱住他,哭的梨花带雨,乱七八糟,萧润见她状若疯癫,只得好言抚慰,嘱咐她不可再胡言乱语,萧容胡乱点着头,也不知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 正在此时,宫内的大太监带着人送了一壶酒过来,道:“传皇上圣旨,赐萧太师御酒一壶。” 萧容惊道:“什么?御酒?是不是毒酒?我自己做下的事,我自己承担,和我爹有什么干系?”冲上去就要把那酒壶摔了,被两个大内侍卫抢上来牢牢按住,萧容挣扎,长长的头发纷乱,哪还有一丝贵妃该有的风范?萧润回头看着她,道:“孩子,大错已成,总要有人承担,爹爹情愿替你担承着。比起你做的事情,皇上这样处置,已经是最宽容不过。你好歹活下去,我已经失去了儿子,不能再没有女儿。”伸手战战兢兢地去拿那酒,萧容惊叫道:“爹!爹!”凄厉的声音遥遥地传了出去,可是这玉楼宫阙深似海,这种戏码上演的多了,听到的人连眼皮都不待跳一下,连树上的夜猫子都不叫一声,冷着眼往下看,一副历经沧桑洞悉世事的模样。 闯宫 萧谏听到爷爷被抓进宫的消息,推开丁无暇的阻拦,夜闯皇宫,在皇帝的寝宫外被大内侍卫拦住了。 和萧谏较熟悉的大内侍卫统领蒙昕还在太师府处理一应事务,副统领汪睿带人拦住了萧谏,兵刃纷纷出鞘,萧谏毫不畏惧:“我不是刺客,我要见皇上!” 汪睿冷着脸道:“你未得到任何旨意闯入皇宫,不是行刺是干什么?皇上是你想见就见的?” 萧谏道:“我曾经得到过圣上亲口许可,若有要事,可直接来觐见圣上。我有皇上御赐的信物!”伸手要去拿什么东西出来,汪睿不容他多说,道:“来人,先拿下再说!”众侍卫答应一声,数根长矛齐刷刷冲着萧谏攻了过来。萧谏拔刀出鞘,刀势如风,挡住了长矛的进攻。 众人在殿外乒乒乓乓地打起来,殿中的皇帝听见了,问道:“外面怎么了?这么吵?” 一个太监跑过来禀道:“回皇上,外面像是萧太师的孙子,口口声声要见您。” 高帜皱眉道:“萧太师的孙子?”也想不起来究竟见过他没有,便道:“淮儿,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高淮道:“爹,我放手了,您应该撑得住吧?”他的手一直握着高帜的手,缓缓地给高帜输送着内力,已经有几个时辰了。高帜点点头,道:“不要紧。” 高淮依言放手,跟着那太监出得殿门,见殿前刀光剑影,正打得热闹,大批的大内侍卫围攻一个少年。高淮凝神观看,见那少年出刀干脆利落,气势万千,走的竟是玉马金堂萧家刀的路子,一干子侍卫人不少,虽说是蜂拥而上以多欺少了,一时片刻竟还是拿不下那人。 他看了片刻,道:“汪睿,停手,问问他想干什么。”在这一片混乱中他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了出去,萧谏巴不得赶紧停手,但众人打在一处,却是谁也停不下来,高淮见众人厮杀纠缠不休,伸手拎过身边一名侍卫手中的长茅,身形一晃,忽然间就抢进了场中,长矛横扫出去,卷起一股劲风,一刹那间兵刃撞击之声不断,侍卫的长矛纷纷脱落地,接着高淮忽然回身,长矛跟着反卷回来,直袭而出,萧谏骤不及防,被他挑住刀身旋得几旋,只觉一股大力撞来,半边身子一麻,兵刃竟是脱手飞了出去。他武功不济高淮,反应却极快,霎时间飞身后退,退出了高淮的长矛可及之范围,高淮没有追击他,收了兵刃,气定神闲立于当场,打量他两眼,萧谏连忙道:“我不是刺客!我真不是刺客!” 汪睿忙道:“这是三皇子殿下,你还不见礼?大呼小叫地干什么?” 萧谏一听,赶紧跪下,给高淮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接着道:“我叫萧谏,我……想见皇上。” 高淮道:“我父皇这会儿身子不好,和我说行吗?” 萧谏摇头道:“不行,和谁说都不行!皇上三年前答应过我,若有要紧事可以直接来见他。” 高淮见他一脸执拗之色,虽然从心眼儿里很不待见萧家的人,他却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便淡淡地道:“那你过来吧。” 萧谏连忙起身,乖乖跟在他身后进了殿,高淮径直去煦文帝身边坐下握住父皇的手。萧谏接着跪下,给皇帝行了大礼。 煦文帝眯着眼打量了跪在殿中的萧谏片刻,道:“你是萧润的孙子?三年前,朕见过你。” 萧谏道:“是,皇上。三年前也是半夜时分,我进宫给皇上送过信,当时皇上承诺可许我一件事情,皇上您没有忘记吧?” 煦文帝道:“是有这么一回事。朕……想起来了。你这般匆匆忙忙跑过来,可是想让朕饶了你萧家?” 萧谏已经从丁无暇和蒙昕那里得悉了事情大致原委,当下叩首道:“是,请皇上饶了我爷爷和姑姑的性命,我萧家一家情愿放弃所有的官职、家产和奴仆,归隐田园,此生再不涉足朝堂半步。” 高帜道:“你可知你姑姑犯下了何罪?” 萧谏怕高帜追问自己消息来源,牵扯到蒙昕和丁无暇,便否认道:“草民不知我姑姑她究竟做了什么错事。可是皇上。您当年许诺过我,不管是什么事情,都可以应允我的!皇上还当场赐我一件信物,让我以此为凭证。”说罢伸手,从腰间的衣袋中取了一块玉佩出来,慢慢举了起来。 高淮跟着煦文帝一起扭头去看,待见到那块玉佩,忽然间脸色大变,站了起来,道:“你……你……你……”飞身抢了上去,萧谏见他刹那间到了脸前,只当他要对自己出手,不及多想,翻身一个打滚避了开,高淮喝道:“你怎么拿着我的玉佩?”伸手去抢夺,萧谏见他脸色怪异,吓得连忙躲避,急叫道:“这是皇上赐我的信物!你抢走算怎么回事?” 高淮怒道:“你这……凭你也配?你给我拿过来!”言语间把“贰臣之后”四个字硬生生憋了回去。 两人几个来回,萧谏显然不是高淮的对手,激斗中忽然被他伸手抓住了肩膀,接着高淮的手顺势而下,拂在他脉门之上,萧谏半身酸麻,不由自主手一松,竟失手把玉佩甩了出去,啪嗒一声落在地上,摔成了两半。 一时间两人均是目瞪口呆,萧谏先反应过来,飞身过去抢,想着碎了也能用。忽然间后心一股劲风袭到,这一下离得太近,他竟然没能躲开,正中后心,被打得踉跄摔出,重重地撞在墙上,霎时间全身剧痛,胸口气血翻涌,竟是半天爬不起来。 高淮抢上去把碎成两半的玉佩捡起,凝目端详了半天,脸色渐渐变得苍白若死,忽然回头恨恨地瞪着萧谏,接着一步步逼近,冷冰冰地道:“你敢把我的玉佩摔坏了!你……你……” 萧谏见他神色可怖,吓得只想往后退,身后是墙,却又退无可退,忙辩解道:“我不是成心的!是你扣了我的脉门,结果手一松,就扔出去了……不,不怪我……”高淮忽然出剑如风,萧谏喉头一凉,剑刃竟在瞬间抵上了他的咽喉,冰冷彻骨的剑气激得萧谏一阵咳嗽,正惊恐间,却见高淮忽然伸手按住胸口,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煦文帝惊叫道:“淮儿!”从床上挣扎起来,他因白日里发怒,把宫女太监等人赶得远远地,没人敢靠得太近。这是众人忙赶过来扶他,老皇帝等不及,从床上一头栽下,摔在床前,两眼翻白,差点闭了气,口中喃喃道:“淮儿,你怎么了?” 高淮听到众人的惊呼之声,回过神来,一见父皇掉下床,顾不上再和萧谏计较,忙收剑,抢到床边把皇帝抱了起来安置好,接着给他输送内力调息经脉,可他心情激荡之下,又催动内力,气血亦是翻涌不止,鲜血顺着唇角一滴滴落下,尽数滴在他白色的缎袍之上,如一朵朵艳丽的桃花瞬间盛开,看起来触目惊心。高帜惊道:“淮儿!父皇不让你输内力了,你快停住!快停住!” 高淮暗暗收敛心神,平息气血,接过宫女递过来的锦帕,拭去了唇角的血,道:“我没事儿,一会儿就好了。” 高帜柔声道:“淮儿,你是怪罪父皇把你娘留给你的玉佩赏赐给人了吗?是父皇不好,是父皇疏忽了,咱这宫里什么没有,偏偏我就把这个顺势给了他。不过那一年若不是他拿着这个来报讯,父皇又去哪里找你回来呢?” 高淮道:“我不怪爹爹。刚才我只是不小心,经脉逆行了而已,这已经好了。爹,这人怎么打发?” 煦文帝抬头看看萧谏,萧谏靠在墙边站不起来,被赶进来的侍卫用数根长矛指着,他怒道:“来人,把萧谏拖出去杀了,竟胆敢把我的皇儿气成这个样子!”汪睿答应一声,伙同两个属下过去把萧谏拖了起来,萧谏不敢挣扎,只得接着辩解道:“皇上,我真的不是成心的!” 高淮忙道:“爹,别……别因为这个杀人。您既然答应过他,那就遵守诺言吧,我们不能失信于人。”高帜看看高淮的脸色,他对自己这个儿子心存了愧疚,因此一把年纪了,倒学会了察言观色。见高淮脸色郑重,似乎是认真的,只得回头看着萧谏叹道:“你这孩子,唉!朕当初的确答应过你,可你竟然把赐给你的玉佩都摔了!萧谏,你这蠢材,拿个东西都拿不牢靠!不过朕的御酒已经赐下。汪睿,你去看看萧太师饮下没有?如果还没有,就饶他一命,萧容留下性命,打入冷宫,太师府家产奴仆入官中充公。你在这儿等消息吧。” 萧谏忙叩首道:“谢主隆恩!” 片刻后那汪睿折了回来,禀报道:“回皇上,萧太师已经饮下了毒酒,一刻钟前伏法。” 萧谏靠在墙边听得清清楚楚,忽然眼前一黑,几欲昏去,恍惚中听到那皇帝说道:“萧谏,你来晚了。你爷爷已经死了,这须怪不得别人,你如何打算?” 却久久听不到萧谏回答。 殿中静寂无声,片刻后高淮冷冷地道:“我父皇问你话,你怎么不回答?” 嫁妹 萧谏回神,低声道:“人既然已死,我还能如何?我爷爷在哪里?我这就去给他收尸!皇上,三殿下,草民……告退。”站起身来,随着领路的汪睿踉踉跄跄出殿而去。 外面天色渐淡,威严的皇宫,鳞次栉比的房舍,一切都依旧,萧谏恍恍惚惚看来,却是什么都不一样了。清晨的空气雾蒙蒙的,打在脸上冰凉,他用袖子拭去了泪水,跟着汪睿往前走,心中一片茫然,不知前路在何方。 萧润的死讯传回了太师府,被囚禁看管着的两位老夫人本就悲戚莫名,听到这天大的噩耗,竟不知从何处弄到了毒药,双双服毒自尽,跟着萧润去了。萧谏一个不留神,又没了两个奶奶,后悔得恨不得一头撞死。遭这连番打击,人也已经糊里糊涂。朝中之人向来是墙头的高草摇摆不定,见萧家落到这种地步家产府邸奴仆又都被悉数收了去……太师府被封,家产被抄,贵妃萧容被打入了冷宫,不过是转眼间的功夫,一场繁华富贵风流云散。人都晓得树倒猢狲散的道理,眼见萧家这颗大树两年来渐渐枝叶稀疏,接着飘零败落,有识之士早就走的干干净净了,至此巨变忽起,连个说情的人都没有,况且皇帝被萧容害得到如今还卧床不起,这情又如何说法。 萧谏带着妹妹操持爷爷奶奶的后事,没有人敢来帮忙,只有丁无暇敢隔三岔五过来帮他处理事情,瞧情形偷偷摸摸,看来也是瞒着父亲来的。抽空还给他塞了一张银票,第二天却不见来,想是被兵部尚书丁蕴看管了起来。朝中趁机落井下石的人很多。高帜虽然脾气不好,却也不是糊涂皇帝,知道萧家只剩了两个孩子,便对那些乱七八糟的话置若罔闻,总算没有再接着难为他们。 丁无暇给的那张银票让萧谏将就着办妥了爷爷奶奶的后事,所剩无几。萧谏虽从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但大道理还是明了,如今这形势,找谁都不合适,都怕牵连了人家,以后靠的只能是自己。 萧润和两位老妇人的灵位无处停放,最后兄妹二人只好在城中一座寺庙中捐了香火钱,暂且寄放在那里。待收拾妥当,已是黄昏时刻,萧谏也不觉得饿,妹妹萧窈这两天完全吓傻了,跟在他身边就知道掉眼泪,此时伸手扯扯哥哥的袖子,低声问道:“哥,咱们去哪里?” 萧谏心中茫然,却也不敢说自己不知道,怕一说她又是哭哭啼啼的收不住阵势,便拉着妹妹的手,先到了庙外,找了一处房檐,兄妹二人坐了下来。国都金陵的夜晚,虽然喧嚣热闹人来人往,这寺庙挨着石头城的城墙根儿,却地处偏僻,冷清的很。夜风轻轻掠过城墙,发出悠长的呜呜声。 萧窈觉得身上冷,就挤到了萧谏的怀中,萧谏伸手抱住她,侧头想了片刻,道:“窈窈,想不想嫁人?” 萧窈道:“哥,这会儿了,你让我嫁给谁呢?” 萧谏道:“丁无暇,你不是挺喜欢他的吗?” 萧窈个性豪爽大方堪比男儿,但最根本的眉高眼低还是能看出来的,扁了扁嘴道:“可他不太喜欢我呢!我能看出来。你知道我小时候打过他好几次。” 萧谏道:“小时候的事儿谁会计较?因为你好去和人打架,我跟着打了多少人,打了也就打了,又能怎么样?我看着无暇他挺喜欢你的,要不以前有事没事干嘛老往咱家跑?最后这几天还有谁敢来,也就是他悄悄过来帮着张罗张罗,给丁尚书知道了,说不定还要骂他。这样,不如你就嫁给他吧。” 萧窈转头去看着他,美目中泪光晶莹:“哥,我现在还不想嫁人。你好好一个媳妇儿没有了,那丁无暇他也没个妹妹,你留着我,将来给你自己换个媳妇儿不行吗?” 萧谏道:“胡说,我哪能拿你去换媳妇儿呢?再说咱家到了这份儿上,我还要媳妇儿干嘛?拿什么来养活她?窈窈,你别东拉西扯,你和丁无暇从小一块儿长大,也算是青梅竹马了,他脾气好,不会打你骂你,再说了,你从小跟着我练武,花拳绣腿学了不少,他未必打得过你,我觉得你嫁他是最好了。” 萧窈低头不语,片刻后道:“哥,你为什么一定要我嫁人?” 萧谏悄悄伸手用袖子拭去泪水,接着道:“你从小没有吃过苦,我们现在家破人亡,我不知道以后会怎样,你一个女孩子家,我怎么能带着你流落江湖?” 萧窈嗯一声,道:“那咱家现在这个样子,人家会要我吗?岂不是找麻烦上身?” 萧谏道:“试一试!窈窈,让你嫁给别人,哥哥估计你也不愿意。他也不小了,我听说这几天丁尚书四处托人给他说亲,万一哪一天定了亲,你就彻底没有机会了。我们现在这种状况,不自己争取,就会什么都没有!不如干脆现在我们就去找他,走吧,现在就去!”伸手扯起萧窈,就往丁尚书的府中去,萧窈却犹豫道:“恐怕不行的,多……多丢人!” 萧谏道:“这会儿了还管得他丢人不丢人?走!能说得成了你就在他家里别走了,丁无暇他想说亲?哼!休想!”兄妹两人拉拉扯扯地摸到尚书府,尚书府的大门已经关上了,萧窈揽起妹妹,从后花园围墙处展开轻功越墙而入,熟门熟路地找到丁无暇的居处,丁无暇却不在房中。 两人只好偷偷摸摸地四处看看,待绕过一处回廊时,却忽然被路过的家丁发现了他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一声惊呼,接着狂喝起来:“有贼!抓小贼啊!” 这一咋呼,府中霎时乱了,巡逻的护院家丁啥的蜂拥而至,萧谏带着妹妹躲也没地方多,只得大大方方走了出来道:“别叫了,是我。你家公子在哪里?” 丁府的护院头子认得他,晓得这兄妹二人和公子过往甚密,但太师府出了大事,已是传遍京师,也不知公子还敢不敢招惹这两人,正犹豫间,却见自家老爷和公子一起从老爷的书房那边赶了过来。 本朝的兵部尚书丁蕴四十二岁,是个谨慎认真的人,这快半夜了依然衣冠整齐,一边走一边问道:“这半夜了吵什么?”待看到是萧谏兄妹,却分明地愣了一愣。 萧谏带着妹妹恭恭敬敬地给丁蕴行礼,道:“见过丁世伯。” 丁蕴道:“贤侄不必多利,无暇,请两位到书房来。”言罢转身就走,丁无暇做个手势让家丁退散,带着萧谏兄妹随后就进了书房。 三人进了书房,萧谏还未开口说话,丁蕴瞄了他一眼,道:“贤侄可是暂未找到落脚的地方?” 萧谏微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片刻后道:“是,晚辈刚把爷爷奶奶的后事处理好,暂时还没有顾上寻找落脚的地方,不过很快就要去找。” 丁蕴伸手拉开身后多宝格上一个小抽屉,伸手抽了几张银票出来,道:“无暇,把这个给萧家少爷,让他拿去先用。夜深,这就送客,老夫明日还要上朝,恕不能相陪了。” 萧谏一愣,萧窈一张俏脸涨得通红,转身便想出门而去,被萧谏一把拉住,她低声叫道:“哥!” 萧谏不动声色地看看她,然后转头向着丁蕴道:“丁世伯,小侄今番前来,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令郎的终身大事。丁世伯可知无暇大哥为何到了现在还不肯娶妻?皆是因为他私心仰慕舍妹之缘故,因此对丁世伯给他定亲一事推推拖拖。我和他自小一起长大,却知晓他的心意,不忍拂逆他这一番盛情。无暇大哥,是这样吗?” 丁无暇呆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片刻后道:“萧谏,你在胡说什么?” 萧谏微笑道:“我是为你好,怕你不好意思说出口,因此就替你说了。我兄妹二人如今家破人亡,走投无路,本来我带着妹妹,想着不如跳了长江,随爷爷奶奶去了,也就一了百了,也遂了东齐朝中那帮敷衍趋势趁机落井下石的人的心意。但思前想后,无暇哥你待我妹妹这一番心意,虽引而不发,我萧谏却看得清清楚楚,还有丁世伯一直对晚辈多有照拂之处,我们就这般死了,岂非对不起二位?因此我就主动把妹妹带过来了,无暇哥,我这番心意,想必你能体会了解,是吗?” 丁无暇定定地看着他,慢慢地唇角翘了起来,露出一丝苦笑,心中暗道:“萧谏,你就吃死了我,要死要活地这样来逼着我娶你妹,我前一辈子做了什么孽,怎么会碰着个你?” 丁蕴慢慢沉下了脸,片刻后道:“萧谏,婚姻大事,轻率不得。无暇是老夫唯一的儿子,老夫须得为他的前途考虑,请萧少爷见谅。” 萧谏对他的脸色视若无睹,接着:“世伯,小侄也是在为无暇哥的前途着想,朝中官员家的公子如他这般年纪还没有娶妻的,几乎没有了。再这样拖下去,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听。他等了这么多年,不就是在等着舍妹吗?若我带着妹妹去寻了死,那无暇哥岂不要终身孤独?实则生死对萧谏来说,都是小事,家中遭此巨变,我本来也不想活了。若妹妹能觅得良人托付终身,萧谏为了妹妹的终身幸福,也断不会再轻言这个死字,定当振奋精神,好好活下去,决不会拖累耽搁了无暇哥的仕途。若违誓言,犹如此树!”言罢忽然拔刀出鞘,反手甩出,一道流光闪过,打破了窗户,接着窗外一棵梧桐树轰然倒地,竟是被他的飞刀生生拦腰斩断。 书房中登时鸦雀无声,丁蕴听说过萧谏自小好武,又勤奋好学,据说年年去十三旗的青琐印花楼看书,武功相当不错,如今看来果然名不虚传,片刻后方道:“萧少爷,你口口声声我儿仰慕令妹,可我儿并未对老夫提过此事,你这番话,却是从何而来?” 落水 萧谏道:“无暇哥未提此事,须是面薄的缘故。无暇哥若再这么羞怯下去,那就只好有劳无暇哥为我兄妹二人收尸了,在这金陵,萧谏实在是找不到第二个可以在死后帮着收尸的人,无暇哥意下如何?”他的言外之意很明白:“丁无暇,你答应不答应?你不答应我死给你看!” 丁无暇看着他英挺秀雅的脸,见他这般步步紧逼地和自己耍赖,心中又气又笑,却也是百般滋味莫辩,片刻后道:“爹,孩儿确是仰慕萧窈姑娘久已,从前不愿说亲,也是因为此故,还请爹爹成全。”萧窈听他终于吐了口,悄悄瞥了他一眼,脸色慢慢红起来,萧谏却仍不罢休,接着道:“丁世伯,无暇哥已经吐了口,虽然自古婚姻大事须由父母做主,但我东齐民风甚好,夫妻二人也讲究个两情相悦举案齐眉对不对?还望丁世伯成全。” 丁蕴见他一番话说的云天雾地,待要反驳,却又无言以对,只得皱眉不语。萧谏见他犹豫,微微一笑,道:“丁世伯,我萧家落到今天这种地步,和从前爷爷姑姑做下些不好的事可能也有关系,这贰臣之后的名头,我萧谏却绝不会担负一世,男儿在世,当有大志向,行大道义,总有一天,我必定要凭一己之力建功立业,重振家风,光大我萧家门楣,彻底洗脱这不良名声。丁世伯,您就信我一回如何?” 丁蕴垂头思索,还没理出个头绪,听丁无暇又道:“爹爹,孩儿愿娶萧窈姑娘为妻,您就答应了吧。” 两个孩子一块来夹攻,丁蕴也并非不通情理的人,长叹一声,凝目望着他,道:“萧谏,你说你会建功立业,重振家风,少年人胸有大志却也口无遮拦。事到如今,老夫我就相信你一回,你二人若无处可去,就先暂且住在我家,等风头过去,老夫这边准备妥当,便给他二人成亲,萧少爷意下如何?” 萧谏道:“如此多谢丁世伯!”扯着萧窈扑通跪下,恭恭敬敬给丁蕴行了大礼,丁蕴连忙双手扶起,萧谏道:“那么我妹妹就留下了,小侄我却不能留下,这就告辞!”言罢转身出门,丁无暇惊道:“萧谏,这半夜三更的,你去哪儿?” 萧谏道:“我自有去处,谢谢你,无暇哥。”闪身出了门,去到门外那梧桐树下捡取了自己的佩刀,丁无暇连忙出去拉他,见萧谏身形一晃,已是展开轻功离去,转瞬间消失在了夜色中。 萧窈和丁无暇一块儿撵出了房门,萧窈叫道:“哥哥,你就这样把我丢在这里算什么?”心中瞬间空落落一片,珠泪盈眶。丁无暇摇头叹气,却是无可奈何。 萧谏掠出了丁府,走在已经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孤独凄凉无比。他从小没有了父母,爷爷奶奶对这一对孙儿爱若珍宝,萧谏自小和萧窈相依为命,从未和妹妹分开过。今天跑到丁家去胡搅蛮缠,要挟耍赖,若为了他自己,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但为了妹妹,就什么脸面也顾不得了。想起这几天功夫竟似从云端跌入了泥地,果然是天壤之别,思至此一边走,一边眼泪止不住纷纷落下。 可是哭也没用,日子还得过下去。 萧谏一边有气无力地走,想起来很久没有好好吃饭,哭起来也很耗费体力,如今这状况,竟然连哭都快哭不起了,干脆也就省省力气吧。摸摸身上似乎还有几两银子,但放眼四顾,所有的饭铺却都已关门打烊。他踅摸了半天,却不知该何去何从,思忖片刻,忽然想起那日在秦淮河上偶遇的林再淳来,却不知他还在不在哪里,当下就信步往秦淮河的方向行来。 夜晚的十里秦淮,两岸楼台倒映,华灯璀璨,来来往往的画舫上无不笙歌艳舞,热闹喧嚣,萧谏孤零零地站在岸边看着,想起几日前因为娶亲受挫过来大放悲声的事情,竟是恍如隔世,如今比起来,那点小事究竟算什么? 他游目四顾寻找林再淳的那条船,却没有找到。正茫然间,却听身后一个清冷地声音唤道:“萧谏!” 萧谏连忙回头一看,籍着秦淮河上璀璨流离的光,见那人一身浅色衣衫,长身玉立,清俊挺拔,竟是当朝的三皇子高淮。 萧谏一惊,想着此人定是来找自己麻烦的,连忙后退了几步,自觉安全了, 方躬身道:“见过三殿下。” 高淮走近他一步,萧谏心里害怕,跟着再退一步,高淮只得站着不动,道:“你怕什么?我问你几句话。那块玉佩,你是从何人手中得到的?” 萧谏沉默不语,想起他那天动手和自己抢夺玉佩,耽搁了不少时间,害得没能及时挽回爷爷的性命,心中忽然愤恨起来,片刻后方淡淡地道:“不是我不愿告诉殿下,给我玉佩那人有交代,此事只可我自己知道,不能告诉别人。” 高淮轻轻地吁口气,听起来似乎在强压怒火,缓缓道:“这件事对我很重要。你摔了我的玉佩,我不跟你计较,你也就别在这里推三阻四好吗?” 萧谏冷笑,毫不客气地道:“这世上,难道只有你的事情才很重要?我爷爷的性命对我也很重要,那天让你给耽搁了。我两个奶奶的性命也很重要,一听说我爷爷死了,她们跟着去了。我一下子失去了三个亲人,我却应该跟谁计较去?” 他言辞犀利,态度恶劣,高淮侧头听着,面无表情,似乎不以为杵,片刻后道:“怎样你才肯说?” 萧谏心道:“怎样我都不说!”皱眉做苦苦思索状,而后叹了一口气道:“我也不是不想告诉殿下,只是事隔多年,恕草民实在记不清了。特别是那天挨了您一掌,到现在内伤还没有好,这脑子就更加糊涂,想说也无从说起,还请殿下您多担待我这糊涂人吧!”一边眼光四处游走,便想找个机会走掉。 高淮看在眼里,寒声道:“你糊涂?我看你一点也不糊涂!”忽然飞身抢上,伸手就去抓他肩头,萧谏惊觉时,劲风已经拂到肩头,他斜身飞起,堪堪避开,知道自己不是对手,反身就逃了出去。 还没奔出几步,后心杀气袭来,萧谏无奈急忙拔刀,反手,回身,刀如流光,格挡了出去,却忽然眼前一花,高淮的剑影竟如落花纷纷,刹那间从四面八方攻到,他不及多想,连着劈出二十四刀刀,刀刀紧迫快捷,正是萧家刀中有名的一招:“二十四桥明月夜”。叮叮当当兵刃撞击不断,形成一片细碎的响声,勉强把高淮的剑势格挡了开来。 两人在这秦淮河畔交起手来,数十招一过,萧谏便呈败象,左支右绌抵挡不住,高淮步步紧逼兀自游刃有余,抽空还道:“你好好 恋耽美 分卷阅读3 明月出天山 作者:俞洛阳 说,我就不再难为你!” 萧谏道:“我记不起来,怎么说?” 高淮见他拼死抵赖的模样,怒火一寸寸升起,忽然手上加快,剑光流利轻盈,挟着一缕劲风,转瞬间刺到萧谏的咽喉处,萧谏连忙挥刀回斩,却忽然手腕一痛,已被刺中,手中兵刃脱手飞出,远远落入了秦淮河中,攻他咽喉却是虚招。 他这下子赤手空拳,忙叫道:“我的刀!我家传的宝刀啊,你赔我!你赔我!你要是赔不起,就别再和我提你的玉佩!” 高淮一顿,刚才还真没看出那是一把宝刀,手中稍一迟缓,萧谏趁机反身就跑,高淮顿悟他在骗自己,冷哼一声,抢上去反手一掌劈出,萧谏上次的内伤还没好,身法更是不如高淮利索,被他正中后心,一阵剧痛,只得借势踉踉跄跄向前扑出,见眼前水光一片,扑面而来,干脆就势一头栽进了秦淮河中。 高淮一惊,见他入水后瞬间不见了踪影,连泡都不冒一个,叫道:“萧谏,出来!“ 萧谏沉入水底,往河水中央潜去,待一口气吐尽了,方冒出头来,见高淮站在岸边,怔怔地看着河水,竟颇有几分孤寂萧瑟的模样。但他一冒头,高淮立时就看到了,道:“萧谏,你上来,我只是问你几句话,没别的意思,你跑什么?” 萧谏道:“你是第二次打我了!我才不上去!” 高淮皱眉:“我若不走,你就一直赖在水里?” 萧谏道:“在水里就在水里,反正我也娶不到媳妇,干脆等着龙王把我招女婿算了!怎么着?” 高淮简直无言以对,片刻方道:“我在问你正经事,这跟你娶……娶不到媳妇有什么关系?” 萧谏反口道:“当然有关系!关系大了!我爷爷奶奶若还活着,也能张罗着给我娶房媳妇。如今我家破人亡,好不容易才把我妹妹嫁出去,我的终身大事,以后可要指靠谁呢?要不这样吧,你负责给我找个媳妇,什么公主郡主的都行!花费的银子你出!我就好好想一想,把那块玉佩的由来告诉你!” 截江 他一边嗦,一边借着水势顺流而下,高淮不愿下水去抓他,无奈之下,只好在岸边跟着往下游走,边走边道:“萧谏,你胡搅蛮缠的本事当真不小!” 萧谏冷笑道:“也就一般吧,承蒙三殿下夸奖,草民很荣幸!”却听高淮道:“船!” 萧谏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微一疑惑,却忽然咚地一下,重重地撞在一只逆水而上的船上。他本来就受了伤,那船行得极慢,而萧谏却正在和高淮争吵得兴起,根本就没有听到水声。这一下撞得着实不轻,隐约听船上什么人一声轻呼,接着眼前一黑,竟然昏了过去。 高淮目力过人,在岸边看得清清楚楚,心道:“撞一下能晕过去?这孩子也太能装腔作势了!”却不知萧谏连番遭逢打击,又受了内伤,实则已是强弩之末,本就是硬撑着在跟他周旋,早已有些支持不住了,这一撞,也不过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而已。 眼看着萧谏往水里沉去,这要没人管,就算他会水,也非淹死不可。船头站着的一个黑衣人忽然甩出了一根长长的缆绳,竟在瞬间缠上了萧谏的腰,接着手一抖,把他从水中提了出来,扯上了船头。 高淮凝目观看,见那黑衣人身形修长端正,船上灯火很亮,照见他的相貌甚是俊秀美丽。腰间浅色的腰带,在夜风中轻轻地飘拂。接着见他俯身细看萧谏,萧谏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不像是装的,看来是真晕了过去。那人检视了片刻,却忽然低声轻呼道:“萧公子?”原来两人竟是熟识。 高淮不好再跟上船去,轻轻一击掌,身后黑暗中出来两个侍卫,他吩咐道:“跟着这个船,探查清楚那黑衣人是谁。” 两人领命而去,高淮看着那船缓缓驶去,离自己越来越远,他也不再追赶,只在岸边怔怔地站着,清风徐来,水波澹澹,他伸袖盖住了半边脸,轻轻拭去了眼角的一滴泪,低声自语道:“我也太多事了,问出来又能怎么样呢?又能改变什么?” 萧谏昏昏糊糊地不知睡了多长时间,总算慢慢清醒过来。觉得身子轻轻地一晃一晃,似乎是在船上,他动动身子,感到衣服已经被换过,游目四顾,房中没有人,便自己挣扎着爬了起来,东看看西看看,听得左边的板壁外隐隐有人声,萧谏凝神听来,听得一个女子脆亮轻快的声音道:“大堂主一会儿传信让咱去荔汀别业等着,一会儿又传讯让咱们来长江上等着,这么变来变去的,究竟他想怎样?”接着一个温柔和缓的男子声音道:“大哥一直都是这样的,应该有他的道理。未央,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习惯吗?” 那女子道:“整日价疯起来疯疯癫癫的,懒起来就论堆儿卖,真是……唉……少见少见!” 那男子道:“不可这样背地里诋毁我大哥。” 萧谏听那声音很像林再淳,不好意思再听墙角,便开口问道:“有人吗?” 然后房门一开,一个女子很快地冲了进来,咋咋呼呼地道:“醒了醒了!二堂主快来看,他醒了!” 萧谏茫然抬头,见是一个二十余岁的女子,身形窈窕,相貌甚美,浅橘色的衣衫华丽非凡,瞬间冲到了萧谏的眼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两眼,接着笑道:“这一醒,比躺在那里装死狗好看多了!二堂主,给我吧好不好?我正缺个男跟班的!”顺手就在他脸上捏了两下,夸赞道:“好嫩啊,快掐出水来了!” 萧谏嘴角抽搐几下,道:“这位姐姐,你是在说我吗?” 那女子一指头点到他的额头上:“不是说你是说谁?这儿有别人吗?小子看起来倒也不笨,难道是个呆傻?” 萧谏道:“可是我……”忽然看见一个黑衣人进了房门,果然就是自己要找的林再淳,他大喜过望,叫道:“林大哥!” 林再淳微笑,慢吞吞地道:“未央,你想让人家做你的跟班,也要人家愿意才成。这位萧家少爷,可不是你手底下的那群人,未曾卖身给你。” 未央秀眉一挑,道:“没有卖身?你把他救上来,虽然是你给他看的病,灌他的那几碗参汤可是我的东西!我那是东北长白山的老人参!一碗怎么着不得一百两纹银,这算下来就是三百两!” 她大咧咧凑到萧谏身边,挤着他坐下,把一只玉白的手伸到了萧谏的脸前:“你给我三百两银子,我就饶了你,不用你做我的跟班了。否则你就得卖身给我!” 萧谏皱眉,苦起了脸,摸摸身上,似乎穿的还是林再淳的衣服,又哪里有银子给她?只得挠挠额角做迷惘状:“姐姐,我没有钱。而且,我不记得我喝你的参汤了呀,我喝了吗?我真的喝了吗?” 未央瞪眼道:“啊?你喝过了想抵赖?” 林再淳伸手拍开了未央的爪子,道:“未央,你别吓他。”去凑到萧谏的另一边坐下,两人把萧谏夹在了中间,林再淳道:“萧公子,你受了内伤,又撞到了我们的船上,所以就昏了过去。我已经给你看过,没什么大碍,将养将养就好了。” 萧谏道:“如此多谢林兄。我在水里和岸上那人吵架,吵得太过兴起,结果一不小心就……我真是没出息,不过我从小就不喝参汤的,我不喜欢那个味儿。我奶奶说,就算我昏迷了,有人硬灌,也灌不下去的……”话还没有嗦完,船身忽然一阵晃动,似乎停了下来。林再淳一皱眉头,见一个随从进来禀报道:“二堂主,我们的船被人拦住了!” 林再淳道:“什么?”未央跟着咋呼:“ 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拦咱二堂主的船?” 那随从道:“是十三旗的叶七公子。” 未央道:“胡说!叶七轻易不出十三旗总坛,如今跑到金陵来干什么?定是你看错了!” 那随从道:“属下的确不认得七公子,可他自己说他是叶七。” 未央啊地一声张大了嘴,半晌方道:“真的是他?那,那他是不用吃雄心豹子胆也敢拦的。说不定只是喝了一碗一百两银子的参汤而已。走,看看去!小跟班,你走得动不?要不要跟出去看个热闹?” 萧谏思忖一下,缓缓地摇了摇头,道:“我身上困乏的很,起不来,想看热闹也看不成了。”十三旗是江湖上一个极大的帮派,萧谏的爷爷萧润,曾经和十三旗过从甚密。萧谏经十三旗总门主许可,十四五岁开始就年年去十三旗的青琐印花楼看书,和楼主叶七极为熟悉。如今家里遭逢巨变,十三旗的消息向来最为灵通,想来早已知晓了,也不知人家对自己的态度会转换成何种模样,为免尴尬,还是先避开为好。 未央和林再淳出门而去,萧谏悄悄凑到船舱的门口,扒开竹帘缝隙往外看,见船只不知何时转到了长江之上,不远处就是燕子矶,两岸春风杨柳,十里桃花。迎面不远处水面上五只不大不小的船,一字排开拦住了自己乘坐的这条船。中间船上那人青衣如水,长发微拂,面容清隽,肃然而立,可不正是十三旗青琐印花楼的楼主叶七公子? 十三旗在江湖上恶名昭彰,臭名远扬,兴风作浪,无所不为。但作为二当家的叶七却很少涉足江湖,如今亲自跑了出来,定是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情。 林再淳抱拳道:“七公子好。不知七公子拦住在下的船,有何指教?” 叶七冷冷地瞥他一眼,道:“叫你家大堂主出来答话。” 林再淳温文尔雅,慢条斯理地道:“我大哥不在这条船上,在下不知道他在哪里。” 叶七道:“叫他出来!我追了他一路,他如今就在这条船上!” 林再淳微蹙眉,道:“真不在,你相信我,我从来不骗人。” 叶七坚持道:“叫他出来!” 林再淳无奈,他拙于言辞,只得侧头看看未央,未央接口道:“我家大堂主神出鬼没,我们的确不知道他在哪里。” 叶七道:“你再嗦,我就让人上船去搜了!” 未央道:“七公子,那可不成,虽然你们十三旗素来不讲究什么江湖道义,但也不能就这样欺负到我们二堂主的头上,你想来搜船就来搜船,搜不着了怎么办?再说,我们大堂主怎么你了,你这样气势汹汹地跑来找人? ” 叶七冷哼一声,顿住不语,片刻后方道:“他怎么我了,他自己知道!” 萧谏躲在舱中看得奇怪,瞧叶七的脸色,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暗潮汹涌,琥珀色的眼珠已经转成了深褐色,似乎拼命压抑着愤怒。他和叶七认识多年,七公子向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还从来没见他这么生气过。 再瞧那林再淳温雅秀丽,言语来往间萧谏也终于猜到了他的身份,原来竟是江南五大堂排名第二的惊神堂主。江南五大堂分为内五堂、外十堂,林再淳的地位应是仅在五大堂第一堂肃仙堂主之下。 叶七不再和他们嗦,道:“上去!”他身边一左一右两个人同时从两条船上飞身而起,瞬间抢上了大船,一人执刀,一人拿剑,齐齐向林再淳和未央攻来。 林再淳叹气,无奈地迎上去,未央拔剑出鞘,跟着抢上,乒乒乓乓地打在一起。 船头上高手交战,你来我往,几个人影嗖一下过来,嗖一下过去,刀光剑影,凶险迭起,萧谏正看得兴奋,忽然身后有人低声问道:“看得这么卖力,好看吗?” 授艺 他惊起,竟不知何时身后多了个人,连忙回头去看,一个人笑吟吟地站在他身后,几乎已经快贴着他的后颈了。瞧来约有二十七八岁的年纪,肤色淡褐,双眉斜飞,着一件白色的衣袍,式样宽大随意,隐隐用银线勾勒出了繁复细碎的牡丹花图案。 萧谏看得怪异,细看才明白,他身上的衣服竟是一件睡袍,他却大白天穿出来了,还穿得大大方方,自在舒适无比。 萧谏忙后退一步,惊道:“你……你……”那人比划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这个叶七还真是阴魂不散,他祖母的!甩了一路也没有甩掉。” 萧谏明亮慧黠的眼睛眨得几眨,也低声笑道:“难道你就是那个大堂主?” 那人道:“是啊,我就是。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萧谏道:“在下萧谏。” 那人一愣,顺手搭上了萧谏的肩膀:“萧谏?你是萧润的孙子?那也算玉马金堂萧家的分支呢!嗯,怪不得!我可是你的本家哥哥。快叫哥哥!” 萧谏试探着问道:“你也是萧家的人?” 那人道:“本堂主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萧雄是也!玉马金堂地十七代传人,属于太湖鸣风庄一支的,他们都叫我‘太湖龙王‘。嗯,不过我喜欢我的另外一个绰号,很动听的一个绰号。” 萧谏奇道:“什么动听的绰号?能告诉我吗?” 萧雄半眯着眼,瞧了瞧他大睁的双眸,忽然伸手刮了一下他的鼻子,道:“你哥哥我另一个外号叫‘武林至尊所向无敌世间无二天下第一……丧门星’,怎么样,很动听吧?” 萧谏拼命忍住笑,连忙附和道:“很动听,果然很动听。不过大堂主你既然天下至尊所向无敌了,作什么还要怕七公子呢?干嘛不出去和他单挑?嘿嘿,让小弟我也看个热闹。” 萧雄道:“谁说我怕他?我才不怕他!本堂主这次只不过是稍微有点心虚而已。” 他不知何时歪倒在了萧谏适才躺的床上,顺手拿起来床头小几上的一盏茶喝了,然后道:“呸!这么难喝,死林子越来越不讲究了。”言罢伸个懒腰,道:“被七公子追了一路,真累!小子,既然咱俩是一家子,一笔写不出两个萧字,你出去,替哥哥把七公子打发了!也算你给哥哥的见面礼。” 萧谏笑道:“大堂主,你看起来比我大,应该是你给我见面礼吧?再说十个我也不是七公子的对手,纵然我出去,也挡不住他。而且他认识我,我可不敢见他。”他回身瞄了萧雄一眼,奇道:“我就是好奇,大堂主你究竟做了什么事,把七公子惹成这样?” 萧雄懒洋洋地卧倒,以手支颌,大大咧咧地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只不过跟无常门门主打赌比喝酒,依据约定,谁输了就单闯十三旗总坛,去把青琐印花楼给烧了。结果我不小心输了而已。叶七他就因为这点小事开始纠缠不休。这厮小气的很,果然小气的很,我觉得他应该叫‘武林至尊所向无敌世间无二天下第一……小气鬼’,你觉得这绰号怎么样?动听吗?” 萧谏“啊”地一声惊呼,下巴差点掉了合不上,半晌方道:“你……你把青琐印花楼烧了?” 萧雄不在意地道:“是啊,是烧了。不过也没烧完,那楼是大理石筑成的,烧不起来,我就把楼里泼了些火油,单单烧了楼中存放的东西而已,楼还给他留着呢!你看我对他多宽容,多客气!和我一比,他叶七就小气得很了!实则本堂主也是被逼无奈,你说我打赌打输了怎么办呢?咱们江湖中人,讲究的就是信义二字,总不能输了就抵赖吧?” 他信口说来,却见萧谏两道漂亮的剑眉拧到了一起,神色竟是痛惜万分,简直快要痛不欲生了,奇道:“你怎么这般表情?” 萧谏叹道:“我没怎样,就是心口有点疼。大堂主,你……你……七公子这般千里迢迢地追你,果然是有缘由的!我听到了七公子心碎的声音,啪啪响啊!” 叶七平生最大的爱好就是收集各类资料秘籍等,青琐印花楼位于十三旗总坛中。在他十几年的精心经营下,已成为江湖中最大最全的资料存放之地,号称知尽天下事。萧谏因为从前自己爷爷和十三旗素有勾当,被许可每年可以去楼中看一个月的武功秘籍,当真是获益匪浅。没想到这么好的地方,却被萧雄给毁了,而且还是一个很混蛋的理由。虽然萧谏知道自己以后也许不会再有机会去青琐印花楼,但此时听来,却仍是心痛无比。却不知楼主叶七的芳心已经碎成了什么样子。 萧雄哼一声,接着顺口诋毁:“那叶七,他就是那王八咬人,死不松口。唉,人太执着了果然不好。像我,随和通达,多好!” 舱外甲板上依旧在乒乒乓乓地交手,混乱中忽然听到未央一声轻呼,萧谏往外看了一眼,见十三旗那拿剑之人刺伤了未央的右臂,林再淳的两个随从抢上来挡住,看来却依旧不是对手。萧雄道:“这是十三旗的排名第三第四两大护法,芳菲剑休眉和五音杀手夏冰南,小林子也还罢了,未央那娘们儿可不是对手!萧谏,哥哥稍微有点心虚,不大好意思出去。你去帮忙把他们打发走,我给你大大的好处。” 萧谏心中一动,故作为难道:“大堂主,我学的虽然是萧家刀,可都是自学的,实在是拿不出手。人家十三旗的护法一个个都是武林高手,我哪能是对手呢?咱俩既然是自家人,你这好处大了我也不好意思要,要不你就……给我指点指点刀法?我也勉为其难帮帮你的忙。” 萧雄翻起眼看看他,片刻后道:“我依稀听说你去过岭南,去找萧家的长辈讨教过,貌似没有人搭理你?”萧谏可怜巴巴地道:“是啊,所以小弟我很可怜了。若是打败了,岂不是坠了玉马金堂萧家的威名?” 萧雄忽然冷笑了一声,道:“岭南的玉马金堂号称萧家的正支,却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哪还有什么威名让你坠?守着那一成不变的刀法,能有什么长进?他们自己还没有长进,又如何指点你?萧谏,你去,就找那个夏冰南动手,他用的也是刀,让本堂主我先看看你的路数再说!”他忽然想起一事,道:“你说叶七认识你?对了,哥哥也不能让你为难。”伸手冲他勾勾手指,道:“你过来!” 萧谏慌忙颠颠地凑了上去,萧雄从袖中取出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给他戴在了脸上,笑道:“这下子他认不出来了吧,放心去吧!说话的时候压低声音,别让人家听出来就成。”顺手操起身边的一把刀递到他手中。 萧谏道:“好!”提刀义无反顾地冲出了舱门,道:“未央姐姐,我来帮你了!” 未央碰上了五音杀手,已经在生死轮回中转了几圈,林再淳抽空就替他抵挡一下,纵使如此,还是挡不住夏冰南的刀势。萧谏提刀加入战团,未央松了口气,看到戴了人皮面具的萧谏,奇道:“咦?你是谁?” 萧谏向她挤挤眼,做个怪脸,抢上去挥刀劈向夏冰南,去势狂横霸道,气象万千,正是萧家刀的起手式‘云横梅岭’,接着反手三招,‘罗浮烽烟’,‘阳关三叠’,‘雪拥蓝关’,一刀快似一刀,刀刀紧逼,刀光霍霍,刀影幢幢,刹那间和夏冰南斗在了一处。 夏冰南成名已久,出刀雄浑厚重,萧谏适才已观望了半天,知道自己拼内力未必是他对手,因此出刀迅捷快速,想以快取胜,两人在船头上团团急旋,几番纵横来去,数招一过,萧谏果然不是夏冰南的对手,左支右绌呈了败象,激斗中一个疏神,夏冰南的长刀云片般横掠过来,萧谏猛低头,束发的带子竟被他斩断,登时一头长发披散下来。他惊出一身冷汗,不及多想,手中连着劈出几刀,勉强挡开夏冰南的攻势,身子急速后退,身边人影掠过,未央又抢了上去挡住了夏冰南。 萧谏借机溜进船舱,再一次可怜兮兮地道:“大堂主,真的不行,我真的不是他的对手。” 萧雄为了方便看打斗,已经屈尊迂贵挪到了一张椅子中。见他披头散发的狼狈模样,倒是喷儿地一声笑了出来,调侃道:“这头发一散,瞧起来倒和个姑娘一样。”拔下头上的一根玉簪掷了过去,道:“先把头发挽起来。”萧谏依言挽起了头发。 萧雄慢吞吞地站起来,伸手接过萧谏手中的刀,道:“你的刀法我看了,你果然是自学成才。不过自己能学成这样,天底下却也少见的很!”接着长刀一横,登时气势凛然,接着道:“玉马金堂萧家刀,讲究刀意,刀气,刀随人品,刀人合一,长刀出手,玉马金堂,光风霁月,大方舒展,恣意纵横。你的刀,还没有完全放开。”他边说,一边动手给萧谏比划,口中讲解出招要诀,施展的正是萧谏适才和夏冰南动手时用过的招式。 这位萧大堂主不管往哪里一卧,瞧起来简直就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但这长刀在手的一瞬间,却忽然间就意气风发,英姿飒飒起来,竟是生生换了个人,一时间,小小的舱室中随着萧雄游走的刀势亮丽起来,刀光如流光,光华流溢,璀璨夺目。萧谏呆呆地看着,一边听他讲解,许多很长时间不明白的问题,被萧雄几句话给诠释了个透彻。他本性聪慧,在武学上天分极高,萧润倒也请过名师来指点过,只是不合萧家刀的路子,算是走了不少弯路。今日经萧雄一番提点,一时间心中豁然开朗,欣喜万分。 萧雄演示完毕,收刀问道:“怎么样?” 兄弟 萧谏点头,道:“多谢大哥!我再出去试试!”他本来一直称呼萧雄为大堂主,此时忽然改口叫大哥,萧雄听得明白,莞尔一笑,风流俊俏无比,伸手在他秀气的下巴上点了一下,道:“ 这次冲着那个休眉过去。他出身名门,剑法叫‘十丈软烟罗’,剑势绵密,少有破绽,不过他还没你大,对敌经验也是不足,你拿他好好操练一下,打不过了,就躲到林子身后,把林子推上去!你看林子懒得,比我还懒,简直不想抬手的样子!” 萧谏道:“好!不过大哥,我觉得林堂主不是懒,那是风度的表现!”提刀再一次冲出舱去,这次果然直奔休眉而去。 休眉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年纪虽小,武功却极高,才入十三旗没有多长时间,已经在十大护法中排名第三,很喜欢和人动手打架,紧紧地缠着林再淳不放。林再淳脾气好,很有耐心地应付他,两人缠斗了许久,竟是不相上下。萧谏冲上来接手,和休眉刀剑相交,打在了一处。 叶七一直伫立在自己小船的船头,不出声地观战,见萧谏跑出来一次,再跑出来一次,慢慢拧起了眉头,忽然冷冷地道:“萧雄,你自己不敢出头,叫个孩子出来算怎么回事?” 他清冷的声音在江上传得很远很远,躲在舱中的萧雄自然听得清清楚楚,厚着脸皮只做没听见。萧谏正和休眉打斗的兴起,两人都是少年心性,越打越是斗志昂扬。休眉纵使经验不足,也比自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长大的萧谏强,一柄剑施展开来,四面八方都是他的影子,绵绵密密,如一场无穷无尽的江南烟雨,将萧谏裹在了里面。 百十招一过,萧谏又抵挡不住了,当下留个心眼,且战且退,慢慢靠近林再淳身边,待休眉剑势攻来,他忽然一个旋身,躲到了林再淳的身后,伸手把林再淳一推。林再淳眼见休眉忽然攻到了自己身前,危机中手一抬,袖中无声无息地飞出了一根金针,竟是快得无与伦比,这一下变故仓促,休眉眼前金星一闪,不知什么来头,慌忙侧身闪避,却晚了一步,金针射入他左肩,疼得他立时眼泪汪汪,飞身后退伫立于船舷之上,小脸涨的通红,跳着脚骂道:“你卑鄙!你偷袭!你用暗器!你不要脸!” 林再淳摇摇头,道:“没有毒,不用怕。唉,你真不文雅!小孩子家家的闯什么江湖?受点委屈就口出恶言,这样不好,真的不好,回头一定要改掉。不然就不招人待见。” 他温声细语好言相劝,休眉却听得大怒,伸手拔下了肩上的金针,仗剑飞身再次扑向林再淳,趁着两人纠缠不休,萧谏再一次溜进了船舱,眼睛眨巴眨巴,做出一副委屈的样子道:“大哥,还是不行!为什么他比我小,我却也不是他的对手?难道是咱的萧家刀法不中用?” 萧雄瘫在椅中叹道:“只有不中用的人,哪有不中用的刀法?你不用激我,学武没有一日千里的。我看你比刚才打夏冰南的时候强多了。算了算了,俺的老腰这么疼,容我撑着再和你说几招。”爬起来接过萧谏手中的刀,道:“我们萧家刀七十二式中,‘二十四桥明月夜’、‘野渡无人舟自横’、‘踏花十八式’、‘九曲阳关’几招繁复快捷,灵动多变,对付长剑最为合适。” 一边说,一边动手给他演示,演到精彩处,忽然来了兴致,意气风发起来,口中吟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刀势如行云流水,溯风回雪,一发不可收拾,把萧谏看呆在当场。萧雄却忽然收刀,问道:“如何,明白了没有?” 萧谏看得两眼发亮,道:“明白了,谢谢大哥。”萧雄望望竹帘外,远远地叶七脸色阴沉,衣衫飘拂,伫立于天地山水之间,隐隐有神仙出尘之态。他嫉妒起来,“呸”地一声,道:“拽个什么排场?竟然带了四个护法出来!欺负我江南五大堂人少吗?萧谏,你这次主动出击……” 话刚说了半截,忽然见叶七身边的另外两大护法同时飞身而起,竟然也抢上传来,这下子林再淳和未央等人彻底拦不住了,被两人直接冲到了船舱外,萧谏正蓄势以待地要迎出去,却见两人同时出掌,“哗啦啦”一声巨响,前半截船舱连板壁带舱顶被打得碎成一片片,萧雄和萧谏无处遁形,暴露在了阳光之下。那两个护法自知不是萧雄的对手,一击过后,飞身后退,落回了自己的小船中。 萧雄无奈,远远地迎上叶七公子冰冷的目光,便对着他嫣然一笑,朗朗青天下,徐徐江风中,白色的睡袍飘飘扬扬,风流俊俏慵懒无比,抱拳道:“七公子,这一向未见,你老人家别来无恙乎?” 叶七微微眯起了眼,冷冷地看着他,道:“萧雄,你终于肯出来了?” 萧雄叹道:“狗窝给掀了,不出来又能往哪儿去呢?七公子,您这一路阴魂不散地追着我作甚?难道您没有别的家国天下大事要干吗?一个男子苦苦追着另一个男子不放,您就不怕江湖上的人说东道西吗?人言可畏啊人言可畏,惊采绝艳的七公子竟然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叶七无语凝噎,片刻后一字一顿地道:“萧雄!你还我的青琐印花楼!” 萧雄惊道:“还?还什么?你那破楼不是好端端地在那里耸立着吗?” 叶七暗咬牙,良久方道:“那么我的书呢?” 萧雄笑道:“书?你是说你那一堆堆发黄发脆的破烂书册吗?那有什么用,我萧雄还真没看出来!话说一个大好男儿,怎么能让那一堆破书给束缚住呢?岂不闻尽信书则不如无书?我替你烧了它们,从此你心中没了牵挂,想找小倌就找小倌,想进勾栏进勾栏,海阔天空自由自在,好日子长着呢!你该感谢我才对。” 他随口胡抡,叶七听得眉梢眼角隐隐跳动,道:“萧雄,你找死!” 萧雄嘴上胡说,实则一直在凝神以待,见叶七的长发、衣衫在一瞬间忽然飞扬起来,所乘之小舟和身侧的江水忽然都跟着动荡不已,一层层波及开,林再淳的船也开始跟着剧烈的摇晃,功力稍浅的船夫水手等人踉踉跄跄地站不住,大声惊呼起来。 接着啪啪啪啪细碎的响声不断,萧谏惊道:“不好,大哥,船裂了!”话音未落,轰隆一声响,整个船体在叶七公子的大地衍生功下瞬间粉碎,四散飞扬,萧雄一把拉起萧谏,飞身而起,飘飘然落在一片船体残骸之上,却见林再淳、未央、休眉等人纷纷择碎裂的木板等勉强站立,而武功较低的人便都落入水中。 萧雄呵呵呵地发出一串轻快的笑声,情知今日之事难以善了,忽然喝道:“你们都退开!越远越好!”潇洒曼妙的身影在 恋耽美 分卷阅读4 明月出天山 作者:俞洛阳 中化成一道流光,举刀纵身扑向叶七公子。 叶七追了他一路,等的就是这光辉灿烂的一刻,一向平静无波的心此时莫名振奋,双手回旋反复,内力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震得本来算是风平浪静的江水激荡不已,两人瞬间交上了手,众人只感劲风扑面,在水上躲避不及,纷纷落水,林再淳拉着未央往岸边游,却见萧谏抱着一根木柱浮在水面上,痴迷地看着萧雄在天上纵横来去,叶七在船上威风八面,刀如流光,掌风激扬,在这江上打得热火朝天。 林再淳道:“萧公子,还不快躲,看什么?” 萧谏斩钉截铁地道:“机会难得,百年一遇,不躲,看!” 未央笑骂道:“小跟班儿,你真没见过世面。这热闹有什么好看的,待会儿捎带着你小命没了!快些过来!” 萧谏道:“不,你们先上岸,这热闹,我死也要看到底!” 未央笑道:“死?准备和他俩同生共死吗?人家俩死得棋逢对手相得益彰,你夹在中间算个什么?不觉得自己很多余?” 江水在叶七公子的大地衍生功之下形成一波一波的浪涛,萧谏随着波浪载沉载浮,勉强能听到未央的风言风语,却不肯离开,生怕少看一眼。林再淳无奈,见未央的水性不好,怕她支撑不住,只得先撤到岸边,休眉等人却爬上了自家带来的另外几条小船,随着江水不由自主地飘出去老远。便和萧谏一样在江上观战。 萧雄和叶七的功夫在伯仲之间,这般交上手,凶险迭起却也相持不下,萧谏凝神看萧雄的刀法走势,细心揣摩,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正神魂颠倒之间,却听身后江上有人高喝道:“前面可是七公子吗?” 这声音,萧谏听来甚是熟悉,回头一看,三条黑色的大船从金陵城的方向驶来,船上齐齐整整地遍布甲胄鲜明、长矛森森的大内侍卫,正中船头一人,竟然是大内侍卫副统领汪睿。他心中一惊,咕嘟一声潜入水中,忽然想起自己戴了人皮面具,汪睿认不出来自己,连忙又钻出来接着看热闹,就这一瞬间的功夫,江上突然间万箭齐发,同时招呼向了萧雄,萧雄正和叶七打得生死孰料,无暇应付这万箭纷至,心中一惊,却见萧谏从水中一跃而出,手中刀舞成一团,替自己挡住了八方来箭,百忙中忍不住喟叹一声:“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还是自家人好啊!” 高手交战,生死悬于一线,那容他这般感慨万千?叶七的掌风瞬间就乘隙而入,萧雄胸口一窒,差点上不来气,当下劈头盖脸劈出三十六刀,同时借着掌风飞身后退,远远的落在水中一片木船的残骸上,胸口气血翻涌,竟是已受了些许内伤。 汪睿见萧雄遁逃,指挥着弓箭手忽然间射出了第二轮箭,萧雄懒得再抵挡,咕嘟一声便潜入了水中,瞬间不见踪影。 凯旋 而叶七被萧雄最后的连环三十六刀攻来,肩上亦中了一刀,血光甫现,一身衣服更是被刀风剐得破破烂烂,在风中飘扬,脸上虽依旧不动声色,心中却是气恼之极。正待过去追击萧雄,却听汪睿接着遥遥问道:“可是十三旗的七公子吗?” 叶七“哼”一声,不置是否,他身边的休眉代答道:“正是!”听汪睿道:“我朝大皇子和梁将军西征南蜀,凯旋归来,今日大军入京城。卑职奉命巡江,得知七公子大驾光临,无比欣喜。” 叶七依旧不答话,很显然没把他放到眼里,汪睿恭恭敬敬地接着道:“适才卑职的属下在江上见到七公子,放了响箭给梁将军报讯,梁将军得知是七公子到此,特意遣卑职过来相请,将军在那边恭候惠驾。七公子请随卑职移步如何?” 叶七依旧沉默,片刻后淡淡地道:“那好吧,带路。”大船缓缓掉头,十三旗的几条小船跟在大船后面,逆水而上,往金陵的方向行去。叶七在船上接过休眉递来的一件衣服,把身上的破衣服换下了,而后侧头,眼光缓缓地掠过江水,忽然冷冷地瞪了一眼抱着一根木柱浮在水面上的萧谏,然后拂袖而去。 萧谏被他的眼光扫过,通体冰凉,忽地悔悟过来,叶七早已认出自己来了,只是一直隐忍不发。他伸伸舌头,正惶恐间,手中的浮木微一沉,却是萧雄从水底潜了过来,扒上了自己的浮木,萧谏低声道:“七公子走啦!大哥,你这次可真把他气得不轻。” 萧雄道:“嗯,他总算滚蛋了,跟他这一场王八乱仗,可累死我了!萧谏,麻烦你把浮木弄到岸边去,让我先将就着在这浮木上睡一觉。” 萧谏急道:“不行啊,大哥,刚才汪睿说今日大军班师回朝,我还想跟去悄悄看个热闹的。再说这浮木这么窄,怎么睡呢?” 萧雄伸手拍拍他的肩头,不在意地道:“热闹有什么好瞧的?想瞧热闹跟着我,过两天有大热闹给你看!”翻身上了浮木卧倒,双手枕在脑后道:“趁着这阳光明媚,晒晒衣服。萧谏快推!等哥哥歇过来了教你刀法!”萧谏一听登时来了精神:“好!大哥,你放心睡,我推!我水性好得很,我保证平安地把你推到岸边去!” 且说那边金陵城外,东齐皇朝出征的大军今日返朝。大皇子齐鲁王高鸿和凤翥将军梁飞三年前带军开拔到了荆州,两年前正式出征南蜀,在半年前攻破了南蜀的国度,俘虏了皇帝,将南蜀灭了。因为交接土地,镇压小股反抗势力又耽搁了半年,这才带着一干俘虏回来。因煦文帝病重未愈,便有二皇子高泽和三皇子高淮着正规亲王服侍,带着文武百官在金陵城外,恭候得胜回朝诸人之大驾。 金陵城外大军归来,一片旌旗招展,兵士阵列整齐地森然立于大道两侧,梁飞和高鸿乘坐的船队是沿着长江顺水而下,此时从江上的大船中出来,立时有人牵来了战马请二人上马,接着后面船上下来一串人,是南蜀的国君刘子玉及一干被俘虏的大臣,均是着囚衣,披枷锁,一个个灰头土脸面无人色。 梁飞上了马,高鸿却不上,一身戎装,端正挺拔地伫立于马侧,眼光缓缓扫过一干南蜀俘虏,伸出马鞭指了指刘子玉,旁边的侍卫不解其意,见他长眉微挑,冷峭骄横:“本王想尝尝把南蜀皇帝踩在脚下是什么滋味。” 众人会意,立时有两个亲兵把刘子玉推搡了过来,让他跪在马前充当高鸿的上马石,刘子玉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孩子,委屈得眼泪汪汪,却敢怒不敢言,乖乖趴在那里供高鸿上了马,方才敢起来。他身后一干南蜀的降臣均是面含愤怒之色,但作为亡国之奴,性命也掌握在别人手里,只是空自悲愤,却无可奈何。 高鸿斜眼看到刘子玉悲戚委屈的脸色,忽然冷笑起来:“踩你一下算什么?回头本王还要尝尝皇帝侍寝是什么滋味,你好好等着吧!”此言一出,南蜀君臣大惊,刘子玉更是吓得面无人色,几欲昏去。高鸿冷哼一声,打马而去。 未到城门,高泽和高淮已经带人迎了上来,高泽一见大皇兄,仿佛多年未见一般,亲热无比地抢了过去,叫道:“皇兄,你可回来了!可想死臣弟了!你去南蜀这三年,臣弟日不能食,夜不能寐,担足了心思。如今你总算平安归来,臣弟这颗心总算放到肚子里了!” 高鸿见他装腔作势,简直把人恶心得不行,微一皱眉头道:“有劳贤弟挂心。”眼光缓缓掠过诸人,最后定格到跟在高泽身后的高淮身上,上上下下地把他打量了半晌,道:“这是我家老三?” 高淮躬身见礼,道:“是,臣弟见过皇兄。” 高鸿翻身下马,竟然上去一把抱住,笑道:“呵呵呵,还真是我家老三呢!多年未见,愚兄想念你的很啊!老三越长越好看了,愚兄还以为自己认错人了。” 高淮一愣,连忙道:“见到大皇兄,小弟也很高兴。恭贺大皇兄凯旋归来,这是我东齐皇朝的盛事。” 高鸿笑道:“父皇一生征战无数,愚兄也是子承父志,没别的嗜好,就是喜欢出去打仗。不过如此就不能常常侍奉在父皇身前,少了尽孝道的机会。也不知愚兄这番出生入死,是否入的了父皇的眼。”转头冲着高泽喝道:“老二,你那两只眼却望哪里看?” 高泽回头来,问道:“皇兄,蜀中多美女,皇兄没有带几个回来?” 高鸿冷笑道:“美女,美女,哪里有那么多的美女?我给你带了别的东西,还愁打发不住你?走了,跟我回去了!” 高淮看到后面一众南蜀的俘虏,清澈冷淡的眼神慢慢凝重起来,特别是看到稚气犹存、狼狈不堪的刘子玉,他心中微微一动,轻轻吁了一口气,心道:“又是这么多的俘虏,却不知等待他们的究竟是什么命运。” 煦文帝颁下圣旨,是晚在宫中的大成殿,为凯旋归来的一干人设宴接风。他自己身子不好,无法出席,便依旧由高泽和高淮来负责此事。高泽掌管着礼部,自然要发挥自己的特长大肆奢华一回,当下大成殿中庭开玳瑁,褥设芙蓉,极尽繁华奢侈之能事。待高鸿和梁飞踏进殿中的那一刻,礼乐之声夹杂着百官的恭贺之词,高鸿清冷孤傲的脸上总算收起了讥诮之色,露出了一丝由衷的微笑。 高鸿已经去见过了煦文帝,得到了皇帝的嘉奖,心中高兴,见高泽和高淮带着人依次来给自己敬酒,道:“还是让那刘子玉过来给咱们斟酒吧,哼哼哼,本王现在一天不让他服侍,这浑身都不舒服!” 过得片刻,那个南蜀亡国之君刘子玉,果然又倒霉催催地被扯到大成殿来,枷锁倒是被去除了,却依旧身着囚衣,在侍卫的喝令下给大家伙儿斟酒。他提着酒壶战战兢兢地站在高鸿身前斟酒,高鸿斜着眼看了他半晌,忽然身后兜住他的下颌抬了起来,道:“不要哭丧着脸,给本王笑一个!” 刘子玉不敢不笑,就勉强笑了一下,却比哭还难看。 高鸿却呵地一声轻笑,接着看了看高淮,冷冷地道:“刘子玉,你的相貌不错,跟我家老三挺像的,不过还是不如我家老三。我家老三可是东齐皇朝少有的美男子啊,比起宋玉潘安韩子高也不差什么。” 殿中诸人闻听此言均是一呆,一时都接不上口。高淮听他拿自己比那前朝的妖孽美男,心中虽然愤怒,却仍是如未听见一般,低头一声不响。梁飞将军忽然咳咳两声,抬头看了高鸿一眼,他是高鸿的岳父,有义务提醒自己的女婿说话要注意措辞。高鸿看到岳父的眼光,总算悔悟过来,把酒杯啪地一声顿在面前的案几上,冲着刘子玉喝道:“斟酒!” 这一声很响亮,成功地将众人的注意力转移到了这个亡国之君身上来。刘子玉小心翼翼地给他斟上了酒,接着跪下,高高举起杯子,高鸿接过饮了。刘子玉便接着给高泽高淮斟酒,高泽道:“皇兄,南蜀没有什么美貌公主后妃让你给俘虏过来吗?怎么就这么个小皇帝过来斟酒!臣弟我喜欢公主们过来斟酒,外带弄些歌舞啥的,就更合小弟的心意了。“ 高鸿道:“公主后妃当然有,哪能由着你先挑挑拣拣的?要怎么分,还得父皇定夺。你知道咱们东齐的规矩,总是要尽这些有战功的人先来,不过分到愚兄我这里,我不要那么多,可以让给你一些,也显得咱么兄弟情深,如何?” 高泽笑道:“如此多谢皇兄。臣弟却之不恭。” 高鸿的眼光掠过高淮的脸,扁着嘴角轻轻一笑,接着道:“三弟,你呢?你要不要愚兄也让一些给你,你连个王妃都没有,长夜寂寂,是否孤独难耐?” 望江 高淮道:“多谢皇兄挂心,小弟……我……并无功劳在身,受之有愧,皇兄还是自己留着吧,”待见刘子玉敬酒到他面前,高淮伸手挡住了杯子,道:“我等无功无禄,凯旋归来的才是英雄,你还是先去给梁大将军斟酒为好。”竟是不让刘子玉给自己斟酒。 刘子玉一呆,眼光怯怯地看看他的脸色,确定没有恶意,方才转身走向梁飞。高鸿看在眼里,忽然冷冷一笑,起身凑到了高淮身边坐下,低声道:“三弟如此眷顾这个小皇帝,可是好男色?这次愚兄带回来的也有几个南蜀的皇子和许多大臣家的俊俏孩子,要不要悄悄先挑几个,愚兄定不让别人知道。” 高淮微微让开他越凑越近的脸,同样低声道:“父皇说臣弟如今还是应以读书习武为重,这些……以后再说吧。” 高鸿微微一笑,伸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在外人看来亲热无比,道:“我家老三这般清俊澹雅,却又如此守身如玉,真是暴殄天物,可惜了!愚兄觉得遗憾得紧哪!” 高淮极想伸手掐住他的咽喉,忍了几忍,终于咬着牙忍了下来,只是一声不响,高鸿接着道:“今日我家老三这般一出来,看得多少王公大臣一下子都直了眼,说不定咱东齐皇朝以后就开始盛行男风,也是有可能的,如此老三你功不可没啊!连皇兄都跟着蠢蠢欲动了,本王打算今晚就让那刘子玉侍寝,先过个瘾再说!” 他声音极低,除了高淮别人听不到,满堂的臣子看来,只看到两人亲密无间,却不知言语间竟是这般赤裸裸的侮辱。高淮终于忍无可忍:“皇兄,臣弟并非以色惑人的妖孽,皇兄这话却从何而来?若不是今日满堂朝臣在此,臣弟也许会一不小心就得罪了皇兄也说不定!臣弟这会儿忽然感到不适,这就告退,失礼之处,请皇兄海涵!”伸手不经意般掐住高鸿的脉门一推,推得他离开了自己的肩膀,高鸿本在轻笑,突然疼得脸色发白,高淮恍如不见,起身竟是扬长而去。 他自己孤身只影地出来,把大庆殿中那一片旖旎繁华扔在了身后,他的侍从跟上来几个,也被他挥手遣退,一个人回了寝宫,却是辗转反侧,前尘往事,纷至而来,望着窗外的风清月明,竟一晚上未能入睡。 高淮第二日早早地起来,先去给自己的父皇问安,高帜身子已有好转,见高淮过来,便让他和自己一起用早膳。高淮无心吃饭,思忖片刻,道:“爹,我……有些话想和爹爹说一说。” 高帜一愣,这个儿子在宫外流落了十年,三年前方才回宫,这三年时间,从来没有主动想和自己说什么,今天这可是破天荒的头一遭,老皇帝立时来了兴致,道:“淮儿想说什么?” 高淮一双清澈的眼睛缓缓扫过殿中伺候的宫人,嫌耳目烦杂,便道:“爹爹病了这许多日子,一直在殿中不闷吗?要不要去御花园里散散心?” 高帜叹道:“朕年轻的时候东征西讨,别说病得下不来床这许多天,就是上朝时间长了还嫌闷呢。可是那御花园全是花花草草,有什么好看的,都是女人们待的地方!”顿了一顿,道:“朕想上石头城去看看江水,但那帮老太医一定要罗里嗦。” 高淮道:“我陪爹爹去,一定累不着爹爹。” 父子两个用完早膳,果然偷偷带着侍卫头领蒙昕等人出宫了。虽然是偷偷地,蒙昕还是提前安排了石头城上的守卫兵士退散,然后着大内侍卫里三层外三层地牢牢守护住了。 石头城位于金陵清凉山西麓,以清凉山西坡天然峭壁为城基,环山筑造,北缘长江,南抵秦淮河口,依山傍水,夹淮带江,地势险峻,自古有“石城虎踞”之称。自三国孙权筑成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一行诸人行到石头城下,高帜被高淮扶下车,看着那高高的城墙之所在,喟叹道:“好得时候不觉得,如今病了,看着城墙竟然这么高,哎,让朕这老废物如何上去呢?” 蒙昕忙道:“微臣已经准备了软椅,让微臣及侍卫抬皇上上去。” 高淮微微一笑,道:“不必,爹,我抱您上去可好?一定比坐软椅舒服许多。” 高帜侧头看他一眼,笑道:“好啊,朕……想让皇儿抱上去。蒙昕,朕不坐你那破椅子,你把椅子抬上去等着就是了!”高淮道:“如此儿臣逾矩了。”拿过一件厚厚的披风将高帜裹住,小心翼翼抱了起来,道:“爹,我带您上去了!”忽然间飘然而起,足尖在台阶上轻轻点的几点,接着一个旋身便上了城墙,这一手轻功,固然迅捷如飞鸟,姿态却也美妙之极,把地下一干大内高手看得咋舌不已。高帜只感飘飘然如腾云驾雾一般,骤然间眼前一亮,山水烟树尽收眼底,竟是豁然开朗。 高帜指指不远处的烽火台,道:“淮儿,朕想上那烽火台。” 高淮道:“好。”抱着他飞身一跃上了烽火台,高帜夸赞道:“我儿好功夫!都说你功夫好,你平日里不声不响的,父皇也将信将疑,如今才相信是真的了。” 高淮微笑道:“他们平日里不管传什么都是神乎其神的,爹爹不信也是人之常情。我的功夫也就将就着防身。跟那些武林高手们可差远了。” 此时蒙昕送了软椅和案几茶水等物上来,高淮便将老皇帝安置在软椅中,拿披风裹得严实了,高帜道:“我儿要和朕说些话,你们远远地守着,不准靠近。我的皇儿是武林高手,三十丈之内有人,必定听得清清楚楚,飞花摘叶便可伤人!届时若伤了你们,可不要有怨言!”转头看着高淮道:“朕说的对吧,淮儿?” 高淮微笑道:“是,爹说的很对。”蒙昕诺诺点头,带着人退了下去。 高帜看着石头城外滚滚长江东逝水,江上渔帆点点,隔岸烟树如簇,心情舒畅之极,道:“朕一生好征战,当年带兵打下这金陵城,大臣们都纷纷上书,想班师回到青都去,说金陵虽从古便盛传乃帝王之宅,可惜六朝烟柳如梦,终不得长久,却又不知是何缘故。朕当时便想回青都去,但是云瑞云丞相请朕上了这石头城,这般放眼望去,江山如画,瑞气蒸腾,云丞相当时什么也没说。朕那会却忽然就下定了决心,定都金陵!朕不信这个邪,朕要打破这烟柳如梦的传说,朕就要以金陵为国都,终有一天要横扫天下。” 高淮在他身侧袖手而立,脸色沉静,默默无语地听着,此时插口道:“爹,想统一天下,是一个君王一生最崇高无上的志向,这无可厚非。因为若是天下不统一,这征战就永远不会停息,黎民就无法安居乐业,儿臣明白这个道理。不过想治理好天下,儿臣想来,却应是广施仁德四字。” 高帜眼光缓缓地转到他的身上,很严肃地道:“淮儿是说父皇治理天下不够仁德吗?” 高淮道:“不是的爹,我们东齐皇朝屹立不倒这么多年,这不是爹爹您治理的问题了,祖宗法制早就订好了且不说,有些事情约定成俗积习难改,是祖上遗留下来的问题,非一朝一夕可改变的。”他转头看看高帜,在父皇身前缓缓跪了下来,道:“爹,我有一件事,想问您呢!” 高帜微垂头,看着这个儿子晶莹清澈的双眼,恍惚中竟然看到了自己已故的敬诚皇后,那个倔强、坚贞、至性至情的女子,实则内心里温柔纯净善良,总是一句话,一个眼神,便能拨动他的心底深处最敏感的一根琴弦,可是那女子,却终不是自己能留住的,一个不留神,就铸下大错,阴阳相隔了。他眼眶慢慢慢慢湿润起来,恍恍惚惚伸手抚上了儿子的脸,温声道:“淮儿想问什么?” 高淮握住了父皇的手,在他手心上轻轻揉搓,轻声问道:“爹,我想问……您是不是很喜欢我娘?” 高帜微微叹气,片刻后道:“她是朕唯一的皇后,你说呢?” 他的皇后,南楚的长安公主玉夕颜,当年作为南楚的和亲公主嫁给了高帜,在他大军要攻破南楚国都金陵前不久,想阻止他往南楚发兵,被他自己一箭穿心,给射死了。 而三皇子高淮,也是玉夕颜遗留下来的唯一的皇子。 高淮抬头看着高帜,眼光晶莹纯净,缓缓地道:“我说,我小时候看你们老吵架,以为你不喜欢我娘呢!可我发现原来我错了。爹,我因为我娘的事情,跑出去十年不愿回来,流落江湖,颠沛流离。后来我在外面结识一个人,我跟他说了你们的事情,我说我恨你,我恨你为什么这么狠心,就那样当着我的面,一箭射死了我娘。可是他告诉我说,心狠的不是活着的人,而是死了的人,说我娘曾经是江南五大堂的肃仙堂主,武功应在爹爹您之上,那一箭,她完全是可以躲开的,可她竟然不躲。后来,我就明白了。果然心狠的人都是一样的心狠,死的人他只管自己死了,解脱了,丢下活人他就不管不顾!您后来一直生病,我想着也许你心里还是很爱护我娘的,只是牵涉到两国之间的纷争,有些事情就身不由己了,对吗?” 高帜颤声道:“你今天跟父皇说这干什么?” 旧事 高淮含泪道:“我知道说起娘,爹爹会很难受。可我不得不说。南楚作为我娘的故国,被我们东齐灭了,可是南楚许多的旧王孙,许多大臣家的孩子,当时都被俘虏了,打入奴籍,为奴为娼,为人所不齿。南楚的旧国民,始终比东齐的国民低人一等。如此这般,我不能说爹爹有什么过错,毕竟祖宗留下的规矩,对待战败国的俘虏,就是这般模样。可是我娘的在天之灵,必定不能心安。我这个做儿子的,也同样愧疚于心……” 他抬头,看着高帜道:“爹,我这三年明察暗访,南楚旧人还有一千三百四十余人过着这般暗无天日的日子,他们如今也是我们东齐的臣民,您下旨恢复了他们的良民身份可好?这也是广施仁德,造福百姓的事情,您说呢?” 高帜道:“你是昨天看到了南蜀的俘虏,有感而发吧?” 高淮也不否认,道:“我早已有这个念头,昨天看见了南蜀的俘虏,更坚定了决心。” 高帜微微拧眉,道:“如果废除了南楚诸人的奴籍,那么这次南蜀又该当如何处置?将来朕还要打下北燕、赵国,届时又该如何处置?” 高淮道:“自然要一视同仁。” 高帜不语,只有石头城上清凉悠长的风掠过一丛丛的绿树,松涛阵阵,木叶芬芳,城外的江水拍打着石壁,发出轻微的响声。 高淮脸色沉寂,无声无息。过得良久良久,高帜微低头,用衣袖替高淮拭去了泪水,道:“淮儿,你从外面回来这三年,对谁都冷冷淡淡,父皇初始以为你因为你娘的事情,对父皇心存了怨恨,可后来看着,似乎又不是这样,你对跟着你在外流浪十年的侯天翔他们几个,也同样的冷淡疏离,莫非你生来就是这样的性子?还是别有缘由?可父皇记得你小时候是很好的一个孩子。今天听你这一番话,才发现我儿的心和小时候还是一样的,还是和你娘一样善良。” “你娘的事情,父皇从来没有和你提起过。你娘是南楚的公主,我们东齐和南楚曾经以淮河为界,划江而治。那时父皇和你舅舅,就是南楚当年的国君争夺苏北的土地,结果父皇赢了,但你舅舅不想出让那块地,说通了咱东齐朝中的许多大臣,想让公主过来和亲,两国和平共处,停息战火。当时父皇刚登基没多长时间,可扛不过这些老臣子,被迫无奈答应下来,但是舍不得唾手可得的国土,心里却很愤怒。所以从你娘嫁过来,就没给过她好脸色。可她呢?呵呵呵,她也没给过我好脸色,我们两个谁也不搭理谁!但她真的是个很好的女子,从来不在我这后宫里惹是生非。因为和江湖上的人有勾结,和那个什么江南五大堂的人拉拉扯扯的,经常悄悄地溜出宫去玩儿,还以为我不知道。实则我每次都知道,看她回来后那容光焕发的神采,我嫉妒了,我实在气不过,我就去找她,威胁她说你两年内给我生不出来皇子,我就接着打南楚去。” 高淮伏在高帜的膝上,听到这里微微抬头,看着高帜笑了一笑,却不知父皇为何说起了从前的旧事,对自己提出的废奴之事反倒不回应,想来是别有深意。 高帜伸手轻抚他长长的乌发,接着道:“我一边威胁她要她给我生皇子,一边却故意不理她,她自己如何生得出来皇子呢?我想让她来求我,可她不来。结果僵持了很长时间,两年期限越来越近,她害怕了,把我骗到了她的中宫,给我……呵呵呵,给我下了药,我就顺水推舟地留在了她那里。” 高淮脸色一僵,低声道:“下药?和……萧贵妃一样吗?” 高帜道:“是啊,和萧贵妃一样,可萧容她怎么能和你娘比?哼!比不得的。第二日我们醒了,当时都很年轻,都很尴尬,我起来就走了,连着一个多月不好意思去见她,她也不来找我。结果后来,还是我忍不住了,又到了中宫,我问她:‘你想要皇子,现下有没有?’你娘正在用膳,一边吃一边反胃,却坚持要吃下去。我一看就明白了,那时那个高兴啊,我已经有了你大皇兄和二皇兄了,还是很快乐。 你娘她当时拿眼翻翻我,不愿搭理我。我只顾着高兴,也不跟她计较了。后来就这样有了你,我看她天天带着你在她宫中变着花样玩儿,我也往前凑,可她还是不太想理我。我问她说:‘你一个皇子够不够?想不想再要一个?’结果她说:‘一个足够了,若不是你威胁我,我一个都不会要。不过现下有了淮儿,我也不后悔。’这话我一听,当时气得,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他慢慢收敛起脸上些微的笑容,低头看看高淮,道:“淮儿,你明白了吧,究竟是谁心狠。你娘她对你父皇也很心狠啊!”他的眼泪啪嗒一声落在了高淮的手上,很炙热,高淮的手一哆嗦,仿佛被烫着一般,但忍着没动,轻轻地点了一下头,道:“我明白。不过……这……”他想说这是你一箭射死她的理由吗?犹豫片刻,却终于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高帜接着道:“后来你大了,以后的事情你就知道了,我们长年冷战,总是吵吵闹闹的。你娘她从头到尾就没有把我放在眼里过,她一心一意想的都是她南楚故国。我那时却一心一意要拿下南楚,南楚富庶之地,鱼米之乡,不能让那平庸之人坐享啊!她拦着不让我发兵,她还带着你跪在那里拦我!可是淮儿,你知道父皇的志向和决心,没有人可以阻拦,任何人都不能阻拦!东齐皇朝如今这万里江山,就是这样一步步打下来的,容不得半点心软和犹豫。可她拦着我……我也恨他……既然已经做了我的皇后,却心生外向,为什么就不能如别的女子一般出嫁从夫,好好地相夫教子呢?” 高淮沉默不语,对爹娘当年这一笔糊涂账无言以对。但母后逝去,父皇一直病病歪歪到如今却是不争的事实,他拧眉沉吟片刻,道:“那么爹,您这么说,是不肯答应我的请求了?” 高帜道:“朕没说不答应你,却也不能明白地答应你。你的大哥他能征善战,这两年更是戎马倥惚,亲自去拿下了南蜀,为我东齐皇朝立下了汗马功劳,那些南蜀的俘虏,更是他打了胜仗的战利品。父皇却在这当口上因为你而废除了那些战俘的奴籍,不是生生地给他泼一头冷水吗?他不敢怨恨父皇,你就会成了他的眼中钉。他在朝中时间长了,羽翼丰满,若是恨上了你,你就是众矢之的。那么你以后在东齐却如何自处?” 他顿了一顿,微微叹了一口气,道:“你大哥他实则和我是很像的,能征善战,桀骜不驯,不甘人后。昨天你大哥他和你见了面,难为你没有?” 高淮料得父皇早已知悉自己昨晚弃席而去之事,却是缓缓地摇头,道:“没有。” 高帜道:“父皇不相信。既然没有,你缘何退席那么早?” 高淮低头不语,高帜微微一笑,接着道:“父皇刚才说了,你的母后是父皇唯 恋耽美 分卷阅读5 明月出天山 作者:俞洛阳 的皇后,你原该在宫中接受皇子应接受的各种教导,你却跑出去十年不肯回来,你知道这十年多少大臣软硬兼施地催着父皇立储,父皇都推脱过去了,一直想等你回来看看再说。可你回来后,跟那些朝中的重臣却连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说。淮儿,你究竟想怎么样呢?你这样下去如何是好,别说储君,便是亲王你也做不安生!” 高淮抬头看着高帜,郑重地道:“爹,若说做储君,我是没有资格的,我不能做一个合格的储君。”高帜疑惑道:“你怎样?你是东齐唯一的嫡出皇子,怎么就没有资格了?” 高淮咬唇,片刻后道:“我……总之我没有资格。我自己知道。” 高帜皱眉,疑惑地看看他,道:“且不说这个。你想废除这些战俘的奴籍,你就要在东齐皇朝的朝堂上站得住脚,说的起话才成,靠着父皇的力量,能顾你一时,难道还能顾你一世?所以这件事情,你自己去做。成与不成,父皇都不管。不过是一群战俘奴隶罢了,父皇还真没放在心上。” 高淮道:“爹,我愿意为了东齐皇朝及百姓黎民做任何事情,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不过却也不知该从何处着手。父皇可否指点一二?” 高帜侧头想了一想,道:“你大哥正在谋划着要进攻赵国和北燕了。淮儿,朕给每个皇儿的机会都是平等的。若是你能把赵国和北燕不管哪个拿下,那时战俘如何处置,你就自己做主,有了先例,其余的就好说了。你要自己来建功立业,确定你在东齐皇朝中的地位。需要什么,父皇会尽我所能给你的,你可记下了?” 贰臣 高淮明白了父皇的良苦用心,点头道:“爹,我懂了。”他想了一想,又道:“东齐的皇子,只有我对着您喊爹,爹从前太宠我了,什么都由得我。从现在起,我会改口叫父皇,以后于礼法不合的事情,儿臣不再做。请父皇放心。” 高帜伸手摩挲他清俊温雅的脸庞,笑道:“朕的淮儿和父皇长得最像,父皇年轻的时候也是这般英俊呢!淮儿不想要个王妃吗?好几个大臣和父皇说这个事儿呢,昨天你又出去迎你大哥,被许多人都看见了,估计来说的人会越来越多。父皇给你挑一个可好?” 高淮忙道:“父皇,王妃的事还是暂缓吧,儿臣这会儿不想要。儿臣想听您的话,先建功立业,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高帜也不强求,只是叹道:“唉,实则那萧容的小侄女,朕似乎见过一次,瞧起来还是很不错的,可惜你不肯要。实则你看看她哥哥模样,就知道她差不到哪里去。偏偏他家又犯了错,此事也就罢了。父皇觉得你似乎很不待见他家的人,那是为什么?” 高淮道:“当年您攻打南楚国都金陵的时候,南楚的大臣有人死守城池,有的叛臣却私下里打开了城门。这开城门的就是萧润吧?” 高帜道:“不错,就是他,据说那个守城的丞相孙怡还是他的门生,两家子过从甚密,却在这件事上背道而驰,反目成仇了。萧润与我朝却是有大功劳。” 高淮道:“这种贰臣,儿臣却瞧不上。难道父皇以为可以重用?” 高帜呵地一笑,道:“贰臣可利用,却不可重用。萧润作为太师,父皇是用他了,却也没有重用。也不过是多享了些荣华富贵而已。如今也到头了。实则这件事,透着蹊跷。萧容的性子直爽,自己想不出这样的主意,定是受了谁的挑拨,才来对朕下了药。朕心里明白,不过也不想留着太师了,你大哥这一回来,他和你大哥及你大哥的岳父必定又要勾结在一起,这样作弄成朋党不好,还是打散了省心。” 高淮道:“原来父皇什么都知道。” 高帜道:“朕做了这么些年皇帝,血雨腥风,什么没见过?只是可惜了那个孩子萧谏,朕当初确实答应过许他一件事的,他却也没能如愿以偿。淮儿,你有机会了替父皇还了这个人情。” 高淮道:“好,有机会了我去问问他想要什么,然后给他就是了。只是不知他跑到哪里去了。父皇,我们出来了时间不短了,您身子不好,还是早些回宫吧?”高帜点头答应。 他护着父皇回了宫,恰好去探查那只船的侍卫回来了,禀报道:“那个黑衣男子名叫林再淳,为江南五大堂惊神堂主。他身边的女子名叫未央,是金陵翠袖书院、结海酒楼两家的老板,同时也是江南五大堂的金陵分堂堂主。如今他们距于城南的荔汀别业中,而且这两天荔汀别业的人越来越多,都是从四处赶过来的,许多人带着礼物,瞧来要有大聚会。但属下无法考前。因此不知道他们究竟意欲何为。” 高淮心道:“果然是江南五大堂,那么说来,应该是我们的故人了。”他思忖片刻,一转身,去找了侯天翔,侯天翔和他的两个弟子后辈,姚蜘蛛,桃夭,均是出身江南五大堂,拐弯抹角地算起来,桃夭还算是林再淳的师弟。几个人曾跟着高淮在宫外流浪过十年,回来后均被高帜封了官,侯天翔任副都指挥使一职,钟若塔和姚蜘蛛跟着龙骧将军谢昭然混,不经常在城里。桃夭在太医院里任职。几个人一起出生入死了数年,回京后,高淮却反倒和他们疏远了。 侯天翔看到三殿下忽然大驾光临,惊喜万分,高淮道:“师父,这两年没来看你,是我不对,以后不会了。” 侯天翔心知他终于原谅了自己,原谅了自己当年的狠心。忽然间就热泪盈眶,上去握住了他的手,道:“别说了,师父都知道,师父不怪你,一点都不怪你,师父那时也是想着为你好,你不再计较就好。有什么事你只管说,咱还和从前一样……”竟是絮絮叨叨没完没了,高淮打断他道:“师父,江南五大堂的人到金陵来了,就在城南的荔汀别业,咱去见见可好?” 荔汀别业位于金陵城西南方向,秦淮河上游几十里处的一处风景秀美的山谷中。从外面看起来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庄子,实则内里大有玄机,是江南五大堂设在金陵的一处据点。 庄子中央偏后位置的摩柯堂中,萧谏正在随着萧雄练习萧家刀法,他悟性高,学得极快,萧雄连连夸赞不停,但给他喂招却也喂得不耐烦,想找机会偷懒,便直喊着自己腰疼,要求林再淳过来替换替换。 林再淳天生不喜欢打打杀杀的,推脱道:“我也有许多事情要干,去年我药圃中栽植的许多草药都成了,我要去收一收。”言罢施施然而去。 萧雄只得叫未央过来,未央忙着在庄中张罗事情,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赶紧抽空过来,一听是跟萧谏过招,还没顾上和她家大堂主理论,萧谏却撒娇道:“大哥,我不想跟女人动手,我还是想和你过招。”萧雄苦着脸揉着腰道:“我腰疼,真的腰疼!”未央本来打算拂袖而去,这一听顿时怒了:“你个死孩子!女人怎么了?难道你不是女人生的?” 拎起一把长剑就抢了过来,剑势如风,噼里啪啦和萧谏交上了手。 萧雄赶紧趁机去坐在椅子中,咳声叹气地锤腰,道:“萧谏,你不用急,过两天拼命三和沈小四来了,届时有你过招的!如今你就将就将就。实则这练武啊,也就这么回事,哥哥我总结了经验,就是四个字:照死里打!打得多了,功夫自然就高了。” 萧谏手上应对未央,口中抽空问道:“那么打死了还如何闯荡天下呢?” 萧雄伸个长长的懒腰,歪着头道:“忘掉生死,就是这般境界。不管做任何事都要达到一个境界才成,庄子云:乘夫莽眇之鸟,以出六极之外,而游无何有之乡,以处圹垠之野,忘我啊,忘我啊!练武也一样,小田田明白吗?”萧雄已经遣人把萧谏的来龙去脉摸了个透彻,也知道他如今可怜巴巴无处可去,方才带着他进了荔汀别业,如今叫起来他的小名也是朗朗上口。 萧谏心道大哥你懒成这般模样也是一种境界啊!萧谏曾问过萧雄为何大白天的也穿着睡袍,萧雄回答说是可以随时睡觉不用换衣服。萧雄吃饭从来不吃鱼虾一类,是嫌剥皮挑刺儿的麻烦。这般懒人,武功却如此高强,难道是睡梦中练就的? 他正胡思乱想,未央忽然一轮加急反攻,他只得用心应付,两人在这厅中刀来剑往,打得热闹,萧雄坐在一边看得很欣慰,口中不停地呼喝道:“萧谏,用单骑走千里!回手江城五月落梅花!好,劈山救母!”随着他一声大喝,未央的长剑被萧谏砸得脱手飞出,直直冲着厅外飞去。 未央气得跳脚:“大堂主,你们哥俩合伙儿来欺负我!” 厅门口却有一个人接口道:“好,那咱两口儿合伙儿来欺负他!”见一人伸手接住了未央的长剑,连人带剑化成一团狂风骤雨,直接向着萧谏扑了过来,带起的杀气震得萧谏衣发飞扬,萧谏临危不乱,手中刀同样化为一道流光,两人厮杀在一处,竟是难舍难分。 萧雄笑道:“好,老三来了,哥哥我总算解脱了。”未央道:“呸,谁跟他两口子!”原来来人竟是第三堂艳魔堂堂主何眠,绰号“一贯剑”。 何眠出剑快捷凶狠,剑上杀气极盛,萧谏一咬牙,豁出去和他过招,下手也是不敢容情,两人乒乒乓乓地过得百余招,犹自缠斗不休,萧雄由衷地赞叹道:“田田真长进了,竟然在老三手下走这么多招!” 那何眠好勇斗狠的名声在江南五大堂是如雷贯耳,手上的功夫也是有目共睹,杀气人来干脆利索,鸡犬不留。但竟然被萧谏给走了这么多招,心中气愤,却见未央又拿了一把长剑,在萧雄的示意下过来夹攻萧谏,这一番过招,从午后过到日落西山,最后萧谏累得几乎要拿不住刀,萧雄方才喝令两人停了手,道:“明天接着过。也不可太累了,哥哥我都看累了。”将两人互相引见了后,萧雄问道:“总堂主和欢欢他们什么时候能到?老三你知道吗?” 何眠比了两个指头,郑重地道:“小弟我性急,先行两天。” 萧雄哀叹道:“老头子一来,谁都没法儿再胡闹,我的好日子终于到头了!趁着这两天,让我醉生梦死、为所欲为吧。未央,去把你翠袖书院的妹妹们给我抓几个过来,爷要好好乐一乐!”话犹未落,却见何眠的唇角忽然绽放出了一丝诡异的微笑,他心中忽然觉出不对来,斜着眼道:“老三,你笑什么?大哥只不过是顺口说说罢了,我这般知礼守节的大好男儿,难道真能做那下作的事?” 紫眼 厅外远远地有人接口道:“我这般通达随和的老头子,难道真的让你如临大敌?” 萧雄恨不得冲上去把何眠撕了,却咬牙切齿地忍住,回转身来,带着未央等人一起恭恭敬敬地道:“总堂主好!属下恭迎总堂主大驾。” 正是江南五大堂的总堂主方千玺大驾光临。 那清癯瘦削的老者缓缓行来,身后还跟了两个人,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女,白衣如雪,窈窕纤弱,一张尖俏的狐狸脸,长发却做深紫色,大大的眼睛也是深紫色,眼中的流光只想溢出来,却偏生又装出一副纯洁无辜的傻相,看得人焦躁难耐,正是第四堂销魂堂主小雪飞。一个娃娃脸的青衫少年,脸上始终都挂着温润的笑容,乃是第五堂绛妖堂主沈欢欢。 萧谏没看过这般颜色的头发和眼睛,看得转不开眼珠,被他身边的未央狠狠地掐了一下手掌心,他疼得差点惊跳起来,未央低声道:“眼睛都看直了!她比姐姐好看吗?” 萧谏昧着良心道:“她哪有未央姐姐好看,差远了!不过她那头发和眼睛的颜色,我还真没见过。” 未央道:“你以为是长成那样子的吗?头发是染的,用的是小林子种出来的什么草药,至于那眼睛,是吃了小林子配的一味药。” 她三言两语揭了小雪飞的老底儿,萧谏奇道:“为什么弄得和妖精一样?” 未央道:“臭美呗,多少男人一见她那两只勾魂眼恨不得死在她脚底下,你小子就和别人不一样!大堂主给她起了个外号,老长老长的,姐姐老了,这也记不住,只记得最后是狐狸精三个字。” 萧谏道:“我知道,一定是武林至尊所向无敌世间无二天下第一狐狸精,对不对?” 未央惊道:“咦?好像就是这个,你怎么知道?” 两人站得较远,这般窃窃私语,初始没人在意,等诸人见礼罢,方千玺和小雪飞的眼光同时扫了过来,小雪飞一看到风神如玉的萧谏,立时便习惯性地抛了个媚眼过来,萧谏看到她那柔媚的眼风,却是一呆,忽听萧雄道:“萧谏过来,来见过总堂主。” 萧谏慌忙过去给方千玺见礼,萧谏这两天跟着萧雄混,已经知道了事情端倪,原来三天后就是江南五大堂总堂主方千玺的六十寿诞,因此五大堂首脑人物齐聚荔汀别业,因为怕声势太大招来是非,外十堂的堂主们除了金陵分堂的堂主未央过来张罗寿诞,其余的按兵不动,依旧镇守各地分堂,只是派遣人送了贺礼过来。方千玺的好友不多,这两天已经陆陆续续到来,均由未央统一安排在庄中的客房。 方千玺近年来已经极少管理堂中的一应事务,一股脑子甩给了萧雄,一直在自己的家乡隐居,寿诞前几天,才由何眠等三位堂主亲自去护驾请了回来。 萧雄承诺萧谏有大热闹瞧,便是这寿诞了。 方千玺看着英挺秀雅的萧谏,连连点头,缓缓地道:“你也是萧家儿郎?怎么和萧雄就不一样呢?唉,可惜了,可惜了。”感慨万千,遗憾无比地随着未央去房中先行休息。沈欢欢和何眠、小雪飞跟着去了,小雪飞临走前又瞟了萧谏一眼,眼波流转,妖娆妩媚无比。 萧谏躲开她的眼神,只是抿唇一笑,萧雄伸手挠挠耳朵,无奈道:“老头子一直瞧不上咱,嫌咱懒,实则咱偶尔也是很勤快的。” 萧谏接口道:“比如烧青琐印花楼那会儿。” 萧雄瞪他一眼,低声道:“我家的紫眼狐狸对你不怀好意,你防着点,能躲就躲,真碰上了不要盯着她那两只眼睛傻看,当心中了招。” 萧谏也低声道:“嗯,小弟省得,大哥是不是经常中招?” 萧雄嗤之以鼻:“小丫头尽学些狐魅歪道,哥哥们都是了如指掌,谁会轻易中她的招?” 结果第二天,萧谏果然差点中了招,不过最后机智勇敢地和紫眼狐狸周旋,险胜了。 近黄昏时他正随着林再淳在药圃中给那些奇花异草浇水,一边好奇地东问西问,林再淳诲人不倦,讲解的很用心,却忽然有要紧事被萧雄叫了去,萧谏落了单。紫眼狐狸趁着这机会就一摇三晃风姿嫣然地飘了过来,娇嗲嗲地问道:“弟弟,在做嘛子?给小林子的草药浇水吗?”她和萧谏同年出生,不过比萧谏大了几个月。 萧谏道:“是的,浇水,这些药草看起来挺有意思的。” 小雪飞一甩衣袖,凑到了他身边,娇软软的身子几乎要靠到他的身上,笑道:“这些草药有么子意思?小林子虽来自不愁门林家,说起来是歧黄世家出身,人却笨得很。我想让他把我的眼睛变成绿色的,他就做不到!” 萧谏道:“变成绿色的?那……会怎么样呢?” 小雪飞道:“肯定比黑色的好看吧?弟弟,你看我现在紫色的眼睛好看吗?” 萧谏牢记萧雄的嘱托,不敢抬头看她,道:“那天我见过了,好看,好看的很!” 小雪飞忽然伸手,环住了他的腰,柔声道:“好看你为什么不多看我两眼?”在他腰眼处轻轻一捏,萧谏一阵麻痒,登时面红心跳,吓得一动不敢动。小雪飞感觉到了他的僵硬,格格笑道:“弟弟,你的腰真细!难道你还没有和女人亲热过?要不要姐姐手把手教教你?”忽然凑过去在他脸上m地亲了一口,萧谏一呆,听她接着笑道:“你生的这般好看,若还是头一次,那姐姐我可真赚了。你转过脸来,看看我啊!” 萧谏被她弄得一阵神魂飘荡,连忙屏息运气,拼命才收敛住了心神,怕她不肯放过自己,便一本正经地蹙着眉头东拉西扯道:“姐姐,那天我看过你了,果然是姑射神人冰雪之姿啊,我辈凡人岂敢仰望?不过你若是想让眼睛变成绿色……想来似乎也有据可考。我记得书上记载,往西边太阳落下的地方走,走啊走,穿过沙漠和雪山,过去古楼兰和米兰,就会到一个名叫波斯国的地方。那里的女子一个个秀美妖娆,据说都是金发碧眼,可见这碧眼一定很好看。而且听说他们刚开始也不是碧眼,就是吃了什么草药后就慢慢变成了碧眼,一代代就这么传下来了。就是放到咱中原地带,估计也一定让人着迷。姐姐你想想,古人词中说道:‘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诗词中又常提到春波碧水、碧水横波,可见春水应以碧色为最佳。用来比喻女子的双眼,这个比喻很贴切很贴切啊!你若有这么一双绿眼睛,那天下所有的十五岁到四十五岁的男子,还不要全都拜倒在你白色的石榴裙下吗?” 小雪飞被他说得怦然心动,却格格娇笑道:“你胡说,哪里有白色的石榴裙?” 萧谏笑道:“有白色的石榴花,当然就有白色的石榴裙。姐姐的裙子就很好看,若能配上一双绿色的眼睛,必定倾国倾城、艳绝人寰。”他伸手拂过一丛碧花大曼陀罗,那是林再淳精心培育出来的新草药,不经意地问道:“这些花花草草,姐姐可认识几种?” 小雪飞道:“我认这干什么?林子天天在这里又是水,又是泥的,脏死了,要不是今天看到弟弟你在这里,我还不过来呢!” 萧谏哦了一声,放了心,开始接着忽悠,微笑道:“原来这样,那么二堂主对你小心提防,原是他多虑了。他说他新育出的这棵药草独一无二,死活不能让你见了,否则必定保不住。却不知是何缘故,难道……” 小雪飞瞪大了紫色的双眸,道:“哪一棵?哪一棵?快指给我看!” 萧谏故作犹豫道:“你想干什么?你不会毁了它吧?” 小雪飞娇嗔连连,跺脚道:“怎么会呢?好弟弟,快让我看看!” 萧谏伸手指指那棵大曼陀罗,道:“你看,它开绿花,姐姐,小弟我虽是外行,却也知道开绿花的植物极为罕见。像牡丹品种虽多,绿花却只有豆绿一种,菊花也是如此,各色品种成百上千,绿色的也不过春水碧波、绿鹦哥等几种,所以弥足珍贵了。而且……”他凑到小雪飞耳边,低声道:“我听说他正是托了西域魔教的教主从西边弄的,可不知是不是波斯?” 小雪飞痴迷地盯着那棵大曼陀罗看,这棵曼陀罗花色做深碧,花型做螺旋状,虽美丽却也诡异非凡,她紫色的眼睛瞬间焕发出了耀眼夺目的光彩,颤颤抖抖地伸出手去,想拧下一朵来,萧谏连忙拦住她的手道:“姐姐,这花数量有限,少一朵二堂主会发现的,先闻闻倒是不要紧。” 小雪飞道:“好,我不摘,我不摘。”凑到花上深深一嗅,做陶醉状:“好怪异的香气。”趁他不注意赶紧扯了一个花瓣,狐狸脸笑成了一朵花:“弟弟,姐姐还有事,这就回去了,你在这里好好干活,抽空我疼你。”言罢扬长而去。萧谏看着她的背影,唇角轻扬,微笑起来,心道:“怪不得人家说,女人为了容貌无所畏惧,果然如此。” 结果晚上众人齐聚堂中吃饭时,小雪飞忽然发作了起来,先是把自己的碟子啪地一声反扣在饭桌上,接着一声大喝:“我就是那武林至尊所向无敌世间无二天下第一的美女小雪飞,你们为何还不拜倒在我这白色的石榴裙下?都快过来,排成队拜倒,不可乱了阵势!” 寿诞 众人齐齐被唬住,见她脸色嫣红,眼神迷乱,口中滔滔不绝地开始胡言乱语,萧雄道:“定是练她那邪功走火入魔了!说了多少次不让她练,就是不听!总堂主若是这会儿在,又要骂她。林子还不上去按住她!” 林再淳慢吞吞地:“男女授受不亲,礼也!我如何下手按她?”萧雄只好道:“未央,你上!” 未央道:“大堂主,我不是四堂主的对手,未必按得住她!”萧雄无奈,看看何眠和沈欢欢一脸等着看好戏的情形,只得亲自上前去按她。高手出马果然不同凡响,只一把就把正在刑天舞干戚的小雪飞按住了,顺势封了穴道,把她脉门查看内息,却也没有走火入魔的迹象。他皱着眉奇道:“这是怎么了?林子过来看看。” 林再淳过来一把脉,立时了然,道:“她中了曼陀罗花的毒,很轻微,无需解药,睡一觉当无大碍。”疑惑的眼光掠过坐在未央身边的萧谏,林再淳下午才对萧谏讲了那棵曼陀罗的功效:“具阴阳两性,食之、嗅之,轻则使人神思恍惚,幻觉幻听,哭笑无常,重则昏睡痉挛、昏迷死亡,所以不要离它太近。”萧谏正在看着小雪飞,也是一脸迷惘之色,不像作假。 林堂主是个老实人,不虞有它。萧雄扛起小雪飞送她回了房,此事似乎就此作罢。结果第二天,萧谏正在摩诃堂中和拼命三何眠过招,这次在萧雄的授意下两人都换了长兵刃,满室刀光矛影正激烈,小雪飞忽然闯了进来,二话不说气势汹汹地冲向了萧谏,把手中的一把未打开的花伞当做长剑刺了过来,萧谏见她来势汹汹,长刀挡开她的攻势,飞身退到萧雄的椅子后,惊道:“大哥大哥,快救我!” 萧雄喝道:“小雪飞,干什么?昨天的药劲儿没过去是吧?打人也要有个说法!” 小雪飞春葱般的纤纤玉指指着萧谏怒道:“说法?他他他……你倒是让他给我个说法?我这般丢丑卖乖的,我也得要个说法!” 但萧谏躲到了萧雄的身后,小雪飞抢上去要接着打他,被萧雄一把拧住了手腕子道:“不许欺负我弟弟!” 小雪飞跳脚怒道:“是他先害我的!大哥,你松手!你不能这么偏心!” 萧雄侧着头想了一想,忽然笑道:“明白了,你昨晚发疯,是萧谏害得?”小雪飞脸色涨红,说不出话,萧雄想起昨晚那般情形,却忽然间乐不可支地笑弯了腰,道:“小雪飞,昨晚那一下子你艳惊四座啊!我们都已经拜倒在你白色的石榴裙下了,就是不知道你这双挑剔的紫眼睛能看得上谁,你挑吧,你随便挑吧,不管挑上谁,我都做主让他娶了你。” 小雪飞气得眼泪汪汪,狠命甩开萧雄的手,眼见今日得不了好,只得转身拂袖而去。 紫眼狐狸本打算在总堂主的寿诞上艳惊四座的,这一下子先被萧谏搞得灰头土脸,直到了寿诞这一天,四方英雄云集,齐聚于荔汀别业的饮波堂中,她却兀自垂头丧气地跟在萧雄身后,打不起精神来。 荔汀别业中有一处大大的湖泊名如意湖,饮波堂临空建于湖中央的水面上,长宽均为六丈,四面临水,全木建成,只有一道木质曲桥能通过,被五大堂属下层层把守着。堂中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两侧一排排低矮条案,案上金樽玉酒,珍肴罗列,人们均都席地而坐,而萧雄陪着总堂主及几个武林前辈坐在大堂尽头的一处台子上。 萧雄今日竟然收起了懒洋洋的模样,那件从来懒得换的睡袍也脱了下来,着一袭淡蓝色长衣,青绦束腰,看起来风流俊俏的很,首先敬献上了自己的贺礼,乃是一架焦尾古琴,名曰:“雏凤”。方千玺好抚琴,便笑吟吟地收下。 接着是林再淳敬献的一只长白山千年老人参,接着是何眠和小雪飞,轮番依次序给总堂主贺寿,热闹无比。方千玺不耐这许多繁文俗礼,道:“萧雄,罢了,大家随意就成。” 萧雄道:“好,谨遵总堂主旨意,大家随意,各位前辈,各位朋友,弟弟妹妹们,请!”自己先干了一杯酒,正待带着弟妹们给诸人依次敬酒,却有一个属下几步跑了过来,凑到他耳边说了几句话,萧雄拧起眉毛,挥手令他下去,回身行到总堂主身边,低声道:“总堂主,东齐皇朝的三皇子舞阳王高淮带着人过来给您贺寿,您……要不要见?” 方千玺长眉微微一轩,站起身来道:“那是故人之子,快快有请,萧雄,你亲自出去迎接!” 萧雄道:“好。”果然亲自出去迎接,过得片刻,带着高淮一干人进来。 高淮身着月白色锦衣,腰束玉带,长身玉立,清俊温雅,手中托着一只黄色的锦缎盒子,身后是侯天翔、桃夭等人。 萧谏一看,出溜一下就躲到了未央的身后去。 高淮见到方千玺,便微笑着深施一礼,道:“晚辈高淮见过方前辈,恭祝前辈吉祥长寿,福泽绵长。”姚蜘蛛等人跟着行礼。方千玺快步行来,伸手握住了他的手,道:“殿下不必多礼,这边请。”亲自把他带到了自己身边落座,道:“殿下,自从你师父王指儿逝去,老朽就再也没有见过殿下。听说你三年前回了金陵,这一向可好?” 高淮微笑道:“承蒙前辈多年照拂,晚辈很好。这是晚辈的一点贺礼,不成敬意,前辈请笑纳。”将手中的锦匣恭恭敬敬奉上。 方千玺接过,道:“殿下客气了。”缓缓打开看来,竟是一卷黄色的绸布,他奇道:“这是何物?” 高淮道:“江南五大堂盛名久传天下,晚辈想来平常的礼物不成敬意,闻得前辈的家乡是江西抚州,多有长江水患肆虐,民众贫困,前辈又对家乡父老多存怜悯之心,便和父皇讨了这一道圣旨,从今年起,免去抚州及邻近九处郡县三年的赋税。这也是当朝广施仁德之处,被晚辈拿来做了顺水人情。” 方千玺却是大喜过望,半晌方道:“殿下,这顺水人情深得我心,老朽替家乡的父老乡亲拜谢殿下。”起身便要行礼,高淮连忙拦住,道:“前辈折杀晚辈,晚辈当不起。” 方千玺拉着他的手不放,一时间却是感慨万千,道:“令堂当年作为南楚公主,却入我五大堂做了肃仙堂主,颇多回护之处,老朽铭记在心,至今思之,犹不能忘。却是人生苦短,流年偷换,连这几个堂主都换了一茬,想起当年我们几个纵横江湖,快意恩仇,竟如做梦一般。你如今却也长这么大了。”动情处竟是泪光浮动。 高淮道:“晚辈亦是感念前辈的恩德到如今。”他垂下长长的睫毛,沉吟了一下,决定直话直说:“晚辈还有要事和总堂主商量,可否借一步说话?” 方千玺道:“好,备船。”带着高淮出了饮波堂,上了属下备好的一条小船上,方千玺伸手搭上了船帮,暗运内力,船徐徐向着水面中间行去,高淮赞道:“方前辈好功夫。“ 方千玺道:“老了,那比得你们年轻人。” 说话间船已行到了湖水中央无人处,方千玺道:“此处说话,唯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说吧,有什么事?” 高淮微微一笑,道:“晚辈要说的话,想必您已经猜到了。晚辈想在东齐皇朝做几件事情,却因在朝时间太短,无人相助,请求方前辈援手。” 饮波堂中的萧雄一看总堂主身边没了自己的位置,早已乖乖地自去和林再淳坐在一起,堂上余人自行饮酒作乐,气氛热烈融洽。 两人见总堂主和高淮迟迟不归,萧雄低声道:“林子,你觉得他俩会说啥?我听说当年咱老堂主可是很喜欢那个三皇子的娘,只是最后长安公主去东齐和亲了,才没有终成眷属。瞧老堂主刚才眼泪汪汪的,似乎看见了亲儿子一般,咱们这些后娘养的,都要靠边站了。” 林再淳道:“大哥,你不要说长道短的,给总堂主知道了不好。”萧雄接着胡说:“说不定就是亲儿子,不好说咧!” 恋耽美 分卷阅读6 明月出天山 作者:俞洛阳 林再淳再一次叹道:“大哥!别乱说!”恰在此时,萧谏凑了过来,两只活泼灵动的眼睛闪得几闪,扁了扁嘴,委屈无比地道: “大哥,刚才那位三殿下一来此地,可把我吓破了胆,他出手教训小弟,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小弟如今尚有内伤在身,全是拜那位三殿下所赐。都怪我自己不争气,不是他的对手啊!” 萧雄挑眉道:“哦?他欺负过你?” 萧谏道:“是啊,他武功高强,我看江湖上已是罕有对手了,不过老是拿着小弟我来操练功夫,也着实不算什么本事!我想他说不定是要从小弟身上来试试咱的萧家刀如何破解吧?” 几个人正在窃窃私语,却见方千玺挽着高淮的手又折了回来,他忙给萧雄做个噤声的手势,待见那两人重新落了座,方千玺眼光缓缓扫过堂中五大堂诸人,道:“今日三殿下送老朽这一份重礼,老朽替家乡的百姓感恩戴德。自然也要回赠殿下一份薄利。殿下请收好。” 萧雄在台下低声道:“老头子什么意思?莫非是想把咱们卖了?”却见方千玺伸手从袖中拿了一样东西出来,是红色的丝绦,穿了三枚小小的黑玉令箭,当着诸多人的面,便要递到高淮的手中,萧雄和林再淳却同时悚然动容,萧雄终于出声道:“总堂主,且慢!” 过招 方千玺侧头看看萧雄,微微一笑,伸手把那三枚黑玉令箭又收了回去,道:“萧雄有什么话说?” 林再淳低声阻止道:“大哥,总堂主定有他自己的道理。”萧谏却道:“大哥,你的脸色好难看啊!” 萧雄冷哼一声,那三枚黑玉箭成了他心头的三根刺,扎得他难受无比,淡淡地道:“我也想好看一点,可惜天不遂人愿。” 当下缓缓站起身来,抱拳道:“总堂主,属下等久闻这位舞阳王殿下剑法高超,在东齐皇朝所向无敌。我等久闻大名未曾得见,咱们江湖中人,讲究以武会友。趁着今日总堂主的寿诞,想和三殿下讨教一下武功,顺带让总堂主及各位前辈指正点评一番,不知总堂主意下如何?” 方千玺微微沉吟,这个大堂主虽然懒得要命,看来道三不着俩,实则性子桀骜不驯,处理起堂中的事情更是杀伐决断,干脆利索,深得他的喜爱。平日里也是被他娇纵坏了的,就这么让人白使唤了他必定不情愿。同时方千玺却也想看看高淮的武功,便道:“对殿下动刀动枪的,这不太妥当。”萧雄道:“这个总堂主无需多虑,我等用木刀木剑即可。”方千玺凝目看着高淮,道:“殿下意下如何?” 高淮慢慢抬头,看了萧雄一眼,长长的睫毛微微扇动,终于轻轻一笑,道:“好!”起身从台上走了下来,伫立于堂中空地上,道:“哪位先请?” 萧雄扫过各位堂主,那眼光分明在说:“谁先上?”何眠道:“自然在下先来!”抢出来站好。接着沈欢欢亲自去捧了一托盘的木刀木剑过来送到两人的身边,高淮随便捡了一把木剑,何眠也跟着捡了一把剑。 何眠举剑,剑尖向下,抱拳行礼,接着木剑在空中缓缓划出一道弧形,忽然旋身逼近,手中的木剑一剑刺出,来势凌厉怪异,高淮长剑跟着刺出,跟着他的剑脊轻轻一划,身形随剑势急旋,接着手中剑忽然化成千千万万道剑影,转瞬间就把何眠裹在了其中,何眠一惊,手中剑忽然剑光暴涨,奋起反击,与他缠斗在一起。 两人虽然用的都是剑,风格却迥然不同。何眠剑法凌厉怪异,凶狠毒辣,高淮出剑却是清俊洒脱,翩然若飞,纵横来去处不过几十个回合,何眠已是缚手缚脚落了下风,全靠憋着一口气在硬撑。萧雄看出不对,忽然朗声道:“三殿下,我这位三弟实则平日不论和谁对敌,都是和四妹、五弟联手出击,很少单独和人过招的。因此这般打斗,未免有些不太习惯,所以我们按老规矩如何?” 不等高淮回答,便喝道:“欢欢,小雪飞,上!” 沈欢欢小雪飞应声而出,沈欢欢手中一把弯弯的刀化作一道淡黄色的流光,义无反顾地斩向了高淮,刀上杀气四溢。小雪飞手中一把式样美丽的花伞,可开可合,可攻可守,跟着抢上前去开始夹攻。何眠接着一剑刺出,四面八方封住了高淮的后路,果然配合的天衣无缝。 这般群殴夹杂着车轮战,花样百出。方千玺由得他们胡闹,拈须微笑不语,情知高淮若不以武力打得这群人心服口服,以后也未必能使唤他们顺手。 高淮见他们公然耍无赖,只是微微一笑,在刀光剑影中拔身而起,长剑凌空下刺,如万花纷落,将三人的凌厉攻势消弭于无形中。 四人在堂中过招,两道剑光一条刀影,一把花伞,旋风般急旋不止。高淮一人对付三人,虽然依旧身姿翩然,但剑势却明显涩滞沉重起来。萧雄皱眉观战,却见对面那个高淮带来的少年桃夭小嘴微撇,一脸鄙夷之色,显见对自己这般以多打少的行径很是瞧不起,他唇角微翘,忽感衣袖一紧,被人轻轻扯了两下。萧雄低头去看,却是坐在林在淳身边的萧谏,满脸羡慕之色。萧雄皱眉道:“怎么?” 萧谏道:“大哥,那……是什么剑法?” 萧雄顺势在他身边坐了下来,道:“ 百愁千伤剑,无为门江华音首创。据说练剑过程中有一关极其难过,因此能练成的可没有几个人,却不知道这位天潢贵胄的三皇子究竟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才练成了这绝世剑法。萧谏,你无须难过,你的武功,败在这样的剑法下也很正常。” 萧谏喃喃地道:“我没有难过,我和他交过两回手,被他打得很狼狈,可是……我还是很佩服啊!什么时候我也能练成这样的武功,就不用受他的气了!”看着高淮纵横来去,迅捷灵动的身影,飘飘然似有出尘之态,他的羡艳和崇敬之心一寸寸滋生蔓延,一寸寸沦落沉陷,两只灵动晶亮的眼睛失神地盯着高淮看,心道:“纵横天下,所向无敌。百愁千伤?代价?究竟要怎样的代价呢?” 高淮手中虽是木剑,那剑势却淋漓纵横,那剑气恣意汪洋,那剑风弥漫萧瑟,在堂中一寸寸挥散开来,侵润开来,竟是无处不在。 仿佛万斛霜风、百年寂寞…… 萧谏在怔怔地看着高淮发呆,场中情形忽变,高淮剑法变幻,身随剑动,剑气如水银泻地般在三人中间纵横来去,无孔不入,堂中观战的人喝彩之声不断。混战中沈欢欢一个失手,被高淮一剑点在肘弯,半身酸麻。虽是木剑伤不了人,手中的刀却脱手飞出,他一惊之下飞身后退,高淮剑势顺手推来,小雪飞也是显然抵挡不住,被何眠抢上来夹攻,却仍是屡次遇险,忍不住“诶呀”“啊呀”娇呼连连,高淮听在耳中,脸上忽然出现一丝笑容,很显然对他们的胡闹觉得有趣。他相貌清俊温雅,不过很少有笑容,这一笑开却如初升的朝阳般和煦温暖,堂中人看在眼里,竟是瞬间如沐春风。 对面的桃夭却着实看不下去,冷冷地道:“萧大堂主,干脆你和林二堂主也一起上吧,让我们殿下一并解决了算了,省得待会儿麻烦。” 萧雄斜睨他一眼,笑道:“咦,不是听说你是个哑巴吗?怎么开口说话了?” 桃夭脸一红,道:“从前是作假的,怎么着?” 萧雄道:“作假?我却听说有的人因为废话太多,所以被授业恩师用金针封了哑穴,三年前才被解开,原来是自愿作假的吗?看来咱得到的消息有误啊!”桃夭给他气得说不出话,只得愤愤不语。 恰此时,却听场中小雪飞一声惊叫,手中的伞如沈欢欢的刀一般脱手飞出,旋转着向林再淳飞了过来,林再淳伸手接住,缓缓放在身边。与此同时,高淮剑势掠出,何眠的剑被他剑脊贴着剑脊几下旋转,一股大力撞来,木剑同样脱手飞出。 小雪飞一怒之下,喝道:“你敢不敢看着我的眼!” 高淮一愣,依言看了看她光华璀璨的双眼,明媚妖娆,紫波潋滟,虽然很美丽,却也没什么独特的地方,当下困惑地道:“姑娘的眼……怎么了?” 小雪飞怔怔地看着他,片刻紫色的大眼睛中竟忽然间泪水盈盈,娇声问道:“你真的没感觉?” 高淮微笑,摇了摇头,却见那紫眼狐狸把衣袖一甩,竟然大哭起来:“我的眼这么美丽,你却没有反应!我的神功竟然没有用!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让我死了吧!”反身就去抽何眠的佩剑,何眠向来最喜欢看她出丑,不躲不让,任她抽了去,且等着看她如何寻死。小雪飞长剑在手,偏生无人来夺她的剑,正尴尬地下不来台,高淮抢步上前,夹手抢去了她的剑,微笑道:“姑娘是不是在练一门名叫‘眼儿媚’的神功?” 小雪飞道:“是又如何?反正又不管用,还老是被总堂主骂!” 高淮道:“未必不管用,只不过是在我身上不管用而已。姑娘若因此而寻了短见,岂非在下之过?” 小雪飞怒道:“我这就是针对男人练的,你也是个男人,在你身上不管用,在别的男人身上当然也不管用!除非你不是男人!” 方千玺听她越说越不成话,冷下脸道:“放肆!萧雄,扯她过来!” 高淮微笑道:“我当然是男人。姑娘在和我开玩笑,不必介意。”确定小雪飞身上没有脂粉味儿,方敢俯身凑到她耳边说了八个字,小雪飞一愣,忽然间笑容如花般绽开,低声道:“原来如此。” 最后一次向着高淮抛了一个媚眼,竟是妖娆妩媚无比,接着转身去和沈欢欢坐在一处。 沈欢欢两只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她,满眼疑惑,却也不开口相询,听高淮温柔和缓的声音道:“还有哪一位想和在下过招,请不吝赐教。” 萧雄微笑道:“田田,你要不要上去试试?” 萧谏摇头道:“大哥,我这萧家刀不中用,不是对手,错的太远。你……你替我出口气可好?” 萧雄道:“好,那我来。我用萧家刀对付百愁千伤剑,机会难得,你可要看好了!看萧家刀究竟中用不中用。”伸手拎起一把木刀,身形轻晃,忽然就到了高淮身前,微一抱拳,木刀劈出,刹那间就是三十六刀,刀影飒飒,身形忽远忽近,绕着高淮团团乱转。高淮心中赞叹,仗剑相迎,以快打快,如一阵急雨劲风,两人化为两团影子,一团白影,一团蓝影,在堂中纵横来去,而两人手中的刀和剑,却始终离得有一定距离,未曾相接相触。 高淮师出名门,剑法精妙,但对敌经验比起老江湖的萧雄,却相去甚远,一交手间,被他虚虚实实,诱敌深入,不出百招竟渐渐落了下风。众人正眼花缭乱的当口,一声衣袂带风的轻响,两道人影却忽然分开,远远地隔五丈落下,萧雄反手收刀,微笑道:“萧家刀未必就不中用,只是要看用刀的人中用不中用。” 醉酒 这话却是对萧谏说的。 高淮肩上衣服却被萧雄木刀刮起的劲风撕裂了一个三寸长的口子,虽无大碍,但很显然输了半招。他却不以为杵,抱拳道:“萧大堂主好功夫,在下甘拜下风,佩服。” 萧雄道:“承让。”回头看着萧谏道:“你究竟看清了没有?” 萧谏怔怔地看着高淮,心中却是滋味难辨,既佩服他的武功,想起来自家的惨事和他高家脱不了干系,却又有几分愤恨之心,听萧雄开口相询,叹道:“看清了。我也知道自己不中用,看也是白看,依旧不是他的对手。” 高淮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他早已看到了萧谏,但有要事在身,却一直没顾上和他打招呼,见萧雄已走到方千玺身前,伸了一只爪子出去,道:“总堂主。”高淮心中一动,紧张起来,眼睛盯着萧雄的一举一动,暂且把萧谏忘到了一边。 方千玺微笑,把那三枚黑玉令箭递到了他的手中。 萧雄伸手接住,回身道:“三殿下,你的武功我已见识过,我萧雄也不过多活了几岁,占个和人打杀甚多的便宜,心里却对殿下很是佩服。你若能和我连干三碗酒,这三枚黑玉箭我萧雄就亲手交付与你,如何?” 高淮心中为难,他酒量着实不行,意存犹豫,萧雄瞧了出来,微笑道:“喝不喝自然由得殿下,不过我萧雄却喜欢和会喝酒的人交往。这是个人的一点恶习,死活改不了,怎么办?” 高淮听在耳中,一咬牙道:“萧堂主盛情难拂,高淮一定舍命相陪。” 萧雄笑道:“好,斟酒!”何眠立时斟了六大碗酒,沈欢欢用托盘端了过来,两人连着干了三碗酒,萧雄也还罢了,高淮却觉得一股灼热从腹中缓缓升起,难受之极,却也只得忍着,夸赞道:“萧堂主好酒量,在下却是真不行了。” 萧雄哈哈一笑,道:“如此足矣!伸手!”高淮依言伸手,萧雄把黑玉箭郑重地放在了他的手心中,道:“收好了,丢一枚可是天大的遗憾!” 高淮攥住那三枚令箭,心中欣喜万分,只觉得这武比得爽,这酒喝得也值。萧雄朗声道:“这比武已经完结,想必大伙儿热闹也看够了,各位这就开怀畅饮吧!” 堂中气氛登时热烈起来,侯天翔扯了桃夭去和方千玺叙旧。高淮微笑地看着,忽然想起萧谏来,游目四顾处,那小子却不见了,他诧异道:“萧堂主,你那个弟弟萧谏呢?” 萧雄回头看看,同样很诧异,问林再淳道:“田田呢?”林再淳万事不挂心,也是茫然摇头。未央接口道:“刚才田田让我转告大堂主一声,他要走了。这就出去了,我拉了一下没拉住。” 萧雄道:“这孩子,他根本就无处可去,诶呀!真是个孩子!”转身要出去寻找,高淮赶在他前面道:“大堂主,萧谏估计是因为我才走的,还是由我去追他回来,恰好我也有事情要和他商量。”不等他回答,已转身抢出门去。 外面已是夜色深沉,明月在天,如意湖中静影沉璧。萧谏已经走到湖边的曲桥尽头,忽然身后风动,高淮竟在瞬间追了上来,他听到风声,回头一看,冷笑道:“你要干什么?我现在身无分文,我赔不了你的玉佩!你家偌大一个皇宫,什么奇珍异宝没有?何苦这般小气!” 高淮道:“不用你赔,那玉佩我已经找人镶起来了。萧谏,我有别的事要和你说,你慢走!” 萧谏不理他,接着前行,高淮抢到他身前拦住他去路,萧谏被他堵住走不了,怒道:“你想怎么样?” 高淮道:“萧谏,这次我并没有怎么样你,你这样起来就走,你萧雄哥哥脸上也过不去的。” 萧谏冷笑道:“我如何留下?你别当我是傻子!他们的总堂主那般看重你,你收了人家的黑羽箭,我猜着以后五大堂怕是要入你的麾下了吧?难道我留在这里碍你的眼,等着你给我气受?你让开!” 高淮道:“我和五大堂怎么样,那是我自己的事情,不耽搁你接着和他们在一起厮混。萧谏,我父皇交代我,当年的承诺不能作废,你有什么心愿就告诉我,我定当满足你。”他酒量浅,喝了那三碗烈酒,这一会儿酒意上涌,晃晃荡荡只想站不稳,只得伸手扶住了湖边的一棵柳树,萧谏冷笑道:“心愿?落到这种地步,我这贰臣之后还敢有什么心愿?” 高淮一怔,呆呆地看着他。萧谏却忽然想起自己少年时不知天高地厚发下的宏愿:“我学武是为了将来有朝一日能为东齐守卫边疆,扫荡敌寇,尽一己之力保我东齐河山及百姓太平富足。”这话他不知对谁说过,如今想来甚是熟悉,可是东齐的河山是人家高家的河山,就算他这贰臣之后想保家卫国,却不知人家稀罕不稀罕。若对着这位皇子道来自己那宏大的心愿,却让他弃若敝履,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还是胡乱说些别的吧,萧谏微笑起来,笑容却很凄楚:“我的心愿就是娶妻生子,传承我萧家香火,以慰我爷爷奶奶在天之灵!怎么样?这个心愿不算很难办吧?” 高淮道:“这个要求很简单,别的……还有没有?” 萧谏道:“有啊!当然有!多得很!”见他似乎已经站不住,却也不想再和他再多说,便想展开轻功从他身边逃走,却被高淮一把扯住了衣袖,萧谏怒道:“你干什么?放开!” 高淮酒意上涌,难受之极,却执意扯着他不放,道:“萧谏,你别走,我要完成我父皇答应你的事,我不能失信于人!” 萧谏甩不脱他,回身看他摇摇晃晃站不住,忽然恶毒心起,轻笑道:“三殿下醉酒了吗?怎么这样晃晃荡荡的?” 高淮单手按按一阵阵眩晕的头,道:“是的,我酒量不行……” 萧谏道:“我却知道有个方法,解酒最快,你既然不让我走,还要替我完成我那卑微的心愿,那我就投桃报李,让你好好清醒一下!”顺势伸手揽住了他的腰,笑道:“瞧殿下站都站不住了,我扶您一下。”高淮脸色一僵,诧异地看他一眼,暗夜中一丝红晕却浮上了双颊,道:“萧谏,你……别碰我……” 萧谏却忽然伸脚一勾,同时手上用力一推,高淮本就醉酒了,站立不稳,又骤不及防,“扑通”一声,竟被他推进了如意湖中。 他这一入冷水,立时清醒了,萧谏心中痛快了些,却见远处几条黑影从曲桥上匆匆行来,已经快到了眼前,他一见恶劣行迹要暴露,立时叫道:“快来人啊,三殿下不小心落水了!快来救人啊!”接着那几条人影迅速飞奔起来,却是萧雄见两人久久不回,带着人找了出来。接着数声水响,桃夭和沈欢欢一起下水,把高淮捞了出来,三个人均是落汤鸡般狼狈不堪。 萧雄吩咐沈欢欢照顾着高淮去客房换衣服,高淮冷冷地看了萧谏一眼,终是什么也没说,浑身水淋淋地被桃夭扶着走了。 萧雄交代妥当,回身扫了一眼站在暗影中一声不响的萧谏,道:“田田,他若是淹死了,江南五大堂还如何在东齐立足?” 萧谏道:“他淹不死的。” 萧雄诧异道:“你怎么知道他淹不死?万一他不会水呢?”萧谏一本正经地道:“古语云:善泳者溺于水。大哥既然说他不会水,他当然淹不死。” 萧雄本来有些生气,却给他逗得呵一声笑了出来,道:“谬论!”接着叹气摇头:“你这小家伙,可别乱走了,教哥哥们白担心!走吧,跟我回去。”伸手牵住他的手,强行把他扯了回去。 结果第二日清晨,萧谏睡得迷迷糊糊,便有人来敲门,他只得穿衣爬了起来,待开门,却是高淮那个小跟班桃夭,一脸的高傲不屑,手中托了一个匣子及一把刀。高淮站在在他身后,脸色苍白,身上裹了一件厚厚的浅青色云纹蜀锦的斗篷,看起来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 萧谏不知他意欲何为,踌躇不语,高淮只得道:“让我进去,我有话和你说。” 萧谏让开身子,看着两人进了房门,桃夭把东西放在案上,自去取了一把椅子过来让高淮坐下,萧谏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桃夭翻他一眼,道:“我们殿下昨晚喝酒后又落水,结果发热了,还惦记着要来给你送东西。你还站在那里干什么?还不过来?”高淮瞪他一眼,桃夭立时住嘴,拂袖出门而去,站在门外守着。 萧谏确定他没有报复自己的意思,便磨蹭到桌子对面坐下,道:“什么东西?” 高淮伸手把那个小匣子推到他的面前,道:“这是一万两的银票,我让侍卫昨晚赶回金陵取来的。要成家娶妻是没问题了,你拿去吧。” 萧谏一愣,伸手拿过打开,果然是两千两的银票五张,他呆呆地将那几张银票举在眼前看了片刻,确定不是在做梦,惊喜之下,忽然笑容如花般绽放,两只大大的黑眼睛弯成了两弯明月,刹那间整个房间都跟着亮了起来,喃喃地道:“呵,钱啊!银子啊……”高淮看看他的脸色,没料到他见了银票这般高兴,甚是出乎意料,问道:“够了吧?” 萧谏抬眼看他一眼,反应过来了,连忙收敛了笑容,沉下了脸道:“不够!若是我爷爷好好活着,家产没被抄没,我说不定还能娶个公主郡主啥的,风光体面地大婚。一万两怎么够?” 妹夫 高淮见他想耍赖,轻轻皱了下眉头,淡淡地道:“咱们东齐没有那么多的公主,就一个,还嫁到赵国和亲去了。至于郡主……我父皇没有兄弟,所以也没有郡主。” 桃夭在门外听不下去,接口道:“什么公主郡主的?人家从五品官员家的女儿都不愿嫁给他,嫌他是贰臣之后,拜堂的时候还撞柱了,这会儿了摆什么谱?想骗钱吗?” 萧谏听他提起了自己视为毕生之大耻的伤心丢丑事,又羞又怒,愤而拍案,起身就想拔刀相向,高淮道:“桃夭,你走远些!”桃夭不敢违拗,只得走远了些。高淮接着道:“娶了公主郡主,也未必就能举案齐眉。萧谏,若不是看萧雄的面子,我不会和你说这么多的废话,所以你也不要太难为我。还有这个……”他把那把刀推了过去,道:“这是前年西域一个小国家进献的一把刀,名叫沉香,虽说不是什么宝刀,却比一般刀略强些。我把你的刀打落在秦淮河里,这就算我赔你的。”言罢起身,便欲出门而去。 萧谏看着他孤寂清俊的侧影和那冷漠淡然的神情,气得牙痒,却又故意问道:“三殿下,你不再问那块玉佩的来由了吗?” 高淮顿了一顿,侧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忽然间变得冰冷异常,脸色一点一点慢慢沉了下来,一点一点沉静寂寥,萧谏悄悄瞄一眼他难看的脸色,心中害怕起来,只恨自己多嘴。却见他什么也没说,拂袖出门而去。 他和萧雄及方千玺等人一一告别,带着侍从等人直接回了金陵。 萧谏转瞬间就对高淮的冷漠置若罔闻,拿着那几张银票,心中一番计较,恰此时未央来叫他吃早饭去,萧谏道:“姐姐,我大哥起来了没有?” 未央道:“你大哥要是这会儿能起来,那太阳就能从西边出来!”凝目打量他的脸色,笑道:“小田田碰上了什么高兴事?满脸喜色的?手里拿的什么?” 萧谏举起给她看,笑吟吟地道:“银票!三皇子给我的,让我娶媳妇儿用的!可是姐姐,我忽然不舍得用了呢!” 未央笑道:“娶媳妇儿?你怎么这么没出息?一心一意就想着娶媳妇儿?对了……”她笑眯眯地凑近萧谏,道:“你还欠我三百两银子,这现下有钱了,是不是可以还我了?”言罢便想伸手抽一张出来,萧谏连忙闪身躲开她的魔爪,将银票揣入袖中,赔笑道:“姐姐,这是一万两,我不想拆零散了,我想给我妹妹送去。我家前一段出了事,我匆匆忙忙给她找了个婆家,可是她一文钱的嫁妆都没有,在夫家说不定会受气的。所以这银子我要给她做嫁妆。” 未央叹道:“田田,能投胎成你的亲人,想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你做我干弟弟吧,回头你再弄来银子了,给你的老姐姐也张罗一份儿嫁妆好吗?” 萧谏道:“是应该先张罗一个姐夫吧?话说我妹妹,我是先……”他想说先张罗了一个妹夫来着,忽然觉得很丢脸,就顿住不说。未央一笑,扯着他去吃饭。 三日后,方千玺离开金陵回了自己的家乡。而后萧雄等人的五大堂所处之地分散各地,要相继离开,未央作为金陵分堂的堂主,自当留下。她带着萧谏把萧雄等人送到了长江畔的船上,设宴饯行,席间萧雄知道萧谏的小小心结,拉着萧谏的手,叮嘱道:“你若想留在金陵,就跟着未央,作为金陵分堂的副堂主,先暂且栖身。田田,所谓英雄不论出身,贰臣之后没有什么,你别老是挂在心中和自己过不去。以后的路,靠自己走出来便是。” 萧谏道:“是,多谢大哥。”萧雄接着叮嘱未央要好好照顾着萧谏,千万别委屈了他。萧谏和众人一一作别,萧雄送他一摞人皮面具让他戴着玩儿,林再淳送他一堆丹药丸药金疮药。小雪飞已经和他不计前嫌,两人重新勾搭起来,临去在船头上挥手娇笑道:“弟弟,等着我回来找你!”萧谏吓了一跳,不敢回答她,看着那船缓缓驶离了岸边,却也满脸怅惘之色,很是舍不得。 未央白他一眼,冷冷地道:“看上那个紫眼狐狸了?哼!姐姐书院中端茶倒水的丫鬟都比她强。走,我带你回我的翠袖书院见见世面去!” 萧谏道:“哪里?我是舍不得我大哥。我们萧家极少有人入朝做官,我爷爷还做了两个皇朝的官。为此缘故,早已被萧家余人所不齿,大哥与我以前从未见过面,却不在乎这些世俗之见,用心指点我的武功,我……很感激他!有人说运气好的人一生中会有贵人相助,大哥他就是我的贵人。” 翠袖书院就坐落在金陵城中秦淮河畔的繁华地段,闹中取静,乃是一处极大的园林,内里山山水水、花花草草,布局师法自然,精巧别致。一处处亭台楼阁掩映在花木扶疏之中。萧谏跟着未央一路行来,听到隐隐喧哗笑闹、挑逗戏虐之声,终于明白过来,原来这书院也就是较高等级的勾栏而已。 书院中的一众女子,聪明灵慧的,温雅端庄的,娇俏玲珑的,这会儿只要闲着的,一见未央带着萧谏回来,纷纷围了上来看热闹,萧谏连忙赔着笑躲到了未央的身后去,未央挥手道:“散开散开,这是咱们新上任的副堂主,谁也不可打他的主意!”扯着萧谏往里走,萧谏低声道:“姐姐,这个书院这么多的女子,对五大堂来说有什么用?” 未央道:“用处大了。酒楼书院,专管金陵城的消息收集传递。这里达官贵人云集,谁能架得住这些丫头们的娇声软语?你若是不想被她们纠缠,就躲着些。” 萧谏明白了,诺诺点头。他天性好武,平日里爷爷看得又严,大半时间都用在读书习武上去了,抽空忙着钓鱼打猎啥的,世家子弟像他这般教养良好的在金陵还真不多。他从未来过这种地方,不免有几分好奇之心,便老老实实跟在未央身后,两只大眼转来转去东看西看,遇有女子抛眼风过来,他便报以一笑。 没几天功夫萧谏就把书院中摸得熟门熟路,他虽出身富贵,个性却活泼随和,在这种地方厮混,也不嫌丢人。跟着未央处理一应事务,很快就上了手。同时和一众姐妹们打得一片火热。大家都很待见他,短短几天就被调戏了好几次,每次都要和一干女子斗智斗勇,方才能全身而退。未央沉着脸训斥众人几次,女孩子们均都嘻嘻哈哈地不当回事。后来未央瞧出他们只是混闹,方才放了心。 萧谏安定下来,便思忖着要去找自己的妹夫丁无暇和妹妹萧窈,把那份儿所谓的嫁妆送过去。 结果还没等他去,这一天,出了点小岔子。 这天未央有要事又回了荔汀别业,萧谏被她吩咐在园子中带着护院例行中巡视一圈,回来时穿过最热闹的鸣莺堂,鸣莺堂分两层,堂中人来人往很乱。萧谏见惯了,接着往前走,待绕过大屏风要往后园去时,却听头顶上一声惊叫,被楼上摔下的一个女子差点砸住脑袋,他反应极快,反手把那几欲落地的女子抄了起来,却是自己院中的姑娘棠若,脸颊上有一个红红的掌印,梨花带雨,一脸的凄惶。 萧谏道:“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小心将棠若放下地来。 棠若趁机靠上了萧谏的胸膛,菱唇微扁,委屈无比:“那个,他……那个恩客……他说奴家伺候得不周到,就动手了。” 这里的恩客均属京城的达官贵人及富家子弟,其中不乏皇亲国戚、朝中重臣。一个个貌似附 恋耽美 分卷阅读7 明月出天山 作者:俞洛阳 风雅的,号称怜香惜玉的,梦想着要金屋藏娇的多了去了,恶俗到动手打人的还真是不多。 萧谏道:“谁打了你?带着我找他去!”听头顶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道:“本王打她了。不打勤,不打懒,专打她这不长眼!尔等却待如何?” 萧谏抬头一看,那人却也正看着他,两人同时愣住了。接着萧谏先反应过来,对着楼上之人微笑了一下,道:“大殿下,多年不见,你好!”躬身抱拳,行了一礼。 楼上那人着深紫色凤纹锦衣,金冠玉带,雅洁华贵。眼梢唇角微微斜吊,带着些冷漠讥诮的似笑容,正是当朝的大皇子齐鲁王高鸿。 高鸿却依旧在盯着萧谏发愣,他未出征南蜀前和萧润过从甚密,在萧家见过萧谏多次,甚是熟悉。那时的萧谏才不过十六七岁,虽然形容秀雅端正,却还未长成,带着几分稚气。如今长大了,随随便便着一件半旧青衫,但仍显出身材高挑修长,眉目俊秀雅致,两只眼睛又大又亮,晶莹璀璨如黑宝石般,眼尾微微上挑,一笑就弯成了水光潋滟的一对儿月牙泉。这么一个翩翩美少年,把高鸿看得转不开眼,半晌方道:“你是……小谏?” 萧谏道:“是。”却见高鸿身后的雅室里跟出来了几个人,都是当朝的年轻官员,其中一个,萧谏一眼看见,那火气,蹭地一下,就从脚底冒到了头顶心。 那竟然是他未来的妹夫丁无暇。 丁无暇作为兵部尚书的儿子,早已在朝中任了官职,要说来这里逛逛,也算合情合理,但萧谏就是见不得他到这种地方来,当下两道剑眉就耸了起来,想发怒了。丁无暇一见他,也是惊喜交加,他和萧谏自小一处厮混,看他的脸色看多了,这发怒的前兆再熟悉不过,一看就知道不对头,忙道:“田田,田田,我们来只不过是商讨事宜,没……没干别的!你稍安勿躁,快上来,这些天我到处找你呢!” 萧谏拧眉,把身边的棠若轻轻一推,让她先行离去,伸手按住了腰间的刀柄,道:“上去看你寻欢作乐吗?妹夫,你家书房外的梧桐树长起来了没有?” 错认 丁无暇苦笑道:“没有,剩那半截子一直不见发芽,想是快死了。田田,别这样,我真的没有……”话未完,他身边的高鸿忽然道:“萧谏,你我也是故人,上来共饮一杯可好?” 萧谏笑道:“如此却之不恭。”拔身而起,忽然就出现在了丁无暇的眼前,伸手搭在了他的肩头上轻轻一捏,丁无暇疼得脸色发白,强忍着痛楚笑道:“田田,进来说话,进来说话。” 众人占据的是鸣莺堂中陈设最为精致豪华的翠微居,高鸿在前,一干人跟着蜂拥而进,室中起了台子,矮几软垫,还有几个书院里的姑娘在候着。适才棠若给高鸿斟酒,结果不小心把酒滴在了他的衣襟上,被他抓住手臂一下子就从房门处摔了出去,把众人吓得不轻。余下的姑娘正惶恐得不知如何是好,见萧谏跟了进来,如见了救星一般,萧谏却道:“来来来,你们几个接着给这几位爷斟酒。” 高鸿接口道:“不用,你们几个去伺候他们去,笨手笨脚地遭人厌烦!小谏,过来坐在我身边。本王有话问你。”几个女子松了口气,纷纷都挤到了丁无暇等人的身边坐下。 萧谏看在眼里,狠狠瞪了丁无暇一眼,依言过去坐在高鸿身边,丁无暇感到他凌厉的眼风,连忙把身边的女子不着痕迹地推开,挪得离萧谏近了些坐下。 高鸿侧头看着萧谏,眼光在他脸上转来转去,微笑道:“你怎么不给我斟酒?”一贯骄横的他此时语气竟是温柔无比,听得众人毛骨悚然。 萧谏听他语气怪异,心中思索来去,不知他意欲何为,口中却答应道:“是,我这就给大殿下斟酒。”执壶在手,恭恭敬敬地给高鸿斟酒,高鸿浅笑着一饮而尽,唇角微扬,道:“接着给我斟酒啊!你也满上,还有无暇,也陪一杯!” 几人酒过三巡,高鸿酒意微微上脸,不经意般伸手搂住了萧谏的腰,道:“小谏,三年未见,前些日我回来,才听说了你家的事情。唉,真是遗憾啊!我和萧太师多年交情,就这么晚回来一步,让他送了性命。你如今流落在这种地方,我却不放心的很,你还是跟着我回王府吧。” 萧谏微笑道:“多谢大殿下挂心,我在这里挺好的。我这罪臣之后,能留得一条性命,就是圣上最大的恩典。大殿下的好意,我心领了。” 高鸿伸手点点他的脸颊,道:“别不知好歹。这种地方,岂是你容身之所?不如跟着本王,将来建功立业,出人头地。马上这大好的机会就在眼前,你不答应我,可是要生生地错过去?” 萧谏心中一动,问道:“什么机会?” 高鸿斜眼看着他,笑道:“想知道?这儿人太多了,没法说,等没人了我就告诉你。” 萧谏感到高鸿那只手在自己腰际很不老实地动来动去,心中觉出不对来。微微侧头,悄悄看了丁无暇一眼,丁无暇早已看在眼里,脸色微微发白,眼中满是焦急之色。萧谏不动声色,正想接着给高鸿斟酒,高鸿却忽然夹手夺了酒壶自己斟酒,笑道:“来,你也饮一杯!”拿起那杯酒直接递到了他的唇边,萧谏躲不开,只得由得他灌了下去。 高鸿笑道:“我记得你小时候没有酒窝的,现下一笑倒多了个酒窝出来,这酒窝是从哪儿来的呢?却为什么只有这边脸上有?那边却没有?”伸手在他有酒窝的左脸颊上轻轻摩挲,萧谏轻轻推开他的手,道:“大殿下,怪……怪痒的。” 高鸿呵呵呵地笑了起来,道:“痒?回头慢慢你就不怕痒了。” 他言语越来越暧昧不清,萧谏见他纠缠不休,眉头微一蹙,干脆自斟自饮起来,片刻后便已是面色嫣红,摇摇晃晃地似要坐不稳当,高鸿一直在凝神关注他,见他醉后双眼黝黑迷离,容色更添几分秀妍妩媚之色,不由得心痒难挠,柔声道:“小谏,你是不是醉了?这后面就是卧房,我带你去歇息一下醒醒酒可好?” 萧谏道:“醉?没有!我这千杯不倒的酒量,怎么会说醉就醉呢?” 高鸿手上越来越紧,揽得他几乎要上不来气,凑到他耳边轻笑的:“小谏,你这般模样,可是要把人的心都勾出来了。” 他温热的气息在萧谏的耳边萦绕不去,萧谏心中咚咚乱跳,眼光转到丁无暇身上,忽然怒喝道:“老丁!我把我妹妹郑重其事地交给你,你却跑来逛窑子!这几个丫头,哪个有我家窈窈生得好看!今番被我逮了现行,我萧谏定不能饶你!”一把推开高鸿的手臂,纵身扑上去,差点把丁无暇按翻在地。 丁无暇吓得往后一躲,慌张中把矮几上的酒壶酒杯带翻在地,几个女子更是配合默契,大声尖叫起来,一时室中大乱,高鸿笑骂道:“萧谏,你真是喝多了!” 萧谏恍如不闻,忽然伸手拔刀出鞘,向丁无暇砍去,丁无暇大惊失色,跳起来就走,口中惊道:“田田,田田,我不敢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你别动刀动枪的,这么多的人,你不顾脸面,我还要脸啊!” 萧谏喝道:“妹夫不守规矩,作为大舅子,我有资格来教训你!”丁无暇做魂飞魄散状,翻身就往室外跑,恰好那门就开了,他却一头撞在门口一个人的身上,弹了回来和萧谏摔做一堆儿,萧谏慌忙反手把刀背到身后,总算没有误伤了自己的亲亲妹夫。 高鸿恰在此时从身后抢了上来,夹手夺了萧谏的刀扔到一边,顺势搂住他笑道:“萧谏,你干什么?疯了不是?”萧谏一个踉跄,抬头去看,却见门口那人衣衫浅淡,长身玉立,竟是三皇子高淮。 高淮默默地看着这一干乱七八糟的人,片刻后道:“皇兄,宫里出了些事情,父皇想让皇兄回去一下。” 高鸿伸手揽住萧谏让他欲走不能,笑吟吟地道:“什么事情?”萧谏愤怒,却又挣扎不得。他不敢明目张胆地得罪高鸿,算计好了装醉胡闹,和丁无暇一逃一追好脱离高鸿的魔掌,却人算不如天算,竟被高淮堵了回来,心中气愤难当,暗道:“这厮真是我命里的克星!”不由地恨恨瞪了高淮一眼。 高淮恍如不见,接着道:“二皇兄正在宫里大闹,请皇兄回去安抚安抚。” 高鸿扯着萧谏落座,冷笑道:“他大闹,关本王什么事?父皇太宠他了,把他宠坏了,动不动就闹。本王却管不了这许多!萧谏,来咱俩接着喝酒!”抓起案几上的一大盏酒直接对着萧谏灌了下去,萧谏苦不堪言,被呛得一阵咳嗽,他本已有几分酒意,这一大盏入腹,酒气上涌,立时头昏目眩起来,软软地靠在了高鸿的肩上。丁无暇终于忍无可忍,道:“大殿下,萧谏他不会喝酒,请大殿下手下留情。要喝酒,下官陪您喝!” 高鸿冷笑:“本王想让谁陪,自己心里有数!那南蜀的皇帝到了本王这里,他还要陪酒陪睡呢!怎么了?你们谁觉得自个儿比刘子玉高贵不成?” 丁无暇顾不得上下有别,起身就去拉萧谏,高鸿揽着萧谏不放,只是冷笑。他身后的两个贴身侍卫飞身抢上,扯着丁无暇的双臂把他按到了墙壁上,丁无暇挣扎不开,急叫道:“大殿下,你放开他!他可是正经人家的孩子!”高鸿道:“他是不是正经人家的孩子,难道本王不知道吗?还要你来告诉我?” 这一片嘈杂声中,一直冷眼旁观的高淮终于举步进了室中,对那几个已经吓呆了的年轻官员和书院中的姑娘道:“你们都出去。”众人如蒙大赦,争先恐后地蜂拥而出。 高淮反手关上了门道:“皇兄,赵国的皇帝今天送来了一个匣子。你不想知道装的什么吗?” 高鸿一声冷哼:“怎样?” 高淮道:“还是你已经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了?” 高鸿脸色一沉,道:“胡说,我又没见,怎么知道是什么东西?” 高淮道:“可二皇兄却说此事与你有关,正在父皇那里哭闹,你不回去解释一下?” 高鸿冷笑道:“你别拐弯抹角了,说罢,里面装的什么?” 高淮道:“我朝安雅公主的项上人头和双手双足。”此言一出,丁无暇吓了一大跳,安雅公主是东齐皇朝唯一的公主,嫁给了赵国的国君赵元采,在家时那是千娇百贵,难道就这么让人给剁了不成? 他顿了一顿,接着道:“二皇兄说此事与大皇兄有关,你若不回去解释,显得心虚。” 高鸿抬眼看着他,狠戾之色一闪而过,冷冷地道:“三弟,你不要激本王,本王不管做任何事情,从不心虚!我这就回宫!”伸手推开萧谏,起身带着侍卫出门扬长而去。其中一个侍卫临去前在高鸿的暗示下一拳打在丁无暇的腹部,疼得他立时委顿在地,额头冷汗涔涔而下。 萧谏被高鸿一推,软软地伏在了案几上,浑浑噩噩晓得人已经走了,强撑着抬起头来,叫道:“妹夫!”却看不到丁无暇在哪里。恍惚中前面一条人影,他一腔子愤懑羞辱,无处发泄,忽然纵身而起,酒醉之下,身法仍然很快捷,伸手去抓那人的肩头。 那却是还未走开的高淮,见萧谏摇摇晃晃地扑了过来,怕他再摔一跤,只得伸臂去扶住了他。 萧谏却抓住了高淮的肩头,用力摇晃,迷迷糊糊地道:“妹夫!我只有窈窈和我姑姑两个亲人了,姑姑被关在冷宫里,想见也见不到!我妹妹,你要好好对待她,不能打她骂她,当然更不能纳妾!俸银要全部交给我家窈窈拿着,你要敢再进这烟花之所,我就掐死你!我真的掐死你!对了,还有一件事……” 他手忙脚乱地伸手入怀,摸索了半天,拿了几张银票出来,接着道:“我这里……有一万两的银子,是那个三皇子给我让我娶媳妇用的。现下这媳妇我不娶了,我全都给你,就算我家窈窈的嫁妆了,你可不能嫌弃她没有嫁妆。妹夫啊,我如今就能拿出这么一点钱来,是少了一点,比不得当初我爷爷在世了。等以后有了机会,我再想别的办法。”就要把那几张银票掖到高淮的衣襟中去。 高淮伸手握住了萧谏的双手手腕,道:“萧谏,我不是你妹夫,你清醒一下!” 萧谏晃晃头,疑惑地看着他,双眼却始终无法聚焦:“你不是?那你是谁?不对……你就是!你是不是嫌弃我家窈窈,不想认账了?我告诉你,你们别背地里当我是贰臣之后看不起我,总有一天,我要让大家知道,我萧谏是有志向、有抱负的大好男儿,我要做……做一番事情出来……”他深吸一口气,道:“那个高鸿,真是可恨!我又不是女人,他在我身上捏来捏去的?什么意思他?” 高淮看他气愤愤的样子,忽然忍不住微微一笑,道:“他可能断袖吧。萧谏,你若不断袖,以后就躲开他。” 萧谏怒道:“丁无暇,我告诉你,少爷我不断袖!你才断袖,你全家都断袖!你……你……”声音越来越低,忽然身子往前一扑,靠在高淮的胸前,睡着了。 反击 萧谏怒道:“丁无暇,我告诉你,少爷我不断袖!你才断袖,你全家都断袖!你……你……”声音越来越低,忽然身子往前一扑,靠在高淮的胸前,睡着了。 几张银票随着他垂下的手落了一地。 他的头发乱纷纷散在高淮身上,柔软的,千丝万缕的,牵牵绊绊,高淮伸手托住他的身子,低头怔怔地看着他,沉寂无语,心中慢慢一阵悲凉涌起,却不知自己为何会有这般心境。 丁无暇总算爬了起来,替自己的大舅子致歉道:“三殿下,对不起。” 高淮“嗯”一声,回过神来,道:“无妨,他喝醉了。”抱起萧谏放躺在了软垫之上,把那几张银票捡起来递给丁无暇:“你拿着吧,这是萧谏想给妹妹的嫁妆。” 丁无暇尴尬无比,也只得接了过来,道:“多谢三殿下解围。”言罢深施一礼,高淮却已出门而去,走远了。 高淮随在高鸿身后回了皇宫,到了适才二皇子胡乱闹事的端云殿外,听得殿里仍旧一片嘈杂,这次又夹杂了高鸿的声音,他站在门口沉吟了片刻,方才下定决心迎着困难走了进去。 后赵的国君端成帝大名赵元采,今日午时前,着来使把一个大大的锦盒送进了东齐的皇宫,指明给煦文帝亲启。但没人那么傻,真让老皇帝贸然去打开这个锦盒。就由大内侍卫首领蒙昕带人给打开了,然后众人看到里面的内容,大惊失色。皇帝口口声声问怎么了,蒙昕不敢回答。高帜看到那送锦盒之人面上古怪的笑容,心中觉得不对,就颤颤巍巍想过来看一眼,结果看到里面的东西,却差点昏了过去。 里面是女子的头颅和双手双足,被石灰给镇着。却是嫁到赵国去和亲的安雅公主高滟,在赵国被册封了皇后的,竟然就这么被自己的夫君给杀了,还送了一部分尸体回来。 赵元采忽然这般公然挑衅,行为大出高帜的意料之外。赵国和东齐交情尚可,数年前赵国的公主也曾被进献过来封了妃,就放在高帜的后宫中。只是高帜这几年男色女色均不近,都快忘了那女子长什么模样了。而赵元采在三年前也派了朝中的皇弟过来替自己求亲,其意甚诚,当时高帜准备先打南蜀,也恰有安抚赵国之意,便把唯一的公主嫁了过去。这个女婿和安雅公主虽属于两国联姻,但勉强也算得夫妻和睦。 但赵元采一直在觊觎东齐的国土,这两年却又想和北燕的国君联手对东齐开战,因有些协议未达成,便迟迟没有动手。况且就算要动手,也犯不到先把自己的皇后给杀了,难道是失心疯了不成? 高帜强忍着愤怒和悲伤,闻听那来使言道还有赵元采给东齐皇帝的一封亲笔书信,便命令念来,蒙昕接了过来念,内容说到安雅公主高滟不守妇道,和臣子通奸,被赵国国君捉奸在床,一怒之下方才斩杀当场。接着骂高帜教女无方,致使两国皇室均是颜面丧尽,有其父必有其女,诸如此类等等等等。 高帜龙颜大怒,拍案而起,道:“这个黄口小儿!他放屁!他胡说!朕的女儿不是那样的人!”接着胸口一痛,一口鲜血喷在了龙案上,把殿中的臣子侍从慌做一团,高帜强撑着一口气,指着那使者道:“来人,把这厮先拖出去,千刀万剐了再说!” 蒙昕领命去抓那送信的来使,那人冷笑,忽然闪身躲开了蒙昕的鹰爪手,一溜烟般地抢到了殿门处,原来竟是一个武林高手。蒙昕跟着追到殿门处,两人几下里过招,却是不分胜负,接着大内侍卫纷纷涌上,就在这殿中交起手来。 那人轻功高明,形如鬼魅,看似和蒙昕交手,忽然一个纵身,竟从人缝中跻身而进,向着高帜扑了过去。蒙昕大惊,飞身抢上去挡在皇帝身前,却见那人在空中一折身,瞬间穿出殿门逃逸,附带着一串嘻嘻哈哈的冷笑之声,竟是在声东击西。 笑声未绝,却忽然转成了一声惨呼之声,响彻寰宇,大内侍卫纷纷拥出殿门,却见在殿外的空地上,高淮一手提剑,一手提着那厮的人头,身上滴血未沾,可见杀人杀得很利索。二皇子高泽此时恰在宫中,也已经闻讯赶来,见到这死人和人头,吓得差点落荒而逃,惊叫道:“老三!上天有好生之德,你怎么随便杀人?恶……恶……恶心死了,快来人把这死人拖走!” 高淮收剑,顺手把人头丢在地下,侧头斜睨了他一眼,接着躬身一礼。高泽脊骨一凉,远远地绕过他,抢前进了殿,却在知悉了安雅公主的死讯后,捶胸顿足地大闹起来,他和安雅公主是一个母妃所出,平日里兄妹两人最是亲厚,如今装也要装出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来。偏生高帜生平最看重儿女,儿女在他心中的地位仅排在国土之后。当下跟着起哄,和高泽抱头痛哭,演一出同仇敌忾的戏码。 高淮进殿来,等了半晌,方等到一个间隙,道:“父皇,儿臣刚才和那人交手了,他武功身法怪异,儿臣能确定是十三旗中黑旗门的二当家,却成了赵国的使者来送东西。” 高帜道:“十三旗的人?”皱眉思索,沉默不语。 高泽却从高帜怀中抬起头来,忽然起身冲到高淮身前,抓住他的肩膀摇晃道:“老三!你一滴眼泪也不掉,果然安雅不是和你一母所出,你就不当她一回事!你这冷心冷性的人!” 高淮被他晃得无奈何,却忍着不发一辞。高泽却接着道:“十三旗?大皇兄和十三旗的人素来交好,说不定此事就和他有干系,对,一定和他有干系!他人呢?人在哪里?” 他这般乱吵乱闹,高帜也有些受不了了,道:“淮儿,事关重大,去把你大皇兄找来。” 高淮领命出宫一趟,在翠袖书院找回了高鸿。没想到回来后,高泽竟然还在闹,果然皇家锦衣玉食,滋养得他精力充沛。 这次加入了高鸿,高鸿斜吊着眼看着高泽,兄弟二人面面相对,都不甘示弱。高鸿道:“你说我和十三旗有勾当,不错!我是认识他们几个人,这就和安雅的死有关系了?老二你可真能浮想联翩啊!你要是去做了大理寺卿,天下所有的疑难案件你都能给破了,只是不要屈打成招就好!” 高泽道:“大皇兄,我那妹妹和妹夫一向恩爱,如何就这样翻脸杀人了?定是有什么缘由!和这送信的人脱不了干系!” 高鸿冷笑道:“那你该去逼供送信的人,和我胡闹什么?” 高泽道:“送信的人?送信的人?对了,送信的人让老三给杀了!”他反身看着刚进殿的高淮,道:“三弟,你是不是在杀人灭口?” 高淮见他胡搅蛮缠,却又不能不解释清楚:“他武功很高,生擒很困难。他想刺杀父皇,我怕有闪失,才杀了他。”他心中也隐隐有些后悔,和那人交手时一发现他是十三旗的人,脑袋轰地一声,剑法比心思快得多,待悔悟过来,人头已经在他手里提着了。 高泽跳脚道:“你故意的,你定是故意的!你害我妹妹不明不白地死了!你赔我的妹妹,安雅啊,我的安雅啊!” 高淮道:“皇兄,安雅也是我的妹妹,臣弟愿意为她报仇。不过两国之事,须得从长计较。若有用得到臣弟的地方,只要父皇吩咐下来,一定照办。只是人死不能复生。你稍安勿躁可好?”高泽对他的话置若罔闻,接着又是一阵呼天抢地,痛不欲生。 高鸿听得不耐烦,伸手在他肩上一推,推得高泽一个踉跄,道:“你究竟闹够了没有?再闹我揍你!赵元采杀了安雅,我们就当以牙还牙,重重地予以反击!他不是也有个姑姑在咱东齐的后宫中?拖出来剁成八块,给他送回去!” 高帜本来衣袖掩面坐在龙椅后,一听这话忽然回过神来,道:“鸿儿所言甚是有理,来人,把那赵淑妃给朕剁了,也装在匣子里,给赵元采送回去!” 地下蒙昕高喝一声:“遵旨!”立即着人办理此事。 高帜环视底下,道:“赵国在咱这里还有人没有?统统剁了,都给他送回去!所有赵国客商,立即驱逐出境,封闭边关。还有,传朕旨意,召梁飞、谢昭然、云丞相、兵部丁尚书立即进宫,朕有话要说!鸿儿、淮儿,你两个留下,泽儿,你先滚出去一会儿,等冷静了再进来,吵得朕头疼!” 这一家子总算停止了喊打喊杀,等这几个臣子召进了宫,已经是黄昏时分,高鸿和高淮侍立在皇帝两侧,看着这几个朝中重臣,听闻了公主的死讯,均是不动声色,像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个后果。 高帜等了片刻,见无人应声,便道:“赵元采这小儿,他是公然要和朕撕破脸了。两国开战在所难免,朕今天请诸卿过来,就是要诸卿做好应战的准备。不过朕也知道我东齐才把南蜀拿下,费时三年,财力兵力折损较大,国库空虚。南蜀虽富庶之地,但民心初定,也不可征用太过,否则易引发各地暴乱。所以还要诸卿多操劳了,还是在东齐境内征兵征粮,准备开战!” 武试 高帜好战,已经不是一年两年,这个嗜好大臣们都知道。连年征战下来,国库的确快要空了。但看皇帝坚决又悲痛的表情,却是谁也阻挡不住,只得答应下来。当下议及各种细节,直忙到大半夜,大臣们才退散。二皇子滚出去后再也没回来,余下的两个皇子奉父皇之命送各位大臣出去。高淮等高鸿出宫走了,悄悄跟在龙骧将军谢昭然身后,跟了很远很远。 龙骧将军谢昭然带兵驻守边境,难得回京一趟,这次却恰巧因患病在身回京医治,偏生又逢上了这样的事情。他脸色灰白,拖着沉重的病躯往前走,听高淮渐渐地追上来,便停住了。 高淮道:“将军!” 谢昭然淡淡地道:“赵元采国力不及东齐,会联络北燕一起出兵。北燕的公主也在他后宫中,是下一任赵国皇后。” 他缓缓回头,对着高淮道:“你想当皇帝吗?” 高淮一怔,却终是摇了摇头。谢昭然道:“方圆几十丈内没有人,你不要有戒心。” 高淮沉吟片刻,一声不响,谢昭然盯着他,重病之下,眼神仍是清冷坚定,道:“为什么?” 高淮道:“将军昔年与我有大恩,我不瞒着将军。我不能近女色,无法为东齐皇朝留下子嗣,所以无缘帝位。” 谢昭然道:“你若无此意,你在外面就接着混你的江湖,回金陵干什么?” 高淮抬头看着他,道:“我有很多事情要办,所以回来了。” 谢昭然道:“那么……办妥当了没有?” 高淮摇头:“没有,很困难。父皇不答应我,要我自己想办法。” 谢昭然道:“很困难。如果大殿下做了太子,将来登基后,你会更困难。”他顿了一下,接着道:“我听说梁飞将军和你父皇建议,这次出征,让你和大皇子一人一个国家。” 高淮道:“我没有打过仗。若是父皇让我出征,我该挑哪个国家?” 谢昭然道:“挑赵国。赵元采骁勇,但喜奢华,好玩乐,有弱点可乘。北燕国力虽弱,国君魏明臻英明谨慎,不易拿下。”目前北燕的兵力显然不如赵国,天下皆知,谢昭然却要高淮知难而上。 高淮道:“大皇兄早就想和赵元采交手,我怕他不肯相让。况且皇兄能打仗,赵国实力显然要强过北燕,父皇会信任我、答应我吗?” 谢昭然往前走几步,缓缓地道:“梁飞还提了个建议,谁拿到敌国的玉玺先抵达金陵,谁就是当朝太子。如此大殿下就会相让了。”他一声喟叹,轻轻道:“我病了,不知能活多长时间,这次怕是没法出征了,杨宝桢跟我许多年,让他跟着你。你自己历练一下也好。你记得,一定要挑赵国。还有那个帝位,你最好想一想,不近女色也没什么,至于子嗣,我听说……”却忽然顿住,片刻后道:“回头再说。”向着高淮摆了摆手,意味着言尽于此,不让他跟着自己了。高淮便依言停了下来,看着谢昭然清瘦孤寂的身影缓缓离去,他咬咬牙,暗暗道:“回到金陵,真是举步维艰。但无论如何,我一定要走下去!” 十日后,还没等使者把剁碎的赵淑妃送到赵国的国都太原,边境传来急报,赵国端成帝赵元采联合了北燕国君魏明臻,两国正在秘密地集结训练军队,边境各处加强军备。其意可疑,其心可诛。 东齐的老皇帝因安雅公主身故之事重新沉疴不起,闻听此讯,却两眼炯炯放光,挣扎着要爬起来,恨不得来一场御驾亲征。被众人拼死劝住。接着云瑞丞相就在皇帝的御榻旁边上书,提及征兵征粮之事,高帜事无巨细,一一问到,待云瑞提到军中缺少中层将领之事,高帜沉吟道:“以往将士缺少,都是开科选拔,但这次距春闱还有一个月,却等不及了。丞相有何话,不妨直言。是否想把春闱武科提前?” 云瑞立时献上另一份奏折,道:“臣正有此意。”高帜埋怨道:“云丞相总是这样,左一下又一下的,一次拿出来不好吗?”云瑞微笑,道:“皇上若因为上一本奏折不满,臣这第二本就可以不用拿出来,这样皇上可以少生气。”高帜脾气不好,云瑞跟着他做丞相多年,深谙应付此人之道。 那奏折上果然是想把春闱提前,但简化以往复杂的程序,只设策问、骑射、比武三项,速战速决,尽快使入选者从军,不耽搁大军发兵。一条条罗列的很详细,高帜细细看了,道:“好,就依丞相所言。” 云瑞接着道:“皇上请屏退左右,臣还有一份密奏,只留下三皇子在此即可。” 高帜立时把众人都轰了出去,只留下了高淮,眼炯炯地看着云瑞,道:“云丞相还有什么事?这般神神秘秘的。”伸手接过了他的密奏,却不是折子,只是一张纸,云瑞道:“这是昨晚三更天有高人送到微臣府邸之中,请皇上看后销毁。” 高淮在一边不动声色地看着,高帜依言细看,越看脸色越是苍白,最后竟是龙颜大怒,把那张纸几把扯个粉碎,接下来却是呼呼喘气,伸手用力揪扯自己的胸口。云瑞立即道:“臣闻听三皇子内力高强,这就请三皇子赶紧为陛下顺气。” 高淮这才明白云瑞留自己在此的深意,忙赶过来替父皇顺气,运用内力调理压制高帜紊乱的内息。 云瑞接着道:“太医就在外面,陛下要不要宣召?” 高帜顺过一口气来,摆手道:“不用!宣鸿儿进来!朕那日就觉得事情有蹊跷,果然是这逆子作的孽。”云瑞道:“皇上须谨慎。如今开战在即,大皇子英勇善战,正是当用之才,不可惩戒太过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8 明月出天山 作者:俞洛阳 ” 高帜道:“朕省得!” 高鸿兴冲冲地跑了来,给父皇行了礼,高帜道:“过来,离朕近些。”高鸿依言凑近,高帜反手一个耳光甩到了他的脸上,干脆利落。高鸿被打得一个踉跄,红肿了半边脸,惊叫道:“父皇!” 高帜道:“这次出征,分两路大军,各攻燕赵两国。淮儿小,你先挑。” 高淮立即道:“父皇,儿臣想去赵国历练一番。” 高鸿一听大怒,他处心积虑了许久,就是想和赵元采交手,如今却是死不甘心,道:“三弟,打仗那可是真刀实枪的拼杀,不是让你由着性子去历练的!父皇,孩儿再不好,也东征西讨这许多年,三弟他……他没有打过仗,两国交兵,不是儿戏。父皇,您不能这么偏心!” 高帜冷冷地道:“朕一点都不偏心!这次谁先拿下敌国,手持国君玉玺得胜回朝,朕就立他为太子!这是你那死鬼老岳父出的馊主意,还当着许多人的面将我。所以为公平起见,让你三弟先挑。朕如何就偏心了?淮儿,你是否还要挑赵国?” 高淮垂着眼睫毛,坚持道:“儿臣还是想去赵国。” 高鸿脸色一变,眉毛微微跳动,终于压制住了隐隐的喜色,道:“那么父皇打孩儿这一耳光……” 高帜阴沉沉地道:“你非要让朕当着云丞相和你三弟的面明说吗?安雅是朕的女儿,就这么不明不白死了,朕打你一耳光,还是轻的!等朕把这事弄得明白,证据确凿的时候,就不是一耳光那么简单了!” 东齐国皇帝下了圣旨,朝廷张了皇榜,为了应对迫在眉睫的边境战争,东齐拟选拔一批将领直接入伍,便将春闱武试提前了,但是和以往的武试相比,规格和次序稍有变动,简化了不少。以前是三项均试完之后张皇榜,如今却是过一项一张皇榜,如此往下一批批淘汰应试之武生,也算别开生面。 丁无暇在自己父亲那里得到消息较早,拿了朝廷的文书急匆匆地跑去找萧谏。萧谏正在翠袖书院后园子中的草地上,从善如流地和一群姐姐妹妹调笑玩乐,气氛融洽热烈的很。萧谏可以随便欺负丁无暇,丁无暇对他的混闹却不敢置一词,只是把他抓出人群,拿文书给他看了。 萧谏看罢文书两眼放光,当下激动得按住丁无暇的肩膀一阵摇晃:“老丁,太好了,我一直等着想从军啊,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想从军做将军了!机会难得!你呢?你去不去报名?” 丁无暇道:“家父同意了让我去,我已经报上了名,这就赶紧过来找你。萧谏,你功夫现下练得怎么样?虽说第一项策问是文试,但既然是要选拔将领出去打仗,我心里觉得大家最看重的一定是武试,你应该没问题吧? 萧谏笑道:“当然,要不咱俩过几招?”忽然左腿横扫,双手就势一扳,只一招就把丁无暇放倒在草地上,直接压了上去按住,道:“怎么样?” 丁无暇大惊失色叫道:“萧谏萧谏,你要干什么?我可是你未来的妹夫啊!” 萧谏看他一瞬间面红耳赤,伸手挠挠头,奇道:“我没干什么,我在和你过招啊,你脸红什么?”丁无暇看着他大睁着无辜的黑眼睛,只得无奈叹道:“压死我了,快起来吧。” 萧谏放他起来,忽然想起一事,拧起了眉头道:“无暇,我这……罪臣之后,有没有报名的资格?对了,人家若是不让我报,能不能让丁伯父替我斡旋斡旋,我可以更名改姓的,我暂且先不叫这个名字好了,你说呢?” 要挟 丁无暇接着无奈叹息:“萧谏,文书我都给你看了,人家没说罪臣之后就不能参加比试,你还是咱东齐国的良善颛民。只是要求是武秀才资格才可应试,若不是武秀才,便须朝中五品以上官员保荐。这个家父会为你想办法的,你不用担心。可是你为了从军,就激动成这样,连姓氏都可以不要了?” 萧谏顿觉无趣,斜眼看看他,抽了抽唇角,丁无暇道:“你过来。”将他拉到一无人处,沉吟了片刻,道:“田田,我要问你几句话,你爷爷当年为东齐立下了大功劳,你爹在开城门的时候还让人给杀了,可如今朝中却没有人感念你萧家的恩德,你爷爷还糊里糊涂地送了性命,难道你的心里,就一点都不怨恨东齐皇室?还这么想出去替人家卖命?” 这话问得甚是大逆不道,但两人自小在一处却是言无不尽。萧谏看着他郑重的脸色,眼圈却慢慢红了,片刻后道:“无暇哥,虽然当年我爷爷曾是南楚的大臣,但我从小却认定我是东齐国民了。你我自小在一块儿饱读圣人诗书,这些道理,我还是明了的。我要从军,为的是东齐这个国家能富足强盛,百姓能安居乐业,尽我个人绵薄之力,可不是为了哪个人。这是我从小的志愿,总不能因为国君误杀了我家人,我就投敌叛国吧?况且我姑姑也确实做了大逆不道的事情。当然我也有些私心,想借着自己建些军功,洗脱我这贰臣之后的名声。所以无论如何,我不能对皇上存任何怨怼之心,就算有,我也忍着!” 他言语凿凿,神色凛然,但眼泪却啪地掉了一颗下来,丁无暇怔怔地看着他,不由自主地伸袖给他拭去了泪水,叹道:“萧谏,是我问得冒昧了,我就怕你想不开,你能这样想,很好。” 萧谏笑道:“你放心,无暇哥,这世上没有我萧谏想不开的事情。就算当时想不开,回头多想想,就想开了。”丁无暇道:“那我就替你处理一切事情了。萧谏,你这几天做好准备,如果选上了,我会和你一起出征,出征前,我要和窈窈成亲。” 他沉吟了一下,接着很坚定地道:“我会好好待窈窈,争取做你最合格的妹夫。” 东齐国本次武试,策问为第一项,出题为一文一诗。主考官员正是云瑞丞相,高帜极看重这次武试,将阅卷之处设在了御书房中,可他经历了安雅公主之死,又重新卧床不起,想来看看也有心无力。只得派遣了高鸿高淮过来给云瑞帮忙阅卷。高鸿懒得看这些东西,自坐在一边喝茶,也没人敢说他啥。 那卷面均由弥封所将姓名以纸封严实了,云瑞带着几个文官阅卷,高淮帮他整理看过的卷子,云瑞一份份认真看来,却在看到一份卷宗时忽然一拍书案:“好诗!” 高鸿往这边瞥了一眼,道:“云丞相啊,什么东西好湿?拿出去晾晾不就干了?”云瑞对他的风言风语置若罔然。 众人一听凑了过去看,见那卷面上一笔端正秀雅的簪花小楷,工工整整地书了一首古风《明月出天山》:自小读书不甚解,却羡明月出天山。画笔难描谪仙子,岂可效步学邯郸?铁马冰河曾入梦,一梦悠悠二十年。古时田横五百客,投荒万死志犹坚。东海精卫来复去,玄衣白喙仍翩然。 英雄浩气长相忆,天风夜雨齐喧喧。我当报国请长缨,不学蝼蚁惜残年。塞上画角连云起,荒草落日枕烽烟。扫得天下清平乐,放马踏月玉门关。” 高淮道:“是挺好的。” 云瑞道:“他的策问文风也很典雅洗练。从前几次武试,这些学武之人,文试也好的那是凤毛麟角啊!” 等最后所有的试卷都阅完了,云瑞却对着几份出类拔萃的试卷思忖。他瞧中的这份试卷的字体和文风,很像自己的门生韩凛,却也有些拿不准。若点他为文试头名,是否世人会说自己营私舞弊,提携门生。云丞相心中犹豫了片刻,终于将之批为文试次名,另选了一份点为头名。 高淮疑惑地看他一眼,心道:“夸人家好,还给个次名,难道有比这更好的吗?又为什么不让我见识见识?” 结果当揭去封纸的那一瞬间,云瑞端起他瞧中的试卷看了半晌,喃喃道:“萧谏?萧太师的孙子?不是韩凛?” 前三十名中,金陵的世家子弟颇多,兵部尚书的家的儿子丁无暇列第十二。 高鸿早走得不见踪影了,云丞相找个茬口将众人支使的远远的,提笔便欲将萧谏的名字划掉,高淮却在他的身边,在一边拦住了他的手,侧头看着他道:“丞相这是干什么?” 云瑞道:“贰臣之后,用他作甚?老夫听闻三殿下也不待见萧家的人,就做不见可好?” 高淮道:“我是对萧润成见甚大,但也觉不可如如此对待其后人。” 云瑞无奈低声道:“萧太师生前在朝中树敌甚多,若想萧谏平安活着,就别让他从军,在民间太平一生足矣。” 高淮摇头,坚决不允许,道:“既然他自己选择来应考,生死祸福都是他的命。” 而头名的试卷落到云瑞眼前时,老奸巨猾的云丞相更是当场愣住,明明白白就是自己那个门生韩凛。 云瑞很尴尬,骂道:“臭小子,什么时候学的这么一手字体?害得老夫要晚节不保了!”伸手又要去拿笔,再一次被高淮拦住:“我来作证,不会有人说长道短。” 云瑞无奈,只得如此张了第一榜。 弄个次名,萧谏也很高兴,翠袖书院中的一干姐姐妹妹听到这个消息,立时沸腾了,似乎麻雀窝里飞出了金凤凰一般。未央拉着萧谏的手,上上下下把他看了半天,道:“田田,没想到你看起来傻乎乎的,还有这等本事。届时姐姐带着这一干丫头,去给你喝彩助威!” 萧谏道:“我怎么看起来傻乎乎了?都说我生得好看!那个……姐姐,接下来的武试在城南皇家大校场,由朝中重臣坐镇,恐怕不会让女子进去的。” 未央伸手一拍他的肩头,豪爽无比:“朝中重臣?哪个不是这帮丫头的入幕之宾?这金陵城啊,除了皇宫,还没有我未央去不了的地方,你等着看好了!” 萧谏和丁无暇一起去兵部领取自己的中选文帖,兵部的小官吏发放了丁无暇那一份,对着萧谏摊了摊手,道:“萧少爷,你的那份文帖被大殿下拿走了。他说他和你是故友,所以代领了。让你去他王府中取。王爷还说特意设了盛宴,要为你庆贺一下。” 萧谏侧头看看丁无暇,变了脸色。朝廷有规定,这份文帖拿不到手,接下来的武试就没法子参加了。丁无暇皱眉冲那小吏道:“这重要东西,都是要亲手交付中选之人,你怎么可以随便给别人?” 那小官吏苦着脸道:“大殿下是这次武试的副主试,他过来抽了那份文帖就走,恰好当时丁尚书等人又都不在,下官……怎么敢阻拦?” 丁无暇怒道:“你去给我们讨回来!” 那人哆哆嗦嗦地道:“下官真的不敢。”大殿下的脾气兵部的人都知晓,惹怒了真拿刀劈了他,他也就是个屈死鬼,只能到阎罗殿里去喊冤,还不知阎王理不理。 萧谏强忍着心中愤怒,把丁无暇扯到了一边无人处,道:“你不用着急,我晚上悄悄去他府中偷出来就是。” 丁无暇道:“诺大个王府,你去哪里找这一份小小的文帖?况且萧谏,说不定他就在等你去自投罗网!” 萧谏拧眉道:“那怎么办?难道我再一次闯宫告御状去?” 丁无暇道:“皇上……病着呢。我去找家父,让他帮着想想办法。” 萧谏叹道:“没用的,只能让世伯为难。算了,他让我去,我就去,我看他能把我怎么样了!”丁无暇闻听此言,惊慌失措地抓住了他的衣袖,道:“田田,千万别去,他他他真的不怀好意!咱不去打仗了行不?这高家的人一个个都这个样子,咱给他打什么仗?” 萧谏回头看着他,眼光慢慢转得可怜巴巴:“可是我想去。无暇哥,我真的想去。我从小想到大的……他高家的人,对了!” 他忽然想起那一日在荔汀别业,高淮问他有没有什么心愿,他说他要娶妻生子,当时三皇子接着问:“这个愿望很简单,还有没有?” 如今终于有了。 萧谏厚着脸皮就去找了高淮。高淮却住在东齐的皇宫中,萧谏、丁无暇均和蒙昕熟识,两人一起去找到蒙昕,央他进宫通报一声,蒙昕义不容辞地答应下来。 高淮今天心情却低落之极,正站在窗前发呆,听了蒙昕的传达,最后终于点了点头,同意见他。 萧谏看见高淮的时候,他依旧站在窗前,怔怔地望着窗外,白色的长衣在窗前投过来的阳光中隐隐泛着一圈晶莹柔和光环,额发微乱,脸色沉静寂寥,弄得整个殿中的气氛都跟着沉重起来。 萧谏躬身行礼:“三殿下,你好。上次在翠袖书院蒙您解围,我一直没有过来致谢,是我失礼了。这次特意过来谢谢您。” 高淮慢慢转过脸,看了他一眼,道:“废话少说,有什么事?” 萧谏一听他语气不太好,也就不再拉扯客套,干脆利落地道:“大殿下把我的文试中选文帖扣留了,你去帮我要回来。” 高淮微蹙眉道:“你自己怎么不去要?”他很显然还是有些魂不守舍,随口就问了这么一句。 萧谏道:“我如何去要?那一天在翠袖书院你也见了,他……他……三殿下,在荔汀别业的时候,你说要替我完成心愿的,现在该是你兑现诺言了。” 高淮淡淡地道:“你的心愿不是要娶妻吗?我已经给过你银子了。至于你究竟拿钱干了什么,就不干我的事了。” 萧谏道:“可你说,这个要求很简单,还有别的没有?这是你说过的话,你不能不认吧?做人要守信用对不对?” 高淮道:“我是说过。”见他锲而不舍的架势,侧头思索片刻,道:“你走吧,我要来了给你送去。你居于何处?丁家还是书院?” 萧谏听他答应下来,终于放了心,道:“书院。”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回头郑重地道:“谢谢殿下。”想起他以前一直追问那块玉佩从何而来,而自己却捣乱不肯告诉他,思忖片刻,道:“那块玉佩是三年前三月二十七那天,我在十三旗总坛的青琐印花楼中,我孙疏华哥哥给我的,我们两家曾是世交。他当时还写了一封信,让我一并交给当今圣上。而后七公子要惩罚他们,那个曲护法受刑而死,疏华哥哥就走了。我带着玉佩和信回了金陵,夜半闯宫觐见皇上。而后皇上就把那玉佩当场赐给了我。事情就这样。” 高淮从听他开始说话,身子就开始轻轻地颤抖,他的左手一直扶着梅花纹的窗棂,待听到孙疏华三个字,手上一紧,骨节忽然转为惨白的颜色,接着慢慢慢慢伏在了窗台上,良久方哑声道:“我知道了。” 祭日 萧谏看他不对劲,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了?” 高淮寂然无语,就那样伏在窗台上。萧谏疑惑起来,赶紧反身回来,探头去看他。却见高淮脸色苍白,满脸是泪,右手揪扯着自己胸口的衣服,闭着眼一动不动。萧谏这一下慌了手脚,忙道:“你……你是什么宿疾犯了吗?是不是心口疼?要不要叫大夫?”想去扶他,又有些怕他,却听他忽然喃喃地念了一句诗:“何年共钓寒江雪?何处落花乱纷纷……” 原来他还活着。 萧谏凝神听着,忽然心中一动,问道:“你是不是认识他?他后来去哪儿了?我问过十三旗的叶七公子,他不回答我。” 高淮同样不回答他,片刻后涩声道:“我没事儿,你走吧。”萧谏无奈地看看他,只得怀着一腔的疑惑出门而去。 今天四月初七。 三年前的今天,在蜀南的金沙江畔,杜鹃花开,子规声声,青山迤逦,江水轰鸣。那位红衣飘渺的香草美人在群敌环伺下扔了手中的长剑,落入金沙江中,再也没有回来。 当时的高淮名叫颜淮月,明白过来后,沿着江水往下游疯了一般寻找了很远,钟若塔雇来了大批的当地山民一块找寻,几乎要把奔腾的金沙江翻过来,最后终于找到了人,颜淮月挣扎着要过去看一眼,却被桃夭和钟若塔死死拉住,当地跟着做向导的长者劝告他道:“你不要过去,你的眼泪若是滴在他身上,他牵挂着你,就永世不能超生。” 他只能远远地看着,多少柔情似水,怎当得起这永隔阴阳?从此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高鸿在王府胸有成竹地等着萧谏,没想到却等来了高淮,而且是满身肃杀之气的高淮。 高鸿甚是出乎意料:“老三?哎呀呀,在咱家那金碧辉煌的皇宫中待腻了吗?怎么有这等雅兴光临哥哥这破烂不堪的府邸?愚兄顿觉蓬荜生辉啊,蓬荜生辉!” 高淮道:“皇兄,你是不是扣留了萧谏的入选文帖?给我吧。” 高鸿挑眉看着他,道:“我和萧太师是故交了。他就留下这么一点血脉,本王怎么能不好好地照顾提携有加呢?他小孩子家不懂事,所以本王哄他过来商讨一番而已,也是为他的前途着想。” 高淮道:“皇兄,你想提携谁,须得两厢情愿才成。” 高鸿冷笑:“两厢情愿?看来老三深谙这怜香惜玉之道啊!可惜本王却没那好耐性,天生见不得这些不识抬举的东西!他越是要故作姿态推推脱脱,本王就越想把他压住操办了。你让他自己来拿!” 高淮听他言语粗俗蛮横,心里反感起来,淡淡地道:“皇兄,萧谏得到过父皇的特别恩准,你不怕他进宫告御状?” 高鸿接着冷笑:“三弟,你别动不动就把父皇抬出来。父皇病了,管不得这些闲事。还是你想让父皇再多吐两口血?反正你住得近,父皇真要有个什么闪失,你也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对吗?” 高淮本就心情郁郁,这一下听得大怒,沉着脸忽然拔剑出鞘,流光闪过,高鸿大惊,飞身闪躲,却忽然颈上一凉,剑已架上了颈项,他临危不惧,喝道:“你想干什么?” 高淮缓缓地道:“皇兄,我若真的一不小心杀了你,杀了也就杀了,就算父皇让我抵命,可是你的一腔抱负,半世豪情,却也跟着付诸东流。你甘心吗?你可想清楚了!” 高鸿怒道:“老三,你为了一个外人,和你皇兄动刀动枪的!你是色迷了心窍不成?那萧谏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 高淮道:“既然没什么好,皇兄又何必扣住他的文帖威胁他?” 两人一剑就这样的姿势僵持着,殿外的侍卫在门口挤了一大堆,但无人敢进来,这殿中的森森冷气一直在往外冒,往外冒,让人冷彻肺腑。高鸿脸上肌肉抽搐扭曲跳动了半晌,想着这眼前亏不能吃,真闹到父皇那里自己也站不住脚,可就这样还了文帖,却也是不甘心的很,便忍着气笑道:“来人,把萧谏的文帖拿过来!三弟,你把剑收了,咱从长计议。你这样白要了文帖去,却让哥哥的面子往哪里放?” 高淮依言收剑,反手归鞘,干脆利落,道:“臣弟我除了出剑快,杀人利索,也没别的本事,而且我今天心情很不好,没什么耐性。皇兄须谨慎,有话就快说。” 高鸿道:“好,那就直话直说了。这次武试后,三甲及前十名必定是出类拔萃的人才。本王我带着兵士在南蜀打了三年,折损的将领也很多,你我二人既然打算同时出征,这些人却怎么分配呢?” 高淮道:“你说。” 高鸿道:“三弟做什么事不是讲究个两厢情愿吗?我们就共同去向父皇进言,前十名由他们自行选择愿意追随何人,所差之悬殊由第十一名往后替补进来,如何?” 高淮微蹙眉,明白了皇兄的险恶用心。这一批通过春闱匆忙招来的小将领,并没有行军打仗的经验,须得历练一番,方才能瞧出谁是可用之才。高鸿带着许多部下征战多年,断不会把这些人瞧在眼里。但他名声在外,树大招风,若这样让人自由抉择,想建功立业的自然都投奔了他去,自己这边不会有人来,只能从十名以后替补了。他这样做,没别的缘由,不过是借机想让自己丢脸而已。 但高淮活到现在,已经不在乎这些脸面什么的东西,便道:“那就依你。明日你进宫,一起去觐见父皇。” 高鸿命人取来了萧谏的文帖,高淮接过,确认无误,一声不响反身出门,高鸿在身后带笑道:“三弟,慢走不送,以后常来。” 待看不见高淮的身影,他恶狠狠地叫道:“速给十三旗七公子传信,把他的护法叫过来两个给本王护驾!这要三天两头让剑架着脖子,本王这日子还过不过了?”追到殿门处往外看看,咬牙道:“老三,你等着!你惹恼了本王,哪一天逮住机会,本王连你一块儿按倒!这怜香惜玉之心,本王也不比你少!” 高淮到翠袖书院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未央、萧谏、丁无暇号称要给萧谏庆贺一下,带着一帮女孩子在鸣莺堂占了一个雅室,红飞翠动,暖玉生香,猜枚喝酒疯得不亦说乎。萧谏很招女孩子们的待见,如今在书院中已经混到了如鱼得水左右逢源的境界。他被众女子按住灌了许多酒,微微醺然,软绵绵地靠在自己妹夫的身上。丁无暇一只手圈着他,一只手替他抵挡几个劝酒的妹妹,正叽叽喳喳闹得欢腾无比。 高淮在小丫鬟的带路下,忍着空气中弥散的脂粉气息行到了室门口,一看这懊糟场景,慢慢沉下了脸,只伫立于门侧不进去。未央伶俐之极,忙起身迎了过来:“未央见过三殿下。三殿下大驾光临,不知有何吩咐?” 清俊淡雅的三殿下依旧沉着脸,递出那份文帖,道:“没有吩咐。这是萧谏的,你给他。”萧谏在室中听到他说话,顿时清醒了,惊喜交加之下,忽然跳起来飞身抢到,伸手一把抓过了文帖,仔细看过,再一次两眼弯弯,喜不自禁。勉强站直了身子恭恭敬敬对高淮行了一礼,道:“多谢三殿下。” 高淮心道:“你倒放心的很,在这里喝酒取乐。就不怕我给你要不来?”却也懒得和他多说,起身欲走,被未央身子一闪,拦住了,道:“三殿下,未央代我这不懂事的弟弟感念您的大恩。请赏脸进来让我敬您一杯酒可好?” 高淮微微向后让了一下,道:“不必了。”未央久经风月,洞察世事,隐隐约约看出他不喜欢和女子过于接近,忙道:“我让姑娘们都出去,重开宴席。只让田田和无暇公子陪着好吗?”不等他答应,已经吩咐了下去。接着给萧谏和丁无暇使眼色,让他们来请高淮。 萧谏并不傻,看到未央的眼神,忽然悔悟到其中关窍,赶忙跟过来,笑道:“三殿下,您三番四次照拂有加,容在下给三殿下敬酒,聊表心意可否?我大哥临走交代我,江南五大堂和三殿下渊源颇深,在下作为金陵分堂的副堂主,原该多向三殿下请教请教。以前得罪之处,还请海涵。” 高淮见他堵住了去路,言语间把萧雄都抬了出来,也不好执意要走,况且今日这般心境,回去独自一人对着那孤月高悬,却也是寂寥落寞、备受煎熬。想至此,便随着他进了室中。未央已经快手快脚地带着人重开酒宴,请高淮在上首落座,果然把姑娘们都轰了出去,唤了两个青衣童子过来斟酒。 初始气氛却有些沉闷,高淮只是一声不响,萧谏和丁无暇不敢多说,未央实则也没有多大年纪,不过二十余岁,为人处事却通达老练,言语间弟弟们长弟弟们短的,片刻后就气氛就热烈起来。席间丁无暇借机打听这次武试中骑射和比武的主试官是谁,高淮扫过两人殷殷期盼的眼神,道:“丁尚书不知道吗?怎么来问我?” 侍寝 丁无暇道:“家父谨慎认真,下官不敢问。” 高淮缓缓地道:“主试官依旧是云丞相,副主试很多,我大皇兄、梁飞将军、杨宝桢将军,还有我和丁尚书。” 他提到大皇子,萧谏神色明显地一僵,高淮看在眼里,道:“他不会在那里很久的。”高鸿根本就没把这次春闱武试放在眼里,还要赶着去忙自己的大事,定不会在大校场呆多长时间。 萧谏一听放了心,两只眼睛在高淮身上转来转去,打起了主意。京城已经风传这次准备出征的是大皇子和三皇子,从目前他的处境来看,如果他武试及第,他断断不能落到高鸿那厮手中,只能选择跟着三皇子混了。萧谏迅速审时度势,便把以前两人的过节忽略不计,言语间开始有了讨好的味道。见高淮脸上隐隐一丝抑郁之色,便道:“那天在荔汀别业,何眠告诉我一件怪事,他说林堂主第一次光临他的艳魔堂的时候,在后院种了一棵树,名叫柽柳,不知殿下听说过没有?” 高淮道:“据说是北方的树,我没去过北方。” 萧谏接着道:“我也没去过。听何眠说后来那棵树越长越大,何堂主嫌它遮了其它花草的阳光,想除了它,叫了堂中所有的人来帮忙,结果树太大了,竟然除不掉。”丁无暇插口道:“是这树成精了吗?怎么会除不掉呢?” 萧谏道:“不是,就是树太大了。然后有一天,我大哥他就大驾光临了,看到他们在除树,很辛苦的样子,便道:‘老三,把你收的那几坛子好酒给我拿出来喝了,我就把这树给你倒拔了出来,让你见识见识大哥的功夫。” “何老三没有办法,只得把酒拿了出来,大堂主一口气把几坛子酒喝完了,然后就找地方睡觉去,何堂主说:‘大哥,你干嘛去?’大哥说‘腰疼啊,没想到喝个酒也腰疼,睡觉去!唉,这少年不惜力,老了没力气!’” 何堂主急了,问道:‘那树呢?你答应帮我除树的!’大堂主才想起来这码子事儿,就捶着腰走到树跟前,伸手只一下子,就把树给拔出来了。” 这次换了未央道:“不可能,多大的树,一下子就给拔出来了?” 萧谏道:“大哥武功高强,你又不是不知道。然后忽然起了一阵妖风,刮得那树骨骨碌碌飞了出去,何堂主吓一跳,他除这树,本打算给紫眼狐狸打家具做嫁妆的……”未央又插口道:“做嫁妆?她嫁给谁?谁敢要她?要不嫁给你吧,我看她老爱缠着你……”萧谏道:“我没钱,我娶不起她!姐姐你别打岔好不好?你听我接着说!” “那树滚啊滚的,就滚到了一条山沟里,沟里恰好有人在坐着吃饭。此人在江湖上很有名声,叫武林至尊所向无敌世间无二天下第一的好吃货王大嘴,他一看见这树,就说:‘哟,我正愁吃白饭没有菜,结果这菜就来了,真是老天有眼啊!’就一筷子挟起那棵树,吃了。” 未央道:“田田,剩下的我可以替你讲了。接下来艳魔堂的饭桌上天天摆的都是牛肉,何老三吃了几天受不了了,问厨子说为啥天天吃牛肉呢?厨子说街上死牛太多了,堵了去买菜的路,只好先将就着吃了,再吃几年也未必能吃完呢!” 高淮很认真地听到一半,已经明白他在胡扯,待听到最后,忍不住一笑,指着桌上的一盘卤牛肉道:“这个说不定也是那时候剩下来的。”他一笑温雅恬淡,仿佛三月间桃花初放,柳絮纷飞。萧谏本就是要逗他笑一笑,跟着两眼弯弯,道:“我不爱吃牛肉。” 丁无暇道:“你喜欢吃蟹黄莲蓉包。”萧谏道:“是啊,那一年我和无暇、窈窈、还有张靖言他们几个一起吃饭,谁出了个上联:鸡声茅店月,说不许对人迹板桥霜,要自己想,对不出来就学狗叫。我就对的蟹黄莲蓉包,窈窈对的鱼头豆腐汤。都说我对的最工整,从那以后我就心存感激,爱上蟹黄莲蓉包了。” 未央忍着笑道:“无暇公子对的什么?” 丁无暇翻眼看看她,不说话,萧谏道:“他对的是汪汪汪汪汪,也很工整。” 高淮正在饮茶,忽然呛住了,咳嗽不止,萧谏忙道:“三殿下怎么了?要不要无暇哥用他的美人捶给您捶捶背?”丁无暇狠瞪他一眼,心道:“你怎么不亲自去捶?” 高 恋耽美 分卷阅读9 明月出天山 作者:俞洛阳 摆手道:“不用。”他来的时候郁郁不乐,此时终于被他们几个插科打诨逗得笑意盈盈,言语间推杯换盏,其乐融融。萧谏很卖力地哄着他们喝酒,高淮酒入愁肠,本就易醉,丁无暇心里莫名地发酸,一不小心把酒当成醋给喝多了。两人竟一前一后伏在桌上睡了过去。未央是高兴得过了头,被小丫鬟扶出去醒酒没再回来。 最后只有萧谏还勉强保持着一份清醒,看看这两人,喝道:“来人!”立时进来了几个人,男男女女都有。萧谏吩咐道:“把三皇子扶到这后面的密室中去,今夜里护院彻夜把守,让百合和青岩过来侍寝,不可出任何差错。至于我妹夫,把他弄到隔壁去,谁都不能靠近,特别是姑娘们。让他自己睡!” 百合和青岩是翠袖书院中的清官人,肌肤胜雪貌美如花伶俐清雅,身价很高,轻易不见客人的,见了也就是陪着弹弹琴说说话。萧谏也是本着一片好心,想把这位龙子凤孙打发好,因此把翠袖书院的镇院之宝都给薅了过来。若是洞晓世事的未央在这里,定会阻止他,可惜未央不在。 第二日清晨,勤奋的萧谏向来是五更即起,顺势把睡懒觉的丁无暇也扯了起来,去后园让他陪着自己练武。丁无暇迷迷糊糊地道:“我连窈窈都打不过,你让我跟你过招,你是成心想让我挨打吗?” 萧谏道:“那我找不到人,你说怎么办?” 丁无暇却忽然看着萧谏身后不远处,低声道:“据说三皇子武功很不错,你求他来跟你过招好了。那不他来了。” 萧谏忙回头,待看到走近的高淮,却吃了一惊。在清晨的微光中,高淮头发衣衫皆很乱,显然还没有梳洗,脸色却冰冷彻骨,难看之极,浑不似昨晚温和恬淡的模样。一刹那间,萧谏还以为回到了两人初相识,他动手对自己又打又骂的那悲惨时光。他的心思还没有转过来,却忽然间眼前白影闪过,萧谏躲避不及,啪地一声脆响,脸上果然挨了一耳光。 接着高淮转身拂袖而去,萧谏却被他打傻了,连丁无暇跟着一块儿傻了,两人呆呆地站了片刻,萧谏方才反应过来,又羞又怒,又是莫名其妙,气冲冲地道:“又怎么了?我这一片好心,你不领情也就罢了,怎么还动手打人?你们东齐王朝,还有没有王法?”就想撵上去理论,丁无暇连忙扯住他低声道:“王法不就是人家家定的吗?” 高淮早上醒来,发现身边挤了两个女子。他闻不得脂粉味儿,想起来两人竟和自己挤了一晚上,被恶心得隔夜饭都吐了出来,也记不得自己究竟干了什么没有。那两个女子见他呕吐不止,赶紧慌着伺候,被高淮毫不客气地扒拉到了一边去,冷冷地道:“谁让你们来的?” 青岩怯怯地道:“是萧少爷,他让奴家好好伺候殿下。可是……”高淮不等她说完,起来就去找萧谏,然后一个忍不住,又动手了。 他打完就走,甚是干脆利落。却听萧谏还在身后叫嚣,再一次怒从心头起,反身又折了回来,忽然就到了萧谏的脸前,伸手攥住了他的下颌,眼中满是怒火:“下次再想讨好本王,你可以亲自来侍寝!” 高淮为人温雅谨慎,从不在人前自称本王,今天是实在让他给气狠了,竟口不择言起来。萧谏被他吓得彻底愣住,被兜住下颌也不知道躲,却见高淮袖子一甩,再一次愤然离去。 高淮已经远去,萧谏伸手捂着脸,空自愤怒,道:“这高家的人怎么一个个都这个样子?”忽然想起一事,慌忙赶到昨晚高淮歇息的房中,看青岩和百合一脸惶恐地站在房里,他道:“你们两个昨晚是怎么伺候三殿下的,害他早上起来发脾气?” 青岩委屈得眼泪汪汪,道:“我俩听从少爷的吩咐,想好好伺候来着,可是他连碰都不让碰,睡梦中也会打人!少爷,你看看我的额头,还肿着呢。”萧谏看看她的额头,果然青肿了一块,不免存了怜香惜玉之心,伸手替她揉了几下。百合一见连忙跟着撒娇:“少爷,您看我的脸上,也被他打了一下。” 萧谏一看打发不住了,沉下脸道:“你们自己揉去,本少爷的脸还没人给揉呢!” 未央听到消息,赶到了房门口,待搞清楚事情始末,凝神盯着萧谏的脸看了半晌,柔声道:“田田,姐姐今天才发现,你真是一个天才啊!来吧,我给你揉揉脸可好?” 第二日,萧谏着一身黑衣,深灰色的衣领衣边,腰挎宝刀,英挺秀雅一个翩翩儿郎,美中不足的是脸上带着一个隐隐约约的掌印,到了金陵城南皇家大校场,参加此次武试第二项:骑射。 比武 城南大校场,占地达六百亩,最北侧坐北朝南起五尺高台,建一座大殿,煦文帝亲书“尚武殿”三字,两侧是一字排开的侧殿,收藏得各类兵刃等物。 殿前筑起了高台,台上搭起了长长的凉棚,为主考官和副主考设了座位。 云丞相和梁飞将军居中而坐,两侧应是大皇子和三皇子,高鸿却偏要去和高淮挤在一处,就把杨宝桢的位置挤到了那一边。兵部丁尚书和两个兵部侍郎均坐在高淮另一边。 主试骑射的是杨宝桢,他直接出了凉棚去看比试,余下众人在棚里看着。校场周边重兵把守,却也人山人海,都是达官贵人及入选儿郎的家人等,经过特别恩准进来的。 骑射之比试很简单,执连发强弩跑马射箭,择优而录之。众人依次序一一行来,待有技艺高超者,便引得周边一阵阵的喝彩之声。 高鸿着一身紫色锦衣,珠冠玉带,优雅而华贵,笑吟吟地斜眼看着高淮低声道:“老三,据皇兄所知,你那小情人刀法很不错,却不知这弓马是否娴熟?用不用大哥跟杨将军打个招呼,照顾一下?” 高淮脸色一顿,一时没有悔悟过来他在说谁,高鸿接着道:“这风月之事,大哥也是过来人。所以你前日跑到大哥的王府去发威,念你色令智昏,关心则乱,大哥也不会和你计较。大哥决定让着你,放过他。怎么样?咱东齐皇室这兄弟恭亲的风气很不错吧?” 高淮一声不响,不着痕迹地往一边让了让身子,高鸿就接着往前凑凑,忽然道:“诺诺诺,你看,轮到他了!你别说,三年未见,小谏越长越好看了,这腰线,啧啧啧,生得真好!那一日摸起来,手感也很不错啊。”高淮听得几乎要拍案而起,却压住声音道:“皇兄,你是来看比武的还是来看别人腰线的?” 高鸿歪着唇角,笑道:“怎么?看一眼都不行吗?既然如此,皇兄走了,皇兄不看了!省的我家老三生气。我这就走。”竟是起身从后面出了凉棚扬长而去。 高淮也不理他,想他对太子之位觊觎已久,这些天势必忙着打点出征事宜,来这校场也不过是点个卯,打个马虎眼就走,走就走吧,却偏生临走还要把人讥刺一番,果然可恨之极。 下面的骑射轮到了萧谏,他骑一匹高大的青骢马,纵马r轻云,箭去若流星,却是箭箭正中靶心,于这骑射娴熟之极,引来阵阵喝彩之声。看来萧润家教甚好,教出的孙子堪称文武双全。 高鸿临走在高淮耳边胡说一通,高淮虽没有放在心上,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扫了扫萧谏的腰,那腰线看起来柔韧流畅,果然玲珑细致,养眼得很。 玉马金堂萧家是江湖十大武林世家之一,主支世代居于岭南。萧家儿郎的特征很明显,个个身材修长,相貌出众,男孩子豪爽聪慧,女孩子落落大方,早已扬名天下。萧谏却自小在金陵长大,萧太师在世时那是金尊玉贵,因此比起闯江湖的本家同辈们,却多了几分秀雅富贵之气。 他按要求将三圈跑完,三匣子羽箭也用尽,就退了下去。未央不知通过谁打通了关节,带着一帮丫头女扮男装混了进来,朝中大臣多去过翠袖书院,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过去了。 萧谏凑到未央身前,立时姑娘们递手帕擦汗,送茶水直接到唇边,伺候得无微不至,萧谏笑道:“姐姐,我怎么样?” 未央道:“很好!你给咱书院争脸了,哪个丫头都没你争气!”一激动也是口不择言,拿萧谏和她手底下的丫头们乱比起来。 萧谏听在耳中,但笑不语,神采飞扬中不免有几分得意之色,只可惜脸上的掌印稍稍煞了些风景,棠若挤到他身边,伸手摸摸他的脸,道:“这脸还没好吗?少爷,看得奴家好心疼啊!” 一帮人唧唧喳喳,引得周遭众人侧目不止,丁无暇悄悄绕过来,低声道:“你们别吵了,家父刚才在那边皱眉头来着。”萧谏悄悄往凉棚那边看一眼,远远地见丁尚书果然盯着自己这干人,连向来面无表情的梁飞将军之眼风都扫了过来,高淮更是蹙眉看着自己,连忙令诸人噤声。 骑射比试了两天,萧谏不出所料地中选,这次丁无暇早早等在兵部,把萧谏的中选文帖第一个拿了出来。他自己喜文厌武,骑射功夫不好,却是落选了。 接下来的三天后的比武是最有看头的一场。到了这一天,等着围观看热闹的诸人早早就把校场周遭的空地挤满了,场中搭起了高高的台子,比诸位主考的台子稍低。台上旌旗招展,四角兵士把守,威严肃整。 萧谏等人来到场中,见诸位主试副主试均已就位,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皇子又出现了,衣饰华贵雅致,依旧和高淮坐在一处,扎着架势打算指指点点评头论足。高淮侧侧身子,依旧淡淡地待理不理。 杨宝桢负责具体比武叫号,他能征善战,个性豪爽,嫉恶如仇。嫌坐在棚中看得不过瘾,便向诸人告了失礼,自去站在台边,方便看得更清楚一点。 此次比武,定了新规矩,只能用长刀、长矛等长兵刃,便于将来战场上和人交手不落下风。萧谏闻听此讯,只能感叹自己运气太好了,前一阵子在荔汀别业,萧雄天天逼着自己用长兵刃和人过招,没想到这立时就派上了用场。 比武中萧谏长刀在手,施展开来,越打越是雄姿英发,几乎要所向无敌。连着得胜几场后,翠袖书院中众女子的欢呼声却也越来越大,丁尚书再冲这边翻白眼也不行。待他把一个较厉害的对手轻轻松松地打败,杨宝桢举手喊停,吩咐众人暂停歇息片刻。 未央躲开把守的兵士跑到台前,冲着萧谏招手,萧谏慌忙跑了过来,俯身道:“怎么了,姐姐?” 未央脸上满是赞叹的笑容,激动莫名:“田田,你真棒!来,姐姐奖励你一下子!”伸手揽住他的颈项,竟在光天化日之下,在他脸上“啪”地亲了一口,清脆响亮无比,留下一个橘红色的唇印。众人均都呆住,萧谏甚是尴尬,书院中的姑娘们却都起哄欢呼起来,他只得从善如流地跟着一笑,却是光风霁月,明朗舒雅,动人心弦。 凉棚中的大皇子今天热闹看得尽兴,没有退场,一直在托腮凝神观看。瞧见此情此景,斜睨了高淮一眼,道:“小谏这张脸啊,就没有干净过。那天是个掌印,今天是个唇印,还真是花样百出啊!三弟,你可不能放任他,须得好好管教管教!” 高淮恍如不闻,高鸿顿觉无趣,冷笑道:“接下来剩的可都是高手,且看他下来如何。” 萧谏接下来就带着那个唇印上了台,人见人笑,他却不知就里,该如何就如何,泰然自若。 这般比试一天,只留下了一百人左右。待到次日再接着比试,择优而录之。落选之人便发放银两遣返回家。 萧谏随着未央等人回转书院,丁无暇一直陪着他,道:“明天才是关键的时刻,根据名次册封官职的。田田你可不能泄气,要一鼓作气拿下来。我大舅子若能弄个武状元,我也脸上有光。” 未央道:“就是,姐姐也盼着你出人头地、扬名立万呢!” 萧谏侧头看看她,哼唧着撒娇道:“姐姐,你弟弟今天跟人打了一天,累的很,浑身都是疼的。回去我要用热水好好洗个澡。” 未央道:“我让人给你准备。我把给姑娘们用的玫瑰花给你放一些进去,最解疲乏的。你洗完了,我再让棠若来给你捏一捏骨头,放松一下,那丫头手上有劲儿,客人们都夸她来着。然后把蟹黄莲蓉包给你吃个够,怎么样?” 萧谏忙道:“还有糖藕粥。” 丁无暇却上上下下地看他,道:“疼,哪儿疼?耽搁不耽搁明天的比试?” 萧谏道:“耽搁了,耽搁完了。老丁你若是能和我一块入选多好,等到咱俩碰上了你就让让我,让我也省些力气!”他随口玩笑,丁无暇默默地听着,却是若有所思,片刻后道:“我先回去了,明天早些过来叫你。你好好休息。”遂告辞而去。 第二日比试继续,萧谏横刀上台,意气风发,又连着打败两个对手。按规矩稍事休息后,所逢的第三个敌手却也是金陵世家子弟,自己自小的玩伴张靖言,是个好勇斗狠的少年。张靖言手中一柄长矛,威风凛凛处不亚于萧谏。 两人相对抱拳行礼后,开始交手,刀来枪往打得热闹。这二人从前也曾比试过,张靖言稍逊一筹,却也能过个三百多招。但如今萧谏经过了萧雄的一番悉心指点,武功突飞猛进,早已非当日吴下阿蒙。七十二路玉马金堂萧家刀施展出来,开合有度,恣意纵横,更兼身法快捷,姿态美妙,举手投足间如行云流水,引得周遭喝彩之声阵阵,最响亮的当属那翠袖书院的软语娇呼。 打斗中张靖言被萧谏的刀势逼得步步后退,最后退到了高台边缘,几乎要摇摇欲坠。高淮看在眼里,心中却是疑问重重,忽听站在台边的杨宝桢将军一声哼笑,道:“谁是萧谏的举荐人?” 舞弊 站在台边的杨宝桢将军一声哼笑,道:“谁是萧谏的举荐人?” 丁蕴道:“下官举荐的萧谏。怎么,杨将军有何疑问?” 杨宝桢接着冷笑,片刻后道:“没什么,看看再说。” 却听台上张靖言一声轻呼,被萧谏一刀逼下台来,胜负立分。 接下来一场一场的比试,萧谏凭借手中刀顺利过关,一路行来,所向披靡,终于到了最后一场,逢上了云瑞的门生韩凛。韩凛出身贫寒,却自小勤奋,文韬武略早已扬名京都,后被云瑞收到府中做了门生。他文试排名在萧谏之上,却也不过是一场阴差阳错,知晓内幕的只有高淮和云瑞。 韩凛相貌堂堂,脸色却不是太好。萧谏执刀在手,对他抱拳行礼,微微一笑。韩凛勉强回了一礼,开始比试。 韩凛用长戟,走的是河北常山派的路子,来势沉稳厚重,端严凝练,一招一式都挟起了极大的风声。萧谏却是身法迅捷灵动,刀走轻灵,纵横来去,竟是不相上下。 这般堪堪过得百余招,众人正看得尽兴,却见韩凛长戟横扫,萧谏闪身绕向他身后,回刀劈来,韩凛举长戟格挡,兵刃相交之处,韩凛的身躯跟着一震,接着竟一个踉跄,似是内力不敌萧谏。萧谏反应极快,立时把握住了机会,长刀横掠过去,连环三十六刀,刀刀紧迫如一气呵成,逼得韩凛无处可逃,看得诸人鸦雀无声,接着一声轻响,韩凛手中的长戟竟被他一刀挑飞,远远地落到了台下。 韩凛呆住,忽然一丝苦笑慢慢浮上了面庞,一声喟叹:“我败了。” 萧谏却有些愣愣地,仿佛不可置信,片刻后道:“承让。” 接着未央带着姑娘们发出一阵震天价的欢呼喝彩之声。跟着其余众人鼓噪起来,整个大校场瞬间热闹无比。 杨宝桢却微笑着摇了摇头,眉梢眼角尽是轻蔑不屑之色。 丁蕴远远地看在眼里,道:“杨将军,可是有什么问题吗?” 杨宝桢道:“丁尚书举荐的人,又如何会有问题?” 丁蕴听出不对来,老脸唰地一下红了,道:“杨将军,下官不明白您的意思,有话不妨直说。” 云瑞是个文官,也是不知就里,跟着道:“杨将军,有话需尽早明说。如今三甲一定,萧谏就是头名状元了。等圣上的圣旨一到,加官进爵,届时可是谁说什么都没用了。” 杨宝桢道:“是吗?果然,这种贰臣之后,花样还真是不少!这头名状元也拿得太容易了些。难道各位就没有看出来么?还是本将军我多疑了?张靖言、韩凛有容让之意。特别是韩凛。” 众人均都一惊,片刻后大皇子高鸿道:“老三,你武功高强,出剑利索,杀人不眨眼。哥哥佩服得不得了,你也说个公道话。”凑到他耳边低低冷笑道:“你若想徇私,皇兄也帮着你,把你的小情人借我一晚上使唤使唤即可。” 高淮的耳朵该闭的时候一定会闭起来,对他的讽刺恍如不闻,只是不言不语。 此时萧谏和韩凛在台上不敢下来,等着杨宝桢宣布比试结果,这边诸位考官却嘀嘀咕咕不休。云瑞道:“杨将军说这二人有容让之意,可我等眼拙,却未曾看出来。却如何能证实此事?” 杨宝桢道:“此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三人若抵死不认,谁都毫无办法。” 云瑞道:“如此说来,管又没有证据,我们就放任不管不成?来人,把这三人带过来问个清楚。”身边兵士答应一声,便要下去带人。 高淮忽然插口道:“丞相,杨将军所言甚是有理,若三人抵死不认,问了也是白问。但这两场比试却的确有问题,这头名状元断断不能给萧谏!况且他三人均是文武双全,又从军心切,我等也须谨慎从事。此事交给小王处置如何?” 云瑞侧头看看他道:“好,且看王爷如何处置。” 高淮站起身来,未见作势,忽然身形一动,闲庭信步般便从这边的凉棚中掠到了那边的台上。缓步走近,细细打量那韩凛,见他虽相貌端正,却是衣衫黯淡简洁,眉梢眼角隐隐一丝傲气,也有几分无奈疲惫之色。高淮看着他,却恍惚看到了年少时的自己。这两人一见他走近,忙躬身行礼道:“见过三殿下。” 高淮便对着韩凛微笑了一下,道:“韩凛,你先下去,我和萧谏有话要说。”韩凛悄悄地看他一眼,答应一声,反身下台而去。 高淮走得离萧谏近了些,道:“萧谏,你觉得今天比试容易吗?” 萧谏不知他何意,不敢随便回答,便摇了摇头。 高淮道:“不容易吗?咱东齐王朝你的这个武状元得来的应该是最容易的。” 萧谏漆黑的眼珠盯着他,沉声道:“你什么意思?” 高淮道:“萧谏,你想从军,想保家卫国,这志向很好,值得嘉奖。不过在比试中舞弊就不好了。这么多人看着,总有人会看出来。”他运起了内力,聚音成线,除了离他很近的萧谏,台下的人却是听不到。 萧谏却慢慢变了脸色,长眉拧起,辩解道:“我没有!你说我舞弊,你有什么证据?” 高淮道:“我没有证据。你们两厢情愿,配合默契,我怎么抓得住证据?但张靖言和韩凛想让与你,却也是事实。萧谏,贰臣之后不丢人,丢人的是蝇营狗苟,自甘堕落!” 萧谏听到那贰臣之后四个字,大怒,把下唇咬成了淡白色,乌黑灵动的眼中满是怒火凛凛,片刻后方咬牙道:“你欺负人是吗?你没有证据,却来这里指手画脚!我自小读书练武,勤奋不缀,跟我一块儿玩的孩子,哪个不是斗鸡走狗?谁像我付出这么多的努力?你却这般污蔑我!” 高淮道:“你所言我也有几分相信,舞弊却也是事实。萧谏,实则你不用他们相让的,就算他们不让,也未必就是你的对手,你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你知道春闱作弊要遭受什么样的惩罚吗?那是要打入天牢的。” 萧谏怒道:“我没作弊!你想把我打入天牢就打,反正你们高家的人没有一个讲理的!却别拿这个理由来侮辱我!” 高淮见他抵死不认,暗道:“难道他真的不知情?还是我看走了眼?不对,我应该没有看错。”心中思忖来去,道:“瞧你这般不服气,想必自认为武功不错。这样吧,看在你大哥的面子上,我就给你一个补救的机会。你可以入选从军,但是这武状元是断断不能给你了!你听好了,拿起你的刀,过来跟我交手,且让我看看你究竟多大的本事!走满三百招,便是从五品的骑都尉,走满二百招,便是正六品的骁骑尉,走满一百招,那就只能是从六品的飞骑尉。若是一百招都走不满,你就做个一般的兵士在军队中好好历练历练,也未尝不可。” 他这后几句话收了传音入密的功夫,诸人听得很清楚,云瑞等知晓端倪,心中赞叹高淮处事别出心裁,却也干脆利落不留痕迹。大校场周围的人却均都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地看着这两个人。 萧谏沉默不语,适才和韩凛对敌,他也隐隐觉得不太对劲儿,韩凛似乎未尽全力,最后那一个踉跄,更是来得莫名其妙。但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个究竟,便只当是韩凛疏忽了。听高淮这般一说,心中也疑疑惑惑起来。但事已自此,看高淮步步紧逼,却不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输了阵势,当下道:“好,就依殿下所言!” 高淮拔剑出鞘,他一身浅白色锦衣,端严清雅,手中的长剑亮丽炫目,慢慢抬起指着萧谏,道:“请!” 萧谏也不跟他客气,横刀劈出,竟是抢先出了手,高淮振剑相迎,瞬间和他交手在一处。他的剑势凌厉汹涌,一道绚丽的剑光如惊雷闪电,在台上纵横来去,清俊挺拔,挥洒自如,萧谏的确不是他的对手,勉强走得一百多招,已经是左支右绌。高淮见他满头是汗,却还在苦苦支撑,便道:“这就是飞骑尉了,认输不?” 萧谏道:“不!不认输!”高淮一剑劈来,剑势若缤纷花影,空里流霜,虚无缥缈无可捉摸,挟着凛凛劲风,隐隐呼啸,人挺拔,剑清亮,相得益彰。刀剑相交,一串龙吟之声,仿佛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萧谏内力不及,一个踉跄,却倔强之极,咬着牙不肯退让半步。这般勉强支撑到二百招,听高淮好整以暇地道:“骁骑尉到手了。” 从前的萧谏,在他手下过招,最多不过五六十招。还是日前在荔汀别业看萧雄和高淮交手,他回来后细心揣摩,多次习练,方才能撑到现在,实属不易。听高淮说满了二百招,心中暗喜,却是因为自己功夫长进了不少。忽然高淮的剑光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他避无可避,只得就地一滚,勉强避让了开,接着翻身而起,长刀横劈,勉强挡住那汹涌的攻势。 萧谏苦苦支撑,却越来越是艰难,在他强大的攻势下出招凝涩,举步维艰。结果第二百六十八招,一个应对不及,被高淮一剑刺在手腕上,顿时鲜血淋漓,手中刀飞了出去。高淮的剑势顺水推舟席卷而至,萧谏闪身躲避,随着剑风重重地摔了出去,跌落在台角处,接着颈上一凉,高淮的剑架上了他的脖子。 高淮侧头看着他,道:“萧谏,未满三百招,还是骁骑尉。” 帮忙 萧谏一哆嗦,往后避让了一下,似乎想避开他冰冷的剑刃。高淮瞧出来了,反手收剑,道:“起来吧。” 萧谏却跌坐着不动,伸手按住了自己腕上的伤口,一声不响。高淮诧异,却见他额发散乱,唇角微扁,泫然欲泣,和着满头的汗水,看来狼狈不堪也可怜无比。 高淮凝神看着他,一丝恻隐之心慢慢浮了起来。想这个贰臣之后自小千娇百贵,却忽然间就落了个家破人亡。他却依旧矢志不移,无怨无悔,付出了如此大的努力,只是因为想保家卫国,想建功立业,自己这些人手里掌握着这些应考之人的命运,却为什么不能宽容一些,给他更好的机会呢? 他的举动比心思要快一些,缓缓俯身对萧谏伸出了手,道:“起来。男子汉大丈夫,没人的时候再掉眼泪。”萧谏低头,恍如未闻。高淮就主动出击,扯着他手拉了起来。 萧谏侧头看他一眼,眼中满是委屈和不甘之色,却拼命忍住了眼泪,甩开高淮的手愤然下台而去,连被他打飞的长刀都忘了捡。 未央和丁无暇立时迎了上来,未央急道:“怎么回事啊?为什么三皇子要和你过招?” 萧谏咬着牙不说话,忽然拨拉开两人,穿出人群,竟走得个无影无踪。 比武结束,几家欢乐几家愁,只等着最后张皇榜封官职了。未央却不等了,把姑娘们打发走,觑个空子,带着丁无暇拦住了欲提前回宫的高淮之去路,道:“三殿下,借一步说话。” 高淮见她气势汹汹,愤慨无比,便点头答应下来。 三人行到一无人处,未央先发制人:“三殿下,我们田田怎么你了?上次莫名其妙挨了你一耳光,他也没敢说什么,这次您又百般刁难,我们明明是三甲头名,现在让你给弄个什么骁骑尉,这名字难听又拗口,是个么子东西?” 高淮道:“那是朝廷的从六品武职,不是东西。” 未央怒道:“我们明明是武状元!应该是……是……” 丁无暇低声道:“直接册封诸卫将军,从四品。” 未央道:“对,从四品!三殿下,我们大堂主走时有交代,让我好好照拂着田田,不可委屈了他。未央我今天就斗胆得罪你一回,你得给我个说法!” 高淮眉头微蹙,道:“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弄的,那韩凛和张靖言有相让之意,让杨宝桢将军给看出来了。这是事实,无可辩驳。” 丁无暇脸色忽然涨得通红,片刻后道:“不……不应该这样……” 见高淮反身欲走,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也上去拦住了高淮的去路,道:“三殿下,那个不怪萧谏,他……他并不知情,他昨晚和我说他跟人过招很累,我就去找了张靖言和韩凛,让他们比武时让让萧谏。” 未央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丁无暇。高淮哦地一声,也回身看着他,眼光中满是不可置信,接着唇角微微一翘,道:“你待你的妻兄很不错。只不知那张靖言和韩凛为何会听你的话,拿着自己的前途来开玩笑?” 丁无暇道:“张靖言我们自小相识,都在一起玩儿的。他老早就瞧中了我的姑表妹妹,我姑母和姑父却不大看得上他。我答应去替他做说客,说到姑父姑母同意为止。” 高淮道:“如果你姑父姑母一直不同意呢?这么没有把握的事情,那张靖言怎能答应?” 丁无暇道:“我们说好了,我帮他们暗度陈仓,把生米做成熟饭。届时姑父姑母只得将就一下子了。我姑父姑母家教甚严,除了我能把妹妹带出来,别人是不行的。” 高淮听罢,竟不知道说什么好。未央也膛目结舌,半晌方道:“你这……你这吃里扒外的,你姑父姑母哪辈子造了孽,碰上你这么个亲侄子?” 高淮道:“那韩凛呢?你难道还有一个表妹?” 丁无暇道:“禀三殿下,下官没有那么多的表妹。韩凛出身贫寒,命运多舛,屡试不第,已经在京师耽搁了好几年。虽入了丞相府做幕僚,说起来是丞相门生,但诸多不尽人意之处,却无法言表。他少年丧父,老母被他接来京师,却一直卧病在床。他想给他母亲好好看病,却是手头拮据,还想等他出征后,雇人照顾老母。这口对着云丞相,却又张不得。我就送给他纹银两千两,他迫于无奈,只好答应了。” 他抬起头,道:“三殿下,我想帮帮萧谏,我是觉得他这段时间运气太不好了,他又忍着不说。我也只能找到这两个人。如果需要治罪,你就把我治罪吧,真的不关萧谏的事。” 高淮轻叹一声:“那韩凛也可怜,虎落平阳,竟为五斗米而折腰。算了,此事就到此为止,我去和丞相商量一下,就让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 明月出天山 作者:俞洛阳 他三人以一甲最后三名入选,不耽搁出仕从军。这状元、榜眼、探花,那是不能给的。” 他看看丁无暇,道:“萧谏呢,哪里去了?” 未央叹道:“谁知道?刚才一生气走了,这也不知回书院没有,且让老身我跟着回去看看。唉,我那可怜的弟弟啊!这要是去跳了长江,我如何跟我家大堂主交代呢?” 高淮心道这萧谏参加此次春闱,文试云丞相为了避嫌,生生把头名点成了次名。比武明明所向无敌,却又被丁无暇好心帮了倒忙,他的运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差。听未央如此说,看来萧雄虽是他远房本家哥哥,却也很宠他,便道:“走,我跟你们一块儿过去,我跟他说两句话。” 未央恨恨地瞥他一眼,心道:“估计田田如今恨你恨得要死,你还跟着去干什么?”但也不敢不让他跟着,只得三人一路折返了书院。 书院中的姑娘却均道这包子和糖藕粥都准备好了,就是不见少爷回来,一个个也都很焦急。未央一听,柳眉倒竖,喝道:“都给我女扮男装出去找去,沿着秦淮河上上下下都找遍!找不回来,你们也不要回来了!” 姑娘们见堂主发威,顿时一哄而散。未央回转身,捶胸顿足地投死卖活起来:“完了,完了,田田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大堂主他再忙,也要抽空过来剥了我的皮不可!小青,给大堂主飞鸽传讯,说我未央没有看好他弟弟,这就以死谢罪,让他再派个分堂堂主过来吧!小蓝,你去给我找根绳去!没有绳,现买一包砒霜也行!”两个青衣童子慌忙答应一声,忍着笑去了。 高淮情知她是故意要自己难堪,却偏偏无可奈何,心想萧谏那性子,若能跳了长江才怪,便是把他扔进去,他也要自己再爬出来。丁无暇也是搓手不语,尴尬无比,道:“都怪我,都怪我……” 正乱哄哄的当口儿,却听门口棠若一声尖叫:“少爷,您回来了?”然后是另一个姑娘梨月的声音:“啊呀殿下,您捏得奴家好痛!” 然后是大皇子的声音:“谁让你堵在这里!萧谏你站住,躲什么躲?本王有正经事要和你商量。” 只见萧谏一头撞进了鸣莺堂,迅速把堂中人扫视一圈,料得别人挡不住那位嚣张跋扈的大皇子,也顾不上计前嫌,直接就跑到了高淮的身后躲了起来。 然后高鸿跟了进来,身后一群侍卫,还有朝中几个和他交好的官员,待见到高淮,却是又惊又喜,顿时笑容满面:“啊呀老三,你也在这里。皇兄倒不知道你也好这个,早知就叫上你了。你只管玩乐痛快,今日的花费都算到皇兄账上!”高淮尚未答话,他却歪头看着高淮身后的萧谏道:“小谏,本王又不是老虎,你怕什么?本王上次不过是多饮了几杯酒,失态了而已,你不是也一样吗?喝多了赖在本王怀中,推都推不出去。来来来,过来,本王真的有正经事和你商量,咱找个没人的地方去。” 萧谏本在秦淮河岸生闷气,闷了一会儿,自己嫌没意思。又怕未央担心,便无精打采的回转了书院,却在书院门口和来此地寻欢捎带议事的大皇子狭路相逢,他第一个反应就是跑,结果被高鸿一路撵了过来。实则萧谏的武功相当不错,动起手来高鸿必定不是对手。他却不敢得罪这位天潢贵胄的大皇子,生怕他发作起来,翠袖书院无法在金陵立足,届时牵连的还有江南五大堂,却甚是麻烦。 萧谏躲到高淮身后,当然不会过去,却恭恭敬敬地给高鸿躬身行礼,道:“君子坦荡荡,事无不可对人言。大殿下有什么话,这就说罢。我这里洗耳恭听。” 高鸿果然没法去高淮身后揪扯他,眼光在他和高淮身上扫来扫去,吊着唇角,脸色又出现了那种莫名其妙却也可恨之极的笑容:“小谏,本王看了你的比武,从头看到尾,你的确是少见的可造之材。最后却让我家老三给弄个小小的骁骑尉,太委屈了你。你若愿意跟着本王,出征打仗本王带着你,多给你机会。等立了大功劳,加官进爵指日可待!怎么样?” 萧谏缓缓摇头,高鸿微笑道:“你还在介意上次的事儿吗?你放心,以后不会了。什么样的人,我高鸿就以什么样的方式来对待。本王保证说到做到,如何?” 萧谏道:“大殿下,恕小可不能从命。我还是想跟着三皇子出征。” 高鸿却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道:“萧谏啊,你想跟着他?你以为他比本王要圣洁高贵吗?你过来,本王告诉你一个真相!” 选择 萧谏侧头看看未央,却见未央向他轻轻摇了摇头,便道:“大殿下,如今小可还是一介草民,有些真相,知道太多了也不好,容易引火烧身。您既然入了这翠袖书院,那我等便要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一番,却不知大殿下瞧中了哪个姑娘?这便让她过来伺候。” 高鸿冷笑道:“你这是执迷不悟了,这真相,本王却偏要说出来。本王有王妃有侍妾,虽也喜男子,却也算不得断袖。有的人他根本就无法接近女子,那才是真正的断袖!” 诸人都愣愣地看着他,明知道他在说高淮,除了未央却均都觉得不可置信。萧谏看看身前的高淮,高淮睫毛微垂,脸色波澜不惊,竟是不开口辩解,默认了一般。萧谏想起自己挨那一耳光,心中忽然明白了缘由,慢慢往后退了一步,道:“断与不断,都是各人自己的事情,跟别人有什么干系?” 高鸿冷笑,道:“萧谏,本王看萧太师的面子和你多说了几句,你却这般不知好歹!很好,你就作吧,有你哭的时候在后面!老板,把翠微居给本王备下,带路!”又转头对着高淮和丁无暇道:“老三,小丁,你们来不来?丁无暇摇了摇头,高淮不理他。高鸿冷笑一声,带着一干人呼啸而去。未央连忙和几个姑娘撵了上去。 萧谏长出了一口气,总算把心装到了肚子里。眼光扫到高淮身上,忽然间怒从心头起,反身就要往后园子里去。 高淮道:“萧谏,你慢走。听我说几句话。” 萧谏道:“你的话我却不想听,怎么办?你那话还是留着给想听的人说去吧!”便要拂袖愤然离去,丁无暇抢上来拦住了他的去路,道:“田田,对不起,今天都怪我。我已经和三殿下解释过了,是我……是我不好,我……” 萧谏道:“刚才我已经找到靖言问明白了。老丁,我不怪你,这都是我的命,我认了。只要能靠我自己彻底洗脱我家这名声,不管怎么样,我都忍了!我就不信一个人走了霉运,就能走这么长的时间,我还真不信这个邪了!” 他气愤愤地道来,高淮又听出了不一般的滋味儿,便道:“萧谏,今日之事,纯属意外。你不要生气,以后机会多的是。不过我没有带过兵打过仗,估计和我皇兄相差甚远。但凡有识之士,这次出征都不会选择跟着我。你须要谨慎。” 萧谏顿住,片刻后道:“我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这话听来却甚是悲凉。如果我能选,难道我不想选个能征善战的人跟着上阵杀敌扬名立万流芳千古?可是我大好男儿,想出人头地,要凭的是一腔抱负和手中长刀,又如何学那小倌娈童般以色事人? 他思忖来去,在这漫漫人生路上的关键时刻,决定不和高淮计较了,反身又折了回来,道:“那大殿下的话我没听清,什么断袖不断袖的,他在说谁呢!断又如何?不断又如何?算个狗屁!我就要跟着你!你看我不顺眼也没用!若我不能力拒强敌,那就让我战死沙场!” 高淮唇角抽搐几下,念他今天屡受刺激,狂怒之下口不择言,只得跟着选择了充耳不闻,道:“你让未央给你萧雄哥哥传个讯,说我找他,让他这两天来一趟。” 次日,朝廷便张出了皇榜,萧谏、张靖言、韩凛三人以一甲第八、第九、第十名入选。打算出征赵国的是三皇子高淮和杨宝桢,出征北燕的大皇子高鸿和凤翥将军梁飞。这次中举之人,一甲前十名可自由选择跟着那支军队,两日内到兵部报名。 萧谏顶着大家诧异的眼神去报了名,愿意跟着三皇子,却发现那张登记的文帖上并不是他孤零零一个人。除了他自己,竟然还有一个,赫然就是那个韩凛。他忍不住呵呵呵笑了起来,丁无暇一直陪在他身边,担忧地望着他,以为他被这次的武试给气糊涂了,却听萧谏笑道:“原来不是我一个人傻,竟然还有一个做伴的!” 想想高淮也可怜,但凡像样点的人都不想追随他,自己若不是被逼无奈,估计也不愿跟着他。却不知这韩凛是发了什么疯,真让人捉摸不透。 三日后,杨宝桢召集新入伍的兵士在大校场操练编排,萧谏作为骁骑尉,先带兵士一千,以后根据形势酌情增加。由于他的这个官职是高淮跟他比武定下来的,反倒不如韩凛正正经经被朝廷册封的骑都尉品级高,结果韩凛倒成了他的顶头上司。后又听到丁无暇掰闲话,说三皇子给韩凛送银子送奴仆照顾老母,萧谏冷冷地道:“人家命好,咱命苦!你知道了就知道了,跟我说这么多干嘛?成心给我添别扭是吧?” 丁无暇顿时默默无语。 杨宝桢脾气刚烈,操练兵士却很有一套功夫,手中随时拎着鞭子,嘴里不断骂骂咧咧,看谁不顺眼了上去就是一下子。萧谏等几个小将领天天被他骂得狗血喷头,幸而萧谏处事干脆,反应迅速,只是挨了几次骂,总算没吃过他的鞭子。 这日操练完毕,杨大将军要求这几个人留下陪他喝酒,萧谏道:“禀将军,属下我不会喝酒,况且家里姐姐还等着回去。” 杨宝桢斜着眼轻蔑地看他,道:“不会喝酒算什么男人?还想从军打仗?不如回去接着和你翠袖书院那帮娘们儿鬼混去吧!” 萧谏一听大怒,念及尊卑有别,却又发作不得。杨宝桢的一个副将容谦将军见他变了脸色,忙上来拉着他道:“萧谏,男人不喝酒,算什么男子汉?不会了就学嘛!来来来,大哥带着你一块儿去!”把他强行扯到了酒楼中,连哄带骗地灌了个半醉,方才放他回去。 他晃晃荡荡地回了翠袖书院,书院中的姑娘梨月奉了未央的命令在门口守望了半天,专等他回来。一见之下,便急急地迎了上来,道:“少爷,这是去哪儿了?大堂主来了,一直在等你呢,你却疯到这一会儿才回来。他如今在水色居,你快过去吧!” 萧谏晃晃头,听到大堂主三个字,顿时清醒了,又惊又喜地道:“我大哥来了?我这就去,这就去!” 水色居地处偏僻,三面临水,五大堂的暗哨在此地分布甚多,凡人轻易靠近不得。室中的陈设仿制了北方的风格,北边设花梨木长榻,却是条纹土布的靠背引枕,一应俱全。南面的通窗临着湖水,水中芦苇茭白初发,阵阵清香和着水风漫入室中,清凉湿润。萧雄每次来都选择起居在这里。 萧谏跑进室中的时候,却见萧雄和高淮在榻上相对而坐,中间的小几上置了酒菜,未央陪侍一侧。萧雄依旧随随便便一件白色的睡袍,似乎随时都可以卧倒睡觉。他见萧谏进来,侧头一笑,道:“过来坐我身边。” 萧谏连忙过去,挤到他身边坐下,萧雄顺势揽住了他,道:“你喝酒了?” 萧谏道:“是啊,被杨将军叫去喝酒,我说我不会喝,他就骂我,只好喝了。” 萧雄笑道:“他骂你什么?骂你不像个男子汉吗?嘿嘿嘿,那你以后就好好学学,早晚有一天放翻他!要喝酒,就得把一桌子的人统统放翻,那才叫本事。这儿有莲蓉包,你再吃几个吧。”未央连忙送了他喜欢的糖藕粥过来,萧谏喝了酒,却没吃到什么东西,一见正中下怀,这就狼吞虎咽起来。 萧雄安抚好萧谏,转头看着高淮道:“你接着说。” 高淮道:“好。这次出征,我带的是谢将军的部下龙骑军,龙骑军长年镇守在西北方边关,论兵力不亚于梁将军的凤翔军。 但西北边关一直未有大的纷争,谢将军这两年又沉疴在身,杨将军一个人忙不过来,将领兵士却有些疏于操练。 这却也不是大问题,最大的问题是,赵国兵力显然高于北燕甚多,我听从谢将军的建议选择了赵国。他说赵国国君有弱点,似乎好玩乐。我千方百计地探查,却因为没有得力人手,始终抓不到关键所在。”他抬头郑重地看着萧雄:“大堂主,这次赵国,我是非拿下不可,需要你相助于我。” 萧雄沉默片刻,忽然一笑,道:“只是拿下而已?要不要抢到你大皇兄的前面?” 高淮闻言,便知他已经知晓了父皇给自己和皇兄的那个承诺,谁先把敌国的玉玺拿回金陵,谁就是当朝太子。心中暗叹五大堂好灵通的消息。便微微一笑,道:“此事我也思忖了很久,前几日才下定了决心。若能抢到前面更好,毕竟我大哥他若是抢了先,接下来我这日子就不好过了,便是想做些什么事,估计也是有心无力。所以,”他顿了一顿,郑重地道:“我也不能跟他客气。” 萧雄笑道:“你终于想通了!那么拿来吧。”向着他伸出了一只手,高淮从袖中取出一枚黑羽箭,放到了他的手中。 萧雄接过,攥入手心,他说话向来没个忌讳,叹道:“这三枚黑羽箭都收回来的时候,也不知会不会把咱这条老命搭上。” 高淮眉毛一跳,却是接不上话。眼睛瞥到萧谏吃完了包子,刚开始似乎还支着耳朵听热闹,这会儿酒力上来,却靠在萧雄身上昏昏欲睡起来,便打岔道:“令弟似乎困了。” 惊悚 萧雄低头看看,道:“怪不得越来越沉。”正要把他扶到自己身后躺下,萧谏却模模糊糊地道:“不不,我还要说话……我不睡!”勉强抬起头,道:“三殿下,我想在出征前去见我姑姑一面可以吗?” 他满以为萧雄在这里,高淮怎么也得卖几分面子,没料到高淮干脆地道:“不行,你姑姑现下不方便见你。” 萧谏顿时怒了,言语中有了几分狐假虎威的意思,道:“怎么就不行了?我本来就没有几个亲人,我是我姑姑的亲侄子,见见她有什么不可以?你欺负我们萧家没人了是吗?” 高淮无奈道:‘这缘由现下我不能告诉你。不过你放心,我们不在金陵这段时间,我已经安排了人保护她的安全,如今她对我来说,也很重要。” 萧雄道:“田田,你这会儿好像不清醒,你先躺下睡一会儿,回头再问缘由吧。” 抬头看着高淮难得郑重地道:“我却有一个小小的要求。萧谏他虽是我的远方弟弟,我兄弟二人却甚是投缘,什么贰臣不贰臣的,我却不在乎这般世俗之见。这次他跟着你出去,你可要好好把他带回来。” 高淮道:“大堂主放心,一定如您所愿。” 此时已是深夜,萧雄和高淮事情大致商议定了,未央安排高淮就在水色居的客房歇息,萧雄微一疏忽,萧谏趁机就溜出去跟了过去。 高淮依旧不肯让人近身,把未央派遣来伺候起居的童子们打发了出去,一个人点了盏小小的孤灯。萧谏闯进来,当头就问:“究竟是什么缘由,你不让我见我姑姑?是你们高家把她折磨疯了吗?一定是你们把她折磨疯了!” 高淮一呆,心中暗思忖他看起来醉酒糊里糊涂的,怎么就猜得这么准?便斟酌着道:“疯倒也不至于,但是她精神头和身子都不好,大夫交代了让静养的,见了你恐怕情绪激动,与病体有损。” 萧谏一听萧容病了,更是揪心揪肺地焦急起来,道:“我不让她看到我就是。我悄悄看一眼也不行吗?三殿下,你是皇子,你家有钱,我惹不起,以前的事我不跟你计较了,你打我骂我,我记性也不好,这都已经忘记了。只要你满足我这一次,以后不管你说干什么,我都由得你!” 高淮听着他这颠三倒四的胡言乱语,道:“萧谏,你先回去睡觉,明天清醒了再来跟我说话好吗?” 萧谏道:“我不困啊,你只要答应了让我见姑姑,我这会儿都可以跟你去的。” 高淮道:“但是我很困。萧谏,明天再说好吗?你快出去吧。” 萧谏道:“你武功这么高强,怎么会说困就困呢?我不走,你不答应我,我今晚就不走!你在我的虎视眈眈下,能睡得着才怪!” 高淮慢慢地沉下了脸,道:“萧谏,你须要谨慎。我大皇兄那一日在鸣莺堂说我的话,可都是真的。特别是我今天又被你萧雄哥哥灌了几杯酒,想必你也知道,酒能乱性!所以你快离我远些才是明智之举!” 萧谏呆呆地看着他,片刻后终于酒醒了一些,稍稍有些悔悟过来,第一反应是想转身逃走,但再想因为他几句话就这么落荒而逃了,未免太不够英雄好汉。但为了见姑姑一面就这么舍身就义,也似乎很不划算。他正端着架子不知如何是好,萧雄过来轻叩房门,道:“田田在里面吗?” 萧谏如闻仙音,忙道:“在在在,我在我在,大哥快进来!” 萧雄进门,和高淮告了打扰,道:“田田,走,跟着哥哥睡去,我给你讲个很好听的鬼故事。” 萧谏便想趁机下台阶,口中却道:“鬼故事我听过很多,没什么可怕的。” 萧雄掐住他胳膊往外扯,道:“那这样,我给你讲讲林二堂主的野史,外史,不,是长长的艳史。这总有兴趣了吧?” 萧谏顿时来了兴致,道:“二堂主啊,他那样子也有艳史吗?”一阵风般地跟着他哥去了。 第二日,萧谏还记挂着这事,高淮却早早就不见了,很显然是躲着不想带他去,他只得就此作罢。 这年的四月二十日,东齐国刚做好诸般事宜的准备,还没来得及杀三牲祭旗,那边已经传来急报,赵元采伙同魏明臻,竟然抢先出兵了,东齐的军队迅速地迎了上去,却因为措手不及,连着吃了几个败仗,折损了一些人马,被两国联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占了东齐在黄河北大面积的国土。 高帜听到这个消息,那比割他的肉还疼,立时暴躁起来,连着吐了几次血,恨不得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一帮御医糊弄不住,被吓得魂飞魄散,写好了遗言就等着给老皇帝陪葬了。高淮看在眼里,最后把自己的小跟班儿桃夭叫了来,桃夭是名师之高徒,江湖野郎中,蒙古大夫,随便说他啥都成,没想到却和高帜甚有医缘。当下施展开不愁门林家的金针绝技,手起针落,毫不客气扎在高帜的心口四周,竟然止住了那喘息和吐血。 然后高帜就看中了这个小大夫,硬要把他留在自己身边,可见人老了都怕死,没有一个超脱的,更何况高帜九五之尊坐不垂堂。他要把那些御医撵去跟着高淮出门,高淮也不想看见这群人,摆摆手,婉拒了父皇的好意。 东齐的出征的将士儿郎开拔出京城这一天,来送行的人很多,乱哄哄把大道上挤得满满的。萧谏打发了未央,打发了姑娘们,自己的妹妹萧窈又靠了上来,他连忙一番安慰,劝回家去。然后发现丁无暇不知走了谁的门路,硬要作为文职官员跟着三皇子一起出征,萧谏毫不客气地撵他回去,道:“你这般出来,我妹怎么办?” 丁无暇和萧窈已经在几天前成亲,当下道:“窈窈同意了,萧谏,我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但家父也答应了我到军营中去历练一番。” 萧谏道:“那好,你想怎样由得你。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妹可不守寡,我决不会和你家客气,是一定要再找个妹夫的!你要想好了。” 他这赤裸裸的混账话,丁无暇居然也忍了,连连点头:“好好,从汝,从汝。” 接着萧谏以为总算清净了,却忽然间,又一个人凑到了萧谏的身边,用细细的声音叫道:“萧少爷。” 萧谏骑在马上,一时没有认出这个人,待仔细看来,此人虽着男装,却柳眉秀目,肤色雪白,竟是和自己曾有婚约的那个撞柱的新娘柳珠玉,男扮女装侯在路边。 他惊悚得差点说不出话,半晌方道:“柳姑娘,你……你有何指教?” 柳珠玉两只眼定定地看着一身戎装,英挺秀美的萧谏,一副很忠贞不屈的小模样,郑重地道:“那一日公子并未退还婚书,所以如今,奴家还应算是公子的结发妻子。今日听闻您出征,特来送行。” 萧谏大惊,伸手挠挠头,心道:“婚书?婚书去哪儿了呢?”终于想起来,那一日自己被气得晕头转向,虽答应了归还她的婚书,却也始终未有付诸行动。然后就跑去秦淮河散心了,等回转时,府邸被封,家产被抄没。这婚书,估计在混乱中被抄走,竟不知流落何方。 萧谏这下子真为难了,只得好言相劝道:“姑娘,你回去吧,估计婚书是丢了。此事已无对证,你大可忘掉它。不耽搁你以后接着再觅佳婿。” 柳珠玉却决然摇头:“不,公子。上次拜堂撞柱的事情,是我鲁莽了。我曾经女扮男装跟着父亲进了大校场,公子跟人比武,我一直在一边看着。公子这份志向决心,我却瞧得清清楚楚。所以我也下定了决心,此生非公子不嫁!” 萧谏的骑术也算高超,却听得胆寒心惊,差点一头从马上栽下来。丁无暇这次不来帮忙解围了,只在后面不动声色地看热闹。旁边人喊马嘶,纷纷扰扰,他二人却面面相觑,正是: “君骑白马欲出征, 妾撕脸皮来爬墙。 街边马上两相望, 一见知君即恐慌。” 过得片刻,萧谏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姑娘,我这是去出征打仗,此一去关山路远,生死难料。姑娘岂不闻古诗中云‘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姑娘何必给自己多套一层枷锁?将来如果我死了,你纵是改嫁,名声须不好听。” 柳珠玉道:“奴家不是朝三暮四之人,公子休要小觑。” 萧谏无奈,将心一横,道:“就算我打仗能活着回来,这贰臣之后的身份却终生不能改变,姑娘你忠贞刚烈,我这……的确是配不上的,我有自知自明。姑娘你一看就是一品夫人的面相啊,我不能耽搁了你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姑娘你还是另觅良人去吧。”说罢便想打马遁去。 柳珠玉却一把扯住了他的马缰绳,动作之迅速比成亲那天撞柱还要快捷利落,萧谏也不好狠着心甩开她,只得苦着脸道:“人这么多。你快放开,别拉拉扯扯的。” 出征 两人在这长街之上黏黏糊糊,看起来是两个男人,气氛却暧昧诡异。幸而周围很乱,的兵士一队队走过,旁边亲人们牵衣顿足有之,祷告祝福有之,乱哄哄地没人在意这二人。 远远地高淮却看着萧谏,他受了萧雄的嘱托,要好好带着萧谏,便把萧谏带的一千兵马安排得离自己近了些,时不时地扫他一眼,见他没有跟上来,就回头来找。却碰上这郎情妾意的一幕,不免诧异。见丁无暇在萧谏身后不远处看热闹看得兴味盎然,便向他招招手,丁无暇连忙纵马过去。高淮道:“这穿男装的姑娘是谁?翠袖书院的吗?” 丁无暇低声禀报几句,高淮嗯地一声,却是微笑起来。见萧谏被缠住了脱不了身,便策马过去,道:“这位是柳姑娘?”他一过来,身后的侍卫大批地跟着过来,顿时把众人都挤到了一边去。 萧谏忙在马上行礼,道:“见过三殿下。”柳珠玉在大校场远远地看到过高淮,便松开了萧谏的马缰绳,跟着裣衽为礼,高淮道:“罢了,你来送萧谏吗?” 柳珠玉道:“是,我是公子家里给定的妻子,公子却因为一些误会嫌弃于我。还望三殿下成全。” 高淮貌似很认真地打量了柳珠玉半晌,忽然展颜一笑,道:“好,回来我禀明父皇,给你赐婚。萧谏,走了。”反身打马而去。 柳珠玉大喜,道:“多谢殿下。萧公子,我会一直等着你回来。”萧谏大惊失色,不敢回头再多看她一眼,赶紧纵马去撵高淮,叫道:“三殿下,三殿下!” 高淮放慢了速度等他,道:“怎么了?” 萧谏急道:“你怎么能答应她给我们赐婚呢?” 高淮道:“我看她对你很痴心,相貌也可以,为什么不能赐婚?” 萧谏结结巴巴几乎语不成调:“她……她……说好听了是知错就改,不好听了就是见色起意!我这贰臣之后,却哪里能配得上她!” 高淮道:“见色起意?你……很有姿色?”侧头看他一眼,忽然微笑道:“我只说要给她赐婚,可没说一定要赐给你,你怕什么?” 萧谏明白过来,长出一口气,总算放了心。高淮道:“你跟着我别乱跑,出了城再回你自己的队伍里去。”萧谏答应一声,慌忙紧跟着他落荒而逃。人群熙熙攘攘,旌旗遮天蔽日,两人并肩而行,戎装宝马,少年英武,却是招眼得很。萧谏眼光不经意扫过列队而行的兵士,见远远地韩凛往这边看了过来,那眼光在高淮身上萦绕来去,意味不明,便道:“三殿下,韩凛在看你。眼光很……那个感激……虔诚……” 高淮嗯地一声,跟着他的视线看了看韩凛,忽然道:“回头把她赐婚给韩凛。听说她爹很有钱,让她爹多出些嫁妆,填一填韩家的穷坑。” 萧谏几乎要笑出声,低声道:“她若是不情愿,再撞柱了怎么办?” 高淮道:“宜未雨而绸缪,先把柱子包上椅垫。” 萧谏顿时眉开眼笑,高兴起来,道:“三殿下说话要守信用。那么这位韩夫人,以后是彻底和我没关系了?” 高淮道:“没关系了,你放心吧。” 大军出发,兵分两路,高鸿协同梁飞往正北方向北燕而去。高淮协同杨宝桢往西北方向赵国而去,一路加急行军,想及早和镇守边境的龙骑军汇合。 一路行到光州境内,前方忽然加急邸报传来,赵军在洛阳北孟津地带以声东击西之策忽然突破了黄河水军防线,翻越邙陵,迅速抵达洛阳城下,虽洛阳守将拼死守卫,却短短几日被攻破城池,竟被占了去。在洛阳城北,赵国把水军集中起来,和东齐的水军在黄河上开战,均是寸步不让。看来赵军是打算以洛阳为距地,好进一步侵占江淮地带。 三皇子和杨宝桢的大军,本来的目的是和龙骑军旧部汇合后,以洛阳为据点再向北推进,没料到洛阳的守将如此不中用,竟将这天下少有的易守难攻的城池轻易给丢了。当下大军跟着以合围之势向洛阳渐渐逼近,打算将赵军先撵过黄河去再说。 丁无暇跟着杨宝桢等人在中军帐议事,几天没见到自己的妻兄,隐隐地放心不下。白日行军很急,他一文弱书生,自顾尚且不暇,也翻不出个么子浪来。这天到了晚上等扎了营,看着兵士们忙碌着开始埋锅造饭,丁无暇觑个空子,悄悄去找萧谏。 萧谏所带兵士驻扎的离中军帐并不远,此时却正在吃饭。众人如今行军走的是东齐的余粮调出区,一路走一路征集粮草。节气恰逢初夏,小麦刚刚收割,一过淮河,征集来的粮食便有了面食,烙成了厚厚的面饼,可随身携带数日不坏。按军规,萧谏要和兵士同饮同食,他奋力地和一块面饼撕扯拼搏,仿佛和那饼有天大的冤仇,最后却败下阵来,死活咽不下去,只得把热水多喝了几口。丁无暇在一边看得心酸,悄悄靠过去问道:“萧谏,你吃得这般投入,好吃吗?” 萧谏漂亮的眼睛翻起来看看他,道:“你说呢?难道你没吃?” 丁无暇嗫嚅,他作为文职官员跟着高淮等人,饮食虽算不上精致,却也不用啃大饼。这话却不能和萧谏说,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 明月出天山 作者:俞洛阳 便从袖中取出两个油纸裹着的糯米团子递过去,道:“你还是吃这个吧。” 萧谏摆摆手,道:“不用,每个人的饮食有定量,我哪能随便乱吃呢?”竟不问他这糯米团子从何而来。 丁无暇在他身边坐下,叹息道:“我看你这两天瘦了,也变黑了。” 萧谏道:“黑可能黑了点,你却从哪儿看出来我瘦了?” 丁无暇道:“眼睛比从前更大了,说明脸必定小了。”萧谏瞥他一眼,道:“我眼睛本来就大。你别瞎说了,对了……”他凑到丁无暇身前,和他并肩坐下,低声问道:“咱们这是赶往洛阳去吧,我听说洛阳落入赵国手中了。” 丁无暇道:“是啊,我听三皇子和杨将军商议来着,本打算横插洛阳北孟津地段截断他们的后路,但据说赵国重兵拼死守着那左近,洛阳城四周地势特殊,易守难攻。他们是打算把此地作为一个突破口进攻江淮一带,当然不能轻易放弃。如今三殿下和杨将军正在想办法。” 萧谏拧眉,道:“要说这次赵国的兵力和咱们是差不多的,为什么这么轻易就过了黄河拿下了洛阳,那洛阳守将名叫王婴,我听说过,据说很彪悍的,怎么这么不中用,难道是传言有误?” 丁无暇道:“这不是你操心的事,你只要顾好自身的安危就好了,你要是伤着了,我回去如何跟窈窈交代?”俯身凑到他袖子上闻闻,道:“萧谏,这天热,我闻着大家身上味道都不好,为何你身上没有味儿?我这衣服也换不过来,也不好闻,唉,行军真不方便啊!” 萧谏道:“我是天生丽质,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顺势靠到了他的身上,道:“我天天晚上溜出去找河水洗澡的,连带衣服也洗了,就晾在河边的大石头上,那石头被日光晒了一天,热得能蒸蟹黄包,没多长时间就干了。你要不要去?想去了就别走,等天黑下来,我悄悄带你去。” 丁无暇吓一跳,四顾无人,方道:“哪能半夜溜出军营乱跑?给人知道了要受军法处置的,何况杨将军他素来看你不顺眼。你可要当心。” 萧谏很有把握地道:“咱的轻功经过我大哥一番指点,已经到了来无影去无踪的境界,谁能发现的了?不信你今晚跟我出去试试?” 丁无暇心动了,他和萧谏一样的从小娇生惯养,锦衣玉食,这数天不沐浴,实在有些忍受不了。犹豫半晌,终于下定了决心道:“好,听你的。” 等到天色全暗,萧谏果然带了丁无暇,悄悄避开来来去去的巡逻兵士,展开轻功溜出了驻营地。他黄昏时已经向路遇的当地农夫打听了河水之所在,也不敢离驻营地太远,便就近选择了一处。二十余丈宽的小河在暗夜中哗啦啦地流淌,清凉的水风夹杂着荷叶芦蒿根的清香扑面而来,河边一丛丛的低矮灌木恰好遮挡视线。 丁无暇扭扭捏捏还没除去外衣,萧谏已经三下两下脱得溜光,出溜一声就潜入水中,半晌方冒出头来,喟叹道:“好舒服啊!老丁,你怎么还没下来,磨蹭什么?”见丁无暇一步步试探着往河里走,便悄悄潜水过去,一把扯住他的脚腕拽了下来,丁无暇一声惊叫,被他按进水里喝了两口水,忙道:“田田,我我我水性不好,你当心……你要淹死我!” 萧谏呵呵地笑,道:“这么浅的水,瞧你那胆子!我妹怎么就嫁给你了?”放开了他,自去一侧戏水玩耍,丁无暇翻他一眼,心中暗道:“不是你逼着我娶的吗?”看他鱼一样在水里出没,月光照在光洁精致的肌肤上,晶莹炫目,却是一阵脸热心跳,连忙转开了眼睛。两人小时候经常在一块儿玩水,如今大了,却很少这般裸裎相对了。萧谏坦荡荡的无甚别样心思,丁无暇作为妹夫,对自己的大舅子自然也不敢有啥不好的念头。 惩罚 正玩儿得尽兴,萧谏却忽然听到一阵隐隐的脚步声,他慌忙潜到丁无暇身边,低声道:“老丁,有人来,快躲起来!”扯着妹夫游到水中一沙汀边的芦竹中藏了起来。悄悄探头去看,看到河对岸二十余个身配刀剑的黑衣兵士,正沿着岸边疾行。 他凝神看了半晌,低声道:“老丁,像是敌人!” 丁无暇道:“敌人也很正常,我们如今离敌人实则已经很近了,可能是出来探路的吧。” 萧谏道:“出来探路也不错。你等着,我去捉一个过来问问。衣服借我穿穿。”强行扯下他的上衣胡乱裹住自己,便欲潜水而去。 丁无暇惊道:“你你你……他们人多!田田,你衣服还没穿好啊!春光……那个……外泄了……”却一把没拉住,他已经入水不见了踪影。 萧谏钻出水上了岸,就那么衣衫不整地展开轻功撵了过去,悄悄悄悄趋近了那一干人,缩在一丛灌木后,伸手捡起几枚石子,向着一片杂树弹了过去,先是无声无息,接着声音越来越响,“嗤”地一声弹进了树丛,果然一群人忽然站住不动,听领头之人喝道:“谁?” 他接着向另外两丛杂树弹出石子,那群兵士判断不出石子从何而出,领头的兵士一声轻喝,众人开始分散寻找。萧谏瞄准一个落单的,展开轻功跟了过去,从后面出手如风,将他无声无息地放倒,直接扛上了肩,手中的石子不停地弹出,扰乱了敌人在暗夜中的听力,接着反身借着一丛丛矮树溜之大吉。 丁无暇见他果然扛了个人游水过来,又惊又喜,道:“弄过来,严刑逼供!萧谏,你会给人上刑吗?” 萧谏摇头道:“我不会,我不擅长,还是你来吧。” 丁无暇为难道:“我也是天生良善,不擅长此道。” 两人正在客气地互相推让,孔融让梨般很恭亲友爱的架势,却听岸上一个粗哑却带着浓浓讽刺之意的声音道:“扔过来,本将军最擅长严刑逼供!” 萧谏一哆嗦,失手将那人扑通一声扔入水中,他连忙快手快脚将人捞起,抬眼去看,夜色中,月光下,却是杨宝桢将军高大威武的身影耸立在岸边。 萧谏心中暗道坏了,只得手上用力,将手中之人给抛了过去,被杨宝桢伸手接住。他将人倒提在手中,唇角噙着一丝冷笑,看着在水中呆呆不动的萧谏和丁无暇,片刻后冷哼道:“还不上来,等着本将军亲自下水请你们吗?” 两人均是衣衫不整,也只得就这样上了岸,赶紧过去抢着穿衣服。幸而暗夜深沉,勉强能遮得几分羞。等穿戴整齐了,杨宝桢道:“回营!” 待回转营地,丁无暇跟着杨将军往军帐走,萧谏便想装糊涂借机回到自己的营帐,刚没悄悄溜出两步,便听杨宝桢道:“萧谏,你去哪儿?” 萧谏赔笑道:“属下打算去……方便一下,杨将军有何吩咐?” 杨宝桢道:“方便?先忍着,过来!”萧谏只得跟着他进了中军帐,高淮却还没睡,竟然衣冠整齐地在里面就着烛火看书,见众人进来,便将书本放下,瞥了萧谏和丁无暇两眼,道:“怎么带他们俩过来了?” 杨宝桢道:“让本将军给逮现行了。”将抓来的人放在地下,一脚踢开了他被萧谏封住的穴道,那人惊慌失措,被两个兵士用刀架了起来,听杨宝桢叫道:“来人,给他上刑!”竟是不先问话先上刑。 呼啦啦进来一群人,副将亲兵皆有,这般当着诸人的面一番刑讯逼供下来,那俘虏便说自己是赵国的兵士出来探查敌情的。杨宝桢隐隐觉得不对,道:“你不像赵国人!打!”兵士用皮鞭一番痛打,那人被打得满地翻滚,却咬牙不语。搜他身上,也没什么东西。这般僵持了片刻,萧谏忽然在一侧道:“他一定是北燕人。” 杨宝桢奇道:“你怎么知道?” 萧谏道:“我家里厨上给我蒸包子的芸娘,她夫君就是燕国人,说话就这口音。” 杨宝桢忽然斜着眼看着他冷笑:“你家专门有人给你蒸包子吗?嘿嘿嘿,今天为了奖励你,我把他的肠子掏出来也专门蒸包子给你吃。”拎刀过去,便准备在他的腹部划个小口,然后将肠子一点点扯出来,人却一时片刻又死不了。那兵士想是听说过这个酷刑,脸色大变,立时就说了实话,竟然真果是北燕的兵士,至于为何来到了此地,他却又说不清了,只说是听从上级的命令跟着来查探地形的。 杨宝桢道:“拖出去斩了。”转头看着高淮道:“我就说嘛,咱的兵力并不输给赵国,却为何这次如此被动?原来北燕也过来插了一手,难道他们不怕大殿下乘虚而入?” 高淮微笑道:“他们害怕我皇兄,所以干脆避其锋芒,联手过来欺负咱们,这也很正常。毕竟突破了黄河防线,对赵国北燕都有利。” 杨宝桢接着冷笑,道:“是啊,如今赵元采和魏明臻可是大舅子和妹夫的关系。人家民间俗话不是说吗,小姨子有半拉是姐夫的,这大舅子有半拉也许就是妹夫的。两人合该好好亲热亲热才是。”他这阴阳怪气的话,萧谏和丁无暇听在耳中,尴尬无比。 杨宝桢的眼光却忽然间就转到了萧谏和丁无暇身上,道:“现在轮到你们两个了。说罢,半夜三更的出去干啥?” 萧谏听到他第一句话,心中一跳,以为他要给自己两个上刑,待听到第二句,方稍稍放了心,道:“禀将军,天热,我们想去河里洗个澡。丁无暇本来不去的,是我硬拉了他去。” 杨宝桢道:“洗澡?你们半夜溜出去洗澡?还是有什么别的不可告人的勾当?” 萧谏只得道:“没有别的勾当,就是洗澡而已,不过属下都……及时回来了,并未影响行军进程。” 杨宝桢微笑,却有几分咬牙切齿的狰狞意味:“未影响行军进程?你以为行军是儿戏?若是大军十几万人都这么半夜三更地乱窜,本将军却没这空闲四处去逮人。来人,把这俩人拖出去,一人二十军棍!” 萧谏一听顿时急了,他有内力在身,挨打倒也不怕,可这丁无暇从小比萧窈还要娇弱,若这二十棍下来,可不要去了半条命?忙拦在前面道:“杨将军,丁无暇他真的是我硬拉他他才去的。他这二十军棍,也算在我身上好了。”一边说,一边拿求救的眼光看看高淮,梦想着他能帮腔说话。未料到高淮伸手又拿起了自己那本书,装模作样地看起来,很显然是觉得他该打,打算置身事外了。 丁无暇伸手扯扯萧谏的衣服,低声道:“萧谏,求饶没用的,咱俩就一块儿挨吧,反正也死不了人。”萧谏断然道:“不行!就算死不了,却把你打得进了房间不中用了,我妹怎么办?这棍子,我替你挨了!” 高淮的书“啪嗒”落在书案上,在烛光中转过了头去不敢看这二人,想是拼命忍住了笑。杨宝桢却不加掩饰地怪声大笑起来:“萧谏,你几时听说挨军棍会挨得不中用了?要这么说,本将军早就不中用了,家里的三男两女五个孩子却是别人替我生的?况且,难道你就不怕自己被打得不中用了?” 萧谏道:“属下又没有娶妻,中用不中用有什么当紧?不过挨打归挨打,属下却也有一个疑惑,杨将军半夜三更的,却孤身一人到河边去干什么?” 杨宝桢一听,忽然间眉目煜煜生辉,鲜活灵动地高兴起来,伸手拉了一把椅子坐下,道:“不慌着打你,待本将军好好给你批讲批讲。至于本将军为何到河边去,实话说了也不妨,这天热,本将军悄悄去洗个澡而已!没想到咱们英雄所见略同,竟然寻到了一个地方。”他手一伸,及时做了个手势打断了萧谏张口欲言的话,接着道:“你必定要说,为何将军洗得,属下就洗不得?这说来话长了,本将军这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毛病,已经有几十年了,龙骑军上上下下都知道,没有人敢置一词。至于什么原因呢?告诉你也无妨,本将军这权利,是挨军棍得来的。” “本将军刚入伍,就跟着谢将军混。那时候也是五六月天,天热,本将军天生是个讲究干净的人,好天天晚上溜出去洗澡。结果常在河边走,早晚要湿鞋,这就被人一状告到了谢将军那里。被谢将军让人按住打了二十军棍。还是被扒光了打,那个丢人现眼啊!那个无地自容啊!可是棍伤好了以后,本将军想反正打也打过了,人也丢过了,干脆这就接着洗去吧。然后就又去了,结果又被打了二十军棍。我就是这死不悔改的性子,伤好了接着去。这般反反复复弄到第十八次,总共挨了三百六十军棍,这要搁一块儿打,早死过去几回了。谢将军他终于失去了耐性,我这将才难得,他又舍不得因为这点小事杀了我。最后发了话,他说他对我绝望了,他不管我了。后来本将军混得好,位高权重,在龙骑军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再也没有人敢管我了。” 杨宝桢笑吟吟地看着萧谏:“萧谏,你若能也和我一样挨够三百六十军棍,不管是分开挨,还是一块儿挨都行,本将军就也把这可以溜出去洗澡的权利给你。或者你啥时候混得风生水起,战功卓著,把本将军挤下去,你同样可以在龙骑军中横着走路没人管,别说洗澡,杀人都行!如何?” 萧谏默不作声地听着,半晌方道:“属下无法和将军比,属下不想挨那么多军棍,一时半会儿的也没有军功可立。这就先代我妹夫的军棍一块儿领了,以后不敢了。” 杨宝桢道:“这就对了,竖子可教也,千万别学本将军这般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瞧你有担当有情义的模样,还抓回来这么个敌人,带来这么个有用的军情,本将军也非不通情理的人,你妹夫的,那就免了他,省得他不中用了。来人,把萧谏拖出去,二十军棍。” 萧谏听他说得有理,便摇身化作了识时务的俊杰,大义凛然地跟着行刑的兵士出去了。丁无暇急得顿脚,却也不敢上去阻拦。 他被按倒了痛打,一声声闷响传入帐里,丁无暇听得心惊肉跳,却听不到萧谏半声呼痛之声,要出去看看又不敢,杨宝桢却是一脸心满意足之色,得意洋洋地道:“这世家子弟的臭毛病,非打改了他不可!特别是萧润那老东西的孙子,更不能轻饶!哼哼哼,老子我就是这么熬过来的,如今轮到他们了!” 高淮转头看看他,打断了他的话:“杨将军,到如今洛阳城里一点消息没有,也不知王婴是如何兵败了。我们必须派人去探查清楚,看北燕究竟有多少兵马在这里,我估计,比我们预想的要多得多!况且,他北燕派出的人已经潜入到这左近了,我们也须动作快一点了。” 杨宝桢道:“实则我心里是打算萧谏去的,他虽然是个贰臣之后,但反应快,武功又高,干这偷偷摸摸的勾当最合适。偏生又打了他,这恐怕有好几天要动不得,那就先派韩凛去吧。” 高淮心道:“做什么老是把贰臣之后四个字挂到嘴上说?你既然想用他,刚才又何不忍着别打他?”便道:“那就让韩凛去吧,把人马分成小股,便于及时撤退转移。”转头向着丁无暇道:“你今晚去看着你的妻兄,这是药膏,给他用上。”随手扔了一瓶大内御用的疗伤药膏过去,丁无暇连忙伸手接住,听着外面也打完了,这就趁势告退,赶紧过去照顾萧谏。 萧谏被弄回自己的营帐,他挨军棍时暗运内力护住了自己的筋脉,也就是个外伤,不过疼得厉害。趴在那里一头头冒冷汗,丁无暇小心翼翼地要给他上药,萧谏道:“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毛病,上什么药?几天就好了。” 第二日,他被安排趴在一辆破车上跟着行军,高淮在行军途中骑马过来,问道:“还疼不疼了?” 萧谏恨他昨晚不替自己说话,傲娇起来,把脸伏在臂弯里装睡。高淮不以为杵,策马跟着车走,微笑道:“你若是老老实实地不挨打,还有好事等着给你干,这一挨打,全完了。不过,我……还是想使唤使唤你,等你好了罢。” 萧谏一听立时不装睡了,道:“什么事?你说来听听?” 高淮道:“你的轻功不错,等你好了,悄悄和我出去再看看敌情,虽然韩凛去了,但我还是想自己再看看。”他思忖来去,缓缓地道:“我第一次带着人马出征,没有经验,有些事情,还是自己弄清楚了放心。” 萧谏忙道:“我明天就不疼了,明天一定不疼了。” 高淮道:“那药你用了没有?”萧谏不敢说没用,便道:“用了用了,药效很好的。多谢三殿下!” 高淮微微皱了一下眉头,道:“那药很大的薄荷麝香味儿的。一般用过了老远都闻得到,我离你这么近,怎么没有一星半点味儿?你究竟用了没有?”萧谏无话可说,半晌只得道:“那还是你离得远,要不你过来趴上来闻闻?”话一出口,忽然觉得不对,自己先涨红了脸。 高淮愣住,没想到好心过来探望他的伤势,反倒被他调戏了。当下冷哼一声,打马而去。 萧谏尴尬无比。 洛阳 此时东齐的大队人马已经到达东南临汝附近。临汝是古来秦晋入中原的通商大道,却由东齐的兵马死死把守着,此地为防守关键所在,若再失守,敌军便可长驱直入,向东进入两淮,向南出南阳、襄阳,便能直接入长江,故而此地十分要紧。高淮等人带着先头部队赶到,领头的将领跑出了十余里地过来迎接,将众人迎进军帐中。 与此同时,韩凛也带回了消息,北燕此次出兵八万协助赵国攻打洛阳,兵马集中在洛阳城东。守将王婴在城中沦陷,据说被什么人给暗杀了,结果搞得城中大乱,被一举拿下了城池。东齐的败兵退散到了洛阳东虎牢关一带,正和撵过去的北燕兵马相持不下。如今洛阳南到龙门山南侧的伊川、宜阳等要塞重镇,北到黄河,被敌人两路大军把守得铁桶一般。特别是洛阳城北孟津地带及东面洛水、伊水交汇处,更是重兵防守,以保证两国的粮草等能及时接济。而大多数的龙骑军旧部,却分散在黄河沿线,协助水军拒敌,一时却是腾不出手来支援洛阳。 如今洛阳所有的重要地段几乎都被赵国给抢占了,赵军的将领是赵国有名的上将成秋枫。众人从未与他交过手,也不知究竟如何。形势对东齐大为不利。高淮思忖片刻,回到中军帐去看羊皮地图,恰好杨宝桢出去探查敌情也回来了,带着几个心腹副将进了营帐,道:“这次稍稍有些麻烦,北燕这一出手,他们人多过了咱们许多,各处都是重兵把守,而且小股的敌人四处乱窜,想来是想走捷径插到两淮地带去。我们若是再扎了架势依着从前的老法子在洛伊谷地和他们打硬仗,须僵持很长时间。偏生我们又不能耽搁,皇上性急,折腾时间长了,与你不利。” 高淮道:“父皇如何想,不用管他那许多。”对着那地图看了半天,忽然指着宜阳西侧地段问道:“这里敌人设下的兵马多不多?” 杨宝桢道:“这里远了,过去须要穿过大山,山势险峻不好走,比之抵达伊川要艰难许多。不过若想过去也有办法,宜阳、伊川控制了洛水、伊水上游,两处均可直达洛阳,赵国定是派了重兵死守,我们若集中兵力强攻,恐怕一时攻不下,却可以趁机让人从南侧穿插过去。” 高淮笑道:“我是看到崤山中流入洛河的支流□甚多,在山地中,有河沟一般便能行人,可以一路向北,很快能走到谷水中去。只是不知这条路究竟通不通。” 杨宝桢叹道:“据说有路,但很不好走。洛阳西侧的新安如今离得太远,不知在谁手中,若落入敌手,届时腹背受敌,进退无路,有多少人马也非折进去不可。”他皱眉思索,忽然道:“不过三殿下所言有理,伊川、宜阳、新安这三大重镇,我们若能抢住一处,也不至于这般被动。我们不辞劳苦绕远一些,或许能出其不意地抢了新安。新安的西面渑池等地的东齐兵马要防备函谷关赵国的守将,腾不出手来进攻新安,赵国在新安必定是防备最疏松的。占据新安,便能接着向北,走孟津地带,想法子截断赵国粮草后路,坚壁清野,因为邙岭说起来是山,实则和平地区别不大,到处都能穿越。或者沿谷水进入洛水,饶过他们重兵把守的宜阳,直插洛阳城下,打他个措手不及。” 高淮道:“恩,我们再想想,最关键的是如何能过去,对不对?我们派人去找路行吗?” 杨宝桢摇头道:“那恐怕不行,人多了打草惊蛇,起不到奇兵突袭的作用。人少了一入深山,地形不熟。啥事儿都能碰上,也许一个都回不来也有可能。” 韩凛在旁边忽然插话道:“三殿下,末将愿意出去找路。”杨宝桢斜眼看看他,想起来高淮待他很好,便忍住了难听话没有说,心道你这点本事,进了山让财狼虎豹活吃了你。高淮瞄到杨宝桢的脸色,便道:“这个回头再说。”转身出了营帐。 韩凛向杨宝桢告退,跟了出来,道:“三殿下,末将愿意为殿下出去找路,不怕深山跋涉有危险。” 高淮回头看看他,轻轻一笑,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道:“我曾在蜀南的大山里呆过,若是地形不熟,真的是很危险的事情。我们不能做无谓的牺牲。况且这一代的山地,夏季暴雨频发,随时都有山洪,所以须要谨慎。”高淮每次看到韩凛,想起来他家境贫寒,生计艰难,便会回想起自己在外流浪那几年的艰难岁月,总是不由自主地就起了怜悯之心,语气便温柔起来。他却不知他的温柔之杀伤力,是相当强的,不施展也还罢了,施展开来,在东齐王朝堪称所向披靡。 他站在帐外,对着西北方向的青山连绵怔怔地发呆,随手无意识地把一根指头来回轻抚着自己的唇角和下颌,韩凛便在一侧怔怔地凝视着他。 高淮对他的眼光视而不见,在营中绕着一座座营帐慢慢地踱步,韩凛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营中的兵士忙忙碌碌地整顿操练,见了他就一个个躬身行礼。待绕到一座营帐旁边,高淮却不小心踩着草丛中的一个东西,他低头一看,竟是一个青瓷阔口小瓶子,赫然是前日自己给萧谏的伤药。他心中一动,捡起来看看,满满的一瓶子居然仿佛没用过一般。 高淮侧头看看韩凛,道:“这是萧谏的营帐吗?” 韩凛道:“是,您吩咐过,不要让他离您太远。”高淮把瓶子攥在手中,绕过来弯身进了营帐,韩凛便想跟进来,高淮回身道:“你不用跟着我的。” 韩凛脸色微微一红,只得行礼退开。 他进了营帐,见帐中萧谏一个人孤零零地伏在地铺上,脸埋在臂弯里,似乎睡着了。高淮心道:“听到我来了,又在装睡!”上去一脚踢在他腿上,道:“醒醒!” 实则萧谏这次是真睡着了,他和几个随身的亲兵等挤在一个营帐中,从小独睡惯了的人,人一多天天晚上睡不好,这会儿清净了,他就赶紧好好和周公会晤一番,却又被高淮一脚给踢醒。只得迷迷糊糊地抬起头,道:“怎么了?三殿下,末将伤还没好,没法儿起来行礼了。” 高淮道:“你伤没好?我也觉得你一时半会儿的好不了。萧谏,你太任性了!有伤为什么不用药,还把药给扔了?” 萧谏无言以对,他实则也用了药,是林再淳离开金陵的时候送给他的,林再淳是江湖上有名的神医,配置的药膏比大内御用的疗效还要好。他嫌这药拿着累赘,收拾东西时便让亲兵给扔了。没料到这般倒霉,偏生让高淮给发现了,忙编了个理由:“我从小闻不惯麝香味儿,所以我不想用你给的药。可我没扔,可能是收拾东西时不小心弄掉了。” 高淮道:“你就狡辩吧!那麝香味儿还能熏死你不成?”萧谏顶嘴道:“你不是也怕闻脂粉味儿吗?也没见那味儿熏死你……”高淮脸色一变,返身要走,萧谏看他真生气了,忙伸手扯住了他的衣服下摆,道:“三殿下,三殿下,您别生气!” 高淮的确有些生气,他每次一见萧谏,不知怎地最后总是被弄得很生气,如今气也气习惯了,见他扯着自己不放,便道:“放开!你不用,我拿去给别人用去。”伸手扯自己的衣服,萧谏看他脸色难看,忙出手如电地抱住了他的小腿道:“我不敢了,我以后不敢了!三殿下,你别生气,您不是答应带我出去的吗?” 高淮没料到他会使全力拉扯,一个骤不及防,一下子跌在萧谏身上,恰恰压在了他的伤势所在,疼得萧谏一声惨叫,也顾不上扯他了,双手捶着地铺呼天抢地起来:“疼啊!疼死我了!” 高淮摔在他身上,挨到他柔韧结实的身躯,心中忽然擂鼓一般地狂跳起来,忙一跃而起,回身故作镇静地看着他,道:“你怎么样?用不用叫军医来?” 萧谏冷汗直冒,却强撑着赶紧提条件:“军医倒不用,可是我被你压得这么疼,我不能白疼,你不准再生气,答应我的话不能食言,我犯错的事情你要忘掉。还有,那个药给我,我不扔了,我好好地用,今晚就用上。 你别走,先坐下。” 高淮道:“你……让我坐哪儿?”萧谏道:“反正不能再坐我的身上。这么大的营帐,随便坐。要不来来来,坐在我的铺盖上。”挣扎着搬过自己的棉被铺好。高淮看他一片诚心,只得坐了下来。萧谏乖乖地趴在一边,道:“您打算带我去哪里转转?” 高淮沉默片刻,道:“你从小读书,应该知道的,洛阳古来发生过许多战役,都是在这三川谷地步步为营来回拉锯,我们却不能这样耗费兵力和时间。我适才在和杨将军商量,我们的先头部队怎样才能迅速抵达洛阳城下,洛阳西南都是大山,我想去看看,又怕迷路了出不来,估计杨将军也不愿让我去,正在为难。” 萧谏道:“西南大山?难道你想走谷水河谷?绕得太远了吧?” 高淮没料到他一下就猜透了自己的用意,甚是惊诧,道:“你……”顿了一顿,道:“如果不这样绕,就直接去打伊川,敌人已经占据了有利地形,与我军不利。或者绕路东边去和虎牢关的东齐兵马汇合,那条路也不好走,而且更远。况且往虎牢关去是在敌人意料之中,中间颇多地形险峻的山路,很容易中了埋伏。” 萧谏侧头思索,慧黠乌黑的眼睛冉冉而动,道:“实则在几年前,王婴去过金陵,我还见过他一面呢。”他忽然灵光一动,道:“他当时说到一件事,我听了很有兴趣。曾经有一群人,在古时称‘伊川之戎’。《左传》上解释过姜戎:“居于秦晋之间,与晋国友好”。他们和晋国联手给秦国下过埋伏,后来据左转上说又背叛了晋国,与楚国联系上了,晋国就出其不意地将其剿灭了。余下的残部顺着伊河河谷上行,躲到了大山里。这一躲就是几百年,但伊河上游穷山恶水,他们生计无着,却是经常出山在伊川附近打劫过往的商客。王婴将军出了几次兵,因为深山地势险要,也没能将他们灭了,却是结下了深仇。听王婴将军说,他们如今鹑衣被发,和野人也没什么区别,走山路如履平地。但姑娘们却都生得很漂亮。” 他抬起头,道:“三殿下,这群人在山里生活了这么多年,对山路再熟悉不过,若是你能将他们请来做向导。你岂不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高淮侧头看着他,凝神思索,缓缓地道:“他们被东齐的军队围剿过,岂能乖乖听我的话?” 萧谏道:“不不不,你错了,三殿下。他们为什么被围剿?就是因为出来骚扰客商和百姓,为什么骚扰客商和百姓,是因为没有饭吃,没有衣服穿。这些东西,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 明月出天山 作者:俞洛阳 你都可以给他啊!他们也是咱东齐的百姓,搞得如王将军言语中的那样鹑衣被发,恐怕也是迫不得已吧?况且和他们结仇的是王婴,又不是你,你怕什么?不是还说他们的姑娘漂亮吗?那就更好了,若是首领有女儿,你大可以娶了她做王妃。做王妃你嫌委屈自己了,就做侧王妃也行。这成了姻亲,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高淮清冷的凤眼微微眯起,眼光忽然凌厉无比,伸手扯住萧谏的衣领将他拎了起来道:“我不喜欢自己娶王妃,我喜欢禀明我父皇给人赐婚!我心里已经给韩凛赐过婚了,为公平起见,萧谏,接下来轮到你了。” 入城 萧谏瞪大了眼看着他,脸色惶恐,眼神忽然慢慢涣散起来,高淮惊觉不对,心道:“难道把他吓晕了?不就是赐个婚,这胆子也太小了吧。”连忙把他小心地放到地铺上,轻拍他的背唤道:“萧谏,萧谏。”萧谏伏在地铺上,肩膀微微抽搐,片刻后忍着笑道:“我没事儿。出去联姻是你身为皇子应尽的职责,就好比公主和亲,明知道最后两国会反目成仇,却只能义无反顾。况且人家也就是鹑衣被发而已,那可是纯天然的滋味儿啊!” 高淮悔悟他在吓唬自己,冷哼了一声,道:“谁说我一定要尽责?你不是经常撒泼打滚地要媳妇儿吗?这纯天然的既然对了你的胃口,你就应该自己留着。”他忽然眼光一闪,道:“也许你现在不需要,你的那个翠袖书院,快成你的后宫了吧?” 萧谏一听大惊,忙道:“三殿下,这话不能乱说!属下又不是天子,哪儿来的后宫?传出去我要被杀头的!”高淮侧头看看他的头,道:“你这头……这脑袋似乎有点用处,还是先留着吧。我去征询一下杨将军的意思,若他也认为可以去找戎人,只要你的伤不碍事,我就带你去。” 伊水上游的戎人民间称为“伊川之戎”,在此地已经盘踞了几百年。首领名叫姜扈,果然有女儿,还是个很漂亮的女儿,只是也有女婿,也有外孙。那女子抱着自己的小儿子在一棵树下悄悄地看高淮和萧谏,高淮视而不见,萧谏却大眼睛一闪一闪地回以一笑,那女子立即红了脸,躲到了树后去。 两人谁都没轮上娶姜扈的女儿,带去的大批粮食布匹人家不客气地收了,提出出山给人家划定耕地的事情人家欢欣鼓舞地答应了,然后高淮要求找密室详谈,姜扈很痛快地点头答应,三人进了密室,高淮说明了来意。姜扈闻听舞阳王殿下要打下洛阳,想征询路线问题,便干脆地道:“这山中的路就好比我的掌纹,一根根一条条脉络清晰,你去把王婴的人头给我拿来做信物,来表达你的诚意,我就亲自给你带路!我两个儿子都命丧他手,他的命我非要不可。” 萧谏道:“我们得到军情,王婴已经被赵国派来的人暗杀了。所以阁下您的大仇已经得报了。”在心中又加了一句:“您的儿子们也可以含笑九泉了!” 姜扈却坚持道:“死人头我也要,我要用来祭奠我的儿子!” 高淮点头道:“阁下您等着,我一定给您拿来。” 两人带着亲兵出了戎人的山寨,行了片刻,高淮停住了,道:“实则没必要再回军营。” 萧谏低声道:“把他们打发回去,容属下跟着您直奔洛阳,好保护殿下您的安全。”他心中也有个小算盘,若是两人回了军营,杨宝桢定不会同意高淮涉险去取王婴的人头,自己若主动请命,他会另派个什么人和自己出来干这偷偷摸摸的勾当。但这勾当,还是跟着一个武功高强的人干得放心,因此便和高淮一拍即合,狼狈为奸起来。 高淮就把亲兵等撵了回去,偕同萧谏潜往洛阳城的方向。 两人一路上小心翼翼地避开敌人派出的小股兵马,行到了洛阳城南二十余里处的龙门山。 龙门和香山双峰夹峙,形成一个天然的门户伊阙,伊水从中穿流而过。山虽不高,山势却很险峻。 高淮观望了半晌,见伊阙处重兵把守,早已禁止了行人来往,便先找了个隐蔽处,将马放在身边吃草,两人坐下歇息片刻。 高淮道:“等晚上悄悄混过关口去。我也真想去洛阳城里看看究竟怎么样了。” 萧谏侧头问道:“三殿下,王婴将军也算是为国捐躯,我们若就这样再砍了他的头拿去给姜扈,似乎……于情于理说不过去。” 高淮道:“人都死了,要头有什么用?为国捐躯,当然也包括人头。我就怕他现在还活着。”萧谏顿时不语,心道:“ 瞧不出来一到关键时刻,你这么狠。” 眼见夕阳在天,他去马上拿了水囊和自己的干粮过来吃,依旧是咬不动的厚面饼。高淮坐在那里支着下颌发呆。萧谏想递自己的面饼过来,想想又算了,问道:“三殿下,您不饿吗?” 高淮回过神来,道:“出来不要这么称呼,给人听到了必定起疑心。” 萧谏立即从善如流地道:“好,三哥,你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 高淮给他叫得一哆嗦,片刻后道:“我马上带有点心,你去取了来。”萧谏依言去取了过来,竟然是金陵老字号雪园的鹅油核桃酥和蟹壳黄夹心小烧饼,用食盒齐齐整整地装着,很新鲜,看来是来回传递邸报的人才带来的。他的口水差点流了出来,拼命忍着,恭恭敬敬地送到高淮的面前。 高淮抬眼看看他,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垂涎欲滴,道:“把你的饼给我,点心你吃。” 萧谏结结巴巴地道:“那……那多不好啊,这饼你吃不下去的。” 高淮道:“没关系,我吃过比这个更难咽的东西。” 萧谏也就厚着脸皮笑道:“这是你自己说的,那我就……不客气了啊!”赶紧把自己的面饼递给了他,把点心毫不客气地独享了个干干净净。 高淮咬了两口面饼,看看一脸心满意足之色的萧谏,道:“你从前没吃过这么难吃的面饼吧?” 萧谏伸手挠挠额角道:“从前是没有吃过。不过既然从军了,当然不敢挑三拣四的,不饿肚子就行了。实则这面饼细嚼嚼……也挺香的,是吧三殿下?”高淮道:“是,回头等你打仗立了功,赏赐你两大车,你慢慢儿嚼。”萧谏顿住,片刻后道:“人家都是赏金赏银赏美女,你赏我两车咬不动的饼。” 天色彻底地暗下来,附近的百姓躲避战乱,早已走的干干净净,无半点火光。趁着这夜色荒凉,两人摸到了龙门口,翻山而过,山上许多守卫的兵士,却抵不过二人身法快捷,形如鬼魅。翻过了山往洛阳城去的二十余里,赵国的兵营漫无边际地,为了方便起见,萧谏去放倒了两个赵国兵士过来,换上他们的衣衫,果然一路畅通无阻地抵达洛阳城中。 洛阳城中行人俱无,唯有来回巡逻的兵士一队队走过。想是被敌国占据了城池,百姓心中惶恐,夜晚不到万不得已,决不出门。曾经的将军府,处在城中央的位置,已经被赵国给占据了,四周重兵把守。高淮和萧谏翻越围墙混到后花园的假山后,见将军府在这夜色中竟然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来来往往的奴仆丫鬟穿梭不息,丝竹之声绕梁而上,竟是一片盛世的繁华气象。 萧谏低声道:“这里怎么这么热闹?” 高淮道:“想是有人喜欢热闹。萧谏,你再去拖两个奴仆过来,咱们接着换衣服。” 萧谏道:“好!”趁着花草树木的掩映慢慢往前趋,待看到两个提着食盒的男仆走近,捷如鹰鹘般扑了过去,正要一手一个点了穴道扯过来,那两人竟然听到了身后的风声,忽然扔了食盒回身,两人同时出手,带起一股劲风向着萧谏的肩上抓来。 萧谏吃一惊,他反应极快,飞身后退,接着拔刀出鞘,刀势云片一般斜掠过去,两人分别一个凤点头躲开,瞧身手武功竟是不弱,同时反身抽出两把短剑,攻了过来。萧谏横刀相迎,三人默不作声地过十余招,这两人武功很高,对自己这个混进来忽然出手的兵士竟然不做任何质问就开始动手。忙乱中远远地另几个奴仆往这边行了来,听到人语声,三人竟然不约而同地一边拼死打斗一边往隐蔽处躲了过去。 萧谏疑心顿起,忽然低声喝问道:“你们为什么混进将军府?” 黑暗中看不到两人的表情,萧谏却明显感觉到他们震惊了一下,便接着低喝咋呼道:“老实交代!不然我喊人了!”那两人一声不响,下手却狂风骤雨般狠毒起来,似乎想立即就地解决了萧谏,萧谏虽应付得当,却无法再轻易擒获他二人,耳中听得似乎有人声渐渐移近,心中焦急起来,生怕夜长梦多。他这般微一疏神,两人的短剑乘隙而入,萧谏连忙闪避,一人剑风擦着脸颊过去,差点破了相。另一人的剑直攻到肋下,他闪避不开,干脆一刀劈出,逼他回剑自救。那人却也不躲不让,长剑疾刺而至,萧谏心道:“坏了,遇到个不要命的!”这念头电光火石般一闪,却见那人突然间仰身倒下,手中剑远远甩了出去。接着高淮从身边的花丛中无声无息地飞身扑出,刹那间抢到了另一个敌人身前,出手如风,那人的注意力全在萧谏身上,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就被瞬间封住了几处大穴。 萧谏看摔倒那人挣扎着正要起来,不及多想,扑上去直接把他按翻了死死压住,伸刀架在了他的颈中,低喝道:“不许乱动!” 那人大怒,压低了声音恨恨地道:“你偷袭我!” 萧谏道:“我没有!”心中明了,定是高淮用了暗器适才出手相助了。 高淮伸手扯住被自己点穴的那人,斜睨了萧谏一眼,看他压在那人身上,却十分瞧不上他这下三滥的打法,低声道:“看你什么样子?还不点了他穴道扯起来!” 借头 萧谏悔悟过来,赶紧出手点穴,和高淮一起扯了两人躲到了花丛深处。洛阳气候适宜,园林中花草树木繁盛精致,隐蔽之处甚多。他将手中那人放到地下,伸手解开了他哑穴,低声问道:“你们不是将军府的奴仆,你们是谁?” 那人道:“你们也不是赵国的兵士!”萧谏和高淮都是江南一带的口音,被听出来很容易。萧谏两眼炯炯瞪着他,道:“我们本来就不是。快说,你是谁?”那人默不作声,一脸执拗之色。高淮道:“你不用逼问他,他是青都口音,对这府中的地形看来又熟悉,想来是王将军的旧部。王将军来洛阳时带了一批儿郎,都是青都人。” 青都是东齐曾经的京城,是王婴的故乡。那人被他一口道破来历,惊慌起来,斜眼看着高淮。萧谏连忙很热切地道:“是吗?难道是同道中人?我们是金陵来的,想寻找王婴将军的下落。” 那人犹豫片刻,道:“你们是东齐人?从京城来的?有什么证据?” 萧谏抬头看看高淮,高淮身上携带了龙骑军的黑玉虎符,但却不愿意贸然暴露身份,便摆了摆手。萧谏一想,从怀中摸出了一个蟹壳黄夹心烧饼,道:“你去过金陵没有?这是老字号雪园做出的小烧饼,别处可是没有,你尝尝!”把烧饼一下子给塞到了那人的口中,那人被塞了个满嘴,也不知有毒没毒,惊慌失措下只想吐出来,呜呜几声,难受无比。 高淮诧异道:“你藏个烧饼干什么?” 萧谏道:“我本打算留着当宵夜的。” 那人总算用舌头很困难地把烧饼顶了出来,低声喘息着道:“我听说东齐的大军已经行到了临汝附近,阁下是三殿下带来的吗?”萧谏道:“是,我是三殿下帐下随从,我叫简二,这是我兄长简依。我们为了混进城里,换上了赵国兵士的衣服,没带什么东西,无法给你证据。” 那人沉吟片刻,终于道:“既然如此,都是自己人了,请放开我。我是王将军部下偏将史蓬莱,这位是殷殊。我们也是来寻找王将军下落的。” 萧谏看看高淮,高淮听过这两员副将的名字,便出手解开了两人的穴道,道:“王将军如今究竟是生是死?两位可知晓端倪吗?” 那殷殊只是一声不响,眼光在两人身上打量来去,史蓬莱较爽快,便回答道:“我们将军中了赵国的奸计,赵国派来两个人,一个叫百里蓉,绰号无忧公子,据说是赵元采的娈宠,一个名叫戚嘉,绰号天下无双,据说是赵元采身边第一高手。两人来游说将军投降,结果不知怎地将军中了那百里蓉的奸计,被迷惑了,说是那两人趁着将军迷惑把将军杀了。城中人心惶惶的,被趁机攻下了城池,我们剩余的兵马退到虎牢关一带,和谢将军的部下汇合。我等至始至终未见到将军的尸体,却是不相信。后来听城中的暗探说道将军并未死,只是被囚禁起来,我们就冒死潜回来看看,结果看到那个百里蓉占了将军府,在那里大宴宾客,心里气愤不过,想凑过去暗杀他,结果被你这小子坏了大事!” 他气愤愤地瞪着萧谏,萧谏不以为杵,笑道:“人家能让你的将军不见了踪影,难道你的本事盖过了你家将军?自然也会让你一块儿不见了踪影。你应该先找找你家将军在哪儿,别搞得出师未捷身先死才好!” 史蓬莱侧头看看殷殊,似乎在征询他的意见,殷殊已经默默地打量了高淮和萧谏半天,这两人的母亲都是很纯粹的金陵人,所以两人都拥有一半的南方血统,眉目之间清雅灵动,北方男子却很少生成这样。 殷殊沉吟片刻,道:“看来两位的确是自己人,我就实话实说了吧。将军府中设得有地牢,我猜将军就关在里面,我们已经混进来悄悄观察了两天,厨上有往里送饭的。但是那地方重兵把守,我等却是靠近不得。两位可否配合一下,去把重兵引开,待我二人进去一探究竟可好?” 高淮道:“还是我们进去吧,我估计真正看守将军的人武功必定很高强,两位若没有必胜的把握,空自打草惊蛇。” 殷殊道:“两位不认得将军,如何能认定将军的身份?还是我们进去吧。” 高淮道:“我与将军曾有一面之缘,可以认出他来。” 殷殊道:“一入地牢,必定备受折磨,哪还有原来的样子?我们跟他年头多了,比较熟悉。” 两人实则都对对方心存了疑虑,只管争执不下,史蓬莱听得心急,道:“这样,各出一个人进地牢,剩的两人想法子引开重兵,如何?” 这个法子虽不妥当,但也将就可行,于是兵分两路,萧谏和史蓬莱一路,去吸引看守的注意力,殷殊和高淮一路,去地牢中一探究竟。 萧谏干这瞎胡闹的活儿很在行,趁着人来人往的混乱去抓了一个丫鬟过来按在墙上,道:“让你赔小爷玩玩儿怎么样了?瞧你这几分姿色,搁街上也就值三两银子,装什么千金小姐!”那丫鬟一言未及发,两眼一翻就昏了过去,史蓬莱在一边呼天抢地:“军爷,军爷,秋香是管家说定了给我做媳妇的!你不能啊!不能啊!” 萧谏一把推开他,道:“谁说我不能!我是能者无所不能!待军爷我我我……我上罢了才能轮到你,又不是要她的命,你怕什么?” 史蓬莱道:“那若是有了身孕算谁的!你不能啊!” 两人热热闹闹地厮打争吵起来,压不住般声音越来越大,登时把看守众人的眼光都吸引了过来。接着带队长官过来喝问,一看两人脸生,还没开口说话,萧谏不解释,把那丫鬟一推扭头就跑,在花草树木间一通乱钻,然后这方圆百十丈就彻底乱了。 高淮和殷殊借机悄悄找到了地牢的入口,高淮着赵国兵士服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上去,几个守卫的兵士眼前一花,就被他点了穴,僵立在当场。 两人摸进地牢,殷殊对这地牢甚是熟悉,知道何处能设守卫,连着放倒几处守卫兵士,两人绕到了地牢的重地之所在,一眼就看到了王婴。 王婴被装在一个大铁笼里,他背靠着身后一根根粗如儿臂的铁条上,披头散发,不复人形。殷殊一看之下,立时虎目含泪,低声唤道:“将军!”抢上去抽出匕首,想弄开锁着笼子的铁链,却是空自耗力,徒劳无功。 高淮走近铁笼,道:“王将军,你好。” 王婴猛然抬头,凌厉的眼神投过纷乱的发丝看过来,精光四射,高淮盯着他,看不到他的脸色,却听他哑声道:“你是谁?”王婴的声音很震惊,他没有见过三殿下,却多次见过当朝皇帝高帜,而三皇子高淮,相貌和高帜最相似。 高淮道:“将军,您还记得当今圣上的相貌吗?我名叫高淮。” 王婴道:“记得,您和圣上如此相像,应该是三殿下。末将见过三殿下。”身边殷殊震惊之下,配合很好,手中的匕首“啪”地一声被撬成了两截。 高淮道:“将军是如何失了洛阳?” 王婴颓然,片刻后咬牙切齿地道:“百里蓉,他是个……妖精!”听这口气,他栽到色字上了。话犹未落,却听远远地门口一个冷漠的声音道:“谁在里面?”这一声虽很远,回声却轰轰响,几乎要震破了三人的耳朵。 殷殊低声道:“是戚嘉。”高淮立时侧头对殷殊道:“你去挡住,我来救将军!”伸手拔剑出鞘,道:“此剑名绣重眉,天下排名第五,削铁如泥。”殷殊一听立时会意,赶紧仗剑迎了出去,只盼挡得一时是一时。 王婴道:“殷殊不是戚嘉的对手!” 高淮恍如未闻,举剑斩来,那宝剑削铁如泥,霎时斩断两根铁条,高淮手上用力,将铁条扳开,道:‘将军请出来,高淮还有一事相求。”耳中听得那边打斗之声,夹杂着殷殊的闷哼之声,越来越近,几到眼前,王婴勉强移步钻出铁笼,身上的铁链子哗哗作响,道:“殿下有何吩咐?” 高淮道:“将军,你失了洛阳,罪无可赦,这就为国捐躯了吧,容我借头一用!” 一错 王婴震惊,抬头睁大了双眼,惊讶万分。待看到高淮的神色,忽然间明白过来,手中铁链横扫而出,高淮刹那间形如鬼魅般绕到了他的身后,手起剑落,一剑劈出如霹雳惊空,斩下了王婴的头。鲜血唰地喷洒出去,血腥味迅速弥漫开。高淮伸手拎起了人头,塞入腰间的皮囊里,对着王婴轰然倒地的尸体道:“将军放心,你的家人我会让人照料。” 他杀人如此干脆,如何像个出身富贵的皇子?王婴便是力大无穷、英勇善战也难逃瞬间被杀的命运,只得就这般送了人头给他。 恰恰此时,他身后一个声音忽然撕心裂肺地叫道:“你干什么?!”却是殷殊一身是血,形如厉鬼,抛开了身前的敌手,反身连人带剑扑向高淮,竟如疯了一般。 他的身法远不如高淮快捷,被他一闪身躲了开,殷殊反手出剑,攻向高淮,把戚嘉抛到了一边不管不顾。最好的进攻时机却是稍纵即逝,高淮已经借机展开轻功奔向了地牢门口。他这一走,殷殊在后面狂追上去,戚嘉见到这变故骤生,跟着就追了出去,一掌打在殷殊的背上,殷殊的身子直飞出去,却是砸向高淮,高淮反手出剑,正中殷殊手腕,殷殊手中长剑不由自主地飞了出去。他摔落在地,赤手空拳,口中鲜血狂喷,眼见是不行了。戚嘉越过他,接着追击高淮,连着几掌劈出,掌风大作,震得高淮衣衫飞扬,一口气几乎上不来。他见戚嘉内力浑厚之极,似乎犹在自己之上,不想和此等高手纠葛太长时间,便发足狂奔,两人一前一后冲出了地牢。 外面萧谏和史蓬莱一个往东,一个往西,抓刺客之声此起彼伏,整个园子已经乱成了一团。人影交错恍惚,处处杯弓蛇影,也不知刺客究竟在何处。 萧谏实则并没跑远,见地牢这边一出现高淮的身影,快速地又绕了回来,道:“三哥,我在这里!” 高淮道:“戚嘉在后面,快走!”此时一干兵士得住命令,地牢出事儿了,正蜂拥而至,萧谏低声道:“往这边走!”扯着他反身往地牢的方向跑,竟是混在一群兵士中又折了回来。两人穿的本来就是兵士服侍,撵出来的戚嘉怎么也料不到他们会折回来,看到史蓬莱逃逸的方向依旧一片大乱,想也不想就追了过去。 这两人躲过戚嘉,趁乱悄悄溜出来,萧谏道:“得手了没有?” 高淮点头道:“想法子混出去。” 这一时片刻,天气却越来越是闷热,忽然天上连着炸开几道闪电,接着就是几声闷雷。两人听到前面响起女子的惊呼之声,一片人声鼎沸,想起来这是百里蓉大宴宾客的方位,只管往前急奔,想早些走出院子,待绕过一丛花树,天上又是一道紫色的闪电,照的园中亮如白昼,高淮不经意般回头一看,却忽然瞬间如遭雷击,眼前的一幕狠狠地撞进了他不曾设防的心中。 那园中一池湖水,在暴雨前的大风中激荡不已,湖边的花木跟着狂风一起摇曳不止。湖水边,一群女子环绕着一个男子,那人红衣恣意飞扬,飘飘似欲乘风而去。那背影,端正优雅,曲线玲珑,竟是宛如神仙中人。 高淮愣住,一时间悲喜交集,神魂俱丧,不过是个背影,对他却成了致命的诱惑,三年的酸楚伤痛、相思欲绝,刹那间都上心头。他放开了萧谏的手,不由自主地一步步向那人走了去。萧谏觉出不对,低声道:“三哥!”伸手想去拉他回来,高淮竟是恍如不闻一般。萧谏一下子慌了神,接着再叫一声,见高淮依旧不理不睬,只得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低声劝道:“此地不宜久留,快走了!” 话犹未落,那红衣人忽然发出了一声清脆的笑声,反手向后,几道流光疾如闪电,直直打向高淮,高淮竟是不躲不让,状若疯癫,萧谏见势不对,扑上去长刀出手,却终是晚了一点,五枚暗器两枚被萧谏用刀隔开,另三枚却未能挡住,一枚打在高淮的肩上,一枚打在臂上,另一枚打在腰间,他被打得踉跄退后,颤声道:“你怎么放暗器……打我呢?” 那红衣人已经回头看来,双眼细长,清秀端正的一张脸,却有些雌雄莫辩,眼神很勾魂摄魄,却也妖气四溢,杀气隐隐。萧谏看到他的眼光,忽然间通体冰凉,伸手拼命扯着受了伤却还神智不清的高淮,低声道:“三哥,他不是!你认错人了,咱们赶快出去!” 却听那红衣人清脆的声音道:“出去?往哪儿去呢?这儿这么好,留下吧!”那声音仿佛有磁力,能把人的神智给吸走。萧谏听得脑袋轰地一声,一个“好”字差点脱口而出,此时恰恰又是一个惊雷在天上炸开,他全身一震,忽然被震得清醒过来,心中只余了一个念头:“这人不能让他活着!”杀气瞬间充溢全身,一把将高淮推到自己身后去,拔刀出鞘就冲了过去,却听高淮在身后叫道:“萧谏!你别杀他!” 萧谏道:“不杀留着做什么?”听他语气竟是痛楚不堪,微一犹豫,臂上一紧,已经被高淮牢牢扯住。他慌忙回头,看到高淮苍白悲恸的脸色,心中忽然跟着痛楚起来,道:“三哥,你看到他的脸了,他不是你要找的人!我知道你把他错认了。他的背影是很像,可他真的不是!” 高淮语声颤抖,几不成调:“不是,也不能杀。”萧谏道:“他伤了你,你也不在乎吗?”高淮身子晃荡,站也站不稳,却死抓着他不放,萧谏一咬牙,道:“好,不杀!” 这般一耽搁,那红衣人一声呼喝,大批的兵士已经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萧谏看看高淮惨白的脸色,左手拦住了他的腰,右手长刀在手,发一声喊,就冲杀了出去。一时间,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兵士潮水般涌上,又被他疯狂的刀势给逼得潮水般退下,反反复复,生生不息。人到了快走投无路的时候,潜力却是无穷的。萧谏拼死往外冲,最后竟给他冲出了将军府,身后追兵追来,他听到混乱的脚步声,先是一处,接着是两处,然后四面八方都是,到处是“全城搜捕”的呼喝之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多。 萧谏惊慌起来,都说这天下名园重洛阳,洛阳园林处处春,却不知洛阳的道路也这般繁复。周边凶险四起,黑暗中究竟有多少敌人?这路这么多,该走那一条?那一条才是安全的?自己的命不值钱,三殿下的命却是值钱的,他这样私下里和高淮跑来洛阳,若是两个人都死在这里……他不敢想了,他的亲人只有姑姑和妹妹,都是他心头的肉,届时可是一个都活不了! 他慌不择路地闯进一条黝黑的小巷,大雨片刻间倾盆而下,打得人脸上生疼,身上冰凉,耳中噼噼啪啪的声音,喧嚣嘈杂。这惊风急雨,白珠乱跳,让萧谏越发惶恐。高淮伏在他肩头上,鲜血渗出,衣服上斑斑点点,看起来触目惊心。萧谏心中暗暗叫苦:“你清醒一点儿啊!关键时刻,怎么就糊涂了呢?” 却听身后不远处又是一声轻笑,他骤然回头,大雨中,那红衣男子端然而立在小巷尽头,脸色莹白如鬼,虽然形容依旧优雅妩媚,紫蓝色的闪电下却哪还像个人?分明是地狱里来索命的冤魂。 萧谏至此,反倒不怕了,低声道:“三哥,你站着不要动,也别往这边看!”慢慢放高淮靠在身边的墙上,举刀喝道:“百里蓉!叫你装鬼!少爷我今天就是钟馗!”刀上挟起千层狂澜,万斛霜风,连人带刀向着那红衣人扑了过去。 他猜得一点不错,此人就是目前赵元采眼前的第一宠臣无忧公子百里蓉。 百里蓉闪身躲避,身法诡异快捷,萧谏连出二十四刀,刀刀紧迫连环,正是那招有名的萧家刀法“二十四桥明月夜”,刀未出绝,却忽然劲风挟着急雨扑面而来,逼迫得他一口气差点上不来。百里蓉退了开,身前忽然多出来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却是戚嘉到了。一把长刀砸了下来,双刀相交,萧谏全身一震,气血翻涌而上,只这一下就被震得受了内伤,这赵国第一高手果然名不虚传。 接着戚嘉横刀狂扫,竟是端严凝重的外家功夫,他不敢躲开,怕他们伤到身后的高淮,无奈之下接着硬碰硬地跟人硬拼,这一下双刀相交,震得半身酸麻,待见戚嘉第三刀劈到,萧谏避无可避,只得伏地一个翻滚躲了开,狼狈不堪,百忙中斜眼看到百里蓉想从自己身边过去,萧谏怒喝道:“你不准过去!” 百里蓉不容置疑地冷笑,声音清脆优雅:“我为何不能过去?难道他不是在等我过去?” 高淮靠在墙上,就那么隔着雨幕怔怔地看着百里蓉,这悠悠岁月,滚滚红尘,仿佛瞬间就是一辈子。明知道他不是,还是移不开眼睛。情之一字,原来伤人若斯。 萧谏这般拼死格挡戚嘉,实在分不出手来阻挡百里蓉,急得几乎要疯掉,眼看着百里蓉一步步走过去,他咬牙挺刀,突然冒死抛开戚嘉,反身向着百里蓉扑了过来。 这一下后心门户大开,等于是把自己的命送到了戚嘉的眼前,任人取舍。戚嘉看机不可失,一刀劈向他的后心。 再错 萧谏听到风声,已经来不及躲避,只管一刀劈向百里蓉,竟是拼命的打法。百里蓉对他的不知死活发出一声鄙夷的冷笑,闪身躲避。他轻功迅速,萧谏却也不差分毫,跟着举刀追击,戚嘉刀已至萧谏后心,眼前却忽然一花,几枚五彩小箭忽然射到了眼前,他大吃一惊,应变却神速,连忙回刀格挡。百里蓉正和萧谏周旋,忽然又是一枚彩色的小箭无声无息地到了眉心,他忙低头闪避,小箭穿发髻而过,惊出他一身冷汗,慌忙后退,喝道:“是谁?” 夜雨中无人做声,戚嘉游目四顾,心中起疑,而后忽然绕过了萧谏,举步向靠在墙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 明月出天山 作者:俞洛阳 的高淮走去。 萧谏看在眼里,立时抛开百里蓉,飞身一刀斩向戚嘉,戚嘉反手出刀,砸得萧谏的刀直飞出去,胸口气血翻涌,他的人却借势和戚嘉错身而过,抢到了高淮的身前。听得身后戚嘉回刀,刀风霍霍,四面八方竟是毫无间隙,无处可逃。 萧谏扑到了高淮的身上抱住了他,闭上了眼,心道:“完了,我要死了!”口中却交代道:“高淮,你快清醒一下!你若是能活着出去,可怜我少年夭亡,就给我妹夫升升官!” 然停了片刻,他却没有任何要死的疼痛的感觉,只听到耳边嗖嗖的响声,竟比雨声还要密集。 萧谏茫然睁眼去看,见身边不远的墙头上站了五个人,暗夜中瞧不清脸面,只看到每人手中各执一张连发强弩,均都对着戚嘉,五彩小箭在空中乱飞,绚丽华贵的色彩,凌厉诡异的来势,一瞬间,戚嘉竟有几分手忙脚乱起来。 萧谏战战兢兢地问道:“你们是谁?” 其中一人听到他问话,停了手,忽然就到了萧谏的身前,低声道:“我等是林二堂主手下金木水火土五个侍从,先行一步到了洛阳,二堂主过得两日即到。请两位先暂避一下,这些人由我等打发。小公子,如今全城戒严,你们已经受了伤,不急着出去,先在城中暂避。沿着这巷子往前走三十丈,右拐行半里,叩门,是洛阳分堂。亮你的金陵分堂堂主令牌。快去!” 萧谏惊喜万分,连忙答应住,顾不得这边战况如何,伸手盖住了高淮的眼,道:“别看了。”扶着他踉踉跄跄落荒而逃。隐约听到戚嘉的喝问声:“偷袭者何人?”这边有人回答:“一群废物而已……”他不敢多耽,仓皇离开。 果然有人开了门,一声不响地把二人带到一个小园子中,大雨中萧谏看不清事物,只知道七绕八拐走了许多路,待终于进了房间,听那人低声道:“我们要去引开追兵,两位先行休息一下,那边柜子里有干衣服。” 萧谏点头致谢,等那人出去后掩好门窗,扶着高淮在一处椅子上坐了下来,摸到桌上的蜡烛后点着。他自己的内伤就先忽略不计了,道:“三殿下,我给您处理一下伤口吧。”用刀子划开了高淮伤口处的衣服,见那暗器玲珑剔透做弯月状,两边带倒刺,深深嵌入肉中,想取出须得剜下两块肉来。 他挠挠头,看看高淮的脸色,高淮脸色沉静无波,魂游天外,对他的一举一动似乎已经全然不知。萧谏只得道:“我要把暗器剜除,你忍着点!”狠着心下手将暗器剜除,高淮终于被疼醒过来,咬牙忍着。萧谏身上携带有林再淳赠送的金疮药,给他把伤口处理好了,便去拿了干衣服过来,道:“三殿下,换上干衣服吧。” 高淮怔怔地看着他,良久方涩声道:“你……怎么知道他……不是?你知道我……错认了?” 萧谏道:“我知道,我猜出来了。” 高淮伸手捧住了脸,黯然不语,片刻后断断续续道:“我也知道不是,只是有点像罢了。我亲眼看着他……入葬。这世间,只有我……还记得你疏华哥哥。他这般扔下我,我原该恨他才对……” 萧谏的眼泪“啪嗒”一声掉了下来,高淮抬头,茫然看着他,道:“你哭什么?”萧谏忙用袖子去拭眼泪,那袖子却也被雨水淋得湿透,他尴尬微笑道:“我……我眼里进了雨水,酸疼酸疼的。三殿下,换换衣服吧,湿衣服穿时间长了,要生病的。”去柜子中取了干衣服过来,高淮神智恍惚,萧谏只得替他把衣服换好。他有些缺心眼儿,知道高淮是个断袖,却也想不起来避嫌疑这档子事儿,安顿他在唯一的一张床榻上躺下,自己方才去一边换了干衣服,窝在一张椅子中,将就着睡去。 半夜时分,萧谏在椅子上睡姿难受,忽然醒了过来。蜡烛已经快要燃尽熄灭,窗外大雨依旧在哗啦啦地下,铺天盖地,热闹喧嚷。在这雨声中他却听到高淮发出喃喃呓语之声,慌忙过去摸摸高淮的额头,触手有些发烫,瞧他神智却依旧是似睡非睡糊里糊涂的,便坐在床边把林再淳离开金陵时给的药都摸了出来,想挑一种给他吃了,忽然手腕一紧,被高淮抓住了。 药撒了一床。 他诧异转头,道:“怎么了,三殿下?” 高淮的眼神在微弱的烛火中眷恋迷离,在他脸上徘徊来去,柔声道:“你……知道我想你了是吗?竟然过来看我了?” 萧家沉默片刻,很客气地要把他的手掰开,他却死死揪住不放,像两个铁箍,牢牢地锁住了萧谏玲珑细致的腕骨。他剧烈地发抖,萧谏的手就跟着他抖动,然后全身也跟着抖,勉强微笑道:“三殿下,你又认错人了,我不是。” 高淮慢慢欠身而起,凑上来。萧谏心中惊慌,往后让,往后让,最后退无可退,被他挤在床尾的雕花栏杆处无路可逃,他侧头避开高淮靠过来的脸,道:“三殿下,我不是他,你真的错认了!”却被他一把抱住,萧谏害怕起来,一边小声哀求一边挣扎,越挣扎,高淮手上的劲力越大,夏天衣服单薄,几下子就被扯了开。萧谏大急,出指如风去封他颈上穴道,却不是他的对手,忽然被高淮扣住了脉门,顿时半身酸麻,惶恐间听他柔声道:“你怎么了?你从前对我不是这样的。你是怪我梦不到你吗?可你不肯来,我如何梦到你呢?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你知不知道这三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可我竟然做梦都梦不到你,你的心……怎么这么狠?” 他的脸埋在他肩上,呢喃的低语温柔如水,如绵绵密密的江南烟雨,洁白浩瀚的黄山云海,在他耳边徘徊不去,一声声深入骨髓,荡彻肺腑,听得萧谏心中激荡,恍惚间竟是一阵心酸,瞬间失神,僵住不动,泪水却是潸然而下。 高淮的脸哆哆嗦嗦靠上了他的脸颊,却蹭到了一片濡湿,喟叹道:“我还从来没见你哭过,今天怎么流眼泪了?你也舍不得我是吗?我真怕你走了啊,你走了,我还要等多少年才能见到你,多少年……” 萧谏极力辩解:“我不是……”下半句被他靠上来的柔软炙热的唇堵住,那温柔铺天盖地所向无敌,少年不经事的他,却如何抵挡得住?他在心里接着说:“我真不是,真不是……跟我毫无干系的事儿,我这哭什么呢?” 他一边暗骂自己,眼泪却越来越多,汹涌而下,恍惚想起几年前,他在十三旗的小雪堂中抱着叶七哭,哭得一向不动声色的叶七公子无计可施,为得也是几乎不相干的人。这不相干的人,不相干的事,为什么到最后总是和自己扯上这么大的干系呢?自己上辈子一定是欠了这两个人的,一定是!现在被迫来还债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清。 高淮醒来的时候,雨变小了,却还在下,淅淅沥沥地响。窗外的丁香树花已经开罢,芭蕉叶子一团团地肥绿,被雨打得弯着腰,很疲惫的样子。 萧谏斜蜷在床边的椅子中,枕着自己的臂膀睡得很沉。发髻不知何时散乱了,几缕长长的头发垂在脸颊边,不晓得他梦到了什么,唇角却带着一丝淡淡的笑容。高淮眼光慢慢扫过他精致秀雅的脸,待看到左耳下颈侧一块青色的淤痕时,心中忽然一跳,惶恐起来,试探着叫道:“萧谏!” 待叫到第四声,萧谏才醒了过来,迷迷糊糊看看他,道:“怎么了?三殿下。” 高淮道:“你……你,我……你颈上的那个……是撞在哪里了吗?” 萧谏“嗯”一声,呆了片刻,揽起桌上的一面铜镜看了看,道:“是……昨晚慌着逃命,撞在哪里也不知道疼……”拎起衣领往上扯了扯,勉强盖住了,道:“三殿下,你昨晚发热,一场好睡,如今已经是过午了。适才洛阳分堂的堂主来过,说赵国兵士正在全城搜捕,盘查极严,林二堂主今晚即到,让我们等着他来接应。你受了伤,我也是昨天和那戚嘉打斗受伤了,行动不便。等他来了,再想法子出去。” 高淮游目四顾:“王婴的人头呢?” 萧谏一顿,道:“我看着害怕,把他扔隔壁去了,您要了我去捡回来。” 高淮道:“不用,走的时候记得带上就行。”他迟疑片刻,试探着没话找话:“萧谏,我昨晚做梦了,梦得糊里糊涂的,我没……怎么样吧?” 萧谏道:“您一直发烧,还能出去杀敌不成?不过您说梦话来着。” 高淮道:“我说什么了?” 萧谏微笑:“我太困了,没听清。不好意思。” 高淮动动身子,感觉并无异状,伤口似乎也没那么疼了,长出一口气,总算放了心。接着侧头沉思片刻,问道:“萧谏,你刚才梦到什么了?我看你在睡梦中微笑。” 萧谏道:“我?我梦到我回了金陵,似乎回到了小时候,我姑姑带着我和妹妹一块儿在后园子下池塘采莲蓬玩。我姑姑实则才比我大七八岁,小时候她经常带我们两个一块玩儿。”他缓缓转头,看了高淮一眼,却又极快地转开了眼光,又道:“三殿下,这次若能活着回去,让我见我姑姑一面好吗?我没什么亲人了,除了姑姑和妹妹。” 高淮道:“不是还有妹夫吗?” 替罪 萧谏涩然一笑,瞧他的样子,仍是不肯答应,只得怏怏不乐地垂下了头。高淮看看他的脸色,道:“总有一天,会让你见到她的,你放心。” 他沉吟片刻,很困难地道:“昨天那个……是百里蓉?” 萧谏道:“是,他应该是练了什么媚惑的功夫,我听到他说话,脑袋就嗡嗡响,只想犯傻。”心中暗道:“不过我比你强得多,你是真傻了!” 高淮咬住下唇,怔了片刻,缓缓地道:“昨天是我不对,是我先犯傻,倒差点拖累得你送命。以后有了防备,不会这样了。下次见面,无论如何……要杀了他!” 萧谏抬头看看他,心道:“你舍得么?”百感交集之下,却终是未置一词。 黄昏时分,园中忽然多了一群人,中间那人黑衣肃然,相貌秀美,风姿澹雅,温润如玉。正是江南五大堂的惊神堂主林再淳。他身后跟了若干人,其中有五个分着赤、白、青、黄、黑五色衣服,形貌怪异,瞧来正是昨晚出手相助之人,牢牢地守护在林再淳身后,把他从前用的那两个跟班的挤得远远地。 萧谏连忙迎了出去,林再淳仔细地端详了他一下,道:“田田,你受伤了吧,脸色这么不好。” 萧谏听到这关切之语,泪水差点夺眶而出,上去拉住他的手,林再淳就势便替他把了脉搏,道:“是受了内伤,进房来我给你看看。” 两人相偕进了房,林再淳从前的两个侍从跟了进来,余下那五人就在房外守着。高淮连忙起身迎接,林再淳摆手让他坐下,重新检视了他的伤势,道:“不要紧,不是什么大问题。”给他重新处理了伤口,接着捡出丹药给萧谏吃。 萧谏悄悄地指指外面的五个人,低声道:“二哥,那谁啊?没听说五大堂有这几个人物,瞧这往这儿一站的气势,五大天王一样,赶上你们五个堂主了。” 林再淳脸却微微一红,有些尴尬之色,片刻后道:“那是太湖畔无常门门主石幽公子金木水火土五大侍卫。石幽公子他送给我了,他不要了。我也不想要,可他们一定要跟着我。”他软绵绵地道来,萧谏想起来萧雄给自己讲的林再淳那长长的艳史,看着这清逸出尘的人,忽然忍不住呵地笑了出来,却又赶紧忍住。 林再淳抬起美丽细长的凤眼看看他,道:“是不是你大哥跟你说什么了?” 萧谏忙道:“没有,我大哥什么都没和我说。对了,我大哥他干什么去了?怎么不过来看看我?” 林再淳道:“金陵一别,我也没有见到他。他传信让我过来跟着你们的兵马,说自己过些天就来。不过我听外面的阿金说的,他去找石门主拼酒,说谁输了就再去把十三旗的七公子的小雪堂给烧了。我看啊,大堂主输得多,石门主每次拼酒都要作弊,大堂主可是实实在在都给喝了。”他一边说话,一边握住了萧谏的双手,一股柔和的内力传递过去,在他四肢百骸之间游走,助他调理内息。 林再淳出身江湖世家名门,练得是正宗的内家功夫,偏生性子柔和绵软,不管跟谁交手都下不了狠手,但他是江湖中有名的神医,这些动辄打打杀杀的人,神医谁都有用得到的一天,况且他相貌好,脾气好,不挑不捡地悬壶济世,所以人缘很好,远远强过那几个混蛋堂主。 萧谏笑道:“他干嘛老去招惹七公子?” 林再淳叹道:“十三旗占据了长江北的大部分地方,江北设分堂的还只有洛阳和青州,其余地方曾经设过的分堂,全被十三旗给挑了。你大哥那不吃亏的性子,怎么能咽下这口气?这两边吵吵闹闹对着干,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儿了。这次估计叶七又要千里追杀他,唉,随他们闹吧。” 他顿了一顿,道:“外面盘查极严,此地不宜久留,我们今晚就走。” 众人夜半出城,高淮顺路看了城里城外兵马部署情况,发现赵国的兵力大部分安置在城南、城北两面,成秋枫坐守城南伊川军营,看来相当重视南边的防守。北燕的兵马却集中在城东三川交汇之处。两国看起来似乎狼狈为奸,实则依旧泾渭分明。 待众人掠出城墙的一刹那间,高淮不经意地一回头,看到城墙上的旗杆上挂了一具尸体,分明就是殷殊的,想来成秋枫和戚嘉丢了王婴的人头,愤怒之下,便将他的尸首拿来示众。却不知那史蓬莱逃到了何处。 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回头绝然而去。 待出了城来,高淮学着萧谏的样子去抓了一个兵士过来逼问,原来据说成秋枫对北燕的兵士甚是防范,专一下了令,不许北燕兵士入洛阳城,只能在城东驻扎,为此北燕带队的将军刘允对他很是不满。 高淮心中有了计较,随手点了那兵士的死穴,跟着众人离开。 东齐的军营中,兵马已经组织好,整装待发,随时都可以杀向敌军,派出的探子纷纷回报,却均禀报依旧不见三殿下的踪影。杨宝桢心里已经快要急疯了,却硬装出了一副淡然的样子来坐在那里喝茶。 谢昭然的另一个副将钟若塔从虎牢关那边日夜兼程赶了来,他曾跟着高淮在宫外厮混过十年,患难与共过来的,情若兄弟。这般巴巴地跑来只为想见高淮一面,却看不到他家三殿下的影子,于是手中拎了一根鞭子,困兽般在帐中走来走去。走到杨宝桢身前时,就斜睨他一眼,乌黑奇大的牛眼中满是怨愤和谴责之色。在他身前,跟着高淮出去却又提前回来的副将亲兵跪了一地,众人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待帐外一声高呼:“三殿下回来了!”的声音遥遥传来,众人惊起,抢着蜂拥而出,抢在最前面的就是钟若塔。他坐在那里像黑山老妖,站起来像汴梁铁塔,果然人如其名。这般三步并作两步抢出去,是一座移动的铁塔,把余人都挤到了一边儿去。 高淮下了马,还没站稳,就被钟若塔一把抱住了,乌黑的大眼泪水汪汪,巨灵神般的大掌在他身上捏来捏去,上上下下检视一番,道:“小月,小月,你跑哪儿去了?这肩上怎么了?受伤了?桃夭呢?为什么不见他?是不是没有跟着来?这个死哑巴,他倒会躲到京城享福!待俺回头一掌拍死他!谁给你看的伤?你们这帮懊糟军医究竟管用不管用?瞧这绷带缠得是个么子?跟个端午粽子一样!” 这是高淮被他一串炸雷轰得几乎言语不能,低声道:“赶路太急,绷带松了而已。小塔,别说了!” 林再淳跟着下马,伸手把萧谏扶下马来,道:“钟将军,是我给三殿下看的伤势。我名林再淳,和桃夭师出一门,请钟将军放心。” 他黑衣飘飘,态拟神仙,众兵士刹那间眼珠子啪啪掉了一地,钟若塔目瞪口呆,林再淳江湖上好大的名声,他早已如雷贯耳,刚才这一通胡说,也不知他心里存了芥蒂没有,自己却是尴尬万分:“林……林神医,对不起,我这关心则乱,冒犯了。” 林再淳微笑道:“无妨,钟将军是个直爽人。” 杨宝桢已经冷眼旁观了半晌,此时迎了上来,碰到这神仙般的人,言辞忽然间变得极为雅致,态度恭谨热情地让人招呼林再淳和身后的五座天神去用饭休息,比得那钟若塔越发粗枝大叶不成样子。林再淳料得他们还有军务要商议,自己在这里多有不便,便不再推辞,被五座天神拥簇着去了。 丁无暇见萧谏跟着回来,悄悄蹭到他身边,低声埋怨道:“你跟着三殿下跑哪里去了?害我这两天心急如焚的。” 萧谏却不想回答他,顾左右而言他:“老丁,我很累,想去睡一会儿。” 却听杨宝桢在身后不远处道:“睡?先过来!” 两人听他语气不善,均是脸色一变,只得跟着众人进了中军帐。钟若塔跟着高淮落了座。萧谏站在帐中,杨宝桢也拎起了一根鞭子,绕着他走了两圈,萧谏紧张起来,道:“杨将军,末将……末将……这次没有犯错。” 杨宝桢把鞭杆子在手中敲得啪啪响:“你有没有犯错,是你自己说了算吗?你勾着三殿下跑出去,害得殿下受了伤才回来。你知道我派了多少人出去找你们!如此恣意妄为,你竟然说你没错,难道是本将军我错了?!” 高淮一听不对,忙站起身来,道:“杨将军,是我做主带着萧谏出去的。他在洛阳城中为了保护我的安全,差点丢了性命,将军莫要惩罚于他。” 杨宝桢回头看高淮一眼,冷冷地道:“不管他做了什么,他这般私自行动,却是犯了大错。不正军法,何以立军威?来人,拖出去,二十军棍!” 萧谏刹那间脸色苍白,他今天实在不想挨打,摆不出上一次大义凛然的模样,无奈之下,哀求地看着高淮,想他接着替自己讨饶,高淮却是哑口无言。杨宝桢打的是萧谏,实则是在给高淮难堪,嫌他作为一军主帅不顾大局出去乱跑,说也说不得,打也打不得,就只好找了个倒霉的替死鬼。 他看看萧谏可怜巴巴的眼神,欲言又止,片刻后终于道:“杨将军,你不如来打我吧。” 杨宝桢道:“殿下尊贵之躯,末将如何打得?末将不过惩罚一个小小的骁骑尉,殿下就拦在头里,拿话堵末将的话。若是如此,这仗还如何打下去?来人,把萧谏带出去!” 惊梦 萧谏伏在自己的地铺上,兵士出去集结操练了,丁无暇在中军帐跟着杨宝桢忙活,没法儿过来看他。林再淳来给他看了伤势,上了药,安慰了几句,说打的人实则已经手下留情了,并无甚大碍。然后忙着去给军队采集购买必备药品去了。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却忽然间悲从中来,泪如雨下。摸摸枕头是湿的,就翻过来枕,结果另一面也是湿的,才想起来已经翻了一回。 这般迷迷糊糊地,开始做梦,梦见又回了洛阳城中,大雨倾盆,打在身上冰冷彻骨,后面很多追兵,喊杀之声越来越近,快要贴着后背了,他拼命地跑,却找不到安全的地方躲避,不管躲到哪里都不行,心里知道一定会被追上。却恍惚看到前方,百里蓉用冰冷的剑指着高淮,高淮满身是血,脸色鬼一样的苍白若死。 萧谏触目惊心起来,心中说道我不管我不管,转身要走,步履沉重,拖泥带水,却听到高淮在一声声地叫他:“萧谏,萧谏,过来救我!”萧谏心中惶恐:“我救你,可谁来救我?谁能来救我?我已经万劫不复了!”狠心要走开,他却一声声地叫,声音在耳边徘徊来去,袅袅不绝。萧谏回头,忽然就冲了上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听到耳边高淮接着叫:“萧谏,萧谏!”然后他忽然醒了,满头的冷汗,发现手中牢牢地抓着一个人的手腕,忙抬头去看,却是高淮坐在他地铺的边缘,诧异地看着他。 萧谏道:“三殿下,我一定要把那百里蓉给杀了!”高淮怔住,道:“什么?你没睡醒吗?” 萧谏忽然悔悟过来,慌忙放手,蜷回了自己的胳膊,为掩饰尴尬,就想接着装睡。高淮道:“萧谏,我叫你几声你都不醒。别睡了,我听说你两顿没有吃饭了,是嫌饭不好吃?” 却见他只管把脸埋在臂间,黯然无语,高淮却已经看见了他脸上隐约的泪痕,轻轻叹了一口气:“都怪我,我至少该让人知会杨将军一声我们究竟去哪里了。他这次是生我的气,却无法宣之于口,就拿你做筏子给我看。你心里明白,别生气好吗?若是再不吃饭,饿坏了怎么办?” 他伸手端起身边一个精致的小食盒,道:“我这儿有他们才从金陵带过来的点心,这次是玫瑰云片糕和紫藤花饼,你要不要尝尝?” 萧谏恍如不闻,不言不动。高淮蹙眉,无可奈何地看着他微微抽动的肩膀,片刻后缓缓言道:“萧谏,我们在商议军情,制定进攻洛阳的计划。我这次打算亲自上阵去做一件大事情。本来我想让你去听听的,还打算带着你去立个大功劳。不过瞧来你没有这个兴趣,我只好带韩凛去了。他却是一心一意想跟着我出去的,唉!” 萧谏总算开口说话了,却语带哽咽:“我身上疼得很,我起不来,走不到中军帐。” 高淮道:“我让人抬你过去。” 萧谏道:“被抬过去太丢人,我的脸都要丢尽了。” 高淮道:“那……我背你过去?” 萧谏大惊失色:“不!不要!” 高淮一顿,听着他惊慌失措的声音,心中忽然一跳,觉出什么不对了,他慢慢站起身来,不再看萧谏:“ 我已经问过二堂主,打的人没有使力,他又给你用了最好的药,用不了几天就会好。你不用装腔作势了。” 两人一起沉默了片刻,萧谏道:“那……那抬过去吧,走军营南边那一排营帐后面好吗?那边人少。” 高淮道:“好。”反身先走了出去。萧谏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不明白他态度缘何忽然变得如此冷淡,心中慢慢酸楚起来。他带来那盒点心扔在那里,差了一点他够不着,他忽然也不想吃了,枕着自己的胳膊,只觉得颓丧无比。 中军帐中,杨宝桢、钟若塔、丁无暇等人在等着高淮和萧谏,萧谏果然被两个亲兵给抬了过去,丁无暇一见连忙凑了上来,连声问道:“现在怎么样了?疼不疼?”瞧那神情,痛惜万分,恨不得亲自来替他挨打。 杨宝桢横了丁无暇一眼,大踏步走上去,把他挤到了一边,他的副将赶紧搬了椅子跟着,恭恭敬敬地把椅子给放好。杨宝桢待高淮落了座,方在萧谏身前大马金刀地坐下,道:“萧谏,你屡次挨打,想必对本将军心存怨恨。本将军却不怕你。作为一个将士,为国捐躯马革裹尸也是应该的,挨个打算什么?你跟着三殿下孤身入洛阳,带了很好的一个花皮西瓜回来。本将军已经给皇上上了奏折,快马加鞭送到金陵去了,若有了回信,便可升你一级的职位,比起你爷爷那个贰臣,你这是慢了一点,不过都是自己挣来的,人家也不会说长道短,你也理直气壮。你说呢?” 萧谏说不出来话,这么打一巴掌揉三揉,再把他这贰臣之后的身份薅出来捋一下,是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众人听得云里雾里,暗道:“花皮西瓜?瓜地里多的是,俺也能摘来,这也是提拔他的理由?” 杨宝桢拧眉看着萧谏,威逼道:“你不感谢感谢我?” 萧谏只得道:“多谢将军。” 杨宝桢哼笑一声,连人带椅子转了身,面对着高淮等人。帐中的闲杂人等都已被他撵了出去,远远地守着中军帐。营帐正中间的位置,放置一处大大的沙盘,正是洛阳城及城周围的山川谷地等地理形势,钟若塔把代表营帐和兵士的小模型一样样摆上去,杨宝桢道:“现在咱们来郑重地说说战事。三殿下,你们带来的西瓜我已经悄悄给姜扈送过去了,他在等你的消息。如今我们后面的兵马已到,连着驻扎在虎牢关左近的龙骑军、洛阳的残兵共计十八万人,足足比敌军少了十万。而且对方也在准备战事,打算发动攻击了。所以,我们要争取主动,抢在前面下战书。钟若塔,你最好赶快滚回去,收拾你的人马,往前逐步逼近敌兵,后日辰时,我等一起出兵。” 钟若塔怒道:“我和小月才见这么短短的一会儿时间,你就撵我走,你就见不得我高兴高兴!” 杨宝桢翻眼看他,骄横无比,高淮忙道:“小塔,军令如山,你听杨将军的话。” 钟若塔起来就走,杨宝桢道:“慢着,慌什么?你知道如何打仗?你知道往哪儿出兵?”缓缓站起身来,走到作战沙盘前,将代表着钟若塔手中兵马的小模型等拿了起来,道:“这个就是你那七万兵马。分成三路,中路四万,去挑战北燕的八万兵士,余人分成两路,借两边有利山地地形分开包抄,最关键的是把北燕和赵国的兵马隔开。打不过就退,他们退了你就组织人马接着打。关键就是骚扰不休,要牵制住这批人在原地打转。北燕和赵国有互相猜忌的地方,不会轻易出手支援对方,我们要好好利用这一点。北燕的粮草来路要通过孟津地带赵国兵士驻扎的地盘,你最好再找些人混进北燕的兵士中散步流言,说成秋枫想绝他们的后路,断他们的粮草。不管作用有多大,能让他们各自为营就成。” 他顿了顿,道:“至于我,我要面对的是成秋枫,我任重道远,劳苦功高啊!我要攻打伊川和宜阳这两个重镇,我要多留些兵马,省得败个死无全尸。三殿下,你执意要跟着姜扈做穿山甲,五千兵马够不够?” 高淮听他说的有趣,歪头微微一笑,道:“我要穿山而过,五千太多,行动不便,三千即可。” 钟若塔在一边瞪着眼道:“你让小月去哪里?他要有个三长两短,俺可不和你善罢甘休!” 杨宝桢指指洛阳城西侧的重镇新安,道:“这里,这三千是开路的,若是能占据新安,立即加援兵力。” 钟若塔一拳捶在沙盘上,震得小东小西的模型们纷纷乱跳,虎吼道:“这么远的山路,处处艰险,若是敌人在这里、这里、这里设下了埋伏,那可是死无葬身之地。”他指的是崤山山脉上几个山势险峻的地方。 杨宝桢听他说的难听,斜着眼看看他,道:“敌众我寡,洛阳又是易守难攻。我们只能绕道伊川、宜阳南侧的山路,而后往北穿山而过,才能达到出其不意奇兵偷袭的效果。就这,还是花皮西瓜换来的,否则连路都找不到。钟若塔,你级别没我高,就不要在这里大吼大叫的,当心本将军军棍伺候!” 钟若塔平日里不敢和杨宝桢顶牛,今天着实担心他家三殿下的安危,却是不甘示弱,瞪着眼道:“我们小月是皇子,就应该坐镇中军,你出去打仗走山路去!” 高淮走了过来,挤到两个人中间,道:“小塔,实则过了宜阳往北,路也就没那么难走了。杨将军要在这里攻打两个地方,战况比之我要艰险百倍。况且就算我偷袭不成兵败了,也能保证自己全身而退,这你都不信我吗?快回去准备你的兵马。” 夜袭 高淮好容易打发走了钟若塔,杨宝桢微笑摇头,道:“这人读书读少了就是不行,说话连个分寸都没有!唉,像我这般文武双全的还真是不多啊!”感慨万千了一番,回身对着萧谏道:“萧谏,你的伤势还疼不疼了?” 萧谏实话实说:“还稍微有点疼。”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 明月出天山 作者:俞洛阳 杨宝桢眯着眼看了他片刻,道:“萧谏,说实话我有点瞧不上你。你从前日子过得太好了,一看你这张祸国殃民的脸,就知道你没有吃过苦,本将军不高兴的很!本将军出身贫寒,就怜惜韩凛那样和本将军一样出身的人,就嫉妒你们这些出身富贵的人,老想找你的岔子。 萧谏默不作声地听着,忽然插口道:“将军,末将长成这样非我之本意,将军莫要以貌取人。便是富贵尊荣,也都是从前的事了,将军也莫要再提好吗?” 杨宝桢在他身上轻轻踢了一脚,道:“我还没有说完,你慌什么?不过看你从军以来的表现,似乎和本将军对你的印象稍微有点出入。本将军这次挑龙骑军最精锐的兵马三千你带着,若是能依计策而行成功了,这三千兵马以后就归入你的手下,随你折腾去。话说回来,你跟着三殿下走,他去哪里,你跟到哪里,要保护他的安全。他若是再有了差错,回来我打断你的腿!” 萧谏勉强笑了一下,笑容却很苦涩:“好,末将遵命。末将想起来看看沙盘,可以吗?” 杨宝桢道:“丁无暇,扶你妻兄起来!” 丁无暇连忙上前,将萧谏扶了起来,萧谏靠在他的肩头上,慢慢走到沙盘前,仔细地看了新安四周的地形,道:“杨将军,新安地势西高东低,我们绕道新安的西面,居高临下进攻好吗?” 杨宝桢道:“我正有此意,不过偷袭嘛,最好是半夜,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你明白的。” 萧谏点头微笑道:“是。”杨宝桢打了他两回,冷嘲热讽无数回,他心思通达玲珑,却也没有多少怨恨的意思。晶莹闪亮的双眸缓缓扫过营帐中,待看到高淮脸上时,高淮觉察了他的眼光,却忽然转身出帐而去,仰首望着西北无数青山,心中思潮起伏,久久不能自已。 次日,杨宝桢正式向成秋枫下了战书,三日,组织兵马兵分两路攻伊川、宜阳两处重镇,赵国的兵马迎了出来,在洛水、伊河谷地开战,谷地地势狭长,人马数量之优劣对比作用不大,杨宝桢亲自上阵指挥,投入重兵,一时间鼓声杀声震天,后备的军士用车马载了沙袋巨木,步步为营地筑城垒墙,以求巩固自身阵地,并且逐步蚕食对方领土,竟是摆出了不死不休的架势。 这场硬仗原也在成秋枫意料之中,便打起精神应战,这般打到日落西山,却仍是拉锯般相持不下,兵士的尸体快将河谷填满了,杨宝桢方下令收兵,待明日再战。 高淮却和萧谏、容谦趁前方交战热闹,带着三千儿郎,乔装改扮,跟着姜扈往西南方向的山中行去。林再淳不放心他们,带着五大天王也跟着。于是高淮和姜扈打头,萧谏和容谦、林再淳押尾,带着人马行路。姜扈对山中的地理形势熟悉之极,但也挡不住山中天气忽然的变化,况许多路段马匹过得不容易,这般跋山涉水,仍是处处艰险。众人在这深山中行走,晓行夜宿。由于远远地绕道宜阳的西侧,所以三日后方才到了新安南侧的郁山中,到得晚间扎营,须得姜扈精心选择地段,防着万一天降暴雨,山洪泥石流等灾害发生。 山高林密,蛇虫众多,萧谏平日里傻大胆儿,但天生怕蛇,看见那物件就毛骨悚然,三天来牢牢地粘在林神医的身边,以便于万一遭了蛇咬,他好随时给自己医治,结果惹来五大天王不少的白眼。 他不甘示弱地瞪回去,行军间隙悄悄问林再淳道:“二堂主,他们五个跟着你,你难受不难受?” 林再淳叹道:“我难受有什么办法?撵又撵不走。你大哥是不是已经把我卖了?你都知道了吧,实则我和那些女人真没有什么,是石幽公子想得多了。” 萧谏在金陵翠袖书院的水色居中,听萧雄给他拍过闲话,讲的就是林再淳长长的艳史。林再淳相貌美,医术高,曾分别被江湖上众多有头有脸的世家女子瞧中过。但无常门门主石幽也好女色,却口口声声自己不会挑女人,而且连番夸奖林再淳好眼光。所以林再淳不管对哪个女子有了好感,他必定跟在后面横刀夺爱抢了去。所以如今石幽左拥右抱妻妾十三房,林再淳只好被迫做了上士,独善其身,却也有几分凄凉落寞的意思。 石幽公子横刀夺爱的次数多了,脸上终于挂不住了,便派遣了自己的贴身五大侍卫过来跟着林再淳,算是做个小小的补偿,顺便随时监视他的动向,看他能不能发掘出来更美好的女子,以便接着充实自己的小后宫。 林再淳对他的伎俩洞若观火,却也懒得和他计较,五座天神武功高强,五彩小箭杀人顺当,鞍前马后地使唤起来也很趁手,于是跟着也就跟着了。林神医脾气好,什么都能将就。 这一日大军隐藏在山中,高淮要和姜扈出去查探地形,他迟疑了片刻,终于叫道:“萧谏过来,和我一起去。” 萧谏连忙过来,不疾不徐地跟在他身后,三人悄悄潜到新安西侧最高的山上,俯瞰新安重镇。新安作为洛阳的西门户,地处山丘陵区,地势自西向东逐渐降低。综观全貌,黄河横于北,秦岭障于南,四山夹三川,地形复杂多变,甚是险要。 高淮对着萧谏一伸手,萧谏立时闻弦歌而知雅意,把自己手绘的新安地图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 高淮凝神看着地图,再看看薄雾晨霭中的重镇新安,道:“成秋枫虽然对新安投入的兵力远远不及宜阳和伊川,但是我们只有三千兵马,要出其不意地拿下新安,就算强攻了下来,等敌兵反击了,却也未必能守到杨将军援军到来。” 他抬头,道:“姜扈,请你的族人帮忙准备大量的滚木巨石吧,如果我们偷袭成功,我要快速加强装备,滚木巨石最佳,你熟悉山中的水路,木材就用水路运来,越快越好。该怎么算银子,我给你。” 姜扈道:“三殿下客气了,您送来了王婴的人头,就是对我诚心以待,我虽是个粗人,也要知恩图报。莫要再提银子的事。” 高淮道:“你们作为东齐的良民,从前却被迫躲在山里,这是朝廷和地方官员的失职。等我拿下洛阳,你就带领族人出山划地,以后就是我东齐正正当当的百姓。” 姜扈一听,再一次热血沸腾了,忙道:“多谢殿下,我已经将殿下带到了新安,我这就回去召集族人,在这附近山里就地取材,给殿下尽快准备所需之物,最多两天运到。”当下告辞而去。 萧谏一看剩了自己和高淮二人,他悄悄地往后退了几步,离得高淮远了些,高淮并不回头看他,却觉察到了他的一举一动,轻轻吁了一口气,他也是鼓了很大的勇气才敢和萧谏接着说话:“你过来看看地形,从哪里进攻比较好。” 萧谏只得慢慢蹭到了他的身边,凝神看了半天,道:“新安驻扎赵国兵士据说有两万多人。我们兵分三路吧,一路走西门,一路走南门,剩下两千兵马埋伏在东门外,这样有虚张声势的效果。我和五大天王先潜进去,尽量制造一场营啸出来,趁混乱把人都引到东门去,待七彩烟火升起,你就带人往里冲。天黑混乱,这次咱们穿来的衣服和赵国兵士服饰相近,你让咱的兵士在颈中束白帕,好区分开来。今晚就行动如何?” 高淮道:“不急,让姜扈准备妥当了再说,明晚吧。” 他凝神又看了半天,接着缓缓地道:“你明晚潜进去,很危险,一定要小心不要受伤,否则我没法和你哥哥交代。” 萧谏唇角轻轻抽搐了几下,半晌方道:“三……三殿下放心,我没那么娇弱。我大哥也非胡搅蛮缠之人,别说受伤,就是我死了,他也不会说什么的。” 高淮沉默,片刻后道:“以后别动不动就说死字,打仗的时候,要忌讳一些。” 第二日夜半时分,高淮带着人马隐伏在新安镇外,看到那七彩烟花在新安冲天而起,闻听得镇中隐隐的骚乱之声,和容谦兵分两路,一声呼啸,带着人马杀进了新安重镇。这三千兵士,都是杨宝桢在龙骑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英勇无比,均可以一当十。当下如猛虎下山般闯了进去。 五大天神和萧谏均着赵国兵士的服饰,已经在萧谏的指挥下把北门和南门打开了。待高淮等冲进来,众人迅速转战别处,混在赵国兵士的队伍中长声大叫:“东门,东门没有敌人,快过去啊!” 赵国的兵士在暗夜中突遭偷袭,且这敌人不知是从哪儿来的,顿时开了锅一样乱成一团,待听说东门没有敌人,便如潮水般纷纷涌了过去,暗夜中人喊马嘶,胡乱践踏,龙骑军在后面追杀上来,更是搅得一片混乱。赵国带队的将军拼命呼喝命令,想组织起人马反击,萧谏看准了他的位置,忽然飞身而起,抢到他身前,那将领还未反应过来,被萧谏一刀掠去,顿时削飞了他的脑袋。 火攻 赵国带队的将军拼命呼喝命令,想组织起人马反击,萧谏看准了他的位置,忽然飞身而起,抢到他身前,那将领还为反映过来,被萧谏一刀掠去,顿时削飞了他的脑袋。 待众人涌出了东门,埋伏在黑暗中的东齐兵士忽然一起呐喊着冲了出来,又是一阵砍杀,暗夜中也瞧不清楚究竟有多少的敌人,只闻得厮杀呐喊之声。一片刀光剑影中,赵国兵士死伤无数,兵败如山倒,往东北方向退了下去。 余下的小股兵马,被汇合后的龙骑军一阵砍瓜切菜,扫荡干净。 第二日,姜扈已经将滚木运到。高淮带着人马过来检视,这三千人马,昨晚折损了一百多人,分到各个城门,也不过七八百。他思索片刻,回头道:“姜扈,你能弄到很多火油吗?我看书上记载,你这儿的山里,有这东西。” 他要的东西越来越奇特,姜扈却坚定不移地道:“能!” 高淮道:“去多弄一些来。给你算银子。” 姜扈再一次道:“三殿下,见外了。” 高淮在镇上里里外外巡视一番,看镇上百姓经过几场战争,仍有遗留下来一千余人死守家园,不肯离去。便吩咐容谦道:“去贴告示,让百姓两个时辰内退出新安,往渑池方向去,若有违令者,斩。” 容谦道:“这这……三殿下,故土难舍,若有不走的,真的就斩了?” 高淮道:“若是不走,也是死路一条,不如我们先斩了,省得闹心。” 萧谏离他并不远,听得心惊肉跳,忍不住在后面叫道:“三殿下,不!不要!” 高淮眼角抽动了几下,忽然策马回身看着他,沉着脸道:“萧谏!你怎么就会说这三个字!以后不许再有人没人大呼小叫。” 萧谏看他没来由地发脾气,却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被容谦一扯马缰绳,便就势跟着荣将军去了。待走了老远,容谦方悄悄问道:“三殿下为何对着你发脾气?” 萧谏茫然道:“我不知道。” 容谦仔细思忖,循循善诱:“是不是以前他让你干什么,你说过不,不要,把他给得罪了?” 萧谏道:“我……我真不知道。” 容谦恨铁不成钢地叹道:“萧谏,你够呛啊,你完了!”打马先去了,萧谏灰溜溜地跟在他身后徐徐行来,忽然心中灵光一闪,竟然想起来了,终于想起来了。他悄悄回头去看高淮,高淮早已不见了踪影。萧谏低头,神色窘迫起来,精致秀雅的脸轰轰地燃烧,越来越红,越来越红,最后却化成了涩然一笑。 在洛阳那大雨倾盆的夜晚,高淮将他错认,抱着他痴缠不休,到了紧要关头,他惊慌失措下似乎说过:“不,不要!” 最后究竟要不要,却也没由得自己。 事到如今,两人只得都装得什么也没发生过,装得时间长了,就好似真的什么也没发生过。果然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高淮已经把百姓成功遣散,将滚木巨石按照他的要求放置好。萧谏跟在他身后忙碌,心里很多的疑问想问,却也不敢轻易过去招惹他,待看他指挥着兵士把那滚木摆得实在不是位置,最后终于忍不住问道:“三殿下,这滚木放在这里,离城楼远了些,敌人真反攻了,用起来很麻烦的。还是放到四门门楼附近好一点。” 高淮横他一眼,道:“我本来就不打算用来对敌的。” 萧谏道:“那您费这么大的力气弄来着这许多东西干嘛?” 高淮道:“我还弄了火油,你说我要干嘛?” 萧谏道:“火攻?烧……烧什么?” 高淮道:“你不是脑袋很管用吗?这是怎么了?杨将军的援军没个四五天赶不到,我们两千多不到三千的兵马,哪能对付成秋枫的几万人?我看了,这新安镇因为靠着山地,山上树木众多,所以百姓建房以木质结构为主,弄些巨木来,四处再泼上火油,等敌军来攻时,先抵挡一阵,接着佯败退走,留二百个身手利索的人,等敌军进得镇来,就把四门吊桥扯起来后将机关毁掉,然后放火。林二堂主会看天象,我问过他了,说这几天不会下雨。” 萧谏一听顿时笑靥如花,道:“好好好,我留下!我来带队弄毁机关,我来放火!” 高淮看到他的笑容,却是唯一疏神,转过身去不再看他,道:“萧谏,以后不要随便对着人傻笑。” 萧谏愣住,片刻后低声嘀咕道:“我连笑的权利都没有了?”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抬头看高淮已经走开,连忙撵了上去问道:“三殿下,那么这放火的兵士如何退出去?岂不是要和敌人同归于尽?” 高淮道:“大战之中,牺牲几个死士原是很正常的事情。你若是怕死,就不要留下。” 萧谏结巴起来:“我我我不是怕死,我若是想逃当然死不了,可你不能扔下我们,三殿下,三殿下……” 高淮驻足,道:“萧谏,你这么婆婆妈妈的,不怕人笑话吗?” 萧谏一口气憋住,说不出话来,高淮回头斜睨他一眼,接着道:“新安西北方的城墙外,紧挨着一个二百多亩地的湖泊,里面荷花芦苇丛生。敌军便是围城,也不会这么快就把湖泊给占了。这次挑会水的兵士留下。我已经让人在城墙外侧悄悄安置了二十个木桩,届时系上长缆绳,直接下到水里去,一根绳十个兵士,时间上应该没问题的,我会在那里接应。”言罢反身离去。 萧谏听他安排得妥当,看来适才是故意在逗着自己着急,心中冷哼一声,暗道:“整天没事就找我岔子,也不看看你自己那副样子!” 东齐龙骑军迅速占领了新安,消息传到成秋枫耳中,令他大吃一惊。想不通这支奇兵究竟从何处降临。新安被占据,沿着河谷一路向东,很快就能到达洛阳城下,这威胁不解除,就随时可能被抄了后路,严重影响了洛阳守卫兵士的军心。 于是成秋枫经过慎重的考虑,从宜阳抽调两万兵马,集结了从新安退出的残兵,由几个副将带队,两天后再一次席卷而至新安外,要把这个重镇重新夺回来。 赵国的兵马刚把营地扎牢靠,这晚高淮就带着兵突然冲杀过去,幸而赵国有了前车之鉴,兵马迅速迎了上来,一番混战,高淮眼见敌军涌上来,便带着兵士且战且退,杀开一条血路,往西南方向退了下去,竟是弃城而逃。 赵国的兵士一见大喜,蜂拥杀进了新安镇。镇中却静悄悄无一点人声,别说兵士,百姓都不见一个,带队的将军名叫李云山,当下疑心顿起,忽然一声呼喝:“先退出去!”带着人马想退出去,但门外的兵士汹涌而进,新安为千年古镇,街道多有狭隘之处,想后队变前队,一时间却没有那么简单,好容易调整了队伍,正打算先出去再说,李云山带人行到城楼前,却听得呀呀一声响,吊桥竟是升了起来,接着城楼中一声巨响,众人面面相觑,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李云山喝道:“里面什么人?” 却听一声轻笑,熊熊火把中看的清楚,一个黑衣少年将军从城楼中行出,手中执一张连发强弩,李云山扬声道:“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那人微笑道:“在下萧谏。李将军,你进了这新安,甚是不易,这就不用出去了吧。” 李云山没听过萧谏的名头,不免存了轻蔑之意,他身后的一个随从却忽然冷哼了一声,低声道:“原来是这小子!” 萧谏没看到那人,伸手抽了一支箭出来,笑道:“李将军,我奉了三殿下的命令守在这里,原是要送一份大礼给李将军。李将军接好了。”把箭头放在唇边轻轻一吹,“砰”地一声轻响,燃起了一团火苗来。接着见他拉弓放箭,却没有对准任何人,对的是城楼不远处的一间民舍,只听得一声巨响,那民舍竟然在瞬间熊熊燃烧起来。 李云山一直凝神看着他的一举一动,这时忽然悔悟过来,狂喝道:“撞开城门!” 却是已经晚了,那城门被萧谏身后潜伏的士兵推了若干大石下去堵住,一时半会儿要撞也撞不开。接着萧谏数箭连发,潜伏在暗处的兵士跟着放火箭,镇中瞬间火光四溢,浓烟滚滚,带着巨大的爆炸之声,萧谏等却早有准备,均用湿布巾裹住了口鼻。 眼见赵国的兵士乱成了一片,李云山怒喝道:“弓箭手出列,射死他们!”弓箭手忍着铺天盖地的狼烟出列,烟雾中却看不到萧谏在哪里,耳中只听得这少年一串清朗的笑声,渐渐远去。李云山身后那人低声道:“小子想跑?休想!”忽然拔身而起,追了上去。 萧谏见到四处升起的烟花火炮,知道四个城门都已得手,便招呼自己手下的兵士快快逃命,带领诸人沿着城墙往西北方向跑去。 待没走出几步,却听身后几声惨呼,他猛然回头,却见几个兵士躺倒一地,均已毙命。萧谏大吃一惊,忽明忽暗的火光中,挟裹着一阵阵的浓烟,一个高大的人影静静地伫立在那里,背后背了一柄大刀,竟是赵国第一勇士戚嘉! 戚嘉面无表情,沉静如水,缓缓地道:”小子,把命留下。” 义气 戚嘉冷冷地道:“小子,把命留下!” 萧谏长刀在手,端然而立,对身边残存的龙骑军兵士喝道:“你们先走!”接着抢先一刀向戚嘉劈了过去。戚嘉横刀来格挡,他已经瞬间变招,长刀顺水推舟横掠过去,两人转瞬间错身而过,带起的刀风激扬得萧谏额发散乱,于这熊熊的火光中,交上了手。萧谏明知不敌,却镇静若斯,展开轻功绕着戚嘉团团乱转,伺机出刀。 这一场恶战,堪称艰险百倍。萧谏不是戚嘉的对手,拼命苦苦支撑,不过是要给放火的士兵争取逃走的时间。戚嘉内力深厚,数次长刀相交,震得他气血翻涌,难受无比,萧谏却咬牙忍下,待到兵士走得差不多了,他便想伺机撤退,却绝望地发现,他根本就走不了,戚嘉的刀风和着浑厚的内力,织成了一张天罗地网,已经彻底封死了他的后路,只有在这里硬拼下去。 新安重镇渐渐烧得犹如一只火炉一般,李云山带领众人集中在东门处,拼命地要弄开被大石和吊桥封住的城门,那城门也被东齐的兵士改装了机关,一时半会儿的却是死活打不开。身后的热浪一阵阵逼迫上来,众多人挤在这里,均觉呼吸越来越是困难,片刻后纷纷倒下,窒息而亡。初始镇中还有惨叫惊呼喧哗之声,渐渐地没了人声,一片死寂,唯余房梁巨木等燃烧时发出的噼噼啪啪之声。 一小部分的赵国兵马并未来得及入城,看着这火光冲天的新安重镇,照得半边天都成了通红色,惊诧惶恐万分,不由自主地纷纷后退。却忽然身后一声唿哨,竟是容谦带着龙骑军又趁乱折回来杀了个回马枪,杀得赵国兵马惊慌失措,乱哄哄地往洛阳方向奔逃而去。 高淮带了几十个身手高明的亲兵侍卫,潜伏在新安西北角湖泊的芦苇荡中,也在凝神看着新安城。待见到放火的兵士纷纷坠绳而下,忙让人上去接应,从湖中潜水而过。 他等了半晌,出来的兵士有一百四十余人,不再见有人出来,余下的估计已经丧命于新安镇中。高淮游目四顾,却不见萧谏的影子,忍不住问道:“萧将军呢?”其中一个兵士道:“萧将军在城墙上和一个用刀的人打起来了,他让我们先走,他来断后。” 高淮道:“那是什么人?”众兵士茫然不知。 他抬头看着新安镇中的火势越来越大,浓烟滚滚冲天而起,蹙眉思忖,没来由心惊起来,道:“你们先撤,我上去看看!”纵身而起,掠过芦苇荡和湖水,直接抓住了挂在城墙上的一根缆绳,微一借力,便翩然飞上了城墙。扑面而来的热气逼得高淮一口气差点上不来,他摒住呼吸,飞身沿着城墙往前跑。 萧谏正在和戚嘉做殊死的搏斗,他的内力在两人的过招中渐渐耗尽,唇角已经有鲜血不由自主地滴落,却还在苦苦支撑,想找个机会跳下城墙逃生,竟是不能。眼见戚嘉一刀扫来,只得强撑着举刀格挡,却是被他打得踉踉跄跄跌了出去,脊背靠上了城墙外沿的墙垛。新安的城墙由大块的山石筑成,虽然不怕火势,却被烤得甚是滚烫,萧谏内力不及戚嘉,此时亦感热浪扑来之时,呼吸困难。 他眼看着戚嘉逼近,全身剧痛,行动迟滞,无奈之下对着戚嘉身后一笑,叫道:“三哥!” 戚嘉身形微微一顿,却是神色不变,道:“小子耍滑!”横刀劈出,萧谏勉强一个伏地打滚,堪堪逼了开,刀风掠着他的肩膀过去,却是惊险无比。他犹自不知死活,再一次对着戚嘉身后叫道:“三哥,快来救我啊!” 戚嘉眉头微蹙,他内力高深,方圆十几丈内有动静,都能感知到,晓得萧谏又在骗人,道:“小子,没用的!”接着又是一刀劈出,萧谏踉踉跄跄地躲了出去,伏在墙垛上喘息不止,眼见戚嘉第三刀挟着狂暴的风势呼啸劈出,他忽然眼睛一亮,再一次对着戚嘉身后又惊又喜地叫道:“三哥!” 戚嘉大怒,喝道:“你当我是傻子!你有完没完!”话犹未落,忽然后心一阵杀气急袭而至,刹那间到了后心,仿佛来自恒古的天地之间,纯净决然的杀气,想必定是风华绝代风姿凛凛。戚嘉已经被萧谏三番四次的诈骗弄得失去了警惕,却不知道这一次,他三哥竟然真的来了! 他大惊之下回刀格挡,掀起的狂风令靠着城墙的萧谏衣发飞扬。戚嘉出刀,却见眼前一道清冽的剑光劈面而至,恍惚间手腕一痛,手中的刀竟然被高淮一剑挑飞,那一剑带起的劲风掠着他肩膀过去,顿时划了一道长长的伤口。戚嘉应变神速,飞身后退,高淮的剑却已经抢了先机,不离不弃如附骨之疽,至死不休地追随着他的心口。两人在城墙上,火光中,宛如神仙中人,瞬间退出去几十丈远。戚嘉连着变幻数种身法,却是甩不开高淮,他大惊之下,飞腿提向高淮手腕,高淮长剑扬起,化成一道圆弧,江天一色,清亮炫目,在他腿上狠狠地斩出一道伤口。戚嘉却趁着他这微一停滞,随着剑势跌了出去,总算脱离了他剑势的范围。反手摸到身后一根长长的旗杆,竟然瞬间把旗杆打断,当做兵刃横扫了过来,这赵国第一勇士果然也是名不虚传。 高淮却挂念着萧谏的伤势,不敢恋战,长剑在他的旗杆上借力一点,反身飞了出去,待掠到萧谏身边,顺手揽住他腰带了起来,接着翩然跃起,如蜻蜓点水一般掠到了墙垛之上。 戚嘉已经缓过一口气来,他的武功和高淮在伯仲之间,却被萧谏几番使诈,害得对敌失了先机。但他天生的强悍坚韧,便是身上受了两处伤,也决不畏惧退缩,当下就要扛着旗杆追击二人,却见高淮已经如一只白鹤一般飘然远去,自己腿受了伤,却是无论如何也追不上,只得愤然罢手。 萧谏被高淮负在背上,展开轻功御风而行。待见身边的树木纷纷后退,恍惚间竟如做梦一般,由衷赞叹道:“三哥,你轻功真好啊,我觉得自己已经不错了,可是和你一比,那就差远了。什么时候我才能和你一样呢?” 高淮听他语气微弱,抽空扭头看了他一眼,见他脸色苍白,唇角还带着一丝血痕,便道:“你脸色不对,少说两句罢。” 萧谏微笑道:“我不要紧的。三哥,我没想到你会来救我。我不是戚嘉的对手,这次以为逃不出去了。那一会儿是真的绝望了,就当是念念观音菩萨保佑啥的叫了你两声,没想到果然把你给叫来了。” 高淮顿了一顿,道:“我是闯过江湖的人。江湖中人,最讲究义气二字。” 萧谏笑道:“哦,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江湖义气啊。” 高淮道:“那个……你在洛阳城中,那么危机的关头也没有丢下我,我当然也要讲义气了。” 萧谏却犹自不罢休,接着道:“我那时若不救你,你这次就不管我了?” 高淮道:“不会的。” 萧谏等了半晌,却听他没了下文,便接着纠缠不休:“为什么不会?” 高淮蹙眉道:“我答应了你大哥要好好带你回去,当然不会不管你,不然没法和你大哥交代。萧谏,你的废话怎么这么多?你再嗦,我扔你下去,不管你了!” 萧谏伸手揽住了他的颈项,道:“不,三哥,你不能扔了我!不然你如何和我大哥交代呢?” 高淮一愣,道:“萧谏,你勒死我了,快放手。”萧谏道:“不,我害怕掉下去。三哥,我……我难受得很,那火快烤死我了……”高淮闻言差点一个踉跄,却感受到他的气息越来越是微弱,身体也渐渐软瘫下来,竟然昏了过去,心中骂道:“你真不知死活,受了伤还嗦个不休!”怕他掉下去,只得把他转到身前抱了起来,一路加急赶往驻兵之处。 龙骑军余下的人马由容谦带队,暂且撤到了郁山的山深林密之处,高淮寻到驻营处,众人早已望眼欲穿,林再淳看到萧谏的脸色,立时上去把他接了过来,道:“小田田怎么又受伤了?”跟着把脉诊治,待看他一头乌黑的长发乱纷纷飘垂,大半的发尾竟然被新安的大火烤得蜷曲发黄,不由得赞叹道:“我家小田田越来越坚强了。” 他语气温柔,态度和蔼,原是天生如此,五大天王却都纷纷侧目,看不顺眼起来。高淮也往这边瞥了一眼,见容谦迎了上来,便转过眼光问道:“杨将军的援军几时能到?” 容谦道:“最多一天。姜扈已经去接应去了,这次是三万人。殿下,赵国的兵马吃了这样一个大亏,估计一时片刻不会过来。杨将军交代,让我们等新安火熄了,便就着那石头城墙,重新设置装备,无论如何不能放手新安给敌人。” 高淮道:“我明白,等大火熄灭,我们就折回去!” 合谋 第二日黄昏,东齐的援军穿山而至,高淮看到自己的兵马,终于有了底气,等着那新安的大火熄灭了,就带兵再一次驻扎了进去。杨宝桢组织人马在伊川和宜阳那边加急进攻,钟若塔在虎牢关西侧一带和北燕的兵马呈胶着状态。成秋枫一时间腾不出手来进攻新安,让北燕的兵马过来,却又很不甘心。这就给了高淮可乘之机,他带领兵士在新安的西南角挖了一个大坑,埋葬了丧命在新安镇中的三万赵国兵士。而后就着新安镇从前牢固的石头城墙,重新设置安装了军用装备。 他再一次占据了新安,进可攻,退可守,便和杨宝桢互放信鸽来回传信,想沿着谷水河谷直接开拔到洛阳城下。杨宝桢却传信让他暂缓攻城,出兵截断敌军粮草后路,打乱敌军的整体布局,才是当务之急。 高淮一听有理,自己兵马总体上少于敌人,只有想法子牵制分割敌人的注意力和战斗力, 恋耽美 分卷阅读15 明月出天山 作者:俞洛阳 方能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他想起了北燕那几万兵马横在三川交汇处,生生阻挡了钟若塔和自己在洛阳城外胜利会师。心中思忖来去,北燕跑过来插这一手,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若放在往日,他就会把萧谏撵到北燕的军营中去刺探一番。可萧谏如今受了伤,每日里有林再淳跟着诊治下药,他又趁机和林美人撒娇耍赖的,做出一副娇弱的小模样,却无论如何不能打发他去。高淮便打算亲自走一趟,却被容谦得知了消息,赶过来苦苦阻拦,口口声声道:“末将一家老小的身家性命,都在殿下身上了。殿下若有个闪失,纵然杨将军不宰了末将,那钟将军也不会饶了我。殿下千万要三思而后行啊三思而后行!” 高淮遂不能成行,只得另辟了蹊跷。 萧谏这日和林再淳缠磨够了,哄了他不少据说是增加内力的丸药过来。当下坐在新安镇西北角的石墙上,看着那墙外一池碧水思潮起伏,很想跳下去洗个澡。但他被林再淳和高淮看管得很严,已经试探几次了都未能得逞。这会儿似乎没人管,萧谏犹豫了片刻,纵身一跃而下,结果跳到半途中,被一根绳子拦腰又给扯了回来。 林再淳用绳子拴人套马的很老练,萧谏以为是他,怒道:“二堂主!”结果回头一看,城墙垛子上坐着一个悠闲自得的白衣人,大白天的睡袍胡乱穿,竟是大堂主萧雄到了。 萧谏又惊又喜地扑了过来,被萧雄一把抱住,道:“你嗓子怎么哑了?” 萧谏道:“前几日新安大火,被热气扑的,到现在都好不了。大哥,你怎么过来了?” 萧雄道:“新安的火我听说了,烧得不错!所以过来看看,嘿嘿嘿嘿,我……我……我被人追来着,反正往哪儿跑都是跑……” 萧谏笑道:“我知道,我知道,你肯定又被七公子追杀了。你又拼酒拼输了,烧了他的小雪堂对吗?”萧雄道:“这次猜错了,这次去烧小雪堂的是石幽!他被哥哥的风流倜傥所迷惑,愿意主动替哥哥去烧。报酬是,我把小林子隐藏的所有的梦中情人都发掘给他!啊哈哈哈哈,然后他烧完了,我说我已经发掘过来了,竟然一个都没有,可见小林子这一段时间真是守身如玉啊!结果他恼羞成怒,就追着打我,我就跑过来了。”他伸手扳住了萧谏的肩膀问道:“田田,我倒要问问你,你适才打算跳下城墙做什么呢?是不是谁欺负了你,想不开了?“ 萧谏未及答话,却听林再淳的声音在不远处道:“大哥,我何来的梦中情人?你也太能乱扯了吧?”然后是高淮的声音道:“大堂主别来无恙?” 这两人听说了消息,相偕赶了过来。却恰恰听到萧雄问萧谏的话,高淮立时心中明了,冷冷地瞥了萧谏一眼,道:“大堂主,令弟估计是打算跳到湖里洗澡去。可惜他伤势未好,这般不爱惜自己,我却管也管不住,他也从未把我和二堂主的话放到心上过。还是有劳大堂主亲自来教导一番了。” 萧谏顿时不敢做声,萧雄拧眉,似在深刻思索如何教导他,高淮等了片刻不听有结果,便接着问道:“在下拜托您的事情怎么样了?” 萧雄听他问得郑重,也赶紧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道:“禀三殿下,事情甚是麻烦,我们入中军帐详谈如何?” 高淮闻言,返身在前带路。萧雄扯着萧谏在后面跟着,特意错开了一些距离,指着高淮的背影开始说三道四:“田田你看,少年老成啊少年老成!不就是偷偷玩个水吗?这也值当来正儿八经地告一状?哥哥年轻的时候,可上九天捉鳖,可下东海摸鱼,啥事儿没干过?哼哼,这不过是小菜一碟罢了,你不用理他!” 萧谏一听激动得热血沸腾,连声附和:“就是就是!” 林再淳离得近,却着实听不下去了:“大哥,你不要惯着他!你扯也要有个边际,天上哪有鳖给你捉?” 萧谏道:“大哥说的没错,天上有银河,当然就有鳖。” 林再淳不再理他两个,加快步伐追上了高淮。众人前后脚进了中军帐,萧雄走到那大大的羊皮地图前,道:“三殿下,我已经获知了消息,北燕这几万军马,本来打算走西侧应付你大皇兄的兵马,但你大皇兄的彪悍那是天下闻名啊!他们想惹都惹不起,又听说你在金陵很受你父皇的宠爱,也不会打仗,是个有名的绣花枕头,所以就跟着赵国的兵马过来占你的便宜。他们本打算合力把黄河沿线的水军撕开一个口子,好接着南下去。结果北燕因为自己的粮草不济,又被龙骑军阻住了去路,只得就地驻营。还有,据说两国的兵马过了河,成秋枫就被赵元采痛骂了,说明明是自己出力过了黄河,却偏偏还便宜了外人。所以成秋枫对他们多有忌讳之心,于是耽搁在这里。” 萧谏钦佩地看着萧雄:“大哥,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都是你去打探出来的吗?你这次真勤快!” 萧雄老脸微红,道:“那是……当然了。不过我一个人,忙不过来的,我把小三小四小雪飞都撵去了,□啥的各种手段都使唤上,这也算是我运筹帷幄决战千里吧。还有石门主,他很热心地帮我的忙,当然他多半是对我爱恨交加,想纠缠我来着。但只能等我事情办妥了,才能回报他这一片真心,所以他只好多操劳操劳了。” 他自吹自擂得兴起,林再淳咳咳两声,把他打断了,接着若无其事地拿起身边小几上的茶水接着喝。萧雄也跟着咳咳两声,道:“三殿下,你打算怎么办?这耽搁在这里,不是办法,你大哥的兵马已经过了黄河,势如破竹往北燕的京都步步逼近了,你如今已经落在后面了。” 高淮沉吟,他心中隐隐有个计较,却甚是恶毒。正思忖间,却听萧雄大大咧咧接着道:“三殿下,你这次真是吃亏了。那北燕的兵士,本该由你的大皇兄来对付,却偏生窜到你这里一股来。给他减轻了压力,你这边弄得左支右绌的。他也不见得领你的情。” 高淮见帐中并无别人,便微笑道:“是啊,我也有自知之明,我这绣花枕头的能力比起我大皇兄相去甚远,所以我在想,是不是把这数万兵士还给他,让他接着对付去?” 萧雄道:“还?能还当然最好,关键是如何还法?”他混江湖风生水起,收集消息八面玲珑,对这些行军打仗的虽不是很关注,却在江湖上作恶惯了,天生的能融会贯通,随口道:“你可以让那个黑大个儿钟小塔把兵马让开,让北燕的兵士东去,自有大皇子的后备军出面来对付。” 高淮一听正中下怀,赞许道:“这主意不错,不过这样,也许父皇要骂我的。” 萧雄道:“被自己的老子骂几句算什么?总比在这里落败了,让人家长驱直入兵临城下的好。你父皇若是能通盘考虑,就不会十分地谴责你。” 萧谏听在耳中,却忽然心惊起来,他自小熟读兵法战阵一类的书籍,明白萧雄所说的后备军,实则就是给高鸿运输粮草的兵马,高鸿已经带军深入敌国,不可能全靠着一路抢劫掠夺粮草,因此这本国的粮草运输供给,就至关重要了。如今听这两人一拍即合,竟是有意无意地引得北燕的兵士去劫高鸿的粮草。就算劫不到手,也严重影响了军心。 他颦眉思索了片刻,有心反驳,但一个是自己大哥,一个是自己顶头上司,却实在无法多说二人的不是。 眼见天色渐渐暗了下去,高淮知道萧雄好酒,就把军营中的好酒搜罗出来,摆了一桌小宴来款待他。林再淳和萧谏相陪在一侧,席间众人推杯换盏,只有萧谏想起来下午二人那个馊主意,心中却十分别扭,有些食不下咽的滋味,酒至中途,便推说自己难受,要出去转转。 高淮抬眼看看他的脸色,道:“你不要乱跑,早些回来。”萧谏哼也不哼一声,自出营帐而去。 萧雄道:“小田田似乎生气了。我这弟弟涉世不深,有些事容易想不通,三殿下多包容。世情险恶,人情淡薄,回头他多吃几回亏,也就长进了。” 窃听 萧谏一个人悄悄溜到了镇外,终于跳到那个湖泊中洗了个澡,惊起一群白色的鹭鸶鸟来。洗完了便穿好衣服坐在岸边纳凉,眼见的明月升上了天空,直至夜深,他却还是不想回去。正在出神的当口,却听一个人轻轻走到了身后。 他如今已经熟悉了这脚步声,知道是高淮来了,便佯作不知。高淮停了一会儿,道:“萧谏,你大哥说他要亲自出来找你的,我念他远道而来,让他歇下了,我替他来找你。” 萧谏不语,两人沉默了片刻,高淮接着道:“你也不小了,我有你这么大那会儿……”却忽然顿住不语,想起来自己和他一般大时,在蜀南那一带跟着侯老七几个人鬼混,落得个废物的名头,似乎还不如萧谏现在。却听萧谏追问道:“你那会儿怎样?怎么不说了?” 高淮道:“也不……怎么样。萧谏,你今天是因为我和你大哥商议对付北燕兵马的事情,心存质疑了对吗?”他主动在萧谏身边不远处坐下了,道:“实则从大局考虑来说,我这样也没错。我把北燕的兵马若是能引出去,也是分割他们兵力的一种手段。这几万人被截断后路,他们没有船只,突破不了黄河的水军防线,只能孤军深入,很容易就能被东齐给剿灭了,但留在这里,却是个大麻烦。我必须尽快把洛阳夺过来,不然北赵的援军到了,与我军极其不利。” 萧谏心中暗道:“什么从大局考虑,你瞎说!你那点心思,分明是想让他们去劫你大皇兄的粮草,你怕你大皇兄抢在你的前面把敌国的玉玺送到金陵,你的太子就当不成了。” 他转身,看着高淮郑重地道:“三殿下,我既然决定了跟着你出征,不管你是为了达到什么样的目的,我都会义无反顾支持你的,谁让我落得个别无选择呢?作为生在皇家的皇子,想当太子,想做皇帝,那是很正常的事情,有什么值得遮遮掩掩的?” 高淮沉默了一下,道:“萧谏,我从来就没有这样的心思,不过我却的确不能让我的大皇兄登基做皇帝。所以你说我打算去劫他粮草,跟他捣乱,也没有委屈冤枉了我。我大皇兄在朝中势力很大,野心很足,他若做了皇帝,你,我,还有很多人,他都不会放过。所以我不想让着他。我们高家自从有了最小的安雅公主后,这快二十年了,父皇一个皇子公主都没有添,均和我大皇兄有关,所有怀孕的嫔妃都被他母妃或者他自己悄悄给处置了。我父皇因为我母后的死,对子嗣也不是很上心,生死都由得他们去了。你说哪有一个皇帝只有四个孩子的,这也太少了吧。” 萧谏哼一声,低声道:“那有什么稀罕,若是个断袖,说不定一个都没有!”他本是自言自语,高淮却听得清清楚楚,微笑了一下,道:“是啊,所以断袖是不能做皇帝的。但这个断袖也想遵从他父皇的意愿统一天下,想解救那许多还在水深火热中的南楚、南蜀的战俘,所以,我也要努力一下对不对?” 听着他缓和温柔的话语声,萧谏心中渐渐释然了。高淮眼光扫过,本是打量他的脸色,却看见他的头发很湿,心知他又偷着下水了。于是沉下了脸,道:“萧谏,你是不是又偷偷下水了?你怎么这么不听话?”正训斥得起劲儿,萧谏却忽然打岔道:“三哥,你听你听,有人声!” 高淮顿住,听到芦苇荡那边传来一阵隐隐的人语之声。巡逻的兵士刚过去了一拨,不会这么快就再来,若是敌军的探子,却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动静。两人对望了一眼,同时好奇起来,萧谏道:“过去看看?” 二人偷偷摸摸靠了过去,扒开芦苇的缝隙观望,却见岸边站了两个人,月光下看得清楚,一个赫然是美丽高洁,风神秀雅的惊神堂主林再淳,另一个离得他约有三丈远,背对着林再淳,身形挺拔高挑,一身银灰色的衣服,在月下闪着淡淡的荧光。 林再淳满脸忧郁和无奈之色,缓缓地道:“你找我大哥,他在营帐中,我刚才已经指给你了,你怎么又不去了呢?老跟着我干什么?” 那人幽幽地道:“我是来找他的不假,难道作为你的老友,就不能也顺便看你一眼吗?” 林再淳道:“当然可以。不过石门主,我真的不需要你的护卫跟着我。我武功虽然不高,但是防身却足够了,你让他们跟着你回去吧。” 原来竟是无常门主石幽跟着萧雄一路撵到了这里。他幽幽叹息数声,听起来却分明是在惺惺作态:“唉,怪都怪我自己太好色,又没有眼光,结果总是三番四次抢了你心爱的女子。如今你的大嫂二嫂三嫂四嫂一直到十三嫂,可是都还牢牢地记挂着你呢,我这一片真心,却总也换不来她们那十三颗扑扑乱跳的芳心。我这做人真是失败之极,便是纵横江湖,富甲天下又有什么用呢?没有知己来和我并肩共享,索然无味啊!我这一片真心,一片真心啊!活活被这些个女人给糟蹋了。” 一向温柔敦厚的林堂主有些听不下去了,淡淡地回应道:“一片真心?一片真正的狼子野心吧?” 石幽闻言,缓缓转过身来看着林再淳,他脸上带了一个精致的纯银面具,让人看不到他的真面目,接着幽幽幽幽地叹息:“连你也不相信我吗?唉,这五个侍卫,就当我补偿你了,你千万莫要和我客气,我也只能以此来表达我的心意了。阿淳……阿淳啊……” 林再淳一哆嗦,道:“你有话就说。” 石幽依旧幽幽道来:“那我就……真说了。我听阿金和阿银他们几个说,你这几天和萧老大的一个弟弟相处的挺融洽的,他叫什么萧谏。你的眼光,我一向深信不疑。想必他也是个美貌孩子。这爱美之人皆有之,所以我决定,我以后也不好女色了,我开始好男色了,我打算把他收了做男宠,你觉得怎么样呢?” 林再淳恶寒,答不出来话,却听身后的芦苇荡中突然一声怒喝:“石幽!你敢打我弟弟的主意,我劈了你小子!”接着萧雄连人带刀化作一道绚丽的流光,刹那间抢到了石幽的脸前,石幽一声惊呼,反身就跑,两人沿着湖边一前一后瞬间窜得不见了踪影,唯余一串嬉笑怒骂之声从远处零零散散飘了过来。 原来在偷听的不止萧谏和高淮二人。 林再淳负手而立,静静地看着两人离去的方向,片刻后无可奈何地苦笑了一下,反身自行往镇中走去。 萧谏躲在芦苇后,忍笑忍得好生艰难,好不容易待林再淳走远,他却捧腹弯下了腰,难受无比。高淮道:“怎么了?” 萧谏道:“岔……岔气儿了。” 高淮道:“我刚才的话还没说完,就算我的话你不用听,二堂主的嘱托你也不放在心上吗?” 萧谏伸手捂住耳朵,急道:“三哥三哥,这半天了你怎么还没忘?我都忘了!” 两日后,杨宝桢留下副将镇守大营,自己亲自赶到了新安镇,和高淮开始正式部署兵马进攻洛阳。几人在中军帐商议了一晚上,萧谏跟在旁边听了一晚上,一边帮着把兵马部署图给画了出来,杨宝桢拿过去看看,赞叹了两句,道:“这次跟着三殿下火烧新安,你立了大功。本将军再给你安排个好活干干,带一队精兵,月黑风高夜去孟津多走几趟,搅得他们不得安宁。” 萧谏一听顿时两眼弯弯,高淮习惯性地用冰冷的眼光瞥他一眼,萧谏立时觉察到,连忙识时务地收敛了笑容。 这一晚,月黑风高,北燕通过孟津白鹤渡附近地段的粮草,被烧了。劫粮草的人均都是黑巾蒙面,从斜刺里冲出直接就和守护的官兵交上了手。白鹤渡为黄河上很关紧的一个渡口,附近驻扎有许多赵国的兵马,所以北燕并未在此投入过多兵力。这一干恶徒冲出来之时,他们还当是赵国的兵士例行检查,结果被杀得措手不及。不料第二批敌人趁众人的混战又斜刺里冲了出来,马上都配备有小型唧筒(水枪),直接把一股黑水喷到了粮车上,而后火箭齐发,粮车瞬间就被点燃起来,竟然还发出了轰鸣之声。眼看着那结果负责运输粮草的官兵队伍被冲得大乱,负责运输粮草的粮官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戳指怒骂。闻听那领头之人发出一串轻快的笑声,带着人马呼啸而去,竟是来去如风。他却唯有捶胸顿足而已。 第二日北燕的将领闻听了消息,去找成秋枫理论,问他为何放任东齐的兵马过来烧粮草。成秋枫心道:“烧了该你倒霉!”口中却直道要在孟津地带加强兵力投入。推推脱脱地把他打发出去。 结果过了没几天,赵国的粮草同样遭了劫,虽然看管严密未被毁掉多少,却弄得人心惶惶。成秋枫愤怒,明知捣乱的人马来自新安,但新安和孟津离得太近了,道路又方便,实在是防不胜防,想端了新安,人手又不够分不开。便在孟津地段设了几次埋伏,想灭了这带兵捣乱之人。不料这支兵马竟似有先见之明,从来不落他的圈套,无奈之下便向赵国国君频发邸报,要求增加兵马。 这次出兵的是萧谏,负责先去刺探消息的却是五大天王。五个人平日里无所事事,只知道死看着林再淳,林再淳自从石幽来骚扰了一次,看这五个人越发不顺眼起来。这五人武功高,轻功犹好,刺探敌军军情神出鬼没来去如风,再合适不过,林堂主便整日价把他们支使得团团转,让他们没空盯着自己。 萧谏见那阿金愁眉苦脸,阿银痛不欲生,余下几个也好不到哪里去,当下同情心起,问林再淳道:“二堂主,你不让他们歇歇吗?” 林再淳很温柔地道:“歇?他们武功高强,不用歇的。谁若真累了,可以来找我,我这里有十全大补丸,管够量。” 破城 高淮带兵攻破洛阳城的时候,高帜骂人的邸报刚好送到,缘由是高鸿千里传书回帝都,把他给告了。 那邸报上老皇帝骂得很难听,说他优柔寡断,延误行军,致使大军滞留在洛阳城下久久不能前行。而后说他作战中应对失策,导致一股兵马流窜到咸平(通许县)附近劫了高鸿的粮草,迫使高鸿六军不发等待粮草供应,生生延误了行军进程。诸如此类,等等等等。 高淮的母后虽然丧命在他父皇手中,但他自己却一向受父皇宠爱。高帜也许是心存了内疚,连重话都很少对他说。但煦文帝一生好征战,如果发现这个儿子不能驰骋沙场,开拓疆土,自然态度就要稍微有所改变。 高淮对这样的结果似乎在意料之中,听着沙场上战鼓轰鸣,杀声震天,随手把邸报掖入袖中,对那送信的人说道:“我知道了。”眼前是战旗飘扬,双方交战的人马r起的灰尘遮天蔽日,那人站在他马前傻傻地等,身边是着青黑色铠甲的重重的护卫,一层层森然而立。 停了片刻,高淮问道:“你还等什么?” 那人道:“回信,圣上要三皇子给个回信。” 高淮道:“你没见我正忙着吗?”那人愣住,高淮接着道:“邸报上说父皇要派监军过来,你替我告诉父皇,说多谢他。” 钟小塔前几天和北燕的兵士对敌,被敌军撕开一个口子,往东南方向逃窜了,钟小塔派了三万兵马虚张声势地撵了过去。沿路的百姓早已得到了许多不明人士的报讯,拖家带口地抢先逃离,顺势拉走了新收不久的麦子等物。便是余下的,也被这群报讯的人以高价收购,不知弄到了何处。 北燕的几万人马被这样坚壁清野,一路上饥肠辘辘,数次想突破黄河水军沿线回到赵国领土上去,却均不能得逞。闻听前面不远处是东齐东路军的粮草押运队伍,就如洪水猛兽一般地扑了上去,毫不客气地把粮草劫了过来。 高鸿得到粮草被劫的消息,见帐中只有自己的几个心腹爱将,就跳着脚大骂了一番:“老三他果然不是个正经东西!平日价倒装得一本正经的,到得紧要关头,这就原形毕露了吧?若是落到本王手里那一天,挑了他的手筋脚筋绑到床上,一辈子别想下来!”这话听起来很凶残很暧昧很……说不清,瞧得一干副将咋舌不已。而后他气愤愤地给高帜上书,状告高淮不顾大局,成心使坏,拖他后腿。一方面派大将军梁飞带了五万人马,杀奔回来,在地方驻守兵马的配合下将这一路北燕兵士恶狠狠地剿灭了。 高淮带领兵马从新安出兵,钟若塔从虎牢关出兵,两路大军同时出发,直奔洛阳而来。不出半日,高淮就杀到了洛阳城下,黄昏时分,钟若塔的兵马到了,两路兵马在洛阳城下胜利会师。 成秋枫听到消息,微微有些慌了手脚,他和杨宝桢在洛阳城南的伊川宜阳两镇正打得爱恨交加难舍难分,若是被破了洛阳,便等于被抄了后路,届时就是进退不得,举步维艰。只得带领兵马折了回来,和东齐的兵马在城南狭路相逢,一番恶战,最后退入了洛阳城,打算固守城池等待援军到来,而后再伺机南下。 洛阳为千年帝都,军事重地,厚厚的城墙牢固非凡。长宽均为三千丈不等,西墙无门,南墙三门,自东向西依次为长夏门、定鼎门、厚载门。东墙三门,自南向北依次为永通门、建春门 、上东门。北墙设二门,东为安喜门,西为徽安门。洛水从城中东西横穿而过,东西城墙上各设一水门。 东齐的兵马集中在洛阳城东侧和南侧,高淮天天在城外看两国城上城下交兵,于喊杀震天中微微有些着急了。林再淳守候在他身边察言观色,见高淮眉头微蹙,道:“殿下是否心急?” 高淮苦笑,道:“是耽搁的时间太长了,本来围城围个一年两年的也很常见,只是我父皇性急等不得。况且若是赵元采援军赶到,届时被动的就是我们。” 林再淳道:“萧大堂主去遣散沿路的百姓,顺带收购粮草,按理是该回来了,但这一直不见踪影,也许是和石门主一时兴起,结伴去哪里游玩了。既然余下我在这里,我自当遵从老堂主的命令,尽全力助殿下破敌。”他回身,风姿澹雅地向着五大天王中的阿土招了招手,道:“过来,把你的龙爪飞索拿出来看看。” 阿土赶紧抢前一步,恭恭敬敬地递上了飞索,林再淳拿过来托在手上给高淮看,缓缓地道:“这样的飞索让阿土多弄一些,这五个人的轻功很高。让他们利用这工具在夜晚挂上城头,带着兵士往里冲,能打开城门最好。洛阳就可以不攻自破。” 阿金听得变了脸色,心道:“我们又不是东齐的兵士,做什么这送死的事情都要冲在前面!”但却不敢反驳林再淳,只得咬着牙忍了。 高淮的眼光掠过五个人的脸,见个个都是愤懑之色,却是忍不住一笑,道:“这五位是石门主的人,我们用起来不太妥当吧?” 林再淳道:“无妨,他们既然甘心情愿跟着我,我又奉了大哥的命令帮助殿下,那他们就当想殿下之所想,急殿下之所急,为了东齐皇朝纵死无憾,虽死犹荣。谁若不服,就把他退回去。”反正也不是他死,因此他大义凛然。五大天王的后脊梁骨却同时窜起一股冷气,他们的门派叫“无常门”,门主坐下设十殿阎罗,还有三个专管司刑的长老。石门主向来手段狠辣言出必行,石门主还贪花好色霸□女,所以名声比江南五大堂要差得多,和恶名昭彰的十三旗倒是隐隐有分庭抗礼之势。这若敢因为不听号令给退回去,结果如何可想而知。 等飞索准备妥当,高淮下令开始再一次全力攻城,在定鼎门、厚载门、永通门三处将投石机,巨木轮番使用,一时间城上城下伤亡无数,但东齐的伤亡兵士人数很显然高于赵国。 等到天色渐晚,夕阳如血,层林尽染。高淮命令收兵,双方人马偃旗息鼓,只留下一地的尸首浸在鲜血中,高淮打马缓缓走过那惨烈不忍睹的战场上,命令兵士收拾己方阵亡兵士的尸体。他这几天都是白天攻城,晚上收兵,已经养成了习惯,成秋枫也习惯了。 结果这一晚三更,东齐的兵马在城墙南侧和东侧重新发动了进攻。成秋枫倒也早有准备,命令兵士死守,他已接住邸报,赵元采派出的援军先锋兵马已经快到了,只需再支撑个几天,届时腹背受敌的就有可能是高淮。 但是这一晚,成了决定性的一晚。 洛阳的城墙西侧由于未设城门,向来防范不如其余三面,但这次却有一干身手矫健的兵士手持飞索,勾搭在城头上便想爬上来,被兵士赶来拦住。其中有四个人身手高超,竟在万箭齐发中强行抢上了城头,挡开兵士的长矛。洛阳的西城墙上,一片混乱。 成秋枫听到军情禀报,道:“难道是在声东击西?”遂派一个副将带兵马过来看看,却见攻城的并没有多少人,一番混战,死的死,伤的伤,赶下城头去。那四个带头的人也仓皇去了。 高淮远远地看着,过得有半个时辰,果然见洛阳城中数枚烟花火箭飞上了天,在空中炸开,流光溢彩,缤纷如梦,他对身边的林再淳道:“小谏进城了,可惜我水性不好,否则我就和他一起进去。” 萧谏带一对精兵,伙同惯会破各种机关的阿水,被他派遣从西门的水门下将水闸破了个可供一人通过的小洞,潜进城去。而后联系了五大堂洛阳分堂的人,从内里反了。众人潜水而入,借助的是一种可入药的植物连翘。连翘枝条中空,可达六七尺长,噙在口中潜入水底,一头置于水面上,呼吸自如,城上的兵士无论如何发现不了。况那边很近的城墙上,余下的四大天王带着兵士用飞爪试图冲上城墙,成功地转移了守护水门的兵士的注意力。 洛阳城中隐隐的骚乱之声越来越大,接着在东齐兵士的进攻下,定鼎门、厚载门、永通门三门俱破,高淮带着人冲进了洛阳城,和赵国的兵士展开了惨烈的巷战。他被兵士层层阻隔,却放眼四处张望,在兵荒马乱中一眼就看见了萧谏,萧谏正满身是血地和敌人厮杀,高淮连忙冲杀上去,叫道:“萧谏,你受伤了么?为什么这么多的血?” 萧谏衣服俱都湿透,口中噙了一小段植物的枝条,待看到高淮,才想起来把枝条吐掉,道:“没有,是别人的血!” 高淮出剑如风,挡开几个急袭而至的赵国兵士,伸手扯住了他,道:“你不要多耽搁,想法子出城找杨将军去。” 萧谏一怔,看着满眼惶惶的杀戮,一群群已经杀红了眼的兵士,鲜血四处飞溅,发出惨烈、激扬愤慨的嘶呼之声。这战场上的气氛很适合他,也很吸引他。他突然间愤怒起来,质问道:“为什么?为什么到了关键时刻,就没有我的份儿了?” 高淮却对着他微笑了一下,低声嘱咐几句,最后郑重地道:“你替我杀了他!” 伏击 两国兵马在洛阳城中僵持了两天,百姓跟着终于杀回来的东齐兵马拔戈而起,全民皆兵,纷纷加入争斗。最后成秋枫扛不住东齐官兵百姓勾结,巷战时吃了好大的亏,自己又被冲上来的五大天王的五彩小箭给射伤了,无奈之下带着兵从北门撤出,弃城而去。 他也是能征善战的将军,兵马在他亲自指挥下虽败不乱,一边抵挡东齐兵士的进攻一边缓缓退去,黄河上有接应的船只在等候。 败兵一路向北穿过邙岭,却听北边的先头部队一阵混乱,成秋枫眉头微蹙,心道:“难道杨宝桢在此设下了埋伏?我却不信他还有这么多的兵马!”他打马冲上前去,见果然是东齐的两队轻骑军,呈镰月状一左一右包抄上来,迅速杀入到赵国的队伍中交起 恋耽美 分卷阅读16 明月出天山 作者:俞洛阳 来。领头的是个黑衣将军,所戴头盔连着宽宽的护额,罩住了上半边脸,无人能看清他的容颜。却见他出刀如风,杀伐利落,片刻间带着轻骑军闯进北燕的兵马中间。 成秋枫看他们人数并不多,怒喝道:“挡住他们!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那人却是萧谏,听到他的问话故作不闻,接着运刀如风,搅得赵国兵马一片大乱。 邙岭北孟津地段,烟树如簇,遍野俱是。成秋枫纵马驰上一处坡地,却见那一干轻骑军冲出来的树林中,依旧灰尘弥漫,他却不知那只是萧谏设下的障眼法,弄了些骑兵,将马尾上绑上树枝,在林中拖来拖去而已。 成秋枫看来却是树林中隐藏的还有敌人,心中微有些惊慌,回头望去,见高淮和杨宝桢的大军已经一步步逼近过来。他深吸一口气,喝道:“集中兵力往前冲,无论如何走到黄河边!”侧头对身边不远处的戚嘉道:“戚将军,百里公子的安危就交给你了,一定要保护好他!” 赵元采很宠爱百里蓉,因此成秋枫不敢让他有些微的闪失。戚嘉在新安和高淮打斗受了伤,还没有痊愈,但纵是如此,也坚定地点了一下头,道:“好!” 众人一起往外冲,戚嘉果然牢牢地守护在百里蓉身边。正打马前行中,却突然劲风响起,眼前一花,数枚五彩小箭纷纷射了过来,戚嘉见识过这小箭,心中暗暗吃惊,果然见那五个形貌迥异的怪人呈合围之势逼了上来。众人在洛阳城中曾经交过一次手,戚嘉知道厉害,举刀一声虎吼,将五彩小箭格挡开,接着主动出击,连着几刀劈出,五大天王连忙应战,在乱军中打成了一片。六人一边过招,胯下的战马却被如潮水般的兵士挟裹着往北边退了下去。 结果百里蓉落了单,身边只有一小队的赵国兵士,萧谏远远地看在眼里,当下义无反顾地带着人马就冲杀过去了。身手矫捷,英勇无比,看得高坡上的观战的杨宝桢赞叹不已:“好孩子,好孩子,瞧这身手,多利索!瞧这杀人杀的多痛快!简直是莫大的享受!只是他为什么看起来对这个娇弱弱的美人似乎恨之入骨?哎呀!看这箭术多好!” 高淮凝神望去,想起洛阳城破之时他交代萧谏的话,“那百里蓉,他也许会成为我的弱点,所以他不能活着。这件事我也不想再让其余人知道。” 萧谏已经第二次听他说要杀百里蓉,却仍然很震惊:“你自己为什么不动手?” “我怕我……你明白的……你替我杀了他!”他怕自己虽然言语决绝,但看了百里蓉也许会突然下不去手。 萧谏长眉微挑,脸上隐隐现出一股鄙夷之色,却终于什么都没说,答应了一声,去城外找到杨宝桢,在这孟津地带设下了伏兵。 萧谏拼命要冲到百里蓉身边,看来是决心要完成高淮的嘱托了。但千军万马,兵戈纷纷,他却一时冲不到百里蓉身边,便反手从背上取下了连发强弩,张弓就是连珠九箭,箭箭不离百里蓉心口。他自小受的世家子弟正统的教养,于弓马骑射上娴熟之极。百里蓉左躲右闪,狼狈不堪,眼见就要命丧当场,却听得一声轻笑:“这人的箭法有点意思!”这声音轻松随意,却传得很远很远。 从北方远远地过来一队骑兵,约有几百人,均着黑衣,护卫着中间一个人,那人身形高大,骑在一匹矫健的黑马上,着黑衣,衣边上隐隐有金线绣出的龙纹,在阳光下若隐若现。这一干人忽然出现在战场上,顿时引起了高淮和杨宝桢的关注。却见他们如一片黑色的云彩,瞬间就卷进了战场,如入无人之境,引起一阵骚乱来。 那领头的黑衣男子手中同样执连发强弩,忽然就瞄上了萧谏,张弓搭箭,数箭连发,一连串凌厉的破空之声响起,竟是把萧谏射出的后几箭统统射落在地。萧谏一呆,正欲安置第二匣羽箭,却见那人瞬间就飘到了百里蓉的身前,接着如一头苍鹰般连人带马冲自己扑了过来。 萧谏应变神速,长刀出手,于那人在马上交手在一处。那人手中亦是一把长刀,出刀快捷狠辣,挟起的劲风刚猛无比,萧谏刀走轻灵,与他刹那间在混乱中过手几十招,被他刀上的狂霸之气逼得上不来气,激斗中忽然听得那人笑道:“你的刀法不错嘛!跟着我混如何?” 萧谏道:“休想!”接着他身后的百里蓉缓过了一口气,也跟着赶了过来,玉手轻挥,数道寒光激射而至,萧谏忙举刀格挡,在两人的夹攻下不免左支右绌。就这紧要关头,那人一刀向着他颈项掠来,迅捷无比,他忙低头闪避,却是一声轻响,头上的头盔连着发带竟被斩飞了去,跟着飞出去的还有几缕乌发,惊险无比。 萧谏被这一下震得眼前金星乱冒,长发一下子散乱下来,大惊之下,连忙打马后退,东齐的兵士适时地从后面斜插上来,阻隔在萧谏和那黑衣人中间。他顺手把自己的头发往后挽去,自觉尴尬狼狈,便咬着下唇窘迫地一笑。那人与人交手中两只眼也不闲着,东看西看,一错眼间忽然看见了萧谏的笑容,顿时眼睛一亮,又惊又喜:“原来是个美人啊!你早些露出这小模样来,爷存了怜香惜玉之心,下手也不会这么狠!” 萧谏听得一愣,凝神打量,见那人二十七八岁年纪,面容英俊,两只长长的鹰眼,眼尾高挑,目光却是犀利无比,此时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看。他恨那人形容轻薄,言语暧昧,愤怒起来,拧眉不语,长刀一顿,就想抢接着上去动手。 那人却忽然一摆手,道:“小美人儿,我不跟你动手了!你想杀了百里蓉是吗?很好,你若愿意从了我,爷我就亲手杀了他!”顺手把身边的百里蓉从马上提了过来,按在自己身前,就势虚虚掐住他的咽喉,对着萧谏笑道:“说,要不要来替他?”百里蓉被他掐得脸色大变,却丝毫未敢有怨怼之色,反倒恨恨地瞪了萧谏一眼。 看这人郑重其事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萧谏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他的目的是杀了百里蓉不错,但要自己以身相代,那却万万不能。 此时东齐的兵士已经在杨宝桢的指挥下逼近过来,赵国的兵士虽然兵败,却也有条不紊,纷纷往黄河沿岸退去。那人游目四顾,看大势已去,也不和萧谏风言风语逗着玩儿了,把百里蓉揽在身前,一声呼啸,带着一众随从退了出去。他刀法狠辣狂霸,纵横来去处所向披靡,片刻间就杀出了重围,萧谏挥刀叫道:“追上他,别让他跑了!”带着一队轻骑军打马撵了上去。 他空自叫喊追赶,那一人一马却神骏无比,万人从中瞬间跑出去老远。那黑衣男子听到他的呼声,忽然回身笑道:“美人儿,你真狠!不过爷会记得你的。你听清楚了,早晚你是我的!”这一声很宏亮很悠远,遥遥地传了过来,满场皆惊,萧谏脸色顿时涨得通红,待看到东齐众将士诧异玩味的眼光,更是又羞又怒,指着那人的背影骂道:“你混账!少爷若能从了你,便让那太阳从东方出,黄河水倒流!你……你……你从我还差不多!” 那人离得远,竟然也听见了,闻言大笑道:“好啊,那就让我从了你也行!”言罢一阵风般扬长而去。 萧谏大怒,打马追赶,他的马和那人的马错得太远,渐渐拉开了距离,他一看撵不上了,长箭连发射了过去。 那人听到身后羽箭破空之声,反身伸手抓住了一枝箭簇,将余下的几枚箭挡开,蹙眉道:“美人儿,我若不给你留个印迹,看来你是不知道爷在如何容忍你!”突然也张弓搭箭,数箭连发,他的弓很长很大,可见臂力非凡,长箭挟着呜呜的响声,直袭萧谏而来。 萧谏听得声音不对,长刀劈出,格挡来箭,竟然被箭上附带的内力激荡得浑身一震,接着左臂一阵麻热,那箭被他勉强挡开,却擦着他左臂过去,顿时带起了一块皮肉来。 杨宝桢和高淮一直在邙岭一处高坡上观战。此时杨大将军侧头问三殿下:“你说他是谁?” 高淮脸色不太好看,淡淡地道:“那还用说?没想到他如此胆大嚣张。” 凤鸣 萧谏伸手按住伤口,愤怒之下,接着不知死活地追赶,赵国的兵士缓缓退走,一路走一路抵挡东齐兵士的进攻,生生阻隔了他的行动,眼见着那黑衣人渐渐远去,于乱军中不见了。他恨恨地哼了一声,却终是无可奈何。 赵国的兵马退过了黄河,杨宝桢也不敢放开人马追赶,如今东齐兵马的数量实则比赵国多不了多少,不过是在虚张声势而已,便对高淮道:“物忌全胜,事忌全美,穷寇就莫追了。先组织水军加强黄河沿线的守卫是当务之急。” 见高淮点头答应,便命令部分兵士驻守黄河沿线,余下的鸣锣收兵。高淮吩咐道:“虽为小胜,将士英勇,却不可不嘉奖。 今晚我要宴请各位将军,就在中军帐。兵士们也需犒劳一番。明日开始将洛阳稍加整顿,兵士也同样需整顿操练一番,再接着北进。”杨宝桢答应住,传令下去,顿时一片欢腾之声。 众人退后,回到洛阳城北的驻营地,萧谏带着他的三千轻骑兵灰溜溜地回来,还没走到地方,便有韩凛过来传话:“萧谏,王爷让你过去一趟。” 萧谏没能杀得了百里蓉,忧愁满腹地到了高淮眼前,道:“三殿下,这次我大意了,下次一定……一定不会再失手。” 高淮眼睛扫过他臂上的伤势,慢慢沉下了脸,道:“你跟我来!”带着他进了中军帐,遣散余人,问道:“你的伤不碍事吧?” 萧谏摇头,高淮便接着道:“杀不杀得了百里蓉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的胆子却好大,战场之上,竟然跟那赵元采眉目传情!看起来像什么样子?” 萧谏猛然抬头,惊道:“三殿下,我……我没有啊!那个真的是赵元采吗?我哪有和他眉目传情了?你不能这样污蔑我!” 高淮眉梢眼角俱是怒意,冷冷地道:“百里蓉作为赵元采的脔臣,千军万马、众目睽睽之下,谁敢把他抱在怀中?除了赵元采本人!萧谏,你就装糊涂吧!你就装吧!” 萧谏一愣,歪头思索,回味起那黑衣人的一举一动,果然举手投足中王者之气十足,看来高淮的推断是正确的,想起来赵元采临走撂的话,却突然忍不住一笑,道:“哦,原来果然是赵国的国君,真是混蛋啊!” 高淮看到他明朗舒雅的笑容,似乎被针扎了一样,唇角轻轻地抽动一下,道:“萧谏,你像不像个出征打仗的将军!战场上是给你闹着玩儿的吗?就这么白白放走了敌国的国君,你还高兴成这样。你真是……你看看你的样子,你还笑!就这么轻浮下贱?” 萧谏看他脸色难看,骂得也很难听,顿时面红耳赤。高淮对待别人虽算不上春风和煦,大体上也能过得去,偏生对自己就这般苛责。他越想越气,跟着沉下脸来,道:“三殿下,我不是他的对手,就算想擒他,也是有心无力。三殿下这般生气,只怕不是嫌弃我没杀了百里蓉,而是嫌弃我不会猜测度量您的心思,没替您把百里蓉给抢回来吧?三殿下若是觉得遗憾,一声令下,我这就带人去接着抢人。若是抢不回来,就让我死在赵元采的手中!” 高淮大怒道:“你胡说!”忽然就抢到了萧谏的脸前,萧谏吓一大跳,以为他要动手打人,连忙护住自己的脸,往后退了一步。高淮手还没举起来,看到他惊慌失措的举动,却是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了怒火,半晌方缓缓道:“萧谏,今晚的庆功宴,你不用参加了,面壁思过去。” 萧谏跟着他打了这么长时间的仗,历尽千辛万苦还受了伤,好不容易小胜一场,庆功宴却没有自己的份儿,一时间只觉得委屈无比,怒火瞬间就冲上了头顶,忍无可忍地叫道:“不去就不去!少爷我不稀罕!”反身出帐,愤然而去。 庆功宴很热闹,除了守卫当值的兵士,余下的兵士均赏赐酒两斤,肉一方。诸般大小将领齐聚中军帐,摆开宴席,轮番向高淮敬酒,他酒量平平,片刻后已是微醉,眼光缓缓扫过帐中,见众将士均是兴致高涨,觥筹交错,猜拳行令之声响成一片。杨宝桢却在此时问道:“三殿下,你把萧谏撵哪儿去了?” 高淮道:“不用管他。” 杨宝桢道:“三殿下,战场之上,怎能保得十全十美?萧谏这次破城伏击,功不可没,你对他宽容些。” 高淮口中虽这般说,于这喧嚣之中,他的心里已经隐隐后悔起来。想起来萧谏好玩儿好热闹,这边如此热闹,他却孤零零地面壁去,也的确有些委屈他。便把丁无暇叫出帐外,吩咐道:“去把你妻兄叫来赴宴,就说今天算了,明天再接着面壁。” 丁无暇支吾起来,片刻后道:“殿下,他……他恐怕不愿来。” 高淮道:“他想不来就不来吗?你去叫他!” 丁无暇接着支吾:“他没在营帐中面壁,他去别处面壁了。” 高淮蹙眉,道:“别处?面壁还要换个地方?他去哪里了,你告诉我,容我亲自去请萧将军的大驾。” 丁无暇慌张起来,赔笑道:“不用了,实则殿下真的不用管他了。下官代我那妻兄谢过三殿下的大恩大德。” 高淮冷冷地斜睨着他,道:“丁无暇,你的胆子好大,竟敢放任你妻兄乱跑,再嗦,就拿你和他一块儿问罪!我有正经事要和他商量,快说他在哪里!” 丁无暇给他吓得一哆嗦,只得道:“凤……凤凰台,他自己命的名,实则是洛水中央的一块大石头,洛阳城西洛水水门处沿河上行三里地,就到了。他……他在那里……那个……”高淮冷笑一声,道:“这不是头一次去了吧?又下水了吧?给杨将军知道,还是二十军棍!” 夜色中的洛河,河水静静东流去,隐约几点渔火,夜晚清凉的风轻轻掠过,带来一阵木叶芬芳的气息。高淮沿河上行三里地,放眼四顾,果然看见了他们口中的凤凰台。 高淮向岸边的渔家讨了小舟划过去上了石头,大石长十丈,宽六丈,东面的一端高高翘起,中间洼陷,日积月累得多了,有了黄土,生起了青草如茵,不知谁又种了几棵木槿花在上面,却正开的茂盛,暗夜中散发幽幽的香气。 见萧谏坐在大石上,背对着自己,一看就是才从水里爬上来,头发还滴着水,随随便便穿的一件黑袍,像是林再淳的,很宽,在风中飘飘荡荡。手中似乎抱着一个大大的酒坛,却是对月自酌,惬意的很,和面壁思过显然扯不上任何干系。 他站在大石的边缘,默然看着萧谏。练武之人天生的警觉,萧谏隐隐觉得不对劲儿,回头看来,他方开口道:“萧谏,你在面壁吗?” 萧谏慌张起来,忙道:“没……三……三殿下,我是在这儿面壁的,这儿凉爽,心情容易平静下来,与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有莫大的益处。” 他看看高淮的脸色,月色中却看得不甚清楚,审时度势一番,于是开始讨饶:“对不起,我错了,我以后不敢了。”挣扎着想爬起来,高淮道:“不必了,坐着吧。这个石头,为什么叫凤凰台?” 萧谏听他语气和善,放了心,也不敢和他计前嫌了,赔笑道:“是我胡乱起的名。三殿下,你看这大石像不像一头凤凰在河中翩翩飞翔?而且这河水撞击拍打石下的岩洞,发出这声音像不像谁在弹奏乐器?所以我给这石头命了名,就叫凤凰台,坐在这里就好比回到了咱金陵的凤凰台上一样。我刚才也学着太白谪仙还作诗以纪念来着。” 高淮在大石边缘负手而立:“还做诗?很惬意啊,念来我听听?” 萧谏缓缓转动眼珠,他实则已经半醉,有些糊里糊涂的,想了半天才念道:“江外寒山云端里,江里游鱼乘潮归。江上扁舟迷津渡,江边秋林黄叶飞。凤凰翱翔砥中流,明月花影宛转回。我若多情趁年少,莫等白头无所为。念君风姿如皎月,愿得千年永相随。”他缓缓转头看着高淮,大大的眼睛晶莹璀璨,光华流转,忽然改口叫道:“三哥,你从前在江湖上厮混的时候,是叫颜淮月对吗?我这诗里行间连着用了两个月字,算是冲你的名讳了。”他顿了一顿,接着微笑道:“这诗没做完呢,你来给打断了。不过我觉得这就够了,你说呢?” 高淮伸手,用衣袖抵住了自己的额头,江风徐徐,吹乱他额前的散发。他停顿了片刻,道:“萧谏,我来是和你说一件事情。过得几天,我们要整顿兵马渡过黄河。你不要跟着我了,留在洛阳吧,负责给我组织运送粮草。” 萧谏怔住,呼吸渐渐困难起来,片刻后一骨碌爬了起来,道:“为什么?三……三殿下,我以后不敢了,我一定听你的话,你别把我扔在洛阳,我想接着上战场,以后我真不敢了!” 高淮道:“不是因为你不听话。我答应过你大哥,要好好带你回去。你已经受了伤,接下来的战事越来越是艰险,我怕你万一有个闪失,我没法和大堂主交代。” 萧谏转头看着夜色中的河水,道:“三殿下,当初我执意要参加武试从军,便是战死沙场,也是我自己选择的。我大哥他断不会说你什么。所以,你这不是理由。”他顿了一顿,道:“你是嫌弃我吗?嫌弃我是贰臣之后,嫌弃我爷爷和我爹当年打开了金陵的城门,害的孙丞相一族家破人亡。你一直对我心存了芥蒂,对吗?不过你看我大哥的面子,忍着不说罢了。实则我都知道的。我都找人打听清楚了,包括你在江湖上流浪十年的事情。” 凤翔 高淮转头看着他,不可置信地问道:“你找谁打听了?“ 萧谏道:“我前几日找钟将军打听的,一灌他酒,他就……嗯,他就说了。” 高淮的言语艰涩迟缓起来:“你真是闲得慌……打听这干什么呢?实则没你想的那么严重,你爹和你爷爷的事,跟你没有关系。” 萧谏道:“那么什么事有关系?”他手中还抱了一个酒罐,这时缓缓地放到了一边,走到高淮身前,道:“三哥,究竟什么是有关系的,你说啊!” 高淮对他的逼问无言以对,只得侧头不语,萧谏道:“是因为在洛阳分堂中的事儿吗?三哥,你都知道了对吗?你却一直这般待我。那天不怪我,是你认错了人,抓住我不放,真的不怪我! 可是既然到了这种地步,我也……没有怨恨过你。” 高淮不着痕迹地往后让了一让,萧谏跟着走近一步,鼓足了勇气道:“三哥,我说话你没听明白吗?”一伸手,直接搂住了他的腰,两人身量相当,都是高挑修长的身段,但萧谏从军来吃不惯军队中的食物,因此比高淮略瘦了些。这般面面相对,躲也躲不开,萧谏对着他一笑,月光下魅惑迷离,却是惊心动魄的美丽,高淮瞬间意乱神迷,慌乱不堪:“萧谏,快放开!” 萧谏道:“我不放,我也不是你的对手。你若是真嫌弃我,就把我踢到水里去。” 高淮轻轻地哆嗦,美人在怀,他很难控制自己不动情,只得狠心道:“萧谏,你要的东西,我不能给你,因为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洛阳城中,是我错了,我会补偿你的。包括你妹妹、妹夫、姑姑,我都会补偿,现在赶快放开我。” 萧谏轻声道:“情之所至,何为对错?三哥,我就是感念你对故人的情深,才愿意随你。我从前不断袖的,是你在洛阳害得我断了,我却愿意以后和你一块儿断下去,天长地久,至死方休。” 高淮僵住不动,正愣神的当口,萧谏凑了上来,道:“三哥,你害了我,就要为我负责。”在他唇上轻轻亲了下去,却是羞怯青涩的,战战兢兢的,生怕他一把推开自己。高淮的脑袋中轰地一声,他禁欲已久,又天生的不喜欢女子,这么个美少年主动过来勾引,虽然心里十分抗拒,身体却瞬间熊熊燃烧起来,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辗转温柔。他的温柔很强大很宽广,片刻间就转被动为主动,激烈热情。没见过世面的萧谏跟着沉迷下去,沉迷下去,夜色沉静荒淫,耳边河水在哗哗地流淌,打在石壁上若铙钹齐发,嘈嘈切切,错杂纷乱。 凤凰台上凤凰游,和鸣声声荡中流。高淮沉醉在萧谏纤长白皙的颈项中,徘徊流连不去。一朵木槿花悄然落下,落在他黑色的长发上,他微微一惊,似乎理智瞬间清醒了些,萧谏却适时地 伸手挽住了他的脖子,在他耳边低声道:“三哥,上次很疼,这次轻点儿。” 于是信念和理智的丰碑再一次轰然坍塌,随流水而去,一去不返。如霜的月色下,高淮伸手托住了萧谏的头,让他枕在自己的小臂上,又用心地把他的头发挽到一边去,生怕不小心扯痛了他。这般意乱神迷之中,尚且如此照顾周全,温柔体贴。萧谏被他一举一动融化了,呆呆地看着他。高淮恍惚中看到他的眼睛睁得很大,眼中映射出天上点点的星月,却化成了一片混沌的痴迷和沉醉。 他窘迫起来,哑声道:“你怎么这么不懂事?闭上眼,别看我。”伸手盖住他的眼睛。萧谏只得闭上眼,感触到他的手和唇一起,轻轻拂过自己的身体,或轻或重,或缓或急,拿捏得当,游刃有余,所到之处烽火连天起,兵败如山倒,激情四溢,春意荡漾。这点点滴滴渗透到萧谏的心里去,让他记了很多年很多年。在以后的日子里,他因为这无处不在的柔情似水原谅了高淮一次又一次有意无意的伤害,直到他再也忍不下去的那一天。 唯有真正的爱能唤醒因为刻骨铭心的痛楚而变得冰冷麻木的心,高淮伸手捧住自己的脸,伴着冉冉升起的朝阳,在羞惭和后悔中心却一寸寸苏醒了,一寸寸活了过来。在这洛水中央,清晨的风很凉,他只穿了里衣,外衣盖在沉睡的萧谏身上,却也感觉不到冷,身上和脸上一阵阵发烧,一阵阵止不住的战栗。 高淮慢慢低头,看着睡梦中的萧谏,萧谏毫无防范地枕在他的腿上,头发乱纷纷地散开着,唇角依旧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容。他想起了洛阳,想起洛阳那个大雨倾盆的夜晚。纷乱迷离的梦境,熟悉的触觉,一切都在昨晚重现了,原来是这般让人销魂蚀骨,欲罢不能。 实则他早就觉察到了,他认错人了,可是想承认这个天大的错误,竟是如此的艰难,最后竟然还要让萧谏主动靠上来解释。 他百感交集起来,不知如何是好了。恍惚中手指不由自主地轻轻拂过萧谏秀妍的眉眼,一点一滴,小心翼翼,不可置信地震惊着。他怎么可以这样枕在自己身上熟睡,全心全意地信赖,全然不顾自己从前是如何冷漠对待他。 萧谏随着他的动作轻轻呻吟了一声,动了动身子,高淮连忙收手,转开脸不再看他,却良久不听他有声音发出,他长出一口气,然后听到萧谏问道:“这是……在哪儿啊?” 高淮沉默,片刻后轻声道:“凤凰台,你说这儿叫凤凰台。”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可奈何的暗哑。萧谏听得出来,不做声了,睁大了乌黑的双眼看着他,良久方轻笑道:“三哥,明明吃亏的是我,为什么你看起来这么委屈?”高淮道:“萧谏,我们……还要接着打仗去。” 萧谏道:“我明白的,你放心。昨晚我喝酒了,有些不太清醒,记不清做了些什么,此事就到此为止。” 高淮道:“萧谏,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既然如此,我会好好待你的,不过你……”萧谏慢慢坐了起来,打断了他的话:“衣服还你。你先回去吧,时间长了,杨将军和钟将军都会担心的。” 高淮喃喃地道:“你慌什么呢?今天又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伸手拂过他左臂上的伤,那缠伤口的白布散乱了,而且很潮湿,他用两个手指捻了捻:“你昨晚偷着下水了,这伤口也沾水了吧?你这毛病怎么这么多?还不知道改。”从自己的内衣上扯下一副白布来,重新给他包扎伤口,手法很老道,很利落,片刻就收拾得妥妥当当。 萧谏抬眼看他,道:“三哥,你也毛病很多,你知道吗?你这会儿连多看我一眼都不愿。” 高淮垂着长长的睫毛,脸色沉静,对他的抱怨恍如不闻,萧谏就接着催道:“你回去吧。” 高淮道:“那你呢?” “我等会儿再走,我不和你一起回军营。” “那你也……早些回去。昨晚的庆功宴你没有参加,我补偿你,中午你和我一起吃饭,我让他们从洛阳城中送你喜欢的包子过来。”他低声交代,却始终不抬头看萧谏一眼。萧谏再一次打断他的话:“行军在外,一切从简,包子我可以不吃,只要你不把我丢在洛阳就行。” 清风徐来,水波澹澹,萧谏唇角噙笑,怔怔地看着高淮解开木兰舟的缆绳,独自登舟离去。 就在这天地自然生成的凤凰台上,他收敛了笑容,自己孤独地看着一江秋水浩荡而去,奔腾不息。 金陵煦文帝高帜派来的监军三天后抵达洛阳,为朝中的从一品枢密使辜永,随行的还有侯天翔。实则高淮出征时侯天翔就想随行,但高淮念他年纪大了,没有应允,这次一看他跟了来,也只得如此。 此时高淮带着一干随从暂住在洛阳城曾经的太守府中,整顿清理战乱后的洛阳。每日清晨却依惯例出城看兵士操练集训。 辜永在朝多年,对高帜忠心耿耿到了认死理的地步。持了圣旨而来,态度很强硬,在高淮为他设下的接风宴上郑重地道:“圣上的意思,让三殿下尽快发兵渡过黄河。实则几天前的收复洛阳,殿下便该一鼓作气,乘胜追击,却偏生放弃了这大好的机会。圣上听到消息,龙颜大怒,此等错误,三殿下请勿要再犯。”他这话很不客气,听得一干陪宴的将领均微微变色。 高淮却不以为杵:“我如今兵马并不比敌军多多少,父皇征战多年,应该知道我这般孤军深入甚是危险。我已经向父皇上书,想调用襄阳聂世焕将军的兵马八万,父皇可有回信没有?” 辜永道:“圣上已经让兵部丁大人将襄阳兵马的虎符交给下官,等聂世焕将军带兵赶到,他手持另一半虎符,兵马便可遣用。”他只说拿了兵符,却不肯交给高淮。高淮气定神闲地看着他,问道:“莫非我们要分兵而治?” 辜永咳咳两声,道:“下官对皇上那是忠心耿耿,断不会有贰心。” 高淮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只忠于自己的父皇,自己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这虎符是断断不会交给自己的。但圣旨上并未言明这八万兵士该由谁来指挥,估计会是煦文帝将自己的意思口授与辜永。却见侯天翔悄悄对他使了个眼色,于是他微笑起来:“辜大人远道而来,先莫谈战事。来来来,我敬大人一杯酒,大人辛苦了。” 赌钱 辜永很客气地坐到宴席结束,到高淮专门给他准备的房间中休息去了。余下一干将领嫌他态度傲慢,七嘴八舌说他的不是。杨宝桢道:“冷静冷静,吵什么?自古以来,该骑马的骑马,该坐轿的坐轿,咱就是这出生入死的命,他就是那指手画脚的人,抱怨有什么用?都是年纪一大把了,这点屁事儿看不透,快都回去醒酒去!”于是众人都被他骂骂咧咧赶走了,只余下了侯老七。 高淮过来和侯老七相见,侯老七握住了他的手,低声道:“皇上似乎并没说这兵符该谁拿着,至少没有明说。就算他私下告诉辜永了,也没人听见。” 高淮道:“师父,我明白。你放心吧,我一点儿都不急。” 第二日清晨依惯例,监军大人要去驻营地检 恋耽美 分卷阅读17 明月出天山 作者:俞洛阳 阅军队,高淮陪着他去了。清晨的阳光下,各营的兵士整整齐齐地排列着,黑压压一片,与肃穆端庄之中,透出一种朝气蓬勃的生命力来。高淮每日都要检阅清晨的操练,今天也不例外,带着辜永打马一队队地看过来,到了萧谏那三千轻骑军那里,却有意无意的绕道而行。萧谏远远地满怀期待地看着他,希望他能过来看看自己。结果高淮又绕开了,他心中隐隐地生起气来。他一生气就要给手底下的将士们加一些训练内容,因此这三千人马虽然战斗力逐日飞速长进,但却始终处在集体心情郁闷之中。 高淮打马走了,留下一个孤独凄美圣洁光辉的背影。三殿下实则也很难受,他不能靠近女人,于男子又极少有中意的。与萧谏虽然仅有两次欢情,竟如食髓知味一般,就算心里控制着自己不想,但身体却着实有些不听话。他无奈只能选择先躲开,如果天天面面相对却又望而不得,实在是莫大的折磨。 结果回到太守府,辜永找到了他。原来金陵翠袖书院的未央知道当朝派了监军来这里,这小娘子一向神通广大,托关系找到了辜永,给萧谏带了许多金陵产的糕点果脯过来。辜永一本正经的不愿给带,结果他的一本正经没有坚持多长时间,不知未央如何给他灌了迷魂汤,最后他竟然答应了。 此时辜大人义正词严地道:“这个闲事下官本不愿管,下官一向洁身自好,翠袖书院拿出来的东西,下官连沾都不想沾。无奈受人所托,忠人之事,只好给他带来了。昨晚的宴席和今天阅兵却均没有见到他。还请三殿下找人给他送去吧。此事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高淮原本要找人送东西过去,最后鬼使神差地竟然让亲兵传信让萧谏过来拿。直到萧谏到了他的脸前,他才悔悟过来,也尴尬起来。 这是一间大大的书房,高淮随随便便坐在窗前一张紫檀木的长榻上,依着小巧的案几。窗外一丛翠竹,竹影扶疏,落在了他的身上,晦明不定,他的脸色也悲喜莫测。对面堆了一堆花花绿绿的糕点盒子。 两人对着糕点沉默了半晌,高淮道:“这是你未央姐姐托人带过来的。本来要给你送去,不过还有别的事和你商量,就让你过来了。” 萧谏道:“我怎样都行,跑一趟也不值什么。三哥不喜欢吃吗?给你留些吧。我拿回去也是给他们分了,一个个如狼似虎的,还不够分。” 高淮道:“我有。你若是打发不住他们,可以都拿去。这样自己也能吃到。”这般东拉西扯了几句,慢慢地都不那么难堪了,高淮方才道:“你坐下说话。”萧谏看糕点盒子把长榻占了大半边,别处也没地方坐,明白他是让自己坐在他身边,他两眼一弯笑起来,连忙在他身边坐下,道:“三哥要跟我商量什么事?” 高淮侧头问道:“辜永你熟悉不?” 萧谏道:“以前往我家去过几趟。不就是昨天跟着你检阅兵马那个新来的监军吗?他在朝中和云丞相的交情不错,和我爷爷过往不多。” 高淮沉吟半晌,将辜永不肯交付他虎符的事情叙述了一遍,而后道:“我要在聂世焕将军到来前把虎符拿到手。” 萧谏道:“那还不容易,我去给他偷过来。” 高淮摇头道:“不行,我已经打听过了,他随身携带,看得极严。况且就算偷得到手,他若告到我父皇那里,要还给他不说,还得挨骂。要想法子给他骗过来,而且是要让他没办法张口要回去才行。我这几年虽然在金陵,但和朝中的大臣几乎没有交往。他……是个怎么样的人?你了解吗?有没有弱点?” 萧谏挠头道:“弱点?贪财?好色?据说他娶了三房小妾,不过朝中的大臣都是这样子的,他这还算少的。对了,我想起来了,他们传言说他娶小妾是为了陪着自己玩儿叶子格戏(麻将),或者掷骰子赌钱。正妻管着银子,不跟他们乱来。几个小妾就陪着打。据说他的俸银被掌控的很严,所以输了经常耍赖,结果第三个小妾比较泼辣,见他赖账就扯他的胡子,另外两个跟着学。三哥,你觉得他的胡子看起来稀不稀?” 高淮闻言微笑道:“我还真没正眼看过他,这也想不起来。他好赌?” 萧谏道:“根据传言推断是这样的,不过他就是在家关住门赌,在外面不乱来的,因此知道的人也不多。” 高淮缓缓点头,心中有了计较,低声交代几句话,萧谏一听顿时来了兴致,道:“好,这主意可以试试。我这就回军营找人合计去。”言罢起身就走,高淮道:“不急这一会儿吧。”萧谏道:“有备无患,早些商量去。” 高淮本想伸手扯住他,结果犹豫着手微抬了一抬,萧谏已经一阵风般刮了出去。他讪讪地僵在了半空,自己愣了半晌,终于轻轻叹了一口气。 两天后辜永随着舞阳王入住军营,只等聂世焕大军一到,就发兵渡河。高淮时不时地带着他在军营中巡视查看,介绍各种军营事务给他,看起来推心置腹得很。言语来往中多看了他的胡子两眼,果然很稀。他勉强维持了脸上的不动声色,心里却一片欢乐之声。 这日晚饭后,高淮又依惯例请辜永做最后的巡视。却带着他越走越偏僻,最后经过一处营帐的时候,听里面发出了一阵奇怪的声响,似乎一群人兴致很高涨,却又拼命给压抑住了。高淮凝神细听,道:“这群人在干什么?辜大人,来,进来看看。” 两人闯了进去,却见是一干年轻将领聚在一处,围着一张桌子。一看见两人,顿时尴尬无比,其中就有萧谏,快手快脚将几枚骰子拢入袖中,但一不小心又掉出来一颗,给监军大人瞧了个清清楚楚。 况且散落在桌子上的零碎银两和几张银票却没有藏得那么及时,夹杂在几坛酒和酒碗中间。高淮看在眼里,问道:“在干什么?” 萧谏道:“没……没干什么。”高淮沉着脸道:“还瞒着本王,你们喝酒赌钱玩儿得高兴,把我丢在一边,我去告诉杨将军,一人二十军棍!” 众将士听得眉头舒展,纷纷道:“殿下若要玩,末将自当奉陪。”萧谏连忙凑过来,拉住他的手臂扯到桌前,回头看见辜永,道:“辜大人,你要玩儿吗?来陪陪我们殿下。”辜永两眼已经开始放光,却拼命忍住了,道:“本官在一边观望即可。”立时有人搬了一把椅子来让他坐下,又有一人给他斟了一碗酒过来。 高淮却道:“我没带钱,也不想回去拿了。”众将士纷纷道:“不妨事,小的们怎敢要您的钱呢?” 高淮接着道:“那就没意思了,自古赌债欠不得。这样吧,我先把身上的东西押上,回头拿银子来换。”伸手从腰间的玉带上解下一块翡翠玉佩来,加入赌钱的团伙,不消一个时辰,他被萧谏很不好意思地告知,玉佩没有了,于是高淮又拿了一块和田玉出来,没多长时间,又输进去了。他是初学,手脚笨,反应慢,运气又不怎么好,辜永在一边看得心里恨不得伸一只手出来帮他。 然后高淮又解下一块双比目玛瑙佩饰递过来,他这身上从来没有挂过这么多叮呤当啷的佩饰,结果全砸了进去,最后两手空空,无可奈何地道:“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孤身一人,你们合伙欺负我!” 萧谏道:“殿下,我们哪敢欺负您?是您手气不太好。”高淮不理他,回头对辜永道:“辜大人,你会吗?来帮帮本王,输了都算我的。我这先出去透个气,简直气死我了!萧谏,待会儿把本王的东西都送到我帐中去,我拿银子给你兑换!”言罢出帐而去。 辜永头脑一热,义不容辞地答应了下来。 等萧谏捧了一堆零零碎碎的东西到了高淮的帐中时,天色已经微明,辜永就在后面跟着,干咳两声,神色却甚是尴尬。 高淮微笑,把一堆东西全接了过来,道:“多少银子?” 萧谏随便报了个数,听起来很巨大,辜永听得心里一颤,却见舞阳王毫不犹豫地拿出一张银票递了过去,吩咐道:“你们自己兑换分账去。”萧谏道:“是。” 辜永接着咳咳两声,高淮惊异地看他两眼,似乎才发现他,接着道:“萧谏,辜大人的帐也得算上。”萧谏道:“是是是,刚才殿下走的时候有交代,末将已经给加上了。”高淮随手在那一堆饰品上扒拉来扒拉去,扒拉住一个铜匣子,拿小指勾了过来,随口道:“辜大人,本王替你把赌债还了,你的东西,就送给我吧,你若是缺银子,只管明言,我给你,今晚接着玩儿去,只要不让杨将军发现就成。否者他动起军法来,却甚是讨厌。大人您他虽然不敢拂逆,但这面子上须不好看。传到我父皇耳中,也不好听。” 辜永一听,顿时变了脸色。 50 渡河(倒v,请勿重复购买) 辜永一听,顿时变了脸色。 他侧头看看高淮,道:“三殿下,下官是奉了皇上的圣旨过来监军,绝非有意和殿下为难。望殿下也不要难为下官。” 高淮道:“辜大人放心,我当然不会难为你。父皇从来最宠爱的就是我了,虽然他口中不说,但满朝文武,谁看不出来呢?说到最后,我们是父子,我偶尔犯一些不足挂齿的小错,他又能如何苛责我?谁若说长道短挑拨了我们父子的关系,也许当时父皇会生我的气,可最后倒霉的还不是那挑拨离间之人?从古到今这种事情多了,辜大人想必饱读经史子集,却不知听说过没有?” 辜永明白自己中了他们的圈套,听他语带威胁,却是敢怒不敢言,半晌方道:“三殿下,好好好,你还是好自为之吧,只不要拖累了下官就好。”勉强给他行了一礼,尔后恨恨地瞪了萧谏一眼,拂袖而去。 他甫一出帐,萧谏就忍不住呵地一声笑了出来。高淮斜睨他一眼,道:“笑什么?” 萧谏道:“刚才他赌上瘾了,最后没有了可抵押之物,这块虎符他果然看得很紧,死活不愿意拿出来,我们就起哄,不行脱衣服也可以,脱光为止,有两个一块儿输的弟兄就把衣服给脱了,光着身子在营帐外走了几圈,结果辜大人的脸都发白了,最后才押上这块虎符。三哥,你怎么不留着看热闹?” 高淮道:“我若留下,他就有了戒心,这枚虎符,他决计不会轻易拿出来。他是个文官,若拿着这枚虎符作威作福,要挟几位将军,必定耽误军情还惹人不耐烦。于行军打仗大大的不宜,所以还是我收过来好。”他把那堆配饰来回拨弄着,接着道:“你从前经常跟人赌钱?为什么会赢得这么顺利?你别走了,待会儿和我一起吃饭,过来坐下。” 萧谏连忙依言凑近坐下,高淮道:“我们接下来过了河,走不了多远那就是别人的地盘了。这是太原,这是洛阳,这是太行山,这是太岳山,是太原的天然屏障。”他用他的佩饰摆出了一副简单的地形图出来:“洛阳和太原相距并不是很远,赵国的兵力很雄厚,估计要很长时间相持不下,父皇经常在征战的途中就地取材,但我却不能在敌国的地盘上掠夺粮草。所以我必须在洛阳留一个可靠的人给我从这附近调拨供应粮草。你又不愿意留下,那么让你妹夫留下总可以吧?” 萧谏道:“他也一定不愿意留下,他想跟我在一起。” 高淮慢慢抬起了眼睛看他,忽然道:“我怎么依稀听说,他娶你妹妹,是你逼着他娶的?” 萧谏忽然微微红了脸,道:“没……没有那回事儿!他们那是谣言!我妹夫待我妹妹很好。” 高淮道:“好当然会好,看你的面子也不会差。小谏,你脸红了,你有时候挺会装糊涂的。”萧谏伸手摸摸脸,尴尬起来,转头去不敢看他。恰此时亲兵送了早膳过来,高淮道:“吃完饭再说。”却听帐外韩凛求见,高淮便让人相请,韩凛被他派去查看黄河北的情况,如今回来复命。 待他进了营帐给高淮行过礼,萧谏连忙起身与他见礼,高淮道:“你们都不要客气,坐下和我一道吃饭。韩凛,你说说那边情况如何。” 韩凛就如实禀报:“赵国军队大半驻扎在晋城、阳城、绛县等地,并未在黄河北驻扎多少人马。” 高淮点头,看着韩凛坐下,道:“明白了,赵国水军实力不行,所以不打算跟咱们在黄河上开战了。那边的陷阱埋伏应该是都设好了吧,就等咱们去自投罗网、背水一战了。”他说话的当口,萧谏忽然在案下悄悄扯扯他的袖子,高淮眼光不经意般地扫过他的手,见他指指韩凛,便道:“韩将军,洛阳曾经落入过敌手,民心不稳,也不知有没有隐藏的敌人留下。所以我必须留一个可靠的人在这里协助太守供应粮草,镇守城池,纵然我等落败,占据了洛阳,也是进可攻,退可守。想来想去,觉得你很合适,你留下如何?” 韩凛本已经坐下打算跟着他吃饭,这下子忽然站起身来,高淮还没明白过来,他已经扑通一声跪倒,叩头不止:“回三殿下,末将不愿意留在洛阳,末将要誓死追随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萧谏级别没有韩凛高,吓得也赶紧跟着站起来,一时手足无措。 高淮连忙过去扶韩凛,道:“韩将军,你不必如此,快起来说话!”韩凛伸手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流泪道:“三殿下,末将离开金陵之前,您念我家贫,怕我牵挂着老母心有旁骛,着人给末将送银两送奴仆,当时家中老母便交代,跟着三殿下出来,便是这条命搭上,也要护得殿下您平安。如何您今天就不让我追随您了呢?这不是逼着末将以死明志吗?” 高淮道:“你起来说话,起来说话!”要把他扶起来,无奈韩凛死不肯起身,只管泪如雨下,高淮只得道:“韩凛,留在后方,组织运送粮草,实则比上阵杀敌更加重要,你要明白这个道理!” 韩凛道:“末将出身贫寒,家里请不起像样的先生,上的都是义学,没有受过多少圣贤夫子的教导。这些大道理我不明白,我只知道,殿下您让我死都可以,就是别让我离开您!不然末将真活不下去了!”一边在帐中游目四顾,最后盯着桌腿,瞧那架势是随时打算撞上去,高淮连忙死死拦住。他一向怜惜韩凛出身贫寒,又看他相貌和自己少年时颇有几分神似之色,便一直存了包容提携之心。韩凛就势抱住他腿,嚎啕大哭,高淮伸手轻拍他背,道:“别哭了,来,起来说话。” 桌上是糯米粥和几样精致小菜,还有两笼菊花水晶包子,若是真给他撞上来,这桌好饭就毁了。萧谏在一边呆呆地看着,见此情此景,自己似乎很多余,便伸手抄起一笼包子,转身出帐而去。 还没走出帐门,便听高淮在身后沉声道:“萧谏,去传唤丁无暇过来!顺带请杨将军也过来。” 萧谏手一抖,包子差点骨碌到地下,只得道:“是,末将遵命。”听高淮接着柔声哄劝韩凛:“来来来,我这里有几样好玩的东西,有翡翠还有和田玉,你来挑一样,不喜欢了拿去换银子也行……” 于是萧谏愤怒了,出帐来顺手把包子摔到了草丛里。 两天后,聂世焕大军到,和杨宝桢兵马合二为一,开始大举渡过黄河。 丁无暇谨遵三皇子的命令留在了洛阳。他把萧谏送到了黄河边,兀自不肯回转。萧谏交代道:“妹夫你老老实实的啊,没有我看着你,也不准出去寻花问柳,否则我回来收拾你!” 丁无暇拉着他的马缰绳依依不舍,道:“你一定要顾好自身的安危,我在这里等你回来。有空了就给我写封信,报个平安。否则我晚上睡不踏实。”萧谏干脆跳下马,伸手抱住了自己的妹夫,在他耳边道:“你放心,为了你,为了窈窈,我也一定会回来。” 丁无暇红了脸,但却不舍得让放开,就厚着脸皮让他接着抱着。高淮远远往这边看着,脸色变得不太好看,萧谏视而不见,依旧和自己的妹夫腻歪不休。于是高淮派韩凛过来,义正词严地道:“三殿下说了,这样婆婆妈妈的,延误了行军,让萧将军快走。” 丁无暇只得把扒在自己身上的萧谏用力推开,与他挥手作别,怔怔地看着他打马去了,方才回转洛阳。 大军渡过黄河,待兵马上了岸,是晚择地驻营。众人齐聚中军帐商议进攻事宜。韩凛和萧谏级别较低,按理是没有资格参加的,却被高淮着人叫了过来旁听,杨宝桢喜欢这二人,也没有反对。聂世焕沉稳精明一个人,更加不会多说什么,只有辜永瞪了他二人两眼,众人均都置若罔然。 韩凛将前几天探得的消息重新对各位将军禀报一番,赵国各路大军从洛阳退兵后重整旗鼓,严阵以待,分别驻守在晋城、阳城、绛县等地。聂世焕问道:“他们的国君赵元采在什么地方?” 韩凛摇头道:“末将无能,未能打探出来。赵国百姓众说纷纭,有说在晋城,有的说已经回转了太原,所以探不出确切消息。” 杨宝桢突然哈哈一笑,道:“想找赵元采容易,让萧谏带着兵马出去多晃两趟,说不定他就闻风而至了。” 萧谏闻言顿时红了脸,杨将军一向如此调侃惯了,他再愤怒,也发作不得。辜永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他因为萧谏相帮高淮骗虎符的事情,一腔怨气无处发泄,不敢跟高淮较劲儿,就恨上了萧谏,便道:“下官果然孤陋寡闻,没想到萧太师的孙子,还有这等本事,竟能把敌国的国君引出来。下官是文官,对行军打仗原不懂,但却有一计,不知是否可行。俗话说,擒贼先擒王,就拿你萧谏做诱饵设下埋伏可好?若能捉住敌国的国君,也不失为奇功一件。” 惊魂(倒v,请勿重复购买) 萧谏垂头不语,眉毛头拧到了一起,拧起两个疙瘩来。高淮扫他一眼,看他握刀柄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明白他是生气了,便打岔道:“还是说正经吧。” 杨宝桢本是开玩笑,没想到辜永借机发挥,忙跟着高淮打岔:“来来来,看沙盘。赵国军队分几处驻守,如今我等身在敌国,若是集中兵力攻下一处,也无法接着行军,容易被人抄了后路。我们也须得兵分几路,全面推进了。三殿下看人马如何分配是好。” 众人商议着分配兵马,兵分三路,杨宝桢本打算让聂世焕带原部兵马走左翼,攻取绛县一路,但高淮却执意让聂世焕及监军大人跟着自己作为中路军走沁水、阳城一路,杨宝桢带领旧部走左路,钟若塔及老搭档姚蜘蛛带原部兵马作为右翼走晋城一路。萧谏和韩凛两人依旧跟着高淮。这般分派完毕,众人退散,自回各处筹备。 萧谏气愤愤地出帐而去,直接出了军营。天已黄昏,他碰上了从外面带着一帮军医组织药材才回来的林再淳,身后跟着阴魂不散的五大天王。林再淳见他脸色不对,柔声问道:“小田田怎么了?”萧谏支吾两声,却跟谁都不想多说,便低头而去。接着高淮撵了出来,叫道:“萧谏,萧谏!”萧谏恍如不闻,只管前行,高淮展开轻功追上他,道:“怎么了?杨将军不过是开玩笑,也不是头一回了,何苦这般生气?” 萧谏沉着脸不答话,片刻后道:“那赵元采他故意羞辱我,我上阵杀敌那会儿你们记不得,偏记得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他只管往前走,高淮紧跟着他道:“你这一竿子可是打翻了不少人。怪只怪你自己长成这样,况且你若是不和那赵元采拉拉扯扯的,我们又能记得什么?” 萧谏脑袋嗡地一声,终于忍不住开始跳脚:“ 我长成这样怎么了?我生来就是这样,谁也改变不了!人家长得好了就是倾国倾城,我就是祸国殃民!三殿下,你说话须先掂量掂量,我和他怎么拉拉扯扯了?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和他拉扯了?” 高淮看他气得眉眼都走了形,便微笑道:“好了好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何至于气成这样?实则我觉得……监军大人的计策,也许是可行的。据说赵元采好色,若能把他引出来最好,这次一定要抓住机会杀了他。” 萧谏一窒,突然之间一阵绝望,全身的力气一下被抽空了,就近找了块石头自顾自地坐下,半晌方冷冷地道:“你当赵元采是傻子?人家作为一国之君,什么人没见过?靠我就能把他勾引出来?你们未免太小瞧了人家!若是这样轻敌,必败无疑。” 高淮的心思实则比萧谏要敏感细腻许多,已经看出了萧谏自从离开洛阳就不高兴,也不像从前那般找机会往自己身边凑了,估计还是因为和丁无暇分开的事情,他心中颇有几分失落之感,便淡淡地道:“ 我还没正式和敌人交手,你就诅咒我落败。我落败了与你有什么好处?你这连着几天了都沉着脸,想来是看我不顺眼。既然你这么不听话,不如你带着你的部下跟着杨将军往左路去吧,否则回洛阳找你妹夫也行。也省得你看见我。” 萧谏一呆,没料到他开口撵人,嘴唇微微颤抖几下,转头茫然看着他,脸色却越来越苍白。高淮听不到他回答,看他一脸惶恐之色,仿佛不知所措一般。他本来就是在吓唬萧谏,待见他这副表情,却突然很不忍心,上去拉住他的手臂道:“天晚了,别胡闹了,跟我回去。” 萧谏道:“三殿下,我是绝不出卖色相的,你让我去勾引赵元采,你不如现在就杀了我!” 他的手在微微发抖,接着身子跟着哆嗦起来,使力要甩开高淮的手,高淮感觉到了,连忙抓紧了些道:“跟你开玩笑,你怎么当真了?我可不舍得让你去。跟我回军营。” 萧谏怒道:“我不跟你一块儿回去,你自己走吧!”高淮把他半拖半抱了起来,道:“说什么呢,我怎么会扔下你?”萧谏挣扎,撕扯纠缠中高淮将他越抱越紧,忽然在他耳边道:“别再扭来扭去了,你不去勾引赵元采,是留着力气勾引我吗?” 萧谏依旧怒火熊熊:“你嫌我勾引你,你别抓着我!你把我推开不就完了?”高淮道:“你这会儿了让我推,太晚了些。”萧谏瞪他一眼,接着挣扎,他温热的气息扑在高淮的颈间,高淮顿时半身酥麻,道:“别别……受不了了!”挟起他扛上了肩头,展开轻功,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潜入了自己的营帐中。 他习惯独处,营帐中向来没有人,所有的侍从亲兵都被他撵得远远的。两人一块儿滚在床上,萧谏被高淮压住,动弹不得,心中却忽然悲凉起来,恍惚中想起萧雄有一次和自己说:“不想在军营混了,跟着哥哥闯江湖去,天大地大,自由自在,谁的脸色也不用看。”也许自己从前的信念都是错误的,也许可以重新考虑一下萧雄哥哥的话。混到江湖上,没有人在乎自己是不是萧太师的孙子,更没有人会看重自己是不是贰臣之后。 他竟然走神了,高淮在此时此境中格外的敏感细致,立时觉察出来,伸手扳过他的脸,低声道:“想什么呢你,用心些。”萧谏道:“我在想,你对我一点都不好,我觉得你对韩凛都比对我好。”高淮道:“胡说!我对你们一视同仁。”话一出口,便觉得自己说错了,想改口也来不及。萧谏果然僵住,然后再一次愤怒起来,伸手要推开他,高淮明白自己理亏了,慌忙抓住他的手腕用力按住,哄劝道:“我是说在大家伙儿面前当然是一视同仁了,私下里……私下里我会对你好的,小谏,小谏,你别踢着我,动静大了别人听到了!”接着一通无处不在的温柔缠绵,与纷乱情动之中彻底融化了他,恩恩怨怨转瞬间化成了过眼云烟,且先贪欢再说。 两人沉醉在这浓情蜜意里忘乎所以,情动之中高淮抱住萧谏翻了个身,让他坐在自己身上,他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半边脸,散在高淮的肩上,痒梭梭的撩人魂魄。萧谏呜咽一声,正想接着抱怨些什么,却忽然间身后“嗖”一声响,一枚羽箭擦着他后肩过去,钉在了床头上。 二人满头的热汗一下子变成了冷汗,刹那间几十枚劲弩接踵而至,高淮于百忙中出掌将弩箭扫开,接着帐外一片混乱,人声、兵刃交接声混合在一起,有人歇斯底里地在叫:“敌人偷袭了!各营准备反击!” “哗啷”一声,有人扯开帐门,闯了进来。 萧谏大惊之下,突然四肢麻木,瘫软下来,勉强哆嗦着转过脸去不让进来的人看到,却靠在高淮的肩头动弹不得。高淮临危不乱,伸手扯过一件衣服铺天盖地包住了他,方问道:“是谁?” 过得片刻,听韩凛的声音道:“殿下,敌人突然夜袭,杨将军让末将来保护殿下的安全。” 高淮嗯了一声,道:“以后不管什么要紧事情,不要突然闯进来。”韩凛颤声道:“是。”话犹未落,几十枚羽箭又已射到,韩凛连忙挥刀抵挡,打得羽箭纷纷落地,接着帐外林再淳的声音道:“三殿下,你怎么样?” 林大美人举步走了进来,看到高淮正在给萧谏穿衣服,一派从容不迫有条不紊的大家风范。韩凛呆呆地看着帐外,不敢转身。他微一蹙眉头,借着帐外微弱的火光看到萧谏惊慌失措羞怯无比的脸色,于是林美人风姿嫣然地走到韩凛眼前,举中指轻轻一弹,一股淡粉色烟雾瞬间笼罩了韩凛的脸,接着语气和缓地道:“他不会记得这件事情。我和五大天王在外面守着,你们快些。”牵着脸色呆滞迷茫的韩凛出去了。 萧谏慌乱之中,突然泪如雨下,竟不知如何是好,高淮道:“看你吓的。你在凤凰台上缠着我不放那会儿,我以为你多大的胆子。”伸手很温柔很用心地替他擦去眼泪和汗水,接着给他整理好衣衫,扯着他出了营帐。 这股偷袭的人马,来得快,去得也快,仿佛转瞬间就一阵风般地刮走了,却搅得军营中一片大乱,帐外处处是火把,兵士一队队穿梭来往,却没了偷袭者的影子。 高淮冷冷地看着,不动声色。片刻后杨宝桢和聂世焕均都赶了过来问候他,高淮道:“这军中有细作,否则不会这么快就偷袭到我的营帐,分明是有备而来。还是私下里查一查吧,省得打草惊蛇。” 两人均都点头称是,但私下里查了几天,却无半点头绪,只得就此罢手。 这一日东齐大军依照作战计划兵分三路,分道扬镳。高淮和聂世焕带着中路军前行。行军途中萧谏偷偷看了韩凛不下几十回,见他果然没有一丝异常反应,方才信了林再淳的话。但他见了林再淳,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面红耳赤,林再淳神色淡然,若无其事。想来江南五大堂的各位堂主,看似一个个疯疯癫癫不比常人,实则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物,这种风月之事,只要当事者两厢情愿,人家根本就不会放在心上。 倒是萧谏给吓出了毛病,再也不敢轻易往高淮身边去,高淮一忙起来,也顾不上多搭理他,经过这一夜惊魂,两人竟然相安无事起来。 大军行至山西境内的沁水、阳城附近,和赵国的兵马狭路相逢了。 重逢(倒v,请勿重复购买) 赵国守沁水的是从洛阳退回来的成秋枫,守阳城的是上将军薛枭。东齐兵马到了近前,立时发动了进攻,萧谏作为先锋带队去叫阵,薛枭派了跟随自己的大将张显出来迎敌,萧谏毫不客气地冲上前去,不出几个回合,张显被他一刀斩于马下。薛枭大惊,接着派出两员副将,于战鼓雷鸣中冲出城来,齐齐杀到萧谏面前。萧谏毫不畏惧,运刀如风,不出数十招,又将二人斩于马下。薛枭立命放箭,趁着箭雨纷纷,余下兵马逃入城中,再也不敢出来。 薛枭在城上惊讶地看着萧谏, 恋耽美 分卷阅读18 明月出天山 作者:俞洛阳 道:“这小子是谁?” 他旁边的一个人微笑道:“小美人追到这里来了。” 薛枭连忙转身,恭敬地道:“陛下,您认得他?” 那人正是从洛阳城中掳了百里蓉后扬长而去的赵元采,一边凝神打量萧谏,一边随口应道:“见过一面。据说这小美人才貌双全,要能掳过来玩玩儿最好。不过这脾气看似不大好,便是弄过来,也很难降服。这倒叫爷为难了。” 他在城墙上原地转了两圈,看起来果然是很为难的样子,薛枭忙献媚道:“陛下若亲自出马,拿他不是手到擒来?届时挑了他的手筋脚筋,陛下您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 赵元采长眉微挑,斜睨他一眼,心道:“你懂个屁!挑了手筋脚筋,成了个废物,还有什么意思!”接着目不转瞬地盯着萧谏看,轻笑道:“爷哪有这空闲亲自去逮他?东齐的各路大军都到位了吧?” 薛枭道:“到了,杨宝桢走西路,钟若塔走东路,如今已攻到绛县、晋城。”赵元采道:“传令下去,死死守住,多拖几天,我那老岳父他性急,我这三舅哥他耗不起多长时间。这次谁若是后退一步,我就亲手剁了他!我这还忙得很,还得赶着干一件大事去。也罢,临走前,让我先逗逗这小美人儿,拿弓箭过来!”旁边立时有人递上了他专用的弓箭,赵元采张弓搭箭,对着萧谏连放三箭,势如闪电,去若流星,萧谏听得风声不对,举刀格挡,连着隔开三箭,双臂竟是一阵酸麻。 他心中一惊,这羽箭来势甚是熟悉,心中暗道:“难道又是赵元采?”眯着眼往城头上打量,城上各色旌旗招展,一面黑色的大麾下站了一个人,看得不甚清楚,却似乎就是在洛阳城外抢走百里蓉那人。萧谏跟着反手取弓抽箭,他的弓是他和林再淳研究了半夜才改装过的,射程比一般的弓箭要远一倍有余。他跟着连珠九箭射出,赵元采没料到他能射这么远,待见羽箭来势凶恶,忙闪身躲避,身边惨呼之声连连,瞬间五死四伤。一枚羽箭贴着赵元采的脸颊过去,带起一股冷风,饶是他见过大世面,也惊出一身冷汗,不禁笑骂道:“死小子!爷跟你开玩笑,你倒当真了。等我回头闲了再收拾你!”一甩衣袖,反身下了城楼。 萧谏见赵元采走了,在城下忽然急躁起来,已经听到了后面东齐的鸣锣之声,却故作听不见,就想带人强攻,被薛枭一通铺天盖地的箭雨给扫回来,他一不留神,臂上中了一箭,疼得直哆嗦,接着被聂世焕派副将过来强行唤回。高淮在后方观战,看他负了伤回来,顿时怒从心头起:“萧谏,你疯了不成?哪有这样强攻的?” 萧谏道:“赵元采在城里,冲我射箭的就是他!”心道:“我若不强攻,你定要又说我和他眉来眼去。” 高淮闻言蹙眉思索,挥手让他回营,道:“让林堂主给你包扎伤口去。瞧你那样子,明儿你别出战了,换人。” 第二日东齐换了人接着去城下叫阵,却再也不见赵元采出来观战了。组织兵马强攻了几次,耗损甚大,却无甚成效。于是两方将士相持不下,拉锯一般在这方圆百十里僵持着。 杨宝桢和钟若塔的兵马和高淮遭遇了同样的命运,阻滞在两侧前进不得。 这一僵持,就是三个月。 眼看着梧叶飘零,白露为霜,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接着北燕那边捷报频频传来,大皇子高鸿带着兵马,一路势如破竹,已经攻到了燕国的京都附近。 消息传来,侯老七和远在晋城那边的钟若塔都焦急了,侯老七过来探听高淮的意思,高淮笑盈盈地看看他,道:“师父着急,可是因为那个约定?”侯老七道:“现在的东齐,上至百官,下至黎民,谁不知道?只有殿下您还在这里稳坐钓鱼台,不慌不忙的。师父都替你着急。” 高淮道:“ 师父想想看,这本来很隐秘的一件事,为什么大家都知道了?是谁传出去的?” 侯老七道:“想来是大皇子。” 高淮道:“不对,没有必胜的把握,大皇兄虽然很张狂,也不会贸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传出去。”他顿了顿,道:“是我让人传出去的。” 侯老七目瞪口呆,半晌方道:“为什么?”高淮道:“天下皆知的事情,父皇就没法出尔反尔了。我落在大皇兄的后面,本来也情有可原。赵国的兵力强过北燕甚多。我也没打算抢在他的前面,就先在这里僵持着好了。天冷了,马上会下雪,不适合大举进攻。” 然后金陵那边来了八百里加急邸报,高淮被高帜痛骂了一番。高帜气愤之余,恨不得爬起来御驾亲征,可惜身子不好,手足酸软,也只能过过嘴瘾。于是干脆连聂世焕和辜永一块儿骂了,问道三殿下在这里磨磨蹭蹭,为什么辜永也不拿出监军的气派来,督促大军前行。辜永有口难言,被高帜骂得狠了,便也实话实说,虎符被三殿下收走了,如今他和聂世焕勾搭成奸,沆瀣一气,自己根本没有插话的余地。 高帜听到消息,怒道:“什么?这个废物!怎么连虎符都让淮儿拿了去!待朕再下一道圣旨过去。”旁边的云丞相劝道:“圣上,三皇子大军被阻隔在那里,心中想必也很焦急,您再催促于他,情急之中,难免失误。皇上还是容他自己斟酌为好。” 高帜勉强平息了怒火,愤愤然道:“这孩子果然不如他大哥!朕倒有心抬举他,也须得他自己争气才行!不行了就老老实实做个亲王算了。” 高淮在军中却收到了另外一个消息,赵元采在赵国的临汾附近大肆搜罗美女,打算赶着充实后宫,等过新年的时候好大大的奢侈放纵一把。因临汾美女天下闻名,早已不知被他搜刮了几次了,所以这次圣旨一下,立时怨声载道,民不聊生。有女儿的人家都赶着要把女儿嫁人,因此赵国的国君又下一道圣旨,临汾左近九个县郡,三个月内不得有婚嫁事宜,否则按律法严惩。 结果临汾的百姓,在征集美女的过程中,就和官府有了两次小小的冲突,接着引发了几场暴乱,虽然很快被镇压下去,但却隐隐有风雨欲来之势。 这消息传到了东齐的皇宫中。高帜闻听,立时道:“多好的机会,这孩子怎么就不知道抓住呢?”于是就发了一道加急密令给高淮,责令他趁着赵国内乱立时发兵偷袭临汾,届时可沿着渭河河谷一路向北,直接杀奔太原城下。 高淮收住密令,扣下不发,慢慢踱出了军营,对着那一脉绵长的太行山怔怔地发呆。有些山顶上已经闪烁着银白色的积雪,山腰里却遍布黄栌、槭树、槲树等各色的红叶树,叶子落了一半,余下的却依旧流光烁彩,云蒸霞蔚,灿烂无比。 他一晃眼间,见萧谏和林再淳正在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拿着萧谏那张弓在仔细看,便慢慢踱了过去。没想到林再淳看他过来,竟然起身道:“三殿下,我想起来了,我的许多药晾晒在外面还没有收拾,我要督促着五大天王收拾去,不然他们总是背着我偷懒。”而后林美人施施然扬长而去了。 林再淳虽然躲得不是很刻意,萧谏却也尴尬起来,高淮倒是不在乎,在他身边坐下,随口问道:“赵国临汾那边的事情,你知道了吧?” 萧谏点头,高淮道:“虽然赵元采的好色天下闻名,但你说一个人好色能到这种地步的吗?年年出来搜罗美女。这也太荒唐了吧,有这样的皇帝吗?” 萧谏道:“古来君王好多这样的。要不人家怎么说后宫粉黛三千呢?三千人再加上侍奉的宫女啥的,就得要很多很多。皇宫小了还装不下呢,因此需得不停地扩建才行。” 高淮道:“那他宠幸得过来?他不累?” 萧谏道:“估计很多都闲置在那里吧。不然闺怨词怎么那么多?长门赋又是从何而来?三哥,你……大军阻隔在这里,你就不急?你管人家后宫干什么?他要宠幸不过来正好,那就累死他。” 他看着高淮,郑重地道:“三哥,如果是真的临汾百姓暴动,倒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放过就可惜了。” 高淮道:“别人给的机会总是不可靠,自己创造的才安心。放过这次机会,以后还会有更好的机会。” 萧谏道:“可是在这里不上不下,进退维艰的,哪有什么机会呢?我都着急了。”高淮听他语气急迫,侧头看看萧谏秀雅灵动的眉目,清澈如水的眼睛睁得大大地望着前方,依稀还带着几分少年人的稚气。他许是从小被人伺候惯了,自己不太会束发,长长的头发便胡乱用发带扎在头顶,有几缕就乱纷纷地垂在白皙的脸颊边。 高淮心中突然被感动了,知道萧谏是真心地在为自己着急。想他一片痴心,而自己却经常训斥他,总是想不起来要待他好一些。这转瞬间他的心仿佛一池死水荡起了波澜,一圈圈地泛滥了开,侧头对着萧谏微笑道:“你急什么呢?是想回翠袖书院了?还是想你妹夫了?”伸手摸摸他的胳膊,问道:“你伤好了没有?动起来还疼不疼?” 萧谏道:“好了。” 高淮嗯一声,道:“天冷了。这北边说冷就冷,比起金陵的气候差远了。”他的手一路顺着萧谏的手臂按下来,摸到他的手很凉,便将他双手纳入自己的袖中。萧谏瑟缩了一下,尔后也没有挣扎,由得他握着。 中计(倒v,请勿重复购买) 高淮笑了笑,接着道:“实则我也很焦急。” 他说完这句话,不再多说,只是对着金陵的方向怔怔出神。这般怄了一会儿,萧谏又先憋不住了,道:“三哥,我看不出来你焦急。那个约定,皇帝给你和大皇子的约定,可是大家都知道了。你是怎么打算呢?你真的一点都不在意?若是大殿下掌控了东齐朝堂,他会放过你吗?” 高淮道:“他当然不会,不过……我也不怕他。不就是个玉玺吗?我会想办法的,你不用担心。” 他拧眉思索片刻,缓缓地道:“我前几天给父皇上了折子,大皇兄和二皇兄都有封地,就我没有,我想跟他讨要洛阳和河南郡这块地方。结果今天父皇给我发了密令过来,催促我出兵偷袭临汾,这就是把洛阳给我的条件。幸而那时候兵符收过来了,不然父皇的密令直接发给聂将军和辜大人,他二人虎符一合,便可直接调兵,我连说话的余地都没有。” 萧谏道:“怎么现在想起来要封地了,这也不是什么很关紧的事情。” 高淮道:“我不想再回金陵了,那儿给我的记忆很不好。实则如果天下一统,我觉得金陵作为国都并不合适,太偏南了一些。六朝烟柳如梦的说法,还是有道理的。洛阳作为国都比较好,只要关中放的是自己人,西路没有威胁,便可坐北朝南,掌控天下。”他顿了一顿,转头郑重地问道:“你觉得不回金陵行吗?” 他的手在袖子里握着萧谏的手,轻轻地无意识地划着道儿,萧谏没想到他竟然有如此心思,震惊之余为难起来,支吾道:“我当然是想了。我这个……别处的饭我吃不惯。不过三哥,我……”他想说我还是想跟着你,高淮却一声轻笑打断了他的话:“你这理由,听起来像个小孩儿。” 萧谏道:“那你想怎么样?在这里盘桓流连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三哥,我想了想,我们不偷袭临汾,临汾俗称‘卧牛城’,素来易守难攻。若果然中了埋伏就麻烦了。实则若是能走北燕的地盘就好了,从太行东侧出兵向北,同样可以取道太原,两面夹攻的。可惜大皇子必定不准我们从那边行军。” 高淮道:“我也曾经有这打算,知道我大皇兄不会好好让路出来,便死了这条心。这个倒不关紧,倒是上一次半夜那次敌军偷袭,却是一件大事,必定有内奸从中做崇,我私底下查了许多回,却始终没有端倪。” 提到那次偷袭,萧谏皓白如月的脸突然一下子涨得绯红,高淮看看他的脸色,道:“怕什么呢?没有关系的。”伸手轻轻拨了一下他鬓边的散发,顺势在他脸上揉了一下,触手光洁紧致。他心中一荡,笑道:“看你这头发乱的。天这么冷,你也没办法跳到河里洗澡了。晚上去我营帐中吧,我让他们准备热水,我给你洗。这次谁再敢闯进来,我打断他的腿。” 萧谏上次已经被吓破了胆,闻言结巴起来:“不……不用了。” 高淮柔声安慰道:“不怕,没关系。”话犹未落,忽见几个人急匆匆地往这边行来,萧谏连忙把手从高淮的袖子里抽出来,站起身来。 高淮见领头的是辜永,却微微蹙眉,他看到辜永手中执了一卷黄色的东西,像是圣旨,心中暗暗叫起苦来。 结果果然是高帜的圣旨来了,责令高淮立即取道翼城,发兵攻打临汾,不得延误。高淮无奈,只得接了圣旨,挥手令辜永等退走,辜永不走,竟然扑通一声拜倒在地,郑重地道:“三殿下,下官和聂将军的家眷已经被大内侍卫和御林军看管住了,皇上说了,若再由得三殿下在这里延误军机,就……就满门抄斩。皇上的脾气,殿下是知道的,还请殿□恤下官,饶了下官满门老小的性命。” 高淮叹口气,心道:“父皇这手伸得真长,管得真宽啊!”便道:“你放心吧,我待会儿就回中军帐,你们在那里等着我。”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辜永,萧谏看高淮愁容满面,问道:“三哥,你在担心什么?” 高淮道:“赵元采好色,天下闻名。不过我还是要弄清楚,他是不是真的就好色到这种地步。这边大军压境,他还有心思去张罗美女往后宫里填塞。你不觉得很怪异?” 萧谏一怔,道:“你是说,他在骗人?” 高淮道:“我说不清,只是觉得太碰巧了些。据说赵元采每年年尾的时候都往宫里收人,我把往年的记载翻出来看了,今年早了二十八天。而且临汾是军事重镇,按理今年我带着兵过来了,他该重兵防守才对。探得的消息他却并没有驻扎多少兵马在那里,全都呈扇形集中在这一带。我觉得,也许他故意制造了假象骗得咱们去偷袭临汾。临汾若到了咱们的手中,那么沿着渭河河谷,就可直达太原城下。赵元采并不傻,这条路,他不会不防备。可是父皇逼我发兵,我们赶到临汾,万一中了埋伏,若是阳城和沁水的兵马再撵上来,连退路都没有啊!” 萧谏道:“你说的对,不然我先带几个人,去看看虚实。你的大军稍缓,随后再跟过来如何?” 高淮道:“不行,你还是跟着我,我另派人去。” 他带着萧谏回转中军帐,聂世焕和辜永、侯老七等人早已等候在此,一个个脸色沉重肃穆,高淮沉吟片刻,道:“父皇下了圣旨给我,想必大家都知道了。不过我认为还是谨慎起见,先派几个人去探听虚实为好。聂将军,你觉得谁去合适?” 聂世焕还没说话,韩凛就主动请命了:“三殿下,末将愿意为殿下解忧,去一探虚实。” 韩凛的行动很快,两天后传回讯息,临汾那边果然一点防备也没有,赵国国君派出的官员在城中大肆强征民女,百姓怨声载道,民愤极大,临汾太守就把附近所有的兵马约有五千人调动起来,守在城中,专一提防百姓暴动。 于是高淮和聂世焕在辜永的催促下分派人马,中路军以聂世焕的八万人马为主,另有三万是当时洛阳守城兵士。聂世焕分派自己的兵马三万留在阳城,在大军向临汾进军的同时,这三万人集中兵力向阳城佯攻,成功蒙蔽了薛枭的双眼。和杨宝桢、钟若塔互通消息,让他们同时加大兵力攻打绛县、晋城,好牵制赵军的兵力和注意力。 大军快速地向临汾赶去,路上却碰上了北国第一场雪,零星的小雪花乱纷纷落下,天气寒冷起来。军队静悄悄地行过,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唯有马蹄踏踏车轮粼粼之声。 萧谏跟在高淮身边,高淮在马上侧头看看他,晓得萧谏盔甲中只着薄薄的夹衣,便问道:“小谏,冷不冷?” 萧谏道:“这会儿不太冷,化雪的时候才会冷。” 高淮打马凑近了他一些,不经意地问道:“昨晚的洗澡水冷热怎么样?满意吗?” 萧谏随口道:“还好吧。”话出口突然间悔悟过来,一阵子尴尬羞涩,眼光溜向一边不敢看他。高淮看着红晕在他秀妍的脸上一点点洇开,倍觉有趣,掩住了眼中的笑意,一本正经、温文尔雅地低声道:“我答应了你大哥要照顾你,当然要伺候得你周到一点。不过昨晚你的声音好像大了些,我也没顾上替你遮掩。虽然我营帐四周无人,以后还是小心些好。唔,对了,我是说你洗澡时的水声。” 身边的人急匆匆地赶路,没有人在意两人之间悄悄流转来去的旖旎暧昧之意。萧谏脸上却实在挂不住了,拿乌溜溜的大眼瞪他一眼,勒紧了几下马缰绳,有意落到他马后去,和后面不远处的林再淳并骑而行。 大军行到临汾城外不远,高淮极目望去,临汾城竟然静悄悄地无一丝人气,城楼上疏疏几个守卫的兵士。他心中一顿,眼光扫过,看到临汾城楼上飘扬招展的旌旗时,突然之间变了脸色,驻马不前。 韩凛已经和大军汇合,远远地迎过来见他,满脸欣喜之色。刚到他的身前,高淮却忽然一鞭子抽去,顿时打得他胸前衣襟开花,身边的人均都大惊。韩凛慌乱不堪,连忙跪下道:“三殿下,三殿下息怒。却不知末将犯了什么错?” 高淮不语,片刻后冷冷地道:“按理你该斩,我就先打你一鞭子。” 雪花纷纷落下,天地间一片肃杀之气,冷风掠过远处的山峰,发出悠长诡异的响声。高淮的脸色一寸寸沉下,凝重端然,周边的人见他发怒,跟着沉静肃穆起来。与此同时,聂世焕从后面打马抢到前面来,一向沉稳的他脸色也微微变了,道:“殿下,事情不太对。到这种地步,临汾城竟然一点动静皆无,这不正常。” 高淮道:“城墙上有一面黑色的大旗,旗脚上绣有两条金龙,那在赵国代表的是君王,只有赵元采才能用这面旗子。” 他顿了顿,缓缓地道:“我们中计了。” 围困 高淮眼光再一次转到韩凛身上,直截了当地问道:“韩凛,你是不是细作?” 韩凛脸色惨淡,一言不发,拔刀出鞘就向自己颈中抹去,高淮手中鞭子甩出,噼啪一声抽落了他手中的刀,却见韩凛已经泪如雨下:“殿下,末将不是细作!末将在这临汾城中几天,四处查探消息,见百姓天天在和官府吵闹,街上乱成一团,难道……难道……是掩人耳目?”高淮摆手道:“别说了。” 他已经听到了一种声音,在东齐大军的来路上,那个方向的大地慢慢颤动起来,似乎有千军万马汇聚在那里,形成了一波波的震荡,慢慢逼近过来。听这声势兵马众多,那是东齐大军的后路,如今竟被截断了。 高淮道:“聂将军,传令兵士,迎敌!” 与此同时,听临汾的城楼上有人哈哈一声长笑,离得这么远,那笑声竟然清晰无比地传了过来,可见是运足了内力。 接着临汾城的吊桥被拉了起来,本来大开的城门瞬间掩住了,城楼上突然冒出了一排排甲胄鲜明的兵士,手中执弓箭,箭头上的精钢闪着蓝汪汪的光芒。居中的赵元采被数个将领拥簇着,身披黑色大樱上面两条刺绣的金龙张牙舞爪,招摇张狂无比,果然是衣如其人。他唇角微翘,看着东齐兵马迅速一层层地把高淮围在中间,骑兵分八路,纵横穿插来去,摆出了迎敌的架势,于是运足内力,对着高淮笑道:“三殿下,你远道而来,辛苦了。你妹夫我已经在这里等了好几天。顺便也搜刮了不少的美女,你这就进城来,让姑娘们陪咱喝酒上床,乐一乐可好?” 高淮道:“陛下抬举了。我朝安雅公主已经命丧她夫君之手,这样一个残忍暴虐的妹夫,本王要不起!” 赵元采笑道:“哎呦,三殿下可是嫌弃你这可怜的妹夫吗?实则朕和皇后恩爱无比,都是中了小人的奸计,才失手杀了她。事情过后,朕可是整整后悔了三个月,天天痛心疾首,以泪洗面,思念我那温柔贤惠的皇后啊!朕没有想到,朕这般雄才大略,竟然有朝一日重蹈我老泰山的覆辙!三殿下,你还这般谴责于我,你让朕情何以堪?” 在他哀哀切切胡言乱语的当口,城南大道两侧的山上,接着出现一批批赵国的兵士,长矛一片片如密集的森林,弓箭一排排蓄势待发。竟把东齐的大军合围在中间。东齐的兵士临危不乱,在聂世焕的指挥下严阵以待,镇定迎敌。 高淮听赵元采提起自己父皇母后的陈年老账来羞辱他,不由变了脸色,低声骂道:“这个不要脸的东西!小谏过来。韩凛归队去。” 萧谏打马到他身边,从腰间的衣袋中取出了平阳郡的地形图,他喜欢走到哪里都要自己手绘一份地图揣着,已经养成了习惯。 高淮接过来细看,接着在千军万马中放眼四顾,四周是重重的山峦,一层层绵延到天边。他道:“事到如今,如果不能快速突围,我们就必须尽快找到一个可以依仗的地方坚守。你觉得哪里合适?” 萧谏未及答话,身下的坐骑突然惊嘶起来,原来赵国潜伏在山上的兵士用抛石机投下了大石来,砸得东齐兵士一阵大乱,伤亡无数。接着赵国的兵马发出了震天的喊杀声,从四面八方杀了上来。 聂世焕勒紧了惊跳的战马,高声喝道:“弟兄们,我们被围困,如果不能杀敌突围,就要埋骨他乡!想一想家中等待着我们回去的亲人,上吧!杀!”东齐兵士齐齐发一声喊,迅速迎了上去,空中羽箭如蝗虫般乱飞,喊杀声,惨烈的嘶呼声瞬间就席卷了这块土地。 混乱中萧谏道:“三哥,如果往南面突围不能成功,我看往东北方向那块高地去最好,那里地形特殊,可守可攻。况且是从临汾城侧抢过去,赵元采肯定料不到咱会往那边去,就算他从城墙上往下射箭阻止,损伤也有限。你觉得如何?” 高淮道:“好!待会儿我和聂将军商量一下。” 萧谏看着双方交战的人马,忽然间热血沸腾激情高涨起来,杀气从骨子里蜂拥而出:“三哥,你等着!让我先去杀他一批敌人再说!”带着自己部下骑兵,如猛虎下山般冲着敌军就杀了过去。不远处的林再淳见他跑了,带着五大天王靠过去守护在了高淮的身边。 萧谏年少英勇,一身是胆,闯进敌军之中,手中长刀挟起劲风,所到处如入无人之境,鲜血激溅处惨呼连连,搅得赵国兵马一阵大乱。 赵国带队的将军恐慌起来,招呼大批人马往他这里涌了过来,萧谏且战且走,他身下的战马也争气的很,纵横来去自如。不出片刻已经杀敌无数,敌人的鲜血染红了他的盔甲,看起来威风八面却也触目惊心。 赵元采在城墙上遥遥地看着萧谏在城下左冲右突,所到处兵士如潮水般退下,接着又蜂拥而上,如此一轮轮来送死,前赴后继,不死不休。萧谏的精气神却仿佛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竟无一丝疲惫之态。 风流皇帝张大了色迷迷的眼,怔怔地看着他道:“小美人吃了什么好东西,竟这般精力充沛能征善战!要是弄到床上去,一定很有趣儿。呵呵,回头得抓过来取取经。”勾手指把身边的临汾守将叫到身前,指着萧谏道:“那个孩子,朕看上他了。传令下去,不准伤他,活捉!” 传令官传令下去,声音过大,连萧谏也听见了,回头间见赵元采在城墙上远远地看着自己,虽瞧不清他的表情,也可以猜出他此刻无耻下流猥琐龌龊的模样。萧谏愤怒起来,一阵风般杀奔临汾城楼下,喝道:“赵元采,有种你下来和我单挑!” 赵元采趴在墙垛子上,以手支颌,笑吟吟地道:“小美人儿,我可舍不得伤你!若是你愿意在床上单挑,爷就答应你!” 萧谏毕竟还是年少不更事,不知道一个人无耻起来究竟能到哪种地步,这下子自取其辱,气得魂飞天外。赵元采看着他羞愤的表情,哈哈大笑,其乐无穷。赵国的将士儿郎一看这种局面,不约而同拼了命往萧谏身边杀,只想生擒了他讨皇帝的欢心。 萧谏杀退一批再来一批,毕竟人不是铁打的,渐渐疲惫起来,身后一路相随的人马也被冲散,越来越少。他一看不对,打马就走,往高淮所在的东齐兵马处靠去。赵元采连忙喝道:“用绊马索,谁捉住这小美人给朕,就重重有赏。一万两白银,不,黄金!”赵国的兵士一听,立时纷纷甩出了绳索,萧谏的战马在冲突中被绊倒,他伏地一个翻滚,从地下一跃飞身而起,姿态优雅迅捷如鹰鹘,半空中飞腿将一个赵国将领踢飞,抢上了那人的战马,带着身后的东齐兵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出重围跑了。 只把赵元采看得目驰神摇。 却见前面也是一阵混乱,原来高淮见他不回来,便带着林再淳和五大天王亲自过来接应,却恰恰听到了赵元采在悬赏一万两黄金捉拿萧谏。他顿时沉下了脸,一看到萧谏,习惯性地就想训斥他一番。却见他盔甲上满是鲜血,形容狼狈,忍着怒气改口问道:“你伤着没有?” 萧谏喘息,摇头,道:“三哥,那边怎么样?”高淮道:“聂将军正在组织兵马往南面绛县方向突围,南边的兵马竟是从沁水跟过来的成秋枫。原来赵元采果然是在诱敌深入。如果无法突围,我们只能就暂时抢占东北高地,再伺机而动。” 萧谏长刀一振,在风中嗡嗡作响,道:“不行我这会儿再去南边看看。” 高淮断喝道:“好了你!有完没完!跟在我身边,一块儿过去。” 南面敌军兵马重重,成秋枫是有备而来,死死把守住了狭隘的关口,任聂世焕组织人马冲击了几次,也未能撕开口子突围,双方僵持不下,均是伤亡无数。眼见得天色渐暗,高淮赶到聂世焕身边,两人商量一番,带兵边走边战,缓缓往东北方向退去。 赵元采在城中看出蹊跷来,突然打开城门带兵冲了出来,想截断东齐兵马往有利地形退却。高淮早有防备,见赵元采亲自跑出来,便迎了上去。萧谏一看赵元采便是怒从心头起,跟着就打马冲了上去。 高淮手中拎了一杆长枪,横枪把蠢蠢欲动的萧谏拦到身后去,转头向着赵元采道:“陛下可敢与我交手?” 赵元采笑道:“素闻东齐三皇子武功高强,可不知是不是绣花枕头浪得虚名,来吧,就让寡人来请教一番!”大刀一横,扑上前来,高淮长枪疾刺而出,来势凌厉诡异,与他交手在一处。 赵元采天生神勇,但高淮是江湖高人的亲传弟子,武功要高过他许多。只是他剑法虽在江湖上罕有敌手,于这长兵刃上却是一般,也就勉强能和赵元采打个平手。眼见得刀来枪往,过手一百余招,犹自分不出个上下高低。 激斗中东齐的大队兵马在聂世焕的带领下渐渐都退到了东北方的一块高地上去,高淮本就是在拖延时间,百忙中扫了那边一眼。赵元采看在眼里,忽然笑道:“三殿下,你便是退到那边,依然要被我等兵马围困,想脱出重围,却没那么容易!” 高淮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不容易又如何?” 赵元采冷笑,长刀横劈:“你败了,你爹会如何对待你?” 他眼光犀利老到,已经看出高淮和萧谏之间的关系似乎不太一般,便成心激怒他:“你把你身边这个小美人送给我,看在你曾是我妻兄的份上,我放你一条生路!” 脱困 高淮 恋耽美 分卷阅读19 明月出天山 作者:俞洛阳 到他的胡言乱语,微微变了脸色,还未及答话,萧谏已经忍不住道:“赵元采!你找死!”挺刀就要上去夹击,被林再淳从一边拖住,劝道:“你别理他,他是故意的,你生气了他就正中下怀!” 赵元采一眼扫见林再淳,惊呼道:“啊,还有个大美人!这两个都要给我!爷我天生好色啊好色!”林再淳却不以为杵,对着赵元采温文一笑,倒把他笑得一愣。 高手过招,那容他心猿意马?高淮趁机长枪一抖,连着数枪刺出如疾风劲雨,接着反手一挑,赵元采手中的刀竟是脱手飞出。他身后的将士齐声惊呼,戚嘉快速抢将上来,还没和高淮交上手,聂世焕带着两队骑兵冲杀过来,叫道:“三殿下,让末将来抵挡,您先行退下!” 高淮给了赵元采一个教训,冷哼一声,带着萧谏和林再淳等人且战且退,随着大军退到东北的一片坡地上,接着聂世焕也甩开赵元采等人退了回来,指挥兵士堆筑大石等物暂时抵挡赵国的兵士进攻。 天色很快地暗下来,赵国的兵士在将领们的指挥下牢牢地围困住了东齐的兵马。双方兵马渐渐停止格斗,在激战了多半天后偃旗息鼓了。 聂世焕指挥兵士分队守护在周围防止敌人夜袭,让人安排分派抢过来的为数不多的食品粮草,本来兵马悄悄往临汾这边行走,所带辎重车辆就不多,再经历这多半天的激战,也都丢了个十有八九。勉强收拾收拾搭起几个帐篷来,聂世焕请高淮进去歇息。高淮摆摆手,道:“让我师父陪着辜大人去吧,他是文官,没吃过这苦。”他不想看见辜永,便缓步往前走,见林再淳将伤兵安排进了帐篷里,一个个医治救护。但帐篷有限,伤势较轻的只得还在外面将就。萧谏和五大天王跟着他,忙忙碌碌地给他打下手。 雪在此时越下越大,高淮抬头看看雪花,再看看蜷伏一地疲惫不堪的兵士,心中突然一阵煎熬。他的亲兵送来了干粮和水,高淮没觉得饿,就挥手让他自便。 萧谏被林再淳撵出来休息,看到高淮自己在帐外背靠一块石头站着,便走了过去,道:“三哥,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高淮伸手把他拉到身边去,两人并排靠着石头站好,高淮沉默了片刻,道:“我们得想办法突围。” 萧谏侧头看看他,高淮心里焦急,脸上却依旧不动声色,他没看出端倪来,随口道:“三哥,你从前告诉我,你出来打仗是为了解救那些战俘奴隶什么的,可这两国交兵的伤亡,已经远远超出了东齐如今战俘奴隶的人数,还惊扰得百姓不得安生。” 高淮唇角微微抽搐了一下,道:“我实则是个自私任性的人,要不然也不会和我父皇怄气出走十年。这家国天下百姓,我原也并不放在心上,在这上面,或许我还不如你。只是……只是……事到如今,我也不想瞒你,”他顿了顿,很艰难地接着说下去,“你疏华哥哥死前交代我,一定要解救南楚的战俘,我才下定了决心回到金陵去,决心去完成他的遗愿。我查探南楚战俘们的近况,发现他们一个个的确过得很不堪。我曾和父皇商量过这件事,父皇就趁机逼着我建功立业。父皇也是一片好心,怕我在东齐无法存身。况且这场仗我不打,父皇必定会派别人,便是父皇不打,赵元采同样会借机寻衅,是早晚都要打的。不如由我来打吧。刚开始我是打着这样的主意出来的,但看过了战争的惨烈,便觉得若能一统天下,才能彻底地杜绝这种几个国家攻城夺地、来回混战的局面,百姓才能真正地安居乐业,当然更不会有战俘的出现。你说呢?” 他头一次主动在萧谏面前提起了孙疏华的名字,萧谏听在耳中,却是百感交集,勉强笑道:“啊,这道理太大了,我说不明白。我只知道我如今是东齐人,为国尽忠是应该的。别的不想那么多。” 高淮一笑,道:“瞎说!你比我明白的。我自小在江湖上鬼混,落个废物的名头。虽然也跟着师父读了些书,于这文韬武略什么的,毕竟就差远了。不过也许你忙着和你妹夫戏水打猎,喝酒玩乐,也没时间读书,也有可能。文试时那首诗,是你妹夫替你做的吧!” 萧谏一听顿时急了:“没有!那种龌龊勾当,我才不干呢!你没有真凭实据,做什么污蔑我!”待看到高淮唇角隐微的笑意,才明白他又在逗自己。 他微一挑眉,反击道:“我和我妹夫和煦共处,你眼红了。三哥,你不是也有妹夫吗?你也可以去和他一起喝酒玩乐,他今天不是邀请你了吗?” 高淮慢吞吞地道:“貌似他对我没什么兴趣,他一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让我带着小美人过去。” 萧谏差点跳脚,转身就想走人,却在一转眼间借着微弱的雪光看到高淮眉宇间隐隐的忧愁,想来他胡乱言笑,不过是在纾解烦愁而已。萧谏心中一动,他的柔情牵牵绊绊,千丝万缕地系住了他,让他无处可逃,又回转身来,道:“三哥,你别发愁,总会有办法的。” 高淮叹道:“就算我武功不错,我能杀出重围,那又怎么样呢?我不想让这八万大军折损在这里啊!”暗夜无边,天地荒凉,他只觉心中茫茫一片,无所依凭,于是反手握住萧谏的手,家国天下荣辱生死都太远太大太渺茫,只有这手略微有些暖意,只有这个自己曾经不待见的贰臣之后在这深夜里心甘情愿地陪着他,能让他暂且信任和依靠。 两人静默地站着,都不再说话。直到聂世焕派了人来相请,高淮方才带着萧谏进入那顶临时支起来的中军帐中,见辜永、侯老七、聂世焕及一干副将均都静静等候在那里,见他进来,便都躬身行礼,韩凛远远地缩在帐角,不敢如往常那般找机会往高淮身边去。高淮道:“免了。如今且说说这眼前的困境如何摆脱。” 众人均都无语,片刻后叨陪末座的粮官道:“殿下,粮草最多支撑两天,我们要尽快想办法。” 聂世焕道:“殿下,末将适才还得住两个消息,是混到敌营中的几个细作传回来的。一是赵元采把京城禁军也调过来了,正从太原往这边进发。二是杨将军已经抽调兵马,过来接应我们了。” 高淮道:“那么我们要尽快往绛县方向突围,否则等赵元采的禁军赶到,处境就更加危急万分。小谏,你的地图丢了没有,拿出来看看。” 萧谏拿出地图来,众人围了细看,如今所处之地,东为太岳,西为临汾。四处山峦遍布,地势复杂险要,想突围的确不容易。 众人寂然无语,聂世焕道:“明天再撑一天,晚上把兵马分成几路,无论如何要杀出去。” 第二日一整天,赵国发动了无数次的攻击,都被东齐的兵士借助地形之利给拼死挡住了,好容易撑到晚上,聂世焕打点兵马,带人突围,没料到赵国把南边守得死紧,一番突围后铩羽而归,兵士倒折损了不少,双方再一次偃旗息鼓下来。 高淮看着兵士们疲惫不堪的面容和一地的伤兵,苦笑摇头道:“这样不行。赵元采一定知道我们想走南面和杨将军汇合,定然要坚守南面。” 他正和聂世焕在商讨事宜,却突然隐隐听得东南侧敌军的阵营一阵混乱,两人同时一怔,聂世焕道:“我过去看看!殿下在此稍候。” 过得片刻,聂世焕飞速回转,道:“殿下,东齐的兵马到了,杨将军真迅速!竟然让兵马抄近路穿山而至,趁着敌军没有反应过来,我们组织兵马,赶紧突围!” 东齐兵马再一次在深夜里杀奔敌营,先锋是韩凛和萧谏,各带三千铁骑,分成两路往东南方向杀去。赵国那边没想到才安静下来的东齐兵马会再一次发动突击,而且是一个未曾预料到的方向,结果竟被大军前后夹击,撕开一道口子,然后穿包围圈而出。 高淮带着人马终于脱出桎梏,见接应的人远远迎了上来,领路打先锋的竟是伊川戎人首领姜扈和他的一干族人。高淮又惊又喜,道:“姜叔,怎么是你们来了?” 姜扈笑道:“我们几天前就赶到了杨将军的队伍中想投军,恰巧听到了殿下被围困在这里的消息。俺们从前也偷偷来这山里逛过,山路走起来也老练,就让杨将军给分派了人马,带着过来了。殿下你没有危险就好!” 高淮见他们人马并不多,想来杨宝桢在绛县和敌军僵持不下,也分不出多少人来,忙道:“我等兵马如今不及敌军人多势众,又疲惫不堪,赶快撤走为上策。”姜扈答应下来,在前面带队,领着大军往东南方向快速撤退。 赵元采在临汾城中也同时收住了两个消息,京城的禁军到了,如今在城北驻营待命。东齐的兵马突围了,往东南方扬长而去。他从床上一跃而起,一把推开了适才还在他怀中腻歪的美女,喝道:“组织人马,追!” 离别 东齐兵马行走一天,未到天黑,赵国的兵马跟上,前队是成秋枫,后队是赵元采亲自带着京城禁军,呈翼型逼近过来。高淮和聂世焕听到传过来的消息,聂世焕道:“殿下,当务之急,派小股兵马去阻隔骚扰赵元采的大军,给我们留出足够的撤兵时间,不然敌众我寡,危险重重。我们好不容易脱出重围,不能在这里全军覆灭。要快走,不然时间真来不及了。” 高淮蹙眉道:“被这样追赶,真狼狈!”看到萧谏在不远处,便道:“小谏把你的图拿来!” 萧谏再一次奉上地图,高淮仔细看了半天,道:“赵元采集中了这么多的兵马过来欺负我,他别处的防备必定疏松,我们要不要取围魏救赵之计,把他的兵马引开?” 聂世焕立时赞道:“此计可行!若偷袭,最好就是潞州,那个地方,赵元采他丢不得!不过来得及不?召集将领,赶紧议事!”这一会儿功夫,消息又已传到,赵国先头部队离此不过二十余里,均都是精良的骑兵,最多半个时辰就能过来,东齐这残兵败将,必将遭受再一次荼毒。 众将领这次突围损伤了不少,余下几个无碍的聚齐,聂世焕说了他的打算,潞州地处山西东南方向上党郡,上党号称天下之脊,“俯瞰中州,肘臂河东、并州,则谓晋国咽喉也”,形势险要,自古兵家争来夺去,是赵元采必救之地,能很快引开大军。如果他不中计,那么占据了潞州,就会对赵国造成相当严重的威胁,同样对东齐有极大的好处。但此去危险重重,一是潞州必定也有兵马镇守,是否能快速拿下是个问题。其次赵元采果然组织大军追上去,这突袭的人腹背受敌,更加危险重重。 众将领知此计或许可行,却均都沉默不语,这类乎送死的任务,让谁去都不合适。高淮道:“我和杨将军汇合后,立时组织兵马去接应,事到如今,狭路相逢勇者胜,我们不出奇兵,就很难全身而退了。” 韩凛本来远远地站着,此时突然抢过来跪下道:“三殿下,末将上一次犯了大错,导致大军被围困,折损严重。殿下却宽宏大量没有惩罚末将。这一次愿意带兵去突袭潞州,若能将功补过,也算谢过殿下不杀之恩。” 高淮看看他,淡淡地道:“上次不怪你,是我和聂将军判断失误。这次……你还是不要去了。”韩凛听他口气冷淡疏离,便知他不是很信任自己的能力,心中悔恨难堪无比,只得退到了一边去。但是韩凛一带头,众将士纷纷开始请缨。高淮还没有来得及说话,正斟酌间,辜永跟在他身后,眼光一直滴溜溜地在他身边的萧谏身上转,突然插话道:“三殿下,下官听说那赵国皇帝放出话来,若是将萧将军送给他,他便放我等一条生路。此事是否属实?” 萧谏僵住,愤怒瞬间充溢胸臆,没想到他竟然当众提起赵元采那无耻的戏言。高淮也是一呆,回头看着辜永,道:“辜大人,你这是何意?” 辜永言辞凿凿:“大军危难之际,若能以个人换得众人平安,便是上策。萧将军若是带兵过去,赵元采听到消息,必定要发兵追赶。” 高淮道:“辜大人,那赵元采不过是一句戏言罢了,萧谏又不是什么……天纵奇才,赵元采要他干什么?你不可太当真了。” 辜永却跟在高淮身后,坚持道:“三殿下,就算赵元采是戏言,也说明他的确有这等心思,便是能迷惑他一时也好,我军便可伺机而动。况且萧将军家世不甚清白,身份尴尬,若能以此机会来表明自己对东齐皇朝的衷心,想必萧将军也是情愿的,对吗?” 高淮知道辜永因为虎符的事情对萧谏心存了怨恨,成心在使坏。但若论道理,萧谏武功高,反应快,杀伐决断,当是最合适的人选。只是此时他却的确不太舍得让萧谏去,便拂袖道:“辜大人,你是文官,于这行军未必精通,还是少说两句吧。” 萧谏终于回过神来,朗声道:“三殿下,我去吧。只要三殿下相信我作为一个贰臣之后,不会做出叛国投敌大逆不道的事情,便让我去吧。” 高淮无语地看着他,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但见萧谏一脸决绝之意,他只得道:“聂将军,你说呢?” 实则在聂世焕心中,萧谏也是最合适的人选,聂世焕一生忠于东齐王朝,谋事只能从最有利于大局的角度来考虑,便是看出高淮对待萧谏似乎与别人微有不同,此时此境,他也只能选择视而不见,沉声道:“三殿下,末将以为辜大人言之有理,萧谏是最合适的人选!” 夜色再一次来临,敌军在一步步逼近,迫在眉睫,刻不容缓。萧谏严词拒绝了林再淳要跟他一起去的建议,带着属下人马对高淮和聂世焕单膝跪地,行东齐军礼。他身后三千兵士,一张张年轻的脸,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中,均都沉静肃穆。此一去,前途未卜,生死孰料,萧谏抬头,郑重地道:“三殿下,聂将军,我们一定要拿下潞州,尽量拖延时间。我萧谏说到做到,决不食言,请你们相信我!” 高淮走上前去,伸手托住萧谏的双肋,把他从地下扯了起来,低声道:“跟我来。”带着他离开了众人的视线范围,道:“小谏,这次在临汾我们吃了大亏,三哥给吓住了,也怪我自己不谨慎,怨不得别人。实则让别人去,我还真是不放心,不过你我是相信的。你千万要保重自己,你若是有了差错,我不但没法和你萧雄哥哥交代,我……也没法和我自己交代。” 萧谏看着他温柔的眼光,眼眶忽然湿润了:“三哥,你要记得让人去接应我。” 高淮道:“你放心,等这边安排妥当了,缓过劲儿来,我亲自去接你。”他左手揽住了萧谏紧致细巧的腰身,萧谏身子僵了一下,战栗和灼热迅速从腰上升起,瞬间冲到了头顶,脸顿时绯红一片。高淮右手抬起,用手指轻轻抚过他秀雅明丽的脸颊。萧谏薄薄的嘴唇轻轻颤动了几下,唇角微微翘起,很是尴尬羞涩的模样:“三哥,那边人很多!” 高淮微微一笑,低声道:“人多怕什么?谁敢不听话过来看热闹?小谏,这次让你去,也是情非得已。我这一生失去的太多,导致我现在一无所有。不过只要我有的东西,我会尽力给你,从前待你不好,是我不对,你不要怨恨我好吗?” 萧谏摇头,道:“我从来就没有怨恨过你。”高淮微笑,手指抚过他唇角,接着倾身,在他的唇上吻了下去,萧谏的双唇清凉柔软,滋味很熟悉,很美妙,让他流连忘返,沉醉不已。萧谏被他的举动感染了,带动了,跟着他一块儿激情四溢热血沸腾,半晌方清醒过来,轻轻挣扎了一下,高淮放开了他,涩声道:“去吧。” 萧谏不敢再回头,带着三千将士儿郎上马,呼啸而去,转瞬间消失在黑暗中。 这边厢东齐大军趁着夜色急退,高淮和姜扈林再淳相偕走在最前面,聂世焕断后。行走途中高淮随口和姜扈闲聊,姜扈说起族人在山里,一到夏天便经常突发疾病的事情,高淮笑道:“这位林先生就是天下有名的神医,回头让他去你那里看看疾病如何防治。” 林再淳立时点头答应:“等此间战事一了,我就和你去。”姜扈惊喜不已,便上赶着开始和林再淳搭讪。 高淮看着身边姜扈的族人,想起来孤军深入的萧谏,心中微微揪痛起来。一恍惚间,却总觉得身后远远地有一双眼睛狠狠地盯着自己。他不动声色,缓缓转过身去。身后皆是东齐的兵士列队而行,看不出来有什么异常。 高淮闯过江湖,经过风浪,对危险的觉察比一般人要敏感许多。这次却想来是自己因为兵败,精神紧张而多疑了。他正疑惑的当口,却听大军的左翼纷乱之声传来,原来赵国的先头部队已经赶上来,迅速发起了进攻。左侧的兵马被骑兵冲散了队形,带队将军大声呼喊,组织兵马迎敌。 正在这当口,却突然间东齐的兵士队伍中嗖嗖连响,几百支劲弩齐发,挟着冲天的杀气,竟是齐齐向高淮和姜扈射来。高淮正在关注与敌军交战的事情,这一下变故仓促,他反应却是迅捷无比,刹那间从马上拔身而起,半空中长剑已经出鞘,亮丽如眉,划出一道清亮绚丽的光华,替姜扈挡住了激射而至的羽箭。 那羽箭密集如蝗,来势凶恶,高淮右肩上一热,竟是被一根羽箭穿肩而过,他身形在空中一滞,接着落下地来,横剑挡住姜扈身前。姜扈见变故突生,立时招呼族人应敌。还没组织起来,接着第二轮羽箭又已射到,林再淳看到高淮负伤,忙喝道:“阿金挡住!” 五大天王答应一声,兵刃纷纷出手,荡起一片清光,将羽箭格挡开来。高淮看那羽箭来势,身形一晃,在乱纷纷的人群中形如鬼魅般抢了过去,长剑疾刺而出,架在了一个人的颈项之上,冷声喝道:“你是谁?” 那人抬头恨恨地瞪着他,眼中满是怨毒仇恨的光芒,突然伸手撕去了脸上一层薄薄的人皮面具,喝道:“高淮,你看看我是谁!” 内讧 高淮心中“突”地一跳,道:“史蓬莱?” 此人却正是曾经的洛阳守将王婴之部下。高淮带着萧谏去取王婴的人头时,恰逢史蓬莱和殷殊混进将军府,想伺机救出王婴。而后高淮杀了王婴,殷殊命丧戚嘉之手,史蓬莱在混乱中不知去向,没想到他竟然又易容归队了。 高淮立时心中明了,想必史蓬莱已经知道是自己杀了王婴,要为自己的上司报仇,但拣在此时下手,却着实可恨。他问道:“上次偷袭我的营帐,也是你在捣鬼吧?”史蓬莱道:“是又如何?殷殊临死前告诉我,我家将军竟然死在你的手中!你为了讨好那个野人头子,如此不择手段!自古当权者个个残忍自私,弟兄们,我们为什么要替他卖命?杀了他!” 高淮闻听此言,手到处一剑削飞了史蓬莱的脑袋。 史蓬莱已经策动了三百余王婴的旧部,全是当年自己手下经过精心训练的弓弩手,见史蓬莱毙命,便接着张弓搭箭,第三轮羽箭激射而出。高淮横剑相迎,却突然间半身麻木,长剑脱手落地。他大吃一惊,眼见羽箭破空而来,竟是避无可避,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口,旁边一个黑影扑出,直接扑在高淮身上,把他推倒在地,恰此时林再淳和五大天王已经甩开敌兵追了过来,兵刃到处,挡开了在空中乱飞的羽箭。 东齐的兵士已经悔悟过来,在两员副将的带领下迅速将三百余人叛军围在了中间,高淮挣扎着想起来,身上那人背上中了两箭,伏在他身上一动不动。高淮勉强推开他一点,看到竟是韩凛,脸色惨白,眉宇间隐隐呈青黑色,人已经昏迷不醒。 他微声叫道:“林堂主,箭上有毒。”林再淳已经到了他的身边,拿出一颗丸药塞到高淮口中,道:“先含着。”高淮指指韩凛:“先救他。”往三百余个叛军处看看,提一口气,终于慢慢站起身来,那带头的副将赶紧过来扶着他。 高淮半身麻木,在副将的搀扶下一步步挪到包围圈子外,沉声道:“王婴是我杀的。他沉溺美色,失掉洛阳,本就罪无可赦,杀了也不算冤枉。你们忠于王将军,为仇恨所蒙蔽双眼,要找我报仇,我也认了。但却不该不顾大局,在这生死存亡的当口发动内讧。我如今却没空对你们以德报怨!”他转脸看着身边的副将,吩咐道:“统统杀了,一个不留。” 话一出口,却突然间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缓缓倒了下去,原来是毒发了。最后模糊的意识中,听到敌军似乎追了上来,马蹄踏踏之声,兵士的呼喊之声,刀枪撞击之声,乱纷纷响成了一片…… 赵元采一路追赶东齐的大军,眼见得东齐兵败如山倒。他正追得兴高采烈,却突然接到一个急报,东齐一队轻骑军穿过赵国大军中间的一个空隙,往东北方向的潞州去了。 他吃了一惊,守卫潞州的兵马大半都被他调出,集中兵力来对付高淮的兵马,如今城中空虚。赵元采不由骂道:“去给我查探一下这是谁!好大的胆子!”立时吩咐京城来的禁军兵分六万折道往潞州方向追赶。 赵国这一分兵,极大地缓解了对东齐兵马的压力,使得聂世焕抓住机会,迅速和杨宝桢合兵一处,重新设起了防线,与赵国兵马在绛县一带两军对峙起来。但要再进一步,却是千难万难,就这般一日日僵持下来。 萧谏带着三千人马日夜兼程,一天一夜就赶到了潞州城外,在隐蔽处稍事休息,他自己换了便装去城外将地形查探一圈,回来吩咐两个副将各带五百人马,潜伏在城门外两侧,他自己带余下的两千人马,直接去城外叫阵。 城上的守将疑惑万分,不知这一队从天而降的人马究竟是从何处而来,待看萧谏在城下叫阵,神情倨傲,言语无礼,头脑一热,带着兵马就冲了出去,萧谏和他过手几招,倒拖了长刀后退,那守将发性追赶,行出不远,萧谏突然回马出刀,斜掠过去,那守将一个措手不及,便被他砍飞了脑袋。余下的兵士见将领被斩杀,发一声喊,往潞州城中退去,刚到城门口,被东齐埋伏在两侧的人马斜刺里冲杀出来,截断了后路。 萧谏带着人马反扑过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进了潞州城,迅速将潞州太守控制在手,请他发安民告示,太守不从,萧谏道:“我决心与此城百姓共存亡,城破那一天,便是大家齐赴黄泉的时刻。太守若是爱民如子,就请听我的命令。”太守看萧谏气势凌人,被他吓住,乖乖按他的话发了安民告示。 东齐的兵士快速加强装备,组织防守。当萧谏登上潞州城楼那一刻,赵元采的六万禁军恰好赶到城外,萧谏对着城外黑压压的大军桀然一笑,吩咐道:“弟兄们,如今我们三千人,要死死守住潞州城。拖延得一天,东齐的胜算就强一份。如果守不住,那么我们只有死路一条。所以一定要坚持到我们的人马来接应我们那一刻!大家不要想着敌众我寡,要知道东齐军队中最英勇的就是我们这一队铁骑军!一个人足可以当十个人用。城外来的是赵国的京城禁军,他们平日里必定没有如我们这般辛苦操练。虽然我们不可存轻敌之心,却也不用太把他们放到眼里。我来给大家算个帐,据说赵国这次过来六万人马,如果我们每个人都能杀敌二十个,那么我们三千人就足足应付这六万人。所以从现在开始,每晚大家来报数,我们比一比,看谁先杀够二十个!” 众将士轰然答应,斗志昂扬,激情万丈。 这一杀,就是二十八天。 萧谏在这二十八天里,为了缓解敌兵攻城的压力,在攻城的间隙里,带着部下出城与敌人交手五次,每次都沾染得一身鲜血回来,每次都筋疲力尽,身上旧伤未尽,又添新伤。却始终等不到东齐的大军来接应。他在夜半派出一小队骑兵突围求救,却不再见那一队兵士回来。第二日才看到自己派遣去的兵士尸体被赵国兵士抛在城楼下。 萧谏站在城楼上极目望去,远处茫茫一片荒原。听得城下的赵国将军喊道:“萧将军,你投降吧!我们圣上有吩咐,只要你肯投降,保你毫发无损,坐享荣华富贵!” 萧谏道:“让他滚!” 第二天,那将领又劝道:“萧将军,你们的兵马被阻隔在翼城绛县那边,自顾不暇,不会来了!我们圣上的命令又来了,只要你肯出城,赵国的官职任你挑选!”萧谏张弓一箭射去,那将领躲避不及,被穿胸而过,从此不再胡说八道。 过了两天,喊话的换人了:“萧将军,我们圣上说了,你若再不投降,他就要亲自来接你了。” 萧谏混在一堆兵士中间,不再出头露面,那喊话的赵国将领找不到他的人,只得对着潞州城楼漫无目的地大喊:“我们探得消息,你们东齐已经决定放弃潞州了,你们还要坚守下去吗?” 萧谏心中一突,怔怔地看着城下的兵马,沉默不语。 这天又下雪了,萧谏身着厚重的盔甲,却挡不住那一阵阵的寒风,不由得瑟缩了一下,整整二十八天的浴血奋战,殊死挣扎,他的信心也一点点消失了,也可以说他本来就没有抱多少信心,只不过凭着一腔深情在自欺欺人而已。 他站在城楼上,看着城下层层围困的赵国兵马,城上城下交兵不断,自己所带人马越来越少,这三千人终究是抵挡不住六万人的进攻。萧谏渐渐恍惚起来,绝望在心中一丝丝升起,最后彻底将他淹没:“三哥,你究竟来不来接我了?我快撑不下去了!” 天地苍凉,雪落无声,原上平林漠漠,寒树生烟,喊杀声一阵阵激荡不已,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在这战火纷飞的年代,一个人的性命太微不足道了,随时都可以被忽略。他的信念一点点坍塌下来,孤独悲怆无比:“我知道你不会来了,你放弃了。你一直对我很勉强很勉强,很勉强的温柔,很勉强的照拂,很勉强地……调笑,果然是我太贪心了吗?不该我要的东西却痴心地想拿到手,才落到今天这种地步,这是上天对我最大的嘲弄和惩罚。如果今生能够重来,我宁愿从来没有与你相逢,免得遭这无穷无尽的煎熬!” 他缓缓伸手,解下了腰间一直携带着却从不舍得用的宝刀沉香,那是在金陵荔汀别业,高淮送与他的。 潞州城门被赵国兵士用巨木撞开的时候,萧谏在城楼上一扬手,把沉香从城上抛了下来,落入纷乱的人群中。兵士涌入城中,萧谏看着蜂拥而至的敌人,心中暗暗道:“就让我这贰臣之后在临死前为你东齐皇朝再多杀几个敌人吧!”横刀在手,对着千军万马义无反顾地冲了过去。 所剩不多的东齐兵士一个个倒下,鲜血溅满了城中的青石板道路,惨烈的呼声此起彼伏。萧谏的头盔在厮杀中已经不知去向,长发散乱,浑身是血,茫然四顾时,竟发现只剩下了自己孤身一人。他彻底绝望了,眼看着赵国的兵士涌上来,一咬牙,举刀向着自己颈中划去。 流落 潞州城破,重新落入赵国的手中。消息传到东齐的军营中,高淮硬撑着从榻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出了营帐,望着东北方向怔怔出神。林再淳跟在他身后,道:“三殿下,你余毒未除,不要乱动,否则容易复发。” 高淮脸色灰败,喃喃地道:“一个月了,小谏撑不住了。是我不好,竟然没有能力及早去接应他。你说他……会怎么样呢?现在究竟是生是死?若是死了,我倾尽所有也无法弥补。若是还活着,必定怨我至深,总之是完了。” 林再淳看着他眼中晶莹的泪光,劝解道:“也怪不得你,如今这形势这般艰难,大家都 恋耽美 分卷阅读20 明月出天山 作者:俞洛阳 致认为不可贸然出兵,你若是执意去救人也不好。我已经让五大天王往潞州方向去了,田田武功不错,人又机警,吉人自有天相,应该是无恙的。你且好好养伤,等着消息。”连说带劝地把他拉了回来。 高淮颓然坐在榻上,以袖掩面,低声道:“若他真是有个什么好歹,我怎么和大堂主交代呢?” 林再淳闻言看了他一眼,林美人一向温柔澹雅,这时脸上却浮现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慨之色,有些难听话他说不出口,便斟酌着道:“三殿下,不好交代的是我。至于你,这种言不由衷的话以后还是不要说吧。我大哥看我们总堂主的面子,也断不会让你交代什么的。不过三殿下,我听说你曾经在蜀南君子府,为了救一个人,五行阵中不顾危险折返,还吃下了天魔丹来增加功力。天魔丹我也有,我什么药都有,可是没见你来和我要。当然我没有别的意思,你要了我也不见得就给你。所以田田是生是死,都是他自己的命运使然,怨不得任何人。” 高淮听着他温柔的话语,枪中夹着棒,绵里藏着针,刺得他心口一阵阵疼痛,只是无言以对,暗想真的是自己的问题了。他也曾努力想对萧谏好一点,可惜非情之所至,果然勉为其难,他只得喃喃道:“如果他还活着,我一定……”一定怎么样,他没来得及说,林再淳已经出去给他煎药了,看来林堂主认为没有听的必要。 几天后,五大天王折返,却一个个摇头叹气,只捡了一把刀回来,阿金依稀记得是萧谏的。高淮看看他们颓丧的脸色,再看看那把刀,转瞬间巨大的恐慌劈头盖脸淹没了他,心中竟是一片茫然失措起来。 这年冬天,冬季向来雨雪稀少的山西境内,却一场大雪连着一场大雪,天地白皑皑一片,积雪深厚,道路难行。赵国和东齐的大军不约而同地偃旗息鼓,安静下来,静等这百年罕见的天灾过去。 风雪中,一辆铁制的囚车在一小队赵国兵士的看押下,吱吱呀呀地向着北方行去。 囚车中的少年将军双手双足均被铁链锁住,浑身是伤,有气无力地靠着那粗大的铁栏杆,任凭雪花纷落在散乱的头发上。他的手腕脚腕被铁链磨破了,一片血肉模糊。那随在囚车旁边的领队的伸手进去,想把他的衣袖拉上来垫住那铁链。那囚犯却瑟缩着躲开:“你不准碰我!” 那领队的名叫罗凤林,三十多岁年纪,是个官职较低的武将,当下叹口气,无奈道:“萧将军,你是我们圣上点名儿要留下的人,你只要乖乖地不寻死逃跑,我们就不会锁你。这已经快到京都了,咱们早些赶过去。快要过年了,谁不想回家呢?” 萧谏喃喃道:“回家?”囚车前行,他回首遥望故国,却是云横秦岭,家园何在?雪拥蓝关,老马踯躅。他泪水缓缓地流出,勉强抬起手,想去泪水,在这茫茫的冰天雪地中,热泪却瞬间结成了冰。 罗凤林察言观色,微笑道:“小兄弟,你这哭什么?我越看你越不像个上阵打仗的将军,倒像个富人家的公子哥儿,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萧谏一听,顿时收了眼泪,罗凤林接着劝说道:“传闻我们皇上很中意你。你若是降了我赵国,荣华富贵就在前面等着,你年纪轻轻的,好日子长着呢!别这么死心眼儿好不好?难道东齐就果然好得让你难以割舍?哈哈哈,他们把你扔在潞州,生死由得你去,你却又有什么割舍不下的?” 萧谏沉默不语,潞州城破之时他一心要寻死,手中的刀却被赵国赶过来的将领拼了命撞飞,他惊悸之下,寡不敌众,结果失手被擒,被押送往赵国国都太原。路上他连番想逃走,因手无寸铁,伤重未愈,均未能得逞。幸而这领队的估计是真的接住了什么密令,一路上不管他怎么闹,一直以礼相待,没有折辱于他。 是晚一干人马赶到了一处较大的驿站,由于大雪已经下了不少时候了,又临近年关,一路上驿站中人都很少。但今天这个驿站中却热闹非凡,过堂中一群军官看押着一干犯人,正在不耐烦地吵吵骂骂。 罗凤林皱起眉来,吩咐亲兵道:“去看看,里面吵什么?怎么乱成这样?”那亲兵去询问一番,原来是前几天官府在太行山深处剿灭了一干作乱的山贼,余下一百多个身强力壮的被俘虏,要带到赵国国都附近的采石场去做苦力,今日恰好也走到这驿站来,因为分派食物不公的缘故吵闹起来 。 罗凤林闻听,进了穿堂,这驿站简陋,看来众人都只能屈居于穿堂中。他扫视一圈,举起了手中的一个令牌,喝道:“别吵了,我有戚嘉大人的令牌,押的是重要人犯,你们往那边集中,把这地方给我腾出来!快些!”戚嘉名头很很响亮,赵国境内无人不知,那一干看押犯人的军官兵士不敢做声,乖乖地腾了老大一片地方出来。 兵士将萧谏的囚车拉得离穿堂中间的火堆近些,罗凤林亲自递了热水和食物进来,萧谏虽然没有什么胃口,却都勉强自己吃了下去,罗凤林方才放了心。 他一转身间,却有驿站的站长带着一个兵士过来,交给他一封文书。罗凤林拆开看了,再一次微笑起来:“萧将军,你好大的面子,戚嘉大人听说咱们行到这里,要亲自来接你了。将来有飞黄腾达的那一刻,可不要忘了咱家啊!” 萧谏脸色在火光中一顿,心道:“若是戚嘉来,我就再无脱逃的机会。”眼光在过堂中睃视一圈,道:“罗将军,麻烦你把我往那边推推,这里火光太亮了,我睡不着。” 他从来不提什么要求,所以罗凤林很给面子:“那边冷啊兄弟!”却依言把囚车往那边推了推,离得那一干山贼近了些。山贼们纷纷看过来,罗凤林狠狠地瞪他们一眼,眼光中满是警告,又派几个兵士过来守护着。 萧谏蜷缩了身子,拿衣袖遮住了自己的脸,装作睡着了。夜半时分听得堂中渐渐安静下来,他慢慢睁开了眼,看众人都已入睡,鼾声开始此起彼伏。只有当值的兵士守护在门首处。萧谏在那一干山贼的脸上扫视片刻,慢慢摸了几枚铜钱出来,挟起一枚向着其中一个年轻人弹了过去。晚饭后他已经将这一干山贼观察了半天,看出了这个年轻人眼中的不甘心和不安分来,便冒险挑他下手了。 那人被弹醒,迷迷糊糊地四处看看,萧谏接着弹出一枚,看他看过来,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勾了勾手指,不出声地用口型道:“你过来。” 那人眼光一闪,果然慢慢凑了过来,萧谏摸摸索索拿出一个小瓶子里,里面是从林再淳那里顺过来的迷药,无声地道:“你能把这放到水缸里吗?明天我们就都可以逃跑。” 那人惊异不定地看着他,萧谏有些着急,在身上抓挠两下,突然想起来颈中佩戴的长命锁,平常都藏在衣服里面,这下子干脆用力扯了出来,那长命锁他自小随身佩戴,虽不太大,却是赤金点翠,镶了几颗祖母绿猫眼,铭刻着他的小名儿田田二字。 萧谏将金锁递了出去,低声道:“这个给你,出去后可以换很多银子。” 那人做山贼有些时候了,也见过些珠宝,见这金锁价值不菲,迟疑片刻,终于点了点头,接过金锁和小瓶子,慢慢往厨下挪去。他也被挂了一身的铁链,行动间发出轻微的响声,立时惊醒了一名兵士,喝道:“干什么?” 那人忙道:“小的要方便,怕熏着各位长官。还想喝两口水,长官若不信,和小的一起去。”外面四面都有兵士在外面把守,那兵士也不曾过多提防,便道:“快去快去。” 第二日一早,萧谏和那年轻人都不约而同地不肯吃兵士做出的饭,都说吃不下。罗凤林未曾多疑,只道:“给你带着,路上你吃。” 待看着看押的兵士纷纷倒下,那年轻的山贼感叹道:“这药真管用!”萧谏道:“当然了,天下闻名的神医制出来的药,不管用才怪!”指挥着他去昏迷的罗凤林身上搜出了钥匙,打开了囚车和铁链,活动几下,待看到一地的山贼,便对那人道:“去把你的兄弟们用凉水一泼就醒。你走吧。对了,你叫什么?留个名字,以后好相见。” 那人笑道:“小人叫吴钩,他们都叫我五狗。将军,你是东齐曾经守潞州的萧将军吧?”萧谏顿微笑了一下,垂下了眼睑,道:“我不是,我姓何,单名一个箫字,你弄错了。”言罢反身出门而去。 他在茫茫雪地中伫立片刻,认清了方向,往南边东齐的地界走去,待走得几步,停住了,深深叹了口气,只觉天大地大,道路迢迢,却不知该何去何从。 正犹豫间,突然前方一片马蹄之声,夹着兵士的呼喝之声,萧谏一听,连忙往身边的树林中避了过去,却见一队赵国的兵士呼啸而过。他出了一头冷汗,想了一想,从怀中摸出一张人皮面具戴上了。那是萧雄送他的玩物,本来是送给他一摞,因这张比较独特,他就只留了这么一张。接着又扯一幅衣襟蒙住了脸,接着前行。 但是萧谏突然发现,这方圆几十里地,竟然被赵国的兵士包围了。 恶心 萧谏发现,赵国的兵士把这方圆几十里封锁包围了,领队的正是从赵国国都赶过来的戚嘉。他不能相信他们是冲着自己来的,但又不得不相信。他再一次恐慌起来,恰在此时,又一队赵国兵士押送着几百个东齐的战俘经过这一地段,那是两国最后一次交战时俘获的兵士。 萧谏看在眼里,感叹自己运气真是太好了,趁人不备,成功地混入了战俘的队伍,最后被赵国兵士送到了戚嘉大人的脸前。 戚嘉脸色沉静,一个个地审视战俘,看得很仔细很认真。待看到萧谏,便问道:“为什么蒙着脸?” 萧谏哑声道:“禀大人,小人小时候家里失火,脸被烧坏了。嗓子也被熏哑了,怕惊扰了别人。” 戚嘉伸手,用马鞭杆子挑开他蒙面的黑巾看了一眼,皱了一下眉头,接着去看下一个。 萧谏总算松了口气。 等戚嘉审视完毕,这一群人做一窝子,被统统押送到了太原城外的采石场。 很多人都对他脸上的面幕感到好奇,想一窥庐山真面目,但有幸看到真面目的人却无不心惊肉跳,魂飞魄散。至此,萧谏就很客气地道:“不好意思,我家里失火,被烧成这样了,不是故意吓您的。” 近日赵国传言纷纷,国君回到太原后,把从前很受宠的第一勇士戚嘉大人……的跟班给骂了,还要斩杀一个什么罗将军,说是他弄丢了一个重要人犯,后来被戚嘉大人拦下。流言传得很快,连采石场中的战俘们都听说了。萧谏当然也听说了,心中恐慌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说我,应该不是吧,赵元采的好色似乎都是假象,不会这样大动干戈。”自我安慰了一番,释然了。 采石场的任务很繁重,做工的多是战俘和犯人。萧谏重伤未愈,干起来很是吃力,穿得又单薄,冷风过来,就是一阵瑟瑟发抖。他却硬撑着夹在运输石料的队伍中忙碌,生怕被人看出端倪来。国君赵元采喜奢华,经常大兴土木扩建皇宫,做些精巧秀美的园林景致,因此需要大量的石雕等物。他这一队负责往石雕作坊运送石料,那儿有许多石匠在日夜不停地敲敲打打,精雕细作。 萧谏来得多了,慢慢对此有了兴趣,有空就要多看两眼,可惜只要稍一停顿,就要被看押监督他们劳作的兵士挥着鞭子骂骂咧咧,他不小心挨了几次鞭子,不敢再多耽搁于此。但来来往往时间长了,也看了个八九不离十。 结果到了过年时,所有的俘虏及犯人都被恩准休息几天,萧谏飞快地跑到了采石场,迅速和一个老石匠勾搭上了,开始跟着打下手,学着凿石头。待雕刻一块块巨大的石板时,萧谏问道:“这是做什么用的?” 老石匠回答:“这是给国君修建陵寝用的石料。” 萧谏奇道:“老皇帝不是早就驾崩了吗?” 老石匠道:“你是东齐人,大概不知晓我们赵国的规矩。我们的国君从登基那一天,就可以开始修建自己的陵墓。有时候要修好几十年。特别是现在的皇上,是个讲究人。从他十三岁登基开始修起,这陵墓都修了十几年了,也不过有个大概的样子罢了。” 萧谏明白了:“原来是给现在的国君修的。这活儿深得我心,我爱干。”心中道:“修吧,修吧,早些修好早些把你填进去!” 正闲谈间,却见那采石场的进口处,远远来了一队人马,衣饰均都雅洁华贵。萧谏心中一跳,忙转到了大石的后面去,方悄悄观望。却是说谁谁到,见中间正是赵元采,骑在他那匹高大的黑马上,头戴金冠,黑色的衣服滚了暗红色的缂丝衣边,绣着一层层繁复细致的花纹。他身边是百里蓉和戚嘉,身后跟了大批甲胄鲜明的侍卫。戚嘉不过平常打扮,百里蓉却裹着一件火红色的狐裘,一张俊俏的狐狸脸陷在大毛领子里,招摇无比,只差身后再装上一根狐狸尾巴了。 大过年的,一干人也不知跑来作甚。进得场中,负责看护采石场的将领赶紧带着一干属下迎了上去行礼,诸人都跟着跪下叩头,萧谏只得也跟着跪下,赵元采道:“免了。东齐的战俘都在这里对吗?叫出来给我看看。” 那将领立时将所有的人犯都撵了过来,赵元采蹙眉,眼光在众人身上很认真地扫视一圈,微微失望起来,打马走开几步,一回头间,却突然看见了靠在石头边的萧谏。 萧谏黑巾蒙面,衣衫褴褛,但却掩不住身形端正修长,骨架均匀,腰线紧致,长发乌黑。赵元采上上下下地看着,眼睛越来越亮,突然唇角牵起了笑容,翻身下马,大步走了过来。 萧谏见他高大的身形走近,心中砰砰乱跳,倚靠着石头不敢动,暗道:“难道我蒙了脸,他也能认出我?”听赵元采笑道:“小美人,原来你躲在这里!让爷好找!把脸遮住,以为我就不认识了?”萧谏未及否认,突然脸前风声掠过,脸上的黑巾竟被赵元采一鞭子卷了去。这张脸就清清楚楚地摆在了众人眼前。 众人待看到他的脸,却同时目瞪口呆,接着百里蓉发出一声惊恐的呼叫,转过脸去不敢看他。赵元采倒是目不转瞬地看着,片刻后一扭身子,“呕”地一声,反胃起来。 萧谏伸衣袖遮住脸,暗哑着声音道:“对不住圣上,小人小时候被烧伤了,这脸是难看了一点,可小人心地是很纯良的。圣上若不信可以问问和小人一起干活的人。” 赵元采呕吐不止,百里蓉强忍着厌恶过来伺候,身后的侍卫也纷纷涌近。赵元采一把推开百里蓉,怒喝道:“还站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你那张脸遮住!”却是对着萧谏说的。 萧谏连忙捡起飘落的黑巾,把脸重新蒙住了。听赵元采喝道:“转过身去!”他依言转身,忽然背上劲风疾至,一声清脆的响声,被赵元采狠狠抽了一鞭子。这一鞭子挟裹了些许内力,震得萧谏五脏六腑几乎要翻转过来,站立不住,跌跌撞撞地摔在身前的大石上,皮外伤倒是小事儿了。 赵元采横眉冷笑:“弄成这个样子,你还敢跑出来吓人?若不是爷看你这身子骨儿长得还不错,现下就宰了你!我让你恶心我!”一边骂,一边鞭子噼里啪啦地抽了上来,萧谏不敢反抗,咬牙忍住,靠在石头上任他抽打。等到赵元采打得不耐烦了,他一条命也去了半条,喘息着动弹不得。 赵元采收了鞭子,道:“来人,把他扔到天牢里去!” 萧谏低声道:“小人犯了什么错,陛下要这样对待小人?” 赵元采接着冷笑:“什么错?弄得这么丑就是你的错!” 萧谏道:“陛下是万民传诵的明君,岂可以貌取人?” 赵元采道:“爷就以貌取人!怎么了?爷就喜欢长得漂亮养眼的人,就讨厌你这丑八怪!看你那张脸还能看吗?来人,拖走!” 戚嘉很谨慎地询问道:“陛下,打入哪一层天牢?” 赵元采比了一个手指头,百里蓉立时提出异议:“陛下,他这么丑,怎么能打入天字牢?” 赵元采道:“你不懂就少说!他身材好,也算上品。怎么就进不得天字牢?” 萧谏听得莫名其妙,但不敢再告饶,他来赵国不到一个月,已经听说了这位国君出名的爱好美色和以貌取人。据说他有一次在街上顺手抓了一个胖子,便给扔到牢里去了,缘由是因为嫌那人走在街上太占地方。因此赵国朝堂上的大臣相貌端方,后宫佳丽如云。若这位国君出巡,街上百姓相貌丑陋的就自动退散,生怕让他看见触了霉头。萧谏本来以为这只是传说而已,如今一见,终于信了。 上来两个侍卫,用镣铐锁上他的手腕,拖了就走,直到把他带进了太原城中的皇家御用大牢外面,萧谏才明白怎么回事,原来这御用的牢房也分三种,三扇大大的铁门上方各书“天”“地”“人”三字,他直接就被带入了“天”字牢里。 牢头在前面亲自带路,绕过一条通道,是并列的两条通道,一眼看不到头,腐败霉烂的气息扑面而来。萧谏被带到左边,一间间走过去,看不清两边都被关了什么人。然后到了一扇小铁门前,牢头打开铁门,萧谏被一把推了过去,却扑通一声,跌落在一个水池里,原来这竟是一个水牢。 这天气正值正月,一池子水虽未结冰,却是冰冷彻骨,萧谏被刺激得一下子精神百倍,待听到那铁门哐啷一声被摔住,他还没从冷水的刺激中回过神来,却突然耳边风声掠过,一个人竟然扑过来双手紧紧抱住了他,叫道:“丁香,丁香,是你吗?”接着伸手在他身上上下摸了起来,一边摸一边问道:“他们伤了你没有?” 萧谏这一惊非同小可,拼命挣扎起来,一边道:“松开!松开!什么丁香,我不是!你快松手!” 却听得耳边“哇”地一声,如冤鬼夜啼,凄厉无比。竟是那人放声大哭起来。 萧谏脑袋嗡地一响,连忙伸手掩住耳朵,却踉跄着被那人一把推开:“ 原来不是,我摸着怎么是个男人啊!丁香,丁香,你在哪里?要死我也要和你死在一起!” 萧谏愣住,想这一会儿功夫,黑暗之中,连男女都给人摸出来了,今番这亏竟是吃大了。却听得那声音甚是熟悉,心中暗道:“我听过这人的声音,一定听过!”牢顶有一片小小的明瓦,等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后,他借着微弱的光亮,仔细打量那人。那人依旧在呜咽不休,蓬头垢面,又垂着头,萧谏看不清他的相貌,却感到他年纪并不大。 地牢中的水直淹到腿根儿,四周无处可凭,萧谏慢慢地靠到墙边站好,问道:“喂,兄弟,你尊姓大名?” 他是江南一带口音,想来在这北国甚是少见,那人听得一呆,抬头看看他。萧谏也在看着他,终于惊呼出声:“休眉!” 那人也吃了一惊,片刻后嗫嚅着问道:“你认识我?” 越狱 休眉在十三旗十大护法中排名第三,萧谏和他在长江上交过手,休眉出身名门,剑法名称“十丈软烟罗”,严谨精妙,破绽极少。当时自己还不是他的对手,全仗林再淳帮忙,才得以脱身,所以对这个比自己小的少年人印象很深刻。没想道竟在赵国的水牢中碰上了他,果然是有缘无处不相逢啊! 他微一思忖,为自己编了个身份出来:“我知道你是十三旗的护法,我在长江上见过你一次。我是东齐的兵士,曾隶属于大内侍卫统领汪睿手下,后来又编入禁军。三皇子出征时,抽调了一批禁军跟着。结果最后决战时我被俘虏了。” 休眉听得此言,呜呜呜地又哭了起来,一边哽咽道:“也不知什么时候我才能回家……” 他呜咽不休,言语中提到回家两个字,萧谏被触动了心思,心中亦是酸楚难当,但只得忍着了。待见他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却越听越是心烦,便道:“你别哭了,哭也没用的。说说你是怎么让他们给关起来的吧。” 休眉道:“我不能说,说了百里蓉会收拾我的,说要给我上刑,还要献给他们国君,还要把丁香赏给别人,我我……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萧谏听不懂,只得又循循善诱了半天,方听了个大概。原来百里蓉也是十三旗中人,休眉在八个月前,就和他一起来到了太原。百里蓉在明,休眉在暗。结果百里蓉和赵元采飞快地勾搭上了,不肯再回总坛去。但休眉很想回去,两人几番争执,相持不下。僵持中休眉不小心着了百里蓉的道儿,被他甩进了水牢有些日子了。至于丁香,是休眉在赵国宫中结识的小女子,两人虽相识时间不长,却也情深意切。如今也被百里蓉关了起来,据说亦在这天字牢中。 萧谏见他语焉不详,便追问道:“你们来赵国干什么?” 休眉支吾起来,神情甚是为难,说得又不清不楚,想来别有隐情,萧谏便劝说道:“你身负武功,应该想办法逃出去才是正理。在这里又哭又嚎的有什么用!丁香是个姑娘,你不设法去救她,难道还等着她来救你不成?” 休眉道:“被关在这里,怎么去救她呢?” 萧谏道:“百里蓉为什么只是关了你,而没有杀了你?” 他一语问到了关键,休眉只好接着支吾。萧谏看看他,无奈起来,道:“你抓着他什么把柄吗?他不敢杀你?” 他的判断很准确,少年无知的休眉愣住了,片刻后傻乎乎地道:“你是怎么猜出来的?是这样,实则百里蓉在十三旗的职位很低的,但他会迷惑人。所以总坛主让我带着他出来了。我们十三旗很多人服了总坛主的毒药,要定期发放解药。我家的长辈和总坛主熟识,所以这毒药我没有服用。百里蓉的解药我拿着,虽然被他骗取了不少,他却也支撑不了多长时间了。他就拿丁香来威胁我,逼我交出解药。但我知道若是彻底解了他的毒,他一定不会放过我们的,所以我不能答应他。” 萧谏总算明白了,思忖片刻,道:“既然百里蓉撑不了几天,他必定会再来找你。这么好的机会,你竟然不知道利用!等他再来的时候,我们要想法子逃出去。唉,看我被打得半死不活的,还要替你出谋划策,以后你可不能忘了我!” 三天后,百里蓉果然进了天字牢,直接到了萧谏和休眉的牢房外来。萧谏一直在等他来,听得那铁门上的小窗口吱呀打开,心中激情澎湃起来,赶紧和休眉一块儿靠在石壁上装死。 百里蓉问道:“休眉,你想清楚了没有?” 两人默不作声。百里蓉又问几声,还是听不到回答,他疑惑起来,让牢头拿了火把过来,往里一照,见两个人伏在一个角落里一动不动的,忙道:“快打开铁门,拿铁钩子来,把人拖过来看看。” 那牢头依言拿来了特制的长杆铁钩,打开了铁门,伸过来一下子勾住了萧谏的肩膀,入肉至少一寸多,疼得他几乎要哆嗦,却咬牙忍住,被从水里拖到门边,百里蓉看了看,道:“这是那个丑八怪,死了也罢,扔一边儿去。把那个拖过来!” 牢头一抖钩子,他就直接跌到水里,闭气接着装死。接着休眉也被拖了过来,百里蓉皱眉瞧着,道:“是昏过去了,还是死了?”正凝神看的当口,却见萧谏突然从水中跃出,那张脸坑坑洼洼,斑斑驳驳,扭曲恐怖,丑陋无比,一下子逼近到百里蓉的脸前,百里蓉骤不及防,一声尖叫,哗啷一声响,萧谏已经把手中的铁链套上了他的颈项,喝道:“不许乱动!” 与此同时,休眉也从水中扑出,掐住那牢头按到了地上,道:“把钥匙交出来!” 百里蓉练得一门媚术,很会迷惑人,却死活不敢看萧谏那张恐怖的脸,狐媚手段无处施展,只得道:“你先放开些,上不来气了!”萧谏顺手封了他的穴道,道:“劳烦把丁香姑娘也放出来。”休眉有样学样,跟着封了那牢头的穴道,咋呼道:“是啊,丁香在哪里?” 此时牢中其余的牢卒及百里蓉带来的侍从纷纷跑了过来,见这番情形,还未开言,萧谏紧了紧手上的铁链子,喝道:“谁敢过来,我就勒死他!他可是圣上最宠爱的人,死了是什么后果,你们明白的。”回头冲着休眉道:“还不快带着他找丁香去!” 这牢中混乱起来,另一条通道中就是女牢,休眉扯了牢头去一间一间地查找,干脆逼着那牢头顺手将所有的女犯男犯都放了。原来这天字牢竟然关的全都是赵元采弄来的不听调教的男宠和誓死不从的女子,一个个如花似玉貌美无比。 萧谏扯着百里蓉往牢门口走,一大群人战战兢兢地跟着。接着那边一声女子的惊呼声,休眉果然找到了丁香,便带着一块儿过来了。 萧谏百忙中扫了丁香一眼,见是个相貌清甜的青衣少女,惊慌失措地偎依在休眉身边。他嫉妒起来,心道:“这小子好福气,竟然有人愿意嫁给他。”扯了扯手中的百里蓉,道:“让他们把门打开,你得送我们出太原城。” 百里蓉被他勒得上气不接下气,只得道:“打开牢门。” 沉重的铁门缓缓打开了,阳光无所顾忌地透了进来,牢中的犯人跟在休眉和萧谏身后,许多人发出了一声欢呼,正打算一涌而出的时候,牢门却被一个人给堵住了。 牢门宽一丈五,一个人是无论如何堵不住的。但此人抱臂而立,背后的光线透进来,映出一个昏暗高大的影子,威严气派,把众人彻底镇住。连拖着百里蓉的萧谏,也往后退了一步,心道:“坏了!” 赵元采举步走了进来,衣袂生风,气势凌人,道:“这是干什么?”眼光扫过里面乱纷纷的人群,道:“是想越狱吗?丑八怪,是你带的头吧?果然是丑人多作怪,弄成这模样还不安分,真有你的!”戚嘉和另外一个道士打扮的人跟在他身后进来,把牢门彻底堵死了。 萧谏寒声道:“陛下,你若不放了我们,只有让百里公子陪着我等同赴黄泉了。” 赵元采上上下下地打量他,眼中又冒出了暧昧无比的亮光,伸手从袖中捏出一根黑色的绸巾甩了过去,吩咐道:“你先遮上你的脸再和朕说话。” 萧谏面对这样强大的敌手,未敢有丝毫的懈怠疏忽之意,任那绸巾飘落在地,并不伸手去捡,扣着百里蓉又缓缓地退开两步,道:“陛下,您还没有回复小人的要求。” 赵元采“嘁”地一声,不屑道:“便是朕答应你,你走得出太原城吗?况且朕为什么要答应你?天下俊男美女何其多,死一个还有一个,你拿百里蓉来威胁人,未免太小瞧了朕。勒吧,你倒是勒死他给朕看看!” 百里蓉变了脸色,低声哀求道:“陛下……” 萧谏思忖,若果然勒死了百里蓉,那就谁也走不掉。他想了想,壮着胆子伸手在百里蓉的下颌上捏了一下,故作轻薄地道:“陛下,您若是不肯放我等,小人我就当着您的面把百里公子给……给那个……” 百里蓉想起来他那张脸,由衷地惊恐起来:“你放开我!陛下救我啊,不要让这丑八怪碰我!恶心死了!” 赵元采目不转瞬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却突然呵呵地笑起来:“好啊,这儿都是朕的男宠女奴,也没什么外人,恰好大家都看个热闹,学个新鲜,你要是能变几种花样更好,让他们也开开眼界。你这就可以开始了。” 萧谏僵住,片刻后只得又接着开始和赵元采纠缠不休:“陛下,您心里必定是舍不得百里公子的,小人只是说说而已,实则也不好就这样玷污了他。不过陛 恋耽美 分卷阅读21 明月出天山 作者:俞洛阳 下关我们在这里也的确没什么用,还要劳烦陛下费钱粮养活我们。如今便是闹得玉石俱焚,也没什么意思。不若放我等出去,接着为陛下效忠,做力所能及的事情,百里公子也可以接着侍奉您,又何乐而不为呢?” 赵元采啧啧两声,道:“丑八怪,你除了能出来吓人,还能干什么?你倒是说给朕听听。倒没见过你这样胆大的人,爪子里捏着朕的男宠上下其手,嘴里唠唠叨叨跟朕讨价还价!这般精力充沛英勇无畏,这小样儿,朕……怎么越看你越觉得熟悉呢?” 放马 萧谏闻听此言,差点一哆嗦,忙陪着小心道:“陛下,小人不敢跟您讨价还价。小人弄得这般模样,陛下若是见过小人,必定印象深刻。陛下容小人在这里说话,便是天大的恩宠。小人虽算不上天生聪慧,但学起东西来却很快。不管陛下让做什么,力所能及范围内,惟命是从。强过被陛下关在这里混吃等死。” 赵元采看着他,神色虽然诡异,但瞧来心情却甚好,笑吟吟地道:“丑八怪,你说的有几分道理。虽然你相貌难看,却不知为何朕挺喜欢听你说话,倒愿意放你一条生路。当然朕实则是个重情义的人,舍不得百里蓉也是真的。” 萧谏连声附和:“是啊是啊,陛下果然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若不珍惜百里公子,又何苦屈尊迂贵赶到这阴暗的牢房里?” 赵元采道:“你们闹成这样,朕不进来看看怎么行呢?也许朕的本意是来探望你的也说不定!你别老想着逃跑,你如今这样子,能跑哪儿去?不如在我赵国挑个活干干吧,朕不会亏待你。不过这身后的男宠女奴,你可要给朕留下,你带着这么多人跑路,莫非是也想整个后宫出来?” 萧谏见事情有了转机,忙道:“小人不敢。” 赵元采斜眼看着他,那眼神意态不明,萧谏坦然自若任他看着,片刻听他道:“会养马吗?去西边的皇家牧场上放马去吧。” 实则萧谏心里,很想接着去给他修坟,但却无法宣之于口,便恭恭敬敬地行礼道:“是,多谢陛下。小人从前经常骑马喂马,大概能应付下来。小人会边学边用,学以致用的。这两人又笨又懒,惯会闯祸,可否容小人带了一并去替陛下好好调教调教?” 赵元采接着盯着萧谏身后的休眉和丁香细看,然后道:“这两人相貌一般,也就算个中上之姿,走了也不可惜。不过小子,你最好把百里蓉的解药交出来,他找你这么多回,连朕都不耐烦了,你竟然不烦吗?他要是死了,朕就拿你替代他!” 他这话是对休眉说的,休眉脸色慢慢涨红起来,竟不知如何应对。萧谏慢慢退到他身边,低声道:“给他!” 赵元采冷笑道:“朕愿意给你们一条生路,就别想着捣鬼。把解药拿出来,容你们带着这小丫头好好放马去!” 于是休眉在萧谏的示意下貌似想通了,把私藏在隐秘处的解药交给了百里蓉。 三个人被轰到了太原城西吕梁山东麓的皇家御马场去放马。临出大牢前赵元采把那根黑色的绸巾又一次扔给了萧谏:“还是遮住你的脸吧,别把朕的马恶心着。朕的马都是蒙古过来的良驹,若是被恶心得连草料都吃不下去,朕就把你当马骑!” 这话很可恶很暧昧很不中听,萧谏人在屋檐下,也只得忍了。他看丁香的眼光躲躲闪闪不敢看他,也不想轻易吓着这小姑娘,就依言重新蒙住了脸。 皇家马场有一个气派的名字“剪云牧场”,占地极大,牧场上的牧草却还没有返青,荒凉的旷野直接延伸到了远处那连绵起伏的吕梁山山脚下。 接着他们的人是一个老者,慈眉善目须发飘飘,鹑衣百结,腰里别着一根乌黑的长笛,晶莹剔透,不知为何物制成。送他们来的兵士对老者的态度很是恭敬。把三人交给那老者,便自行回去了。 那老者一个个打量过来,三人规规矩矩地站着任他打量,然后那老者道:“老夫姓舒名行草,你们这年纪都得叫我爷爷。回头等牧草返青了,两个男人和我去放马,女孩子做饭洗衣。”尔后眯眼看着萧谏,道:“脸上的东西揭起来。”萧谏依言揭起了蒙面黑巾。舒行草看了看,道:“再揭一层吧。” 萧谏赔笑道:“没……没有了。” 舒行草冷哼一声:“马厩在那边,自己看看去吧。从前赵元采也派过几个人来帮我,我嫌他们太笨手笨脚,给撵回去了,如今这牧场就老夫一个人,倒是真缺几个帮手。” 萧谏试探着问道:“那马有几匹?” 舒行草道:“也不多,就两千多匹,疏于调教,搞得和野马一样。你们要帮我好好收拾收拾这群东西。” 萧谏和休眉对望了一眼,心道:“两千多匹,一个人!天哪,这马从前他是如何放的?” 众人住一排土坯房子,简陋无比。舒行草分派给他们两间房。他的本意是要萧谏和休眉一间的,萧谏却一口咬定自己独睡惯了,决不和人同住一房,休眉和丁香就无可奈何羞羞怯怯被迫住到了一起。舒行草对年轻人的胡闹睁只眼闭只眼,只当没看见。 至此三人就跟着舒行草在剪云牧场放马。萧谏是无处可去,天生又喜欢马匹,混了几天后觉得这日子似乎还不错,因此打消了走人的念头,打算在这里扎根了。休眉一心一意想走,但丁香是太原人,却舍不得离开自己的家乡,小两口商量了好长时间,争执不下,便给耽搁下来。 等到开春了,山上的积雪一点点化开,汇成一股股的小溪潺潺地流下山来。山下的草原一片片返青了,大片的野花跟着青草一起蓬蓬勃勃地生长了起来。 舒行草带着二人把大批的马儿从马厩里放了出来。舒行草挑了一匹高大的头马坐了,伸手抽出了腰间那根黑色的笛子,凑到唇边吹响,一缕清音婉转悠扬,霎时响彻云霄。此时,有趣的事情发生了,大批的御马听着笛声排成了一队队,有条不紊又快速无伦地往草原上冲了过去。 萧谏和休眉看得目瞪口呆,赶紧也一人挑一匹马坐了,跟在舒行草两侧。春日的上午,清风和畅,笛声美妙。萧谏细细听来,舒行草吹的是一曲《破阵子》,他便跟着轻声唱道:“陌上天高云淡,芳草迷离熏酣。塞下春来归鸿至,流光落影忘尘寰,放马吕梁山。问我乡关何处,杏花烟雨江南。梦里千顷横塘水,风吹莲叶何田田,相思未曾闲。” 舒行草看一眼,笑了一笑。休眉听在耳中,却忽然间泪光浮动,看来是被他触动心思,思乡的恶习又犯了。待见那马儿们散开了吃草,舒行草走得远了,他便凑到了萧谏的身边,低声道:“大哥,你是江南人士吧,你不想家吗?我们逃吧,我真的想回家去。” 萧谏道:“我早就没有家了,如今无处可去。休眉,想逃并不容易。”伸手指指远处的舒行草,休眉嘟着嘴道:“一个糟老头子,怕他干嘛?现在最讨厌的是丁香不想离开赵国,害得我也左右为难。大哥,你帮帮我嘛!” 萧谏笑道:“我怎么帮你?对了,你去告诉丁香,她若是不肯跟你走,干脆你休了她,让她嫁给我好了。” 休眉结巴起来:“那……那她会害怕的……”萧谏道:“管她怕不怕,只要她不肯走,就非嫁给我不可!我觊觎她很长时间,已经相思入骨了,她可不能嫌弃我丑。你去告诉她吧。” 此种威胁甚是有效,丁香惊慌之下,立时就答应了和休眉一块离开。萧谏给二人准备了包裹干粮等物,夜半时分,三人偷偷摸出了房间,偷了两匹马牵着,摸到了牧场南侧的围栏边,然后一抬头间,看到舒行草坐在栏杆上,手中拿着笛子,淡淡地道:“回去。” 萧谏和休眉对望一眼,至此已无退路,萧谏道:“上!”两人一执刀,一执剑,从左右分别抢将上来,冲着舒行草扑了上去。萧家刀气势纵横,休家剑严谨绵密,配合起来珠联璧合相得益彰,结果竟然都扑了个空。然后休眉啊呀一声,被舒行草一脚踹飞。萧谏算反应快,一个伏地打滚避开了舒行草砸过来的笛子,立时讨饶道:“舒爷爷,我们不敢了。” 丁香吓呆在那里,手中的包裹也落在了地上。 舒行草伸手拍拍衣袖,道:“明儿早点起来,跟我上那边放马去。”言罢转身走了。 休眉从草丛里爬起来,失魂落魄地傻在那里,萧谏劝道:“别气馁,明晚你们从北边走,再绕道南行。老头子必定想不到。” 是晚三人又偷偷摸摸地绕到了牧场北边,正打算翻越围栏,听到舒行草的声音在不远处道:“这又是去哪儿啊?” 萧谏赔笑道:“不去哪儿,随便逛逛。” 舒行草道:“半夜三更的,逛什么?当心碰见鬼,回去吧。” 三人灰溜溜地折回去,萧谏咬牙道:“只能下狠招了!”伸手将腰间衣袋中各种小瓶子掏了出来,挑了一个道:“丁香,这是蒙汗药。你找机会放到老头子喝的水里去,全靠你了!” 丁香却指着一个粉红色的小瓶子惊讶道:“这是什么药?瓶子好漂亮!”那瓶体上绘着一枝水灵灵的碧桃花,红花碧叶,果然很漂亮。 她伸手便想去拿,萧谏连忙拍开她的手,斜眼道:“这可不能随便用,这是好药,吃了延年益寿的。最好的功效是能夫妻和睦,给相公吃了,他就永远不会变心。” 他随口胡抡,没想到丁香牢牢记在了心里。是晚,萧谏听到隔壁丁香隐隐约约的声音:“这药真的吃了能延年益寿?休眉,你会不会变心?要不你吃点试试吧?” 萧谏大惊,一看衣袋,果然那瓶药不知何时已经不知去向。他心道完了,正叫苦不迭,却听得隔墙传来的声音已经变得暧昧不清起来。萧谏暗叹道:”少不更事,少不更事啊!”实在听不下去,只得自行出房门而去,对着天上的一轮孤月发呆,好不凄凉落寞。 三人第三次逃跑的时候,舒行草直接在房门外拦住了他们,脸色很不好看:“小子,敢给爷爷下药?爷爷混江湖那会儿,你们还在你们老子的卵蛋子上挂着呢!死回去!再走打断你们的腿!” 休眉和丁香呆住,萧谏忙道:“舒爷爷,我不走!我陪您到海枯石烂地老天荒!休眉想家了,您高抬贵手,放他二人回家去吧。” 舒行草斩钉截铁:“不行!”言罢反身而去。 休眉彻底绝望了,忽然蹲下身子,抱头痛哭起来,丁香扑过来抱住他,两人哭成一团。萧谏叹道:“别哭了,以后还会有机会的。明儿咱去跟舒爷爷请教武功吧。将来有一日刀剑合璧,纵横江湖,快意恩仇,杀人如麻,好成就你我一代英名。你觉得怎么样?” 休眉哽咽道:“也只能这样了。” 第二日萧谏果然厚着脸皮去找舒行草,舒行草冷笑了一声:“你放心,管你是萧家刀还是休家剑,都跟舒爷爷无关!爷爷不会揭你的脸皮,用不着来巴结我了。爷爷在这里放马这么多年,替那死小子看了多少人犯,也没有走掉一个。你两个学了些三脚猫的功夫,下三滥的手段,就想班门弄斧了?” 萧谏听他语带双关,一阵子心惊肉跳,忙赔笑道:“怨咱不知道天高地厚。舒爷爷,您就原谅我们几个吧。实则我很想跟着你的,想跟你学用笛声来放马。咱这马可不是一般的马,我看比人还聪明。我想把这马排排阵型,弄几个战阵出来,您觉得行不行?” 舒行草听他夸奖自己养的马,高兴起来,把笛子啪地在手心里一拍:“好主意!老夫怎就想不起来。赵元采那死小子这两天就要过来了,待老夫和他说说这个主意。不过那小子有眼无珠,只知道胡天胡帝瞎混,跟他说了也是白说。” 萧谏吓一跳,暗道:“这位皇帝怎么如此不安分,又来干什么?” 赵元采带着大队人马行到剪云牧场的时候,舒行草看着他身后的百里蓉和十几个蒙古族打扮的美女,以及浩浩荡荡的侍卫随从,忍不住冷哼一声。 赵元采恭恭敬敬地叫道:“舅父,您别来无恙?” 调戏 舒行草翻眼不理他,往前走了几步,赵元采亦步亦趋地跟着,片刻后舒行草道:“你如今也不小了,天天把个后宫搞得乌烟瘴气不成个样子,好好一个皇后也让你给弄没了,只留下这些妖魔鬼怪在兴风作浪。以后你也别叫我舅父,我没你这个甥儿。” 赵元采忙道:“如今甥儿已经又有皇后了。” 舒行草道:“这个你打算让她活几天?”赵元采笑道:“总得等她哥哥哪一天和甥儿翻脸了,才能说她的去向。如今且让她先做着皇后。” 舒行草叹气不语,赵元采往远处站着的萧谏和休眉身上瞄了一眼:“这两个孩子怎么样?可还合您的心意?” 舒行草跟着看看那两个年轻人,道:“这二人很难管教。你撵到我这儿干什么?” 赵元采笑道:“就是因为太难管教,特别是那个丑八怪,已关到天牢里了,甥儿一不留神,他竟然差点越狱!甥儿想来想去,简直不知把他放到哪儿才好,只好劳烦舅父替甥儿看着了。对了,我让那个丑八怪给甥儿牵马过来,我要去看看马匹,顺带逗他玩玩儿。” 他缓步向着萧谏和休眉走了过去,吩咐道:“丑八怪,给朕准备一匹好马,朕要溜溜马,巡逻一下这马场。” 萧谏忙道:“是,陛下。”过去牵了一匹马过来,道:“禀陛下,此马名追云,日行千里,乃是一匹少有的良驹。” 赵元采拧眉打量那马片刻,道:“这马毛色不纯净,和你一样难看。换一匹。”萧谏依言去换了一匹过来:“此马名飞羽,可连行几日不知疲累,也算是好马了。” 赵元采眯着眼接着打量:“这马眉心一道白色,像是传闻中的的颅,妨主不吉,去换了换了。” 萧谏无奈,只得又去精挑细选了半天,牵了一匹毛色油亮,骨架高大的青骢马过来,道:“陛下,这一匹怎么样?” 赵元采恩恩点头,貌似满意了,萧谏一颗心终于落了地,却听他忽然又慢吞吞地道:“这马哪儿都好,就是脸太长了,面相不好看。”萧谏惊得冲口而出:“马的脸哪儿有不长的?”言罢方悔悟过来,忙又道:‘对不起陛下,小人失礼了。 赵元采斜眼看着他,道:“算了,还是把朕来时骑的那墨玉让人牵来算了。这马的模样倒是正配你,丑得相得益彰。你骑上陪着朕看看牧场。” 萧谏只得谢圣上恩典,有侍卫送了赵元采的那匹黑马过来伺候着他上了马,萧谏也翻身上马,跟在赵元采身后。 赵元采只往无人处去,沿路□漫漫,芳草萋萋,他随口问道:“丑八怪,朕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萧谏道:“小人姓何名箫,笛箫的箫。” 赵元采道:“你是东齐的兵士?被俘虏到赵国,竟然不想回到故国?” 萧谏道:“禀陛下,小人在东齐并无家人,孑然一身。所以随遇而安,在哪里都可以。” 赵元采道:“最后在绛县附近那一场两国交兵可真是惨烈,折损了朕不少兵力,没想到我那小舅子看起来绣花枕头一样,倒还有些手段。跟朕纠缠了这么长的时间,竟然相持不下,简直出乎意料。你也是那一场交战被俘的吧?” 萧谏不知道最后绛县交战的具体情形,只得随口应和着。赵元采又看他一眼,眼光又透出了几分诡异来:“朕马上就又要和他开战,没几天闲工夫了,来看看马匹,趁机再打打猎,轻松一下,我记得这附近有黄羊和狐狸,运气好了,在山里还能遇到野猪和狼。” 萧谏沉吟了一下,低声道:“陛下,按理当秋季狩猎。如今刚立春不久,许多猎物蛰伏了一冬,消耗极大,体形消瘦,没有多少肉,皮毛光泽也不好。况且春天是动物的交配季节,确实不宜狩猎。” 赵元采怪笑一声:“交配?嗯,也对,春天来了,动物是发情了,就是不知这人和动物是否也一样,一到春天就蠢蠢欲动。丑八怪,你脸是烧坏了,其他地方没烧坏吧?应该还算个男人吧?身上烧坏了没有,给朕看看。” 他轻轻松松地道来,萧谏却吓得差点从马上一头栽下来,脸轰轰地红了起来,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幸而他脸上遮挡物甚多,谁也瞧不出来什么,片刻后方结结巴巴地回应道:“不……不用了,小人身上……也有很多疤痕的,恐污了陛下的眼……” 两人边走边说,已经行到了牧场靠北侧的位置,大批的御马在此吃草撒欢,赵元采下马,缓步往前走,走到了高高的围栏边,伸手扶着围栏看马。萧谏也连忙下马,不远不近地跟着。赵元采并不回头,叫道:“箫箫,过来。” 萧谏没有悔悟过来他在叫谁,站着不动,赵元采道:“叫你呢!过来!”萧谏明白过来,只得犹犹豫豫凑了过去。 赵元采回头看他,眼光在他身上梭巡来去,最后盯着他的腰不放,笑道:“我在想,若是用布遮住你的脸,倒是什么也不耽搁,照样可以享受一番。或者,咱们也可以从后面来……” 萧谏闻言愤怒起来,伸手就想去按刀柄,却按了个空。他来到牧场后曾经和舒行草讨要了一把破铜烂铁般的腰刀,但今天因为要接驾,兵刃是不许带的,所以赤手空拳。他吸了一口气,强压怒火,缓缓地道:“陛下,小人不过是个放马的战俘,陛下也不愿放过吗?据闻陛下后宫佳丽无数,难道还不能满足陛下?” 赵元采厚颜无耻地道:“不能,朕的后宫美人太多了,现在倒觉得缺一个丑八怪了。”他肩宽腿长,突然间迅捷无比地跨到萧谏身前,萧谏个头和一般人比起来已经算是很高了,但比起赵元采,竟然还低了半头,待见他乌云盖顶般笼罩了过来,带着重重的威压之势。萧谏惊住,抬头看着赵元采道:“陛下,您须自重!” 赵元采道:“难道朕……不端庄不自重?怎么从前从来没有人这么说过朕?你不准躲!不然治你欺君之罪!”伸手就去扯他的衣襟,口中道:“我看看你身上有疤没有。这么个极品的身架子,若是也落下伤疤,就可惜了。” 萧谏连忙后退,惊慌中重重撞在身后高高的栅栏上。赵元采的魔爪已经伸了过来,一把扯住他的衣襟撕开,霎时间眼光炯炯,感叹不已。萧谏感觉胸前一凉,大惊失色,忙用手格挡,两人撕扯几下,他不及赵元采力大,眼见要被揩了油去,惶恐中急中生智,忽然伸手扯下了自己的面幕,道:“陛下,对着这样的一张脸,您也不嫌弃吗?您真是好胃口!” 赵元采怔住,他当然见过面幕底下这张脸,可是被遮住了,就勉强可以忽略不计。但正在惊艳的当口这么丑陋的脸突然出现,他的恶癖顿时被引发了出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忙不迭地转过身去,怒喝道:“丑八怪,你作死不是,敢让爷看你这张脸!还不背过身去!” 萧谏道:“不!陛下,陛下若真对小人有心,就得接受小人这张脸。陛下,适才小人惊慌之下挣扎,是小人不对。陛下愿意恩宠,原是小人的荣幸才是。小人这就……”边说边要凑到他身边去,赵元采一甩衣袖,后退几步:“丑八怪,算了算了,赶紧把脸遮上!朕过午要带着人打猎,晚上要在这牧场就地烧烤,你就不用跟着了,准备好烤肉的东西就成。” 萧谏道:“陛下,小人也喜欢打猎的,愿意鞍前马后相随。” 赵元采怒道:“你住嘴!给我死一边去!” 揭穿 赵元采气愤愤的回转,萧谏这次离得他远远地跟着,心中窃笑不止。 折回去后,却见赵元采带来的侍卫们已经在一块较高的山坡上扎起了几个大大帐篷,中间的一个华丽非凡,应是是皇帝御用的。瞧这架势,是打算在这里过夜了。 赵元采找到舒行草,怒冲冲地道:“这个死小子,他敢戏弄我!若不是他那脸弄得实在恶心,我这就收拾了他,让他生不如死。” 舒行草瞥他一眼,冷冰冰地道:“你眼里只有这些个妖精,哪分得清什么美丑?”心中却骂道:“你个蠢货!平常看起来花花肠子怪多,老夫简直懒得和你多说!” 过午后,赵元采带着百里蓉及侍卫们打猎去了,萧谏和休眉在余下的几个侍卫的指挥下将烤肉用的物品准备好,十几个蒙古姑娘远远地看着,嘻嘻哈哈地并不过来帮忙。 天色黄昏时,赵元采带着侍卫们呼啸归来,带回来大量的黄羊和野兔,百里蓉的马上倒吊了几只火红的狐狸,与他很是般配。 侍卫们把猎物拿去在牧场旁边的小河中洗剥干净了,就在帐篷外的火堆上支了架子烧烤,接着从带来的大车上搬了许多别的食物下来。有懂蒙古族乐器的侍卫们奏起了琥珀槌,蒙古姑娘们就围着火堆载歌载舞,赵元采在一侧揽着百里蓉欣赏,好一番太平盛世歌舞升平。 萧谏和休眉躲得远远地看着,见夜色中火光熊熊,人影幢幢,嬉笑喧闹之声夹杂着歌声、乐器声响成一片,萧谏低声道:“这位国君真能疯,来牧场上打猎就扎蒙古包,吃烤肉,喝的恐怕还是马□酒,还得蒙古姑娘们来跳舞唱歌,果然什么都得配套应景。” 休眉嗤地一笑:“管他们呢,不让咱们伺候就好了。”话未落,听到赵元采喝道:“让那俩小子过来架火添柴!” 休眉不想和百里蓉会面,当做没听见转身溜走了。萧谏害怕赵元采借机发难,只得蹭了过来架火。他闻不得烤羊肉的膻味儿,手里架火,却把脸扭到一边去躲避浓烟。耳中听得赵元采和侍卫们正在轰然谈笑:“数百人去围攻那小皇子,他身负重伤,竟然还能杀出去,也算有几分本事!” “听说他的剑法叫什么百愁千伤剑,据说在江湖上是大大的有名,可惜上了战场,却抵不过人多势众啊!” 萧谏手微微一抖,几颗火星迸射出来,落在他手臂上,衣服顿时烧了几个洞,他却浑然不觉。赵元采眼睛在他身上瞟来瞟去,忽然道:“丑八怪,你也辛苦了,爷赏一块儿烤羊肉给你。” 便有侍卫递了一只烤好的羊腿过来,萧谏忙道:“多谢大哥,不用了。小人没福气,对牛羊肉都天生不喜,谢过陛下恩典。” 赵元采哼笑一声:“果然天生的穷贱命。那你喜欢吃什么,自己挑一样。”萧谏道:“小人还不饿,什么都不用吃。” 赵元采浓眉拧起,还没开口训斥,百里蓉抢着道:“丑八怪,你好不识抬举!陛下赏你东西是给你面子,你竟然敢推推脱脱?” 萧谏回头瞥他一眼,不想生事,便扫了那大堆的食物一眼,道:“如此小人求圣上赏赐一只玉美人香瓜。” 这玉美人香瓜皮色玉白,肉质金黄色,肥厚甘甜,产自青海高原地带,长途跋涉运到中原,且从去岁秋季用特殊方法保存到如今,耗资甚巨。从前萧谏便是在太师府中,也不经常吃得到,这里的羊毛地毯上却胡乱堆了百十个。 赵元采闻言,又看了他两眼,拿起一只香瓜扔了过去,萧谏连忙接住,躬身道谢,便想退下,赵元采却道:“且慢!”端了一大碗的马□酒站起身来,道:“得喝了这个才能走!” 萧谏为难地看着他,低声道:“小人不会喝酒。” 赵元采道:“不会?慢慢儿你就会了。喝了!” 萧谏只得接过,揭起面幕一角饮酒,入口竟是酸涩难当,他差点给吐了出来,强忍着喝下后,忙道:“小人告退!”逃命一般地回到了自己的居处。却只觉得腹中火烧火燎般难受,便摸到 房后不远处的小溪边,捧起凉水喝了几口,腹中炙热的感觉渐渐下去了,却又开始隐隐作痛。 天地空旷,夜色深沉,萧谏蹲在溪边,按住腹部,身子难受了,心情也跟着酸楚悲凉起来。不是只有休眉想家,他也想,可是家在哪里?自己能以何等的身份回去?一切都成了未知渺茫的东西。 萧谏伸手捧住脸,怆然无语。 恍惚中腰上一紧,竟然被一个人从后面揽住了,而且直接扣住了他腰间大穴。这人行到自己身后竟没有被发现,可见功夫非同凡响。萧谏呆住不敢乱动,听得赵元采的声音在他耳边道:“玉美人香瓜你竟然认识,难道东齐平民百姓各家各户都能吃到这玩意儿?箫箫,你究竟是谁?” 萧谏低声哀求道:“陛下,您先放手好吗?” 赵元采闻言,手上头反倒紧了一紧,道:“我和东齐最后的交战并不是在绛县,是在翼城南五十里处,我一说在绛县交战,你就随声附和。你来我赵国后,就没有用心打听打听?当时我设下了埋伏,两面夹击,捉住了东齐很多的兵士。高淮中了毒箭还没好,结果又受伤了。嘿嘿,但他的确武功高强,倒是没死,他可真能活啊!不过早晚有一天,我要让他死在我的手中!” 萧谏身子渐渐僵硬起来,赵元采笑道:“经过这几件事情,爷这粗鄙不堪的心也快开窍了,大概知道个端倪了。让我猜猜你是谁。我猜你是……”一只手抬起,慢慢摸到他的脸上,却摸到面幕湿了一块儿,他嘀咕道:“难道哭了?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箫箫,你在伤心什么呢?是爷灌你酒,你不想喝?”又摸到他的颈项,指尖在颈上摩挲来去,想来是在寻找人皮面具的边缘,好一把撕下来。 他寻找得太过用心,萧谏感到他扣着自己腰间穴道的手微微松了些,突然抬手一个肘锤击在赵元采腹部,赵元采闷哼一声,萧谏借机身子向前一挣,反手一掌劈向赵元采的颈项。 赵元采举手架开,萧谏的一掌又已袭向他肩头,被他再次架开,两人赤手空拳过手几招,赵元采力大,交手时震得萧谏手臂隐隐发麻。他一看不是对手,觑个空子反身就逃,赵元采冷笑:“跑什么呢?你能跑哪儿去?” 他跑得两步,因为从未喝过那马□酒,酒劲发作,晃晃荡荡地一头向前栽去,被赶上来的赵元采再一次扯住了,萧谏挣扎,怒道:“你放开我!你作为一国之君,怎么可以这样随便就和人拉拉扯扯!” 赵元采哂笑道:“让我看看你究竟是谁?如果值得爷守身如玉,以后我就只和你一个人拉扯!”忽然手上用力,直接把萧谏压住按倒在地。萧谏拼死挣扎,却是手足酸软,被他死死按住了不能动。他大惊之下,见赵元采的手臂就在自己嘴边,歪头一口咬了下去,恶狠狠地差点咬下一块肉来。赵元采吃痛,怒骂道:“丑八怪,你做死是吧,敢咬爷!”用力掐在他腰间穴道上,萧谏顿时软瘫下去,动弹不得。 赵元采跟他这一番搏斗,惊险紧张刺激,也出了一头汗,干脆抽出一块绸巾,团成一团毫不客气地塞住萧谏的嘴。接着顺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冷笑道:“我让你咬!多少人求着爷宠幸爷都不搭理,今天真抬举了你,你还不知个好歹!让我看看你究竟是谁!怎么这么大的架子,这么能摆谱!” 他压在萧谏身上,这结实柔韧的身子仿佛蕴藏了无穷的活力在里面,瞬间就点燃起了人的欲望。赵元采想起他面幕下的那张脸,却终觉无法面对,心里急躁起来,在他颈中摸索来去,终于摸到了人皮面具的边缘,连面具带着蒙面黑巾一把扯了下来。 深青色的天穹下,星光微微,萧谏彻底绝望了,闭上眼不再看他。 赵元采竟然也无声无息。 过得良久良久,赵元采轻声道:“你把眼睁开,爷不是老虎,不会吃了你。”见萧谏毫无反应,便俯下身去,伸手轻轻摩挲他秀妍雅致的脸庞:“小美人,这么美的一 恋耽美 分卷阅读22 明月出天山 作者:俞洛阳 张脸,怎么能如此糟践?难道就是为了恶心我?爷这胃口让你弄得……烤羊肉都差点吃不下去,现在真饿了,真成老虎了。箫箫,让我把你吃了吧,好吗?” 萧谏无法回答他,眼泪缓缓顺着眼角流下,却不肯睁开眼睛,赵元采伏到他肩上,在他耳边柔声道:“小美人儿,你不说话,就是答应了。这眼泪,想来是因为悲喜交集而流下的。对了,你的嘴被堵住了,没法说话。不过你的心里一定是情愿的,让我摸摸看。”伸手放到他心口上,感受他慌乱不堪的心跳,赵元采微笑道:“瞧你这心跳得真快,一定是急不可待了,一定是。好,爷今天就是把命搭上,也要把我的小美人伺候好!” 陷阱 赵元采的手放在萧谏的心口上不下来,一点点扯开衣襟,手指翻挑着解开腰带,在他紧致柔韧的腰上掐了两下,沉醉起来,喃喃地道:“摸起来真舒服。小美人儿,爷不会亏待你的。你高兴一点儿,配合一点儿,我就解了你的穴道,这样死人一样躺着,真没意思!来,答应了就把眼睛睁开看我一眼。” 他一边轻声细语地诱哄,一边给萧谏解衣服,却始终不见萧谏睁眼,赵元采冷笑起来:“你装死就行了?以为爷会饶了你?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今天你就是真死了,也得先让我乐够了再说!” 他□高炽兴发如狂,手上加快了些,几把将萧谏衣服扯得干净。正情热如沸的当口,却突然感觉到周围静寂如斯,那是一种冷冷的威压铺天盖地地涌了过来。赵元采久经世事,敏锐异常,突然就停了手,伏在萧谏身上沉吟片刻,慢慢抬起头来。 七八丈外,舒行草和休眉正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休眉看他抬头,悄悄往后退了一步,躲到舒行草身后去。 赵元采无奈起来,苦笑道:“舅父,这半夜三更的,您怎么不安歇呢?” 舒行草道:“皇上还没有安歇,老奴怎么能先就安歇了?” 赵元采伸袖拭去额头的冷汗,陪笑道:“舅父这话甥儿当不起。” 舒行草冷冷地看着他,片刻后道:“你还不起来,难道是想逼死他?你作孽还没有做够?” 赵元采慨叹一声,只得怏怏地爬了起来,胡乱整理一下衣服,厚着脸皮道:“舅父,到这种地步,您逼着甥儿放手,真是要人的命了。人家都说娘舅亲,娘舅亲,外甥是娘舅的小命根,您怎么就不向着甥儿呢?您这胳膊肘怎就往外拐!” 舒行草举步走近,瞬间到了他的眼前,叹道:“阿采,你后宫那么多的人,还不够你使唤?你出来了也要接着兴风作浪?明儿一早,带着你的人走吧,看把我这儿弄得乌烟瘴气的!” 赵元采一副无赖状看着舒行草:“不够,就是不够。甥儿想把他带回宫去。舅父,我母妃死得早,我自小没人疼,全凭舅父疼甥儿了。” 舒行草终于忍无可忍:“滚!” 赵元采一看他真发了脾气,只得灰溜溜地滚回自己的帐篷里去了。 舒行草看看躺在草地上动弹不得的萧谏,右手中指一弹,指风到处,隔空解开了他被封的穴道,示意休眉过去帮忙。休眉连忙跑上去将萧谏扶得坐了起来,扯掉他口中的绸巾,又捡起被扯得七零八乱的衣服给他披在身上,勉强遮挡住了。萧谏低头不语,片刻后突然哆嗦起来,伸手在草地上慌乱不堪地摸索,休眉忙问道:“你找什么?” 萧谏颤声道:“面具,我的面具呢?我的……面具……”那面具被赵元采扔得远远地,休眉跑过去捡回来给他,道:“大哥,别戴了,我已经认出来你了。”萧谏不理他,抓过面具仔仔细细一丝不苟地戴好,接着用黑巾再蒙上一层。犹觉得不能遮挡,干脆用衣袖捂住脸,再也不肯抬头。 舒行草看着他微微抽动的肩膀,道:“明天老夫一定撵他走!一定!明天老夫补偿你,教你武功,教你吹笛子,教你放马,等你武功强过他了,就替老夫好好教训他!好孩子,不要伤心,老夫我说到做到……” 第二日清晨,舒行草果然一大早起来就去撵赵元采离开,赵元采犹自磨磨蹭蹭不想走,嬉皮笑脸地道:“舅父,甥儿保证不再骚扰他了,你容得甥儿在这儿再乐和两天。” 舒行草怒道:“你有个正形没有?还不快滚!” 两人正顶牛的当口,却突然有一封急报从太原城中送来,原来东齐的兵马忽然间发动了全面进攻,前线战事紧,许多事情需得圣上回去拿主意,因此大臣们请圣上尽快回宫。 赵元采只得带着人悻悻而去,留下了一地杂七杂八的东西,把一大堆玉美人香瓜全都留下,指名道姓是留给何箫的。休眉拿去给萧谏吃,萧谏不肯吃,连看都不愿意多看一眼。休眉就都拿去喂马了,马儿吃得欢欣鼓舞。 两国在前线接着开战,剪云牧场的马被调走了一批,接着从蒙古草原上又补充进来一批。转眼间几个月过去,天气又渐渐热了起来。 战事似乎很紧,牧场这里依稀能听到点消息。萧谏也是充耳不闻,觉得那离自己很远很远,专心跟着舒行草学武功,学吹笛子指挥马群。萧谏一生遭逢不少人,真心相待的虽然也不少,但能用心给他指点武功的,一个是萧雄,一个就是舒行草。舒行草武功绝顶却也驳杂,于刀法一路却很有见地,犹在萧雄之上,给他指点得很用心很到位,连番夸他聪明伶俐,对休眉反倒不太关注。 萧谏的武功一路突飞猛进,闲暇来将那笛子也学了个八九不离十。指挥着休眉和丁香,一人带一队马队,按兵书上的战阵排了几个阵型出来,天天操练得兴味盎然,聊以慰藉这孤独岁月,寂寞流年。 近日来从蒙古那边的草原边缘,有一群野马不知何故穿过吕梁山脉千里迢迢流窜到了剪云牧场左近,经常和舒行草放出去的马儿因为争夺青草和水源的缘故咬群架,一匹匹精神抖擞彪悍异常。萧谏和舒行草同时瞧中了这群马,两人商量着在一片低矮的灌木地设下了绊马索,舒行草又拿着赵元采给的令牌从左近的郡县抽调一批兵士挖了很多的陷阱,打算将野马引诱过来捉住驯化了。 结果野马群没来,来了另外一批不速之客。 那支蒙古骑兵冲杀过来的时候,萧谏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不知道他们来干什么。待看他们训练有素,来势汹汹,他才觉出不对来。偏生舒行草往南边去替马群寻找新水源去了,只剩了萧谏带着休眉和丁香。眼见他们如一片乌云般飘了过来,杀近了牧场,萧谏忙吩咐道:“丁香,你快骑马去附近的郡县找领队的将军,让他调兵过来!” 丁香慌忙打马报讯去了。萧谏吹响了舒行草留给他的笛子,奏一曲《破阵子》,清丽婉转的笛声响遏行云,剪云牧场的马群霎时分成了四路马队,来回纵横穿插,拦住了蒙古人的军队。 蒙古人的队伍让马群冲得大乱,被困在中间团团乱转,进退不得。有人急躁起来,拿着长刀乱砍,砍得马匹咴儿咴儿乱叫。也有人甩出了套马索束缚来回乱撞的马匹,乱哄哄搅合在了一起。 萧谏看在眼里,疑惑起来,用套马索的人手法老道利索,是蒙古人无疑,但蒙古人素来爱马成痴,这拿刀乱砍的其身份就值得怀疑了。他一边凝神查看,一边变换笛声指挥着马队换阵型,阻挡蒙古人的进攻,这般来回拉锯般纠缠了一会儿。马队终究没有蒙古人的战斗力强,渐渐被冲散了,打乱了,群马无首起来。萧谏吹笛集中马群,竟然也渐渐不奏效了。 他正情急之中,蒙古军队一个首领忽然发现了萧谏和休眉是制造混乱的始作俑者,一声呼喝,集中兵力向着两人杀奔过来。萧谏蹙眉,自己两个人便是武功超群,也无论如何抵不过这许多人。连忙招呼一声,和休眉策马后退,未退出多远,一排羽箭挟着劲风齐刷刷射到,两人慌忙一边抽兵刃格挡,一边后退,抵不过对方人多势众,羽箭一轮轮射来,渐渐手忙脚乱起来。萧谏见休眉左支右绌狼狈不堪,正惶恐间,忽然心中灵光一闪,喝道:“休眉,跟着我!”向着自己设下绊马索及陷阱的灌木丛那边退了过去。 蒙古人跟着冲杀过来,萧谏和休眉下马,展开轻功落入灌木丛中,绕过自己设下的陷阱标记往前跑,耳中听得身后惊呼之声不断,有人被绊马索连人带马绊翻在地,有人落入了陷阱,后面的人收势不及,冲上来绊在前面人身上,引来一串惨呼之声。 恰在此时,丁香带来了两千兵士,团团围住了这块地方,那领头的赵国将军喝道:“阿日斯兰,你这疯子,竟然敢跑这么远来偷袭我们!今番吃了教训了吧!弟兄们,上去捉了这些蒙古崽子,给我们皇上换姑娘回来,大家都可以领到许多的赏金!” 那个蒙古头人未曾掉入陷阱,还在左冲右突,闻言大怒,还嘴道:“你们的国君是头色狼!抢走我们多少姑娘,害我们部落中的小伙子娶不上老婆!我但凡有一口气,也要杀了你们的好色皇帝,把姑娘们抢回来!” 那将领哈哈大笑,道:“一干困兽,也敢大言不惭!弟兄们,上了!”赵国的兵士纷纷冲上,兵分两路,一路去截住未曾落入陷阱的兵马,一路就都抢到了陷阱机关边,用长矛往落入陷阱的人身上乱戳,戳得一干蒙古人怒骂不止。 萧谏已经退到了灌木丛边缘处,听得混乱纷杂的怒骂声和惨呼声,却越听越是怪异,越听越是震惊。这许多蒙古服侍打扮的人中,有江南口音,有苏北口音,甚至还有洛阳口音。乡音呢喃,一声声撞击着他的心,撞击着他整整麻木了半年的心。 他伫立在哪里,茫然了,怔住了。片刻后喃喃地道:“怎么会……难道是……”[百度文库首发] 谈判 眼前是乱纷纷的人群,耳中是乱纷纷的声音,萧谏呆呆地看着,仿佛又回到了去岁冬日,战场上的狼烟阖地,杀声震天,一瞬间都重现了。 萧谏慢慢地清醒了过来。 他重新打量那个蒙古骑兵首领阿日斯兰,见是个浓眉大眼的年轻人,正一脸愤慨之色地和人厮杀激斗,可惜寡不敌众,虎落平阳,渐渐左支右绌起来。 萧谏突然一闪身,鬼魅般抢进了围攻阿日斯兰的包围圈,反手一刀劈出,顿时将数根长矛荡开,接着一个旋身,掠过阿日斯兰身边,伸手提起他衣领扯了起来,足尖在灌木上轻点,展开轻功从刀光剑影中跻身而出,掠了出去。 阿日斯兰大惊,拼命挣扎,萧谏随手封了他的穴道,飘飘然御风而行,片刻后将那一干乱哄哄的人群甩的不见了踪影。 待行到无人处,他方才将阿日斯兰放在地上,出指替他解开穴道,问道:“你真的是蒙古人?” 阿日斯兰惊异不定地看着他,忽然想起就是他引着自己的兵马落入陷阱,顿时愤怒起来,拿蒙古语叽里咕噜一阵大骂。看萧谏沉默不语,以为他听不懂,就改用蹩脚的汉语接着骂。萧谏听他骂来骂去,也就那几句话,没有什么新意,便不搭理他。等他骂得没意思了,渐渐没了劲头,方开口问道:“你带的兵马中,有东齐的兵士?” 阿日斯兰怒道:“要你管!” 萧谏道:“我也是东齐人,作为战俘被派遣来养马,已经半年了。”他抬眼看着阿日斯兰,郑重地问道:“说罢,里面是不是混杂了东齐的兵士?” 阿日斯兰一听,接着怒骂道:“你这卖国求荣的叛徒!你是东齐人,怎么将东齐的兵士引入了赵国设下的陷阱?”萧谏听到叛徒二字,轻轻震颤了一下,低声道:“你们都是蒙古人打扮,我没有弄清楚。你是叫阿日斯兰吧?你别生气,你先告诉我,你们为什么穿过吕梁山来偷袭赵国?” 阿日斯兰虽然看不见他的脸,却感到他态度谦卑和善,便不再骂人了,气忿忿地道:“赵国的国君是个不要脸的色狼,曾经带人去偷袭我们的部落,抢走了我们许多的姑娘和马匹。我要把属于我们的东西夺回来。至于东齐人,是他们找到我们的,他们派了使者,来联络我们共同出兵,说是各自找回被抢走的东西。就借了我们的衣服穿了混在里面。” 萧谏沉思片刻,道:“你们这样孤军深入偷袭,很危险,就算没有这些个陷阱,也很容易被赵国的兵士掐断后路,届时弄得进退不得。你还是快逃走吧。” 阿日斯兰怒道:“我的族人死的死,伤的伤,剩我自己如何回去?你说的轻松,换了你会回去不会?” 萧谏叹道:“换了我也不会回去了。但是凭你一己之力,难道就想救回你的族人吗?便是把命送在这里,也是白搭了。何必逞这一时之意气?你还是回去从长计议吧。”见他两只虎目怔怔地瞪着自己,一脸执拗之色,却不想再和他多言,返身自行离去。阿日斯兰尾随着他撵了几步,没有撵上,只得怏怏作罢。 萧谏次日方听到休眉和丁香去打探来的消息。这一次交战,俘获蒙古人一百余人,东齐的兵士竟然有三百多,全都被看押到了太原城外采石场监禁起来,余下的皆阵亡。 萧谏闻听此言,沉思了很久,道:“休眉,你再去打听打听,什么时候处置这一批战俘。” 休眉依言而去,半日方回,却得到一个更惊人的消息,原来此次蒙古人和东齐联合出兵,竟是出了三路,阿日斯兰所带骑兵是中路。另两路兵马要多一些,从两侧包抄上来直奔太原,戚嘉首先得住消息,带着一小队京城禁军出来抵挡,由于出兵仓促,被两面夹攻,吃了大亏,戚嘉本人为了救自己的兵马脱出桎梏,只身断后拒敌,结果被俘了。 赵元采正在去前线巡视的路上,闻言从前线抽调一批兵马气势汹汹地杀将回来,但那偷袭的人来得快去得也快,已经一阵风般逃得无影无踪。他这边兵马一抽调,南边前线上东齐的兵马乘隙而入,赵国连着丢了三个重镇。赵元采大怒之下,扬言说是前方在交兵,钱粮不够,所以他不想养活这么多的东齐战俘了,要抽空统统杀掉。接着有大臣提醒他戚嘉已经落入敌手,他忽然悔悟过来,方才偃旗息鼓,不再聒噪,思谋着要想法子去劫回戚嘉来。 接着赵国国君又听人禀报,说这次来偷袭人马的中路军受损严重,皆因剪云牧场的蒙面人带着马队拒敌后引敌兵入陷阱,方才给赵国兵士可乘之机。他突然间热血沸腾起来,把戚嘉的事儿暂且丢到一边,顺路又拐到了剪云牧场。 舒行草已经从南边回来了,看到赵元采带着一干人浩浩荡荡地过来,顿时不耐烦起来:“你怎么又来了?” 赵元采嬉笑道:“甥儿来看看舅父不行吗?甥儿心里想着舅父,百善孝为先呢!” 舒行草道:“好了好了,废话就少说了。从前一年到头,也不见你来看我一眼,如今倒孝顺起来了。你究竟想怎样,直说吧。” 赵元采凑到他身边,低声道:“舅父,我想带他回太原,你就……答应了吧!” 舒行草摇头:“恐怕他不愿意,还是算了吧。你这样三天两头过来纠缠骚扰,逼得他走投无路,生些别的念头出来,要走要死的,老夫可未必能时刻给你牢牢看着。” 赵元采无奈,只得道:“那我跟他说几句话成不成?甥儿保证不动手动脚的吓着他,这总可以了吧。这是去哪儿了?一见我来,躲到房里去了?”他一边说,一边搭讪着往萧谏所居的房间门口凑,舒行草也不好硬拦着他,只得道:“阿采,说话不怕,你就正正经经地说。若是再胡来,老夫就真打发他走了。” 萧谏在房中早已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待赵元采的脚步声到了门外,他竟然主动把门打开了,问道:“陛下,您找小人什么事?” 赵元采先是一愣,待明白过来,顿时喜出望外,忙道:“容我进来再说。” 他挤进门来,顺手关住了门,笑吟吟地看着萧谏。萧谏微微有些紧张,往后退了几步,离得他远远地,道:“陛下,究竟有什么事?” 赵元采勉强控制住了要和他动手动脚的念头,见他躲得很远,便自己找把椅子坐下,笑道:“箫箫,听说你带着马队截住一群来偷袭的蒙古人,还把他们引入陷阱,让我赵国小胜一场。你这般聪明能干,又一心一意为我着想,我怎么能不来感谢你一下呢?” 萧谏迟疑了一下,郑重地道:“陛下,那是无心之举,小人如今后悔了。想起来这么多人因为自己身陷囹圄,心里却很过意不去。因此还请陛下放了他们吧。” 赵元采以手支颌,做沉思状,两只眼睛转来转去地看着他,一脸的兴味盎然。萧谏便任他看着,半晌方听他为难地道:“这个可不大好。那里面混得还有许多东齐兵士呢。我和东齐正打得热火朝天,这边无缘无故把战俘都给放了,别人岂不要骂我是个昏君?便是在大臣们那里,也说不过去的。虽然我是皇帝,也不能太刚愎自用对不对?” 萧谏知他也不会轻易答应,便道:“他们的生死本是天命,也非我个人所能改变,那就随您处置了。陛下这便请吧。” 赵元采好容易挤进他的房门,哪能就这么出去,笑道:“别慌着撵我走,我不会吃了你。箫箫,你若是能拿几分诚意出来,这事儿也不是没有商量的余地。” 萧谏料得到自己一开口,他打的就是这借机要挟的主意,便道:“小人愚钝,陛下所谓的诚意不知为何物,还请明示。” 赵元采冷笑起来:“你跟我装糊涂!我让你从了我,你肯答应吗?还是算了,爷跟你说些别的吧。你想让我放人可以,你以后就不许再想着东齐了,要跟我回太原,我会给你官职,必定不亏待了你。 如何?” 萧谏状甚犹豫,赵元采察言观色,接着道:“你放心,我会对你以礼相待,直到你心甘情愿的那一天。我后宫人多了,不欠你这一个,你若是喜欢,我还可以赏几个给你。大家伙儿在一块热热闹闹的多好。你在这儿跟着我老舅放马,能有什么出息?” 萧谏看着他,赵元采赶紧摆出一脸诚意来,萧谏便轻轻地点了一下头,赵元采微笑起来:“爷不在乎什么战俘身份,说罢,你想要什么官职,我一定要满足你。你生得这么招人喜欢,便是做个上将军也够资格了。当然我赵国官职高低也不是单凭相貌来决定的,但站在爷那金碧辉煌的朝堂上,太丑了却实在有碍观瞻,有碍观瞻。” 话犹未落,却听舒行草在房外叫道:“阿采,出来!”声音甚是严厉,两人同时一愣,赵元采道:“出来就出来,老爷子当我在对你图谋不轨吗?嘿,朕已经改邪归正了!” 刀舞 赵元采出了房门,舒行草远远地看着他,脸色冰冷。赵元采忙过去问道:“舅父,怎么又生气了?甥儿这次可是规规矩矩的,不信你去问他。” 舒行草道:“你跟我来。” 二人相偕行到一无人处,舒行草道:“他答应和你回太原了?” 赵元采惊道:“舅父,您竟然听小辈们的墙根儿!不过听了也好,这次是他自己情愿回去的,您可不能再拦着了。” 舒行草狠狠地横他一眼,长叹一声:“你舅父我便是离得十丈远,也听得清清楚楚,用的着去爬墙根儿?阿采,你不要老说我偏心,实则舅父心里最偏的还是你。你别带他回太原了,让他在这里跟着舅父放马就好。 他是东齐人,他的心不在这里。就算他此时为了解救那批战俘暂且依从于你,谁又能确定他彼时会不会干出伤害你的事情。你须要谨慎。” 赵元采胸有成竹地微笑:“舅父,凭他天大的本事,就算甥儿拿不下他,有舅父在,又怕什么?您就让我试试又如何?让我带他走吧,好不好?” 舒行草只是摇头,赵元采就接着软语相求苦苦纠缠,最后舒行草终于不耐烦起来,道:“随你,吃了亏别来找老夫叫苦!”言罢拂袖而去。 萧谏临走前,舒行草把自己随身携带的那根笛子送给他,却是默默无言,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带着休眉丁香,随着赵元采走了。 赵国的皇宫极大,抵得上东齐的皇宫三四个。分为前朝、后廷、内苑等几个部分。前朝居南,后廷偏北,内苑在西南部。四面各开一门,西为端华门,南面的正门为景天门,北面为清平门。皇城东侧无门,连着一片极大的山水园林,名居正苑,其间亭台楼阁,层层叠嶂,名义上是太子东宫,可惜太子太小,搁这里皇帝不放心,就还挤在皇宫里。赵元采荒唐惯了,没人敢管他,这居正苑便住了许多和皇帝关系暧昧不清的人,就死活正不起来了。 赵元采将萧谏安排在居正苑中的明洁堂里,明洁堂是一处不大的院落,却精致异常。休眉和丁香也跟他住在一起。 赵元采亲自送他过来,接着命侍从拿来一副打造精巧的青铜面具,道:“箫箫,你不愿意别人看到你的真面目,就戴上这个面具吧,把那块破布扯掉扔了。朕最见不得的就是衣着寒酸破烂不讲究,瞧你这一身打扮还能看不能!回去我就让人给你置办衣服,尽快给你送来。以后可不能穿得破破烂烂丢我的人。” 萧谏不好回答他的话,便置若罔然。待见他要离开时,方问道:“陛下什么时候放人?” 赵元采闻言又折了回来,笑道:“好说!十日后,我要接待一位贵客,等打发了客人,立马放人。箫箫,我这次要好好款待这位贵客,可惜宫中那些歌女舞娘们弄出的歌舞爷都看了不下百十遍了,简直烦得要命!你能不能给我变个新花样届时来招待客人?我舅父不是把笛子给你了吗?你吹个《兰陵王》《破阵子》什么的,我让我的侍卫跟着你学一场剑舞如何?” 萧谏道:“小人不擅剑法,对刀法比较在行一点。况且小人不会给人编排歌舞。” 赵元采道:“那有什么难?就和你驯马差不多,你连马都训得会摆战阵了,难道我的侍卫还不如马有灵性?你不擅长剑法,那就刀舞好了,又有什么区别?明天我就派人过来。” 他执意如此,萧谏也只好应允。第二日果然三十个侍卫由一个副统领带着过来了。就在明洁堂隔壁的一个空院落中拉开场子,开始操练。萧谏根据乐谱给他们编排刀舞,休眉就在一边看热闹。 这一干侍卫训练有素,武功底子很不错,很快就掌握住了诀窍,和萧谏的笛声配合渐渐默契起来。赵元采过来看了几次,很是满意,而后又匆匆离去,不知在忙些什么。 眼见着十日期限快要到了,这刀舞也编排的差不多了。萧谏便把这排练安排得轻松了些。中途稍事休息的时候,几十个人坐在一起说笑,他并不参与,静静地靠在一边出神,却忽然听到有一人提到交换战俘什么的,萧谏对战俘二字特别上心,顿时回过神来。那人言语间却又拉扯到了别处。 萧谏却上了心,凝神沉思起来。 赵元采四处忙着自己的大事,却在深夜时分接到萧谏遣人急匆匆送来的一张帖子,言道想见皇上一面。他顿时兴高采烈起来:“小美人半夜三更地想见我,莫不是相通了?”带着人摸黑赶到明洁堂,让侍从悉数等在外面。见萧谏所居房中隐隐透出灯光,直接推门就闯了进去,叫道:“小美人儿,你是想我了吗?” 却突然一道刀光迎面劈来,来势凌厉之极,赵元采大惊,亏得应变神速,飞身后退,重重撞在身后的墙上,才勉强避开这一刀,他怕萧谏再接再厉,忙随手拔出腰间佩刀,横在身前,笑骂道:“小美人,你疯了吗?无缘无故地想弑君?” 萧谏冷冷地道:“这要问你自己,你竟然骗得我跟你来太原!后天的交换战俘是怎么回事?” 赵元采眉头拧起,细长的鹰眼中忽然间杀气腾腾:“谁告诉你的?让爷去宰了这多嘴的!” 萧谏道:“不用谁告诉,我自己不会打听?赵元采,你在答应我释放战俘的时候,是否东齐交换战俘的书信已经送到了?你却骗得我和你来太原。你要求我拿出几分诚意来,可你的诚意在哪里?” 他一抖手中的刀,嗡嗡作响,便想接着扑上去和赵元采动手,赵元采忙摆手道:“箫箫,且慢且慢。我不想和你动手,这劲儿还想留着干别的。那些战俘我最后一定要放的,就不算失信于你。况且因为我喜欢你啊,想把你弄到我是身边来守着,也没什么恶意对不对?这好意你不领也就罢了,又何必如此气势汹汹?” 萧谏道:“那你也不该骗我!”他此时已经想到另一件事,语气便没有那么愤怒了,对赵元采的风言风语也不再计较,接着道:“你若是肯答应我另外一个条件,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赵元采微笑起来:“小美人,你真会趁机要挟讲价。好吧,你说,我姑且先听听。” 萧谏道:“你后宫占那么多的人,你宠幸得过来吗?据那蒙古人阿日斯兰说,你抢了人家部落不少的姑娘,害得许多年轻男子都找不到妻子。你还是把这些姑娘放回草原上去吧。” 赵元采笑道:“ 箫箫,爷我视色如命,姑娘只有往宫里领,要放出去却没有这个先例。这么大的事情,我可不能白答应你。这半夜三更的,我再摸黑回去,一个失足掉到湖里去怎么办?” 萧谏道:“外面你的侍从们带的有灯笼。” 赵元采往前凑凑,道:“夜半的风还很凉。” 萧谏道:“那么你我二人可以在此比试比试刀法,你就不冷了,便可以回去了。”说罢突然又抢上去,刀势如风,连着几刀劈出,赵元采只得横刀格挡。萧谏武功经过舒行草的悉心指点,这一段时间长进很快,赵元采一时间竟然手忙脚乱的抵挡不住,愤怒起来,吼道:“半夜三更的这是干什么?该干的事情不让干,尽干这些没要紧的!” 两人在房中乒乒乓乓动手,两把刀纵横来去,刀气激荡得帐幔飞舞,烛影摇红。房外一干侍卫看着窗子上的影子咋舌不已,却是知道国君的脾气,他不让人跟进去,便是两人同归于尽驾鹤归西了,也不能有人进去,否则必然导致杀身之祸。 激斗中两人双刀相交,赵元采力大,震得萧谏手臂发麻,萧谏反应迅速,刀势灵活快捷,借力绕着他刀刃旋得几旋,两把刀同时脱手飞了出去,穿过窗户,落到了院子里。 萧谏伸手又去抢书案后墙壁上的另一把刀,赵元采终于不耐烦起来:“好了好了,我走还不行?”反身拂袖,气冲冲地就要离开,忽然想起一事,又折了回来,冷笑道:“箫箫,你不想问问这次东齐是谁带人过来交换战俘?” 萧谏不语,冷冷地看着他,赵元采轻笑起来:“实则如今告诉你也无妨,就是我那亲亲的三舅哥舞阳王高淮!我是舍不得戚嘉没错,没想到他交换战俘的心情比我还要迫切,竟然亲自来赴我这鸿门宴了。嘿嘿嘿,箫箫,届时你可要给我争气,别起什么幺蛾子才好。我等着看你们的刀舞呢!你若是不给我面子,不但那些蒙古姑娘要老死在我的后宫,也许爷一个不高兴,这战俘不换了,也是有可能的。” 失落 萧谏怔怔地听着他说话,恍恍惚惚如在梦里,赵元采看不到他的表情,便接着道:“他们想在太谷的大成宫交换战俘,爷我偏不答应。他若是真心想换,就要来太原!没想到咱这小舅哥胆量倒真不小,竟然一口答应下来。 箫箫,你也是战俘,想不想被换回去?” 萧谏缓缓往后退了几步,似乎站立不稳,想找个地方坐下,最后却伸手扶住了花梨木的雕花扇,声音渐渐暗哑起来:“我……就算了吧,我孤身 恋耽美 分卷阅读23 明月出天山 作者:俞洛阳 人,在哪里都一样,我不想回去了。可是我作为东齐战俘,却无颜面再去大庭广众之下弄什么刀舞,没得丢了陛下的体面。陛下可否……饶我这一次?” 赵元采听到他不愿回东齐,高兴起来,但却仍不肯罢休,跟着逼近几步,高大的影子笼罩了萧谏日趋单薄的身形,微笑道:“为什么?你害怕了?箫箫,你不是说你自己是个平常的兵士吗?脸上又带了这劳什子的面具,堂堂的东齐三殿下怎么可能会认识你?你还是乖乖听话吧。等他一走,我立时就放了那一干蒙古女子,连蒙古那一百多个兵士一起放了。我说到做到。”言罢一甩衣袖,扬长而去。 萧谏扶着扇呆呆地站着,思潮起伏,百感交集。身若飘萍浮载,情亦不能自已,至此却又该当如何? 东齐派出两千兵马,看押着包括戚嘉在内的若干赵国战俘,由高淮带着,奔赴太原而来。他来之前,杨宝桢和聂世焕均是忧心忡忡,高淮看着两位将军愁苦的面容,微笑道:“不用怕!纵观赵元采以往作为,虽然荒唐,却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背信弃义。他既然答应换了,便一定会换。就算他翻脸了,我要脱身却容易得很。” 林再淳道:“我和你一起去吧,我易容了跟着你,遇事好有个商量。”高淮还未出言拒绝,杨宝桢已经抢着道:“那再好不过,再好不过。” 于是林再淳和五大天王易容了,作为贴身侍卫跟着高淮。韩凛负责带两千兵马看押战俘,浩浩荡荡地到了太原城外。然后在城外一处皇家别苑有赵国的官员等候着,将一干人等安排妥当。高淮自带了三百人,以及韩凛和阿金阿银,入城赴皇宫去见皇帝。林再淳带余下的人在城外驻扎,一边看守战俘,另以备不测时接应。 京都太原人和他们国君的脾气很像,都喜好热闹新鲜。待听说东齐的三殿下来了,便倾城而出看热闹,挤得街上几乎要水泄不通。全仗赵元采派出了大批的御林军开道,才将他们带到了皇城东南侧的长庆殿中。 赵元采早已经带了文武百官等候在那里。这种别国来使等事情,一般都是赵国皇帝炫耀排场的好机会,这次当然也不能例外。 高淮带着韩凛等几个亲随进得殿来,见赵元采着黑色冕服,十二旒冕冠,形容端严华丽,威仪肃整。他的皇后是北燕公主魏明镜,是个娴雅沉静的女子,亦着正规礼服随在他身边。他的一干大臣个个相貌端正,气宇轩昂,更兼衣饰华贵,果然是一堂彦俊名不虚传。 诸人见礼完毕,分宾主坐下,赵元采便开始发难:“三殿下,你和那塞外蛮夷之辈勾搭成奸,派人偷袭我国都,劫了朕的心腹要人戚嘉将军去。如今又拿着来换战俘,可是真做得出来啊!” 高淮对他的难听话原在意料之中,闻言笑了一笑,缓缓地道:“陛下,两国交兵,偷袭、设伏,用些三十六计阳谋阴谋什么的,都是家常便饭。便是我东齐去岁冬日被陛下扫荡走的战俘,也不是陛下在两军阵前光明正大抓走的。陛下原是见多识广的真命天子,因为这种事情大惊小怪,小王很是不解。” 他温文尔雅地道来,赵元采被堵得顿了一顿,冷笑道:“如此说来,倒是朕小家子气了?那好吧,为了你这话,朕也就大方一点。你东齐的战俘共计七百多名,我赵国在你东齐的也不过四百多个,你说如何换法?一对一如何?” 高淮道:“不,戚嘉将军在战场上万夫莫当,若是一对一,于将军的身份不符,岂非折辱了将军?事到如今,陛下就莫要和小王斤斤计较了,我们各自交换释放所有战俘,然后重整旗鼓,战场上再一较高下如何?想必陛下也不在乎敌军多了三百人吧?” 赵元采道:“我在乎,我怎么不在乎?多一个人也是多!” 高淮抬眼看看他,仍旧不急不躁:“那么就一对一,但是戚嘉将军小王也很器重,这就留下了,陛下也可以多留一个人,在这交换的四百多东齐兵士中随便挑选一个即可。” 赵元采道:“三殿下,全部交换是你提出来的,你莫非要言而无信?” 高淮道:“陛下若是要扣留我余下的三百兵士,那就算不得全部,小王也就不用遵守自己从前的话了,也无法将贵国的战俘全部交还。陛下可以权当小王没有说过。” 此言一出,赵国的百官鼓噪起来,但却找不到可以反驳的理由,只将背信弃义、厚颜无耻几个成语翻来覆去地说。高淮只当他们是狗叫,垂下长长的睫毛,脸色沉静,恍如不闻。等他们彻底吵够了,方才开口说道:“请问陛下如何打算?” 赵元采笑道:“好好好,朕明白殿下的意思了。要换,就得全部交换。行!你说全换,咱就全换。不过朕还要多言问一句,譬如戚嘉将军,他佩服三殿下的德行武功,自愿留在你东齐为臣了,你又该当如何对待?” 高淮道:“戚嘉将军是陛下爱将,若是小王强行将他扣留,想来世人不会说什么。但若是他自愿留下,小王反倒不敢轻易相留了,会力劝他回国。毕竟贰臣这个身份,诸多不便之处。” 赵元采只得道:“如此有劳三殿下了,若是戚嘉不愿回来,你可要替朕好好劝劝他。” 高淮眉头轻蹙,微一思索,道:“小王一路与戚嘉将军言谈甚多,从未听他提起不愿回国的言语。陛下如此说法,是否我东齐在这里的战俘有不愿回去的?若是真有此事,那也要劳烦陛下替小王劝说劝说。若是他不肯听,陛下告诉小王,由我来亲自劝说。毕竟以战俘身份不明不白留在异国,于己于人都不好。” 他言辞之间滴水不漏天衣无缝,赵元采吁了一口气,唇角抽搐几下,皱起眉头打量着高淮,心道:“从前听说他很窝囊,看来传言有误。按他这冠冕堂皇的说法,我得力劝箫箫跟着他回国了。呸!爷才没有那么傻!”口中却道:“好好,若真有这样的傻子,朕一定替你开导与他。” 高淮道:“那么此事便算一言为定。小王能否先去看看本国的战俘?” 赵元采笑道:“三殿下急什么?朕这里备下了盛宴,打算好好招待一下三殿下,明日再去瞧那些战俘也不迟。” 高淮道:“陛下的盛情,小王却之不恭,但要晚些再领,陛下莫要怪罪。想来我东齐被俘的兵士也已得到了交换战俘消息,小王想早些见到他们,安抚一下。这样小王此行不虚,也可放心做别的事情。” 赵元采一拂袖,站起身来,道:“好,朕这就亲自陪殿下前去。” 东齐的战俘本来都在太原城外的采石场干粗活,但在在两国提出交换战俘后,便被移到了另一处看押起来。高淮和赵元采赶到此处,兵士们看到高淮前来,均都泪水盈眶,不能自已,齐齐拜伏于地。高淮命他们起来,一个一个看过去,从头到尾巡视了一圈,方道:“众位耐心等着我,等我和赵国的皇帝陛下将诸事协商妥当,就尽快带各位回国去。” 赵元采一直在斜眼看着他,见高淮竟然不动声色,只是脸色微微有些发白。他唇角微扯,轻笑起来:“你们的兵士都好好的,三殿下这下子放心了吧?” 高淮不语,片刻后道:“放心了。”反身跟着赵元采出来。随在他身后的韩凛看他身子似乎晃动了一下,忙伸手相扶,高淮却轻轻地拂开了他的手,挺直脊梁接着前行。 待行出不远,他却又忍不住回头望去,他左手手腕上一圈圈缚着一根金链,挂着一把小小的金锁,此时随着他的走动一晃一晃蹭着手腕上的肌肤,高淮右手翻上来握住了手腕,那金锁在掌心硬硬地顶着,他无意识地轻轻摩挲,心道:“我得到的消息应该不会有误,可是你在哪儿呢?三哥来接你了,你究竟……在哪儿呢?” 是晚赵元采在居正苑的正殿成华殿中设下了盛宴来款待高淮。长殿中铺设了华丽的羊毛地毯,丝竹悦耳,灯烛辉煌。 佳肴珍馐满席罗列,鎏金瑞兽口吐檀香,满眼繁华富贵风流气息。此时盛夏,殿中却凉爽之极,且有轻微的流水之声。原来大殿四角各自有一个汉白玉的小水池,池中放置大块的冰块,雕成了一层层的花开富贵形状,散发出丝丝凉气。高淮看着这一切,心中却空荡荡地一片失落。 都说覆水难收,难道不小心丢掉的东西,真的就找不回来了? 盛宴 赵元采举杯遥遥地向高淮敬酒,高淮还礼后一饮而尽,赵元采道:“我们赵国边陲蛮荒之地,比不得江南富贵繁华,人杰地灵,一些庸俗脂粉的粗浅歌舞,三殿下将就看看。” 高淮道:“陛下客气了。”耳听得一种怪异的弹拨乐器响起,乐调激扬欢乐,竟是颇具异域风情。果然随着乐声出来了一队蒙古族打扮的姑娘和着乐声载歌载舞。由于是蒙古语,高淮听不懂,便微垂着头,在桌上用手指无意识地转着一个小酒杯。 赵元采看出了他的意兴阑珊来,便笑道:“这群蒙古丫头,是朕那一年去草原上抢回来的。结果刚开始一个个要死要活的不肯顺从,爷就百依百顺地招待着,到如今竟有许多不愿意回去了。可见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啊。” 高淮抬眼看看他,微笑了一下,却不答话,片刻后方淡淡地道:“故土难舍,也非人人都能做到这般乐不思蜀。” 赵元采道:“将军百战身名裂。便是故土难舍,又能如何?” 他语带双关,含讽带刺,高淮的脸色微微一变,低头不再言语。 蒙古姑娘们歌舞完毕,鱼贯而出,满堂喝彩之声此起彼伏,气氛渐渐热烈起来。 接着进来一群玩杂耍的艺人,却是赵元采特意豢养供皇家娱乐用的,与民间的颇有不同,个个都有几分轻功,行动间轻捷灵便,与奏出的乐声丝丝合扣,将那许多的花伞、青瓷盘盏等物玩得花样百出,引来殿中诸人大声的喝彩。高淮凝神看着,心道:“谢将军说赵元采喜奢华,好玩乐,果然如此。” 繁华热闹中,却见对面一个太监从殿外匆匆进来,凑到赵元采身边轻轻说了几句话,赵元采眉头微蹙,低声回应几句,而后忽然起身道:“朕要出去一下,片刻即回,失礼了。” 跟着他出殿而去。 他出得殿门,把一干侍从太监甩的远远地,直奔萧谏所居的明洁堂。也不管他在干什么,就这样闯了进去,喝道:“箫箫,你竟然要言而无信,临阵脱逃吗?不过是让你吹个笛子,何至于吓成这样?” 萧谏本来着单衣,散着头发,随随便便窝在书案后的椅子中看书,脸上的面具如往常一般依旧戴着。见他闯进来,萧谏连忙站起身来,道:“陛下,闻听您让人准备了很多的歌舞杂耍,完全可以招待东齐的贵客了,何必非要我去丢人现眼呢?我这会儿头疼得要命,许是病了,恐怕真去不了。” 赵元采冷笑道:“病了?是心病吧!” 萧谏抬头看他一眼,见他一脸的不怀好意,一咬牙道:“便是心病,那又如何?陛下莫非是存了幸灾乐祸之心,定要看着我病得更重一些吗?” 赵元采笑道:“胡说,我心疼你还来不及。怎么会舍得你生病?你知道人有了好东西,总要拿出来献献宝,否则便如锦衣夜行,了无意趣。箫箫,如今你就是我的宝。来吧,跟我过去。”上去一把扯住他的手腕便往外拉,萧谏挣扎起来,由于使力过大,骨头关节啪啪两声,差点脱臼。赵元采却死死扯着他不放,见他挣扎,忽然逼近了他,低声笑道:“你在胆怯什么?难见江东父老?你还是乖一点吧,在你不肯听话的时候,也要顾念顾念你父老们的性命。爷要不高兴起来,可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对了,穿着这样的衣服,可不能去,简直失了咱赵国的体面!”将他一路扯到衣柜前,单手将衣柜打开,亲自选了衣服出来,喝道:“来人,伺候公子更衣!” 萧谏被赵元采扯进成华殿的时候,殿中歌舞正升平。 一个长发做绿色的姑娘,着五彩缭绫制成的舞衣,裸露着雪白粉嫩的两弯臂膀和肩头,正带着一队金发碧眼的波斯舞女在翩翩起舞。她们手足上均系上了一串串的小金铃,随着手足的舞动发出清脆细碎的响声,妖娆妩媚,热烈大方。轻柔婉转的丝竹之声在殿中流淌,一霎时满堂花醉,众客皆迷。 乐声渐息,那姑娘带着波斯姑娘们跳完舞后,正打算退出殿去,赵元采却对着她勾勾手指,道:“玲珑,过来!”于是她提着裙角跑过来,身姿轻盈优雅,笑问道:“陛下有何吩咐?” 赵元采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尔后斜着眼道:“你头发既然是深碧色的,就不要穿这五彩的舞衣,倒像山里头不小心飞出来的野鸡!最好着碧色纱裳,或着浅草绿色也可以,以后不可忘了。” 那姑娘笑道:“是,多谢陛下指点。”正要退出,赵元采顺势搂住了她的纤腰,道:“陪朕一起看热闹。”玲珑也便就势粘在了他身上,两人拉拉扯扯地在主座上坐下,蜜里调油地腻歪在一起。赵国的官员早已司空见惯,个个视而不见。 萧谏呆呆地看着这丫头,惊诧异常:“这明明是……她混在这里干什么?这头发和眼睛什么时候又变成了绿色?” 大殿之上烛火辉煌,一队甲胄鲜明的武士持刀而入,行到了场中空地处,齐齐向着殿中诸人行礼。赵元采道:“箫箫,别发呆,该你了。” 萧谏道:“是。”他站在赵元采身边不远处,着瓷青色薄绸凤纹长衣,挺拔纤长的身形很招眼。乌发用青玉簪规规整整地束好,脸上依旧戴了青铜的面具,向着诸人躬身一礼,接着用舒行草送他的笛子吹奏了一曲《兰陵王》。悠扬的笛声中,殿中空地上的武士跟着乐曲舞剑,流光飞舞,气势磅礴,却是别开生面,引来了众人的大声叫好。 高淮本来微垂着头,对歌舞似看非看地敷衍着。但从萧谏进来,他的神色便开始微微震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光先是满满的震惊和喜悦,接着便一霎时半信半疑,一霎时温柔眷恋,徘徊流连不去。他这般殷殷期盼,却始终不见萧谏抬头。隔着这满堂喧嚣,十丈红尘,竟然仿佛隔了千山万水,长路迢迢。 如此可望而不可及,高淮怅惘起来,急躁起来。听着那本该是雄浑激扬的曲子,却隐隐透出凄凉无助的悲音。待他一曲奏完,高淮微一沉吟,开言问道:“这笛声如此悠扬美妙,却是少见的很。敢问这位吹笛之人的尊姓大名?” 赵元采笑吟吟地看看萧谏,眼中满是欣赏和宠爱,仿佛在看一件自己珍藏多年的宝贝:“他叫何箫,从前是给朕放马的。这吹笛子也是才学的,将就凑合着能听罢了。箫箫过来,朕给你个好东西。” 萧谏依言走近,赵元采拿起一个西域过来的玉美人香瓜递到了他手中,道:“晚上回去吃。”顺手又给他一把刀柄上镶金嵌玉的小刀让他切瓜用。萧谏躬身道:“多谢陛下。” 高淮接着道:“这位何……公子吹奏的很好。只不知真面目是何等天人之姿,小王能否一窥真容?” 赵元采道:“箫箫就是因为长得丑,所以朕才打造了这青铜面具给他带。恐污了三殿下的清目,这真面目是万万看不得的。今日宾主尽欢,朕甚感欣慰。接下来还有姑娘们献舞,三殿下和朕共赏如何?” 高淮眼光胶在萧谏身上只是离不开,接着不依不饶:“我听口音,何公子可是江南人士?是否我东齐国人?” 赵元采皱起了眉头看着他,状甚不满,片刻后道:“三殿下怎么对一个吹笛的乐师如此感兴趣?莫非三殿下认识他?箫箫,你以前见过这位东齐的三皇子没有?” 萧谏摇头,声音暗哑:“初次相逢。” 两人一唱一和间竟是天衣无缝。赵元采炫耀够了,甚感满意,同时对高淮的纠缠不休隐隐有些担心,便对萧谏道:“箫箫,今天有劳你了,早些睡去吧。” 萧谏道:“是。”行礼后退出殿去。 高淮眼光追随着他的背影,突然站起身来,道:“何公子且慢走!陛下,小王看着何公子很像是小王的一个故人,可否让小王一睹容颜?”他身后的韩凛阿金阿银一见他起身,同时跟着站起身,殿中的气氛顿时微妙起来,竟有了些剑拔弩张的意思。 赵元采沉下了脸,道:“殿下,箫箫的脸实则是被烧坏了。丑陋恐怖,难以见人。朕不明白殿下非要看他的脸干什么!” 高淮脸色渐渐苍白,片刻后喃喃地道:“烧坏了?” 男宠 高淮脸色渐渐苍白,片刻后喃喃地道:“烧坏了?” 赵元采道:“是啊,烧坏了,谁看谁恶心!” 高淮寂然无语,心中却激荡不已,暗道:“究竟是不是小谏,如今还难以确定,且先回去再说。”这微一迟疑,却见那吹笛人早走得不见了踪影,空留一片喧嚣繁华在这里。 高淮看着殿中的觥筹交错、翠动红飞,在心里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举座皆欢,他也不好一人向隅,便向着赵元采躬身行礼:“陛下,小王因为有一位故人半年前失踪,至今无有任何消息。心里焦急,适才看着这位何公子形容举止和那人甚像,情急之下,颇有失礼之处,请陛下多多包涵。” 赵元采微笑起来:“不客气。三殿下若是好男色,朕这就送几个漂亮孩子到国宾馆去,还请不要嫌弃才好。可惜凡花俗草,未必能入得了三殿下的眼。” 高淮清冽如水的双眸缓缓扫过挂在赵元采身上的玲珑,微笑道:“小王也非好男色,这位玲珑姑娘就很喜欢,不知陛下可否割爱一晚?明日必定归还。” 赵元采一怔,还未来得及答话,玲珑已经娇嗔连连:“不要,不要啊!陛下,玲珑不愿去陪伴来历不明的人!玲珑只愿伺候陛下一个人!”言罢紧紧搂住了赵元采的腰不放,把脸埋在赵元采的肩上,却抽空用那两只美艳无比的绿眼睛狠狠地瞪了高淮一眼。 赵元采无奈笑道:“你看你看,三殿下,她被我惯坏了,未必能伺候你周到。这儿波斯姑娘这么多,你若是不嫌弃,就随便再挑几个好了。” 高淮皱眉,只得道:“小王的口味稍稍有些特殊,玲珑姑娘若不情愿,那就算了。” 夜半时分,盛宴终于结束了。赵元采派了一队御林军送高淮等人回到居处后,高淮一见没有了外人,便侧头对阿金道:“你去速请林二堂主入城,我有要事相商。你们的四堂主太不像样了,我叫着都不肯过来!她想干什么?” 阿金呐呐地道:“殿下,她不是我们的四堂主,我们属于江北无常门,他们是江南五大堂。销魂堂主她是个疯子,是个名动天下的疯丫头。难道您看上她了吗?殿下,就算他们萧大堂主答应把她许配给您,您也须要三思啊!” 韩凛也担心起来,低声道:“三殿下,末将也看着她不太正常。” 高淮沉着脸不答话,众人看他脸色不善,不敢再多说。阿金不辞劳苦地摸黑出城,一番禀报后,林再淳听得事态复杂,便也不辞劳苦地摸黑随着他进城。和高淮一见面,高淮便道:“二堂主,无论如何想法把你们四堂主叫出来见一面,我叫她,她竟然不肯来。我今天看到一个人,似乎是小谏,可是他不肯认我,话都不愿意和我多说一句。我……我得让四堂主去打探清楚!” 林再淳道:“这个丫头。阿金,去赵国的皇宫外放千里一线牵,叫她过来。”他们自有一套传讯方法,阿金去了不久,果然黎明时刻,听得房外一声轻响,似乎一叶落地,接着听小雪飞娇声道:“谁半夜三更要找我?扰人清梦!” 接着碧眼绿发的销魂堂主就飘飘摇摇地走了进来,慢提裙角舒长袖,行来恰似水推船,果然是销魂蚀魄,风情万千。 高淮不想看她,微微侧过身去看着别处。林再淳只得将闲杂人等轰了出去,问道:“小雪飞,三殿下叫你出来,你为何拒绝?” 小雪飞惊叫道:“啊哟二哥,你可不能冤枉我!我和那赵国国君鬼混,可是大哥下的命令,我这正混得风生水起,三殿下忽然叫我出来侍寝,回去那国君嫌弃我怎么办?” 高淮再有担当有涵养,也忍不住了:“四堂主,你明知道我是……我会让你……那个吗?我只不过是要找个借口带你出来问些事情而已。” 小雪飞向他抛个媚眼,娇滴滴地笑道:“我知道你怎么样?我不知道啊!”去岁江南五大堂总堂主大寿,在荔汀别业中,小雪飞向着高淮施展媚功,结果竟然无甚作用,惹得小雪飞大哭起来,高淮当时为了安慰她,在她耳边说了八个字:“我是断袖,替我保密。”如今她装着忘了,高淮见她缠夹不清,干脆也就不和她多说,直截了当地道:“昨晚那个吹笛子的人,你知道是谁吗?” 小雪飞叹道:“提起来他我就生气,据说是赵国皇帝的新宠。因为他,奴家已经快失宠了。奴家若是失宠了,大哥交代的事情做不成,他非抽空过来打断我的腿不可。三殿下,届时你可要替我说情啊!” 高淮闻言,脸色越来越不好看,林再淳察言观色,便道:“小雪飞,废话你就少说几句。赶快去探听清楚,看那个人是不是小田田。然后尽快传讯出来。” 小雪飞一听,顿时来了兴致,雪白纤细的两只小手一拊:“呀,二哥这么一说,我觉得还真有点像,本来大哥也交代我找他来着,你说这么大个赵国,我去哪儿找呢?若是小田田,这就现成的不用找了。我认他认得很准,我搂过他的腰,还亲过他的脸。嘻嘻嘻,我这就去再搂一搂,亲一亲,下手一摸,立见端倪!” 高淮终于听得忍无可忍:“你……你不准……不准碰他!算了,你能否约他出来,我想见他一面,亲自来认证一下。” 小雪飞单手支颌,眼波流转,微笑道:“那可不好说,他们男宠在一个地方住,我们姑娘们在另一个地方,这男女之大防,赵国国君看得是很严的,这事儿不好办得很。”高淮站在案边,本来手中端着一个细瓷茶盏,这时“咯嚓”一声,杯子竟被他生生捏碎了。 林再淳上来拉着小雪飞扯出门外,低喝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不要再提什么男宠的字眼,快去找人去!如果他不肯理你,你探明了他的居处,我们进去找他。再胡闹,我把你的头发变成牛粪的颜色!” 第二日赵元采接着请高淮饮宴,却不肯让萧谏再出来见人了。小雪飞借机觑个空子溜到了萧谏的明洁堂里。林二堂主猜得很准,如今的何箫果然不肯多搭理过来勾搭的小雪飞,小雪飞看不到他面具下的容颜,瞧他的举止,冷淡疏离,和活泼伶俐的萧谏似乎相去甚远,她也拿不准了,束手无策起来,只得传讯给林再淳,言明情况。 赵元采陪着东齐的贵客,一疯又是一天。是晚成华殿中,依旧歌舞升平,纸醉金迷。 明洁堂房后是大块的山石假山,一条极长的爬山廊贯穿而过,萧谏坐在廊下的美人靠上,廊檐上挂着几盏宫灯,透着昏黄黯淡的烛光。他遥遥望着灯火辉煌的成华殿,听得那隐隐约约的丝竹之声随着风声飘来,不愿回首的往事被一点点翻搅起来,人生如梦,往事如烟,这悲喜煎熬,百般滋味,竟是一寸寸又上心头。 直到午夜时分,才听得乐声渐止,繁华渐息。萧谏轻轻吁了口气,站起身来打算回房,恍惚中却听身后一人轻轻唤道:“小谏,是你吗?” 萧谏僵住,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片刻后方回转身来,抬头看着高淮,道:“尊贵的三皇子,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高淮凝神打量他,低声道:“你在骗我,我知道是你。小谏,我一直在找你。这次来赵国换战俘,就是听说一个名叫吴钩的山贼说你被他们抓过来了,我才赶快过来的。你看,他把这个给我了。我把金锁还给你,还有我给你的刀也捡回来了,都给你。你不要这样对待我好吗?”他举起一只手,手上挂着萧谏那把赤金点翠的长命锁, 萧谏伸手,取下了自己的青铜面具,道:“我是您要找的人吗?” 高淮在暗夜中骤然看到那丑陋可怖的容颜,倒抽了一口冷气,惊道:“你的脸怎么成这样了?怎么烧得这么严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想摸一下。 萧谏却后退几步,将面具带了回去,道:“小人是赵国人士,从小脸就被烧伤了,所以小人不是殿下您要找的人。您真的认错人了,小人告退。”反身便想离开。高淮一咬牙,抢上去死死抓住他的衣袖不放,道:“小谏,我知道是你,你骗我也没用。你我二人从前如此亲密,我怎么会认不出来你呢?你在怨恨我吗?你独守潞州我没能及时去接应你,是我不对。你生气也就生了,打我骂我都成,可是一定要跟我回去!” 萧谏想甩开他的手,却未能得逞,只得到:“尊贵的三皇子,我是赵国皇帝陛下的人,您这样跟我拉拉扯扯的,给别人看见,我以后如何做人?你真的认错人了,赶快放手吧!” 费解 高淮不但不放,手上反倒紧了一紧,直接把他扯到自己身边来,萧谏断喝道:“你再嗦,我就喊人了!” 高淮道:“你喊不来人的,五大天王把周围的人都请走了。小谏,你听我说,你……”萧谏反手就去拔刀,高淮一看不对,忙道:“你别生气,好好好,就当我认错了人,我给你赔礼了。这有一样玩物送给你,聊表我愧疚之心。” 松开一只手从腰间的衣袋中摸了一样东西出来,道:“你看,这个有意思吧?” 萧谏被他扯住走不得,只得敷衍地看了一眼他的手,却见高淮手掌中盘着一条小花蛇,那蛇头正对着自己。由于距离太近,他骤不及防,全身毛发唰地一下竖了起来,突然间浑身发软,向背后的美人靠上就倒了下去。 高淮大惊之下,应变神速,连忙将那蛇甩开,伸手及时抄住了他的身子,这一揽住人,所有熟悉的触感一瞬间蜂拥而至,这腰身紧致柔韧,抱起来舒服熨帖,不是小谏又是谁?他终于不再质疑,一时间悲喜交集,却对着躲在暗处偷看的阿金道:“都是你出的馊主意!看把他吓成什么样子!你还不给我望风去?” 阿金咕哝道:“这怎么能怨我?只知道萧家少爷怕蛇,也没想到他怕成这样。既然我这是馊主意,您为何又言听计从?”一边唠叨一边自去了。 高淮抱着萧谏在美人靠上坐下,伸手去了他的青铜面具,想掐萧谏的人中,摸着那脸总觉得手感很怪异,心中疑惑起来。正上上下下地摸索,萧谏忽然清醒过来,想起来高淮拿着蛇恐吓自己,忽然间怒从心头起,一反手,重重地给了他一个耳光,接着一把将他推了开,怒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高淮被打得脸上辣辣地疼,却不敢有任何怨言,赔笑道:“我不是故意要吓你,你不肯认我,我也是黔驴技穷,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了。”萧谏对他的话恍如不闻,拿起自己那青铜面具戴上,反身边走,高淮忙道:“小谏,你别急着走,听我说两句话好不好?”上去拦住了他的去路。 萧谏冷声道:“三殿下,您再对我动手动脚,我就真喊人了,届时您脸上须不好看。”甩开他径自前行。 高淮看着他绝情而去的背影,突然道:“萧谏,我把你姑姑接到了洛阳,她……给你生了个小表弟。如今她病得很重,恐怕时日无多了,却一直在念叨着想见你一面,你不想回去看看吗?” 萧谏突然站住了,沉默不语,高淮接着道:“你可以不原谅我,可以不搭理我,但是你的表弟,他已经六个 恋耽美 分卷阅读24 明月出天山 作者:俞洛阳 月大了,很可爱,很漂亮,长得和你有点像,还没有见过你,你……真的不想见?萧谏,你的心就这么狠?连自己的亲人都不再顾念了?还是你真的甘心在赵国就这样混下去?” 萧谏伸手扶住了身边的柱子,指节慢慢转得苍白,心情激荡不已。廊下几盏宫灯微弱的光照在他身上,他整个人都恍惚起来。高淮紧张地看着他,他老早就发现萧谏特别看重自己的亲人,他自己现在当然算不上萧谏的亲人了,也不知道算什么,只好拿他姑姑的事情来吸引他,期盼他能回头。两人僵持半晌,萧谏衣袖微微一拂,竟然接着往前走去。 高淮叹了口气,只得厚着脸皮接着上去拦住他,道:“小谏,我……我也很想你啊,当时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去接你了,你就别跟我计较了好不好?”萧谏怒道:“你让开!” 高淮道:“我不能让!” 两人正纠缠不休,却听院外有人问道:“谁在调戏我的小美人?”却正是赵元采的声音。 高淮和萧谏同时一呆,两人均是高手,已经听出院外忽然间来了许多人,将这里团团围住了。萧谏先反应过来,伸手推了高淮一把,似乎是在避嫌,要把他推离自己的身边。高淮不管他是什么意思,就当他是关切自己,要自己快走,顺势抓着他的手不放,低声道:“要走你和我一块儿走。” 接着赵元采大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大批的大内侍卫。高淮和萧谏所在的爬山廊地处甚高,赵元采抬头看着两人,冷笑道:“三皇子,你跑到箫箫的居处来干什么?” 萧谏依旧在挣扎,高淮依旧抓住他不放,从容不迫地道:“陛下,何箫也是东齐战俘,应该被小王换回去。” 赵元采哼笑一声:“是吗?箫箫是东齐战俘,朕怎么不知道?箫箫,你是什么人,你自己最清楚,还是你来说吧。” 萧谏道:“陛下,我是赵国人。” 高淮的手微微一抖,心中有些绝望了,听赵元采沉沉地喝道:“三皇子,朕本来不虞给你难堪。可你跑到朕的内苑中来拉着朕的人动手动脚,却是太过分了。念你是东齐来的贵客,你赶快放开箫箫,朕就当此事未曾发生过,咱们依旧按商量好的协议行事。” 高淮微笑了一下,却是清俊温雅,依旧握着萧谏的手不肯放,道:“陛下,他是谁我很清楚。” 赵元采拧眉恼怒起来,喝道:“动手!”他身后的大内侍卫齐齐向着高淮涌了过去。却听山石假山下的暗影中也有人低声道:“动手!” 接着五个怪人迎了出来,顿时和大批的大内侍卫打斗在一起。 下面刀光剑影你来我往打成了一团,上面萧谏依旧在挣扎着想抽出自己的手,高淮柔声劝道:“你就别跟我闹了,有什么回去再说好吗?”他话未落,几个高手突破了五大天王的守护抢上这爬山廊,长刀长矛纷纷向着高淮攻了过来。 高淮连忙把萧谏挡在身后,仗剑相迎,这几个侍卫出身江湖,都是赵国侍卫中顶尖的高手,和高淮相持不下,打斗在一起。 萧谏借机后退几步,怔怔地看着这廊上廊下一片混乱。而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转身便走。高淮眼角的余光看到他离去,焦急起来,叫道:“小谏!”飞身就想去撵,被几个侍卫缠斗上来,正纠缠不休的时候,却突然间身后几缕诡异的劲风袭到,凌厉怪异,杀气凛凛,直袭他的后心。 高淮猛然回身,见是数道暗器袭来,分明就是那个曾经伤过自己的百里蓉所放,却看不到此人躲在哪里。他忙闪身躲避,还要躲开那几个对手的夹击,却突然间后肩一痛,一道剑光不知何时无声无息斩上了他的肩头,高淮反手出剑,两道剑光相交,发出一串细碎的轻响,接着回身,看到那偷袭之人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面容犹带几分稚气,一击得手后,飘然后退,接着长剑一横,剑光刹那间四面八方皆是,如江南烟雨,十丈烟罗,层层叠叠迷迷茫茫。 高淮的肩头鲜血淋漓,却也顾不上管,只想冲过去撵上萧谏,萧谏绕过回廊后,忽然看见那个少年再一次向着高淮的后心出手,慌忙断喝道:“休眉!你在干什么?” 休眉被他一喝,退开几步,却指着高淮道:“我要杀了他!” 萧谏呆呆地看着他,心道:“原来不是我一个人快要疯了,原来人人都要疯了!”再也忍耐不住,飞身抢上前去,挤过人山人海刀光剑影杀气纵横,直接冲到休眉脸前,低声道:“你趟什么浑水!过来!”觑个空子一把扯过他的手腕,休眉挣扎,叫道:“我不杀他不行啊!”萧谏扯着他闯出了人群,道:“你为什么要杀他?” 休眉道:“那我不能说!”萧谏道:“跟我也不能说吗?快过来。”伸手搂住他的肩头揽到一边去,忽然手指捏上了他肋下大穴,休眉顿时浑身软麻,倒在了他身上。两人搭帮放马很长时间,因此他对萧谏无一点设防之心,就这样乖乖中了招,被他抱起来扛到了一边。 赵国涌过来的侍卫越来越多,五大天王和高淮均是武功绝顶,却毕竟因为是自己闯进了人家的宫苑之中,无法彻底和赵元采翻脸,未免缚手缚脚落了下风。赵元采正看的得意,忽然手腕处被一个人握住了,他回头,见是萧谏,顿时心中一荡,笑道:“小美人,干什么主动拉住爷的手?是想让我放他们走吗?” 他一语道破天机,萧谏便也不避讳,道:“是的陛下,你放他们走吧,我还有话要和你说。”赵元采凑近笑道:“什么话?” 萧谏道:“这儿太吵了,等他们走了才能说。” 赵元采道:“好好好,停手,让他们先走吧,明日换了战俘后,让他们赶快回东齐去!箫箫要和我说话呢,都不准过来骚扰我们。”扯着萧谏就往他的寝殿中走去。 高淮看在眼里,简直忍无可忍却又无可奈何,挥剑劈开两把攻过来的长刀,喝道:“萧谏,你可不要糊涂!难道你果然要秉承家风,也做个贰臣吗?” 萧谏忽然回头看着他,看着他在激斗中依旧清俊洒脱的身影,看到他肩上的伤,心中隐隐地痛起来,想起来他的言语,却又忽然间愤怒起来:“高淮啊高淮,漫说我不会和赵元采如何,就算我和他做些龌龊事出来,我就成了贰臣不成?你这话当真令人好生费解啊!” 亲人 萧谏决定不管了,彻底不管了,拉着赵元采直接进了寝殿,将那一干乱七八糟的人,乱七八糟的打斗扔在了外面。 高淮看着他和赵元采相偕离去,终于绝望了,一时间失魂落魄,高手过招正急,那容他这般失神。那几个侍卫抓住机会,长刀齐齐攻击过来,来势汹汹,高淮却心不在焉,顿时落了下风,屡遭凶险。林再淳不喜与人打斗,本来站在大石后的阴影处看热闹,此时只得飞掠而出,长剑出鞘,与他并肩作战,高淮看到林再淳,稍稍回神,手腕一振,忽然间剑气大涨,将那几人逼退开几步,林再淳借机低声道:“三殿下,咱们不能耽搁在这里,且回去后从长计议!” 高淮不语,脸色落寞寂寥,林再淳侧头看他一眼,他向来温柔和善,此时同情心起,百忙中劝道:“他不肯听你的,回头我让大哥来劝,大堂主的话,田田会听的。” 高淮心道:“你大哥?你大哥他断不会偏着我,他定会怂恿小谏接着随心所欲为所欲为!”放眼望去,待见侍卫涌过来越来越多,将明洁堂里里外外快填满了,他情知今日想再见萧谏是无望了,若这么纠缠下去,真惹怒了赵元采,却不能把林再淳和五大天王一起葬送在这里,便道:“那好吧,走!” 赵元采的侍卫已经听到了国君要放他们走的命令,便也顺水推舟,由得他们去了。 赵元采被萧谏扯进寝殿,眉开眼笑地看着他,道:“箫箫,你要和我说什么?” 萧谏上去踢了踢刚才被他匆匆忙忙扔入殿中、如今躺在地下装死的休眉,沉沉地道:“就是说他。这孩子有问题,陛下,如今我没空处置他,借陛下的水牢一用,先把他扔进去几天可好?把丁香也先关进去吧,过几天再说。” 赵元采皱眉道:“就是这事儿?” 萧谏点头道:“是。” 赵元采失望起来,也愤怒起来,咬牙道:“箫箫,我以为你要说什么大事,原来是这个!爷那水牢漫说一个,十个百个也关得下,可是你拿我作伐子给别人看,爷却不能白和你演戏!你得给我点好处才成!”突然抢前一步,伸手抓住了他的双肩,直接推在墙上,接着就去扯他脸上的两层面具。萧谏一把挥开他的手,拔刀出鞘,道:“陛下,想要好处,得有那个本事才成,咱们手上见真章!” 萧谏从前功夫和赵元采差一些,如今跟着舒行草那绝顶高手几个月,他又勤奋好学,功夫长进很快,真动起手来,却不知鹿死谁手。赵元采恨恨地看着他,道:“箫箫,你就跟我耍赖吧! 你去我赵国打听打听,我对谁这般容忍过?哪个我看中的人不是直接拖回宫来床上一绑为所欲为?我这么稀罕你,让着你,你却如此乔张做致,就是不肯遂顺我!” 萧谏道:“我没有乔张做致。陛下,情由心生,人家不情愿了,你把人绑在床上觉得很有意思?” 赵元采道:“爷不跟你说这个。什么情由心生?我看你对外面那家伙倒象是有情有义的,不过既然如此,他却为什么把你扔在潞州不管了?爷当时沿路都设好了埋伏,等着那小子去救你,可惜人家不上当!莫非你是剃头挑子一头热?自作多情?那可不是什么好事,你还是清醒点吧!” 萧谏一呆,赵元采这是哪儿疼就往哪儿戳,他一腔愤懑在胸口上上下下地翻腾,憋得难受,终于忍不住怒喝道:“要你管那么多!你再不走,我走!” 赵元采冷笑,却也不敢逼他太紧,只得道:“来人!”立时进来几个人,他指着地上的休眉道:“把这小子拖出去,先丢到水牢里去!”侍从们抬起地上的休眉出去了,赵元采跟着出去,却见外面高淮等人已经走得干干净净,空留得满园的侍卫,不禁一怔,笑道:“这小子倒也识时务,知道不可死缠烂打。” 萧谏看得赵元采离开,怔怔地呆了片刻,心急如焚起来,忽然抢到衣柜前,抓出几件衣服胡乱打个包裹,揣了几张银票,急匆匆便出了明洁堂,展开轻功飘出了皇宫。此时天已经微微明了,萧谏赶到太原的南城门,恰城门开了,他出城来在早市上随便买了一匹马,打马就赶往洛阳而去。 没走出多远,却听得身后一阵马蹄踏踏之声,却是大队的人马追了上来,他心中一惊,也不知来者是谁,连忙打马狂奔,可惜这早市上随便买来的马似乎和身后追来的马之品质相差甚远,听得那蹄声越来越近,接着是赵元采的声音喝道:“箫箫,你站住!你想逃走吗?” 萧谏不理他,接着前行,却突然那马一声惊嘶,轰然倒了下去,萧谏应变神速,一刹那间旋身而起,飘落在一边,原来那坐骑竟被赵元采一箭射到后腿上,顿时废了。 他叹了口气,赵元采已经带着人席卷而上,霎时间把萧谏围在了中间,冷冷地道:“箫箫,你这是要去哪儿?爷本来想着你是要和人私奔,却怎么就你一个?” 萧谏抬头看着他,思忖片刻,决定实话实说:“陛下,借一步说话。” 赵元采心中满是怒火,他前半夜招待东齐的贵客在成华殿中狂欢,后半夜赶到明洁堂去看热闹捎带着争风吃醋。好容易回转了寝殿想睡一会儿,刚把百里蓉搂到怀中,却听暗卫过来禀报,小美人儿竟然跑了,便连忙又爬起来带人追赶。这一整夜多姿多彩,竟是片刻不得闲。 皇帝大人如此为国操劳鞠躬尽瘁,竟无人夸他一声好,心中当然有气,当下拧起浓眉看着萧谏,阴沉沉地道:“你想说什么?这儿不能说?” 萧谏一声轻笑,道:“我不想别人听见。陛下,来我扶您下马。”对着他伸出手去。 赵元采斜眼看着他,将他那只手在空中晾了半天,终于一声轻哼,伸手搭在他手上跳下马,道:“过来!”扯着他行到一处荷塘边,塘中藕花初放,水面清圆,晨间清风微微,混着露水和荷花的香气一阵阵扑鼻而来。 萧谏郑重地道:“陛下,你听我说,我有一个姑姑,是我如今在世唯一的长辈,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她了。现下她在洛阳,病得很重,我想回去看看她。陛下你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的。” 赵元采两只细长的眼睛满是怀疑和不信任,冷笑道:“你会回来?小美人,爷自认为没有这么大的魅力让你心甘情愿回到我的身边来,所以你这话,我是不信的!” 萧谏道:“陛下,那如何您才能相信我?除非我死了,否则我姑姑,我是非见不可。你若是不让我去,干脆就杀了我!” 赵元采凑近他,很暧昧很无赖:“箫箫,你的长辈,也就是我的长辈,我也想见见。要不我和你一块去洛阳如何?” 萧谏侧头,躲开他一些,皱眉道:“陛下,两国前线正吃紧,您这般贸然深入敌国,那不是开玩笑吗?” 赵元采道:“那怎么办呢?小美人,要不这样,爷这儿恰好有一颗药,你这就吃了吧。这药的名字叫‘一月相思’,一个月内你若是回不来,我也只好就当没你这个人了。你若是回来了,可记得要来跟我要解药。” 萧谏当然不想吃,左看右看,赵元采的侍卫虽然离得远,却仍旧隐隐地呈合围之势。他想起姑姑也不知病得何种模样,自己却耽搁在这里,心中急躁起来,当下毅然道:“好,我吃!你拿来吧。” 赵元采道:“我要看着你吃!”伸手去扯他的面具,萧谏便由得他扯了去,见他从腰间的荷包中取了一颗药出来,于是接过来毫不犹豫地吃了,道:“这下您放心了吧?” 赵元采道:“爷还是不太放心,你这看起来似乎是情场失意的人,万一想不开不想活了,也不回来和我要解药了,爷可要多找些人来给我的小美人陪葬!休眉啊,丁香啊,那一百多个蒙古人啊,还有……我想想,就暂且这么多吧,等爷想起来了再说。” 萧谏瞥他一眼,他面具一去,真面目俊秀雅致,妍丽动人,赵元采被他眼光一扫,顿时神魂颠倒起来:“小美人,你可一定要快些回来!这样,我的马快,给你骑,不耽搁你的时间。”招手令侍卫牵了自己那匹黑马墨玉牵了过来,萧谏便不和他客气,翻身上马,在赵元采暧昧不明的眼光中一声不响地打马而去。 他一路疾行奔赴洛阳,那边赵元采依旧一日日和高淮饮宴,竟绝口不提换战俘的事情了。这般拖拖拉拉了两天,高淮焦急起来,言语间连番催促,终于将战俘给交换了过来。他想起来就要离开太原,夜半时分悄悄想潜进宫中再去看看萧谏,妄想着能劝得他和自己回去,却发现那地方竟是重兵把守,靠近不得。 高淮心中疑惑起来,命令小雪去一探究竟,小雪飞在宫中费了好大的力气,终于探明了真相,最后传出讯来,萧谏已经离开明洁堂两天,竟不知往何处去了。 高淮心中“咯噔”一声,突然明白了过来。 如今的洛阳及河南郡,已经是舞阳王的封地。守护洛阳的正是萧谏的妹夫丁无暇。 萧谏自觉身份尴尬,不知如何去面对自己的妹夫,因此在半夜时分悄悄潜入丁无暇的府邸。他想来高淮若是真的把姑姑萧容接到了洛阳,就只能托付给丁无暇。 他在府中四处踅摸了两天,没有发现姑姑,却突然意外地看到了妹妹萧窈的身影。萧窈在半夜时分急匆匆地回来,没和丁无暇说上几句话,就又急匆匆地走了,萧谏留心起来,跟着她,一路跟到了江南五大堂的洛阳分堂。 这洛阳分堂表面上似乎戒备疏松,萧谏却发现实则暗处隐藏了许多的高手,他心中有了计较,萧容一定是在这里了。便小心翼翼地潜了进去,待找到萧容的居处时,却见到昏黄的烛光下,萧窈正在给萧容喂药。 萧谏看到自己的姑姑,顿时呆在那里。如今的萧贵妃形容枯槁,脸色灰败,头发已经快要掉光,双眼半阖,和活死人无甚区别。萧家的姑娘们个个高挑明丽,几时会如此形容不堪?萧谏心痛如绞起来,想起了高淮那四个字:“时日无多。” 他站在门边,没有勇气进去,一时间黯然无语。 伤逝 萧窈在给萧容喂药,喂得很专心。但渐渐地,她总觉得背后有两道眼光盯着自己。她是个大胆的姑娘,在这深夜里也毫不畏惧,但却疑惑起来,于是回头来看。借着昏黄的烛光,看到门边站的人,手中的药碗“啪”掉在地上,碎了。 床上的萧容听到声响,微声问道:“窈窈,怎么了?” 萧窈呜咽一声,跑过去一把搂住萧谏的颈项,泪如雨下,良久方哽咽道:“哥,你竟然真的还活着!他们都说你死了,说你失踪了,说你叛国了,说什么的都有,我统统不相信!他们都是放屁!” 萧谏抱住她,心中百般滋味莫辩,用袖子给她擦眼泪,那泪却是越擦越多,他微笑道:“我是差点去死,可是想起来你们还等着我,我死不得,于是就活下来了。窈窈,你别哭,姑姑怎么样?”揽着她往床边走,萧容看不清来的是谁,恍恍惚惚地问道:“是田田吗?是不是田田?” 萧谏道:“姑姑,是我。我是田田,我回来了。”他自小父母双亡,和妹妹二人实则都是萧容带大的,和姑姑的感情非比寻常,当下在榻前跪了下来:“姑姑,是我不好,你病了这些日子,我今天才来看你。” 萧容凝神看了半天,勉强抬起手来,摸索着抚过他的脸,泪水顺着眼角缓缓地留下,颤声道:“田田,真的是你回来了,姑姑很想你,姑姑……快两年没有看见你了……”欠起身来要搂住他,可惜双臂无力,搂也搂不紧。萧谏就主动靠在了萧容的怀中。 萧容伸手慢慢摸着他的头发,道:“田田,你是去打仗了吗?可是姑姑恍惚听说你不见了,问他们,却没人肯告诉我。我看你瘦了很多,这一向究竟在哪儿呢?受苦了没有?” 萧谏微笑道:“我没有受苦,我这一阵一直在太原。” 萧容怔怔地看着他,涣散的眼神忽然慢慢有了一丝生气,微微蹙眉道:“在太原?跑那么远干什么?”她枯瘦的手指突然抓紧了萧谏肩头的衣服,喘息不止:“他们还说你投敌叛国了,难道是真的?你在太原干什么?在干什么?!”萧容性子急躁,不等他解释,反手一个耳光就打在了萧谏的脸上。 她手上无力,打了也不疼,只是长长的指甲挠了几条红痕出来。萧谏脸色却涨得通红,见萧容忽然上不来气了,喘息甚巨,他顿时慌了神,忙伸手给姑姑捶背,解释道:“姑姑,我没有投敌叛国!我在太原也就是苟……”他想说“苟且偷生”,却话到嘴边,又生生地咽了下去,改口道:“也就是去办点事情,这就回来了。” 萧容打过了他,却又心疼了,想替他揉揉脸,竟摸到了一手的眼泪,她后悔起来,颤声道:“田田,他们都说你爷爷是贰臣,总是背后嘲笑咱家,所以姑姑听不得你投敌叛国这个消息,一听就害怕着急。东齐朝堂那帮人,他们对不住咱家,咱却不能让人家看看轻了咱。咱家人性子都直,没什么心机,你爷爷,你爹爹,还有你姑姑我,就是吃了这个亏。所以姑姑实则想着你不如混迹江湖,哪怕以后做个平民百姓,贩夫走卒,了此一生足矣。可是那贰臣,却决不能再做!” 萧谏点头,郑重地道:“你放心姑姑,我就是死,也不做贰臣!” 萧容忽然想起一事,道:“窈窈,田田还没有见过澈儿,你去抱来给他看看。” 萧窈道:“澈儿睡下了,被吵醒会闹的。” 萧容怒道:“你去!你越来越懒!”萧谏看她连番说了这许多话,已经是疲惫不堪,忙道:“姑姑,你躺下歇歇,我让窈窈去抱澈儿,是叫澈儿是吗?”用心地扶着她躺好,萧容却抓着他的手不肯放:“田田,你不要走,陪着我,我活不了了几天了,你不能再离开我。你听我说,我舍不得澈儿,却又后悔生下了他,生在皇家,不是什么好事儿,有机会你就带着他走吧,找个没人认识你们的地方安居乐业,娶妻生子,平平安安过一辈子。” 萧谏眼泪滴在她的脸上,连忙用袖子替她拭了去,道:“好,我会听你的话。姑姑,你安心睡一会儿,别想那么多。” 说话间萧窈已经把一个襁褓中熟睡的婴儿抱了进来,萧谏连忙迎了上去,伸手接过,看那孩子俊俏的小脸,果然和自己有几分相似。他没有抱过婴儿,托着那孩子柔软娇小的身子,小心翼翼地简直不知道如何是好。结果还是不知哪里出了错,婴儿醒了,感触到这不熟悉的怀抱,立时呱呱地哭了起来。 萧容本已昏昏入睡,听到哭声,忽然又惊醒了过来,道:“澈儿,澈儿他怎么了?”接着一阵大咳,萧窈忙上去给她顺气。萧谏手忙脚乱地哄着孩子,道:“姑姑别担心,我不小心把他弄醒了,我带他出去哄,出去哄,你接着睡。” 他抱着孩子跑出房门,却又哪里会哄什么孩子,在廊下转来转去,婴儿越哭声音越大,萧谏急得一头汗,苦笑道:“澈儿,你给哥哥点面子好不好?别哭了!” 却听身后不远处一个清冷沉静的声音道:“还是我来吧。” 萧谏浑身一震,接着手中一空,孩子被从太原城急匆匆跟过来的高淮抱了过去。 他愣在那里,片刻后反应过来,返身抬腿便想抽身走掉。高淮这次不去拦他,只是用心哄着婴儿。 萧谏走出几步,自己乖乖地停下了。他所有的家人都在高淮手中,被他彻底拿住了命脉,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也。听得那婴儿被高淮抱住,哭声竟然越来越小,最后变成轻微的抽噎之声,渐渐又睡了过去。萧谏转身,伸手就想去抢过来,高淮后退一步躲开,道:“你不会抱,就不要惹他了。我经常回来看他,他跟我熟悉一些。” 萧谏只得缩回了手,怒气却突然间升了上来:“高淮,你们家究竟是如何折磨我姑姑,她怎么变成了那个样子?” 高淮道:“你姑姑她被打入冷宫后,身子一直不好,从生下澈儿,就病了。我请林二堂主来看过,说她已经是心力交瘁,油尽灯枯。你想想,连二堂主都回天乏术的病人,别人又能如何?” 萧谏喃喃地道:“油尽灯枯?你是说没救了?我本来就……没几个家人了……”他在廊下一张春凳上颓然坐了下去,伸手捧住了脸,泪水再一次潸然而下。 五天后,萧容在萧谏的怀抱中闭上了眼睛,结束了她看似富贵尊荣实则凄凉落寞的一生。 萧窈和丁无暇均在一边侍立,萧窈哀哀恸哭,丁无暇轻声哄着她。萧谏至此,反倒没了眼泪,只是脸色呆滞。高淮站在他的身边,问道:“小谏,后事你觉得如何料理最好?” 萧谏道:“一切从简,就在邙陵上择地下葬吧。” 高淮道:“她是我父皇的贵妃,又育有皇子,这样是否于礼不合?”萧谏沉默不语,高淮看看他的脸色,也不再多说,果然一切从简,在邙陵上择一风水宝地,将萧容下葬了。 待得诸事完毕,萧谏却嫌那墓碑上的字不够清晰漂亮,他让诸人先回去,高淮不肯走,萧谏便由得他。此时他在太原采石场学会的凿石头的本事派上了用场,拿了凿子亲自动手,将那数行字又重新铭刻了一遍,字体果然遒劲俊逸了不少。萧谏伸手,拂去墓碑凹陷处残存的石屑,轻轻抚摸着萧容两个字,却是感慨万千。自己的姑姑曾是东齐皇朝后宫中除了敬诚皇后外地位最高的女人,却因为一念之差被打入了冷宫。生下的孩子被留在东齐京都的二皇子辱骂为:“又一个下药下出来的孽种!” 出征在外的大皇子闻听消息,派了人过来要处理掉这个小皇子。老皇帝高帜病重在床,自顾无暇,对这个孩子也不稀罕,便装聋卖哑故作不知。幸而高淮早已知悉萧容有孕的消息,便托付留在京师的谢昭然将军密切注视诸人的动向,在千钧一发之际将萧容转移出了金陵城,城外得住消息的江南五大堂绛妖堂主沈欢欢带人接应上来,一路将母子二人护送到了高淮的封地洛阳。 萧容本就病重,再这么折腾一路,于是病入膏肓,回天乏术。 这两天萧谏断断续续知道了事情始末,对高淮没有那么愤恨了。高淮看他刻完了字,从后面慢慢凑上来,道:“小谏,我有事情和你商量。” 萧谏道:“说吧。” 高淮道:“接下来你如何打算,还跟着我去军营中如何?” 萧谏道:“不,我要回太原,我答应人家回去了。” 高淮一怔,看他神色沉稳笃定,既不是在和自己赌气,也不像是在开玩笑,心中一沉,慢慢变了脸色。 承诺 萧谏对高淮难看的脸色视而不见,眼看着天色渐晚,便自顾自地回了城中,高淮沉默不语地跟在他身后,一直跟到他房外,站在门边看着他。萧谏等了一会儿,见他也不说话,也不离开,不知道打得什么主意。他向来猜不出高淮的心思,也懒得再跟他磨蹭下去,便自行收拾起东西来。高淮看在眼里,这才着急起来,道:“小谏,你……真的要走?你就算不看我的面子,你看澈儿的面子,别跟我生气了好不好?” 萧谏道:“你误会了,我没有生气,我回去有要紧的事。” 高淮道:“什么要紧的事?你能有什么要紧的事非要去回去?你明知道那赵元采他对你意图不轨,你还要自投罗网!萧谏,就算我对不起你,这却也不是你糟践自己的理由!” 萧谏本来打算好好听他说几句话,但听他竟然开始斥责自己,却突然又愤怒起来,道:“什么叫我糟践自己?我和那赵元采,我们两厢情愿不行吗?要你管那么多!” 高淮闻听此言,给他气得直哆嗦,指着他道:“萧谏,你……你……你姑姑交代你有话,你答应她不做贰臣,难道你忘了?” 萧谏冷笑起来:“你偷听我们的话也就算了,我倒要问问你,我怎么就是贰臣了?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东齐皇朝的事情,你就一口咬定我是贰臣?” 高淮道:“你作为东齐的将军,却甘心和那赵国的国君在一处鬼混,回头他给你封官晋爵,你不是贰臣是什么?萧谏,你姑姑的话,你真的不肯听?” 萧谏忽然笑起来,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高淮怔怔地看着他,半晌方听他道:“我姑姑的话我当然要听。我句句都要听。所以这贰臣,我萧谏绝不会做。我去赵国另有要事,办完就走。可我姑姑的另一句话你偷听到了没有?她让我带着澈儿走,让我二人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安居乐业,娶妻生子,做个平民百姓,一辈子不再和你高家拉扯上任何干系!三殿下,这话,你说我听是不听?” 高淮不假思索,很坚决地道:“那绝对不行。澈儿他姓高,他不姓萧,他是东齐的四皇子,怎么能随着你流落民间?你也不能走,你们两个谁都不能走!” 他思忖片刻,道:“萧谏,我要和你说说澈儿的事情。你姑姑初有身孕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消息了。当时你几次三番求我让你去看看你姑姑,我不敢答应你,因为你姑姑那时的情绪就不是很稳定,我怕她看见你太过激动,出了意外。况且这个孩子,虎视眈眈想要他命的人很多,我父皇也不稀罕他。 恋耽美 分卷阅读25 明月出天山 作者:俞洛阳 以我尽量不想让太多的人知道。没想到最后消息还是泄露了出去,我只好把他接到了洛阳。” 高淮抬头看着萧谏,郑重地:“萧谏,我承诺你,只要我能顺利拿下赵国,高澈就是东齐皇朝未来的储君,下一代的东齐帝王!” 萧谏猛然抬头看着他,震惊无比,高淮看着他乌黑的双眼刹那间竟是流光溢彩,晶莹璀璨,心知这宝自己又押对了,于是微微一笑,往前走了几步,接着道:“我承诺你,等澈儿做了皇帝,你姑姑会被追封为皇太后,她和我的母后一般,同样是东齐皇朝最最尊贵的女人。” 萧谏却忽然间心神激荡,泪承双睫,低声道:“人都死了,追封皇太后有什么用?”他低头思索,片刻后问道:“高淮,你今天的话,让我如何相信?你出征打仗,历尽艰难困苦,最后却将这江山拱手让人,你竟然甘心?” 高淮道:“我是让给自己弟弟,又不是让给了外人,有什么不甘心的?况且我这样,你想来也明白,自小流落江湖,打打杀杀的倒是挺在行,这文韬武略恐怕连你都不如。我还自私任性,不喜欢女人,所以皇帝这活儿,我干不了。谁都别想着指望我。” 他这一年多来一边带兵打仗,一边安排人对付大皇子高鸿,看起来也是一副野心勃勃胸怀壮志对皇位志在必得的模样,没料到却说出如此不负责任的混账话,萧谏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他,半晌方道:“可我姑姑的遗言并不是这样。” 他的语气已经软弱下来,高淮当然听得出来,道:“你姑姑那是一时的气话。如果她活着,难道她不想看到澈儿好好做个小皇帝?萧谏,你又不是糊涂了,你想也应该想得到,澈儿有朝一日登了基,才是对你姑姑最好的交代。” 萧谏一时间砰然心动,高淮走到了他身边,伸手搭了上了他的肩膀,他轻轻哆嗦了一下,却并没有躲开,接着问道:“你有什么把握一定能拿下赵国?” 高淮道:“就算我没有把握拿下赵国,但高鸿他却也休想拿到北燕皇帝的玉玺。你萧雄大哥和三堂主何眠前一段去了北燕的国都,一直守在那里。只要那边有了大的变故,他会抢前把玉玺偷出来毁了,无论如何落不到高鸿手中。但偷得太早了却也不行,容易打草惊蛇,这事情,只能关键时刻趁乱做。玉玺为约的事情我已经让人传得天下皆知,我父皇也不好言而无信的。只要高鸿这太子做不成,我们澈儿就有机会。” 萧谏睁大双眼呆呆地看着他,再一次震惊无比,高淮看着他的神情,微笑起来:“这叫釜底抽薪对不对?我们江湖中人的手段,和你们自小读圣贤书的人的稍微有点不太一样。你习惯了也就好了。”他的另一只手,不知何时悄悄扶上了萧谏的腰,此时忽然手上一紧,把他揽了过来,柔声道:“小谏,你若还如从前那般帮着我,也许我拿下赵国的把握就大多了。” 萧谏沉思片刻,郑重地道:“好,那么咱们就一言为定!”伸手轻轻扒开高淮的手臂,道:“我这就走了。”拎起收拾好的包裹,便打算出门离去。 这次轮到高淮震惊起来,连忙抢步上前扯住了他,情急之下,干脆紧紧搂住他不放,道:“小谏,我跟你说了这么多,你怎么还要走呢?你不能走!” 气氛突然间被他弄得暧昧旖旎起来,萧谏连忙挣扎:“你放开,说正经事儿就说,别动手!” 高淮手上用力,铁箍一样箍紧了他,道:“接下来这也是正经事儿,萧谏,还有我。我从前对你不好,是我的错,我请求你原谅我,就算为了澈儿,你也要原谅我,只有我们两人联手了,才能尽量保证他将来的平安顺利。我再承诺你,我的下半辈子,是你一个人的。我这人缺心少肺的,做事欠周到,你不要嫌弃我好吗?” 萧谏突然沉默起来,心中五味杂陈,不知如何回答他:“你缺心少肺的,只留个躯壳,就是把下半辈子给我又有什么用?我要来干什么?”他唇角抽搐了几下,终于涩声道:“还是算了吧,你这半辈子……我真要不起。” 高淮眼光在他脸上转来转去,窥觊着他的神色,凑到他耳边道:“你嫌我不好?我会好的,你再试试好吗?小谏,你就再试试!”纠缠撕扯萧谏被他温热的气息吹拂得神智混乱起来,一不小心,又被他弄到了床上。 这一到床上,高淮立时如鱼得水,收放自如,趁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几下子就去除了他的衣服。萧谏对他的温柔从来就没有抵挡之力,慌乱不堪中被他压在身下动弹不得,待微微回过神来,心中却是爱恨交织,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转过脸去闭上了眼。高淮伸手缓缓摩挲他的脸颊,在他玲珑的锁骨上轻轻亲了亲,道:“ 有半年多没有抱到你了,你瘦了这么多。以后可要想法子补回来,不然摸起来都硌手。” 萧谏一听,恼怒起来,忽然下手狠狠地掐在他的肩头上:“三殿下,你嫌我硌手,你就放开我算了! ”高淮吃痛,蹙起眉头,道:“好了好了,是我又说错了。对不起,小谏,你看看我……”拿起他的一只手摸摸自己额头的汗水,陪笑道:“你看我难受的,你就没有一点怜悯之心,这会儿了还和我闹,是想要了我的命吗?”扯着他的手又要去摸别处,萧谏脸皮没有他厚,跟他差得很远,羞涩尴尬起来,拼命挣脱出了自己的手,含含糊糊地问道:“那你这多半年……你……”他想问问有没有和别人比如韩凛什么的爬墙去了,高淮闻弦歌而知雅意,微笑道:“没有,自己也可以做的。你呢?你自己会不会?” 萧谏的脸轰地一声,彻底红透了,幸而烛火被高淮打灭了,黑暗中什么也看不到。 到得后半夜,萧谏伏在枕上喘息,道:“三殿下,我很累,我要歇歇。” 高淮道:“我也很累。不许叫我三殿下,叫我三哥。” 萧谏道:“三哥,你也累吗?那太好了。”翻身过去抱住他,手一点点摸索着他的后背,似乎情深无限,难舍难分。待摸到大穴处,却狠狠地点了下去。 英雄 萧谏很艰难地起身穿衣,收拾好东西,垂下眼睑躲过高淮惊愕愤怒的眼光,道:“我要走了,要回太原去了。你不用拦我,也不用再去找我,我该回来的时候,自然会回来。三殿下,你最后那个承诺,我想了想,还是算了吧。只要你能做到前两个,我此生已经心满意足。” 他俯身,在高淮一堆凌乱的衣服中扒拉一番,将自己那把长命锁捡出戴上,道:“这锁是我的,谢谢你替我找回来,我的东西,不能留给你,这就拿走了。至于那把刀,我已经扔了,扔过的东西,我不想再要。再会。”言罢出门,扬长而去。 高淮闭上眼不敢看他决然离去的背影,远远地鸡鸣声响起,天色微微地发白,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清晨的花草树木上,露水纷纷。前路迢迢,生死孰料,萧谏却全然不在乎,孤身一人,穿越过两国交兵处的烽烟滚滚,一路披星戴月,再一次奔赴赵国的国都太原。 他比之一月之期提早七天赶到太原,闻听赵国国君赵元采正打算去太原城外的准备开拔到前线的军队中检阅一番,便等在了皇帝大人的来路上。待看到那声势浩大的仪仗队拥簇着銮驾过来,萧谏的坐骑墨玉先咴儿咴儿地叫起来。萧谏在路边相侯,脸上没有带任何阻碍物,等赵元采看过来的时候,他笑了一笑,清晨的阳光与他年轻秀雅的容颜相得益彰,他的笑容光华灿烂,明朗舒雅。赵元采的眼睛骤然间亮了起来。 萧谏跳下马,躬身为礼,朗声道:“陛下,我回来了!” 赵元采勉强维持了端庄威仪的模样,淡淡地道:“那就先跟着朕的銮驾。你……咳咳,还是把那青铜的面具先带上吧,那张恶心死人的鸡皮,就不用带了。” 萧谏依言戴上青铜面具,上马跟在他的车驾边,赵元采问道:“你姑姑她怎么样啊?” 萧谏道:“禀陛下,我姑姑七日前逝去,我处理了她的后事,就赶回来了。”赵元采道:“你在东齐还有什么牵挂没有?” 萧谏摇头,道:“没有了。我只有一个妹妹,已经嫁人。我妹夫待她很好,不用我牵挂。” 赵元采道:“没有什么老情人跟你拉拉扯扯,纠纠缠缠的,让你丢不开,放不下吗?” 萧谏轻笑道:“没有。男儿在世,若为一个情字拉拉扯扯纠纠缠缠,算不得英雄豪杰,必然为世人所耻笑。” 赵元采道:“那你说怎样才能算是英雄豪杰?” 萧谏道:“小人心中所谓的英雄豪杰,第一,雄才大略,气贯云天,胸襟开阔,海纳百川的明君,盛世可太平长治,使得百姓能富足平安,乱世可力挽狂澜,救得百姓于水火之中。第二,能征善战,心怀天下,对内可除乱攘安,对外可开拓疆土。平定四海,保家卫国,这自然也是英雄豪杰。第三,才高德厚,满腹经纶。忠正刚直,品行端方。辅佐明君,爱护百姓。这也是英雄。第四,纵横天下,仗义执行,锄强扶弱,义薄云天。在小人心里,也算英雄,盖为草莽英雄也!” 赵元采默然无语片刻,忽然道:“那么你说朕……算不算英雄豪杰?” 萧谏不经意地扫了一眼他銮驾后跟随的大批的男宠美女,其间自然少不了红衣貌美的百里蓉和碧眼绿发的小玲珑,心道:“你差得太远了。”口中却道:“陛下是真命天子,小人只不过是凭着一己之见在胡言乱语,怎可对陛下妄加评论?” 赵元采轻哼一声,低声骂道:“滑头!”斜着眼上上下下打量他片刻,道:“箫箫,你这次回去,可是遇上了什么好事儿?瞧你这神气活现的样子,倒好似朕初见你时那般模样了。” 萧谏一惊,连忙收敛气焰,语气恭敬地道:“禀陛下,小人的姑姑才离世不久,小人能碰上什么好事情?” 赵元采道:“你碰上了什么好事,朕怎么会知道?你前一段时间死样活气的,让人看了心里别扭。没想到你姑姑死了,你反倒精神了。这么不忠不孝的人,倒也少见。” 萧谏给他气得目瞪口呆,却也答不上话,只好恨恨地瞪他一眼。说话间军营已经到了,营中的将军均都迎了出来。赵元采把欲上来相扶的两个太监扒拉到一边去,道:“箫箫,过来扶朕出去。” 萧谏于是腹诽一番:“你自己没长腿吗?还是没出过门的大姑娘,连这都下不来了?”也只得忍着气过去将他扶下銮驾,赵元采手掌搭在他手臂上,借势狠狠捏了几下。萧谏撇嘴,翻眼,可惜所有的表情都隐藏在面具下,没人能看到。 两人拉拉扯扯地进了军营,其余的人随行,见这二人低头窃窃私语,不知道说的什么,于是表情迥异跟在后面。 “陛下,解药什么时候给我?” “什么时候朕高兴了,就给你。” “陛下言而无信,若一直不高兴,难道小人就只能等着七天后毒发身亡?” “哼哼,你若是毒发身亡了,朕厚葬你,追封你为我赵国的骠骑将军,位列三公之上,从一品。” “陛下,小人无功无禄,不敢当此殊荣。小人只求有个容身之地,能好好活着就成。” 赵元采抬头看着军营中空地上队列整齐的兵士,道:“想要解药容易,给你就给你了。你却拿什么东西来和我换?” 萧谏道:“陛下,您突然跟小人要东西,小人真不知道给您什么好。您贵为一国之君,坐拥天下,要什么有什么,什么都不稀罕。 况且陛下答应小人的事情也总要兑现了,才能显出陛下的诚意来。小人方能斟酌此事。” 赵元采不再言语,尊贵的龙爪却始终扯着他的手臂不放,在军营中巡逻一番,道:“朕的军队看起来如何?” 萧谏道:“阵容整齐,兵士威武雄壮,看起来很能征善战的样子。不过东齐的兵士虽然力气不如陛下的兵士,但弓箭兵刃制作精良,近身格斗灵活敏捷,陛下应该依据这个来训练兵士,来提高其灵活度和反应性,增加兵士的战斗力。” 赵元采定睛看着他,片刻后忽然一笑,道:“箫箫,你若是真心为我赵国打算,我自然是高兴的。等回了城,我就放了那些蒙古人。” 萧谏连忙道:“多谢陛下。陛下不如去草原上亲自将那些人交还给阿日斯兰,让他感念陛下的恩德,也不会轻易再进犯边境。小人虽然在吕梁山下的草场上放了一阵子马,却还没有去过草原上,也想借机过去看看。” 赵元采本就好玩乐,一听之下,顿时兴致高涨起来,道:“好好,回去收拾一下,这就过去。据说草原上有狼群,野蛮嚣张的很,咱带着兵马过去围歼他丫的!” 皇帝陛下检阅了兵马,带着大队人马又回转太原,立时提了那群蒙古姑娘过来,吩咐她们准备准备,不日就可回到草原上去。没料到旨意一出,竟然有几十个贪恋赵国皇宫的荣华富贵,不愿意再回转草原了,在那里哭闹起来。 赵元采斜睨着她们低声骂道:“这群贱货!”转头向着萧谏道:“箫箫,你可是看见了,不是我不兑现诺言,她们自己不愿意回去。我纵是和那个一根筋的阿日斯兰解释,他未必肯信。我也懒得跟他解释。” 萧谏两只如水般的明眸缓缓扫过那群蒙古姑娘,微笑道:“那么我替陛下去和他解释。” 一干人带着战俘和愿意回转草原的姑娘们浩浩荡荡地又开到了草原上,远远地白色的蒙古包如同一颗颗明珠散落在绿色的草原上。阿日斯兰得住消息,虽说是交还战俘,却又闻听赵国的皇帝竟然带了三万人马过来,知道自己的族人不是敌手,却也只得带着人迎了上去,没想到果然看到了自己的一干族人跟在大队人马的旁边。 他喜出望外,慌忙将族人迎回,片刻后方才发现姑娘们少了三十多个,正要去质问赵元采,萧谏已经抢先策马过来,替赵元采解释道:“阿日斯兰,有三十几个姑娘不愿意回来,是因为我们皇帝陛下英明神武,魅力无穷,她们神魂颠倒地爱上了陛下,自己不肯回来了。所有的人都可以作证的。” 赵元采一听,大笑起来,夸赞道:“箫箫,你真会说话。那帮丫头究竟是看上爷的人了,还是看上爷那皇宫的排场了,可是不好说的很呢!” 阿日斯兰不相信,对赵元采怒目而视,赵元采坐在马上,对他代答不理。萧谏道:“阿日斯兰,你先回去,我抽空去找你,跟你好好解释一下这个事情。” 结义 赵元采的军队浩浩荡荡开拔到草原上,名义上是铲除为害人间的狼群。不料狼是有灵性的东西,望风而逃,不见踪影。赵元采找不到狼群,无奈之下,只得随便打打兔子狐狸,射射大雕大雁。萧谏这次陪在他身边,乖巧伶俐,让他如沐春风,如饮美酒,很是满意。 于是他一高兴,就把解药赏给了萧谏。暗中嘱咐跟随的侍卫盯着萧谏,若有异动,一定不能让他逃了。 没想到萧谏一点都没有要跑的意思,跟他的男宠女奴混在一起,竟是如鱼得水左右逢源起来,赵元采很惊愕,他不能确定萧谏就这样想通了,却也抓不住他任何欲图不轨的证据,只得先这样疑疑惑惑地将就着。他的后宫收罗了这许多来历意图均不明的人,竟然无人提出异议。缘来赵元采在十年前,就把敢犯言直谏的大臣要么撵回了老家,要么砍掉了脑袋,所以不管他如何混闹,他那帮大臣都不会吱一声。作为国君,他逍遥自在得很。 白日里两人并马而驰,人手一弓,比一比谁的箭法准,谁打到的猎物多,到了用膳时就推杯换盏,你来我往。但到了晚上,萧谏就躲得远远地,让皇帝陛下摸不着抓不到,赵元采很郁闷,却拿他无计可施。 这样一疯就是半个月。 有一次萧谏和阿日斯兰相约在草原的月光下喝酒谈笑,两人意态亲昵,言谈甚欢,侍卫禀报到了赵元采那里,赵元采让人去窃听,被萧谏发现,愤怒起来,张弓几箭射过来,几个侍卫躲避不及,差点送了命,只得狼狈逃窜回来。 赵元采听着侍卫们的哭诉,反倒兴高采烈:“没想到小美人发起脾气来,还是这么彪悍。有意思,有意思。你们远远地看着就行了,别凑那么近。” 萧谏撵走了偷听的人,和阿日斯兰谈笑到半夜,均都喝得半醉,便都懒洋洋地卧倒在柔软芳香的草地上。萧谏双手抱在脑后枕着,随口问道:“阿日斯兰,你有什么愿望没有?” 阿日斯兰道:“当然有,我的愿望就是带着我的族人,找一处水草丰美的地方,放羊放马,好好地生活。可惜这个该死的赵国皇帝三天两头来找我们的岔子,不是抢我们的马匹,就是抢我们的姑娘。我们又惹不起他!” 萧谏一个翻身,坐了起来,郑重地看着他道:“赵国的皇帝陛下宫里有一个专职给皇帝配药的药师,名叫羽灵子道长,他会配很多药,什么迷魂药,长生药。他挑你们漂亮的姑娘给下了迷魂药,导致她们迷失了心智,不肯回来了。” 阿日斯兰发狠地拽起一把青草:“这头好色的禽兽!这个可恶的道人!” 萧谏道:“阿日斯兰,你的实力如今和赵国差得太远,真动起刀兵来无疑是以卵击石,上次的教训你也吃了,所以千万不可轻举妄动。你要养精蓄锐,再找到合适的时候才能反击。至于你说你部落中姑娘们少,等我有了机会,也会替你想办法的,保证让小伙子们人人都娶上老婆。” 蒙古人豪爽,阿日斯兰闻听此言,感动得几乎眼泪汪汪:“何箫,我听说这次能放回我们的族人,是你和皇帝陛下说好话求来的。我要好好谢谢你,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好朋友,好兄弟!我想和你嗜血为盟,却不知你能否看得上我这野蛮人。” 萧谏笑道:“野蛮,我若是野蛮起来,比你还野蛮!来吧,咱就这会儿结为兄弟,以后同福祸,共进退。你比我大,我就叫你大哥了。你称呼我为田田吧,那是我的小名儿。” 两人果然嗜血为盟,正儿八经地勾搭起来。正如火如荼难舍难分,忽然赵元采两个侍从飞快地奔了过来,萧谏伸手又要去拿弓箭,其中一个侍从忙叫道:“何公子,且慢动手,是圣上让我等来唤你的。赶快跟我们回营帐!” 萧谏闻听,慢吞吞爬了起来,和阿日斯兰道别后,跟着那两个侍从回转。赵元采正在营帐中摔东西,见萧谏进来,忽然抢上来要抓他的肩头,萧谏一闪身躲了开,道:“陛下,什么事让您气成这样,竟然毛手毛脚起来?” 赵元采看着他狞笑:“你要来草原,哄得朕跟着过来,耽搁这许多的时候。结果那东齐的兵马发疯了,竟然连着夺了朕两个城池!箫箫,你是成心的吧,是成心的吧,你怎么赔偿朕?” 萧谏笑道:“陛下,来草原上,您也玩儿得很高兴,这会儿了就来埋怨我!陛下的将军们都是干什么的?白白拿着朝堂的俸禄,陛下不过出来半个月,这仗就不会打了?难道上阵杀敌也得一国之君亲自出马才能得胜仗?” 赵元采斜眼看着他,意态不明。萧谏看在眼里,忙又道:“丢了城池,陛下您去夺回来不就成了?何苦发这么大的脾气?” 赵元采冷笑:“两个城池,夺回来也就夺了,东齐的兵马不及朕的兵马强壮,却偏偏要纠缠不休。那高淮费了这么大的劲儿想拿下赵国,朕怎么觉得他在痴心妄想?” 萧谏道:“陛下,莫说他在痴心妄想,那攻打北燕的大皇子高鸿,似乎也是在痴心妄想。当然痴心妄想症犯得最厉害的,应该是东齐的煦文帝。他想来是妄想着要扫荡天下,四海一统呢!古来君王,痴心妄想的人多了,得逞的却没有几个。所以陛下不必生气。” 他忽然想起一事,道:“咱路过太原的时候,把休眉和丁香提出来吧,这小子关够了。” 赵元采沉沉地看着他,道:“你借朕的水牢使唤,不能让你白借。据说你用笛声指挥马群,休眉也能帮很大的忙,所以休眉可以放了,丁香不能放。你们两个要带着剪云牧场训练好的马群跟着朕,稍有异心,朕就先杀了那丁香。” 萧谏道:“陛下,小人若是真有异心,区区一条丁香的性命,在小人这里又算得什么?休眉心疼她,小人是不会心疼的。您若想牵制小人,不如也赏赐给小人一个女人。” 赵元采顿时来了兴致,凑到他身前发出了一连串的疑问:“你想要女人?你会不会使唤女人?用不用朕教教你?你看中了谁?” 萧谏脸红了,但却不动声色地道:“小人想要玲珑姑娘。小人不用教,天生就会。” 赵元采“啧啧”连声:“好好好,朕懒得再跟你嗦。你有没有异心,拉到战场上一看便知。届时朕满意了,就把她给你。玲珑她个小妖精,头发眼睛如此怪异的颜色,究竟哪一点好!你也要,他也要,还真是奇怪了。” 萧谏心一横,厚着脸皮道:“小人就喜欢这调调儿,那头发,荒草一样,真招人疼啊!” 休眉被放出水牢的时候,被外面耀眼的阳光照得眼睛几乎睁不开,他懵懵懂懂看着迎上来的萧谏,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萧谏四顾无人,道:“休眉,关你几天,你可清醒些了?” 休眉怒道:“你凭什么偷偷对我下手?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我们都在异国混,都很不容易,你害得我什么事都做不成,我想回家都回不了!所以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成不成?” 萧谏笑道:“不成。休眉,你说的不错,我们都在异国混。你年纪比我小,我就应该照顾着你。你要是在那当口杀了东齐的三皇子,有栽赃陷害赵国国君的嫌疑,他如何肯饶过你?你要明白,我是为你好。所以你能否告诉我,你究竟来赵国干什么?” 休眉拧眉不语,还是不想回答萧谏。他清秀的面容犹带稚气,却也有一丝倔强之色。萧谏细细打量他半晌,道:“若是这一会儿不想回答,等过几天再说。这些天跟着我可好?” 休眉依旧不答,萧谏道:“赵国的皇帝陛下说了,你若不肯跟着我,就让你跟着百里蓉。” 他看出休眉很怕百里蓉,总是躲避不及的样子,便随口胡说。休眉果然变了脸色,片刻后犹犹豫豫地点了一下头,却又道:“我觉得你和百里蓉也没什么区别,我暂且跟着你便跟了,你可别想着是我怕了你!” 赵国这次丢掉的城池是沁水、阳城两处,被聂世焕带着人攻破了。赵国的翼城、沁水、阳城、晋城等重要城池,呈一字型东西向排开,为赵国一道至关重要的边境防线,如今丢了两处,算是好好的铜墙铁壁被撕开了口子,也难怪皇帝着急。所以他亲自开拔到前线,召集了从城中退出的残兵败将,风卷残云般地反击了回去。 聂世焕同时以沁水阳城为距地,带领大军正在向北方移动,两军在沁水东北六十余里沁河谷地中,狭路相逢了。 两军都迅速在河谷附近占据有利高地。赵国这次随行带兵的将军是从阳城退出的薛枭和上将军祁怀书。赵元采对薛枭丢了城池很是愤怒,但两军阵前,也不好就这样把他斩了,只得暂且忍耐着,带着兵马亲自出去叫阵。 梦魇 赵国的大军跟东齐的兵马两军对峙,赵元采一身黑色的铠甲,英武俊朗,层层的侍卫们把他牢牢守护在中间。萧谏和休眉在他身边不远处,萧谏依旧带了面具,手中握了黑色的长笛。剪云牧场的马群已经被大军带了出来,经过装备后成了精良的骑兵队伍,正精神抖擞地列队于阵前。 赵元采看到东齐的兵马开过来,侧头对着萧谏道:“箫箫,试试你的战阵究竟行不行。行了,朕就直接封你个官做,不行了,你这就把脑袋乖乖交给我吧。” 萧谏伸手摸摸自己的脑袋,仿佛很舍不得,便点头道:“遵旨!”战鼓一通狂响后,众兵士发一声喊,厮杀过去。萧谏将笛子凑到唇边,运足了内力吹响,一缕清音袅袅而出,霎时间响彻天地之间。他吹奏的仍是那一曲《破阵子》,和着节拍声,休眉带着骑兵队伍杀奔向东齐的大军。 剪云牧场的马群早已排好了阵势,待和敌军甫一交手,不须马上的骑兵操纵,自发地分成八队,纵横穿梭来往,相生相伴,相辅相成,暗合着阴阳八阵之势,片刻间将东齐的兵马分割得七零八落,多数的兵士被挟裹在中间跌跌撞撞,顿时乱了阵脚。 东齐这边后面坐镇观战的正是上将军聂世焕和从洛阳赶过来的高淮,见自己的兵马瞬间就落了下风。聂世焕眉头皱起,细细地打量了那吹笛人片刻,道:“三殿下,我看着那人怎么很像……萧谏?”他顿住不语,侧头看了看高淮。高淮也在凝神看着那人,清明俊雅的脸上满是抑郁之色,听到聂世焕问话,轻轻地“嗯”了一声。 如果此地是钟若塔,估计会操了大刀冲上去痛骂,若是杨宝桢,也许会冷嘲热讽地胡说几句,但聂将军却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竟然沉默不语,眼睁睁看着东齐的兵士被杀得首尾不能接应,狼狈不堪,方沉声问道:“看来我等不是对手,要不先收兵暂避?” 高淮沉着脸道:“不收!待我亲自过去,将兵士接应回来。韩凛跟上!”打马冲了过去,韩凛连忙带了三千轻骑军跟上去。 这一队轻骑军在高淮和韩凛的带领下,如一把尖刀般插入混战的两军中,片刻间进入阵势的腹地。东齐的兵士一见三殿下亲自跑进来,顿时有了力气,找到了目标,渐渐集中起来跟在他的周围。被高淮带着向赵元采的方向靠拢。 赵元采看在眼里,兴高采烈地道:“我这三舅哥是想和我交手吧,一定是。一个多月不见,他竟然想我了!”他如此自作多情,摩拳擦掌地就想上前。萧谏连忙收了笛声,道:“陛下,您一去,小人的阵法就乱了。您就在这里压阵可好?” 他笛声一停,马队没有了指挥,混乱起来,赵元采忙道:“你接着吹笛子,朕先不去。朕就在这里好好地看看热闹,看他如何在你的手中垂死挣扎!” 萧谏点头,音韵一转,变成了一曲《水调歌头》,马队顿时又聚拢起来,排成一字长阵,阻住了高淮兵马的来势,接着首尾往一起缓缓靠拢了过去,再一次将他们合围在中间。 聂世焕不敢拿三皇子的性命冒险,眼见得高淮赌气去了的时候,他不好阻拦,这时看着他们在包围圈中左冲右突,几无招架之力,他饶是沉稳,却也担心起来,连忙命自己身边的副将全力以赴去把高淮接应出来,副将领命,杀奔出去。东齐这边立时鸣锣,打算先收兵再说。 高淮被锣声催促,不能带着头不听军令,只得随了杀进来的副将且战且走,拼死脱出了包围圈,临走前却狠狠地瞪了萧谏几眼。离得这么远,萧谏也感受到了他愤怒和无奈的眼光。他置若罔然,指挥着马队冲杀上去,眼见着东齐的兵马兵败如山倒,纷纷向后退去。 赵元采道:“箫箫,你是成心放他走的吧?如今该如何?让不让爷带着人追上去去过过瘾?你若是再不让我去,我真要怀疑你是东齐的细作了!” 萧谏道:“陛下,小人不是神仙,不可能把任何事都做得十全十美。你若真是憋得慌,这就去吧。沿路应该是没有埋伏的。” 赵元采斗志昂扬地带着大军追杀上去,一路将东齐的兵马又撵回了沁水城外,城中东齐人马接应出来,众人退入,迅速关了城门,拉起吊桥,把他们阻隔在了城外。 他在城下叫骂一阵 恋耽美 分卷阅读26 明月出天山 作者:俞洛阳 城中的人毫无反应,回答他的是许多滚石巨木扔了下来,赵元采只得退后几里,暂且在城外安营扎寨,准备攻城。 虽是小胜,赵元采却极为高兴,以他张扬的做派,便要大大地庆贺一番。是晚就大开筵席,所有的级别高些的将领,均都被请进了中军帐。萧谏无官衔,所以这中军帐没进过,今天被皇帝陛下一把扯了进来,他也就却之不恭,跟着饮酒作乐起来。 皇帝心情舒畅,旁边的人特别是薛将军帮衬得又好,一不小心弄得酩酊大醉。他另有寝帐,一直牢牢守护在他身边的戚嘉这时过来,要扶他回去就寝,赵元采胡乱挥开他伸过来的手,道:“我要小美人过来伺候!箫箫,你来扶朕回去。” 萧谏道:“遵旨!”摇摇晃晃地上去架起他,侍卫们不敢靠前,都躲得远远地。只有戚嘉很不放心,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一声不响地在后面跟着。 两人在营帐外勾肩搭背地转得几圈,萧谏问道:“陛下,恕小人眼花了,这到处都是营帐,怎么看不到您的营帐在哪边呢?” 赵元采笑道:“你喝多了,一定是喝多了。呵呵,爷……没有喝多,爷还看得到天上的月亮呢!你看,你看,月亮怎么成了两个?箫箫……” 他突然很温柔地叫了一声箫箫,一伸手,扳住萧谏的肩膀扯了过来,拢在自己的怀里,柔声道:“连月亮都成双了,朕今晚要和你共度良宵,你不能拒绝!” 萧谏恩恩地点着头,避开他凑过来的嘴唇,扶着他又转了半圈,与跟在身后的戚嘉转成了面对面,他便指着戚嘉道:“皇上,你看,戚大人拦住了你我的去路。”赵元采凝神细看,然后道:“是两个人,今天奇怪了,不管什么东西,都是成双成对儿的。这一个是戚嘉,那个是谁?如此大胆,敢拦朕的去路?” 萧谏道:“陛下,管他是谁,瞄准了从他二人中间穿过去,谁敢拦您不成?您来开路,小人胆小,容我跟在您的身后狐假虎威。” 赵元采道:“好,听你的。”果然认真地瞄准了片刻,举步要从那拦路的两人中间穿过去,然后很准确地一头撞在戚嘉身上,被戚嘉拦腰抱住。 萧谏借机一扭头,落荒而逃。 他此时也已经半醉,勉勉强强走回营帐,和他住在一起的休眉迎了出来,道:“大哥,怎么喝多了?”扶他到简易的木板床上躺下,萧谏笑道:“今天打了胜仗,高兴啊!” 休眉诧异地看着他,道:“你真的很高兴吗?你……没有发烧吧?” 萧谏道:“真的,谁骗你谁就是狗!”休眉答不上话了,片刻后默默地在他身边躺下,默默睡去。 睡到半夜,休眉突然惊醒了过来。他江湖出身,武功又好,对侵到身边的不明物体分外敏感,一睁眼,果然床前默不作声地伫立着一个人,阴沉沉地盯着他两个。 休眉顿时毛骨悚然,伸手就要去拔剑,他动作相当迅捷,不料那人却比他更迅捷,突然出指如风,一指点在他的昏睡穴上,他也算得是一个武林高手,竟然毫无招架之力,就这样扑通一声摔在床上,昏睡了过去。 萧谏被震得微微一动,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然后在半梦半醒之间,被鬼压床了。 这梦魇似真似幻,竟然能感觉出还是一个熟悉的鬼,熟悉的气息,熟悉的举动,但似乎多了几分粗暴和狠虐,他习惯性地跟着那鬼缠绵了片刻,却被压得上不来气,憋闷无比,呜呜两声,然后微弱的声音迅速地被那鬼堵了回去,唇舌间一番激烈的搅缠肆虐,萧谏终于清醒了过来。 这一醒,第一个反应就是拼死挣扎,那鬼就拼死按住他,两人不出声地搏斗了几个回合,结果匆匆搭起来的木板床经不起这般蹂躏,轰然塌陷。三人同时摔落,就在这一刹那间那鬼竟然抱着萧谏翻了个身,自己垫在了萧谏身下,萧谏伏在他身上,却挣扎着侧头问道:“休眉,摔着没有?”休眉被点了穴,摔了也不知道,裹在被子里接着昏睡。 那鬼道:“你怎么不关心我摔着没有?” 萧谏咬牙,恶狠狠地压低声音道:“高淮,你究竟想干什么?” 激情 萧谏咬牙,恶狠狠地压低声音道:“高淮,你究竟想干什么?” 高淮道:“这话应该我问你,你究竟要干什么?两军阵前,你杀得我东齐兵马大败。萧谏,将来你的身份暴露了,聂将军那里倒好说,可是那个该死的监军大人,他必定要说长道短为难你,你让我如何是好?” 萧谏道:“到今天这种地步,我还怕他们怎么说我吗?我想怎么样是我自己的事情,你管不着!说过不许你来找我,你怎么又来了?尊贵的三皇子,您的脸皮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厚?赶上咱金陵石头城那边的城墙了!” 高淮顿了一顿,在暗夜中哀求道:“我怎么能不管你?萧谏,不管你想做什么,你这样在赵元采身边鬼混,很危险很危险,跟我回去吧!” 萧谏道:“我不回去!在他身边鬼混的人多了,不止我一个人。” 高淮叹道:“你怎么越来越不听话?你从前……从前不是这样的,我真管不了你了!”从前有一段时间萧谏对他百般容让,温柔顺从,如今却变得软硬不吃。这变化太快了,太大了,让他无法面对。最关键的缘由是,这变化是因为自己没有及时去潞州接应他,导致他流落异国而落下的后遗症。但萧谏与他数度相会,言语中偏偏却潞州一事只字不提,令他想解释也无从下口。 从前再好,谁都无法回去,此情只堪追忆,却是当时惘然。 高淮有口难言,一怒之下,掐住萧谏的腰翻了个身,萧谏被他恨恨地按住,后背抵在破碎的木板上,被扎了,疼痛之下一声闷哼,反手也掐住了他的颈项,低喝道:“你放开我!” 两人撕扯纠缠了片刻,均都气喘吁吁,萧谏酒醉未完全清醒,内力又和高淮差着一些,不小心被他撞在软麻穴上,瞬间瘫软下去,动弹不得。 高淮总算松了一口气,搂着他颈项揽了起来,靠在自己身上,低声道:“小谏,你不听话,我只好强行带你回去了。” 萧谏道:“你敢带我回去,我就去死。你若不信,大可以试试。”高淮被他的话噎住,一声不响。萧谏接着催促道:“快解开我的穴道,快些。” 高淮沉吟片刻,伸手在他身上摸索,不去解穴,却轻轻拉开了他的衣带,冰凉的手指在他胸前的肌肤上慢慢来回游走,萧谏忍不住哆嗦起来,急道:“你干什么?休眉在一边呢!” 高淮低声安抚道:“不用怕他,我点了他的昏睡穴,他一时半会儿醒不了。” 萧谏怒道:“谁是怕他?你你就这样点了我的穴道占我便宜,你还要脸不要?” 高淮不语,嘴唇轻轻贴在他的唇上,却未有下一步的动作,缓缓地道:“小谏,你如今对我就这般绝情?你若能回心转意,我这张脸,不要也罢。你嫌休眉在身边,咱就离他稍微远一些。”在营帐中游目四顾,看中了一张椅子,便抱起萧谏走了过去,将他放在椅子上。 萧谏这一下彻底急了,怒道:“你给我滚!这是什么地方?你敢做,我就杀了你!”高淮伸手,很温柔地摩挲着他的脸,柔声道:“别发脾气。你动静大了,引来了赵国的兵士,把我给杀了倒是小事,澈儿以后谁来照顾呢?” 他话犹未落,却突然听到营帐外远远地一阵骚乱,有人高喝道:“走水了走水了,快来人啊!”接着是兵士急奔而过声音,夹杂着兵戈交接之声,有人在喝问:“什么人?有敌兵!敌兵偷袭了!” 萧谏紧张起来,低声道:“高淮,你快走!” 高淮依旧好整以暇,慢吞吞地道:“不怕,是林二堂主带来的人放的火。二堂主做事,你应该放心,他们会把人引开的,不会有人过来打搅。你仔细听那脚步声,都往四周去了。”一边说,一边将他的衣服剥了个干净,萧谏把牙咬得格地一声,却苦于动弹不得,只能由得他为所欲为。营帐外刀光剑影,呼喝纷纷,营帐内却是一片春光旖旎,激情四溢。 黑暗中高淮的手摸到萧谏脸上,摸到了一滴眼泪,便问道:“是不是被我点了穴道,觉得很委屈?那我给你解穴。”顺手拂开了他的穴道。 这穴道解在欲罢不能的当口,似乎稍微晚了些,萧谏在椅中轻喘,依旧动弹不得,喘息的间歇中断断续续骂道:“你混蛋!你禽兽,你才是真正的衣冠禽兽……高淮……我要杀了你……”如此极乐、极痛、极怒,却又极其无力,这诸般滋味搅合在一起,汹涌澎湃地充满胸臆,风急雨骤,翻江倒海,竟是要生不得,要死不能。 高淮百忙中俯身下来,在他耳边低声呢喃道:“想杀了我?来,和刚才一样,掐我的脖子,掐死我就成了。要不你来我身上,方便你掐人。”双手托在他的肋下将他举了起来,一个转身,轻盈迅捷,自己坐进了椅子。萧谏被按坐在他身上,一声短促的闷哼,这次连骂人的力气都被他一寸寸一点点一丝丝抽干,只剩了喘息的份儿。高淮却仍不罢休,扳过他的脸,去亲吻他的双唇,然后顺着颈项一路扫荡下来,一路星星之火,瞬间燎原,誓将激情进行到底。萧谏道行低了些,这持久战打不了,抓着他肩头的手忽然收紧,眼前一阵金星闪过,一头栽在高淮的肩上,就此人事不知。 如此昏厥不是因为受伤生病,所以甚是短暂。高淮拿衣服将他裹了起来,依旧揽着他靠在自己身上。萧谏片刻后悠悠醒转,醒过来的第一句话竟和风月毫不相干:“高淮,你退兵,把沁水和阳城给我让出来!” 高淮道:“为什么?” 萧谏道:“赵元采说了,这次打了胜仗,就给我官职。败了,就把我的脑袋给他。你们东齐给我的军衔恁低了些,我嫌弃得很,所以我这次要胜得彻底一些。我带兵杀过去,你就退走,倒省得多伤无辜。” 高淮伸手,轻轻揪扯着他散乱的头发,沉沉地道:“我刚拿下这两个城池,你让我退兵,我父皇又要发圣旨骂我。不行。”萧谏双手摸索上他的颈项,想狠狠掐下去,手却酸软无力,未能得逞。高淮便拿住他的手揉了两下:“你去巴结讨好赵元采,和他日久生情了怎么办?那可不大好。” 萧谏道:“赵元采虽然是禽兽,如今倒对我勉强算得上以礼相待。不像有的人,比禽兽还不如。” 高淮用衣袖给他拭去额头的汗水,道:“禽兽……有我这般温柔体贴吗?你见过这样的禽兽?那是什么样的珍禽异兽?我自小在乡野长大,还真没见识过。” 萧谏词穷,只得道:“不跟你嗦,天快亮了,你走吧。等我们打过去,你退兵就行了。” 高淮无奈道:“小谏,你真不跟我回去?” 萧谏道:“不回去。高淮,你记得你的承诺就行。别到时候一激动,自己登上了皇位,我死了也就罢了,若是还活着,可是要和你彻底翻脸。” 他迟缓了一下,郑重地道:“你以后真的不许再来找我了。” 两日后,赵国的兵马向着沁水发动了进攻。萧谏主动请缨,亲自带着马队出战,东齐的兵马在略做抵挡后,似乎不是对手,便不再坚守,退出了沁水,向着阳城退去。 赵元采高兴之余,终于带着萧谏进了中军帐,开始和一众将领商讨军务。但如今萧谏还是号称来历不明的身份,就在一边静静地听着,并不多言。众人商议着要乘胜追击,便组织兵马又撵上去,一路围追堵截追到了阳城,一番激烈的攻城战下来,东齐兵马不敌,只得又退了出去。 萧谏脸上依旧戴了青铜面具,带着赵国的兵马接着追击,在两军阵前乱纷纷的交兵中,他寻到了三皇子高淮的身影,张弓搭箭,连环九箭射过去,高淮左躲右闪,接连避开八箭,最后一箭嘟地一声射在了肩头上,他身子一哆嗦,身边不远处的聂世焕和林再淳均大惊,慌忙带着亲随杀奔过来救援。 聂世焕隔开了敌军,林再淳伸手,用柳叶小刀去挑他肩头的长箭,却见那长箭竟然是圆头的。他微一诧异间,高淮将长箭拿了过去,道:“我没有受伤,退兵。” 东齐的大军缓缓退走了,赵国的两个城池失而复得,全军士气高涨,欢欣鼓舞。 中秋 前夕,前线两国交战处局势稍稍稳定了,赵元采带着大批的亲随赶回了太原过中秋。一到太原城,就给萧谏封了官职,为亲勋翊卫羽林中郎将,正四品,带京城禁军一万,驻扎东门外五十余里处守通往北燕国都幽州的广昌道。把他放在东边,赵元采也有自己的打算,他总是疑心萧谏和高淮有牵连勾结,但高淮和高鸿如今水火不容又是天下皆知的事情。便是高鸿有朝一日拿下了北燕国都,这广昌道也决不会借给高淮使用。况如今北燕和赵国正勾搭得尽兴,这广昌道上的守军,也就闲置在那里,所以赵元采把萧谏放在这里,倒也安心。 萧谏谢恩的时候,赵元采冷笑道:“你从前在东齐弄个小小的从六品,还受尽了委屈,别以为朕不知道。朕这次就大方一点,不信你的心就是铁打的。” 萧谏的心当然不是铁打的,闻听此言,怔怔地看着他,一声不响。 眼看着中秋节来临,赵国的皇宫中热热闹闹地准备起来。在御花园中,有一处汉白玉大石铸造的清商台,被铺上了厚厚的羊毛地毯,摆开以各色月饼点心和新鲜瓜果为主的筵席。皇帝陛下要带着他的文武百官们赏月,等文武百官应了景,退却了,回去和家人团聚了。然后是后宫嫔妃和男宠女奴们过来陪皇帝玩乐赏月。 可惜他的嫔妃男宠们太多了,清商台上坐不下,只得挑那有头有脸皇帝待见的过来。因此宫中的太监总管颇费了一番心思,方才将此事安排妥当。 此时节气,夜色清凉,月光如水,萧谏倚在清商台上那白玉栏杆侧,桂花一阵阵馥郁的香气沁了过来,萦绕身周。看着眼前喧闹的人群,和着这雕栏玉砌,飞梁画栋,未免有思乡之苦,去国之叹。 玲珑带了一群姑娘,在台上的空地中跳舞,身姿窈窕优雅,轻盈迅捷,宛如嫦娥仙子降临了人间。众人看得叫好,赵元采却道:“不好看!玲珑,你今天为什么穿深绿色的舞衣?月光虽然亮,也看不到什么。” 玲珑惊道:“陛下,是您让奴家穿深绿色的。难道您忘了?” 赵元采眯着眼道:“朕没有忘,但今天你应该穿白色的纱衣!算了,你没这本事举一反三,朕再提携你也没有用。”斜眼看了远远站着的萧谏一眼:“你可知道有人看上了你,想要了你呢!” 玲珑吓得一哆嗦,道:“谁?” 赵元采道:“朕……不告诉你,自己想去。跳舞,跳舞!”玲珑忙带着姑娘们接着跳舞。赵元采酒喝多了,看得兴起,忽然一把扯了靠在他身边的百里蓉,道:“来,咱俩也跳!”拉着他就闯进了姑娘群中,顺手在玲珑的下颌上兜了一下,惹来一声夸张的惊呼。乐师们一看国君的举动,连忙卖力地演奏起来,不敢有丝毫懈怠。 他带着百里蓉,不像在跳舞,倒像在练武,带出了极大的风声,害得姑娘们跌跌撞撞,躲避不及,于是娇呼连连。形势霎时间一片大乱。 赵元采乐得哈哈大笑,对着萧谏道:“箫箫,你给我们吹笛!爷我喜欢听你的笛声。” 萧谏道:“遵旨。”抽出笛子,吹奏了一曲《塞上曲》,赵元采和百里蓉跟着他的笛声起舞。两人举手投足处,赵元采刚劲,百里蓉柔媚,风流妩媚,相得益彰。和着悠远清柔的笛声,却正是花月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最后两人随着笛声袅袅的尾音一起滚倒在地,玲珑被赵元采脚一伸绊倒,顺势也压在他身上,三人笑成一团。如此纵酒狂欢,旁边的人也跟着起哄,喧嚣热闹之极。萧谏心中叹道:“这个皇帝真能疯啊,真能疯啊!不过也有意思的很。”却听皇帝陛下忽然喝道:“箫箫,你笛子吹得好,朕今天就把玲珑给你了,你带走吧!” 萧谏愣住,玲珑“妈呀”一声惊呼,道:“怎么是他?陛下,不要啊,奴家不要从了这个丑八怪!” 赵元采翻个身,按住她纤细柔韧的腰身,道:“敢抗旨,朕就掐断你的腰!”玲珑动弹不得,只得哀求道:“陛下,您是嫌玲珑伺候的不好?” 赵元采笑吟吟地道:“你伺候得还凑合。不过朕喜欢他,不巧他又喜欢你,朕为了讨好他,只好把你送给他了。朕这心里头,也舍不得让你去糟践他。但是舍不得孩子就打不住狼,也只得忍耐则个。” 玲珑欲哭无泪:“陛下,奴家是娇娇弱女,究竟谁糟践了谁啊?” 赵元采道:“不管,你去!”他醉态可掬,伸手推了玲珑一下,萧谏忙上来谢恩,抽空瞪了玲珑一眼,玲珑也回瞪一眼,毫不示弱。 赵元采看在眼里,笑道:“这就眉目传情了?去吧去吧,今天就是你二人的洞房花烛夜,良辰美景,不可错过了。” 萧谏带着玲珑一路回房,玲珑心不甘情不愿,气愤愤地跟在他身边。待进了明洁堂他的寝殿中去,销魂堂主小雪飞就现了原形,变了脸色,上去揪住萧谏胸前的衣服,顺手又扯去了他的面具,恶狠狠地道:“死小子,果然是你,你疯了!敢打姐姐的主意!你既然看上了姐姐,咱们就来真的吧,你别临阵脱逃才好!” 萧谏一把拂开她的手,道:“你才疯了!在我身上抓挠什么?给我大哥知道,定要骂你。” 小雪飞怒道:“你别抬出大哥来吓我,他在幽州,过不来!你说,你究竟把我弄过来干什么?你和三皇子勾勾搭搭的意态不明,恐怕早就跟着他断袖了。我不信你对女人还有兴趣。” 萧谏笑道:“你说对了,我的确对你不感兴趣。但一个人在异国,不管干什么诸多的不方便,咱俩就做个伴吧。姐姐,你来赵国是干什么来了?” 小雪飞瞪他一眼,没好气地道:“我来偷玉玺。” 萧谏诶哟一声道:“任重道远啊,偷到没有?” 小雪飞一甩袖子,呸地一声,自顾自在身后的花梨木长榻榻沿上坐下,埋怨道:“狗屁!玉玺毛都没有偷到一根!那皇帝把玉玺藏得很牢靠,我只是听说在御书房中,偷偷进去几次,也没有找到。想来除了他自己能找到,谁都别想知道在哪里。你还愣着干什么?给我倒茶去!” 萧谏忙去斟了一杯茶过来递给她,心道:“看来江南五大堂为了三皇子,竟然全体出动了。”他凑到小雪飞身边坐下,笑道:“姐姐,你可知道十三旗的百里蓉和休眉又是来干什么的?我问休眉,他不肯说呢。” 小雪飞道:“你个没用的,你守着他都套不出来话么?给我捶捶肩头,这天天跳舞累死了,这样下去,姐姐我真成舞妓了。” 萧谏握手成拳,给她轻轻捶着肩头,小雪飞终于满意了,道:“我也就大概知道一些。你知道赵元采从前的皇后是东齐的安雅公主高滟,让赵元采给杀了。这个事情,就是百里蓉弄出来的。” “当时百里蓉是被赵国一个大臣敬献给国君的,国君一眼就看上了他,冷落了皇后。本来那皇后也就形同虚置,无所谓冷落不冷落。结果这还罢了,他们十三旗的人来到赵国,据说是来了三个。还有一个,是十三旗红旗门的二当家鸳鸯套裴箬红。裴箬红不知怎么地潜进了安雅公主的寝殿中,给公主下了迷药,正颠鸾倒凤火热的当口,赵元采恰好得住消息过去,这明明就是一个圈套,但赵元采一怒,还是把安雅公主给杀了。据说杀完他也后悔,吩咐厚葬。裴箬红却趁乱逃了出去。但下葬没多久,就听说安雅公主的人头丢了,原来那裴箬红偷了人头,送到了东齐的皇宫中,似乎还假拟了一封书信,把老皇帝气得吐血。结果没见回来,听说被人杀了。” 萧谏道:“如此说来,他们也是奉命而来,这意图就很明确,就是想挑起两国的纷争。” 小雪飞道:“那大概是这样了,我们也不懂这个。我去岁六月,赵国和东齐都已经发兵的时候,才被大哥撵过来,让我伺机而动趁乱偷玉玺,这都是听宫里其他人私下乱传的。如今玉玺还没到手,你反倒过来了。你这一来赵元采连我都冷落了,这玉玺也不知何时才能到手。小田田,既然事情全怪你,玉玺就交给你去偷了!也许你乖乖侍寝两回,赵元采就会主动把玉玺拿出来也说不定。” 萧谏横她一眼,道:“玉玺不是什么大事,回头再说。百里蓉和休眉如今受谁的指使却是关键。” 小雪飞道:“那还用说?一定是十三旗的王君临和叶七。” 萧谏道:“不对,王总门主和七公子不会无缘无故地往太原这么远的地方派人。指使这件事的另有其人,我觉得是大皇子高鸿。” 小雪飞张着一双深碧色的大眼呆呆看着他,道:“你说的……我听不懂,这和高鸿有什么关系?” 萧谏道:“我猜,高鸿一直想要太原,挑起纷争,是为了名正言顺地出兵赵国。偏偏煦文帝让三皇子出兵赵国,他只得去了北燕。就是现在身在北燕,他心里,还是想着太原的。” 双修 小雪飞笑道:“姐姐更听不懂了,他要太原干什么?” 萧谏站起身来,来回走动几步,道:“这你就不懂了吧,古人云太原控带山河,居天下之肩背,为河东之根本,是兵家必争之地。西可走长安道沿汾河河谷直达长安,北出雁门便能直通塞外,东走广昌道连着幽州,南下走太行道可达洛阳。四周群山环绕,关隘险要,进可攻,退可守,最关键的是……”他瞟了小雪飞一眼,道:“山西人有钱啊,大客商多,生意都做到波斯去了,不然皇上身边的波斯美女们哪里来的?我听说都是商人们敬献给他的。赵国皇帝好玩好闹好打仗好修皇宫,天下闻名,我在金陵就听说了‘锦绣太原城’的名声,来此一看,果然名不虚传,单是皇宫,快抵上金陵城大了。折腾这么多年,这银子都是从哪里来的?” 小雪飞冷笑:“你说得不错,怪不得你乐不思蜀。本来都已经逃掉,这又巴巴地跑回来,看来是打算扑进皇帝陛下的怀抱了。”眼光在他寝殿中扫视一周,道:“是啊是啊,这明洁堂从外面看着实不怎么样,单从这里面的陈设来看,那赵元采的寝宫也不过如此。”伸脚在地下长毛波斯地毯上跺了几下,抱怨道:“小田田,你去看看姐姐我那寒舍,我床上铺的都没有你脚底下踩的讲究!” 萧谏蹙眉道:“我跟你说正经的,你东拉西扯地干什么?这都是身外之物,有什么好计较的?” 小雪飞道:“女人家不都这样吗?拈酸吃醋,说长道短,你要把我弄过来,你就忍耐着吧。你接着说,高鸿想要太原,他如何要法?” 萧谏道:“我也不过是猜测,他一直让休眉和百里蓉潜伏在这里,必定有所图。打下幽州并不是他的最根本目的,也许他想拿下幽州,再一并拿下太原,便是拿不住北燕皇帝那块玉玺,也可立于不败之地。姐姐,你和百里蓉关系怎么样?” 小雪飞冷哼一声:“你说呢?我是他的眼中钉,他是我的肉中刺,如今你来了,我两个还好些。今晚那皇帝当众说喜欢你,估计他以后不会恨我了,该盯着你了。你想打探他们的消息,还是从休眉身上下手比较好一些,要不要姐姐我去色诱他?” 萧谏一惊,忙道:“不不不,休眉有媳妇儿了,你不要去瞎搅合。” 小雪飞“切”地一声,道:“我不去勾搭他,我去勾搭他媳妇儿成不成?是不是叫丁香那个小丫头?” 萧谏点头,大义凛然地道:“去吧,小弟我支持你。” 小雪飞侧头斜睨他一眼,碧眼中水光潋滟起来:“小田田,今晚怎么睡?” 萧谏道:“你想怎么睡?要不你睡我床上,我就在这外面的长榻上将就将就。” 小雪飞软洋洋地靠上了他的身子,笑道:“那可不成,你把姐姐弄了来,就这么打发了,当姐姐是什么人?”萧谏笑盈盈地揽住她的纤腰道:“姐姐如花似玉,可惜……“趁她不备,在软麻穴上顺手点了下去,道:“你说的不错,不是小弟我不肯出力,实在是跟着断袖学断袖,现在看见女人,竟然不中用了。来,我抱你去睡觉。”将她扛进里进的大床上安置好,转身离去,小雪飞望着他的背影怒骂道:“你个死孩子,敢这样算计姐姐!学什么不好去学断袖,不嫌丢人吗?”萧谏恍如不闻,自行睡去。 第二日赵元采酒醒了,想起来把玲珑赐给萧谏的事情,特意让人把他叫去御书房,问道:“箫箫,昨晚感觉怎么样?” 萧谏脸色微微发红,不知如何回答他,犹豫了一会儿方道:“还可以吧。”赵元采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道:“还可以是什么意思?你究竟……会不会侍弄女人?我这儿有春宫图,你要不要看看?” 萧谏结巴起来:“陛下,我当然……当然会!不用看了。” 赵元采看他窘迫,乐得眉开眼笑,道:“你过来。”萧谏走近,赵元采伸手拿起龙案上的一个物件递给他,道:“这个给你。”萧谏接过,见是一块婴儿拳头大小的羊脂白玉,雕成了玉美人甜瓜的样子,用一根红丝绦系着,看来小巧玲珑,精致非凡。赵元采道:“这是前几天有人送了几块玉来,我挑了一块,让玉匠专程给你做的。你扭一下那瓜蒂。” 萧谏依言扭了一下瓜蒂,竟然能旋开,待抽出一看,却是一枚印章,上面铭刻了七个字:“玉人何处教吹箫。”他凝神看着,轻轻咬了咬下唇,道:“多谢陛下。” 赵元采道:“不必客气,只要我的小美人不跟我沉着脸,这东西爷还很多,想要什么都有。这儿还有新鲜的香瓜和葡萄,是他们刚从西域带回来的,你来尝尝。” 正此时,却听门外的总管太监禀报道:“陛下,徐思清徐大人求见。” 赵元采道:“让他进来。” 萧谏忙道:“那么小人告退。” 赵元采站起身来,伸手扯住了他的手,道:“急什么?这人你见见也好,这人是朕手下的一个官员,挂着户部的一个虚衔,私下里却偷偷四处跑着做生意,这羊脂玉就是他进献的。他手里好东西多得很,等你认识他了,想要什么只管跟他要。”顺手把萧谏揽到臂弯里来。萧谏正欲挣扎,赵元采在他耳边低声道:“他进来了,你总得给我一点面子吧?” 然后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子着深青色官服,形貌端正,目不斜视地走了进来,给赵元采叩首行礼,道:“微臣见过皇上。” 赵元采道:“免礼,赐座。”自行拉着萧谏在上首长榻上坐下,把小几上几盘子水果推到他面前,道:“你吃你的。” 旁边的宫人连忙引领那徐思青在下首入座,徐思青不敢抬头,恭恭敬敬地道:“陛下,微臣这次带来敬献陛下的东西,陛下可还满意?” 赵元采道:“还凑合吧。你身子这一段儿怎么样?” 徐思青道:“多谢陛下关爱,这一段时间还可以。只是那药不能间断,所以……所以……” 赵元采笑道:“那容易的很,朕让羽灵子接着给你配药,他就在他的长庆宫里,待会儿你去找他。” 徐思青忙道:“多谢陛下。陛下,臣还有一事禀报,那姚远前几日又找到微臣痛骂一番,言语间污浊不堪,难听之极。微臣受他的气倒也没有什么,但他明知道微臣是皇上的臣子,却如此放肆,分明是不把皇上放在眼里。” 恋耽美 分卷阅读27 明月出天山 作者:俞洛阳 赵元采道:“他骂你什么?” 徐思青道:“微臣不敢学,恐污了陛下耳目。” 赵元采哂笑道:“也是,我家箫箫在这里,那老头子狗嘴里总也吐不出象牙来,他的难听话还是不要学了。” 徐思青此时方才抬头悄悄看了一眼萧谏,萧谏把手中吃剩的瓜皮放到一边,两只黝黑灵动的眼睛一闪一闪地也回望着他,尔后抿唇一笑。赵元采笑道:“你不用偷偷摸摸地,想看就看个够。这是朕的箫箫,他的大名叫何箫,如今是亲勋翊卫羽林中郎将。你可以请他喝酒吃茶看戏,只是不要把他带坏了就成。” 徐思青忙复低头,道:“是是是,这位小将军如此英倜,微臣定要找机会结交,好好请教一番。” 赵元采轻哼一声,道:“没别的事你就退下,去长庆宫吧。” 眼看着徐思青唯唯诺诺地退了出去,赵元采以手支颌在小几上,凑得离萧谏近了些,微笑道:“箫箫,你知道他往长庆宫干什么去了?” 萧谏道:“不是去找羽灵子道长配药了吗?”羽灵子是个游方道士,号称会很多江湖绝密偏方,能配制出来长生不老药、生子药、迷魂药、壮阳药,诸如此类,等等等等,没一件正经东西,却很招赵元采的待见,特意在宫中给他建了道观养着,据说皇帝陛下也经常吃他配出来的药。 赵元采神秘地看着他,低声道:“不是,他找羽灵子双修去了。” 萧谏惊道:“双修?” 赵元采笑道:“是啊,双修,你不知道什么是双修?我这儿有一本《内家双修大法》,你要不要看看?” 萧谏清雅秀妍的脸微微红了,垂下长长的睫毛,稍稍往后让了一让他越凑越近的脸,道:“不用了,我对这个不感兴趣。我只是奇怪,羽灵子道长既然在陛下的后宫中,陛下就由得他和别人双修吗?” 赵元采打量着他的脸,笑盈盈地道:“朕也和他修过几次,他修得不好,以后不跟他修了。如今他闲着也是闲着,管他跟谁修去呢。”他忽然伸手捉住了萧谏放在小几上的手,道:“箫箫,要不咱俩也双修一把,好不好?” 传书 萧谏道:“不!”连忙要将手挣脱出来,赵元采却死抓着不放,扯到自己唇边亲了一下,道:“那么咱俩去偷窥一下徐思青和羽灵子怎么双修?” 萧谏忙道:“我不看,我真不看。陛下,您请自便。”使大力总算把手抽了出来。 赵元采遗憾地叹了口气,道:“你总是拒绝我。难道非要我死的时候,你才肯从了我?” 萧谏低头不看他,涩声道:“陛下,我流落异国,有家难回,每每心中惶然,已经备受煎熬,陛下就莫要再难为我好吗?” 落地雕花通窗外的风肆无忌惮地穿进来,带着木叶的清香,拂起了他额头的几缕乱发,轻轻掠过明丽如画的眉目。赵元采心中一动,不由自主伸手过去,把那几缕乱发抿开了,笑道:“好,我不难为你,我等着你心甘情愿那一天。不过你也别再和我提你回去的事情,他东齐姓高的是如何待你,我又是如何待你,你好好比一比再说。” 萧谏逃得一劫,回转明洁堂,他名义上的侍妾小雪飞却不见踪影,直到夜半方回,将萧谏扯着耳朵从长榻上的锦被中拉了起来,笑道:“相公,你的情书来了。” 萧谏揉着耳朵问道:“什么情书?别胡扯,快给我。”伸手夺过她手中一卷纸,打开看来,见上面书着聊聊几行字:“已将兵士安插好,但粮草所缺甚多,若大批运送,必被敌兵获知真相。正商议斟酌中。”下面署名一个“三”字。 萧谏将纸条撕碎,拧眉沉思,小雪飞挤到他身边坐下,明知故问:“相公,谁来的信?是我二哥给你的情书吗?” 萧谏皱眉道:“去去去,你睡觉去!” 三天后,徐思青着人往明洁堂送上拜帖,想来拜访萧谏,萧谏应允。他便抬了许多珍贵的礼品登门,要和这位皇帝的新宠好好结交结交。两人一番寒暄,徐思青提出要请他出去吃酒,还说是皇帝陛下的意思,所以自己一定要陪何将军好好乐一乐。 他极近巴结讨好之能事,萧谏心中了然,便也却之不恭,跟着他出了居正苑。两人在侍从的前呼后拥下到了太原城中最大的烟花之地“顺阁”。萧谏抬头,看到那大大的匾额上风流潇洒的字体书着“云破月来”四个字,放到这里寓意很怪异,他呵地笑出声来,道:“有趣,这是谁写的匾额?” 徐思青低声道:“这是圣上亲题。” 萧谏立时不再言语,徐思青看看他的脸色,接着道:“将军,这是咱自家产业,将军可随意来去,不必拘束。”他语气间甚是亲热,萧谏心中诧异,不知自己何时和他成了一家人。待随着他进去,见其间装饰精致华丽,富贵堂皇,不似烟花之地,倒像大富之家的格局。 穿过一重重雕梁画栋,徐思青带着他到了一座楼中,此楼命名为“回雁楼”,里面姑娘们穿梭来往,很是热闹。两人上了楼,徐思青有专用的雅室,便带着萧谏进去落座,侍卫们把守在门口。 两人落座,徐思青小心地问道:“将军可是江南人士?咱这儿有南方过来的做点心菜肴的师傅,尝尝他们的手艺如何?” 萧谏笑道:“怎样都行,我没那么讲究。”徐思青道:“如此下官就做主了。”萧谏点头,却又忽然道:‘徐大人,你从三品,我不过是个四品官员,徐大人如何就称起下官来了,让我如何自处?“ 徐思青忙道:“不不不,将军此言差异。将军年少有为,备受国君器重,将来飞黄腾达是意料中事,下官也不过在朝中胡乱混个场子,心里实则还是喜欢出来倒腾些小生意。便是倒腾些小生意,也做得很不顺溜,总是有人和下官为难,因此如何及得上将军前途无量?” 萧谏听至此,忍不住一笑,道:“徐大人自谦过甚了。赵国便是做生意的客商,地位也不比其他人的低,这和东齐北燕都不一样。况大人又在朝为官,谁敢和大人为难?” 徐思青叹口气,却不再提及,萧谏便也将话题转到了别处。徐思青极其乖巧的一个人,只管好酒好菜地上,一杯接一杯地劝酒,却不肯让姑娘们过来伺候。如此闹到晚上,瞧来萧谏已经半醉,他方才招呼随从,打算亲自送萧谏回去。 待出了顺阁的门,却见门外不远处的暗影里,停了一辆朱轮华盖的大车。车轮旁边一个高大的人影静静地伫立,正是戚嘉。 徐思青腿一软,差点没跪下,却硬撑着站直了,连忙扶着萧谏过去,戚嘉示意他直接送进车中,见有两只手伸出来接住了。而后戚嘉向徐思青摆摆手,徐思青就乖乖地退了回去。 萧谏被人拖上车,一股幽暗馨香的气息瞬间将他包围,他感到落入一个人的怀抱中,忽然就清醒了过来,身子霎时间僵硬起来,低声道:“陛下,是您吗?” 赵元采沉默片刻,无奈叹道:“你的警惕性怎么如此高?这转眼就酒醒了,难道你就提防我到这种地步?害得爷一点便宜也占不住!” 萧谏挣脱出来,在他身边坐好:“非也非也,这是小人天生如此,并非特意提防着陛下。陛下这是去哪儿了?” 赵元采对他的疏离也不在意,随口道:“总之不是专程来接你的。我去城外军营中,回来路过而已。那徐思青他哄着你干了点什么?” 萧谏道:“什么也没有干,就是吃饭喝酒,隔着帘子看下面的人来来去去。他说下次请我去茶楼看戏,说还是他的产业。这人貌似很有钱。还貌似怨气很大?” 赵元采哂笑道:“我的小美人天天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竟然能看出来他怨气很大。那么你知道他为何来巴结讨好你吗?” 萧谏道:“陛下,他巴结讨好的并不是小人,小人什么也给不了他。此人虽在朝为官,但骨子里是个生意人,商人重利,他不会白白来巴结的,想来是有求于陛下。” 赵元采的手臂顺手搭上了他的肩头,笑道:“对啊,他是有求于我,不过求你也是一样的。他一直想当我赵国各路客商商会的会长,那可是我皇家御封的。但那个姚远资格比他要老得多,已经稳居会长这个位置很多年了。我也不好就这样随便惹那个老家伙。不过徐思青很乖巧,送的东西都很合爷的心意,巴结爷的手段也很投咱的胃口。特别是懂得讨好你,真是太聪明了,太有眼色了!” 萧谏靠在身后柔软光滑的锦缎靠垫上,默然无语,“皇帝新宠”这身份在别处也还罢了,在赵国可是一件不同凡响的大事。他在黑暗中忽然无声无息地涩笑起来,笑容渐渐扩散,最后终于笑出了声,身子轻轻地抖动。赵元采觉察到了,侧头问道:“怎么了?笑什么?” 萧谏笑道:“没什么。想想人这一辈子,真是奇怪。你躲来躲去不愿意面对的事情,原以为终于躲开了,却不定什么时候又会迎头撞上。”想起去岁东齐军营中,辜永提议让他来色诱赵元采,自己十分愤怒,和高淮争吵起来。如今却主动回到赵元采的身边,爬上了他的马车。果然世事变幻无常,此一时彼一时也。 赵元采心中有一丝了然,伸手捻一捻他肩上的散发,道:“你是说躲我?箫箫,爷对你虽有非分之心,这一段时间却也没有强迫于你。不过你若是情愿,我当然也却之不恭。你说呢?” 萧谏道:“陛下,小人不知道说什么好。小人这会儿只想下车,自己走回去。” 赵国的皇帝陛下一声长叹,美梦再一次破灭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徐思青三天两头来勾引萧谏出去,今天吃酒,明天看戏。赵元采也很会凑热闹,每次到了晚上,都恰恰路过两人玩乐所在的地方,顺路接了萧谏回去。每次徐思青都诚惶诚恐地将萧谏送上车,然后看到那两只大手伸出来,一把将他提过去。 两人来往的时日久了,徐思青的言语渐渐明朗起来,话中之意终于有了让萧谏帮着在皇帝陛下眼前美言的意思。萧谏初始故意装糊涂,后来试探一番,心里有了计较,道:“你总得要我见见那姚远,然后才好下定论。” 徐思青道:“这个容易,那老儿正打算召集大家商量些事宜,届时下官带着将军参加就是。” 萧谏第一次被徐思青带着,在槐荫堂中见到姚远和那一大群赵国的商人时,姚远正在骂人,一把白胡子微微抖动着,精神矍铄,中气十足:“他奶奶地,我x他东齐高家十八代祖宗,我x他东齐上上下下满朝堂的大臣,我x他高帜后宫中男男女女……”接着一通痛骂,恰如春江潮水连海平,一浪接着一浪就翻了过来,文辞华丽,花样百出。 徐思青低声道:“将军,您听,就是这么为老不尊的做派,简直失了我赵国商人们的体面。” 萧谏也低声道:“他为何骂人?” 徐思青道:“自从东齐的公主死在这里,赵国的客商均被那东齐老皇帝撵了回来,那边所有的生意都跟着砸锅了。往北燕去的客商也因为东齐出兵攻打被断了生路,只得都缩回了赵国来。这倒还罢了,关键是洛阳是从前货物的转折集散地,便是不踏上东齐的国土,私下里通过洛阳那边东齐客商转手,货物同样可以流转到中原和江南去。偏偏前一段开战,洛阳又被来回转手,末了被那三皇子夺了回去,结果这条生路也断了。 他们便纷纷来这位姚会长这里埋怨,嫌赋税高了。在这两国交战的紧要关头,朝廷自然要多征些赋税做军饷,这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他们就商量着要给陛下上书,想减些赋税下来。” 萧谏点头,道:“那恐怕不行,陛下不会答应的。丰收和顺年间他们把钱给赚够了,这会儿稍稍有点风吹草动就不愿意承担任何风险,这也算是朝廷册封的商会会长?” 徐思青低眉顺眼地微笑起来:“是是是,将军说的极是。唯有小人一心为着皇上将军着想,这种胡言乱语是决计不说的,这种没良心的事情是决计不做的。” 密谋 萧谏眼光在堂中轻扫,却看到姚远身后不远处,立着一个少年人,眉目清俊,着一身做工良好的锦缎衣衫,瞧那神情却不似一般的商人,倒像个娇生惯养的富家子弟。 他随口问道:“那个少年是谁?” 徐思青道:“他是姚远唯一的儿子姚舜鸣。老头子有这个儿子时已经快半百了,所以宝贝得跟什么似的。你看他身后,那四个据说是江湖高人,是姚远高价聘请来的,专为负责姚少爷的安危。结果给惯得少不更事,只知道吃喝嫖赌,到现在了还没跟着出去走过一次货。” 萧谏轻嗯了一声,凝神看了看那四个江湖高人,缓缓地点了点头。 姚远带着商会中的商人们求见赵元采,痛陈增加赋税的利害,商人被逼得生意做不下去,势必影响巨大。赵元采不动声色地听完,然后说回头要和大臣商议,很客气地把他们打发了出去。 姚远等了一段时间,见皇帝那边没有回信,便锲而不舍地又带着商人第二次上书,赵元采微笑地看着他们,伸出长长的手指轻叩桌面,道:“大臣们都不太赞成呢,毕竟咱这么多年没有打过一次像样的仗,这如今开战了,你们却一点钱财力气都不想出,似乎也有些说不过去。 你们莫要急着来找朕,且回去斟酌斟酌再说。” 再一次把他们打发走了。 萧谏就坐在他身边不远处,脸上带着青铜面具,赵元采回头斜睨他一眼,笑道:“你和那徐思青天天鬼混,混了些什么出来?” 萧谏道:“他……陛下,他一直缠着我,送这送那的,送得明洁堂里的东西快堆不下了。想必陛下也明白他的意思,所以我也很为难。当了会长究竟有什么好处?他这般上心?” 赵元采道:“好处?好处就是但凡是他的生意,就免除一半的赋税。姚远富可敌国,徐思青家大业大,这一半赋税,可不是个小数目。这些商人是我赵国的命脉,轻易动不得。徐思青也不错,但毕竟年轻了些。不过你若是待我好一点,我让让步也未尝不可。你说呢?” 他半玩笑半认真,萧谏沉思良久,方谨慎地道:“陛下,这是你们自己的事情,小人不敢胡言。” 他转回明洁堂,一进房门,寂寞的小雪飞忽然冲上来,一把掐住了他的肩膀,道:“小子,姐姐自从做了你的娘子,给整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装贤惠,你倒是天天出去疯,下次出去了,要带着我!” 萧谏笑道:“本来是想带着你来着,可你这头发和这眼睛,走到哪里都太招蜂引蝶,你非要让我的帽子颜色和你的发色一致才罢休?你若是把你的眼睛和头发变成黑色,我就带你出去玩一玩。” 小雪飞气愤愤地甩开他,道:“只有二哥才能给我变,我自己变不了。” 萧谏道:“那就叫二堂主过来一趟。恰好我还有重要的事情拜托他,接下来事关重大,给外人办着不妥当。” 小雪飞冷笑道:“什么事情?杀人放火吗?” 萧谏笑道:“姐姐你真聪明,观音菩萨一样,未卜先知。这事情你我都不好亲手做,不然在赵国真混不下去了,还是二堂主来吧。” 林美人看起来很温柔和善,但行动向来极快,收到消息几天后便赶到了太原城中。他和小雪飞一向在城南一所寺庙中会面,但这次萧谏想跟着。小雪飞已经失宠了,没人关注她。萧谏正得宠,身边赵元采安插的有暗卫,麻烦得很,众人只得约定在萧谏常去的顺阁中相见。萧谏偏偏拣了一个徐思青不在城中的日子带着小雪飞赶到顺阁,顺阁的二老板已经认得这位贵客,不敢怠慢,依着惯例把他安排进了徐思青专用的雅室中。室中备了矮几软垫,十分舒适。待上齐了茶水糕点等物,萧谏便交代不许任何人再进来。 他正在想如何打发了暗卫们,林再淳却忽然就从里间走了出来,萧谏吓一跳,低声道:“二堂主,我身边有暗卫。” 林再淳微笑道:“不怕,暗卫已经被我下了迷药,如今都在梦周公,一时半会儿的醒不了。”他一身紫色的衣衫,在萧谏对面坐下,轻舒衣袖,接着举杯饮茶,舒缓有致,风姿嫣然。小雪飞连忙挤过去,问道:“二哥,想我不?” 林再淳轻轻推她一下,道:“一边儿听着外面动静去。这么大个丫头,一来就腻歪。” 萧谏道:“二堂主,时间紧急,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办,你得帮着我。”伸手蘸了杯中的茶水,在桌子上写了几行字,他一边写,一边拭去前面的字迹。林再淳微笑地看着,片刻后道:“田田,这种事情,你就跟我这般草草地一商量,便是我回去传讯给三殿下,就不怕误了你的事儿?” 萧谏抬头看着他,道:“那我还能如何?” 林再淳笑道:“我虽没有先见之明,但有的人有。所以这次来的不止我一个人。” 萧谏手一抖,带翻了茶杯,茶水横流,染湿了他的衣袖。他身后伸过一只手,将那袖子挽住了,接着一个很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体贴地道:“你看你,总是这么不小心。” 萧谏沉默不语,这难听话当着林再淳的面,他实在说不出口,半晌方道:“你怎么又来了?不是说过不让你来找我了吗?有什么事二堂主四堂主他们会传讯给你的。” 高淮才不管面前有人无人,对他的冷淡也置若罔然,伸手从后面揽住了他的腰,道:“我不放心你,过来看看。况且事情若真是能做到这种地步,我便得亲自来交涉,单让二堂主在这里,你不是难为他吗?” 萧谏拉下了脸,挣扎了一下,却没有脱开他的怀抱,尴尬无比,只得抬眼看看对面的林再淳和小雪飞。那两人不动声色,一个喝茶水,一个吃糕点,摆出事不关己的模样,一看就是见过世面的大人物。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只得接着道:“那么我刚才和二堂主所言,想必你也听见了。你们还是快些离开顺阁吧,耽搁时间长了,怕会有意外。” 高淮道:“话还没有说完呢,你执意要来到太原,这么长时间让我见不到你,我来一趟,你却又不肯和我多说话。小谏,我很想你,你别对我这么绝情好吗?” 萧谏皱眉道:“什么叫我对你绝情不绝情的?我留在太原,名义上是为了澈儿,但归根结底也是为了你东齐皇朝,我怎么就绝情了?你这么能东拉西扯!” 高淮道:“小谏你别生气,便是为了澈儿,最后得益的还是我东齐皇朝,你的所作所为我都明白。但是你也得兼顾我对不对?你把我扔下不管了,就不想想我孤枕难眠的如何过下去?”一边说,一边扳过他的脸就想亲下去,萧谏大惊,连忙用力推他,道:“当着人前你干什么?你还要脸不?” 高淮诧异道:“什么人?这儿有人吗?” 萧谏一转头,果然林再淳和小雪飞已经不知去向。他结巴起来:“二堂主,他们……” 高淮伸手在他腰上轻轻地揉搓,看着他红晕上脸,接着紧紧地将他揽进了怀中,微笑道:“人家见咱们在这里肉麻,谁坐得住?便是看戏,也要悄悄地看,不能光明正大地看。” 萧谏愤怒,也伸手掐住他的肩膀用力一按,高淮却没有反抗,由得他将自己按倒在软垫上,笑问道:“你想怎么样?” 萧谏一时间手足无措:“我不怎么样。我……我……高淮,我跟你商量正经事儿呢,说完了我得赶紧回去。你起来。” 高淮脸上掠过一丝难言的失落之色,轻轻翘了翘唇角:“小谏,你急着回去干什么呢?我一直觉得我不该由得你这么任性地来到太原,我心里很惶恐,所以总想多过来看看你。可是如今你对我是不屑一顾,这我也知道,我没有资格强求你什么,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一直在等着你回东齐。你莫要忘记好吗?” 萧谏被他扯得伏在他肩头上,姿势很暧昧,很惹人遐思。可惜他功力不够,也做不成什么像样的事情,只得道:“我没空和你多说,你该怎样就怎样,不用等我。”他慢慢欠起身,翻到一边坐好,道:“高淮,事情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过去的,永远回不来。若果然什么事情都能挽回,你也不会选择我对不对?你这般惺惺作态,让我说你什么好?” 室中骤然间静默下来,良久高淮方涩声道:“我一直以为,你对我还是有几分顾念的,看来我错了。你当然可以扔了我不要,还可以和四堂主弄假成真,怎样都行。可我是断袖,我怎么办?” 他先是温言软语,接着又可怜巴巴,这般缠夹不清,萧谏没心思对付他了,打算找林再淳商议去,便起身欲走,忽然后腰一麻,再一次着了高淮的道儿,他终于怒吼出声:“你怎么每次都使这下作手段?究竟有完没完?” 高淮道:“你怎么每次都让我得手?你是成心的对不对?小谏,你果然还是顾念着我的,只是嘴硬罢了。” 争风 是晚,赵元采依着惯例过来接萧谏回宫,萧谏欲待上车的时候,显得有气无力很不利索,倒是小雪飞轻快地跳了上去,接着伸手去拉萧谏,被赵元采一把拍开了爪子,亲自把萧谏拉上了车。 姚远第三次带着人来找赵元采的时候,赵元采正带了一帮子美人在饮宴,因此微微有些不耐烦,正打算找个借口把他支走,却突然匆匆走进来一个宫人,在赵元采耳边低语几句。赵元采两只长长的鹰眼微微一眯,忽然站了起来,道:“有这等事儿?姚远,你纵容你儿子作恶,还不快跟着朕走一趟!” 这一日萧谏在徐思青的邀请下依旧来顺阁消遣,身边带着黑眸乌发的小雪飞,待走进回雁楼的大门,竟然和那姚舜明碰上了。 姚舜明很少到顺阁来,因为他爹天天在家痛骂徐思青,骂得很蹊跷很难听,还告诫他不许随便到顺阁来。 但顺阁新进了十个波斯美女,今日登台开l叫价,在风流子弟们的大力宣传下,搞得满太原城都知道。姚舜明实在耐不住好奇心,就带着四个保镖溜了过来,没想到一进门,就受到徐思青的热情款待,满口俱是:“我和令尊老交情了,如今少爷肯大驾光临,那是给我天大的面子,少爷只管玩乐,一切费用便由在下全包了。” 姚舜明感动之余,暗骂自己的老爹不通人情世故,这么热情友好的同道中人,不知有什么可诋毁的,还天天变着花样诋毁,简直小肚鸡肠至极! 他在上座落座,被徐思青好酒好菜地款待着,偏偏这回雁楼此时一个女人也没有出现,连端茶倒水的都是小厮,想是自己性急,来得早了。 然后萧谏带着小雪飞就走了进来,身后跟了一群侍从,在他对面不远另一处上座落座。小雪飞不经意地抬头,看到姚舜明,两只乌亮的大眼瞟了过去,眼风到处,妖冶灵动,勾魂摄魄。想那销魂堂主,眼儿媚的功夫在江湖上让多少英雄豪杰都栽了锅,又岂是一个小小的姚舜明能抵挡得住的。姚舜明脑袋中轰地一声,整个人瞬间就傻了。 他晕晕乎乎地侧头问身边的保镖道:“对面那是什么人?” 那保镖看了看,低声道:“据说那脸上戴着面具的男子是圣上的男宠,因为相貌奇丑,所以遮住了,如今却很得圣上宠爱。旁边那个女子说是圣上玩儿腻了,不想要了,就随手赐给他的侍妾。少爷,咱的眼睛不要往那边看,这种人不是咱能看的。” 姚舜明道:“不就是圣上的男宠吗?有什么看不得的?” 他声音很大,萧谏听见了,看了他一眼。萧谏身后的一个侍从却突然就沉下了脸,眼风如刀,狠狠地冲着姚舜明甩了过去。姚舜明忽然感到浑身一冷,连忙收回了眼光。 萧谏凑到小雪飞的耳边,低声道:“姐姐,你看到没有?他瞧上你了,不要大意地接着施展你的媚功吧。”小雪飞冷哼一声,纤纤玉手顺势搭上他的肩膀,娇嗲嗲地道:“有这么让自己的娘子去勾引别人的吗?你也算个男人?”她话未落,忽然后脊骨也是一凉,想是被身后的某个侍卫扫了一眼,于是毛骨悚然起来,连忙收回了魔爪,接着把眼儿媚往姚舜明那边连丢了几个。 姚舜明几杯酒下肚,正浑身燥热的当口,经不得她这般撩拨,于是把款款柔情回应了过去,和小雪飞两人当着萧谏和众跟班的面开始眉目传情。 萧谏看在眼里,忽然伸手用力掐住了小雪飞的胳膊,想起她平日里肆意欺负自己,趁着这大好的良机,干脆就多掐了几下,小雪飞疼得吸气,嗔怒道:“你干什么?你疯了?” 萧谏沉声道:“我让你沾花惹草,什么来头的人?你和他眉来眼去的?你再给我戴绿帽子,我把你卖给草原上那蒙古人去!” 这几句话声音颇大,对面的姚舜明听得清清楚楚,他少年气盛,顿时变了脸色,心道:“这么一个怪人,霸占着这样一个俏佳人,别人连看一眼都不行吗?”伸手一拍桌子,便欲站起身来,他身后的保镖们一个个八面玲珑,见机极快,伸手死死按住了少爷的肩头,低声劝解道:“少爷,千万不可惹是非,否则回去老爷会骂的,您消消气,别人的闲事管不得。”总算把他按了回去。 直等到天色初暗,四处烛台都燃上了,那十个波斯美女方才上台,台下等候的男子们嘶嘶抽气之声顿时响成一片,这些个金发碧眼的异域美女们,彩衣如画,大大方方地袒露着雪白的颈项和臂膀。这般尤物,除了赵国的国君享受过,百姓们却是头一回目睹,果然是大开眼界。赵国的国人富足者亦多,跟着国君学了些奢侈华丽的排场,此时银子纷纷砸了出来,只求一亲异域美人的芳泽。 姚舜明仗着爹爹宠爱,家里钱多,自然也不甘落后。他瞧中了第七个女子,刚把价码开出去,他不惹别人,别人却来惹他,萧谏竟然也瞧上了这个女子,同样开出价来,恰恰比他高了些。 姚舜明怒了,接着出价,萧谏不甘落后,这个不咋样的女子价码竟然被二人越抬越高,萧谏的脸隐藏在面具后,姚舜明越看他越是在和自己挑衅,最后认定他就是在捣乱,愤怒之下终于掀桌而起,喝道:“你霸占这么多女子干什么?你自己还要出卖色相去伺候别人,也配使唤女人吗?” 他口无遮拦,把身后的保镖们吓得面无人色,纷纷上来劝解,小雪飞赶紧趁机添乱:“是啊相公,这位公子爷说的不错,你已经有了奴家,还当着奴家的面要去给这位姑娘梳笼,你让奴家情何以堪?” 萧谏甩开小雪飞的手,顺手在她脸上一记耳光,干脆响亮:“你今天真疯了,竟然帮着外人说话!”小雪飞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姚舜明估计是吃错药了,他却不知他的酒水中真有那位绝世神医下的药,让他精神振奋狂躁无比,自以为天是老大他就是老二。当下义愤填膺,伸手推开身边的保镖,大步跨了过来,一脚踢翻了萧谏身前的矮几,萧谏往后让了一下,却没有让开,汤汤水水淋漓了一身皆是,他一声轻呼,身后的一个随从怒喝道:“你们欺人太甚!”拔剑就劈了过来。 徐思青在不远处看着不对,待要赶过来劝解开,还没走到地方,双方已经兵戈相见,乒乒乓乓动起手来,一时间刀光剑影你来我往,瞬间便有几个人身上挂彩,鲜血激溅,堂中的恩客和姑娘们不明就里,一片大乱,四处都是惊叫哭泣之声,接着纷纷往楼外逃窜了出去。萧谏一看,向着身后一个侍从丢个眼风,那人却是乔装打扮的林再淳,混乱中随手一挥,数十枚石子掷出,顿时打翻了许多的烛台,将若干 恋耽美 分卷阅读28 明月出天山 作者:俞洛阳 纱帐幔燃烧起来。 跟着他那拿剑的侍卫,是易了容的东齐三皇子殿下,当下持剑就向姚舜明冲了过去,姚舜明见他气势汹汹地冲过来,大少爷是个真正的绣花枕头,银样蜡枪头外强中干,惊慌失措中连忙往保镖身后躲了去。高淮几剑就将那个也算得是武林高手的保镖逼退到了一边,在混乱中和熊熊燃烧起来的大火中,甩开众人的阻拦,锲而不舍地冲上去,长箭刺出,一剑贯穿了姚舜明! 四个保镖一见少爷丧了命,立时红了眼,但百忙中也懂得擒贼先擒王和欺软怕硬避实就虚的大道理,不去惹高淮,却一起向着萧谏冲了过来,刀剑齐发,拼死打斗在一处,势必要将他展成八块。 赵元采和姚远赶到地方的时候,回雁楼已经烧得如一只大火炉般不成样子,一向精明过人的徐思青傻呆呆地站在楼外看着,看到赵元采过来,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颤声道:“陛下……” 赵元采皱眉道:“这是怎么了?箫箫呢,不是在你这里玩儿吗?” 徐思青面如死灰,低声道:“何将军他……他还没有出来……” 姚远变了脸色:“我那犬子呢?” 徐思青道:“姚少爷……他也没有出来……” 姚远两眼一翻,昏了过去,被身后的跟班及时扶住。赵元采喃喃道:“难道朕来晚了?”看到脚边不远处瑟瑟发抖的徐思青,忽然间怒从心头起,反手拔刀,正打算一刀了结徐思青,却忽然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唤道:“陛下,手下留情。” 他心中一震,猛然回头,往着发声处看去,看到大火中两个人影踉踉跄跄相扶相携着走了出来,却正是玲珑姑娘扶着何将军从将塌未塌的回雁楼里死出来了。 赵元采大喜之下,随手扔了刀,飞步抢上前去,伸手把玲珑扒拉到了一边,将萧谏紧紧地抱住了,连声道:“箫箫,你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这是受伤了吗?” 萧谏背上一道长长的伤口,此时伏在赵元采身上,死样活气地道:“陛下,怪不得徐大人,我们本来在这里玩儿得好好的,姚家少爷他欺人太甚,他个该死的兔崽子……他骂我……他骂我以色事人……” 姚远恰此时悠悠醒转,闻言大怒,怒喝道:“我儿子现在还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却在背后如此说他。骂你怎么了?骂你怎么了?骂得就是你这种奸佞之臣,无耻小人!陛下,陛下你不可听信小人的谗言,你要给草民做主啊,你要给草民那孩子伸冤啊!”言罢跪下,冲着赵元采咚咚咚磕了几个响头。 小雪飞不甘示弱,在一边梨花带雨,跳脚加劲儿:“陛下,你别听这老头子的话!我和箫箫拌嘴,管别人什么事,他那儿子就过来打人,还死盯着我看,我是给他看的吗?是给他个瞎了眼的兔崽子看的吗?我是陛下的人,陛下用剩下了,不用了,接下来轮到箫箫用就行了,能给别人随便用吗?” 故地 这一番胡乱吵闹,姚远暴怒悲痛之下,越来越精神,只管把头叩得砰砰响,额头的鲜血染红了地面,口口声声要赵元采给自己做主。赵元采怀抱美人,美人奄奄一息,哪有心思给他做什么主,给自己的侍卫使个眼色,立时上去两个,将姚远架了起来,赵元采劝道:“姚先生,你稍安勿躁,如今令郎生死未卜,事态扑朔迷离,朕也不好就此下定论治谁的罪,让人赶紧灭火找人是正经,其余的随后再说。” 恰此时,回雁楼轰然坍塌,扑过来的热浪让众人躲避不及,赵元采感到萧谏的呼吸越来越是微弱,不敢多耽搁,带了人就走,一干侍卫及如花似玉的玲珑拥簇着他呼啸而去,把姚远丢在那里不管了。 如此彪悍的四堂主和姚会长,让躲在暗处偷窥的高淮目瞪口呆。待眼光扫到抱着萧谏不放的赵元采身上,却又愤怒无比,差点要拔剑冲出去,被身后扛着一个人的林再淳死死拉住了衣袖。林再淳见怪不怪,劝道:“快走,当心被发现麻烦就大了。” 高淮恍如不闻,看着赵元采抱着萧谏离开,他推开林再淳的手,跟在后面,悄悄跟出了顺阁,见着他们上了马车,疾驰而去。高淮不由自主地追出几步,却又站住了。秋风很凉,落叶被夜风卷起,打在三殿下的身上,他在黑暗的街边蹲了下去,忽然心酸起来。 林再淳跟出来,再一次劝道:“这儿太乱,赶快走吧,还有正事要干。” 高淮低声道:“小谏从前有一阵子很听我的话,如今我却彻底管不住他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次一次离开,又不敢强行带他走。他在这太原,我总觉得……总觉得……你说这赵国,究竟什么时候我们才能拿得下?”他心中忧虑重重,却无法诉之于口,萧谏看起来干脆利落的一个人,骨子里却是至性至情,若是最后心软了,和赵元采弄假成真了,自己该怎么办? 最后大火被扑灭,找出来十几具焦黑的尸体,姚远分不出哪个是自己的儿子,两眼一翻再一次昏了过去,醒来后只得将那十几具尸体统统厚葬了,就当全是自己的儿子。他遭受丧子之痛,却老而弥坚,一而再再而三求见皇帝,说自己儿子死得不明不白,要求伸冤雪恨,严惩凶手,皇帝陛下不可远贤臣,近小人,纵容奸佞之徒,如此如此等等等等。这般狂闹了三四天,赵元采没有反应,于是姚远的言语也越来越不中听,赵元采也终于大怒:“不过是争风吃醋,先挑衅的还是你的儿子,谁比谁光彩到哪里去了?你叫朕如何惩治凶手?你儿子死了也还罢了,若是活着,朕也决不轻饶他!朕的箫箫如今还在床上躺着不能动呢!再嗦,就把你下天牢!” 姚远听在耳中,如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人的精力毕竟有限,老头子终于一病不起,偃旗息鼓,不来了。 他卧床到第二天,有人半夜悄悄送进来了一样东西和一封信,姚远在朦胧中看到那熟悉的佩饰,惊跳起来,叫道:“舜鸣,舜鸣,你在哪里?” 旁边一个温柔的声音道:“老先生,您稍安勿躁,听在下慢慢道来,令郎他还活着。” 萧谏这次的伤口在背部,虽浅,却很长,牵动起来便疼痛不已,只得伏在床上不动。小雪飞在一边端茶倒水的很热络,见四周无人,凑到他身边低声道:“二哥已经初步和那人联系上,估计差不多了,让我和你说一声,省得你操心。” 萧谏哼哼唧唧地道:“那就好,成与不成,我总算没白挨这一刀。这还罢了,休眉和丁香那边你探听出什么消息没有?” 小雪飞道:“没有!死小子估计什么都没跟那个傻丫头说,什么也问不出来。” 萧谏叹道:“你还笑话我,你不是也问不出来?这趴着不能动,浑身腰疼,姐姐给我揉揉。” 小雪飞撇嘴道:“什么叫浑身腰疼?姐姐第一次听说。来,我给你揉揉。”伸手给他揉腰,顺手在他□光洁的肩头上揩了一把油。却听房门外的侍从高声喝道:“皇帝陛下驾到!” 小雪飞连忙收回爪子,眼见赵元采急匆匆地走进来,她一霎时就转出了一副可怜巴巴温柔贤惠的模样,含泪叫道:“陛下,看看箫箫被伤成什么样子了?你要给我们做主啊,要严惩那个老东西,不能饶他!” 赵元采横她一眼,过去在萧谏的床边坐下,道:“箫箫,你这次受了伤,朕很心痛,不过那个姚远他也失了儿子,天天来和朕混闹,如今又病了,再严惩恐怕不妥当。他家大业大,与我赵国有莫大的影响,因此咱也让一步,不理他那么多算了,如何?” 萧谏把脸埋在手臂间,沉默不语,显然对此评判结果甚是不满。赵元采伏到他耳边,低声道:“等你好了,我带你去草原上打猎。如今天高草长,正是打猎的好时候。只是不准你和那阿日斯兰再勾勾搭搭的。” 萧谏依旧不语,赵元采伸手,在他背上伤口四周轻轻抚摸了几下,萧谏顿时全身僵硬,赵元采感觉到了,便收了手,微笑道:“听说你和那姚少爷争夺一个波斯姑娘,方才起了争执。咱这儿这么多的波斯姑娘,爷我都快应付不过来了,你既然喜欢,何不来和我讨要?” 萧谏抬头,悄悄看了一眼小雪飞,低声道:“我就不能要个您没有用过的吗?” 赵元采闻言,先是一怔,接着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小雪飞却听得柳眉倒竖,顺手把手中的茶壶重重一顿。赵元采笑道:“好,朕就给你个没用过的。把那徐思青叫来,让他专程再从波斯买一个好的来。前两天那破事是在他顺阁出的,可把朕吓得不轻,他须得将功折罪一番。” 萧谏道:“我也不能总是白要人家的东西。” 赵元采双眼微眯,扫过寝殿内,见徐思青送来的各种珍玩果然在房中堆了不少,道:“箫箫,有关商会的会长,轻易更换不得。姚远在商人中德高望重,一呼百应,徐思青和他差得太远。不过要是老头子病重,自己干不了了,那就另当别论。” 他这话没说两天,姚远竟然真的提出自己年高体弱,不能担当会长这个重任了。他本拟着赵元采也许会挽留挽留自己,没料到赵元采为了借机讨好自己的小美人,干脆利落地就答应了他,第二日就御封徐思青为徐会长,还特别把徐思青召进宫里,慰问了一番他的身体,建议他去找羽灵子再配些药吃。徐思青感激涕零,自此待萧谏更是尽心,慌着去替他张罗没人用过的波斯美女,可惜路途遥远,却不知何时才能张罗来。 姚远至此,终于彻底心冷如冰。 萧谏背伤初好,被小雪飞扶着在园中溜达,休眉也跟了过来伺候。两人又一起去他属下的军营中巡逻一番。赵元采那边大张旗鼓地做准备,准备轰轰烈烈地去打一场猎。 但最终却未能成行,却是因为前线忽然间风云变幻,于是赵元采这轰轰烈烈的打猎,竟变成了轰轰烈烈的打仗。 原来东齐的部分兵马,不知何时突然穿破了沁水、阳城、晋城那一道边防线,直接杀进了赵国腹地,一众守军害怕国君怪罪,赶紧分兵出来追赶。东齐的兵马却似乎就在等待他们出来,接着反卷回去,前后夹击,将一干赵国守军打得措手不及,狼狈溃散。沁水阳城晋城绛县同时落入了东齐的手中,接着东齐大军全线推进,一路势如破竹,不日就逼近了潞州。 别处也还罢了,晋城是赵国南面的第一道门户,潞州算是二进的垂华门,轻易丢失不得。萧谏去岁偷袭抢占了潞州时,赵元采明知他只有三千人马,竟然派了六万人过去攻城夺地,可见潞州于赵国之关键。 赵国的国君大怒,立时带兵奔赴潞州而去。萧谏伤势勉强算是痊愈,也被他带了去,休眉自然也一路随行。玲珑姑娘也想跟着,本来行军中,类似萧谏这一级别的是不能带女眷的,但谁也架不住她胡搅蛮缠的哭闹,只得让她也跟着。 潞州对于萧谏,是一生中最不堪回首的记忆,一场无法面对的噩梦,如果他能做主,此生他都不愿再踏上潞州的土地,可惜身不由己。待大军浩浩荡荡行到潞州,巍峨高耸的城墙在望时,赵元采侧头,别有深意地看了萧谏一眼,笑道:“箫箫,若不是因为潞州,估计你是不愿意留在我太原的,爷这心里还真是感激这个破地方。” 萧谏戴了面具,赵元采看不到他脸上神情,却看到他握着马缰绳的指节微微有些发白,心中得意起来,接着道:“这次,朕要让朕那亲亲的三舅哥葬送在这里方才能回去!朕已经忍耐他很久了,是时候了。你……不会心里还想着他吧?” 萧谏被他问得一窒,新仇旧恨突然就涌上了心头,咬牙切齿地道:“陛下,也许我本来是想着他的,但是一看到潞州,就彻底不想了!” 赵元采拊掌笑道:“那太好了,我们要在这里多盘桓一段日子,等你彻底彻底彻底不想了,咱再回去。爷就在这里奇怪,这次东齐的兵马究竟是如何调遣安排的。据探子禀报,他们是一批批分成小股翻山潜伏过来,在太行山上买通了各处土匪山大王,驻扎下来。但这么多的兵士要吃饭,这粮草又是如何运过来的?箫箫,你说呢?” 萧谏推得干净:“末将不知道,末将也想不通。” 夜色 萧谏推得干净:“末将不知道,末将也想不通。” 赵元采道:“莫非有了内应不成?有人给他们提供粮草?爷要好好查查这个事情。若是查得出来,就诛他九族!” 萧谏心中一惊,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暗道:“赵元采看起来贪花好色不务正业,但脑袋还是不笨的。诛九族?那人家也得有九族给你诛才成。” 众人开进潞州城,赵元采占据了潞州守将的将军府,萧谏的居处被安排得离他很近,玲珑姑娘却被撵到了另一处。因为是皇帝的安排,没有人敢多置一词,玲珑心中很不服气,也只得气忿忿地离开萧谏而去。 是晚萧谏收拾妥当,正打算早些休息,赵元采却叩响了房门,道:“箫箫,让我进去,有要紧事跟你商量。” 萧谏只得将房门打开一条缝,恭恭敬敬地问道:“陛下,您深夜到此,有什么要紧事?” 赵元采不顾自己尊贵的身份,硬挤了进来,道:“我白天看你的脸色不太好,生怕你晚上孤独寂寞想不开了,所以过来安慰你一下。” 萧谏道:“陛下,我白天一直戴着您赏赐的青铜面具,您是如何看到我的脸色的?” 赵元采干笑两声,道:“你我心有灵犀一点通,我便是看不到你的脸色,也能猜出你心中所想。”他去书案边坐下,拿起茶壶茶杯自斟自饮,还特意捡起了萧谏才用过茶杯的接着用。萧谏默然站在烛火的暗影里看着,也不上前伺候,片刻后道:“陛下,这白日里整整赶了一天路,我很疲乏,想早些睡觉,您明天再来好吗?” 赵元采斜睨他一眼,笑道:“疲乏?用不用我给你捏腿捶腰,纾解纾解?”萧谏微微涨红了脸,低声道:“不用了。”看他扎了长桩,没有要走的意思,只得想法子转移他的注意力:“陛下,您若是无倦意,不如我们来商讨一下潞州的防守布置如何?” 赵元采果然上了钩,两眼炯炯的看着他:“箫箫有什么好法子?说来听听。” 萧谏道:“不瞒陛下,我曾在此守城二十八天,夺得城池时靠的是引蛇出洞,再出其不意截断了毒蛇的后路,守城时却凭借的是从前赵国军队守城所用现成的装备。若不是兵马当时与陛下的六万大军悬殊太大,想来守个一年半载的,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喜欢自己手绘地图,当下就在赵元采的对面坐下,伸手拿了一张白纸和一支笔,画出了潞州的简易地形图,接着随手将赵国设下的防守重点标了上去,一边解释道:“潞州的每一面城墙上都建有楼台,摆放的有弩车,分别能掌控城东,南,西,北,东南,西南,东北,西北的防御。城外挖的有壕沟,壕沟外垒有石墙,设置有另一层防守装备,形成了‘夹寨’。所以从目前看,本城的防御应该没有任何问题。但东齐这次来势汹汹,对潞州是势在必得,估计要打持久战,所以我们死守不是长久之计,最好主动出击,想法子消耗他们的兵力,让他们在这里一点点消磨殆尽。如今潞州南有天然门户潞邑山,他们行军前来,只能走山西侧的道路。不如直接在道路上设伏,让他们无法靠近潞州城,就先折损些兵力,因为潞州对于赵国,是丢不得的。所以最好不要轻易把战火引到城下,如此就万无一失。 ” 他一边说,一边在图上标出了打算设伏的地段。赵元采凝神看着,道:“如何设伏妥当?” 萧谏道:“抢在他们来之前,陷阱,绊马索,劲弩机关,两侧伏兵,只管安置,因为要取下潞州,唯有此路可行,他们绕道也绕不过去。” 赵元采忽然抬头看着他,道:“箫箫,你果然能一心一意为我赵国着想?你这般殚精竭虑地设伏,真的是为了要打败东齐的兵马?” 萧谏无奈叹道:“事到如今,陛下还是不肯相信我?陛下可以拿了我画的图,去和各位将军参军好好谋划一下,看我有没有在中间捣什么鬼。若真有人提出质疑,陛下也可以不采用。” 赵元采伸手一把抓过图,纳入袖中,笑道:“朕懒得听他们嗦!这图倒可以先看看。”他站起身来,道:“跟我出去上城墙转转?” 萧谏哆嗦了一下,摇头道:“天黑了,不去吧。” 赵元采看着他,道:“天黑怕什么?城墙上到处都是守军。”突然几步跨到了萧谏的面前,扯起他的手腕道:“走!” 萧谏挣扎不得,只得随着他一路上了城墙,城上守将赶紧过来见礼,被赵元采挥手遣开。 夜色正荒凉,极目潞州城外,只有远远地几点微弱的灯火。萧谏伸手扶住城墙上的墙垛子,不由自主身子轻轻地颤抖起来。 赵元采抓住他的一只手不放,感觉到了那轻微的战栗,翘唇微笑道:“你抖什么?”过得片刻,听他轻声道:“没什么,有些冷。” 赵元采道:“冷了何不早说?忘了你是南边的人了,受不得咱北方的寒冷。爷虽然出身皇家,这皮糙肉厚的倒是不怕,斗篷让给你。”伸手解下自己的斗篷,要给他披在身上,萧谏推拒了一下,抵不过他态度的强硬,便由得他将自己裹了起来。赵元采顺手搂住他的腰,道:“箫箫,你想让我相信你,实则简单的很,一个人要表示自己的诚意,莫过于全盘托付。爷虽然抓不住真凭实据,却总觉得这次东齐兵马的突然发疯和你有莫大的干系,你若是还不肯拿出你的诚意,让我如何接着相信你?”他顿了一顿,惊讶道:“咦?你怎么还在抖?还冷吗?” 萧谏颤声道:“不,不是,陛下,咱们回去吧,城墙上风大。”赵元采笑道:“你平日里神气活现的一个人,怎么到了这潞州城墙上,一会儿了冷了,一会儿风大了,这般娇滴滴的,是想惹起爷的怜香惜玉之心吗?来,我就好心给你暖暖!”忽然转身,狠狠地吻在他的唇上。 萧谏骤不及防被他堵住了嘴,大惊之下,往后躲去,两人撞在一根旗杆上,又重重撞到墙垛上,赵元采不管他如何拳打脚踢地挣扎,只管咬住他的嘴唇不放,沉醉中只感唇舌间温暖清香柔软,熨帖无比。他百忙中深深地喟叹了一声,双唇转移到了萧谏的耳边,低声道:“箫箫,别挣扎了。我知道你为什么冷。你这般重情重义的人,这样的苦,一辈子吃一次,足够了。” 萧谏呆住,睁大双眼愣愣地看着他,任由他温柔缠绵了片刻,这怀抱如此宽广温暖,让他心里生出了一丝贪恋。但忽然间,一个不好的念头闯进了心中,赵元采是成心的,成心带他到这城墙上,就是让他重新经历那二十八天的痛苦不堪!他顿时清醒过来,也愤怒起来,一口重重地咬在皇帝大人的嘴唇上, 赵元采正色迷了心窍的当口,却突然下唇剧痛,有一丝咸咸的味道渗了进来,他大怒之下,立时反咬一口,接着放开了萧谏,看他嘴唇上满是鲜血,想来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忍不住发怒道:“箫箫,你咬我,你是狗托生的!这么爱咬人?” 萧谏见他脸色不好,不敢再顶撞他,只是低头不语,身子慢慢慢慢沿着城墙往后退让了几步,方道:“陛下,原来你今天带我上城墙,就是成心来刺激我的。” 赵元采冷哼一声:“我不刺激你,我看你到死也不会清醒,更不会主动来投怀送抱!箫箫,爷这里陪床的不缺,饶了你也就饶了。不过你既然不肯给我半点好处,有些话却须和你说清楚,这次潞州守得住也还罢了,若是再有什么差错,不管是不是因为你,这新仇旧账我就一并都算在你的头上,谁让你的嫌疑最大呢?” 萧谏靠在墙上,用衣袖慢慢拭去唇上的血迹,抬头看看他,乌亮的眼睛中微微有泪光浮动,唇角微扁,神情却很是执拗。赵元采看在眼里,心中忽然又荡漾起来,转瞬一想,却冷笑道:“箫箫啊,爷我自认为待你还是不错的,我这真心也算给你拿出来了不少。你若果然是无动于衷,我倒真服了你这份儿执着了。你且好自为之吧。”言罢反身下城墙而去。 萧谏站在冷风里,怔怔地看着赵元采离去的背影,心情激荡,黯然无语,直至夜半方回。结果睡到后半夜,冻得蜷缩在锦被中浑身颤抖,他迷迷糊糊的想道:“今年的潞州,怎么这么冷?怎么比去年还冷?”他不知道自己开始高烧了。 第二日一大早,赵元采就召集部下的将领们议事,他唇上带了一排牙印,恬不知耻地坐在主座上,众将领看在眼里,均是心中暗笑,却都沉着脸一本正经地看了皇帝陛下拿过来的图纸,商议一番,纷纷安排布置去。 萧谏今天没有参加议事,赵元采蹙眉想了想,让侍卫去问一问,结果侍卫回来禀报,何将军突然感染了风寒,高烧不退,如今昏睡不醒中。 赵元采跳起来,带翻了椅子,一阵风般刮到了萧谏的卧房中。 小雪飞已经抢先赶了过来,看到赵元采,立时委屈万分:“陛下,您不许我和箫箫在一处,他照顾不好自己,这就发烧了。昨晚还不知和谁咬架了,连嘴唇都破了,这可如何是好?” 卧病 小雪飞由着性子胡说八道了几句,赵元采听得大怒:“你给我滚出去!传御医去!”小雪飞突然看到了他嘴唇上的伤,立时瞪大了双眼,接着赶紧跳起身来,道:“奴家告退。”很利索地滚了出去。 萧谏裹在锦被中昏睡,烧得脸色通红,头发散乱地堆在枕头上。赵元采坐在床边,伸手摸摸他的手,焦急起来,埋怨道:“不过就是咬你一口,何至于就这样乔张做致?你也咬我了!”等着他带来的几个皇帝专用的御医进来,领头的老大夫过来号了脉,赵元采眼炯炯地看着他:“怎么样?” 那御医道:“陛下,将军的底子是不错的,可惜肝气郁结,又受了风寒,不过也无大碍。用几服药,盖上被子发了汗,也就可痊愈了。” 赵元采呵呵呵笑道:“肝气郁结?好好好,这病害得有意思,有意思!你们速去准备,待朕来亲自服侍将军用药。” 皇帝大人亲自守着萧谏,几幅药灌下去,果然好了不少,高烧渐渐转成了低烧,人也清醒过来,只是虚汗出多了,躺在那里浑身无力,动弹不得。他看见赵元采坐在床边,就把脸转到了里面去。赵元采伸手扳住他的脸又转回来,眯着眼打量他的气色,轻笑道:“没想到你还肝气郁结,这是个大男人害的病吗?“ 萧谏有气无力地道:“陛下莫要嘲笑我,说不定哪一天你也肝气郁结。” 赵元采道:“我纵使有这一天,也必定是让你给气的!”伸手按了按他嘴唇上的伤口,道:“还疼不疼了?”萧谏脸色一僵,想推开他的手,却抬不起手。正尴尬的当口,门口的侍卫过来低声道:“陛下,有要事禀报,东齐的大军已经逼近了潞邑山附近了。” 赵元采忽地一声起身,道:“召集众将领,出城!爷要好好看一次热闹!”回身吩咐几个贴身的侍卫和守候御医道:“你们照顾好箫箫,一定不能让他出房门再见了风。若有差错,剁成八块!” 他虎虎生风兴高采烈地离去,萧谏硬撑起身子,微声道:“陛下,陛下,让玲珑过来陪伴着我吧,她好歹算个女人,细心一点……”赵元采挥挥手,算是答应了,接着在侍卫的拥簇下呼啸而去。 小雪飞一进房门,萧谏连忙用眼光示意她过来,小雪飞会意,反身对着那几个侍卫和老太医道:“我和相公几天未见,有几句体己话儿要说,各位让让如何?” 一干人脸色尴尬,互相看看,小雪飞俏脸一沉,道:“你们想看我二人亲热吗?不过相公还没好,便是亲热,也不够激情,各位确定要看?”她彪悍惯了,一番胡言呛得众人尴尬无比,无奈只得退了出去,几个侍卫死死地把守在门口,被小雪飞啪地一声摔上门,差点撞塌了鼻梁。 萧谏一看四周终于无人,连忙道:“过来。”等她凑到身前,低声道:“你容我写个纸条,你传给二堂主,让他交给三殿下。” 小雪飞道:“还在闲操心啊,自己都病成这样了!” 萧谏道:“不要耽搁。我病得起不来,这样反倒不容易让赵元采起疑心,这几天就靠你了,一定及时把消息给我反馈过来。”提起笔,强打精神勉勉强强写了几行字,却又嘱托道:“我生病的事儿,不要给他们知道。” 小雪飞道:“大战在即,你以为还有谁有空挂念着你?” 萧谏被她噎得一怔,只得道:“我是怕二堂主挂念,你知道他给人看病成了习惯,怕他一听就急。”小雪飞轻笑一声,出门而去,片刻后折回,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道:“好弟弟,这会儿闲了,我跟你说几句话。你嘴上那伤口,不算什么,也别太想不开。姐姐我阅人无数,经验丰富,这日子却过得比谁都滋润。你只需记得,万花丛中过,花粉粘一身。此身可舍弃,千万别动心。我这诗做得怎么样?听明白否?” 萧谏瞥她一眼,道:“听不懂。” 小雪飞伸手拧一把他的脸:“装傻,装吧! 赵元采一去不再回来,再回来是被人架着来的,原因是打了胜仗,太得意忘形,以至于在庆功宴上酒醉了。一进门就嘟嘟囔囔地道:“箫箫,箫箫,你好了没有?爷这次……大获全胜,东齐的兵士们好多掉到陷马坑里去了,哈哈哈哈,看着敌人垂死挣扎,人生一大快事也!我要乘胜追击,杀到金陵去!”踉踉跄跄走到床边,道:“你好了没有?我们出去战场上杀人,你在这里着急不?” 萧谏道:“恭喜陛下大获全胜。” 赵元采摇头晃脑地道:“我能相信你是发自真心的吗?”他凑得太近,萧谏本就病重,被他的酒气熏得几欲作呕,反胃起来,忽然一声干呕,可惜他两天未曾进食,也呕不出什么。赵元采却吓一跳,发怒道:“你看到爷很恶心吗?”伸手抓住了他的肩头,用力摇晃几下,萧谏一阵天旋地转,只觉得全身的皮肉都要被他晃掉了,顿时满头的冷汗。 小雪飞惊道:“陛下,陛下,箫箫还发着烧呢!” 赵元采怒道:“要你管?滚一边儿去!”忽然手中一沉,却是萧谏昏了过去。他立时清醒了过来,俯身呆呆看了片刻,道:“传太医。” 太医再一次提着药箱慌忙赶来,赵元采暴跳道:“他又怎么了?你们这病是怎么看的?” 老太医战战兢兢地道:“陛下,药已经用过,让将军静养即可,静养即可。”赵元采悻悻地冷哼一声,扫到旁边的小雪飞,忽然道:“不许你留在他身边,过来陪我喝酒去!”伸手一把抓起她的藕臂,拉拉扯扯出门而去。小雪飞惊道:“陛下,陛下,您已经把奴家赏给箫箫了,难道您忘了?哎呦,陛下您干什么?嘻嘻嘻嘻,好痒……”两人相偕离去,留下一串滑腻腻的零散笑声。 萧谏微微睁开眼,长出了一口气,冷汗把枕头都打湿了,他需要静养,静养,真的需要…… 可惜这安静没有享受多长时间,到了半夜,又静养不成了。他的手被一个人紧紧握住。萧谏不睁眼,有气无力地道:“你怎么又来了?我说过多少次不要随便来找我。这潞州城铁桶一样,你是怎么混进来的?给人发现了如何是好?” 那人不答话,拿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过得片刻,萧谏感觉到手掌心似乎被泪水侵染了,他只得睁开了眼睛 恋耽美 分卷阅读29 明月出天山 作者:俞洛阳 借着微弱的光亮,看到高淮着赵国兵士的服饰,暗夜中瞧不清他的神情,却听他低声道:“你别担心,我别的不会,这点本事还是有的,定不会让人发现。”伸手摸摸他的额头,道:“还有点发烧呢。” 萧谏轻微地叹了口气:“是四堂主告诉你的吧,果然女人就是不守信用。”高淮缓缓地道:“是啊,我今天两军阵看了半天看不到你,一急就跑到阵前去了,还是见不到,便想着你是病得重了。小谏,我要怎么跟你说,你才肯相信我?我以后一定好好对待你,你跟我回去吧,好不好?” 萧谏道:“不,不到太原城破那一天,我决不回去。我还是那句话,你敢强行带我走,我就去死。” 高淮沉默,半晌方道:“真到了太原城破那一天,你还是你吗?”萧谏道:“我不知道,过一天算一天吧,今天的战况如何?你们败了?” 高淮道:“败了,这次他不应该再怀疑你了。我们已经退兵十里,今晚开始,由五个天王带队,来破除那些乱七八糟的机关。他们设置一次,我们就破除一次,先僵持一段时间,去去他的疑心再说。”他慢慢俯身下去,在萧谏的脸上轻轻贴了贴:“小谏,你还在恨着我吧?” 中伏 高淮慢慢俯身下去,在萧谏的脸上轻轻贴了贴:“小谏,你还在恨着我吧?” 萧谏道:“没有。”他回答得太快,太干脆利落斩钉截铁,让人不得不起疑心。高淮凝神看着他的眼睛,很坚决地道:“你有,我知道,特别是到了这潞州。可是你从来都不肯跟我说你恨我。小谏,我宁可你对我像从前一样,不满意了就吵闹一番,却不想眼睁睁看着你离我越来越远。” 萧谏疲惫不堪地重新闭上眼:“过去的事儿,我已经忘完了,你还纠缠什么?你也早些回去,等天亮就太危险了。” 高淮道:“还不到四更天,早着呢,每次你都催着我走。别撵我,让我抱抱你。”用锦衾裹住他抱了起来,萧谏轻微地挣扎了一下,靠在他怀中不动了。房中静谧无声,房外远远地有风声掠过树梢,有兵士巡逻的轻微脚步声。高淮托起萧谏的头,按在自己的肩上,感受到他的的额头依旧很烫,头发痒梭梭地撩着耳根,却是心酸无比,感慨万千。他曾经对自己的痴情眷恋,何时竟然成了过眼云烟?这样千呼万唤,却再也无法回头。 萧谏迷迷糊糊地靠着他,忽然想起来一事,问道:“北燕那边怎么样?我听说大皇子情况似乎也不太好?” 高淮道:“是啊,大皇兄刚开始倒是一帆风顺的,结果到了幽州左近,就连着中了两次埋伏,折损了不少兵力,停滞不前了。所以我怀疑魏明臻是有意为之。他兵力国力和东齐差得远,就特意的诱敌深入,导致粮草供应战线拉得很长,占用了很多的兵力,方才开始出手设伏迎敌。此人不可小瞧了。” 萧谏微笑道:“人家是皇帝啊,也不是白当的。听说北燕虽小,却被他治理得井井有条。哪像这赵国,除了有钱,别的都是乱七八糟。不过魏明臻他派兵去洛阳掺和一脚,可是不好。” 高淮道:“怎么不好?若不是我和大皇兄格格不入的,又仗着父皇不会把我怎么样,换个人,敢把人马就那样放进去吗?想是他没料到咱的胆子这样大,也拿不出半点照顾大局的高风亮节来。” 萧谏轻轻嗯了一声,道:“我在想,我有一个很奇怪的念头,我们久攻赵国不下,也可以借助一下别人的力量。” 高淮道:“谁?魏明臻?还是我大皇兄?” 萧谏道:“都可以,你回去好好想想,最好找人商量一下,杨将军和聂将军都很好,那位监军大人,就不要和他多说了。魏明臻被大皇子兵临城下,估计日子也不好过,不过你既然说他是个聪明人,也许可以和他合作。还有大皇子,他一心一意想连太原都拿下,百里蓉和休眉就是他安插在这里的。上次休眉趁机刺杀你,我想是大皇子的主意。” 高淮道:“你大哥还在那边呢,等我回去让二堂主给他传讯,问问情况再说。”他看看外面天色,自己不走是不行了,便侧头在萧谏唇角轻轻亲了一下,却突然看到了他唇上隐约的伤口,刹那之间如遭重击,怔住了。 他愣怔了片刻,颤抖着伸出一根手指,在萧谏的唇上轻轻抚过,低声道:“还疼不?” 萧谏道:“不疼,我以后会小心的。”高淮沉默无语,将脸埋在了他肩头上,萧谏感到他的泪水顺着自己的颈项流了下来,便伸手轻轻推他一下,道:“干什么呢你,我困了,你走吧,以后不管怎样,都不能再来了。” 高淮道:“你这么执拗,死活都不肯和我回去,分明还是在生我的气。”他顿了顿,咬牙切齿地地道:“小谏,你等着,就算我将来拿不下赵国,流落江湖也好,浪迹天涯也罢,赵元采……我却非杀不可!” 第二日,萧谏好了些,却依旧躺在床上不动,他打算耍赖多躺几天,便每天由小雪飞把外面的战况报告给他听:东齐的兵马中有能工巧匠,趁着夜色把赵国安置的各种机关都破坏殆尽。 然后赵国的皇帝怒了,带着兵马亲自追出去,和东齐一场混战,这边把各种绊马索等又都装上了,当然自己人经过时须得做了记号,小心翼翼。 然后东齐锲而不舍,等到后半夜防守疏松的时候,那边一小队人马在阿金的带领下,小心翼翼绕过机关发动突袭声东击西,这边阿水带人把各种机关又拆除了。 然后赵国皇帝又怒了…… 小雪飞绘声绘色地给他讲,萧谏就伏在枕头上笑,道:“准备拉锯拉到什么时候?看这天冷得,万一下了大雪,便耽搁在这里了。” 外面疯狂折腾了半个月,这边萧谏天天在房中和小雪飞笑闹,不但气色好了不少,身上似乎也多了些肉。两人正乐和的起劲儿,忽然房门开处,赵元采阴沉着脸,带着一股冷风走了进来,。 萧谏连忙缩到被子里去蜷成一团,嘟哝道:“好冷。” 赵元采道:“你冷?箫箫,你好没良心!一场病害了半个多月还说不好,爷在外面受的什么罪,你连问都不问一声!背着我却和人嘻嘻哈哈,爷我在房外都听到了,你是装的吧!你给我起来,跟我出去放马阵去!” 萧谏可怜巴巴地道:“陛下,我真的还没有痊愈。” 赵元采不管,过来一把掀开被子,将他拎了起来,道:“玲珑,拿他衣服来!”小雪飞慌忙答应一声,去取了萧谏的外衣过来,萧谏只得由着他二人给自己把衣服穿好,低眉顺眼地道:“陛下,小人一则的确是病了,二则您总是怀疑小人和东齐藕断丝连,有些不尴不尬的关系。所以这两军交战,小人还是靠边点好,如此胜负就与小人无关。” 赵元采冷笑道:“与你无关,嘁!你休想,只要与爷有关,就与你有关!爷和他们僵持了这么长时间,已经很不耐烦了,将军们也都不耐烦了,今日我要发动全面进攻!我要当场斩杀了那高淮,你给我阵前看着去!” 萧谏颤声道:“我不看,我……不想看。” 赵元采道:“不行,非看不可!”拉得他踉踉跄跄地出了房门。 赵国的守城兵士们已经是整装待发,休眉带着曾是隶属于萧谏的兵马,后面一排排剪云牧场训练出来的马队,如今变成了轻骑军,战旗猎猎,铠甲鲜明,一个个雄姿英发,恭恭敬敬地候着他们。不管为了什么而战斗,在喜爱战争的人眼中,这种场景是美好的,振奋的。赵元采看在眼里,得意地轻笑。萧谏提了提精神,把青铜面具戴好,跟在他身边,出城迎敌了。 众人赶到两军阵前,远远地潞邑山南侧,东齐的兵马严阵以待,中间隔了一片空地,零零散散地分布着些低矮的灌木。赵元采纵马驰上一处高地,戚嘉带着一众侍卫和萧谏休眉等都跟随着。赵元采拎着马鞭,在空中虚劈两下,指着那空地道:“箫箫,设下的埋伏就在那里,阻隔住敌人的兵马过不来了。不过他们真有毅力,来拆除破坏了七八回,呵呵呵。前天才安置好,昨天他们那个带队拆机关的又带人过来捣鼓一伙,又给弄毁了。哼!我赵国军队兵强马壮,便是不用这些旁门左道的东西,朕也照样能拿下他们!我这次要亲自杀敌,过一把瘾去!你吹奏你的笛子,让马队往前冲!” 萧谏道:“遵旨。”抽出笛子,放到唇边轻轻一吹,听着熟悉的笛声如泉水般流淌而出,轻骑部队的马匹开始躁动起来,接着排成阵势齐齐冲出。赵元采一声狂喝,在戚嘉和贴身侍卫的拥簇下一片乌云般卷了下去,他身边将军大臣众多,却无人敢拦他劝他,只得由着他去了。 休眉一看,打马也要跟下去,萧谏一惊,忽然停了吹奏,反手一道套马索甩出,套住休眉的马头扯了回来,休眉呆呆地回头问道:“大哥,干什么?” 萧谏眼光一敛,手上用力把他扯到身前来,低声道:“别去了,跟我在一处,听话。”接着吹响了笛子。看着呼啸而去的赵国兵马,笛声变得欢快愉悦起来。休眉惊疑地看看他,接着看看高地下的兵马,赵国兵士冲过去,东齐的兵马迎上来。待行到设伏处,情形骤变,那所有的绊马索、陷马坑、各处安置的捕兽夹等忽然都启动了,形势霎时间一片大乱。 赵元采微一怔,突然明白过来,昨天东齐依惯例过来骚扰了一圈,不过是障眼法,这所有的机关却没有拆除,只是把设置的标志换了换位置而已。等他悔悟过来中了自己设下的埋伏时,要退出已经来不及,眼见马队在萧谏的笛声指挥下只管往前冲,一片惨呼声连环响起,死伤无数。 趁着这狼烟阖地一片大乱,东齐的兵马在各路将军的带领下蜂拥而上,打算来替赵国的兵马锦上添花一番。 选择 形势如此急转直下,赵元采却是临危不乱,伸手勒紧了马缰绳,喝道:“传令,让兵士不要慌,慢慢往后退!让箫箫停了笛子,先不要吹奏!” 传令官遥遥地传令过去,萧谏倒是很听话,依言收了笛声,可惜为时晚矣,赵国的兵士在一片混战中惊慌失措,中伏的,被杀的,惨烈的呼喊声比比皆是。戚嘉拼死守护在赵元采身边,有侍卫开道慢慢正向后退却,却忽然间前面尘烟四起,被一队人马拦住了。 高淮手里横攥着一根长枪,沉着脸挡住了他的去路。 赵元采嘿嘿冷笑起来:“三皇子殿下,我设伏,你拆除,拆的好好的怎么又不拆了?” 高淮道:“累了,不想拆了。” 赵元采骂道:“奸诈!亏你长得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高淮道:“小王不觉得自己的长相和人品有什么不般配的地方。陛下是一国之君,跑到这阵前来骂骂咧咧,可是失了体面,还是外强中干,不敢和我动手,因此在拖延等救兵?” 赵元采顿时大怒,指着他道:“高淮,你知不知道朕很想杀了你!” 高淮道:“知道,英雄所见略同,我也很想杀了你!废话少说,我们来单打独斗吧,我比陛下年纪小一些,这就不客气了。”突然间长枪一抖,一枪挟着劲风刺了过去。 赵元采被他气得七窍生烟,连忙举刀格挡,两人刀来枪往打在一处,赵元采刀势狂横霸道,高淮的枪法诡异轻灵,来回走得几十招,高淮枪势忽然加快,如落花纷纷,汹涌而至,赵元采一个骤不及防,被他一枪刺在肋下,他剧痛兼大怒之下,长刀狂风般横扫过来,高淮却忽然借着他的刀风拔身而去,弃了战马,飘落到三丈开外,长枪随手一扔,竟然反手拔了一把剑出来,亮白色的长剑微扬,在冬天的阳光中扬起一道绚丽魅惑的光彩,接着遥遥指住了赵元采,凌厉的剑气让赵元采的双眼一阵刺痛,不由自主地伸手挡了一下眼睛。 高淮借着他一挡之机形如鬼魅般就扑了上来,赵元采身后的戚嘉脸色大变,在一刹那间飞身下马,强行抢到了赵元采身前来,长刀出手,顿时一串细碎的兵刃交接之声,转瞬间两人已经过手七八招,刀势嚯嚯,剑气嗖嗖,凶险迭起。 戚嘉经验老到,看出高淮已经动了杀心,若是把百愁千伤剑冲着自己的皇帝陛下施展出来,非要了赵元采的命不可。因此半点不敢疏忽大意,死死地护在皇帝大人的身前。 在这千军万马之中,高淮和戚嘉两人纵横来去,刀光剑气激荡得别人靠近不得,看得一干人等目驰神摇。高淮屡次要抢到赵元采身边,都被戚嘉挡住了。他愤怒之下,催动剑势,百愁千伤瞬间发挥到了极致,剑影乱纷纷披靡而至,恰如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汹涌澎湃,席卷而至。 戚嘉一声虎吼,将长刀舞开,劲风到处丝毫不落下风。两人同时发了疯,卷起的狂涛让周边之人踉踉跄跄如秋风中的落叶般不能自已,一个个避之不及。赵元采打马想冲上去帮戚嘉迎敌,却被高淮身后赶过来的几员东齐副将拦住了,然后五大天王也凑了过来,然后赵国的将军也凑了过来,混战起来。 萧谏一直和休眉在观战,看着赵国的兵马在混乱中被杀得大败,乱纷纷往后退去,休眉慢慢凑到他身边,低声道:“大哥,你知道赵国要中伏落败?” 萧谏看他一眼,摇头道:“我又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哪里知道?我只是看你年纪太小,不想让你多涉险而已。”他凝神望望战场上的厮杀,道:“赵元采这会儿应该带着兵马撤回,好好守住潞州是关键,所谓兵败如山倒,再混战下去,形势会越来越不利。”看着赵元采戚嘉等被东齐的兵马层层围困,赵元采已经愤怒了,如一头狂狮一般左冲右突,身上的伤越来越多,他忽然道:“走吧,你我刀剑合璧,去把皇帝陛下救出重围!” 高淮数度要抢上去把赵元采杀了,赵元采也极想和用剑的高淮过过招,可惜戚嘉及一干将士们拦在中间,谁也没有得逞。混战中赵国的兵士纷纷退后,赵元采也在侍卫的拥簇下退却,却被东齐的兵马拦住欲走不能。恰此时萧谏和休眉带人杀了进来,总算把赵元采一干人接应住了,且战且走,缓缓向后退去。 高淮看在眼里,狠狠地瞪了赵元采一眼,心道:“今天只能先饶了你,省得你再回去难为小谏。”待赵国兵马退入潞州城,东齐的兵马风卷残云般也撵到了赵国设置的夹寨之外,又一番浴血厮杀,最后连着夹寨里的驻守兵士也被杀得七零八落,余下的纷纷退入潞州城中,迅速拉起了吊桥来。 赵元采被戚嘉扯着马缰绳强行带入城中,却满身是血,神情怪异,似是愤怒,又带着几分昂扬之态。萧谏看他的模样,不敢往他身边去,便往后让了让。却听他狂喝道:“爷我还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受过这么多的伤!杀!杀回去!”手中的刀一劈,力道太大,顿时把身边的一个侍卫一刀两断,鲜血飞溅。 余下的侍卫大惊,躲又不敢躲,更不敢往他身边靠,正左右为难的当口,戚嘉抢了过来,伸手抓住了赵元采的手,低声道:“陛下,胜败乃兵家常事,潞州城还在,固若金汤,稳如泰山。我们输了这一场,还有下一场。所以请您息怒。” 他这么安抚了几句,赵元采的怒气慢慢平息了下来,到了将军府前,被戚嘉小心翼翼地扶下马,架着往里走,几个御医已经得住消息,匆匆忙忙迎了上来。赵元采走了几步,忽然想起萧谏来,回头看他落的远远的,沉下脸喝道:“箫箫,你给我过来!不许自己走掉!” 萧谏心中一跳,只得跟在他身后一路进了赵元采的寝殿中。看着赵元采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被处理包扎了一遍,戚嘉请他去榻上歇息,他不去,坐在一张大大的软椅中,将众人都撵了出去,只余下戚嘉和萧谏,而后伸手冲萧谏招了招手,道:“来!” 他的脸色波澜不惊,萧谏看不透他什么意思,慢慢上前,道:“陛下,您唤小人何事?” 赵元采抬眼看着他,乌黑的眼睛中风暴一掠而过,转瞬间却化为沉沉不见底的一池寒水,伸手拉住了萧谏的一只手,柔声道:“箫箫,我跟你说过,如果我这次出了差错,不管是不是因为你,我都会算在你的头上,你还记得吗?” 萧谏点头道:“记得。可是陛下,我一直卧病在床,你们在外面打仗,详细的状况小人我均不知情。” 赵元采唇角慢慢弯了起来,微笑道:“爷我不管这个,管你的理由有多充分,我是个粗枝大叶的人,也懒得去抓你那点点滴滴说不清楚的证据。我只知道我既然说过了,就要兑现。况且你太没有良心了,真的太没有良心了!跟着我这半年,我是如何对待你的?可是爷我今天受了伤,你却连一声问候都没有!箫箫啊,你让我情何以堪?” 萧谏默然,片刻后道:“陛下,情发乎心,勉强不来的。也许以后我会……”他不知道自己会怎样,顿住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赵元采呵呵呵地轻笑,听起来却冰冷彻骨,萧谏毛骨悚然起来,听他缓缓的道:“我能等到那一天?但愿我能吧。”他的右手抓着萧谏的左手不放,慢慢慢慢一点点上移,待移到小臂中间的一段,忽然手上用力,“喀啦”一声轻响,竟生生将萧谏手臂的骨头拧断了。 萧谏剧痛之下,顿时脸色苍白,一声闷哼差点出口,却拼命咬住了下唇。赵元采微笑着看他冷汗一滴滴渗出,在他断臂处用手指捏了几下,问道:“疼不疼?” 萧谏对他报以一笑,笑容勉强凄惨无比。赵元采道:“我给你留了一只右手,方便你以后随时拿刀杀我。我对你够仁慈吧?” 萧谏道:“是的,陛下对我很好,多谢陛下。” 赵元采指着他的嘴唇道:“你的嘴唇又破了,这次是你自己咬的。”抬起手,用袖子替他把血迹拭去,柔声道:“箫箫,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你看到没有,那边是爷的床,已经被铺好了,你可以过去脱了衣服等着我。不过你若是不情愿,我当然还是老规矩,不勉强你,你也可以有另一个选择,我让戚将军悄悄把你送到潞州的水牢里去。那个水牢是我做王爷时,曾在潞州耽搁过一年时间,亲自带着人建的。规格自然比不上咱太原的天字牢,但是也差不到哪里去。你……选哪个呢?” 入狱 那边的御榻果然铺好了,紫貂的毛皮褥子,姜黄色绣着龙纹的锦被,已经熏过了百合香。在这天寒地冻的冬日夜晚,很诱人的一张床。 选哪个呢? 萧谏眼光扫过周遭,殿外重兵层层把守,殿内戚嘉虎视眈眈,他逃不掉,也不想逃,只能在赵元采开出的条件中挑选一个。于是他轻轻挥了挥自己被他拧断的手臂,断骨蹭在一起,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萧谏唇角微扯,扯出了一个很艰难的笑容:“陛下,小人手臂断了,不方便侍寝。陛下对小人仁慈,就不如仁慈到底,容小人去水牢里静养如何?” 赵元采眯起眼看着他,几分无奈,几分悲凉,片刻后终于哈哈大笑起来,道:“好,朕这就答应我的箫箫,去吧,去静养吧。”狂笑之下,牵动了内息,唇角的血溢了出来,他自己拿袖子按住了。看着萧谏决然离开的背影,这流水落花春去也,终不似天上人间! 水牢果然和太原的天字牢差着不少规格,萧谏因为是皇帝的宠臣,身份特殊,戚嘉特意交代给他留了个单间。他被上了手镣和脚镣,丢在那冷澈肺腑的寒水里,只得运起了内力来驱寒。同时摸摸索索地将自己的断骨忍着剧痛接住了,找不来夹板,便留下几根吃饭用的筷子勉强将断臂缚住。 但天气太冷了,萧谏常常在夜半睡过去时,忘了运功驱寒,便被冻醒,只得再接着运功,再接着昏昏睡去,然后再冻醒。如此周而复始,浑浑噩噩,四周漆黑一片,根据牢卒送犯的次数,想来已经过了七八天,也不知外面战况究竟如何。 这一日正迷迷糊糊地睡去,却听水牢铁门上的小窗口外有人低声叫道:“大哥,大哥。” 萧谏猛地惊醒过来,听出是休眉的声音,连忙要凑过去,却是浑身骨头关节隐隐作痛,想来是被冻的。他很困难地移动到铁门边,铁门却开了,休眉跳了进来,萧谏问道:“你怎么来了?” 休眉不答话,握住了他的一只手,立时惊道:“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萧谏笑道:“水牢里,当然凉了,你也不是没有在牢中呆过。怎么想起来来看我?” 休眉反手关上铁门,支起耳朵听听,确定左近无人,方低声道:“我连着几天见不到你,玲珑也在四处找你,急得不得了。问谁都不肯告诉我们,不然就说不知道。大哥,他们一直逼问我,说为何在赵国的兵马中伏前你用套马索把我拉回去了。我说是你念我年纪小,不想让我过多涉险,没有别的意思,可是没人相信我的话。后来我好容易打听到你被关在这里了,费了好大的劲儿才买通狱卒进来看你。大哥……” 他犹豫了一下,道:“其实,我也是不信的,我不信你不知道赵国要中伏的事情。前几天清点人马,损失惨重,冲下去的大半人都死了。我若跟着下去,恐怕也难逃一死,所以,我要谢谢你救我一命,” 萧谏忙道:“不不不,我真的不知道。你误会了。” 休眉凑到他耳边,道:“那一晚你病了,东齐的三皇子来探望你,我正当班来着,我看见了。你相信我大哥,你一直对我照顾有加,我也不是那么没有良心的人。你问我为何来太原,说来话长,等你出去了,我一定告诉你。” 萧谏微笑了一下,却转换了话题:“外面战况如何?” 休眉道:“战况对赵国很不利。中伏那一次损失了太多的兵马,连皇帝也受了重伤,所以兵士的士气很低落。如今援军未至,夹寨又被东齐的兵马毁掉,城楼上储存的羽箭也将要用完,东齐攻城攻得很急,我看着是快支撑不住了,大臣们正在劝着皇帝回太原去,可是他不肯听。” 萧谏喃喃道:“如果城破了,又该如何?” 休眉道:“城破了才好呢,你放心,届时我趁乱来把你救出去。”萧谏握紧了他的手,道:“不用,不能拖累你。”休眉是十三旗的人,被主子派的另有要务在身,如今也是举步维艰。萧谏心里明白,当然不敢随便使唤他。 休眉却道:“我不怕的大哥,你不肯信我,也是人之常情,等我去恳求一下几个将军,看能不能在皇帝陛下面前说情,把你放出来再说。这样一直泡在水里,骨头会冻坏的。” 萧谏笑道:“你那时候不是也被泡在水里一个月?” 休眉道:“我那是夏天啊,你这是大冬天,比不得的。”正此时,却被牢卒轻轻叩响了铁门,提醒时间不短了,催休眉离开。休眉无奈,紧紧地握了握萧谏的手,道:“我先去了。”自行出水牢而去。 他一去不返,萧谏接着一天天苦捱,浑身的骨头关节却越来越痛,他心中隐隐地担忧起来,再这样下去,自己岂不是要毁掉了?伸手摸摸墙壁,想找个借力脱离冷水的地方,竟然找不到,只得颓然叹息一声,认命了。 如此不知过了多少天,突然有一天,水牢的门打开了,两个狱卒过来将萧谏从水牢中提了出来,萧谏行路已经颇为困难,步履蹒跚地走着,惹得那两人不耐烦起来,伸手架了他往外走。在大牢的出口处,戚嘉静静地站在那里,瞥了他一眼,道:“ 跟我出去。” 萧谏道:“我不侍寝。” 戚嘉道:“我也不想让你侍寝,我只想让你早些死掉,可是陛下不同意。你这祸害,你比百里蓉还要祸害。”他神色沉静,语气平淡,可是字里行间却透着刻骨的厌恶和仇恨。萧谏听得脊骨冰凉,戚嘉已经先行走了出去,萧谏迟疑了一下,跟着他蹭了出去。 外面大雪纷飞,光亮刺痛了他的眼睛,他伸袖遮住眼,慢慢往前走,踩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每一步全身的关节都要跟着痛一痛,如同在刀刃上行走一般。 然后一个不小心,摔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戚嘉回头看看,伸手将他提了起来。远远地有隐约的喊杀声传来,萧谏听在耳中,心道:“难道潞州城真的要被东齐攻下来了?” 这年冬天,潞州城上城下交兵不断,喊杀震天,随着第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的降临,潞州终于落入东齐的手中。赵国的援军赶到,却是晚了一步,只接住了潞州退出来的残兵败将,还有伤势一直未曾痊愈的皇帝大人。 萧谏被上了沉重的手镣脚镣,塞在一辆破车里,由戚嘉一路带重兵看守着回了太原。行路途中,他没有看到赵元采,也不知道他打算如何处置自己。玲珑姑娘据说也被皇帝收回了,不再算是自己的了,在这茫茫的冰天雪地中,孤独感再次慢慢袭来,将他整个人铺天盖地地笼罩。 回到太原,他依旧被安置在明洁堂,却是重兵把守。便是无人看守,萧谏也走不出去,他的关节被彻底冻坏了,行动困难且不说,天天晚上疼得翻来覆去无法入睡,痛苦不堪。那断臂他自己接得不好,想找个大夫来重新看看,竟无人搭理。只有休眉悄悄送来了许多丸药,不知道管用不管用,他一鼓作气吃了不少,只盼着不要再疼了就行。 到了夜晚,疼痛再一次准确无误地来袭,萧谏一声喟叹,绝望了。 如此与世隔绝般没安静几天,又被侍卫来下圣旨,让他速往成华殿去,萧谏道:“怎么了?去干什么?” 那侍卫道:“今天年初一,圣上在成华殿赐宴,前晌是朝中的大臣,后晌就是你们了。”萧谏苦笑起来,这个“你们”想来还是指赵元采宫中搜罗来的美人们,当然也包括自己这挂着将军头衔的“男宠”。 成华殿中温暖如春,是赵国皇帝一贯喜欢的富贵风流繁华气派。赵元采冕服华冠,居中坐在龙椅上,看来伤势大好了。他的皇后嫔妃们陪坐在身边,正笑吟吟地看着姑娘们跳舞。百里蓉坐在他身边替他斟酒,轻软的锦缎红衣沿了狐狸毛的边,华贵端雅。 萧谏扶着殿中墙壁站好,终于看到了正欲带着姑娘们跳舞的玲珑,两人眼光交汇处,玲珑对他使了个眼色,道:“陛下,箫箫来了,让他给我们吹笛伴奏如何?” 赵元采眼光不经意地在萧谏身上扫了几圈,道:“随你们。只怕何将军身份尊贵,不肯赏这个脸。” 萧谏躬身道:“陛下,小人愿为玲珑姑娘吹笛伴奏。”赵元采轻微地笑了一声,道:“好,果然是一日夫妻百日恩,你竟然这么给面子。” 萧谏对他的讥刺恍如不闻,艰难地抬起曾经断掉如今尚未痊愈的手臂,只管吹响了笛子。玲珑带着舞娘和着笛声载歌载舞:“清歌舞曲淡铃语,却见裙似轻烟起。掌如玲珑转波凌,金莲潜行探兰亭。笑语停锣鼓声声,繁花却无根落定。秀舞长天歌未尽,怎及铁马君单行。红稣宛若花中首,看不尽霓裳羽衣r春风。”笛声悠扬,歌声袅袅,舞姿优雅,赵元采看得龙心大悦,打赏不止。 赏了一圈,独独把萧谏给遗忘了,萧谏等了半晌,见没有自己份儿,便大着胆子厚着脸皮道:“陛下,小人为姑娘们伴奏,也想讨赏。” 赵元采哼笑一声:“你想要什么呢?这世上还有你看得到眼里的东西?” 灯会 萧谏侧头看看小雪飞,道:“小人想和玲珑姑娘共度一个良宵。求陛下开恩。”小雪飞也正在目不转瞬地看着他,在外人眼中,一副含情脉脉难舍难分的模样。 皇帝大人 恋耽美 分卷阅读30 明月出天山 作者:俞洛阳 沉沉地笑了,片刻后转头对百里蓉道:“就这种身份也敢讨赏?蓉蓉,去,先赏他两个耳刮子。” 百里蓉道:“遵旨!”站起身来,风情万千地沿着玉阶款款而下,缓步走到萧谏面前,眯着长长的狐狸眼打量了他片刻,看到萧谏秀妍明丽的面庞,清冽如水的双眸,忽然间不知何故愤怒起来,反手重重地给了他两个耳光。 他的指甲留得极长,手掌扫过处在萧谏皓白如玉的脸颊上留下了三道长长的血痕。萧谏本就站立不稳,被打得一个踉跄,几乎要摔倒在地。他伸手扶住身后的墙壁,硬撑着站直了身子。小雪飞看在眼里,差点没有扑过来把百里蓉直接按倒,再噼里啪啦一番,双手握了几握,终于忍了下去。 赵元采微笑道:“箫箫,还要赏赐吗?” 萧谏伸手揉揉脸,看看小雪飞,不敢再说话,只是涩然一笑。赵元采察言观色,淡淡地道:“好,难得你这样冷心冷性,竟然也有中意的人,朕向来喜欢成人之美,这就答应你。” 酒宴行到夜半方散,萧谏没有座位,一直靠墙站着,最后等小雪飞过来扶住他,他已经全身僵硬。两人相扶相携着回了明洁堂,萧谏一头栽在床上,动弹不得。 小雪飞惊道:“你这是怎么了?” 萧谏蹙眉,冷汗涔涔而下:“我疼啊,骨头关节在水牢里冻坏了!姐姐,我是不中用了,你还是另觅良人去吧。你看看这手臂的骨头,我自己接的,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一直痛,还长不好,怎么办呢?” 小雪飞把萧谏扶坐起来,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他的断臂,道:“接错位了。这不行,将来会毁掉这只手臂的。可我也不会接骨,看赵元采那死相估计不会让大夫过来给你看了,还得悄悄传讯让二哥无论如何再来一趟。”言罢便想出去。 萧谏连忙扯住她:“不行不行,赵元采早已经起了疑心,只是没有抓住什么确切的证据而已,你千万不能让二堂主过来!谁也别让来了,让我多活两天吧姐姐。上次我生病了,说了不许告诉他们,你最后还是给他们知道了。我还没顾上和你算账呢!” 小雪飞冷笑一声:“算狗屁帐!你不让我叫二哥来,疼死你也是活该!你把我弄来有什么用?我又不是大夫!” 萧谏两只乌黑的大眼睛水汪汪地看着她:“我就是想找个人撒撒娇而已……” 小雪飞听他可怜兮兮话语,侧头看看他,一瞬间大眼睛也是水汪汪,伸手捶着他的肩头:“我也不过比你大两个月,我也想找个人撒撒娇,在这赵国一年多了,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啊!” 萧谏无奈道:“好了好了,咱俩谁也不撒娇。叫你来有正经事,我被看得太严了,行动又不方便,你如今比我自由,想法子出去传讯告诉二堂主,我好不容易才把休眉快勾搭上手了,接下来我要想法子……”却突然间,两人同时听到远远地有一串脚步声迅速地靠近了寝殿,小雪飞连忙伸手一把揽住了萧谏,在他耳边低声命令道:“哭!” 萧谏一怔,这骤然间却也哭不出来,只是脸色苍白地伏在小雪飞肩上,小雪飞却已经开始大放悲声。接着哐啷一声,门被人一脚踹开。赵元采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透出一股冷冷的威压,目光阴鸷地看着这二人。 这夜半时分,他一个侍卫也不带,就这么闯了来,看到两人相拥而泣,倒是怔了怔,冷声道:“哭什么?嫌朕亏待了你们吗?” 小雪飞连忙溜下地给赵元采行礼,一边泪如雨下抽抽噎噎地道:“不是的,陛下,箫箫的骨头坏完了,成了个废人,这床上床下的都不中用了,奴家这下半辈子的终身可要指靠谁呢?”言罢就着床边捶床大哭起来。 赵元采呵呵几身冷笑:“朕几时答应让你一辈子跟着他了?” 小雪飞一呆,迷惘地看看他,才想起来他不过是将自己赏赐给了萧谏一晚上而已,便是这一晚上,看来他也很不甘心,又跟过来捣乱,害得两人正事儿还没有说上几句又被打断。她嗫嚅两声,正不知如何是好,听赵元采喝道:“你出去!” 小雪飞只得站了起来,回头无奈地看看萧谏,心道:“你还是自求多福吧。”灰溜溜地出殿而去。 萧谏坐在床沿上,抬头看着赵元采。赵元采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看到他惨白的脸色和额头上的冷汗,伸手握住了他曾被自己拗断的手臂,道:“一直在疼吗?” 萧谏瑟缩了一下,要抽回手去,赵元采却死攥着不放,道:“还是不情愿?那个女人你可以抱着哭,我却连摸一下都不行!看不出来你的性子倒是如此执拗,要不咱太原的水牢,你再去多住几天?” 殿中一时静谧下去,唯有蜡烛燃烧时发出轻微的噼噼mm之声,萧谏隐忍着全身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疼痛,如此让人刻骨铭心,生不如死的疼痛。他垂下眼睑,思绪一瞬间飞越过千山万水,回到了自己梦中的江南,千顷横塘水,莲叶何田田,人生一世,若是最终能埋骨在家乡的土地上,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这为东齐皇朝横扫天下的雄心壮志,姑且先算了吧。 他抬头看着赵国的皇帝陛下,道:“好,再住几天也行,便是永不出来……也行。” 赵元采坐在他对面,凝神看着他,看着他苍白又决绝的容颜,忽然笑了起来,喃喃自语道:“我倒真服了你了……”手上用力,一声轻响过后,把他的左手臂从上一次断掉的地方再次扭断。 萧谏两眼一翻,差点昏了过去,赵元采道:“你接得错了位,我给你扭断,再接一次。来人,传御医。”他伸手拍拍萧谏的肩头,笑道:“你可真笨,接骨都不会!” 萧谏已经唯余喘息的份儿,没有力气回应他。 从这一天起,总算天天有一个大夫过来给他看看病,再开出药方子来将就吃着。 上元节到来,赵元采看来是打算和他不计前嫌,竟然过来邀请他去看灯会。萧谏虽然行动困难,也不敢过于忤逆他,只得答应下来。赵元采亲自给他挑选了石青色凤纹锦衣,织出四季折枝花卉,外罩深青色羽缎面貂毛里子的斗篷,看着人伺候他穿戴整齐。那只断骨的手臂吊在颈项中,另一只好手被赵元采牵着出了门。 赵国的皇帝出行,一向是人山人海前呼后拥,今天却标新立异,便装轻裘,装扮得像个大富人家的公子,只有戚嘉带着几个侍卫随行。 赵元采带着萧谏登上了太原城的南门城楼,戚嘉等远远地守护在二人身后。今夜里城门彻夜不关,来来往往的人群熙熙攘攘汇成了银河,手中提的花灯是河中点点的星光,喧嚣热闹。街边也挂了各色各样的花灯。皇宫前皇家组织放烟火的人正在待命,城隍庙左近,舞龙和舞狮子的队伍已经整装待发,要依着老规矩通宵表演,彻夜狂欢。 萧谏站不住,便有人送上来椅子给他坐下了,他单手托腮,看着五彩的烟花在自己面前冉冉升起,再分崩离析了开来,繁华如梦,恍惚迷离。赵元采侧头,看到了他眼中隐隐的泪光,问道:“你在想什么?” 萧谏道:“陛下,我在想家。” 赵元采一声轻笑:“你有家?” 萧谏道:“曾经有。” 赵元采笑道:“箫箫啊,爷倒是愿意再给你一个家,可惜你不稀罕。我的什么东西在你心里,想来都是烂泥。我倍受你冷落还如此来巴结讨好你,也算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儿了。可能我上辈子欠了你吧,我究竟欠了你多少?什么时候我能还清?” 萧谏很困难地转头,凝神望着他,道:“陛下,我什么都没有,不知道该如何还你。” 赵元采叹道:“你有,你不肯给我。” 萧谏对着他笑了一笑,笑容苦涩无比,眼神在这漫天的烟花中幽暗下去。赵元采看在眼里,过来把他从椅子中扶了起来,扳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萧谏觉出异常,挣扎着想往后退去,赵元采已经揽住了他腰,对准那微翘的嘴唇亲了下去,很激烈,很霸道,很贪婪。萧谏想推开他,却在挣扎中看到他眼中的乞求,在这繁华喧嚣的上元夜,异国他乡,赵元采满眼哀求地看着他。 萧谏忽然间心乱如麻,垂下眼睑不看他,由得他辗转索取。他虽然反应麻木,但总算没有再拼死反抗,他也反抗不动了。赵元采心中惊喜参半,正浮想联翩地打算再得寸进尺一番,萧谏却忽然皱起眉头,脸色一瞬间转得惨白,赵元采看他容色难看,只得草草打住别样心思,问道:“怎么了?” 到这夜深的时刻,他的疼痛发作起来,来势汹汹不可抵挡。想抓些什么止痛,眼前没有现成的东西,就一把抓住了赵元采的胳膊,狠狠掐了进去。因为用力过大,赵元采疼得倒抽口冷气,看着他难看的脸色,一阵心慌意乱,将萧谏提起来横抱,道:“快回宫,快传御医!” 密道 赵国的御医对这种疼痛甚感为难,只能嘱咐把那虎骨酒拭擦关节,再将酒多喝些,喝多了还容易上火。这一时半会儿却无论如何不能缓解疼痛。 赵元采看着他在床上辗转反侧痛苦不堪,一边咬牙切齿地暗骂他自己做下的,一边却也有几分懊恼浮上心头。到最后实在看不下去,一甩袖子要走人,萧谏却伸手拖住了他的衣袖,哀求道:“陛下,等我好了,让我去广昌道上的军营里吧。我不想在宫里,让人家以看男宠的眼光来看我。” 赵元采回身,看着他苍白的脸和满头的冷汗,终于道:“等你好了,我送你去。” 萧谏总想快快好起来,却是天不遂人愿,夜夜被疼痛折磨得难以入睡。这般折腾了七八天,徐思青进宫来求见皇帝,想探望萧谏,顺带请求羽灵子道长给自己配些药吃。赵元采答应了,问他给萧谏拿的什么,徐思青恭敬地道:“微臣给将军带来了江南名酒金陵春,请他品尝。陛下若是不嫌弃,也可以尝尝。” 赵元采挥手道:“南方的酒,没劲道。你们玩儿去吧,只不准把他带出明洁堂。” 徐思青连忙答应,随行的小厮托着酒,还有江南来的各种小菜,一路进了明洁堂。萧谏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到他,很是高兴,徐思青看明洁堂里外重兵把守,他隐隐听到些风声,却也不敢多问,只拉扯些别的闲言碎语。两人言谈间把那酒一不小心多喝了些,后来徐思青自去找羽灵子双修去了。萧谏于半酣之中,反倒睡了个安稳觉。 他一看如此可行,便让人去徐思青那里把那金陵春又要了十几坛过来,每当疼痛难忍睡不安稳的时候,就借酒止痛。如此竟养成了习惯,天天处在半醉半醒之中。 那疼痛渐渐稍有好转,因此萧谏去广昌道上军营中时,也带着十几坛这样的酒,均由徐思青免费提供。休眉跟在他身边,但是玲珑和丁香被赵元采扣在了皇宫中,赵元采说得很清楚,她们是人质,想回来偶尔看一眼可以,但不许带走。 到了军营中,虽然萧谏属下的一切军务也交给他处理,但他的人却依旧被赵元采派来的大批贴身侍卫牢牢守护着,连休眉都找不到和他单独说话的机会。众人眼里这皇帝宠臣,果然不同凡响,哪知内里蹊跷。 萧谏如今反倒习惯了,有几个侍卫呼来喝去地用起来也挺方便,也就不再跟他们客气。他天性随和活泼,跟这些兵士见天混在一起,很快就混熟了,倒也左右逢源如鱼得水。 军营毕竟比不得皇宫那般密不透风,消息陆陆续续地传了过来。东齐占据了潞州,赵国的援军赶到,几番浴血奋战,最终却没有夺回来。由此起,赵国虽然严阵以待,东齐的兵马却算是全线推进了大大的一步,终于打破了此前的不死不活僵持的局面。 赵元采很生气,紧锣密鼓地收拾了一帮兵马,再次御驾亲征。但走之前被舒行草遣人过来召唤,让他去剪云牧场一趟。老舅的面子他不能拂逆,只得在日理万机中抽空过去了一趟。 牧场如今正荒凉,落日的余晖中,舒行草带他到了无人处,郑重地道:“阿采,我只有你这一个外甥。在我心里,你是不是皇帝不当紧,但却是我的晚辈。我再最后和你说几句话,听不听在你。不要让箫箫再跟着你,你若是不舍得杀他,就放他回东齐去吧。要不带过来交给我也成,我送他去天山找老友学艺,不许他再回来。等你的太子长大了,你不想在太原呆着了,你再去找他,行不?” 赵元采扶着粗糙的原木围栏,沉思片刻,一回头,迎上舒行草探究的眼神时,却重新变得嬉皮笑脸起来:“舅父啊,我就是看他长得不错,也没有当真要怎么样。甥儿后宫人多得很,不在乎他一个。如今已把他撵到东边军营里去了,算是闲置在那里,以后打仗也不会带他,也轻易不再让他往太原来,你就放心吧!” 舒行草叹道:“你在糊弄我。你连舅父的话也不听了!” 赵元采忙道:“没有,他真的在广昌道上。舅父,甥儿只是咽不下这口气,甥儿作为一国之君,要什么有什么,他却始终瞧不上眼。我这次就打个胜仗回来给他看看,让他知道个眉高眼低,然后再处置他不迟!” 无论他如何说,舒行草只是沉着脸坚持己见,赵元采就嬉笑着东拉西扯,道不同不相与谋,最后甥舅二人不欢而散。 赵元采重整旗鼓,带兵奔赴前线。广昌道上的兵马当然没有份儿,只能原地驻守。萧谏这次也没有份儿,只能在后方拾到些零零碎碎的消息听,今天东齐小胜,明天赵国占了个便宜,来来回回不过如此。 这一日萧谏闲来无事,便拉着一众侍卫及休眉到自己房中一起喝酒。一干侍卫警惕性很高,不敢多喝,萧谏一看,自己先灌翻了自己,去躺在床上睡下了,剩下的人方才敢开怀畅饮起来。 等到夜半时分,萧谏睁开了眼,看着横七竖八醉过去的人,轻轻唤道:“休眉,我要喝水。” 休眉果然没有喝多,从人堆里挣扎出来,给他斟了一杯茶水端过来,萧谏将水喝掉,低声道:“你上床来,躺在地下冷。”休眉道:“好。”反身又将房中所有人的昏睡穴给点了一遍,方才爬上床,一头扎进了他的被窝中,轻声笑道:“他们都喝醉了。” 萧谏嗯了一声,道:“平日里看得可真严,连句话都不让多说。”休眉摸摸他的手,道:“你骨头还疼吗?” 萧谏道:“疼惯了,也不觉得怎样。就是运起内力来不如以前顺畅,估计要恢复一段时间。唉,若是能有个好一点的大夫给看看,也许能好,可惜离得太远了。”前线想来是战事很紧,他和小雪飞又见不到面,所以彻底失去了和高淮及林再淳的联系。 休眉道:“要不我给你揉揉?”萧谏道:“算了,省些力气吧。”他侧头看看休眉犹带稚气的脸,问道:“你如今还想家不想?” 休眉道:“想有什么用?又回不去。大哥,今天趁着无人,我就告诉你我为何来到太原。你知道我们休家剑和你们玉马金堂萧家刀一样,也算个武林世家,我们在江湖上曾经号称‘剑倾天下’,不过都是过去的荣耀了。我爷爷那一辈儿,家主好赌,把家产败光了。到我这里,家父是当家人,家里人也多,又不善经营,外面的架子撑得倒也很大,内里已经入不敷出,生计艰难。家父早些年和十三旗总门主有些交情,十三旗依仗着东齐皇朝的力量,占据了不少江河的水路营运权,家父想靠着他们也做些什么贴补家用,王门主倒也答应了,但提出家父要送个儿子过去入十三旗,承诺定不亏待。实则就是人质,借以来控制我爹爹。兄弟姊妹中,我的功夫最好,我就主动请缨去了。” 王门主说话算话,倒也的确没有亏待我。去年派我和百里蓉来太原,我不想来的,可是想到自己家里那状况,也只好过来了。我们来这里,是大皇子交代的有任务,第一,想法杀掉安雅公主,借机挑起两国的战争。第二,找到太原城下赵国皇室留下的密道,为将来一举拿下赵国做好准备。” 萧谏心中一惊,失声道:“什么?”休眉连忙伸手捂住了他的嘴,低声道:“你轻些,听我和你说。那次刺杀三皇子,也是大皇子临时给的命令,可是最后也没有完成。至于暗道,你知道赵国的历任皇帝都要修陵寝,在任多少年,就修多少年,直到死的那一天把人填进去了,方才罢休。据说这每一座陵寝中,都有一条暗道通到太原城中,不过是老祖宗知道世事风云变幻,想给后代子孙在危机关头留条后路,却为了避免别人知道,不想大动干戈地修。就偷偷摸摸地借着修陵寝行事。那修过陵寝的匠人,最后都免不了一死。如今赵国皇帝历任十七个,所以这暗道,应该有十七条。我不知道这消息如何传到了大皇子耳中,他就一心一意要拿到暗道的分布图,便是被派去幽州了,他也未曾死心。” 萧谏心中砰砰乱跳起来,他深吸一口气,拼命压抑住了震惊,试探着问道:“那你们,拿住那密道的分布图了没有?” 休眉轻微地叹了一口气,道:“估计百里蓉是拿住了,但他说那有可能是假的,我估计他是不想给我,你知道,我们俩一直不和,我不想和他多说话。否则我交了差,就可以回家。他想直接交给大皇子殿下。他跟大皇子殿下……他听他的……”他言语支支吾吾暧昧不清起来,萧谏笑了一笑,心中了然,随口问道:“我记得你跟我说过,百里蓉贪恋赵国的繁华,不想回去了呢,这主意又变了?” 休眉道:“可他又说赵国的皇帝太花心了,说变心就变心,实在指靠不住。所以还想拿着这图和大皇子交涉一番,提个条件啥的,我也不太清楚他们的事情。” 萧谏拧眉沉思起来,休眉道:“你在想什么?你……是否也想要这暗道分布图?” 萧谏道:“我在想,我忽然觉得……”他微笑着摇了摇头,小雪飞是来偷玉玺的,百里蓉和休眉是来偷密道图的,自己是来……舒行草说赵元采的后宫乌烟瘴气,看来老人家眼光犀利老道,没有胡说。 他思忖片刻,郑重地道:“君子不夺人所爱,我不要。既然大皇子想要,给他就是。你们还联络着吧?” 情动 萧谏思忖片刻,郑重地道:“君子不夺人所爱,我不要。既然大皇子想要,给他就是。你们还联络着吧?” 休眉点点头,萧谏接着思索片刻,道:“我很想去幽州一趟,可惜被看得太严,没有机会。自己身子骨儿又不太好,也许走不到地方就倒毙了,这可如何是好?” 休眉道:“你去幽州干什么?广昌道到幽州,一路畅通无阻,想去也很快,沿途换马,不过几天功夫。你若是事情紧急,我替你去。他们盯我不太严,问起来你就说我给丁香买东西去了。我也和你统一口径就是。” 萧谏道:“我有个大哥一直在幽州,我很长时间没有见到他了,很想他,想让他过来看看我。他叫萧雄。” 萧雄是个名动天下的大人物,江湖排名第一的丧门星,休眉在长江上也曾经见到过他,笑道:“哦,是他?如雷贯耳。我这就去替你找他。”萧谏把自己金陵分堂副堂主的令牌给了他,道:“你拿这个去,我听说他耽搁在幽州的会盟楼,应该能找得到。你快去快回。”他顿了一顿,在黑暗中,伸手盖住自己的脸,喃喃地道:“我……不想多等了,我不能再等下去……” 休眉拿了令牌,侍卫们对他不是很关注,第二日轻易就出了军营,往幽州去了。 萧谏日日苦等着萧雄和休眉来,等到第五天,还是没有消息。这一日他正坐在一张交椅上看兵士们操练,身后监督他并供他使唤的侍卫围了一大堆。却听军营门口传来一阵马蹄声,接着一片混乱。萧谏连忙回头,却看到竟是戚嘉高大的身影出现了,下马往自己这边走来。他心中一惊,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来,身边的侍卫连忙扶住他。 戚嘉沉着脸一步步走近,冷冷地道:“休眉去哪里了?” 萧谏道:“禀戚大人,休眉给丁香买什么东西去了,也许买完了会给她送回去。” 戚嘉道:“你胡说。太原那边我已经问过,他没有去。” 萧谏道:“那小人不太清楚,可能他还没走到地方。” 戚嘉沉默起来,半晌方道:“你抵赖吧。陛下遣我来,就是让我问问你休眉的去向,你若是说不清楚,就带着你的兵马跟我走一趟,当面去和陛下解释,恰好阵前人手也紧。” 萧谏微笑道:“我身子骨儿在水牢中泡出了问题,你也知道。这一路颠簸过去,也许走不到地方就死了。届时你如何交差?”戚嘉道:“死活不论,带到地方就行。” 赵元采如今驻兵襄垣,在潞州的北方六十余里左右。萧谏和戚嘉带着兵马一路行来,连着骑几天马,骨头都要被颠散了,也只得放缓了行程,咬牙苦捱着。他这般磨磨蹭蹭地,戚嘉极有耐性,一路相陪二话不说。 三天的路程众人走了六天才到,待行到襄垣北七八十余里处,却见到前方大道上旌旗飘摇,烟尘四起,跑来一队人马。当先一人黑衣黑马,衣上金色的龙纹隐现,却正是赵元采迎了过来。 戚嘉策马不前,接着下马行礼。赵元采挥手道:“免了。”眼光落在他身后的萧谏身上,顿时胶住不放,目不转瞬地看了片刻。萧谏也想下马给他见礼做个样子,却是全身僵硬疼痛,动弹不得,只得无奈地一笑。 赵元采微皱眉,翻身下马走过去,凝神看着他苍白的脸色,道:“你怎么了?还疼着吗?”对着他伸出手去,萧谏犹豫了一下,把手放到了他的手心里,借着他的力道总算下了马,却忽然眼前一暗,却被赵元采就势揽在了胸前,听他低声问道:“你把休眉打发到哪儿去了?说!” 萧谏道:“他告诉我要去给丁香买个什么东西,也许路上折道了也说不定。”赵元采半信半疑的看着他,忽然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他能带什么东西回来。若是骗我,当心你们的小命。跟我回军营去。” 萧谏为难道:“全身都疼,真的没法骑马了,让我走两步疏疏筋骨吧。”赵元采看他果然步履艰难,便道:“我陪你一起走。”揽着他慢慢往东边的旷野中走去,一群侍卫在戚嘉的带领下远远地跟着。 如今仲春时分,待行出一段,前面一带桃红柳绿,听到了隐隐的水声。赵元采道:“那边是浊漳河,走,我带你过去看看。” 萧谏道:“河有什么好看的?” 赵元采道:“我们这儿河水少,比不得你们南边。我赵国很富足,但是缺水,大的河流,除了黄河汾河,接下来也就数着这浊漳河了。”言谈间到了河边,河水水势很大,深且急,宽约有几里地。远远地南边的水面上排列着不少战船。因为赵国河流少,水军也少,这些战船也就是在河上来回巡逻防守用,很少出征作战用。 萧谏疲惫不堪,有些站不住了,就找了一块平坦的大石坐了下来。赵元采便坐在了他身边,默然片刻,道:“我这次出来,就带了几个波斯姑娘,连百里蓉也没有带。” 萧谏道:“陛下……改邪归正了?” 赵元采道:“只不过想试试,不带那么多人行不行。如今一个月过去了,也将就着能过。以后我会越带越少。总有一天,我会谁也不带,当然如果你愿意跟着我的话。” 萧谏嗯了一声,放在膝盖上的一只手忽然微微颤抖起来,没话找话地道:“陛下很喜欢百里蓉吗?” 赵元采侧头想了想,很认真地道:“还行吧,他比较听话,也会哄人开心,不像你,一句好话都没有对我说过。背地里还总想算计我。” 萧谏道:“那么陛下也喜欢波斯姑娘吗?她们又有什么好?” 赵元采微微眯了眼,很陶醉地道:“你不是也差点抢回来一个波斯姑娘吗?至于好处,上了床你就知道了,热情啊,咱中原的女子就是扭扭捏捏地放不开。”萧谏的手不抖了,一不小心竟然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赵元采忽然悔悟,无奈地看他一眼,自嘲道:“原形毕露了。你在套我的话,箫箫,你是成心的。以前的事情爷不跟你计较了,扭断你手臂的事你也不要跟我计较了,回头我让人好好给你看病,从前的所有的就让他随着这河水流走如何?” 萧谏侧头看看他,道:“好。”赵元采听在耳中,立时开始得寸进尺:“晚上跟着我吃饭吧,我给你接接风。你喝了酒,是不是疼痛会稍稍缓解一下?” 萧谏点头道:“是的,会好点。” 是晚的接风宴只有赵元采和萧谏二人,侍从们给二人布菜斟酒,席间萧谏问道:“陛下,什么时候让我回广昌道上去?”赵元采亲自替他斟了酒,道:“这次爷出来打仗,纵是叫你过来了,也不用你插手。你看着就好,看我如何把潞州再给夺回来。我已经把左近的兵马都集中过来部署好了,什么时候潞州重新拿下,什么时候你就可以回去。” 萧谏无意识地转着酒杯,接着举杯一饮而尽。他算着时间,萧雄和休眉应该早就到了广昌道上的军营中,自己不在那里,不知道两人会不会跟过来。思潮起伏间不知不觉就半醉了,困倦起来,便起身告退。赵元采却忽然抢上几步,从后面抱住了他的纤纤细腰,低声恳求道:“箫箫,留下来吧好不好?留下来跟我一块儿睡。你不要让我再等,如此下去,也许我到死的那一天,也无法得到你,那样我会抱憾终生!” 萧谏一呆,游目四顾,殿中的侍从不知何时已经走得干干净净。他顿了一顿,站着不动了。广昌道,密道图,百里蓉……几个字眼在脑子里来回盘旋了片刻,这巨大空茫的未来将是什么?赵国将走到那种境地?赵元采最后会是什么下场? 萧谏脑子开始变得昏昏糊糊起来,扒拉开他的手臂,转身看着他,道:“我病了,全身都疼,还是拜你所赐。” 赵元采道:“是你逼我的,我也很心疼。以后我不会了。” 萧谏看着他黑亮的眼睛,忽然一阵眩晕,连忙伸手抓住身边帐子上明黄色的流苏,酒意上涌,心中瞬间嘈杂混乱。他停顿片刻,轻轻点了点头,道:“那你小心一点。” 赵元采道:“我会小心的,你放心,我一定小心一点。” 情劫 赵元采道:“我会小心的,你放心,我一定小心一点。” 萧谏对他一笑,几分涩然。赵元采却一阵恍惚,低头凝视他片刻,手上用力,提起来他几步跨到了那张宽大的龙床前,把他轻轻放了上去。萧谏只觉得天旋地转,赵元采已经俯身上来,挑开了他的衣襟,看着他玲珑修长的身躯,洁白柔韧的肌肤,他慨叹起来:“你是怎么长的?这么合人心意……”手轻轻按在心口的位置,体会那砰砰砰砰的心跳声。接着凑上来,在他心口处轻轻亲吻了下去,呢喃道:“你的心在跳,很快。” 萧谏被他轻吻的地方霎时间酥软,不由自主伸手想推开他的头,却不小心抓住了他的头发,迷茫中用力大了些。赵元采头皮剧痛,但如此情醉之中,竟是丝毫顾不得了:“我的箫箫,我要让你尝尝人间极乐的滋味,让你永远也离不开我,让你心甘情愿地……一直跟着我……”唇舌扫过他的颈项,见他侧头把脸半埋在枕上,便出手硬扳了过来,在他娇嫩的唇边流连不去。萧谏伸手抓住了枕角,神色却是僵硬的,始终无法彻底放开和投入,赵元采看看他紧闭的双眼和窘迫的脸色,一边出手安抚,一边柔声诱哄:“别慌,我定然让你满意。” 恋耽美 分卷阅读31 明月出天山 作者:俞洛阳 他这风月老手的引领下,微微摇动的烛影里,红晕一寸寸在萧谏洁白如皓月的脸上慢慢洇开,仿佛一朵花中之王牡丹,借着东风袅袅开放,层层叠叠的花瓣,馥郁醉人的芬芳,刹那间充溢了这明黄色的锦帐。帐上的流苏在两人的厮磨中簌簌地抖动起来,帐内春风和畅,激情似火,哪管他帐外就是战火遍地,满目风烟。 正在这颠鸾倒凤的销魂时刻,却听到殿门外忽然有人厉声叫道:“有刺客!抓刺客!”接着几声兵刃交接之声,惊呼惨叫之声,人体落地之声,混杂在一起。 外面乱成一团,赵元采把脸埋在萧谏的乌发中,只做听不见。但是门却被叩响了,接着是戚嘉的声音:“陛下,有要紧事禀报陛下。” 赵元采怒道:“滚!” 殿外霎时间静默无语,床上的两人也僵住了,赵元采低声道:“不理他们。箫箫,回一下神。”片刻后戚嘉的声音再次响起,却是低了许多:“陛下,适才有刺客窥探军营,杀了几个侍卫。同时探子送来急报,东齐的兵马忽然集中偷袭沁县,要掐断我们供应粮草之后路,如今已经逼近城南的二郎山。还请陛下定夺。” 赵元采伏在他的小美人身上,死活不想起来,最后却终于抬起头,低低的喟叹一声:“怎么这么凑巧?这戚嘉,他今天是怎么了,没见我正忙着大事儿,难道不能自己带兵去把敌军撵走?”正磨蹭的当口,却听戚嘉死气沉沉的声音又禀道:“陛下,急报又止,敌兵有一股潜伏进入沁县,烧了三处粮仓。我军须得调兵回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赵元采起身,回头看看萧谏,萧谏深陷在枕中似睡非睡,脸颊晕红,眉梢眼角有几分慵懒困倦之色。他只得恋恋不舍地给萧谏把被子掖好,凑到他耳边低声嘱咐道:“你先睡一会儿,我去安排一下就来。待会儿咱们继续。”也不唤人进来伺候,自行穿戴整齐出去了。 房中立时静谧无声,赵元采的床很柔软舒服,萧谏本就有了酒意,这没人打搅了,便往被子里缩了缩,打算先睡一觉再说。 过了也不知多长时间,迷迷糊糊地却感觉被人从锦被中抱了出来,接着被一件厚厚的斗篷裹住了。他低声嘟哝道:“陛下,这是去哪儿?我倒真困了。” 骤然间身上一紧,被那人大力给勒住,他忽然清醒了些,不用睁开眼看,就觉出了不对来,思忖片刻,干脆缩缩身子接着装睡。 而后那人带着他在空中飞掠,耳边是呼呼的风声,接着有流水声,船桨的咿呀声,听到身边一个很温柔的声音道:“咦?你们真把小田田带回来了?我大哥呢?”却是林再淳的声音。 远远地一个声音道:“我在这里。”那声音遥遥地传来,却瞬间就飘到了身边,斗篷被揭开一个角,萧雄的声音问道:“还没醒吗?怎么说睡就睡过去了?”被这么多的人围观,萧谏装不下去了,无可奈何地睁开了眼,道:“大哥,你把我吵醒了,让我起来吧。” 他衣服已经被赵元采脱了个七七八八,只剩下一件贴身的里衣,便就势用那个厚斗篷裹住了自己,慢慢地挣扎着下地,游目四顾,见身处一只极大的船上,船头竖了一根旗杆,上书两个字:“通海”,下面一个小小的姚字。萧谏问道:“这是浊漳河吗?” 萧雄道:“是啊,来来来,我听去找我的那个小休眉说,你病的很重,不能见风,赶紧进船舱来,让林子给你看看。”和林再淳一左一右扶着他进了船舱。 抱他回来的是高淮,此时没有跟进去,走到船边,扶住了船舷,船外静水流深。他出神半晌,手指渐渐越来越用力,恨不得把那木船舷捏出水来。夜风袭来,却忽然觉得脸上很凉,他伸手摸摸,然后用衣袖拭去了眼泪,自觉无有异状了,方才进了船舱。 萧谏被萧雄安排坐在一张软椅中,把一只赤裸的手臂伸出了斗篷,放在小引枕上,正由林再淳给他诊脉。 萧雄道:“田田,看你这手腕,真是骨瘦如柴了。” 萧谏侧头笑道:“这不算什么。休眉呢?是不是没有跟过来?”萧雄道:“听说你被戚嘉带过来了,我就让休眉还回广昌道军营,我自己赶了过来。这一路赶得那个急,累死哥哥了。你叫我回来,究竟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萧谏道:“这船……是姚远家的通海号?没有什么问题吧?”他问的是萧雄,萧雄却看看高淮。高淮脸色沉静,低垂着睫毛,不知神游何处,待萧谏问了第二遍,才低声答道:“没有问题。” 萧谏点头,道:“我是听说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所以赶快叫大哥你过来。幽州那边,究竟状况如何?” 萧雄摇头叹道:“我去阻止不让大皇子拿到魏明臻的玉玺,白等了这许多时候。如今看来,大皇子一时片刻的根本就靠不到幽州的边,所以大哥我闲置在那里,幽州的酒都不好喝,美人看起来也没有咱江南的水灵,不过会盟楼的酱鸭子吃起来倒是不错,那个酱……” 萧谏不客气地打断了他:“大哥,先别说鸭子的事儿。你听我说,大皇子反正也打不下幽州,你能不能想法让他发兵改攻太原?” 萧雄震惊,抬头看看高淮道:“发兵改攻太原?他连个幽州都攻不下,太原他就能攻下了?” 萧谏道:“他能,他一定能。我可以在广昌道上把路给他让出来。” 此时连林再淳也停止了诊脉,抬头看着萧谏,萧雄看看高淮的脸色,问道:“那么最后东齐这太子之位算谁的?三殿下,你什么意见?” 高淮道:“我没有意见,听令弟的。”萧谏道:“三殿下,我的意思是,大皇子若是攻打太原,赵元采必定回兵自救,这边你们就可以乘隙而入,里外夹攻,先拿下太原再说。至于太子之位,高鸿他本该攻打北燕,去跑到这太原来,他只要拿不住北燕的玉玺,他就没法名正言顺地和圣上讨要这太子之位。如今最关键的是,如何能让大皇子心甘情愿地改道广昌道,进军太原。你们说呢?” 众人沉默无语片刻,萧雄道:“游说他!我让石门主去游说他,这小子比我能说会道。”林再淳脸色一僵,瞥了萧大堂主一眼。萧谏笑道:“石门主跟过来了?” 萧雄道:“是啊,我让他带着五大天王跟着东齐兵马去沁县那边杀人放火制造混乱,行调虎离山之计。不然如何能轻易把你从赵国皇帝那边带过来?等他回来,我们从长计议。”他看看萧谏的胳膊,道:“你还是把胳膊缩进去吧,当心冻着了。” 林再淳也道:“你决不能再受寒了,不然会疼得受不了。我给你弄些丸药先吃着,最好是药浴,慢慢地能缓解症状。” 高淮此时终于抬起头来,看了萧谏一眼,唇角轻微地抽搐几下,涩声道:“大堂主,我能单独和萧谏说几句话吗?” 萧雄道:“只要田田愿意,我没有意见。”伸手在案下捏捏萧谏的手,接着一挥手,带着林再淳出去了。 剩下两人相对而坐,高淮的眼睛却看着别处,断断续续地,艰难地道:“我和大堂主很早就潜伏进了襄垣。我看到你们饮酒,我……小谏,其实你不用这样……我们可以想别的办法。我也想了,最多我带着澈儿走人,也不一定非要当什么太子皇帝……” 萧谏打断了他:“我并不是为了什么,那是我自己情愿的。” 高淮一哆嗦,一口气憋住,顿时说不出来话,良久方喃喃地道:“自己情愿?那么你和他……你又跑过来布阵设谋,让人如何信服?” 萧谏道:“过来设伏和别的事情,我分的很清楚,绝不会掺和在一起。你为什么不相信我?我曾经做过什么对不起你们的事情吗?” 高淮抬头看着他,眼中满是绝望:“萧谏!你竟然如此绝情!你不能这样!” 萧谏微笑起来,缓缓地道:“我为什么不能?” 93 情伤 我为什么不能? 这句话像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高淮的心上,让他一瞬间痛彻肺腑。为什么不能?为什么不能?换言之,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我没有资格管你,你能,你当然能!我拿你毫无办法,我掀桌行不行? 高淮在心里呐喊,气得哆嗦起来,忽然伸手,掀翻了他身前的案几,茶壶茶杯哗啷啷碎了一地。 这声音传到外面,萧雄差点跳起来,却被林再淳伸手拦住了,低声道:“大哥不用担心,他不会把田田怎么样的。” 萧雄叹道:“这是怎么了?一个个吃了乌眼鸡似的。唉,我这弟弟越来越执拗了,不过我不能劝他。人的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是好是歹都要自己担着,所以不管他怎样,我义无反顾地支持他。”林再淳眉头微蹙,忧愁满面,却终是什么也没说。 眼前的桌子被掀翻,萧谏却依旧坐在椅中不动,眼角微挑,瞥了高淮一眼,道:“你打算欺负我这一身病痛的人吗?” 高淮想说话,却忽然声音暗哑,竟然无法出声。他慢慢转过身去,不再看萧谏,良久方低声道:“你当然能。可是你真的喜欢他?” 萧谏道:“那是我自己的事情,不需要宣之以口。” 高淮道:“好吧,你可以不说。只是若是传出去,等将来赵国拿下了,你却应该怎么办?你如何……再回东齐呢?” 萧谏伸手轻轻抚着自己另一只手的手腕,触手处果然是骨瘦如柴了,想来自己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这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他轻轻喟叹一声,道:“我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你记得你的承诺,照顾好澈儿就行了。我倒是真想再见澈儿一面,也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 高淮心惊起来,低声道:“你什么意思?你在交代遗言吗?我以为你会接着和赵元采双宿双飞去,那会舍得死?” 萧谏道:“死不死也不是我能说了算。我当然想活下去,看着澈儿乖乖做个小皇帝。”他突然不想再多言,抬头看看外面的天色,道:“我该回去了,我要想办法早些回到广昌道上去,这样若是石门主能说动大皇子,那边发兵了,我这边好及时配合。你记得一定要和几位将军商量好,把兵马部署妥当,届时就可以乘隙而入,千万不要错过了机会。我行动不自由,你们要主动跟我多联络,我会一直在广昌道上等着。 我该走了,我让我大哥送我回去。”伸手扶着椅子慢慢起身,缓步往船舱外走,待行过高淮身后时,高淮却忽然回身,伸臂抱住了他,颤声道:“小谏,你别走,你究竟要我怎么样?你告诉我行不行?” 萧谏迟滞了一下,慢慢地道:“该说的,刚才都已经说过了,多说也是无益。” 两人僵持片刻,高淮终于对着他笑了一笑,却是艰难苦涩无比,点头道:“好,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刚才是我带你来的,还是我送你吧。你回去后要当心一点,不要着凉生病。当然我也是多事……会有人操心的……”他已经语不成调,干脆也就闭嘴,用萧谏身上的斗篷仔细地把他裹严实了,横抱起来,出船舱借着夜色返回了襄垣城中。 赵元采带着兵出去还没有回来,两人悄悄溜进了他的寝殿中。高淮把他放到床上,萧谏伸手解去了斗篷递给他,道:“这是你的,不要留在这里,赵元采会起疑心。”高淮伸手接过,没有再多看他一眼,一声不响转身穿窗而去,瞬间走得无影无踪。萧谏衣衫不整地慢慢蹭到窗边,却已经看不到他的身影,唯余一弯残月凄冷,数点星光微微。夜风袭来,他冻得哆嗦起来,却忍着不回去。最后支持不住,终于踉踉跄跄地爬上了床,赶紧把自己裹起来。 等赵元采终于处理了沁县那莫名其妙的偷袭后赶回来时,萧谏已经重新发起了高烧。皇帝大人凑过去,本打算重温旧梦,再续前缘,却看他满脸通红地缩在锦被里发抖,顿时慌了手脚,赶紧传来御医仔细地看了片刻,言道是受寒了,要尽快用药。赵元采便让他们速去准备。他自己坐到床边,伸手握住萧谏的一只手,问道:“箫箫,这是怎么了?又受寒了?” 萧谏哆哆嗦嗦,颤声道:“陛下,我一到这潞州附近,就……哪儿都难受,只觉得生不如死。你让我回军营去吧,不然我……我怕是真要葬身在这里了……”他这话半真半假,赵元采听在耳中,却感同身受,倍觉心疼,忙安慰道:“好,等你好了,我立时让人送你回去。” 萧谏哀求道:“我不想等,我等不下去了,陛下……”赵元采:“你病成这样,如何行路?”萧谏侧头不语,只是微微轻喘,神色却甚是坚决。赵元采无奈,看他病骨支离的模样,只得道:“那么等天亮了,你坐我的车回去,我让御医随行。等这边战事一了,我就回去看你。” 于是萧谏被赵元采送走了,这次声势浩大,随行众多。赵元采亲自把他抱到了自己那辆舒适豪华的大车上,安顿妥当。萧谏高烧未退,昏昏沉沉中感到赵元采在自己唇上轻轻亲了亲,他没有力气回应,缩在被子里不言不动,随着那辘辘的车声离开了襄垣。 山路崎岖难行,赵元采目送一行人马离去,怏怏回转,恨不得立时就拿下潞州,再飞速赶到萧谏身边去,于是加紧攻打。如今的潞州,几经战火,已经成了一个杀戮场,黑云压城,风卷旌旗,城上城下,处处弥漫着血腥的气息。 这边高淮和赵元采你死我活地开战,那边萧雄和石幽在浊漳河中的通海号上协商,想让他去劝大皇子发兵太原。石幽端起了架子来,咳咳两声,慢条斯理的道:“我跟他又不熟,怎么说呢?” 萧雄道:“我跟他也不熟,所以要乔装易容成世外高人去出谋献策,骗得他发兵就成。我听我那弟弟说,他似乎和太原有联系,一直在觊觎着太原,说动他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咱就装成个算卦的世外高人,说有预示着东齐皇朝的王者之气在太原噗噗地冒烟。或者咱索性把魏明臻的玉玺偷出来仿制个假的给他,他肯定就拿着玉玺奔太原来了。我这主意不错吧?” 石幽切地一声,道:“老掉牙的手段!恐怕不行,我不去白费这力气。” 萧雄道:“越是老掉牙,越是管用,祖宗留下来的计谋哪一次不是百发百中?这样,你若是说动他了,我这次去把叶七重建起来的小雪堂和青琐印花楼一块儿烧得个干净,气死他丫的!如何?” 石幽道:“你烧他的东西,跟我有什么干系?” 萧雄伸出修长的手指在他的白银面具上弹了两下,铮铮作响,笑道:“咋就没有关系?我烧了,你赶紧去收集那些乱七八糟的武功秘籍啥的卖给十三旗的狗腿子们,他们为了巴结七公子,还不都高价来抢购啊!别在这儿水仙不开花,装成个大瓣蒜,快跟我去吧!咱赶紧把这些懊糟事儿办妥当了,回到江南去,喝好酒,搂美女,做什么天天困在这里当和尚?” 石幽幽幽地瞥了一眼坐在身边不远处神游天外的林再淳一眼,道:“本座富甲天下,不稀罕这点小钱。看你的面子,去了也就去了,只是我来到这北方,水土不服,浑身发痒,若是没有个好大夫跟着,把这条命搭进去怎么办?” 萧雄皱眉道:“那个……那个……你啥时候变得这么娇贵?” 林再淳本在出神,此时忽然拂袖而起,道:“我跟你们走一趟,越快越好。赶快把这件事儿了了,我要好好给小田田看看病,他的病不能再往后拖了,不然我也会束手无策。”他转身看着石幽,很认真负责地问道:“你究竟哪儿痒?” 石幽一愣,连忙凑过来巴结讨好:“浑身都痒,要不找个没人的地方,你给我看看?” 林再淳退开一步,道:“不过是水土不服,一点小病,有什么好看的?我给你些丸药吃吃就成了。” 石幽顿觉无趣,低声埋怨道:“江湖上称赞林神医悬壶济世,对待病人不分贵贱,一视同仁,和煦温柔之处,令人如沐春风,偏偏对本座这病重之人就这般粗糙。回头你嫂子们知道了,一定很生你的气。” 林再淳对他的抱怨恍如不闻,道:“走吧,去和三皇子计议一下,然后我们快些出发行动。” 萧雄和石幽这两人在江湖上联手作恶惯了,向来巧舌如簧惯会坑蒙拐骗,但最关键的问题是,高鸿正在幽州不死不活地吊着,仗打得很郁闷,恰恰也接住了太原过来的密报。况他的确有心于太原,再听了所谓世外高人的一番胡言乱语,也就顺水推舟地过来了。 高鸿改道发兵太原的时候,萧谏身子骨儿稍稍好了些,正带着兵士在操练,待听到消息,和休眉对望了一眼,萧谏低声道:“太原怕是要乱了,我离不开。你赶快回去一趟,想办法把丁香送走,玲珑不用管她,她会自己管自己的。” 94 花落 休眉点头答应,起身欲走,萧谏道:“别急,过来给你两封信。”带着他进入自己房中,匆匆写了两封信,道:“你把丁香送到草原上阿日斯兰那里去,借机把这信给他,让他及时和东齐的三皇子殿下联络,密切注视太原的动向,随时准备发兵,或者干脆就把兵马先潜伏到吕梁山左近等着。这一封给玲珑姑娘,让她赶快找到该找的东西,她明白的。” 幽州到太原,经五阮关,飞狐口,广昌、灵丘,一路虽然高山险峻,但道路却畅通。况北燕和赵国是姻亲,如今是合作关系,因此这条道上虽然也布置有重兵,但和东齐开战以来,被赵元采抽调走了不少。余下的兵马被突然杀过来的东齐兵马弄得措手不及,一路丢盔弃甲,短短十几天功夫,就被高鸿和凤翥将军梁飞带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到了广武县,也就是萧谏驻兵的地带。 萧谏将青铜面具戴好,带兵迎了出去。他已经两年没有见到高鸿了,如今阵前相逢,高鸿不认得他,他也不用客气,打马带人就冲了过去,一番交战下来,两三万的人马当然抵不过高鸿的十几万大军,没多长时间就败下阵来,带着兵马落荒而逃,他的属下见到此等阵势,犹自稀里糊涂,纷纷询问:“将军,这人马是从哪里过来的?” 萧谏道:“本将军也不清楚,如今敌众我寡,我等赶快撤回太原和京城禁军汇合,守住京城最要紧!”带着兵马往太原方向撤退,沿路镇守的兵士一见这阵势,纷纷跟着逃窜,所谓引狼入室,兵败如山倒,便是如此情形。 太原兵临城下,赵元采得住消息,无奈之下只得回兵自救,待赶回太原时,萧谏指挥着属下人马正在城北不远处拼死抵挡,已经几乎要全军覆灭,他浑身是血,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赵元采派在他身边的侍卫们死死地守护着他。 他的大队人马一来,萧谏立时放弃了抵挡,直接躲到了皇帝大人的身后去,看着赵国和东齐的兵马在眼前乱纷纷地交战,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杀声震天。 赵元采默默地看着,片刻后沉声道:“箫箫,他们是从广昌道上进来的,对吗?” 萧谏道:“是的陛下,他们兵马多,我抵挡不住。” 赵元采哼笑一声,道:“抵挡不住,那就不抵挡。”他在这凄厉恐怖的战场上回首看了看高耸巍峨的太原城,缓缓地道:“赵国自开国以来,历经十七代帝王,太原曾被围城三次,最后均化险为夷,这是第四次。” 两方兵马交战一天一夜,相持不下,最后鸣锣收兵。赵元采交代将军们布置好防守兵马,带着萧谏和戚嘉进入太原城,城中百姓人心惶惶。赵元采招呼大臣们发安民告示,部署防守要点,待把这一切做完,已经是夜半时分。他缓步出了议事的秉德殿,戚嘉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边,片刻后凑到赵元采身后,低声道:“百里蓉今天一早出宫去了。” 赵元采随口嗯了一声,道:“很好。让他去吧。” 他回头看看萧谏,萧谏站在大殿门口处出神,赵元采唤道:“箫箫,过来跟在我身边。” 萧谏道:“陛下,我自己能保护自己。” 赵元采轻笑起来:“我不是怕你保护不了自己。过来。”萧谏只得走了过去,赵元采伸手抓住了他的手,用力有些大,萧谏的骨头咔吧一声,差点再次被他捏断。两人心照不宣地笑了笑,赵元采道:“这会儿大军压城,我没心思跟你上床了,先饶了你。” 萧谏疼得脸色苍白,勉强笑道:“好的,陛下随意。” 赵元采看看他的脸,随口道:“箫箫啊,你说一个人如何能做到心冷如冰,自行其是,不为外界任何事情所动呢?” 萧谏道:“陛下,心中若有了一个梦想,便能俯瞰自如,坦然面对天地之间万物。” 赵元采道:“说的好,你所言的梦想,是英雄的梦想吧,我记得你跟我论过英雄,英雄有四种。然后我问你我算不算英雄,你当时避而不答。如今看来,我是末路英雄。我也算英雄的,你不能不把我这一类悲惨的英雄算上。” 萧谏笑道:“陛下玩笑了,陛下如何能算末路英雄呢?如今东齐的兵马只不过是有一小撮流窜到了太原城外而已,离这末路二字,还相去甚远。万不可自轻自贱。” 赵元采道:“是啊,不过是有一小撮流窜过来了,我那亲亲的三舅哥的大军,还没有雪上加霜地赶过来呢。”他抬头看看黝黑深远的苍穹,星高月远,天地无极,站在这大殿前面,一个人显得很渺小,很悲凉。 他道:“你跟我去御书房吧。戚嘉也来。” 萧谏点点头,和戚嘉一路跟着他到了御书房中,里面却一片漆黑。赵元采奇道:“咦?当值的人到哪里去了?走,进去!”拉着他伸手推门,走了进去,萧谏却忽然在什么东西上绊了一下,一个踉跄,差点跌倒,被赵元采一把提起,他低声道:“好像是个人。” 三人都不是随身带火折子的人,便就着殿外的微微天光细看,见果然是一个人,已经没有了呼吸。戚嘉再仔细看来,几个侍卫太监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竟是都被人给杀了。 他站起身来,高大的身影发出了微微的冷气,低声道:“陛下,密道里有人进去了。是从御书房这边进去的。” 赵元采道:“是吗?打开密道,咱们也进去看看。”戚嘉答应一声,自行过去在一排高大的书柜后摸索一番,呀呀呀几声响,书柜移位了,露出了一扇小门来。萧谏看到那门里两边的墙壁上镶嵌着一颗颗的夜明珠,发出幽幽的光芒,整整齐齐的青石台阶往下通了过去。 赵元采侧头嘱咐萧谏道:“不准出声。”戚嘉在前面带路,三人默不作声地拾阶而下,一路行来,道路越来越宽,忽然见前面豁然开朗,竟到了一处极大的地下宫殿中,远远地对面的墙壁上,一个巨大的浮雕龙头,形容威武,而那龙头的鼻子,竟是一块奇特的、半透明的石头镶嵌在上面。 龙头前面,站着一个少女,乌发黑眸,此时转过身来,一脸惶然之色。 赵元采笑道:“玲珑,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萧谏一惊,伸手想挣脱赵元采的手,却被他牢牢钳住手腕,仿佛一个铁箍一般,让他动弹不得。 小雪飞无奈,对着赵元采笑了笑,道:“陛下,我凑巧发现了这个地方,就好奇心起,进来看看。没有别的意思。” 赵元采道:“这个地方,除了朕和戚大人,其他人是不能进来的。所以,你是自行了断,还是让戚将军帮你,你选择吧。” 小雪飞一窒,赔笑道:“陛下,奴家年幼无知,冒闯了禁地,还请陛下开恩。”萧谏忙跟着道:“陛下,她不懂事,您教训教训就可以了,饶她一命吧。” 赵元采冷笑:“就怕她不是年幼无知,而是有意为之。戚嘉,过去,送姑娘上路。” 小雪飞和萧谏同时脸色大变,戚嘉答应一声,一步步向着小雪飞走了过去。小雪飞慢慢往后靠,娇软的身子靠上了身后狰狞的龙头,看似全身戒备着戚嘉的进攻,却突然间反手拔出了龙头上镶嵌的鼻子,接着飞身而去,如一缕轻烟般就要从戚嘉身侧逃逸出去。 这一□法灵动矫捷,赵元采冷笑道:“姑娘好轻功!”却见戚嘉已经一掌扫了过去,劲风起处,四面八方将小雪飞裹了进去,让她无处可逃,一声闷哼,竟被打得远远地跌落在地,手中的石头也跟着飞了出去。戚嘉快如幽灵般地抢上接住,冷冷地看了地下的小雪飞一眼,反身到了赵元采的身前,恭敬地献上了那块石头。 那块石头四四方方,光华流转,萧谏却顾不得看了,拼命地要挣脱赵元采的手,赵元采歪头道:“干什么呢你!舍不得你的小娘子吗?你若是喜欢,回头爷照着她这模样给你找他十个八个。” 萧谏道:“不,陛下,赵元采,你放开我!”他脸色苍白,用大力挣扎,赵元采冷笑,扯着他不放,却见萧谏的唇角忽然沁出了血丝来,他心中一惊,终于缓缓松了手。 萧谏飞身扑到小雪飞身前,叫道:“姐姐!”见她脸色灰败,鲜血一股股地从唇角溢出,顿时心如刀绞,忙伸手去握住她的手,打算给她输送些内力进去,小雪飞缓缓地摇了摇头,低声道:“不用了弟弟,姐姐很累,在这异国他乡的,真累。让我睡一会儿我就好了。” 萧谏涩声道:“姐姐你不要睡!睡过去就醒不过来了!” 小雪飞微笑了一下,微声道:“醒不过来,就接着睡……弟弟,你真可爱,但是我……没法陪你玩儿了……”她被萧谏握在手中的手轻轻动了动,将小小的一团物事塞到了萧谏的手心里,接着用手指在他手心里很费力地写了几个字,最后对着萧谏微笑了一下,合上了曾经妖冶灵动的双眸,睡了过去。 仿佛一朵花,在萧谏的眼前旋转着,慢慢落入尘埃中,随流水而去,一去不返。 95 玉玺 萧谏怔住,呆呆地看着小雪飞美丽的容颜,忽然将脸埋在了她的手心里,泪如雨下:“姐姐,记得我初见你时,你的头发是紫色的,眼睛也是紫色的。真好看,我当时都看傻了。我不该骗你吃曼陀罗花让你出丑,对不起,真是对不起你!” 殿中寂然无声,片刻后赵元采淡淡地道:“果然是夫妻情深,你竟然流泪了。” 萧谏听在耳中,伸袖拭去了泪水,缓缓站起身来,回头看着赵元采道:“陛下,我也是一介凡人,当然会流泪。我也进到这密室中了,陛下却打算如何处置我?” 赵元采道:“你是我带进来的,那就不一样。” 他手中托了那块戚嘉从小雪飞手中抢回来的玉石,微笑道:“箫箫,你看这块石头好玩儿吧,你猜这是什么?” 萧谏伸手用衣袖堵住自己唇角溢出的鲜血,脸色沉静,对他的话恍如不闻,赵元采就接着自己说了下去:“这是朕的玉玺,朕轻易不用的。因为不能随便从这个龙头上拿下来。若是拿下来,那十七条密道分布在皇城中的出口就堵死了,同时朕在宫中设的传讯的鸽子就会被放飞,飞到朕那十七个列祖列宗的陵寝那里,潜伏在那里的军队就会同时封了另一个出口,密道里的人,会都被活埋在地下。” 他缓缓道来,萧谏就呆呆地听着,赵元采看看他的脸色,接着道:“如今百里蓉的图,应该是送到了,高鸿的兵马,应该也已经进密道了。可惜那是一张假图,就算我不拿起这块玉玺,他们也走不到这皇宫里来,只会在岔道上越走越 恋耽美 分卷阅读32 明月出天山 作者:俞洛阳 ,迷路,活活饿死。或者会憋得发疯,互相砍杀,撕咬,最后同归于尽。” 萧谏想起来那可怖的场景,轻轻战栗两下,低声道:“陛下不把玉玺放回去吗?” 赵元采道:“玉玺不用放回去了,为妥当起见,好歹总得等他们死透了才行。最好这些天那密道不要打开,否者容易被人借机利用。”他缓缓走动几步,忽然回头对着萧谏微笑道:“老祖宗留下这些密道,说起来是让子孙危急关头逃生用的,其实呢,嘿嘿嘿,太原城前三次被围,最后解围都和这些密道有关。我的列祖列宗们均是丢了一张假图出去,然后就有人上当了。看来祖宗们留下的计谋,虽然简单,但却百发百中,真管用啊!” 萧谏默然半晌,抬头看了看玉玺,问道:“陛下,这块玉石很奇特,我能摸摸吗?” 赵元采微笑道:“当然能了,我的箫箫摸摸,有什么不可以?”将玉玺递到了他的手中,萧谏接住了,仔仔细细地摸了片刻,又将那阳刻篆文看了半晌,方递到了赵元采的手中,道:“果然是一块儿好玉,只是这古篆文反着看,我倒是不认识了,能不能盖一个给我瞧瞧?”戚嘉一直全神戒备地看着萧谏,生怕他把玉玺毁掉,此时见终于回到了赵元采的手中,方暗暗松了口气。 赵元采道:“能,走吧,出去找到纸张,给你盖一个。戚嘉,你把玲珑姑娘的后事处理了。我带箫箫看篆文去。”带着萧谏出了密道,他传唤了人进来,掌灯清理了地下的尸体,和萧谏走到龙案前,果然找到一张纸给他盖了个引。 萧谏拿在手里看,称赞道:“好端正漂亮的篆文,我看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字,对不对?” 赵元采哈哈笑起来:“对,很对。朕是真龙天子,当然受命于天。”萧谏道:“陛下,这张纸能不能送给我?” 赵元采道:“你添些字上去,拿着去做坏事怎么办?这种事儿你完全干得出来。给你可以,须得让我先添些东西。”伸手抓起朱笔,在印章图案上打了个大大的叉,方才道:“拿去吧。” 萧谏道:“是,多谢陛下。”折起来放入怀中。 赵元采在烛光中看他明丽秀雅的脸,越看越舒心,笑道:“箫箫啊,想起来东齐的兵马在地底下四处摸索,最后窒息而亡,爷这心里,真是滋润熨帖,过来,让我亲亲你。”将他扯过来拥入怀中亲吻,萧谏很顺从乖巧,片刻后赵元采却又放开了他,埋怨道:“你不够热情,跟波斯姑娘们差远了。” 萧谏道:“陛下,来日方长,我会越来越热情的。不过今天玲珑刚死,我心里难受,真的热情不起来,等改日好吗?” 赵元采凝神打量他片刻,道:“那好吧,今天就饶了你。我看你累了,这儿离明洁堂不远,你去睡一会儿,待会儿大臣们要来议事,我就不陪你去了。”萧谏答应住,却又道:“陛下,戚大人把玲珑葬在何处,事后可否告知我一声?” 赵元采点头答应,夸赞道:“我的箫箫真是重情重义的人啊!”于是萧谏在侍卫的守护兼监视下,在赵元采悲喜莫辩的目光中,自行回明洁堂休息。 第二天,侍卫们在戚嘉的示意下告知了萧谏小雪飞的葬身之地,在城南的郊外,萧谏过去拜祭,看着那一堆新土,想来还是赵元采给自己面子,才勉强叫人堆起了一个土堆来。他让侍卫们回城征得了赵元采的同意后,折道采石场亲手给小雪飞刻了一个墓碑,安置妥当了,方才回城。 回城路上,萧谏听侍卫说东齐的大皇子高鸿发怒了,把曾经的赵国第一宠臣百里蓉推到了阵前,要当着赵国皇帝的面给千刀万剐。那侍卫接着禀报道:“将军,陛下说了,如此热闹百年难遇,请您一定要过去看看。” 这种杀鸡给猴看的戏码,赵元采断不会放过自己。想来自己说不去也不行,于是萧谏很顺从地道:“好啊,那就过去看看。”摸住那个青铜面具戴上了,跟着侍卫们到了城南的两军阵前。 赵元采驻马在一处高坡上,被层层的侍卫守护着。坡下就是黑压压的大军和东齐的兵马对峙,严阵以待。赵元采一见他到来,招手叫道:“箫箫过来,快来看。”萧谏纵马上了高坡,赵元采笑道:“今天探子来报,前天晚上,爷我不动一刀一枪,高鸿他丢失了五万兵马,哈哈哈,怪不得高鸿发怒。百里蓉一个人,怎么能及得上这么多兵马在大皇子心中的分量?” 萧谏道:“那当然是及不上的,用脚趾头也能想出来。皇家无情,该扔的东西一定要及时扔。”放眼望去,红衣的百里蓉果然被大皇子绑到了阵前,刽子手一边侍立,手中拿的不是大刀,而是小刀,看来真打算把百里蓉千刀万剐了。 高鸿在阵前命令喊话之人大声道:“赵国的皇帝陛下,这位风华绝代的公子爷您究竟还要不要了?如果不要,我们就动刀了!” 赵元采只是嘿嘿笑,连话都懒得答,萧谏侧头看了他一眼,问道:“陛下,您不心疼百里公子吗?” 赵元采道:“心疼有什么用?他不知好歹,跑去投靠那高鸿,如此下场也是咎由自取。”他口中如是而言,但眉头却慢慢皱了起来,萧谏仔细观察他的神情,心中有了计较,道:“百里公子跟了您两年多,我不信您一点怜惜之意都没有。”话处落,却听那边远远地一声惨呼,赵元采跟着眉头一跳,却是百里蓉双肩上的肉被削下两块来。 两人默不作声地看着,看着百里蓉的肉被一块块削下,伴着他一声声的惨叫嘶呼,如此血腥的杀戮,看得阵前人人心惊。萧谏忽然道:“陛下,咱们来玩儿个双龙戏珠如何?” 赵元采道:“什么叫双龙戏珠?”萧谏道:“就是你我二人同时张弓搭箭,让人喊口令,射一样东西,看谁的箭先到。” 赵元采斜眼看着他:“你如今能拉得动弓?爷我不信。” 萧谏道:“信不信一试便知。” 赵元采道:“射什么?” 萧谏道:“就射百里蓉。” 赵元采眼角抽搐了几下,沉默无语。萧谏道:“陛下舍不得?实则杀了他也是为他好。” 赵元采接着沉默无语,萧谏道:“陛下一定是舍不得。我到如今还记得去岁中秋,陛下揽着百里蓉跳舞,果然是珠联璧合相得益彰。舍不得也是人之常情,只是这样零敲碎剐,更加痛苦万分。” 赵元采忽然道:“拿弓箭来!” 立时有侍卫给二人递上了弓箭,两人同时张弓搭箭,对准了百里蓉。 待听得侍卫喊道:“一,二,三!”二人同时射出了羽箭,箭去如流星,赵元采的长箭挟呜呜怪响,凌历劲风,直奔百里蓉,穿胸而过,萧谏射出的羽箭却被他最后关头一扬手,射到了天上。 阵前大哗,赵元采闭了一下眼,复又睁开,问道:“你这是干什么箫箫?难道连一点准头都没有了?” 萧谏道:“不是的陛下,我只想让你亲手杀了他,他死在你的手里,想来无比荣幸,无限欣慰。” 去岁中秋跳舞的不但有百里蓉和赵元采,还有玲珑,当时跳到最后,三个人一起滚倒在地毯上,热闹非凡。 赵元采迟滞片刻,忽然哈哈笑道:“我的小美人啊,我真服了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感谢给予我留评鼓励的读者,今天加更一章。 96 交兵 赵元采迟滞片刻,忽然笑道:“我的小美人啊,我真服了你了。” 萧谏回应道:“多谢陛下夸奖。” 百里蓉被赵元采一箭射死,高鸿大怒,喝道:“杀过去!”东齐的兵士潮水般涌了过来,赵国的兵士便如潮水般迎了上去,交汇在一处,萧谏和赵元采一起默然看着那惨烈的杀戮,过得片刻,赵元采低声慨叹道:“我的蛇蝎小美人啊!” 萧谏脸上戴了面具,赵元采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见他瞥了自己一眼,眼中有隐约的笑意,竟然很温柔。 容不得皇帝大人感慨万千,有赵国将领接着来禀报:“陛下,东齐的三皇子高淮兵分三路,突破了我边境兵马的防守,往太原来了,如今距此地不过两百余里。” 赵元采道:“哦?好好好,这大舅哥没有打发走,三舅哥又来了。他们是如何突破防线的?” 那将领道:“仍旧是兵分小股,不知如何一批批潜入我守军后方,而后集结起来反攻,前后夹击,导致我兵马措手不及,首尾不能呼应,乱了阵势,被他们乘隙而入。” 赵元采拧眉道:“有内应。”侧头看看萧谏,萧谏低垂着头,似乎在沉思。他很想怀疑萧谏,但萧谏一直在自己及侍卫的严密监控下,如何能弄出这么大的动静,着实令人费解。 赵元采也沉思起来,忽然心中灵光一现,片刻后道:“传令下去,召集各地勤王之师速往京城发兵。我等回城!去把姚远的家抄了!” 一干人呼啸回城,把城外一干交战的人马丢在那里。赵元采在秉德殿等着,戚嘉带着护卫守护在殿外,萧谏站在他身边不远处。不久侍卫来报:“陛下,姚远家里早已无人,问及周边的人,据说两个月前就已经出入渐少,终止渐渐绝迹。” 姚远的商号遍布赵国大小城镇,商船数量众多,东可达东海,西能到长安,赵国对待这种大商人的政策又一向宽容,提供个粮草,窝藏些兵士很方便,想来问题就出在这里。 赵元采缓步拾玉阶而上,在龙椅上坐了下来,忽然有些疲惫不堪。他出神片刻,侧头叫道:“箫箫过来。”萧谏依言走近他身边,赵元采一伸手,把他揽了过来坐在自己腿上,萧谏手肘支在他宽厚的肩膀上,赵元采搂住他的腰,叹道:“去岁是我强行要留你在我身边。那时候,就是觉得你长得好看,想要得到你……爷我喜欢美人,见不得丑八怪。我这恶癖今生今世也改不了,唉!” 他一声长叹,意态不明,忽然看到萧谏眼中似乎有隐隐泪光,心中跟着一动,却见戚嘉进殿禀报道:“陛下,高淮的大军的前锋已经逼近太原,容微臣带领兵士出城迎敌。” 赵元采道:“走吧,朕和你一起去。朕就不信要栽在这小子手里。箫箫,你给我掠阵。如果我战死沙场,就劳烦你给我收尸。我是无法指望戚嘉的,他一定会死在我的前面。” 戚嘉抬头看着他,神色沉稳,目光坚定:“陛下,如此不吉之言,请陛下勿要再多说。戚嘉纵死,也要护得陛下周全。况各地的勤王之师一定会尽快赶来太原,届时东齐兵马自然冰消瓦解。戚嘉也请求陛下不要如旧日般轻易以身涉险。如今应以大局为重,陛下安康,百姓才能安心。” 赵元采哈哈一笑,却依旧是豪气干云:“是啊,朕的锦绣太原城几百年的基业,决不能轻易落入敌手。走了,迎敌去!”把萧谏放下地来,扯着他出殿。他如今把萧谏放在哪里都不安心,杀又不舍得,干脆就一直带在身边。 众人打马出城,太原地处东西北三面环山,北高南低,地形优越。赵元采带着萧谏戚嘉等人上了一处高地,极目天涯,远远地腾起一股尘烟,隐隐有旌旗飘摇,马蹄隆隆,渐渐向这边卷了过来。 两军终于对峙,东齐这次出征赵国的兵马倾巢而出,中路是高淮带着聂世焕,东路是钟若塔和姚蜘蛛,西路是杨宝桢,远远地兵马排列开来,在阳光下,盔甲闪着耀眼的光芒,近二十万大军却静悄悄地无人发一言。 赵元采冷冷地看了一会儿,忽然手中的长刀一挥,道:“上!” 赵国如今只有赵元采从前线带回来的京城禁军,还分兵一半去城北对付高鸿的兵马,所以城南遗留的兵马数量和高淮的兵马数量悬殊甚大。但赵国兵士却都很是勇猛,在喊杀声和战鼓声中冲上去,个个以一当十,和东齐兵士厮杀在一处。 混战中赵元采看到高淮在聂世焕的守护下一步步逼近了过来,他忽然热血沸腾起来,转头看戚嘉正全神贯注地瞪着场中局势,似乎不太关注自己,便向着贴身侍卫做了个手势,忽然带着他们冲进了杀戮场。 赵元采意气风发,长刀挥开,如一片巨大的乌云,一刀扫去,赵国的兵士齐齐倒下十几个,若风卷残云般干脆利落。然后戚嘉跟了过来,更是如猛虎下山,勇不可挡,东齐将士儿郎纷纷躲避不及。 混战中高淮带着众人杀进来,呈合围之势往戚嘉和赵元采这边吗慢慢包抄,赵元采看在眼里,主动抢将上来。上次在潞州,他吃了高淮好大的亏,一直在等机会和他再次交手,高淮当然也不会和他客气,在乱军中问道:“陛下可是想和小王再次动手?” 赵元采冷笑道:“戚嘉,你不准插手!”刀如风横掠过来,高淮弃枪不用,直接拔了长剑出来,两人交手在一处,瞬间来回就过了几十招,高淮的剑势诡异凌厉,赵元采力大刀重,但变招的速度却稍有不及,激斗中一个疏神,被高淮的长剑顺着刀杆削过来,顿时伤了手臂,长刀脱手飞出。接着高淮的剑势汹涌而至,赵元采连忙退让,在他的剑势下却是让无可让,戚嘉打算抗旨冲过来,但东齐早有防备,那几个形貌怪异的人死死拦住了他。眼看着自己的皇帝在高淮的剑光下左支右绌,狼狈不堪,危急万分的关口,却听远处的萧谏突然叫道:“高淮!你不准杀他!” 高淮听到他的叫声,心中一突,一丝愤怒浮上心头,下手反倒越来越不容情,一剑劈来如惊天霹雳,赵元采避让不开,却听得身边嗖嗖之声连响,竟是萧谏拉弓射箭,箭箭不离高淮心口,高淮长剑激舞,连连格挡,但萧谏的连珠九箭凌厉无比,最后一箭他没有挡开,直直射入肩头,高淮跟着身子一顿,向后倒了下去,东齐的将士们大惊,蜂拥而上,拼死抵挡住了正打算反击的赵国皇帝陛下。戚嘉也终于摆脱纠缠,抢上前来挡在赵元采身前。 赵元采伸手按住自己的伤口,心中服气了,笑道:“三皇子好剑法,寡人佩服!今日累了,明日再战!” 萧谏策马挤过来,他如今内力体力已经大不如从前,竭力射了这几箭也耗损了不少力气,赵元采看他在马上摇摇欲坠,忙打马迎上,道:“你又过来干什么?” 萧谏道:“陛下,我看您受伤了。” 赵元采道:“一点小伤不碍事,走吧,先退回去。”与萧谏并马边战边退,一路回了太原城,眼见得天气已晚,双方便也偃旗息鼓,收兵回营。 东齐的兵马在太原城南三十里处择有利地型安营扎寨,如此城北是高鸿的兵马,城南是高淮的兵马,竟将太原夹在了中间。 回皇宫的路上,赵元采时不时地看萧谏一眼,萧谏视而不见,却忽然听他笑道:“箫箫,晚上陪着爷在成华殿饮酒如何?” 萧谏道:“陛下受了伤,还饮什么酒?还是早些歇着吧。” 赵元采叹道:“纵然受了伤,心里也是很高兴的。” 萧谏道:“我倒是想陪陛下饮酒,可惜今天阵前动了手,却是疲惫不堪,我如今是彻底不中用了。”他此言不虚,的确是疲惫不堪,硬撑着骑马回来,这会儿只感天旋地转,待说完这几句话,忽然眼前一黑,竟然从马上一头栽了下来。 赵元采大惊,飞身下马去捞他,却终究晚了一步,眼见得萧谏要摔在地下,身边的戚嘉幽灵一般抢过来,刹那间到了眼前,竟然后发先至,把萧谏从地下一把抄起,递到赵元采手中。赵元采看着昏过去的萧谏,一声长叹:“我的小美人如今变成琉璃美人了。这场牢坐得,你但凡稍微顺从一些,爷哪舍得让你去坐牢?” 萧谏又病了,连着病了好几天,昏昏沉沉地一直不是很清醒。赵元采只得把他留在了明洁堂,吩咐御医侍卫们好生照看。他天天去阵前巡视。 形势对赵国越来越不利,赵国京城禁军的兵马数量和东齐的两路大军相差很远,只能凭借着有利地形日日坚守。城中人心惶惶,而各路援军却迟迟不到,赵元采渐渐有些焦急了,赵国的大臣们也暗暗焦急起来,有几个偷偷想往外转移家眷,被赵元采发现,以惑乱人心之名满门抄斩了两个,最后被戚嘉和几个老臣子死死拦住,余下的方才作罢。 这一日,他在阵前一天,晚上疲惫不堪地回宫,戚嘉劝道:“陛下,各路援军既然已发,陛下安心等待便是,明日不要再上阵前去了。” 赵元采轻轻地叹了口气,道:“朕也不想让这百年基业毁到朕的手中。”他眼光慢慢转到戚嘉脸上,忽然问道:“戚嘉,你从我十三岁登基那一年就跟着我了,我好玩,我荒唐,你却从来没有劝阻过我一句。这十多年来,难道你的心里,就对我没有一点不满?” 97 倾国 戚嘉抬头看看自己的国君,忽然单膝跪地,脸色沉静,郑重地道:“臣不愿论国君之长短。只要陛下高兴,微臣并无异议。” 赵元采凝视着他,微笑了一下,道:“你说各路援军为何迟迟不到?” 戚嘉道:“各地有东齐的小股兵力作乱,故意阻挡我赵国兵马前来,拖得一天是一天。所以援军被耽误了行程。陛下若不放心,微臣想突围出城,去详细查看。只是微臣一走,陛□边没有个可信的人,微臣放心不下。” 赵元采挥手道:“朕这么大的人了,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你放心去吧,只不过要当心自己的安危。”戚嘉答应一声,带着一群侍卫匆匆出宫而去。 皇帝缓步走到成华殿殿门口,居高临下往外看。夜幕早已降临,门外大批的侍卫守在那里,与常日无异。他却忽然觉得今天的太原城和皇宫,平静得诡异,透着一种暗昧难言的气息。 赵元采心中隐隐恐慌起来,放眼四顾,却忽然看见萧谏站在正对殿门不远处的空地上,并没有戴御赐的青铜面具,怔怔地看着自己,容颜明朗舒雅,眼神清冽温柔。他自从下过了潞州的水牢,因为畏寒,这暮春时分,也裹了一件朱红色的厚披风,上面绣着黑色的凤凰图案,和着柔软的长发在夜风中轻轻地拂动着。 两人相对无言片刻,赵元采道:“箫箫,你好了?” 萧谏道:“我昨天就能起来了,见陛下忙,没有来打搅。” 赵元采对他伸出了一只手,唤道:“过来。” 萧谏依言沿阶而上走到他身边,将手放到了他的手心里。赵元采道:“这两天病了,乖乖地没有干坏事儿吧?” 萧谏道:“干了。” 赵元采道:“又干什么了?” 萧谏微笑不语,赵元采叹息一声,道:“今天这太原城和皇宫,静得渗人,这是怎么了?” 萧谏道:“太原城地底下有东齐五万兵士的魂魄,他们没有战死在沙场上,却中了诡计被生生活埋,想来怨气甚大,渗人也是应该的。” 赵元采伸手揽住了他的腰,道:“你是在埋怨我吗?都打到家门口了,我能怎么办?” 萧谏道:“没有。陛下也不用怎么办,两国之间的战争,死伤在所难免,胜败也是兵家常事,谁也不用埋怨谁。” 赵元采扳过他的脸细看,道:“你的气色还不是很好,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萧谏道:“因为我紧张。”他话音甫落,赵国的皇宫四处远远地忽然升起了数枚烟花火箭,在空中噼啪噼啪地爆破开来,散作漫天花雨,五彩迷离,如梦如幻。 赵元采转头怔怔地看着满天的繁华缭乱,沉声道:“不年不节的,放什么烟花,这是谁干的?箫箫,这是谁干的?!” 萧谏看着他,微笑道:“陛下,东齐的第二批兵马通过地道进城了。这烟花就是信号,如今他们已经把皇宫包围了。” 赵元采全身一震,顿住不语,片刻后轻笑一声,道:“你在骗我吧?若是真的,你何苦这会儿跑到我身边,难道不怕我杀了你?地道封得好好的,他们如何进来?箫箫,你一定是在骗我。” 萧谏道:“陛下,你纵是想杀我,也得等我把话说清楚再杀。事到如今,我不想瞒你。地道真正的图纸在御书房的地宫中,玲珑临死的时候给我了,她是江南五大堂第四堂销魂堂主,善于探查各种机关,藏匿的东西再隐秘,也逃不过她的眼睛。我把图纸及信件藏于羽箭尾羽中,前几日将箭射到了三皇子身上。我曾在太原采石场学会了石刻,重新刻了一个玉玺放到那龙头上,所以暗道的门已经打开,如今他们……真的进城了。” 他缓缓道来,赵元采就默然听着,高大的身影散发着冷寂的气息,待听他说完,却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我信!这事儿你完全干的出来!原来你是在装病!装病的时候什么坏事儿都不耽搁干!我的小美人啊,亏得我还三天两头着人去问候你!哈哈哈,爷我这次真栽的大了!”他声音凄厉,如痴如狂,如疯如癫,言语中却是无尽的失望和痛苦,无奈与悲凉。 萧谏凝神看着他,道:“陛下,我在给东齐的信中有所提醒,三皇子必定会善待战俘,善待陛下后宫中所有的人,包括皇后和皇子们,当然也包括……”他咬了咬嘴唇,却忽然停住了,没有说下去。 赵元采听懂了,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眼光转往别处,缓缓扫过自己辉煌宏大的皇宫,扫过夜色中的锦绣太原城,倾国之祸,迫在眉睫,曾经的繁华,难道转眼就成了云烟?这富贵和平凡,却又如何能超然? 赵元采微微一笑,长眉微轩,朗声道:“朕贵为九五之尊,却将祖宗的百年基业拱手送人,愧对列祖列宗!有何脸面存活于天地之间?箫箫,你太小看朕了!”萧谏眼中泪光浮动,低下头去不再言语。 此时,皇宫四周隐隐的兵戈交接之声传来,伴着呼喝惨叫之声,想来是守皇城的三千禁军和东齐兵士开战了,接着声音越来越近,渐渐地往这成华殿左近围拢了过来。 赵元采静静地听着,萧谏却又抬头看看他,接着道:“陛下,你让他们停止抵抗吧,三千兵马不是五万兵马的对手,徒伤无辜。” 赵元采道:“护卫国君是他们应尽的职责,虽死犹荣!”眼看着东齐的兵士突破了一处处的防线,一队队涌了进来,在一个圆脸青衣少年和一个黑衣男子的带领下,团团地围住了成华殿,却也远远地不敢靠前,只是一排排张弓搭箭,箭头遥遥地对着赵元采和阶下的几十名侍卫。几万人围着这几十个人,想突围,那是万万不能。若拿萧谏做人质,依萧谏的脾气,会主动撞死在他的刀下。赵元采迅速地思索了几种可能性,绝望了。 那青衣少年是江南五大堂的绛妖堂主沈欢欢,那黑衣人是钟若塔的副将姚蜘蛛,沈欢欢一见萧谏,便问道:“萧谏,小雪飞呢?” 萧谏侧头看了赵元采一眼,却没有回答他,赵元采冷冷地道:“你是说玲珑吧,被朕杀了!” 沈欢欢脸色一顿,他一向不动声色,只是手微微抖动了一下,慢慢举起了手中淡青色的弯刀来,杀气从身上凛凛地发出,如一头猛虎般蓄势待发,接着作势正欲扑出,却听身后有人道:“且慢。” 兵士让开道路,一干人走了进来,领头的正是高淮,他身边是林再淳,侯天翔,聂世焕,何眠,五大天王,竟然还有休眉、阿日斯兰和从洛阳赶过来的丁无暇。 萧谏看到自己的妹夫,便对着他一笑,高淮眼光在萧谏脸上梭巡一圈,转到了赵元采脸上,道:“赵国的皇帝陛下,你若能归顺我朝,当以王侯之遇相待。” 赵元采一声冷笑:“屁话!王侯之遇及得上我自己做皇帝吗?让你们给我封个什么违命侯,跟那南蜀皇帝刘子玉一般俯首称臣,苟且偷生,爷我还不如一头撞死!” 高淮心道:“如此我就不客气了。”眼光看向他身边的萧谏,用眼光示意道:“你过来,快些过来到我身边来!” 萧谏对他的示意恍如不见,赵元采却瞧了个清清楚楚,抓着萧谏的手骤然一紧,笑道:“箫箫,三皇子殿下让你过去呢!你去不去?” 萧谏微微哆嗦起来,片刻后抬头,看着赵元采勉强笑了一笑,却沉默无语。赵元采凝视着他精致秀妍的脸,道:“很好!便是你想去,爷我也不会放手!你跟我过来!”扯得萧谏一路踉踉跄跄进了成华殿中。 高淮脸色大变,低声道:“进殿去!”东齐兵士羽箭齐发,几十名赵国侍卫在这乱箭之下挣扎着抵抗几下,纷纷倒地毙命。 殿中灯烛明亮,富丽堂皇。赵元采扯着萧谏走到了上首居中放置的龙椅前,将萧谏推坐在上面,使力大了,萧谏被摔得全身剧痛,动弹不得。见赵元采竟然从龙椅后靠墙的案几下暗格里拿了一个镶金嵌玉的酒壶出来,接着随手夹起案几上的两个酒杯,斟了两杯酒端过来。 萧谏抬头问道:“陛下,这是干什么?” 赵元采把酒放在身侧的龙案上,含情脉脉地看着他,眼神怪异非凡,悲喜难辨:“箫箫啊,我一直不知道你的心是什么做的,这般坚硬如铁!你告诉我,你的心是什么做的?我也想要一颗这样的心,我真想要,你告诉我!” 萧谏想笑,竟然笑不出来,片刻后道:“陛下,我是东齐人,从小的梦想是保家卫国,为东齐扫荡天下,无奈却背负着一个贰臣之后的名声,为人所不齿,几乎要报国无门。所以我不能再做贰臣,我要洗清我萧家的名声,为我的家人在东齐争得一席之地,堂堂正正地活下去。但我的确对不起你。你想怎么样,都行!今天我全听你的!” 东齐的诸人抢进殿来,却不敢靠前,只得远远地看着,待听到萧谏这番话,均都沉默无语。 丁无暇试探着往前走了一步,赵元采却转头,冷冽的目光掠过宝座下虎视眈眈的一群人,忽然拔刀出鞘,一刀劈出,擦着萧谏的头顶过去,发带断裂,一头长发披散下来,随着他的刀风微扬,高淮和林再淳同时倒抽一口凉气,差点冲上来,却硬生生收住了身形。接着赵元采把刀架在了他的颈项上,冷冷地道:“谁再上前一步,那就血溅当场!” 高淮伸手挡住了丁无暇,低声道:“不要妄动!”全神贯注地看着二人。 赵元采笑起来,笑容无比凄凉,反手把长刀背到身后,伸手端起了那两杯酒:“来吧箫箫,这就是你我二人今生的交杯酒,我们共同饮下吧,我不会饶了你。在我赵元采国破家亡的这一刻,我以我赵氏家族列祖列宗发誓,下一辈子,下下辈子,千生百世,我必定和你纠葛到底,万死不休!” 98 倾城 赵元采咬牙切齿地一字字道来,冰冷刻骨,凝重狠绝,一阵阵回声在殿中来回撞击,嗡嗡作响,一声声砸到了萧谏的心里,萧谏跟着这声音身子轻轻地哆嗦,所有的信念和坚持慢慢慢慢崩溃了,坍塌了,败退了,沦陷了,抬头看着赵元采,喃喃回应道:“好啊,我喝!” 缓缓伸手,拿了一杯酒起来,赵元采微笑地看着他,跟着举杯在手,两人果然如夫妻成婚时各自饮下半杯,接着换杯而饮,一饮而尽,动作竟然出奇地一致利索。 赵元采满意了,随手掷杯于地,双眼不离萧谏的脸,柔声道:“箫箫,我还是想问你一句,你对我果然没有半分情分吗?那么在襄垣,是在可怜我了?” 萧谏凝望着他:“不是的,陛下。”他慢慢举起一只手来,手中握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33 明月出天山 作者:俞洛阳 个羊脂白玉雕成的玉美人香瓜:“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是陛下送我的,我一直带在身边。陛下对我的情分,我至死不能忘。今天在破城之际我主动来到陛下的身边,便是以我这条命还偿还我欠您的恩情。因为除此之外,我一无所有。” 赵元采看着他笑起来,低声道:“好,很好,哈哈哈哈……” 他心满意足,轻笑不止,阶下的林再淳低声道:“那酒有毒。” 高淮道:“我知道。”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萧谏,低声道:“你有把握解毒吗?” 林再淳道:“没有。” 高淮道:“你最好有。” 林再淳道:“我也希望我有。” 两人低声交谈,丁无暇在一侧焦急万分,再次试探着往前走了一步,赵元采并不回头,只是手一挥,长刀划过萧谏的右脸颊,顿时鲜血淋漓,接着重新架到了萧谏的颈项上,一根细细的血线慢慢流出,高淮脸色苍白,伸手扯住了丁无暇。丁无暇无奈道:“大舅子,你就这样和人家喝了交杯酒,也不请你妹夫喝一杯?” 萧谏侧头,看看丁无暇,忽然惨然一笑:“老丁!妹夫,你要是真认我这个妻兄,你这一辈子不能娶妾!不能出去逛勾栏!我妹要生的是女孩子,你不能嫌弃!俸银要全交给我家窈窈拿着!不然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赵元采却忽然出手,狠狠扳回了他的脸,道:“箫箫,这会儿不要再看别人,只能看着我一个人!”手指一寸寸抚过他温润浅淡的双唇,俯身吻了下去,很深情,很辗转,很用力,很恶毒,萧谏“唔”地一声,上不来气,正辗转流离抵死缠绵着,赵元采却忽然身子缓缓下滑,慢慢伏在了他的膝盖上,就此一动不动,后背大穴上钉着长长的一根银针,正是那位岐黄圣手趁他们吻得热烈用袖中针偷袭成功了。 萧谏眼前一阵模糊,顾不到刹那间抢到身前的高淮和林再淳,只看到赵元采长长的黑发散在自己身上,千丝万缕,乱纷纷缠住了他那颗已经彻底塌陷的心,他低声道:“陛下,元采……”伸手想去摸摸赵元采的脸,却被高淮一把握住了手,接着他突然看到高淮另一只手拎起了长剑,萧谏惊道:“不!” 高淮一怔,看到了他眼里的哀求,一咬牙,却仍旧一剑劈下,鲜血飞溅出来,激荡在萧谏身上,斑斑点点目不忍睹,接着林再淳手起针落,六根长长的金针刺在了萧谏的心脉周围,把几颗药丸硬塞到他的嘴里去。何眠等跟着冲上来,把赵元采拖到一边,萧谏神智已经涣散,隔着一片血红,他恍惚看到赵元采被拖走,曾经威风八面的一代国君这样毫无尊严地被人拖走,耳中隐约听到似乎有疯狂的呼叫:“陛下,陛下!”有隐隐的兵刃交接之声,乱纷纷响成一片。 萧谏嘴唇动了一下,似乎还想说什么,却是头一歪,就此人事不知。 东齐的兵马里应外合,联合草原上以阿日斯兰为首领的蒙古部落共同左右夹攻,开进了赵国的国都太原,迅速控制皇宫。据闻国君不肯归降,被三皇子高淮当场斩杀。各路赵国援军闻听噩耗,群龙无首,张皇失措,没几天功夫就被一股股地镇压收编,唯余几支兵马依旧顽强负隅,远远地流窜到了边境地带去。 几天功夫如此风云变幻,天下震惊,高淮负责处理太原城中一应善后事件,不分昼夜地忙碌。他下令不许高鸿的兵马入城,高鸿大怒,就天天过来和他吵闹争执。高淮不搭理他,要不就借口忙把他甩在一边,高鸿愤怒无比,却拿他无可奈何。 高淮于百忙中却抽空交代沈欢欢赶到洛阳去接丁无暇的夫人萧窈和四皇子高澈过来,又让人去请留在北燕观察局势的江南五大堂肃仙堂主萧雄赶快来太原。 林再淳好不容易抽个空吃饭,看他一脸紧张地交代这交代那,诧异道:“这边忙成这样,兵荒马乱的,你让我大哥来帮忙也就罢了,让丁夫人和四皇子过来干什么?” 高淮已经连着几天寝食难安,听他相询,忽然感觉疲惫无比,慢慢在案边坐了下来,侍从赶紧给他盛了一碗饭过来,却被他伸手推开。林再淳劝道:“不吃饭怎么行?看你这几天成什么样子了?” 高淮伸手抵住额头,叹息道:“我不饿,等饿了再说。唉,我真不是干这个的料子,这几天厌烦得不得了,实在没心思弄下去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什么时候才能处理完?” 林再淳唔一声,道:“还需要很长时间,你得做好准备。” 高淮抬头看看他,迟疑片刻,终于鼓起勇气问道:“你看小谏怎么样?还能不能……醒过来了?” 林再淳闻言,也食不下咽起来,叹道:“我尽力吧。” 高淮顿时沉默不语,良久方道:“如果醒不过来,也就算了。若是老天有眼让他醒过来,我接丁夫人和澈儿过来,是为了让他一睁眼,看到最牵挂的人就在眼前,也许……他就能活下去……” 林再淳瞥了他一眼,却不知该说什么好。那一日他对萧谏施行一番急救,连着折腾三天三夜,单是驱毒用的药草汤就换了十二次。高淮只在房外脸色苍白地等着,却不敢进来看一眼,待听到说状况总算稳定下来,他却步伐蹒跚地走了,以后每天让人过来询问病情,自己却再也没有进过那个院门。 一顿饭没有吃完,侍从来报杨宝桢等着见高淮,他恰好也没有心思用饭,便借机出来,却看到杨宝桢,聂世焕一起在门外相侯,两人脸色怪异,高淮道:“怎么了?” 杨宝桢道:“殿下,事情不太妙。大殿下兵马折道太原,魏明臻却借机发兵,直奔金陵而去。如今长驱直入,已经行到徐州左近了。” 高淮一怔,拧眉沉思,缓缓地道:“谢将军在金陵主持大局,应该是无恙的。不过如果让大皇兄的兵马从广昌道上退回去,从后面追击,是再好不过,但他一心牵挂着太原城中赵国的国库,想来不会听我的。不如这样,让钟若塔将军带他的部下,依旧走广昌道围攻幽州,逼那魏明臻回兵自救。你们二位就还留在这赵国,等各处局势稳定下来再说。” 他如今处理起事情已经颇为老练,不过天生不喜这种政事,未免脸上有些勉强之色,显得很不耐烦。杨宝桢等视而不见,口中答应着,自去处理。 但众人显然低估了那位北燕皇帝的能力,没有几天功夫,魏明臻的兵马竟然突破东齐的层层防守,一路所向披靡,杀到了金陵城长江北岸,隔江驻营,与谢昭然两军对峙起来。 高淮听到这消息,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龙骧将军谢昭然一直沉疴在身,强撑着带兵打仗,不知会不会累坏了他。 他这边忧心如焚,那边高鸿却给远在金陵的高帜上了折子,狠狠地告了他一状。说高淮仗着是嫡出皇子,目无兄长,公然欺负他,不许他进太原。又串通了赵国的大商人姚远控制粮草军饷处处刁难他。还在奏折中言道这赵国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无人主持大局。高淮又坚持不许处置赵元采后宫中的皇后妃子及各位小皇子,分明是在养虎为患,诸如此类,等等等等。 高帜思念太原许多年,早已经是相思入骨。看着奏折担心起来,怕到手的鸭子再被高淮弄飞了,于是日日焦灼不安。谢昭然看在眼里,在这大军压境的状况下,生怕他有个三长两短的导致民心惶惶,便劝他干脆不如去太原一趟,恰好也避开北燕的大军,省得有什么闪失。 于是高帜带了几个大臣,在御林军的守护下便下襄阳向洛阳,一路往太原来了。 高淮听到这个消息,伸手挠挠额角,瞥了他身边的聂世焕一眼,叹道:“真是……添乱。不过来就来吧,魏明臻发兵金陵,父皇避出来也好,他毕竟年纪大了,身子又不好。只是皇上走掉,金陵城中的百姓看来又要恐慌一阵子。” 高帜这次微服前来,丞相云瑞,兵部尚书丁蕴,小御医桃夭,及其他一些官员随行,大内侍卫统领蒙昕带一队御林军护驾。高淮到太原城南迎接圣驾的时候,高鸿和梁飞早已等在那里,一看高帜到来,高鸿一脸委屈之色,抢先就迎了上去跪倒,叩头不止,道:“儿臣见过父皇!” 高淮也不和他争先恐后,跟在后面给父皇见礼,高帜脸带病容,淡淡地扫了他二人一眼,道:“进城再说。” 东齐的老皇帝进了太原城,见到鳞次栉比的房舍,宽阔平坦的青石大道,以及华丽宏大的皇宫,比自己的皇宫足足大了两三倍,不由得由衷地赞叹道:“锦绣太原城,果然名不虚传!”胸中瞬间升起了俾睨天下之豪情壮志和几分得意来,有几个这么能干的儿子真好! 高淮请父皇暂且进了秉德殿,云瑞等几个臣子跟在后面,便对他微笑示意。待见高帜落座,高鸿连忙凑了上去,禀报道:“父皇,儿臣的兵马驻营在太原城的北边,衣食不周,三餐不继,备受冷落。父皇要为儿臣做主!” 99 立储 高帜看看高鸿,道:“鸿儿,朕是让你去攻打北燕,你为何跑到这太原来了?结果魏明臻那无耻小儿竟然借机进攻金陵,你却作何解释?” 高鸿哑然,总不能说听了世外高人的鬼话,这太原城有天子之气在噗噗地往外冒,已经直冲碧霄,所以自己打算过来分一杯羹。他思忖片刻后方道:“儿臣见久攻幽州不下,便想着不如集中兵力各个击破,恰逢儿臣在太原城放得有内应,于是便带兵过来了,为了拿下这太原城,儿臣折损兵力五万,心痛无比。好容易城破了,结果却给阻隔在城外不许进城!父皇,儿臣虽然鲁莽,但这一片忠心一番努力,为的可都是咱东齐皇朝!父皇最是明察秋毫,请父皇做主!” 高帜斜眼看着他,这个儿子一向能干,如今不过是一时鬼迷了心窍,但却也不想太给他难堪,便淡淡地道:“你且过一边去坐着。淮儿,过来。” 高淮依言走近些,躬身道:“父皇有何吩咐?” 高帜上上下下打量他片刻,神色慢慢变得慈和起来,微笑道:“朕听说你把赵元采给杀了,但是却下令不许兵士伤害他后宫中的所有人,连几个小皇子也留下了,这是为何?你须知道,斩草不除根,终有一日会养虎为患,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怎么就不明白?还是非要等着父皇来了,替你操劳一番?” 高淮心中一凛,忙道:“父皇,儿臣出征前和父皇在咱金陵的石头城上有一番对话,父皇想必也还记得。父皇当时答应儿臣,只要儿臣能拿下不管是北燕还是赵国,这战俘,由儿臣自己处置。所以儿臣就自作主张了。况且赵国的皇后魏明镜是北燕皇帝魏明臻的胞妹,如今北燕与我东齐正交兵,更是轻易杀不得,如此凡事好有个回旋的余地。” 高帜微微一笑,轻声道:“此一时彼一时也。朕以为,还是把他们都处置了好,便是留着那个皇后,几个小皇子却不可再留了。” 高淮抬头看着他,坚决地道:“父皇答应过儿臣,由儿臣自己处置所有战俘!”高帜伸手在座椅的扶手上砰地一拍,怒道:“荒谬!”高淮见他发怒,连忙跪了下来,却依旧一脸执拗之色。高帜勉强平息了一下怒火,缓缓地道:“你不要以为父皇离得远,就不知道怎么回事!你在洛阳杀王婴,在行军路上处理史蓬莱等叛军,也没见你如此优柔寡断拖拖拉拉,你不过是不愿违背那萧谏的话罢了!你如此坚决地跟朕对峙,难道父皇在你心中的分量,还及不上他一个贰臣之后?!” 高淮脸色苍白,沉声道:“既然父皇已经知道,儿臣也就不再隐瞒。这次若非萧谏之力,赵国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拿下,如今他昏迷不醒,命悬一线,儿臣如何忍心违背他的话?便是父皇要处罚,也由得父皇,只是这战俘,却无论如何动不得!” 高帜伸手指着他,被他气得浑身发抖,旁边的云丞相连忙抢前几步,劝解道:“陛下,三殿下拿下了赵国,这是天大的功劳和喜事,便是稍有些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回头慢慢商议解决便是,陛下千万息怒。” 云瑞跟着高帜年头多了,这般哄劝了几句,高帜慢慢地平息了怒火,待看到高淮那样子,却依旧恨不得上去给他两个耳光,但老皇帝思前想后,终究还是不敢。这个儿子的执拗,他不是没有见识过,若是这两耳光上去,他一怒之下再跑出去个十年八年的不回来,自己也毫无办法。于是他犹豫了一下,放缓了语气,道:“淮儿,你拿到赵元采的玉玺了没有?” 高淮道:“拿到了。”他身后的侯天翔闻言,用托盘托了赵国的玉玺上来,云瑞接住,送到高帜的面前,高帜看了看,终于满意起来,道:“很好,如此朕也就可以兑现诺言,册封舞阳王高淮为东齐当朝太子,等咱们回了金陵,再行加冕大礼。云瑞,你这就去拟旨。” 高鸿在一边看着,心中妒恨交加,却只能选择沉默不语。那两位世外高人倒是送给他一枚魏明臻的玉玺,说是顺应天意偷过来的。天下传闻北燕的玉玺对着日光照射,里面隐隐能显出一条火龙。高淮和梁飞看了半天,见里面果然有一条火龙在张牙舞爪,于是信以为真,给那两人十万两纹银打发了。待行到太原城外,高鸿又一次拿出来看,却发现火龙已经不见,他警觉自己上了当,一怒之下,当场将假玉玺摔得粉碎,着人回头去捉拿那两个骗子,却始终无有音信传来。 如今高淮被册封,他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却听高淮道:“父皇且慢。” 高帜不耐烦地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高淮道:“父皇抬爱,儿臣感激。但儿臣自认为无经天纬地之才,因此这太子儿臣做不得。儿臣推荐四皇子高澈为当朝太子,望父皇成全!” 高帜一怔:“高澈?那是谁?” 众大臣也都跟着愣住,高鸿却“嗤”地一声笑了出来,低声道:“就是那个下药下出来的孽种。” 高淮狠狠瞪了高鸿一眼,转头道:“高澈为萧贵妃所出,是父皇的第四个皇子,身份尊贵,毋庸置疑。如今已经快两周岁了。” 高帜怔了半晌,伸手抖抖地指着他,却说不出话来,良久方颤声道:“淮儿,你是心智乱了吗?你没有经天纬地之才,难道他一个不到两岁的奶娃子,他就有经天纬地之才了?” 高淮道:“若从小悉心教导,也未尝没有。” 高帜一声断喝:“来人!传朕的御医过来,给三皇子好好看看,看他是不是病了!” 高淮道:“父皇,儿臣没病!” 高帜道:“你有病,病得还不轻!” 高淮道:“儿臣没有病!” 高帜颤巍巍地起身,妄图过来揍他,高淮跪着不动,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来。眼看着两人又要闹起来,云瑞只得和丁蕴一起上前扶住老皇帝,连声劝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据闻三殿下打下这太原城后,日夜操劳,想必是累得有些糊涂了,容微臣等慢慢开导与他。” 高帜冷笑一声:“是得好好开导开导,仗着朕宠你,无法无天了!鸿儿,你带着你的亲兵入城,谁再敢克扣你的粮草军饷,你直接过来告诉朕!”便也借机下台,被拥簇着去后面歇息了。于是高鸿梁飞等跟着一拥而去。桃夭悄悄向高淮做个鬼脸,也跟了过去。 高淮依旧跪在那里一动不动,侯天翔看高帜离去了,忙上前把他扯了起来,低声道:“小月,你这是……好好的机会,让你给弄没了。那大皇子一直在一边虎视眈眈,当心他乘隙而入。” 高淮咬牙道:“他胆敢有妄动,我就杀了他!” 他气愤愤地回了自己处理日常事务的殿宇中,却有侍卫来禀报,有一个曾经的赵国官员求见,说是识得何箫将军,现有要事禀报。高淮虽然将赵国遗留下来的官员都监禁起来了,但一直相待很客气,不管他们有什么样的要求,只要提出来了,就尽量满足。闻听有人想见自己,还和萧谏有关,便让侍卫将那人领了进来。 那人却是徐思青,当下唯唯诺诺地给高淮见了礼,表明了自己是曾经的赵国商会会长的身份,高淮在顺阁见过他,便问道:“先生前来所为何事?” 徐思青道:“殿下,如今赵元采后宫中的羽灵子道长,他是小人的好友。他惯会炼制各种灵丹妙药,小人隐约听得何箫将军病重,便想推荐他给将军看看病。“ 高淮眼珠缓缓转动打量着他,心道:“我现守着天下闻名的岐黄圣手不用,去用你一个游方野道士?这厮是什么意思?”便道:“我这里有大夫,不敢劳动羽灵子道长的大驾。” 徐思青眉宇间几分焦急之色,道:“殿下,何将军是小人昔日好友……”高淮打断他道:“他不姓何,姓萧。” 徐思青忙道:“是是是,萧将军,他是小人昔日好友。闻听他病了,小人焦急无比。那羽灵子被扣在后宫,与殿下无益,不若放他出来,给将军看看病,也许会有些转机也说不定。” 高淮唯一思索,明白了他的用意,便道:“你想让我把羽灵子放出来,明说就是,何必这么拐弯抹角的。”徐思青尴尬起来,低声道:“是,不过那羽灵子他的确会看病,小人所言非虚。” 高淮道:“那不用了,你若是想让他跟你走,我就放他出来。不过姚远我打算让他接着做山西晋商的商会会长,你年轻,就做个副会长,让让老人家如何?” 徐思青也不敢打听这姚远究竟是又从何处冒出来了,只是忙不迭地点头,道:“是是是,一切但凭殿下安排。” 两人正说姚远,却有侍从过来禀报,姚远带着儿子姚舜鸣求见三皇子,高淮让请进来。徐思青闻言大吃一惊,心道:“说他他就到,关键这死了的姚舜鸣如何又复活了?”他却不知在顺阁那一场争风吃醋的闹剧中,高淮下手杀姚舜鸣,却是从肋下穿了过去,当时慌乱之中,没有人细看,林再淳借着大火与混乱将姚舜鸣扛走,救活了过来。接着依此去姚远那里卖好,直接导致了姚远和赵元采翻脸,成了东齐的内应。 仇人相见,姚远狠狠地瞪了徐思青一眼,徐思青忙往后退几步,却听姚远道:“三殿下,犬子对曾跟着箫将军的那个玲珑姑娘一直念念不忘,闻听箫将军和她并非真夫妻,只是权宜之计,所以老儿斗胆来求了去做犬子儿媳,请三殿下成全。” 高淮无奈地看他一眼,又看看他身后的姚舜鸣,道:“很遗憾,那姑娘已经香消玉勋,就葬在城南。姚公子你还是另觅佳人吧。” 作者有话要说:高帜的无耻,是世间难觅的无耻 我一直想他死,至今未了心愿 其实我经常和他离得很近 一文之隔 他在文里猖獗 我把键盘狂打 如今他更下作了,公然背信弃义 我终于下了决心,打算收拾他 新做了一首诗,网络上流行的“羊羔体” 嘿嘿 100 抗旨 闻听小雪飞逝去的噩耗,姚远也还罢了,姚舜鸣闻言,当场嚎啕大哭起来,姚远忙回身哄他。高淮也只得耐着性子跟着温言劝说,好容易劝得姚舜鸣收拾住眼泪,又吩咐徐思青和姚远以后要和平共处,接着让人提了羽灵子出来交给徐思青,徐思青道谢不迭,欢天喜地地带着走了。 姚远也只得带着悲伤欲绝的姚舜鸣悻悻而返。 高淮目送他们离去,却想起一事:“赵元采后宫的人瞧来是真不少,那些宫女和男宠有没有自己愿意离去的,不若都发放几两银子打发了,出去各自嫁娶吧。” 自己的父皇看来想背信弃义,高淮不想和他多说,打算去找云丞相商议一下,还没走到地方,却见桃夭慌慌张张地跑了来,结结巴巴地道:“小月不…不好了,你大哥拿了皇上的圣旨,带着兵马闯进了赵国的后宫,说是要处置赵国的皇子们,你快去看看!” 高淮顿时脸色大变,道:“我先过去,你去替我跟师父说,让他叫上杨将军,立即带上兵马过来!” 他打发走桃夭,一路赶往后宫中,远远地就听到了嘈杂一片,兵士的呼喝声,男男女女的哭泣声和惊叫声,高淮听得心中暗惊,待转到皇后居住的凤仪宫前面一片空地上,终于看到大批的兵士在高鸿的带领下,将许多的嫔妃和宫人都驱赶畜生般撵在了一处,许多稍加反抗的已经尸横于地,乱成了一团。 赵国的皇后魏明镜倒是临危不乱,伸臂护着两个小皇子和一个小公主,但稍大的两个皇子已经被高鸿指使兵士砍杀于地,尸体就扔在魏明镜身前不远处。三个活着的孩子在惊恐地哭泣,魏明镜就用衣袖遮住了他们的眼睛,低声嘱咐道:“不要看。” 几个兵士抢上去要把孩子们从她怀中拖出来,魏明镜怒喝道:“你们谁敢碰我?我是北燕的公主!也是你们动得的!” 高鸿冷笑道:“北燕的公主怎么了?早晚我们连北燕的皇帝也给收拾了!上!”一群人接着上去跟她拉拉扯扯,魏明镜惊惧之下,抓住一个兵士的手臂一口咬下,那兵士大怒,举刀就要砍下。高淮看在眼里,一闪身间形如鬼魅般抢进,一剑削飞了那兵士的脑袋,接着剑气如流光,长剑到处,所向披靡,东齐的兵士顿时当场被他斩杀了十几个。 剩的人吓呆了,然后一哄而散。 高鸿也呆住,待看清是他,顿时暴跳如雷:“老三,你想干什么?你想抗旨?想造反?想弑兄?” 高淮手中长剑一抖,内力到处,剑上沾染的鲜血唰地一声远远甩出,竟然全甩在了高鸿的衣襟上,冷冰冰地道:“弑了你又怎样?!” 高鸿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怒道:“老三!你疯了!我拿的有父皇的圣旨!” 高淮转手将长剑背在身后,道:“父皇当初和我有约定,君无戏言,所以这赵国后宫的事情我说了算!你赶快滚,别惹我烦!”随着他的话,杨宝桢带着大批的兵士涌了进来,虎视眈眈地立于高淮身后。 高鸿当然不能滚,喝道:“来人,上去把他个失心疯的先斩后奏了!” 高淮长剑一振,嗡嗡连响,断喝道:“谁敢?!” 高鸿的亲兵们已经见识过了高淮杀人的手段,犹豫不决地不敢上前,杨宝桢等人的兵刃却纷纷出鞘,弓箭手架好了弓箭,动作娴熟一致,干脆利落的对准了高鸿等人。正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却听远远地云瑞的声音道:“两位殿下且慢动手!”正是高帜听说两人闹了起来,派云丞相过来处理此事。 这种阵势,连久经世事的云丞相也吓了一跳,忙道:“两位殿下且稍安勿躁,随老臣过来,陛下在秉德殿相侯。”高鸿立时道:“我正要去向父皇禀报,如今父皇的圣旨都不管用了,却不知道咱东齐皇朝,究竟谁才是皇上?究竟什么东西才管用!”气冲冲地当先便行,居然把云丞相也扔在了身后 高淮回身对杨宝桢做个手势,让他守护好需要守护的人,而后一声不响地跟在云瑞后面到了秉德殿,才进殿门,就听到了高鸿告状的声音:“父皇,如今您的圣旨都不管用了,您看看儿臣身上这血,全是老三他杀了儿臣手下的兵士后甩过来的,他如此凶残骄横,儿臣比他年长,当面也只得让着他。可是父皇您要替儿臣做主啊!” 高淮看殿中有云瑞、丁蕴、辜永、侯天翔、桃夭等诸人陪侍在高帜身侧,他慢慢走近,待高鸿告一段落,方沉声道:“父皇,如果圣旨真是父皇下的,那么父皇就是失信于儿臣!一国之君,如此言而无信,让儿臣寒心无比!” 高帜听他语气怪异,微微一怔:“你想和父皇翻脸?” 高淮道:“儿臣不敢!” 高帜怒道:“你还说你不敢?你听听你那是什么口气!你真是色迷了心窍!鸿儿,过去替父皇掌嘴!” 高鸿道:“是!”走到高淮身前,反手就是两个耳光,高淮不退不让,就这么硬挨,高帜不叫停,高鸿就接着打下去。几个老臣子看不下去,纷纷求情,高帜也想找个台阶下,便顺水推舟地问道:“你知错了吗?” 高淮道:“我没有错!我出征打仗的的初衷就是解救南楚的战俘!父皇也曾答应过我,善待战俘,如今却背信弃义,错的不是我!是你们!” 高帜伸手按住龙椅的扶手,慢慢站起身来,凝神看了他半天,恍惚中又似乎看到了当年自己那个倔强无比,软硬不吃的敬诚皇后,他呼吸困难起来,伸手制止了高鸿,颤声道:“淮儿,你如此当众顶撞父皇,你可知道父皇有多伤心?你跟我怄气,一走就是十年,你知道父皇是如何上天入地地在找你?等接你回来了,一直让你住在皇宫里,守在父皇的身边,你两个哥哥哪个有这样的殊荣?到如今你为了这么点小事,如此来气我!” 高淮眼中泪光浮动,低声道:“这次的事情,父皇一定要答应儿臣,否则儿臣无颜存活于天地之间……”高帜看到他的眼泪,和被高鸿打得肿胀不堪的脸颊,一瞬间心软了,慢慢被宫人扶着过来,伸袖要去给他拭泪,高鸿却忽然道:“老三,你做得再多,那萧谏也不见得愿意领你的情,人家和赵元采交杯酒都喝过了,你在一边儿再帮衬又有什么用?” 高帜回头很威严地瞪了高鸿一眼,道:“你少多嘴!”接着转头看着高淮,缓缓地道:“淮儿,你不愿娶王妃,是否和那萧谏有关?你纵是好男色,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等回头娶了妻,有了子嗣,把那男宠收他几十个,全由得你。但是这个萧谏,你还是别要了,父皇来到这太原,已经什么都知道了。果然是贰臣之后,下贱无比,竟然和那赵元采喝了交杯酒!他居然还有脸活着?你还留恋他干什么!” 高淮猛地抬头,震惊地看着自己的父皇,半晌方道:“父皇,你不能这么说他!他和谁喝交杯酒,那是他自己的事情,他有权利选择要和谁喝,哪里就下贱了?他在赵国的所作所为,为的可都是咱东齐皇朝,最后得益的也是咱东齐皇朝,他是一片坦荡荡的报国之心,怎么就没脸活着了?别人颠倒黑白,是非不分,这么说也就罢了,父皇您也这么说,岂不愧对天地?” 高帜被他噎得一窒,差点无言以对。高鸿见父皇尴尬,忙插口道:“老三,父皇说一句,你能顶十句!你这么好的口才,只会和父皇顶嘴,真是可惜了!你要有本事哄得那贱货回心转意,那才叫真本事,在这里发威有什么用?” 高淮怒道:“你给我滚!” 高鸿道:“父皇,您听听,刚才在外面,他就是这么骂儿臣的,这下您相信了吧?” 高帜拧眉瞪着高淮,片刻后咬牙道:“你是真疯了!淮儿,你还是下去清醒清醒吧!这赵国所有的善后事务暂且先交过你皇兄处理,你这就不要过问了。” 高淮长眉一挑,心道若是交给高鸿,那么自己可以直接去死了。他微一思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斩钉截铁地道:“不行!赵国是我带人打下的,所有的事情只能我来处理!” 高帜怒道:“你要公然抗旨吗?” 高淮对抗旨二字避而不答,只是道:“儿臣还有一事容禀。儿臣希望父皇能言出必行,谁先拿住敌国的玉玺,谁就是当朝太子。如今儿臣情愿将这太子之位让与皇弟高澈,望父皇成全!” 高帜给他气得说不出话,高淮却再接再厉,誓 恋耽美 分卷阅读34 明月出天山 作者:俞洛阳 罢休:“高澈昨日已由儿臣遣人接到了这太原,父皇还没有见过澈儿,一见之下,必定喜欢。来人,把四皇子抱上来给皇上看看!” 随着他的话语,门外一人应声而入,青衣圆脸,正是绛妖堂主沈欢欢,怀中抱着不满两岁的一个孩童,皮肤洁白,秀眉乌瞳,一见到高淮,就向着他张开了手,含糊不清地叫道:“哥,哥……” 高鸿躲在高帜的身后,低声道:“哪里来的一个野种?也冒充是皇室子孙?父皇不可轻信!”他洞悉高帜心意,知道他不想认这个皇子,因此肆无忌惮地胡言乱语起来。 高帜脸色一僵,还没有说话,高淮已经断喝道:“你说什么?你说谁是野种?你再敢胡说八道!” 高鸿冷笑不语,高淮不再理他,转头看着高帜道:“父皇,儿臣希望父皇现在就兑现诺言,册封高澈为当朝太子!” 他手中倒提着长剑,杀气腾腾,高帜又惊又怒,道:“你这是逼宫?是想弑君?你想干什么?” 高淮看到了高帜脸上些微的惊惧之色,忽然明白过来,忙后退一步:“儿臣不敢。儿臣只是想让父皇兑现诺言而已。” 高帜当了一辈子皇帝,威风八面惯了,今日被自己的儿子逼到如此不堪的地步,当真是平生头一遭,心中惊怒交加,断喝道:“那不可能!淮儿,你若是真不稀罕咱东齐这太子之位,父皇也不会不要这张老脸硬巴着你,就直接册封你大哥了!云丞相,你这就拟旨,册封大皇子为当朝太子!” 高鸿忙跪下,道:“父皇抬爱,儿臣多谢父皇!”侯天翔和桃夭等心中替高淮着急起来,却苦于职位低微,无有进言的机会。 梁飞将军不知何时也跟进了殿中,远远地站在殿门处,听得高帜册封高鸿为太子,便跟着跪下道:“皇上英明。” 高淮扫他一眼,却忽然看到殿外围满了梁飞属下的兵士。想来他听见了诸人的争执,便把人马调集过来替高鸿撑腰,以备不时之需。 高淮的眼神一瞬间变的冷冽如冰,愤怒从心中一寸寸地升起,自己辛辛苦苦出征两年是为了什么?父皇背信弃义,皇兄冷嘲热讽,城破之时陪上萧谏的半条命,如今却落得这么个下场! 他慢慢吸了一口气,缓缓地道:“父皇,那不行!” 101 宫变 他咬牙道来,语气冰冷刻骨,殿中诸人听在耳中,同时后脊骨一凉,高帜猛抬头看着他。高淮却刹那间长剑出手,一道流光飞过,直袭高鸿而去!高鸿惊觉,未曾来得及起身,头颅已经被他一剑斩下,和着飞溅出去的鲜血直直地飞了出去,正落在凤翥将军梁飞的面前。 一时间满场皆惊,半晌鸦雀无声。高澈小小年纪,却突然感受到了这恐怖诡异的气氛,“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他的哭声像一道利刃,劈开了殿中的寂静,顿时掀起了狂涛巨澜,梁飞一声虎吼,举起一把大刀冲着高淮飞扑过来,殿外的兵士配合默契,在他两个副将的带领下蜂拥而进,高淮长剑一振,跟着抢上,直接挡在梁飞面前,顿时你死我活几个回合。沈欢欢把高澈一把塞到桃夭手中,拔刀在手,一道淡青色的流光,义无反顾地冲着梁飞就奔了过去,和高淮一起夹攻梁飞。 如此变故突生,文官中云瑞最先反应过来,连忙行到高帜身前,道:“陛下,这……这……事已至此,请陛下下旨,先停了格斗可好?”却见高帜一声不响地瞪着前方,鼻中一根细细的血线蜿蜒而下。 云瑞心中一惊,试探着低声叫道:“陛下,陛下。”叫了两声听不到他的回应,便伸手去扶高帜的手臂,触手处高帜的身躯直直地向后倒了过去,云瑞被带得摔倒在地,惊道:“陛下!”丁蕴跟着跑上来,伸手一探,顿时大惊失色,失声道:“不好,陛下……”云瑞却忽然伸手捂住了丁蕴的嘴,把他后半截话生生给捂了回去,低声嘱咐道:“让他们接着打。” 梁飞纵是力大刀沉,也不是这两大高手的对手,片刻后便左躲右闪,狼狈不堪,他的副将想上来帮忙,却是死活插不下手。眼睁睁见高淮一剑刺在梁飞的肩膀上,沈欢欢乘隙而上,短刀在他肋下又新添一道伤口。梁飞剧痛之下,飞身后退,退到殿门处。高淮已经不想饶过他了,跟着仗剑追击,剑光如附骨之疽,直奔他咽喉而去。 两人一进一退,疾如闪电,从殿里冲杀到殿外,殿外的东齐兵士大哗,不由自主地让了开来,梁飞一见躲不开,一声高喊,长刀横劈而至,竟然已经不顾高淮剑势的来路,打的是同归于尽的主意。他这一刀横扫,气势万千,高淮反手长剑刺出,一剑点向他的眉心,待见他刀风霸道,却不得不收剑防身。梁飞借机刹那间翻身后退,原来是以进为退,打算走掉。没想到没退得两步,却忽然一个倒栽葱,重重地摔在了地下,竟是被旁边忽然多出来的一个人伸腿绊了一下。 高淮一怔,连忙抢上去一剑劈下,被梁飞的两个副将拼死抢上来架开,梁飞借机一个鱼跃,重新站起,接着出刀。沈欢欢跟着抢上来,阻住了那两个副将。 梁飞一见走不掉,回头接着和高淮动手,两人正你死我活地殊死格斗,却忽然那个人影一晃,从刀光剑影中跻身而进,伸腿竟然又绊了梁飞一下子。梁飞被绊得一个踉跄,大惊失色,这次高淮终于抓住了机会,剑光到处,梁飞的一颗头颅飞出,终于和高鸿翁婿团聚。 满园的兵士齐齐惊呼起来,接着噤若寒蝉,不知如何是好。待见沈欢欢依旧和那两个副将纠缠不休,那伸腿绊人者喝道:“欢欢!住手!后退!不许杀生!”沈欢欢依言收刀后退,动作干脆利落,将那两个副将扔在那里。 高淮收剑,怔怔地看着此人,满场的兵士也怔怔地看着他,见他一件白睡袍胡乱穿着,两只手抄在袖子里,懒洋洋地道:“看什么?没见过这么风流倜傥来去自如天下少有世上无双的妙人儿吗?” 高淮道:“大堂主,你……你……” 萧雄道:“你是想问本堂主为什么不动手,只动脚?我弟弟病了,我要替他积些德,所以这一个月,我暂且金盆洗手,不再杀生。你们想想,连我都不杀生了,那些盼着他死的人,可以死不瞑目、含笑九泉了。” 伴着他的混话,云瑞协同丁蕴、侯天翔一起从秉德殿中走出,忽然齐齐对着高淮跪下,郑重地道:“各位请停手,陛下驾崩了!” 高淮手中的剑差点飞出去,反身冲进了秉德殿,见桃夭抱着高澈,指挥着侍从将老皇帝扶坐在龙椅上,高淮惊道:“父皇,父皇!”抢上去一看,果然已经气绝身亡,辜永在一边已经跪倒,放声大哭,高淮扑在高帜的腿上,跟着泪如雨下,接着殿外的云瑞等跟在他身后一涌而进,纷纷下跪,伏地大哭起来。 这般闹腾了足足一刻钟,殿外的梁飞手下的兵士傻在那里不知何去何从。接着聂世焕、杨宝桢等闻听消息,赶了过来进入殿中,加入放声痛哭的行列。萧雄靠在殿门边懒懒地看着,沈欢欢缓步走到他身边,低声道:“大哥,小弟请教一个问题。” 萧雄道:“问吧。” 沈欢欢郑重地道:“死不瞑目、含笑九泉是什么表情?请不吝赐教。” 萧雄脑袋一摆,低声道:“看看当今圣上,不就知道了吗?威风了一辈子,最后受儿子的气,所以死不瞑目。有这么出类拔萃的龙子龙孙,所以含笑九泉。实则……也就是悲喜交加吧!” 沈欢欢道:“大哥诲人不倦,小弟感激。” 萧雄哂笑道:“自家兄弟,不必客气。” 云瑞作为东齐的老臣子,忠心耿耿,伤心未敢忘忧国,心中思来想去,想着大皇子已死,二皇子远在金陵,而且很不靠谱。三皇子貌似比他要靠谱一点,四皇子还小,只会张着嘴哭。于是强忍悲痛,膝行到高淮身边,道:“三殿下,三殿下节哀!圣上既然已经驾鹤归去,位列仙班,我等哭也无用。如今赵国忧患未平,民心动荡,金陵那边又兵临城下,正是我东齐皇朝危急存亡的时刻,国不可一日无君,微臣请三殿下顺应天意,即刻就登基,好安定民心,操办先皇的后事。” 丁蕴闻言,忙跟着附和道:“丞相所言甚是!” 高淮惊愕地回头看着他两人,道:“登基?你别打我的主意!”眼光忽然扫到身边桃夭抱着的高澈身上,便伸手接了过来,高澈被吓得有点傻了,不哭不闹呆呆地看着他。 高淮缓缓站起身来,沉声吩咐道:“桃夭,把圣上的遗体挪到一边儿去。” 桃夭答应一声,带着两个侍从上来,将高帜的遗体小心翼翼地挪下了龙椅,放在一边。高淮扫视一眼满殿的文武大臣,朗声道:“云丞相说的不错,国不可一日无君。那么从今天起,东齐四皇子高澈,就是东齐至高无上的君王,你们这就参拜吧。”伸手要将高澈按到中间那张椅子上去。 高澈早就被今日这气氛吓住了,待见高淮要将他丢到那椅子上,吓得伸手抱住高淮的脖子不丢,哇地一声,再一次大哭起来。高淮柔声哄道:“澈儿不要怕,让你做皇帝呢!做皇帝很好玩,你试试就知道了,来,听哥哥话,坐到这椅子上来。” 高澈听不懂他说的什么,依旧紧紧抓着他不放,只是嚎啕大哭,含糊不清地叫道:“哥,哥哥……”高淮怒道:“松开手,你怎么这么没出息?当皇帝有什么好怕的?快松开哥哥!” 一干大臣看得皱眉叹气,也顾不得哭了,云瑞无奈道:“三殿下,您这样会把四皇子吓坏的。三殿下您容老臣道来,如今四方动荡,四皇子如此年纪,若是登基为天子,依旧让天下人存了小觑我东齐皇朝之心。我东齐的万里河山,不免要时时被敌国觊觎。三殿下若果然有心栽培四殿下,直接册封四殿下为皇太弟即可。” 高淮道:“不行,我不能失信于人。你们不用再说了,说也没用。澈儿,你松手,再不听话,哥哥就揍你!” 高澈接着放开嗓子哭,撕心裂肺,响彻云霄。云瑞思忖片刻,想起来高淮适才和高鸿的争执,心中有几分了然,试探着问道:“殿下是和萧谏将军有约定吗?” 高淮闻言,忽然抱着高澈在身后的玉阶上颓然坐了下来,将脸埋在高澈的肩头,只是一声不响,云瑞道:“萧将军并非不明大义之人,待老臣去和他解释如何?并非殿下要言而无信,四皇子的确太过年幼,乱世立幼主,忧患重重啊。” 高淮断断续续地道:“他没醒呢,怎么解释?他一定会跟我彻底翻脸的,一定会。况且我的确没有办法做一个合格的君王,我……我……” 云瑞凑近些,低声道:“殿下的忧虑,老臣知晓一二。有了皇太弟,便是没有后宫也不要紧。此事不能拖延,待老臣去看看萧将军醒了没有,容老臣慢慢劝说与他。” 他话初落,却听殿门处那个穿睡袍的白衣怪人冷冷地道:“我弟弟刚才已经醒了,你要去就快去,不然待会儿再睡着了,可不知何时才能再醒。也许永远都醒不过来了,你们东齐皇朝岂非没了皇帝?” 他心中却暗道:“一一帮子惺惺作态的东西,等哪天老子把三枚黑玉箭收回来了,以后决不再搭理你们!” 102 梦境 萧谏睡了整整十天,一个梦接着一个梦做,梦境重重叠叠,该来的不该来的人,都纷至而来。最后一个梦,恍惚是萧雄来看他了,感受到大哥抓住了自己手肘的关节,一股暖洋洋的内息输送进来,熨帖无比。他在梦中问道:“大哥,我还活着吗?我为什么一直做梦?” 然后萧雄答道:“你没有做梦,大哥真来看你了。” 萧谏茫然地看着他,飘飘渺渺不知是真是幻,然后大哥出去了,妹妹萧窈靠上来,低声抽泣道:“哥哥,你醒了吗?我是窈窈,你看看我啊!”萧谏道:“我困,等我睡够了,我再看你……”萧窈凑上来,把耳朵靠到他的唇边,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清哥哥。” 萧谏焦急起来,心道:“我竟然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先睡觉,睡好了就有力气说话……”接着他想睡觉,却不小心进入到另一个梦境,这是个恶梦,很恐怖的恶梦。他惊慌失措,想尽办法地逃出来,刚松了一口气,却看到一个孩童坐到了自己床边,看着自己的脸嚎啕大哭起来,萧谏心道:“看来我是已经死了,变成鬼了,所以这个孩子一见我就哭……” 恍惚中听有人吩咐道:“先把四殿下抱出去。” 然后他竟然在梦中看到云丞相了,云丞相坐在他身边,白胡子下的两片嘴唇一开一合,似乎有皇帝、登基什么的字眼。萧谏努力想听,可惜听不清,于是干脆不听了,闭上眼,把他从梦中撵了出去。 云瑞晚上去安歇,白天就坐在萧谏的病榻边等着,看他神智似乎清醒了,就赶紧趁机说几句,然后看他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就住嘴不说。 萧谏却始终不曾回应他。 这般折腾了三天,第四天,陪侍在萧谏身边的萧窈终于忍无可忍:“云丞相,我哥哥病成这个样子,你们东齐谁当皇帝跟他有什么关系?你们谁爱当谁当!你老人家就别在这里打搅他了好不好?纵然我们是贰臣之后,但皇上也不曾定过我兄妹二人死罪,难道我们连好好活着都不行?” 云瑞让这姑娘给呛得老脸通红,一时间呐呐无言。旁边的丁无暇一见云瑞尴尬,忙低声劝慰道:“窈窈,云丞相也是一片为国为民的好心,你不可太过无礼!” 萧窈从来都不怕丁无暇,随手把他推过一边,冷笑道:“为国为民怎么了?我哥哥也曾经为国为民过,如今这下场可是真不错!你们放心,我们萧家从今往后,不占你东齐皇朝的一点便宜!我那个本家哥哥说了,我哥哥所有的药费花销都由他来出,用的大夫也是他手下的人,跟你们半点干系也没有,所以你们可以不用管我们的死活了!” 丁无暇急道:“窈窈,你这样顶撞云丞相,你哥哥纵是醒了,也会不高兴的!” 萧窈冷笑一声,总算给自己夫君几分面子,不再言语了。 云瑞就厚着脸皮接着等,等到第六天,萧谏终于微微清醒了些,确定自己这次不是做梦,低声唤道:“云丞相,您怎么来了?” 云瑞大喜,忙回答道:“老朽一直在担心你的病体,因此过来探望。将军这次为国立了大功,东齐朝堂上下感激不尽。另还有一事要和你商量。”萧窈横插一杠子冲了过来,喜道:“哥哥,你醒了?要不要喝水?” 萧谏看了她半晌,眼神渐渐清明起来,道:“是窈窈?喝点也行。”萧窈连忙让丁无暇端水过来,小心地喂他喝了几口,萧谏夸赞道:“窈窈真乖。”伸手想摸摸她的头发,手臂却抬不起来,只得作罢。萧窈把头抵在他颈窝处,欣喜无限。 云瑞耐心地等着兄妹二人厮磨完,方再一次凑上前来,将前因后果讲述一遍,最后郑重承诺道:“只要三殿下一登基,立即册封四殿下为皇太弟!” 萧谏很困难地听了半天,终于听懂了,却没有力气回应他,停了半晌,方微微点了点头,断断续续地道:“我姑姑……只留下这么一个孩子,我就是……怕别人欺负他,没别的意思。至于东齐谁当皇帝,这不是我该管的事情,云丞相不用问我……”他强撑着说了几句话,脸色再一次衰败起来,闭上眼睡了过去。 云瑞怔怔地看着他苍白的脸,右脸颊上一道长长的血痂,回忆起适才他空洞无神的眼睛,心中慨叹不已。当年东齐的文试他是主试官,一眼看中了萧谏做的那首诗,如今还记得清清楚楚:“ 古时田横五百客,投荒万死志犹坚。东海精卫来复去,玄衣白喙仍翩然。 英雄浩气长相忆,天风夜雨齐喧喧。我当报国请长缨,不学蝼蚁惜残年。”却在知道是萧润的孙子所作时,差点把他的试卷抽出来,结果被高淮拦住了。 若是那时候没人阻拦,自己将试卷给抽出来,那么现下这天下又会是何种局势,萧谏又何至于落到这般凄惨的境界? 他一声长叹,起身走了出去,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 萧谏养病之所在,是赵国皇宫中的一处高轩之上,名曰弄云轩,底台高三丈,殿宇高敞。因他病体支离,沾染不得潮湿霉气,因此林再淳精心替他选择了这处居处。 云瑞举步下了弄云轩,看到高淮抱着高澈在路边相侯,桃夭等陪侍在他身后。高淮苍白的脸上微微有些忧郁和惶恐,眼光却穿越了所有的一切,怔怔地看着弄云轩。云瑞慌忙过来给他见礼,道:“三殿下,老臣总算不辱使命,将缘由告知了萧将军,将军并没有说什么,只说四殿下不受欺负就行,果然是深明大义。” 高淮低下头去,喃喃地道:“没有不满,没有骂我背信弃义?” 云瑞道:“没有,萧家少爷病体支离,勉强和老臣说了几句话,就接着睡了过去。” 高淮哦地一声:“那是身子不好,没有力气骂人了……你看他是不是没有力气骂人了?因此就不计较了?” 云瑞忧愁地看他一眼,见他惶惶然的样子,不免心存了怜悯,温声道:“很疲惫是不假,但看情况大体应是无碍的,神智也清醒,言语间不像在赌气,应该是发自真心,殿下请放宽心。如此臣子们这边是否就可以准备登基事宜了?” 高淮恍如不闻,缓步在原地转了几圈,神游天外。高澈巴在他的脖子上一声不响,两只乌闪闪的大眼东看西看。众人见怪不怪地紧跟着他,云瑞也耐心地等着,却听他说道:“还是再等等吧,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何必急成这样?等他好了,确实不生气了,届时再说。” 众人膛目结舌,云瑞心中暗暗叹气,总算服了这一家子:“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究竟何等事情才是大事?” 但老皇帝的灵柩急待运回金陵去入葬皇陵,这般拖延下去真不是事情。云瑞无奈,只得又去找萧谏。林再淳正在给萧谏施针,云瑞就在一边等,林再淳看他偌大年纪等得辛苦,临去时手上用了些力,让萧谏清醒了过来,道:“老丞相有话就快说,萧家少爷他撑不了多长时间。” 云瑞斟酌着道:“是这样,如今赵国初定,但金陵那边兵临城下,这边先皇的灵柩急待运回金陵入葬,但三殿下却不知为何认为将军您在生气,因此拖延着不肯上位,到如今咱东齐皇朝还没有皇帝。诸事无法进展,都耽搁在这里,老臣这阵子是忧心如焚啊!将军能否劝一劝三殿下,让他就顺应天意吧!否则世事多变,老臣为东齐皇朝操劳了一辈子,不想看到有什么变故发生。将军您知道,先皇并没有任何遗诏留下,消息想来已经传到金陵二皇子那边,那边虽然有谢将军在主持大局,但万一有个闪失,二皇子抢在了前面,将来四皇子的地位就谁都无法保证。老臣言尽于此,将军是个明白人,请将军斟酌。” 萧谏凝神听着,最后道:“我很为难,这实在不是我该管的事情。”他只说了这一句话,接下来不再言语,陷入了半睡半醒的沉思状态。萧窈在一边从头听到尾,这时忽然插话道:“我哥哥病得重,林二堂主说了,不能随便移动的,所以我们暂且不能回金陵,谁想走谁走。” 云瑞无奈,只得告辞出来,走到门口,却听萧谏唤道:“云丞相请留步。” 云瑞连忙回转,萧谏道:“我无法起身,让三殿下来见我一面好吗?”云瑞见事情有了转机,心中大喜,连忙答应下来。 高淮本带着聂世焕几个人巡查四处的军营,听到消息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为免除尴尬,他把高澈也抱来了。待进了弄云轩的门,林再淳在外间的案边饮茶,高淮先过去询问萧谏的病情,林再淳往里进看了看,低声道:“出来说。” 高淮把高澈交给桃夭,嘱咐他先送进去给萧谏看一看,两人出了殿门,站在那高台上的白玉栏杆处,林再淳道:“那酒中的毒并不是什么大问题,我林家最擅长的就是解毒。但这次不一样,那毒性引发了他身上的风湿,伤了心脉。所以以后的日子要千万小心了,万万不可受潮受寒,否则发作起来,一次比一次严重,最后心力衰竭,就回天无力了。当然这边国库中虽然好药材也不少,我用来却总是不顺手,若是能回金陵荔汀别业,那里的珍稀草药多,都是我自己种出来的,想来能给他医个八九不离十。只是那边打着仗,不知我的药草给糟践了没有。” “我大哥这两天天天过来,用内力给他按摩四肢的关节,减缓肿痛。若是能长期这样按摩,再配上针灸和药浴,慢慢调理,也许有一日会好。”他转头看了高淮一眼,道:“我觉得这按摩的事情你来做最好,大哥年轻时候不正干,学了些旁门左道的功夫,他的内力虽然很高深,但不如你的正宗。” 高淮低声道:“我怕小谏不愿意理我,你知道我……他最后求我不要杀了赵元采,但我实在气不过,就一剑砍下去了,而且我……我也不想跟他解释,我想他……死心最好。”他支支吾吾,林再淳心里明白,轻轻叹了一口气,也没再说什么,却听到殿中传来高澈的哭声,高淮道:“我去看看。” 103 凿墙 萧谏看到高澈,想伸手摸摸他,便让萧窈把他抱到自己这边。但高澈见到他脸上的伤疤,不肯往他身边去,就哭了起来。萧谏连忙用被子蒙住脸不让他看到,只觉得沮丧无比,半天没再说一句话。 高淮让桃夭和萧窈带着高澈出去,跟着沉默了半天,方才凑到萧谏的床边搭讪着坐下:“澈儿看到你脸上那个……害怕,其实不难看,和从前没什么区别。” 萧谏没有反应,高淮伸手把他被子往下拉了拉,看他眼中隐隐有泪光,忙道:“他小孩子家不懂事,看惯了就好了。你别难过,我觉得挺好看的。” 他昧着良心说话,萧谏充耳不闻,片刻后却道:“云丞相的话,你为什么不听?你还是听话吧,别让他老人家一趟一趟地再来找我了。” 高淮道:“那么你是不生气?我答应你让澈儿做下一代的东齐帝王,若果然如此,我就言而无信,的确对不起你。” 萧谏道:“你没有对不起我,你所做的一切都很有道理。云丞相对我说了,乱世立幼主,忧患重重。况且你们不是说直接册封澈儿为皇太弟吗?也不算失信。就这样吧。” 萧谏病后,两人这是第一次见面。高淮看着他,舍不得移开目光,看到他搁置在锦被外面的手,苍白修长,瘦骨嶙峋,伸手想去握住,萧谏重病之中,反应却快,迅速缩进了被中,高淮只得收回了手,听他接着道:“我病了,没法儿回去了。你等行过了登基大典,就不要拖延,带着先皇的灵柩快些回金陵去,不要让二皇子有可乘之机。” 高淮不语,怔怔地看着他,看他疲惫地合上了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两排重重的阴影。他试探着再一次伸出手去,在那道伤疤上轻轻抚摸,萧谏瑟缩了一下,没有地方避让,只得由得他。如今往事难重省,高淮却不肯信,慢慢俯身,很坚决很温柔地低声道:“你不走,我也不走。你恨我,怨我,不喜欢我,怎样都行,但我决不再抛弃你,你说什么都没用。” 他喃喃地发誓,萧谏的睫毛抖动了两下,一定是听到了,但却没有半点回应,高淮接着道:“以后换我天天给你按摩,别嫌弃我,也别撵我走。你必须学着死心,很多事情都要死心,想也不要再想。” 东齐的新皇帝在太原登基了,年号祈康,这名字听起来很怪异,但没人敢说什么,云瑞想了十几个年号出来,但高淮统统相不中,自己坚决要用这祈康二字,谁也拗不过他,只得由着他。 接着东齐册封了皇太弟,就是四皇子高澈。天下如此动荡的时候,许多的繁文俗礼就统统免除。高淮带着几个臣子处理赵国余下来的杂事,天天忙不过来。但是忙到再晚,他也要赶到弄云台,给萧谏按摩四肢的关节。那时萧谏往往已经睡着了,所以不知道他来过,当然也不用承他的人情。 高淮一接手负责给萧谏按摩,萧雄闲下来了,就带着沈欢欢和何眠去把小雪飞的遗体起出火化,让何眠先送到了总坛去。 同时钟若塔的兵马一路攻城略地,抵达幽州左近,魏明臻闻听消息,微微有些心惊,但不舍得放弃金陵,依旧围攻不下。云瑞心中焦急起来,在太原中临时的朝堂之上询问道:“陛下,我们何时回金陵?先皇的灵柩也要移至金陵入皇陵,不能再拖延了。” 高淮沉思不语,他想等萧谏好些了一起走,同时赵国境内,各处残余的小股兵马不时地作乱,天天四处镇压都忙不过来,所以他只能拖延着。 但这边的事情还没处理妥当,金陵那边来了邸报,让临时朝堂里的君臣大吃一惊。 原来二皇子高泽串通了跟他交好的几个臣子,一口咬定高淮弑君弑兄,而后自立为帝,名不正言不顺,人神共愤,等等等等,张罗着要来太原讨伐他。谢昭然当然不答应,说先皇早有意立三皇子为储君,况且是先皇定下了那个有关玉玺的约定,如今三皇子做到了,自然可以登基做皇帝。 高泽闻言心中愤怒,但他惹不起谢昭然,于是就悄悄派出了使者,和城外的魏明臻一番勾搭。两人约定,高泽放魏明臻入城,借魏明臻的兵杀掉谢昭然,魏明臻要拥戴高泽做东齐的皇帝,而后两人共同讨伐高淮,最后以淮河为界,平分天下。 这种狗屁协议高淮不知道,只知道高泽以萧谏的爹为楷模,趁谢昭然忙着迎敌,他私下里带人把金陵的城门给打开了,放了魏明臻的兵马入城。谢昭然一看敌众我寡,形势混乱,没等他们来杀自己,带兵退出了金陵城,退到江宁去,呈合围之状在金陵南驻兵,阻住了北燕继续南下的步伐。魏明臻和高泽协商了几天后,北燕的皇帝看出来东齐臣民对高泽的引狼入室民愤极大,干脆就趁高泽不备,动手杀了他,自己彻底占据了金陵城。 外面天翻地覆,风云变幻,萧谏依旧时醒时睡,醒了就勉强和给他诊治下药的林再淳或者萧窈说几句话,睡了就一个恶梦接着一个恶梦地做,总也逃不出来。但慢慢地能坐起来了,能被人扶着走动两步,然后能自己走动了,就不肯再让别人扶。 这一日休眉和阿日斯兰一块儿来看他,言语间不小心透漏了金陵失守的消息,萧谏呆住,半天说不出来一句话。等这两人走了,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萧窈看他神色怔忪,问道:“你怎么了哥哥?” 萧谏喃喃地道:“是该回去了,无论如何要回去。” 萧窈道:“回去?如何回去?金陵落入敌手,难道你回去了,能上阵打仗把它抢回来不成?况且这几天天气如此不好,看着总想下雨的样子,你更加挪动不得。咱就不要管他们的闲事儿了好不好?” 萧谏看看外面灰蒙蒙的天色,便点头答应,不再多说,萧窈看顾着他吃了点饭,又喝了药,安顿他睡下,方才离去。这些天高淮不分白天黑夜进进出出的,她晚上不方便在这里,便换了丁无暇或者蒙昕守在外面。 是晚外面果然下 恋耽美 分卷阅读35 明月出天山 作者:俞洛阳 起了雨,淅淅沥沥不停,潮气从窗缝一丝丝侵进来,萧谏的病症发作了,全身开始隐隐作痛,左小臂曾经断掉的地方更是疼得厉害。他不想吵醒在外间软榻上已经入睡的丁无暇,便咬着被角强忍,忍着忍着睡着了,又开始做梦,迷茫中听到有人叫道:“箫箫,箫箫,交杯酒咱俩可是喝过了,我等着你,千生百世,我会一直等着你!”萧谏忽然被惊起,满头的冷汗,迷迷糊糊地欠起身来,追寻着发声之处,那声音却飘飘渺渺,萦绕不去,牵魂摄魄。 他在梦中慢慢支撑着爬了起来,果然在梦中很好,身上似乎也没有那么疼了,飘飘荡荡出了殿门,恰逢守卫兵士换班,竟没人在意他。只有那声音一直在他耳边徘徊来去,他就循着来源孤魂野鬼般往前飘。这夜半时分,夜雨绵绵,所有的殿宇楼台在雨中寂静无声,萧谏恍恍惚惚地看着,青草的味道在雨中一点点地渗透过来,缓慢地把他包围。 这青草的味道让他想起了广袤无边的大草原,想起了在草原上打猎,并马而驰,天高草长,如今回思前尘往事,竟是如梦如幻。他的泪流下来,和雨水混在一起,混沌一片,分不清楚。眼前却出现了一座殿宇,看起来是如此熟悉,萧谏熟门熟路地绕过守卫的兵士,进入了殿中。 高淮因为金陵失守的事情,和众大臣将领聚集在一起议事,他派遣聂世焕作为先行队伍急赴金陵,打算先和谢昭然联系上再说。 等部署的差不多了,也已经半夜了,高淮按惯例赶到弄云轩,心道:“今天下雨了,不知道小谏的病犯了没有,得快点给他按摩。”进入里间往那床上一看,却空无一人,叫了两声不听人答应,高淮惊出一头冷汗来,忙跑到外间把丁无暇叫醒问道:“萧谏呢?” 丁无暇忙跟着一看,顿时慌了神,高淮恨恨地瞪他一眼,冲出门来吩咐道:“来人,快去找萧少爷!” 赵国的皇宫中从弄云轩开始,夜半时分混乱起来,兵士一队队地跑过,四处寻找,恨不得把地缝掀起来,也没有找到萧谏的人。 高淮在雨中呆呆地看着这一片纷乱,蒙昕过来给他打了一把伞,被他伸手推过一边。他停了片刻,忽然往成华殿的方向走去,蒙昕等人就在后面跟着。自从上次的变故,成华殿就被封了,除了寥寥几个守护的兵士,无人愿意靠近。 但这殿宇中,此时却有隐微的灯光,有叮叮当当的响声,虽然声音很轻,但清晰可辨,跟在高淮身后的兵士们心中均有了一个念头:“鬼!”顿时毛骨悚然起来。 萧谏在凿墙,就在那御座后的墙壁上,借着一灯如豆,已经凿了有一段时间了。他手上无力,只能凿出浅浅的痕迹,却认真地、一丝不苟地凿下去,终于凿了一副图案出来,赵元采揽着百里蓉,在华丽的地毯上旋转跳舞,最后滚成了一团。萧谏端然立于一侧,吹响长笛。天籁之音仿佛来自九天之上,九泉之下,响彻这宽阔高敞的殿宇中,婉转柔媚,袅袅不绝。 他缓缓伸手,一寸寸拂过那并不精美的图案,青石墙壁很冷,这凉直直浸透到他的心里去,让他通体冰凉,哆哆嗦嗦。他回头看看那张御座,低声道:“元采,我要跟着他们回金陵去了,以后死就死了,纵是活着,可能也不会再来太原。不管我是死是活,我都要回家去。我从小长在金陵,熟悉了那块地方,不想埋骨他乡。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你,就在这墙上给你凿了一副画,是去年中秋节的时候,你带着百里蓉跳舞,我给你们吹笛子。至少那时候,我们都是快乐的,可以暂时不在乎这尘世间的爱恨情仇、纷纷扰扰。” 他看着那幅图案微笑起来:“你一定在怨恨我,你让戚嘉杀了我的玲珑姐姐,我骗你亲手射死了百里蓉。我毁了你的千古基业,让你做了短命皇帝,可我自己落得生不如死朝不保夕。其实咱俩谁也没占住多大的便宜对不对?” 他唇角忽然掉落下几滴鲜血,落在衣服上。他就伸手轻轻蘸了一下,道:“正好,百里蓉的衣服是红色的。”认真仔细地涂抹在了百里蓉的衣服上。 他的衣服被雨淋得湿透,他光着脚没有穿鞋,看来就是这样一路从弄云轩走到了这里。高淮站在成华殿门口看着他,泪水一滴滴地落下来,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作者有话要说:我这是最后一次虐,最后一次,真的,其实我不觉得虐的,嘿嘿 104 回家 高淮不敢上前,怕吓着萧谏,心中却是又气又恨:“赵元采啊赵元采,你若是真喜欢他,喝什么交杯酒?定什么生死盟?弄到如今这种地步,却如何是好?” 萧谏听到身后有人进了殿门,便回头看了一眼,眼神疏离茫然,接着依旧转头看着墙壁。高淮于是慢慢凑近,道:“萧谏,你不能淋雨,你却半夜跑出来,让我来回找,急得不得了。你就算要折磨我,也犯不着搭上你自己,你是不想活了吗?” 萧谏怔忪片刻,伸手咬了咬自己的手指头,低声道:“难道我不是在做梦?我不是,我没有……我以为在做梦,没想到真的过来了……”他想挣扎着站起来,却未能如愿。 他回头看着高淮,眼神开始渐渐涣散,高淮抢上去把他抱了起来,用手抵住了他的后心,用内力替他护住心脉。萧谏感觉到了,轻轻吁了一口气,微声道:“我们回金陵去好吗?” 高淮道:“好。”抱着萧谏出殿门,蒙昕连忙给两人撑伞,高淮道:“你换别人撑。你去……”他回头看看成华殿,用唇语无声地对蒙昕说了两个字:“烧了。” 于是成华殿被蒙昕带人点了一把火,烧了。 林再淳和萧雄听说消息,匆匆赶到了弄云轩,看到高淮坐在床边,满脸是泪。萧谏的湿衣服被扒去,用一条薄被裹着,被高淮揽住了靠在他胸前,高烧不退,脸色灰败,已经昏迷过去。 林二堂主一向成竹在胸波澜不惊,此时却变了脸色,道:“怎么能让他淋雨?怎么能不管他呢?唉!你们都出去!”于是萧雄将闲杂人等撵了出去,自己守在一边,高淮不肯走,便也由得他留下。 林再淳将萧谏一番紧急诊治,高烧终于变成了低烧,看情况慢慢稳定下来,却仍是皱着眉头。然后他看看高淮的脸色,高淮坐在床边看着地面,脸色呆滞。他便温声道:“陛下,我想回金陵。” 高淮恍惚中还以为是萧谏醒过来开口说话了,惊道:“什么?”待看清是林再淳,愣了一愣,道:“怎么了?” 林再淳道:“小田田这次淋了雨,再拖延下去,怕就撑不了多长时间了,我们要赶紧带他回去。我的荔汀别业中种的有许多草药,其中有一棵我从西域天山移植来的七命雪莲,还有许多别的珍稀药材,一定能救他一命。但金陵经历过北燕的浩劫,不知道我的药圃还安在否,只能去撞撞运气了。” 高淮依旧呆呆地看着他,片刻后突然站起身来,道:“好!我这就让人去安排启程!” 萧雄一直站在窗前负手看着窗外,此时忽然道:“且慢!” 两人同时扭头看着他,萧雄看着高淮微笑道:“林子那草药,好多都是我通过朋友给捣鼓来的,每一样都来之不易。田田若是医好了,以后他是算我们江南五大堂的,还是算陛下你的?” 高淮不知道他什么意图,一时间呐呐无言,片刻后道:“当然……他是东齐的将军,当然算我的……” 萧雄唇角微翘,道:“那么就不能白医!”对着他伸了一只手出去。 高淮看着他,忽然明白过来,连忙从颈中扯出一根红丝绦,上面系着两枚黑玉令箭,他取了一枚下来,郑重地放到了萧雄的手心里。 林再淳瞥了萧雄一眼,道:“大哥,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计较这个?”扯着萧雄匆匆忙忙地回去收拾行装。 他二人离去,房中静了下来,高淮看着昏迷不醒的萧谏片刻,慢慢凑了上去,在他耳边低声道:“你听到没有,你大哥说了,你以后算我的了。我带你回家去,咱今生今世再也不来太原。小谏,你把从前的事情都忘了吧,你说人间哪有一生不变的情?哪有一世不了的缘?真正的刻骨铭心,也不过是转瞬即逝。你就放过我吧,最要紧的是,你要放过你自己,我们都不要这么执着好吗?”他的眼泪慢慢流出来,滴在萧谏苍白的脸上,在这荒凉的天地间,人在咫尺,心却天涯。 高淮召集齐了在太原的大臣们,一番商议,杨宝桢带属下兵马留守太原,接着清除各地余乱。高淮带着萧谏高澈蒙昕丁无暇休眉丁香及江南五大堂诸人作为第一拨人马先行,容谦、韩凛带队守护煦文帝灵柩作为第二拨跟在后面,同时押送赵国的皇后和几个皇子回金陵监禁。云瑞辜永等人年老力衰行动不便,便都作为第三批,由桃夭跟着,若有中风偏瘫等意外,随时下手诊治。曾经是大皇子高鸿属下的一批兵马,人心还有些不稳,留太原回金陵都不妥当,便被杨宝桢的副将带着暂驻洛阳。 东齐这次启程回金陵,动作迅速无比。快到阿日斯兰听说消息想去跟萧谏告别,却闻听一行人已经浩浩荡荡地出了太原城。他只得骑马追出了城外,高淮看他撵上来,便让停住行程。萧谏一直昏迷未醒,阿日斯兰上去拦住了他的车,道:“兄弟,你要回家,我也要回草原上去了。哥哥会在草原上一直等着你,等你好了,可要来找我喝酒。你答应给我族中小伙子们找老婆,你要兑现诺言。若是失信于人,就不是好男儿!” 萧谏听不到,没有回应。阿日斯兰怔怔地看着他,伸手拿出了牛角号,用尽力气吹响,在宏亮悠长的号角声中,看着队伍渐渐远去了。 高淮一直紧紧地跟在萧谏的车边,林再淳忠于职守,跟在另一侧,大内侍卫统领蒙昕就亲自赶车。行路间高淮接住了金陵方向过来的邸报,聂世焕已经赶到金陵,但魏明臻很精明,将金陵守得滴水不漏,一时片刻却是攻不下来。 高淮看着邸报焦急起来,回头看看懒洋洋缀在车后的萧雄,便落后几步,与他并马而行,道:“大堂主,刚才邸报上说,金陵暂时收不回来,我这实在没心思跟魏明臻纠缠下去了,我们能不能想想别的办法?” 萧雄道:“什么办法,用他妹妹威胁他吗?恐怕没用,况且他妹妹你只能扣在金陵,不能让她回北燕,否则后患无穷。” 高淮道:“我想以钟若塔退兵为筹码,再割让赵国在五台山东麓与北燕国界相邻的五个城池给他,让他退出金陵,回到自己的国土上去。回头等我翻过身来,再跟他开战不迟。” 萧雄道:“你打下了赵国这么大的地盘,就给他五个城池,若是换了我会嫌少的,估计魏明臻也会嫌少。但多了你一定又不想给,这可为难了。不过北燕国力弱小,魏明臻孤军深入,后继无力,如今也是骑虎难下,也许真有商量的余地。” 高淮道:“我也是这么想,不如暂且各退一步如何?” 萧雄侧头思索片刻,一眼瞄到了身边相随的沈欢欢,便道:“我可以带着欢欢替你去和他协商谈判,欢欢会算账,魏明臻恐怕算不过他。但是……”他再一次向着高淮伸了一只手出去,一脸惫懒之色。 高淮苦笑起来:“大堂主,你就让我留一个吧,我不用,留着做纪念好不好?回头我送给小谏好不好?” 萧雄轻笑一声,听他说要送给萧谏,也只得给他留几分面子:“那好,那你就留着吧。我和欢欢就先赶到金陵去了。” 他和沈欢欢先行离去,高淮带着余人接着赶路。为了加快行程,便装轻车,几乎不去骚扰各处的官府,一路用膳歇息都由五大天王先行在前方打点好,倒也省了不少麻烦。 萧谏一直低烧不退,昏昏沉沉地,高淮只要有空就亲自照顾着他,除了林再淳给他诊治下药针灸,不让别人插手。他曾经在蜀南地带伺候着行动不便的姚蜘蛛三年,所以照料病人很有心得。萧窈和丁无暇来看过萧谏无数回,看高淮耐心地给他喂药喂粥,用湿布巾擦手擦脸,按摩关节,态度很温柔很暧昧。自己夫妻俩根本就帮不上忙,显得很多余,便不好意思多耽搁,只得回去照顾着高澈了。 众人一路南下,过洛阳至襄阳,襄阳太守已得住命令,将船只早早地准备好。众人在汉水弃车登船,扯足了风帆,沿着汉水一日千里往下游而去,不日便转入长江中。 到了安庆左近时,那边萧雄的消息传了过来,谈判结束,协议达成,魏明臻接受了条件,答应和钟若塔同时退兵。但提出了一个额外的要求,他看中了那个一字排开四个算盘和他算账的沈欢欢,想请到北燕去做掌管财政的三司使的副手。 高淮惊道:“什么?四个算盘?” 林再淳在一边接口道:“欢欢不爱说话,但算账很老练,他出身商家,从小练出来的。江南五大堂的账目来往统统由他管着,他经常去各地分堂查账。经他指点过的生意,从来只赚不赔。” 那来报讯的人恰好是江南五大堂中沈欢欢的属下,当下眉飞色舞地道:“小人有幸,看到了五堂主和那北燕的皇帝算账。那皇帝看起来态度端正谨慎,其实谁都瞧得出他不屑的眼神。说五个城池太少了,打发叫花子还差不多。五堂主就说五个城池不少了。说如果我们东齐的皇帝带兵杀回来,恐怕连五个城池都没有。然后就开始给他算账,什么什么地方的矿产多少钱,什么什么地方的特产多少钱,这特产做大了流通到幽州,又是多少钱。还有其他的,小人也听不明白。只知道四把算盘一块儿拨拉,算到最后,那皇帝的眼睛越瞪越大,盯着五堂主不放,最后就想挖我们江南五大堂的墙角了。” 高淮道:“那不能给他!有他挖墙角的,不如我来挖。你赶快回去和大堂主说,让他提个别的条件吧。” 林再淳在一侧笑道:“这皇帝有意思,自己的妹妹都不要,看见个会算账的却激动成这样,估计是个爱财如命的。” 于是这边传话回去,那边魏明臻倒也在意料之中。他想捎带上沈欢欢,不过是上山放羊拾柴禾,能捎当然要捎着。捎不到了,也只得作罢。于是重新提出了要求,想多加一个城池。他礼佛,那个城池虽不大,城中却有一个天下闻名的寺庙。 高淮急于回到金陵,斟酌片刻,答应了。于是消息传过去,沈欢欢又和魏明臻一通狂算,说他占了东齐多大多大的便宜,连那个寺庙里的香火钱,他都给算到了。魏明臻算不过他,只是微笑,最后邀请他去北燕国都幽州替北燕分析一下各路大商家的经营情况,沈欢欢淡淡地道:“我没空。”把他给打发了。 105 失窃 三天后,两国终于达成最终协议,一起撤了兵。 东齐出征赵国的人,第一批在高淮的带领下归来。金陵石头城在望,大大的鬼脸凸显在那庄严厚重的城墙上,淡然地看着江上来来往往的船只。城上旌旗招展,东齐的兵士衣甲鲜明,一排排地守护在上面。 高淮下了船,放眼望去,城外依旧云山苍苍,江水泱泱。他低头看看身边担架上的萧谏,低声道:“小谏,你知道吗?我们回到金陵来了,我们到家了。” 萧谏仿佛感受到了他的话和家乡的气息,睫毛微微一动,然后接着沉睡,无声无息。两年前两人一块儿出征,鲜衣宝马,少年英武。如今终于又一起回来了,却已经物是人非,心境迥异。 高淮凝视着萧谏,一声长叹。 魏明臻带的兵马,算得上是军纪严明,没有破坏东齐的皇宫宗庙,也没有惊扰百姓,只把国库中的财物打点装车,悄悄带回了幽州。可惜煦文帝这些年穷兵黩武,东齐偌大一个国家,国库并不丰盈。高淮拿住了赵国的国库,因此算下来也不算太亏 林再淳到了金陵,帮着高淮把萧谏安顿好,匆匆忙忙地赶到了荔汀别业,意外发现荔汀别业并没有受到战火的侵扰。他心中大喜,进入别业中,守护别业的五大堂属下看到二堂主归来,又惊又喜,喜得是林堂主温柔美丽,自己好久不见想得慌,惊得是……有些事情不太好交代。 林再淳赶到自己的药圃,忽然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 满园的药草如今一棵不剩,只余了一片空旷的白地。 他呆呆地伫立了片刻,在地边一块石头上颓然坐下,几个属下围过来,林再淳喃喃地道:“我的药草呢?我的药草哪儿去了?我等着给人救命啊,这如何是好?” 其中一个属下陪着小心道:“禀二堂主,就是一夜之间,药草就全不见了,不知被哪个贼子偷了去。想来他也是内行,知道咱的药草值钱,挖出来拿去卖了。也怪属下不知道还有人会打药草的主意,结果此地疏于防守,请二堂主责罚。” 林再淳叹道:“怎么连点药草也会失窃呢?责罚你有什么用?你们去吧,让我清静一会儿。” 几人蔫蔫地退下,林再淳总觉得事情怪异,以手支颌,苦苦思索这药草到了何处。想来想去不得要领,他不敢再耽搁了,便打算回金陵城各大药店收取药材,收住什么就先用什么。 他还没有站起身来,却听身后有个幽幽的声音询问道:“阿淳在想什么呢?” 林再淳顿时全身僵硬,坐着不动,半晌方慢慢地道:“你怎么知道我来了荔汀别业?” 他身后的石幽背对他而立,声音很是委屈和无奈:“我自从去了幽州后,没再跟着你们去太原,就直接来到了这里,悄悄地看顾一下你的药草。我知道他们才是你的心肝宝贝,可你那几个懒惰的下属,就是不肯好好地给你的药草浇水,我实在看不过眼,就带着人把药草统统移植走了,就在我附近的庄子中,由你几个嫂子看着。阿淳啊,你的嫂子们很想你,对我倒是没啥感情,你明白吗?” 林再淳再一次恶寒,却强忍着没有哆嗦,皱眉道:“我急等着救人用,你给我移走算怎么回事?你把药草给移死了可怎么办?让女人来养怎么行?你不觉得阴气太重?” 石幽听他语气不善,忙道:“没有没有,我移植时用大木箱装着,娘家土带得多,如今都在木箱里活得好好的,一棵也没有死。你的嫂子们一听是你的东西,也照顾得很精心,貌似没有什么阴气。纵是稍稍有些阴气,也让我这强大的阳刚之气给抵消了。你……不过去看看?” 事已至此,林再淳不过去不行了,却冷冷地道:“过去可以,你快些给我移回来。这个药圃是我费了很大工夫选出来的,地势很好,水脉土质也都不错,适合草药生长。你那个什么庄子,如何比得上?” 他慢慢站起身来,回身对着石幽,唇角忽然绽出了一丝很温柔的笑容,再一次重复道:“过去可以,但是你究竟想让我过去干什么?可否明确告知?” 石幽呐呐地道:“你说呢?不过是……是你嫂子们想你了,不过是……” 林再淳看着他的背影,笑了一笑,一本正经地道:“我林再淳……从来没有吃过任何人的亏,你可要想清楚了。” 这次轮到石幽哆嗦了一下,半晌方听他幽幽叹息道:“你不吃亏就不吃亏吧,我这么宽宏大量,那就我吃点亏。你嫂子们……实在是想你了。” 第二天,药草又浩浩荡荡地被移植回来,林再淳为了方便给萧谏诊治,让人送信给高淮,让他把萧谏送到荔汀别业来。于是高淮慌忙把萧谏送过来,休眉和丁香跟惯了萧谏,便也跟着过来照顾他。 到了自己的地盘上,林神医终于开始大放异彩,在他的妙手回春下,几天后萧谏终于醒了过来,但每日里睡得多,清醒的时候少,也不能受寒受潮吃风着凉。不过虽然行动还很困难,慢慢也能坐起来了。萧窈和丁无暇过来看他,恰好他清醒着,便很高兴地对着两人笑了笑。萧窈凑过去,道:“哥哥,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弄。” 丁无暇道:“田田爱吃蟹黄包,如今吃得下吗?” 林再淳交代道:“少吃点可以,还是以药膳为主吧。”萧窈挤到萧谏身边,气忿忿地道:“哥哥,我听无暇说朝中这次出征的人都封了官职……”丁无暇忽然伸手扯扯她的衣服,萧窈会意,顿住不再说,却依旧一脸愤然之色。 萧谏看着妹妹,微微一笑,却什么也没说。 第二天,未央闻听萧谏回来了,也带着做蟹黄包的厨子和雪园的各种点心小食赶了过来,还给他带了许多的新衣服。一进门看到卧在软榻上瘦骨嶙峋的萧谏,顿时眼泪汪汪,上去一把抱住:“我的乖弟弟,打了两年仗,被折磨成这个样子了。姐姐在金陵听说这个新皇帝对跟着他出征的人大肆封赏,姐姐让人去打听来打听去,竟然没有你的份儿。简直岂有此理!我要找那皇帝算账去!”她说风就是雨,说着就要起身回金陵去。 萧谏抬手扯住她的衣角,道:“姐姐,我能活着回来,你还不满足吗?还有心思去争长论短?别走,让我多看你两眼,姐姐越来越漂亮了,我如今有姐夫没有?” 未央怒道:“没有!”回身再一次揽住他,伸手摸了摸他脸上的伤疤,那伤疤在右脸颊靠近鬓角处,长两寸有余,从正脸看不到多少,但未央仍觉得遗憾无比,叹道:“好好的一张脸,如今添了这道疤,看得我心里堵得慌,唉!”萧谏低头不语,片刻后却勉强笑了一笑,低声道:“从前戴着那张烧伤疤的面具出去吓坏多少人。许是老天爷看不过眼了,干脆就给了我一道疤,这也许是报应吧。” 未央察言观色,觉出不对来,连忙凝神看了看,正色道:“这疤……很好看,很有男子气概!这形状……像一头凤凰啊!对了田田,我那翠袖书院新来了一个给人纹身的师傅,给好几个姑娘把身上纹的花花草草的。我让他把你脸上这道疤纹个什么遮住吧?” 萧谏忙道:“不行不行,我不要!纹起来很疼的,你就饶了我吧,你老盯着我的脸干什么?” 但是过了几天,这日午后,高淮带着高澈过来看他,萧谏却下定了决心要处理脸上的伤疤了。因为高澈不小心又看到他的伤疤,漂亮精致的小脸皱成了一团,不肯到他身边来,高淮怎么哄都没用,最后差点冲着高澈发脾气。高澈小嘴一扁,立时做好了哭的准备。萧谏很沮丧,捧着脸遮住了自己的伤疤,有气无力地道:“你跟他发什么脾气?他知道什么?算了,算了,别再说了。” 高淮只得让人将高澈带出去玩儿,他慢慢踱到萧谏身边,在软榻的榻沿上坐下,道:“我封赏臣子的事情,想必你已经听说了吧?” 萧谏嗯一声,表示知道了,高淮看看他的脸色,看不出什么来,就接着道:“按理,你也是应该接受封赏的。可是你的病总也不见好,你看你一直都这么瘦,我不想让你再操劳了。以后不管有什么事情,我能做的我去做,你歇着就好。当然我会补偿你,你妹夫已经升了官职,以后我还会找机会提携,你放心吧。” 他接着给萧谏讲谁封了什么官职,谁涨了多少俸禄,萧谏听着听着,打起了瞌睡。高淮伸手拨拨他的额发,道:“怎么我跟你说话你就犯困,装的吧你,就这么不想理我?” 萧谏不耐烦地哼一声,身子往下缩了缩,蜷成一团,昏昏沉沉睡了过去。他每天清醒不了多长时间,高淮也很清楚他的病情,但依旧有些失望,只得替他掖掖被子,道:“那你睡吧,吃饭了我叫你。” 是晚高淮带着高澈用膳,萧谏自在软榻上由侍从伺候着吃林再淳给他配的药膳,高淮看他吃得意兴阑珊很没胃口的样子,道:“今天有太湖送过来的新鲜白虾,你要不要吃,我给你剥点吧?”言罢挽起袖子来,动手替他剥虾皮。他这般巴结讨好,萧谏诧异地看他一眼,总算没有拂逆他的一片好意。 将就着把一顿饭吃完,萧谏被侍从扶着,自去洗漱睡觉,高淮跟了进来,见他已经被安顿到了床上,便道:“小谏,刚吃完饭别急着睡。”边说边除去了外衣,就在他床边坐下,道:“这些天我天天晚上都过来的,可是咱这朝堂上诸事初定,我又没什么治国的本事,搞得焦头烂额。结果每次我来你都已经睡着了,我走的时候你还没有醒。就今天没什么大事,过来的早了些。我得天天给你按摩关节,但林堂主说,你能清醒着,调动内息配合一下最好,以后不要睡那么早,等着我给你按摩后再睡,行吗?” 萧谏道:“我困,不睡怎么办?况且我觉得我快好了,你以后不用过来了。” 106 碎玉 高淮微笑道:“我不来怎么成?我从那边骑马过来很快的,也就是多半个时辰。今天带了澈儿,改坐车,也不过用了一个时辰,跑过来也不值什么。你躺着别动。”伸手按住他的双肘关节,慢慢揉搓,内力到处,一股暖流透了进去,在四肢百骸间缓缓游走,熨帖无比。 他这样把萧谏圈在身下,姿态很暧昧,萧谏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闭上了眼不看他。高淮似乎不虞有他,如以往一般行功完毕,缓缓收功,道:“我和澈儿都在外面那张床上,你有事了叫我。” 第二日萧谏醒来,外间已经没了两人的声音,原来高淮要赶着上朝,半夜就带着高澈离开了。 过得几天,高淮这一日午后有了空闲,再一次把高澈带了过来。萧谏习惯性地又想去遮脸,却忽然悔悟过来,慢慢放开了手,对着高澈微笑道:“澈儿,你过来看看我,还怕不怕了?” 他脸上曾经的刀疤处,一只火红色的凤凰在煜煜生辉,衬着他秀妍精致的容颜,竟是鲜活灵动,美艳无比。高澈呆呆地看着他的脸,忽然伸出小手指着他说道:“小鸟……” 萧谏无奈道:“不是小鸟,是凤凰。”高澈转头看看高淮,扯住他的衣襟往前走,含糊叫道:“皇兄,小鸟。”他已经改口叫高淮皇兄,是太弟太傅教他的的,可惜口齿不清,把皇兄叫成了王庸。 高淮牵着高澈走近细看,道:“是很好看,好看得有点……有点……其实疤也不难看,为什么弄成这样?这以后……” 萧谏皱眉,微微沉了脸,高淮立时改口道:“真是太好看了……”眼光在他脸上转来转去,心道:“这简直妖媚得不像样,这要以后到外面去,免不了招蜂引蝶,却麻烦得很。”但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高澈爬上萧谏的软榻,伸手去摸他脸上的凤凰,手被萧谏一把抓住,笑道:“你摸得我好痒。”顺势抱他到怀中:“等哥哥好了,带你出去玩儿,你想去哪玩儿,咱就去哪儿玩。冬天了咱就去关东看雪,夏天我带你去东海玩水,好不好?” 高澈道:“好好好!”萧谏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闻着他身上馨香的奶味儿,心情大好,笑吟吟地夸赞道:“澈儿真香,真软,真乖,抱起来真舒服!来,我这里有点心,你要不要吃?我喂你。这次别走了,晚上跟着哥哥睡。” 高淮立时道:“那不行,你身子还没有好,不能再让他缠着你,我回城中了就带他走。等哪天下朝早了,我再带他过来。” 萧谏翻他一眼,高澈也跟着瞪他一眼,道:“不走,哥哥好看。”高淮皱眉,严厉起来:“ 恋耽美 分卷阅读36 明月出天山 作者:俞洛阳 行!”高澈嘴一扁,状甚委屈,萧谏立时跟着变了脸色,但忍着没说什么。所有的兴头却一下子被他败光了,再也提不起精神来。 等到晚上睡觉前,高淮过来给他按摩关节,看他依旧死样活气没有好脸色,便搭讪着道:“澈儿虽然小,我却想早点开始督导他,功课都已经被太傅安排好了,这样跟着我来回跑,也不是长久之计。要不咱带着药回去吧,我请林堂主过几天进宫一次,你看行不行?” 萧谏合着眼昏昏欲睡,对他的话置若罔然。高淮看冷脸看多了,如今已经不以为杵,接着道:“老住着别人的地方,时间长了不好。咱若是回去,你就可以天天和澈儿玩儿,你还可以教导他的功课。你也知道我是真不行,也就勉强将就着坐几年朝堂,接下来还得澈儿来。” 他言辞间牵丝扳藤,拉拉扯扯,自作多情,暧昧不清,听起来好像三个人早已经成了一家子。萧谏终于听不下去了,接口道:“我没有住着别人的地方,我是金陵分堂的副堂主,住在这里名正言顺。况且就算我不是五大堂的人,我住的是我大哥的地盘,他又没有撵我。就算他撵我了,我自己也会另找个去处的,要你操什么心?” 高淮道:“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你大哥他……他……他要走了我的……” 他想说要走了黑羽箭,萧谏忽然打断他道:“我已经很客气了。我也没有请你来,你不想听可以走。”他和高淮胡乱顶撞几句,不耐烦起来,一翻身睡了去。 高淮看看他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眼光扫过处,却忽然微微变了脸色。萧谏的枕头随着他翻身稍稍移动了一点,露出了半截大红色的丝穗。 那是那个白玉香瓜上系的,萧谏经常手中握着那个白玉香瓜怔怔地发呆,有人来了,就不着痕迹地收起来。高淮记得很清楚,心中百般滋味儿莫辩,看着那一缕艳红色铺陈在枕下,只觉得无比烧眼,手一动就想去抓起来扔了。但他不敢惹萧谏,只得硬生生忍住,道:“有事儿就叫我。”自行出去了。 高淮第三次带着高澈来的时候,高澈在高淮的百般授意下,闯了一个祸。 在来时的路上,他交代高澈道:“澈儿,你田田哥哥有一个很好玩儿的玉香瓜,你去要过来玩儿,真的很好玩儿。” 高澈听不大懂,他就一遍一遍地重复提点,结果高澈一见了萧谏,直接扑到他的怀里,道:“田田,瓜!” 萧谏笑道:“什么?”恰好他手里正拿着,顺手要塞到枕头底下去,已经被高澈一眼瞄见,指着那物件叫道:“瓜!瓜!澈儿要!”伸手抢夺,萧谏唇角抽搐了几下,也只得递给他,交代道:“好好拿着,待会儿要还给哥哥的。” 小孩子拿东西很少有拿得稳的,没有一会儿功夫,高澈玩儿得激动,手一甩,香瓜飞了出去,萧谏本就在提心吊胆,当下大惊,连忙要去抢,可惜他身手远远不比当年,惊慌之中一头栽到了软榻下,却眼睁睁看着那白玉香瓜掉落在地,被摔得粉碎。 高淮后知后觉地看过来,看到萧谏摔落榻下,着实吓了一跳,连忙抢过去把他抱起来放到床上,动手检查他四肢骨头,急声道:“你摔着没有?” 萧谏脸如死灰,默然无语,只是呆呆地看着地下的玉屑。高淮回头对着高澈厉声道:“澈儿你是怎么搞的?怎么能摔哥哥的东西?!” 高澈听他语气严厉,非比寻常,又看萧谏脸色难看,“啊”地一声,开始大哭。高淮喝道:“不许哭,再哭揍你!”起身就要过来收拾他,萧谏忙伸手扯住他衣服,道:“你就算了吧,又要干什么?” 高澈这一哭,房外跟着高淮过来的蒙昕,及休眉丁香等人一窝蜂地涌了进来。丁香连忙把高澈揽到一边去,蒙昕见机快,拎了笤帚就去扫地。休眉却道:“大哥,这东西可就一个,很值钱的,摔了就没有了。” 他如此不会帮衬,高淮气得咬牙,心道:“你怎么不滚回你的十三旗去,赖在这里做什么?”转头安慰萧谏道:“你若是心疼,回头我让人照原样给你做一个。” 萧谏道:“不用了。”他顿了一顿,用只有高淮才能听得见的声音道:“你也做得够了!当年我摔了你的玉佩,如今扯平,以后两不相欠。” 高淮心中一突,没料到他一下就猜到了自己是始作俑者。想来也是,高澈纵然见过这个香瓜,又哪能记得如此清楚?一见面张口就要瓜,也不由他不起疑心。况且以高淮的身手,高澈把白玉香瓜扔出去,他完全可以抢回来,他却坐在一边事不关己地饮茶,分明是有意为之。事到如今,高淮只能死不承认:“你误会了小谏,我没有让澈儿摔你的东西。” 萧谏靠到了软枕上,不再搭理他。任凭高淮如何低声下气地讨好,这一下午都没再说话。晚上用膳前,高淮道:“小谏,起来吃饭。”却见萧谏窝在枕上,脸颊嫣红,神智恍惚。他一惊,连忙摸摸萧谏的额头,竟是触手滚烫。高淮这下子慌了神,忙道:“快,快去请林二堂主!” 林再淳闻听此讯,慌忙从药圃赶了过来,伸手把把萧谏的脉搏,喃喃地道:“这没有受寒啊,这是怎么了?受刺激了?谁惹着他了?你们没事儿惹他干什么?以后不能让他再生气。”一边开出了药方子,吩咐他的跟班快去煎药。萧谏烧得难受,在枕上辗转反侧,痛苦不堪,间或轻微地呻吟呓语两声。高淮看看他的模样,由衷地后悔起来,坐在床边捧着脸发呆,颓丧无比。 是晚他亲自来照顾萧谏,忙了一晚上,结果第二日误了早朝。看萧谏一直不见好,干脆就不回去了,横下心来接着误。朝堂上大臣议论纷纷,让云瑞等老臣子好一番安抚才罢。 高淮不眠不休,衣不解带地伺候着他,折腾了三天,萧谏高烧终于退去,稍稍好了点。高淮见他病情稳定下来,慌忙带着高澈赶回金陵,总算赶上了第四天的早朝。三天没上朝,奏折凑了一大堆,云丞相忧国忧民,事情一件一件说不完,高淮听着听着,开始坐在那里公然打起了瞌睡。 云瑞只得住嘴,静静地看着他。高淮听得没了声音,忽然惊醒过来,忙道:“云丞相,您接着说,我一直听着呢。”有一个年轻臣子少不更事,“噗”地一声笑出声来。云瑞变了脸色,回头看着那官员,道:“无故喧哗朝堂,陛下,请下旨处罚。” 高淮无奈,只得道:“拉出去,十板子。” 下了朝,云瑞仍不罢休,跟在高淮身后进了御书房,道:“陛下,您这样天天披星戴月,跑来跑去,岂是长久之计?微臣闻听萧将军的病情已经有所好转,为何不让他到金陵来?却要您带着皇太弟这样来回奔走。如今我东齐诸事初定,世道并非很太平,路上若是有个闪失,可如何是好?” 高淮无法回答他,半晌方道:“他不想来,不想来就算了,我就辛苦一点过去。丞相放心,这次是我疏忽,以后若是误了朝,我会让蒙昕先回来送信的,这样大家就不用等了。” 听他那口气,是下定决心打算接着误了。云瑞心中慨叹不已,他已经风烛残年,此生别无所求,只盼着高澈脾性正常点,能快快长大。 107 翻脸 高淮当然不会和萧谏说他误早朝的事情,但江南五大堂消息灵通,大堂主以身作则,所以堂中人一个比一个长舌八卦,这消息迅速地传到了萧谏这里,他默默无言地听着,心道:“再这样下去,不会有人说他啥,我就成了祸水。我不能当祸水,我不能!” 是晚他睡得早,高淮过来得晚,见里间灯烛已经熄灭,便摸到了他的床边,伸手要替他按摩关节,萧谏挡住了他的手,道:“你以后真的别来了。” 高淮道:“那怎么行?我不给你按摩,你什么时候才能好?” 萧谏道:“我大哥明天就过来,以后由他来给我按摩,我会和他说,等我彻底好了再让他出去。你带着澈儿,半夜三更地来来去去不妥当。” 高淮道:“那么我更该过来,我也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大堂主,他诸多帮忙照拂之处,我还没有感谢过他。明天我带些好酒来,好好酬谢他!”他俯身凑近萧谏,柔声道:“你若是心疼我跑来跑去的,就随我回宫里去住,好吗?” 萧谏道:“那不可能,你想都不要想。你真的不用来了,你明知道我…”他的嘴忽然被高淮用手捂住,后半截话生生被堵了回去,两人静默了片刻,高淮道:“小谏,有些话别说。你不说,我就永远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是澈儿的哥哥,你也是他哥哥,澈儿将来是要做皇帝的,现在要有人帮着他把江山稳固下来,等着他来开创一个太平盛世。你明白吗?” 萧谏抬手,推开他的手,低声道:“自欺欺人很有意思?” 高淮道:“我觉得有意思就行了。来来来,按摩。” 第二日天将晚时分,萧雄果然赶到了荔汀别业,他身后跟着何眠、沈欢欢及未央,一起过来看望萧谏,萧谏很高兴,提着精神和萧雄厮磨了半晌,要这要那的,又要求他近期不许走,给自己治病疗伤,萧雄有求必应,一一答应下来 还没高兴多长时间,高淮带着几十坛从皇宫中翻出来的美酒也过来了。而后石幽竟然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巴巴地跟在林再淳身后。林再淳看到众人探究玩味的眼光,尴尬起来,回头低声吩咐道:“你去给药草浇水吧,别跟着我碍事儿。” 石幽忙道:“好好好,我去浇水,吃饭可别忘了叫我。” 用饭时未央把众人请进了饮波堂,林再淳倒还真把石幽给忘了,阿金跟在他身边,言语间暗示了几次他才想起来,便道:“你只管去叫你主子过来不就成了?” 萧谏也被休眉扶了过来,坐在萧雄身边。萧雄看见他,忽然又想起一事来,顺手又塞给他几张银票,道:“大哥把一个假玉玺卖给了高鸿,和石幽一人分了五万两银子,看你没什么零花钱,这都给你了。”萧谏一直思谋着想给高澈打一把长命锁,妹妹萧窈也有了身孕,自己却什么也拿不出来。正发愁手中没钱,又无法和别人讨要,萧雄这及时雨下的,他感动得热泪盈眶,慌忙道:“多谢大哥。” 萧雄伸手一拍他肩膀:“客气!” 高淮顿了一顿,忙道:“大堂主,萧谏作为我东齐的武职官员,应该有俸禄。是我疏忽,把这件事给忘了。您把银票收回去吧,回头我让人给他送钱过来。” 萧雄道:“客气客气。我作为兄长,给弟弟一些钱不算什么。况且这银子是从大皇子那里骗来的,也算是你东齐皇朝的钱,我给过了,你给不给都成。” 一群人推杯换盏,逸兴豪飞,萧谏如今不能喝酒了,就默默地看着。酒至中途,他疲倦起来,高淮一直在不停地看他,此时忙道:“ 蒙昕,你送小谏回去歇息吧。” 蒙昕答应下来,自行送了萧谏回去。 这边厢众人接着饮宴,高淮道:“大堂主,这许多天不见你,到哪里去了?” 萧雄道:“我带了何眠和欢欢,去巡查青州分堂。王君临他祖母的,叶七他祖母的,青州分堂又差点被十三旗给挑了。他们总以为江北统统是他们的地盘,我连设个分堂都不行!他再嗦本堂主就去挑了他十三旗的总坛!我让他丫的占这么多的水路,他可以横着走路,别人过一下都不行!这次本堂主要连大风堂一并烧了,掏了王君临的牛黄狗宝出来喂狗!”大风堂、小雪堂、青琐印花楼为十三旗三大重地,有两处萧雄已经烧过了,只有大风堂尚未涉足,所以甚感遗憾。 石幽幽幽地接口道:“你的萧家刀恐怕不是他的对手。” 萧雄道:“我不是对手,你的龙渊八步和折花手是对手也成!要不你去挑!我给你擂鼓助威,得胜回来了我亲自伺候你,给你端茶倒水,捶背捏腰!” 石幽悄悄瞄了林再淳一眼,道:“我不让你伺候,恐怕我也不是对手。要不咱无常门和江南五大堂联手,一块儿去如何?” 高淮忽然插口道:“好,这个主意好!你们若是能联手挑了十三旗,杀了王君临,我做主把十三旗所有在东齐的生意回收过来,交给你两家平分了。” 萧雄早就想跟十三旗干仗,但总觉得实力似乎稍有不及,未敢轻举妄动。他也一直想和石幽联手对付十三旗,但这一件大事,牵涉诸多,还得石幽自己拿主意。他几次试探着想提议,最后自己又斟酌着住了嘴。如今石幽主动提出,却是正中下怀。听高淮也跟着起哄,心中忽然想起了从前那个传说,便微笑道:“此事乃是我们江湖纷争,和陛下您无关,您最好装做不知情。不过平分了他丫的生意,这主意却深得我心,深得我心。” 一群人越说越是兴起,当下就在饭桌上认真思谋策划起来,萧雄心情激愤中忽然想起一事,挠头道:“不好,我答应田田留下给他运功疗伤,这下子又走了,他要生气了可怎么办?还是等他好了咱再去吧。” 高淮道:“大堂主您放心,快些去吧,给萧谏疗伤的事情交给我就成。我备好美酒佳肴,等着你们凯旋归来!”他这一撺掇,萧雄和石幽更来了劲头,众人约定了第二日就各自回去召集人马,最后集中于无常门,统一安排部署。 第二日众人呼啦一下都不见了踪影,如此大的事情,连林二堂主也跟着去了,整个荔汀别业主事的就留了个未央。萧谏到了吃晚饭时,才觉出异常来。恰好休眉在他身边,他就问休眉萧雄他们去哪里了,休眉道:“你不知道吗?他们相约打十三旗去了。” 萧谏惊道:“什么?打十三旗的谁去了?” 休眉道:“总门主,天下无敌的总门主王君临啊!我是真害怕了,我连看都不敢去看。” 萧谏脸色微变,道:“为什么?发生了什么事儿吗?” 休眉道:“是这样的,萧大堂主和石门主带着人去挑十三旗总坛了。咱们东齐的皇帝陛下说要是能把十三旗拿下,就可以把十三旗的生意让两家儿平分,就催着他们去,还说要给他们庆功啥的。还说……” 萧谏忽然怒喝道:“不要说了!”休眉从来没见他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大惊之下,立时住嘴,半句话也不敢再多说。 萧谏气得心怦怦跳,感觉呼吸困难起来,他伸手按住胸口,半晌方道:“十三旗是那么好挑的?哄着别人去送命,报自己的私仇?简直卑鄙无耻到了极点!” 休眉犹豫了片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劝道:“别生气了,还是吃饭吧。”伸手把一碗糖藕粥往他面前推了推。萧谏反手把粥碗扫落在地,犹觉得不解气,于是有什么摔什么,将所有的小菜,蟹黄包统统扫在地上,发怒道:“眼看着人都要死光了,最后剩我自己了,还吃什么吃?不吃了!” 高淮恰此时从金陵赶到了荔汀别业,听得萧谏房中稀里哗啦响成一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慌忙进来问道:“怎么了?”迎面忽然飞来一只茶杯,他侧身避开,见萧谏怒气冲冲,便问道:“你怎么了?生这么大气干什么?” 萧谏忽然转头看着他,冷笑道:“高淮,你干得好事!你让我大哥去挑十三旗,你知道王君临是什么人吗?是谁想挑就挑的?你骗着他去送死,你自己怎么不去?!” 休眉吓呆在一边,此时忽然悔悟过来,拔脚就走,慌着去找未央来劝架。 高淮愣住,脸色慢慢变得苍白,片刻后方道:“小谏,你这话说的,我怎么骗他去送死了?是你大哥他自己说的要去挑了十三旗,我不过跟着帮衬几句。大堂主还说江湖纷争,不让我涉及。你怎么就不问青红皂白,全赖到我头上了?” 萧谏接着冷笑:“你这话谁信?你想报仇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吧,想了整整五年了,憋不住了?有胆量自己去,叫别人出头算什么本事?这深仇大恨,还是自己亲手报比较好,才能让世人感叹你这惊天地泣鬼神的旷古情缘!” 高淮伸手扶住门,身子微微发抖,沉声道:“我没有,信不信由得你!” 萧谏忽然抢到高淮身前,伸手就去扯他衣服。他虽然重病初愈,但下手依旧很快,一把扯开了高淮的衣襟,高淮连忙闪身靠在墙上,惊道:“你做什么?” 恰此时,休眉和未央急匆匆赶来,看到萧谏把高淮按在墙上,高淮衣襟大开,休眉慌忙伸手盖住眼睛,低声道:“啊咧,这是干什么呢?” 108 策反 萧谏抓住高淮衣襟问道:“黑羽箭呢?你把黑羽箭拿来我看看少了没有?我记得你是挂在脖子上的,我看看!”一眼看到颈中那根红丝绦,见果然只剩了一枚黑羽箭,于是逼问道:“那一枚去哪儿了?是不是给大堂主了?让他拿着去杀王君临了?你怎么不说话?!” 高淮对他的逼问置若罔闻,脸色苍白,清冽如水的双眸冷冷地看着他。未央伶俐,几句话听出端倪来,忙上前把萧谏扯开,挡在高淮身前道:“田田,你疯了不成?你看你,不问缘由,自己把自己气成这样!来来来,坐下说,有什么话,跟姐姐说。”连拉带扯地把萧谏按在一张椅子上。她稍一松手,萧谏又开始跳脚,叫道:“你让他给我说清楚!” 未央再一次按住萧谏,回头看了高淮一眼,高淮靠着墙沉默无语。未央忽然怜悯起他来,转头看着萧谏道:“不用他说,我来跟你说。二堂主告诉我,你在太原重病,大堂主借机讨要黑羽箭。陛下为了救你的性命,把一枚黑羽箭给大堂主了。你若是不信,等你大哥回来了就问他去!” 萧谏怔住,呆呆地看着她,未央伸手点点他的脑袋:“田田啊,二堂主说你不能生气,你今天竟然发了这么大的脾气。一圈儿的人都盼着你早点好,你却如此作践自己,你真让姐姐失望!” 萧谏道:“我不信!”他语气已经软弱下来,但输人不输阵,只得硬撑着加了这么一句。 未央见他脸色绯红,满头的汗,便用手绢给他擦了擦额头,道:“不信就问嘛,现放着大堂主二堂主都是证人。” 萧谏嘀咕道:“那若是他俩回不来了,却让谁来作证?” 未央嗔道:“你这孩子,说起来你担心你大哥,却又口口声声咒他,你就少说两句吧!” 高淮一直靠墙站着,此时慢慢地把自己的衣服整理好,道:“未央姐姐,我想跟萧谏单独说几句话。” 未央偷偷瞄他一眼,高淮脸色苍白,却勉强对着她一笑,低声道:“我不会把他怎么样。”未央尴尬起来:“那么我等告退。”扯着休眉赶紧退了出去。 室中两人沉默下来,良久,高淮方道:“萧谏,如今我的话你是一点都不信了,那么你未央姐姐适才所言,你信不信?”萧谏低头不语,脸上的凤凰在烛光中微微地闪动着,妖冶艳丽,仿佛活了一般。 高淮听不到他的回答,便接着道:“信不信也由得你了。从前的事情,的确是我的错,你那时候跟着我吃苦受累,我待你却冷淡疏离,从来都没有在乎过你想要什么。林二堂主说的不错,换了你疏华哥哥在潞州,我会去救的,哪怕舍了我这条命不要,我也会去救的。但当时,我没去救你,不管是什么缘由,只能说……是我对不起你。只是我没想到你是如此决绝的性子,不肯给我补救的机会。刚开始还给几分面子,等到后来,就一点都不给了。我如何讨好你,也不过是自作多情,自取其辱。” 他转头看着萧谏,沉沉地道:“在洛阳,那个凤凰台,可是你主动缠着我的。如今我上钩了,虽然开窍的晚了点,你却已经变异思迁,现下更是说翻脸就跟我翻脸,我不管做什么,都是错。” 萧谏依旧不肯抬头,高淮凝神望着他,却看不到他的神情,慢慢绝望了,终于道:“你真不要我,那就算了。算我倒霉,这辈子碰上你们两个,他是有事儿了也不跟我说,自己说死就去死了。你又是个软硬不吃的性子。你们谁想扔我就扔我,管我摔成什么样子。当然,是我先扔了你,所以你不管怎样对我……都是我咎由自取。” 他伸手解下了颈中那跟红丝绦,走过去放在萧谏身边的案几上,道:“余下这枚黑羽箭,大堂主和我要,我没给他,我说以后我不用它,留着给小谏玩儿。如今看来,你是真不稀罕我的任何东西了。但我还是要给你,这样你就放心了,知道我不会再让大堂主去做危险的事情。至于这次去挑十三旗,也怪我多嘴,跟着煽风点火,说来说去还是我的错。我这就往十三旗去,一定让你大哥,让石门主林二堂主他们平平安安的回来。” 他反身出门而去,门外蒙昕带着大批的大内侍卫赶紧跟上。萧谏终于抬头,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忽然站起身来,跌跌撞撞追了出去,叫道:“高淮,你回来!” 高淮恍如不闻,只管往前走,萧谏只得接着追。但他大病初愈,如何追得上高淮,只得接着叫道:“高淮,你站住,你听我说!你纵然去了,也不过是多个人送死罢了!” 高淮轻轻自语道:“死了岂不正中你下怀?”脚下不停,蒙昕在他身边低声道:“陛下,萧家少爷撵过来了。”高淮面无表情,接着往前走。萧谏实在撵不上,只得站住了脚,一咬牙,叫道:“三哥!” 高淮听到这久违的称呼,忽然身形一顿,站住不动了,心中一阵酸楚悲凉慢慢涌了上来。萧谏却借机气喘吁吁追到他身后,问道:“你真的想挑了十三旗?真的想给孙疏华报仇?还是就是跟着起个哄?” 高淮无法回答他,他当然想,的确萧谏所言想了好几年了。但如今这状况,不是在江湖上鬼混那会儿,杀伐决断,快意恩仇。有些事不是自己想就可以做到的。人生太多不得已,有时候必须容忍,也许是忍一时,也许就得忍一辈子。 萧谏听不到他的回答,思忖片刻,道:“你听我说。十三旗作为江湖上最大的帮派,除了那一年在蜀南遭灭顶之灾的蓝旗门和白旗门,余下人众达到三千多人,其中武功高强者比比皆是,这实力,绝非一般江湖帮派可以抗衡。 你想借助江南五大堂和无常门尽数剿灭他们,我认为不妥当。江湖中人,亦正亦邪,朝廷的法令在他们身上不起任何作用,所以不可以世人之善恶是非标准来衡量他们。便是我大哥的五大堂和石门主的无常门,也未必就能说有多好的名声,只不过十三旗更差罢了。 我从十三岁开始就年年在叶七公子的青琐印花楼里看书,疏华哥和那个曲护法和他闹起来那一次,恰好我也在。最后我抱着叶七不放,他把疏华哥放走了。我回想当年的事情,虽然叶七也有错,但他并不是始作俑者,真正对疏华哥下了追杀令的应该是王君临。王君临的武功,高深莫测,世间无敌。你想报仇,我大哥和石门主想抢他们生意,这无可厚非,但是我大哥和石门主真不是他的对手,就是加上你,我想也不行。你当然更不能因为这个出动东齐的兵马。” 高淮道:“不行就不行,我知道我不行。” 他语气冷淡,萧谏似乎听不出来,接着道:“你能不能让一步?” 高淮道:“我让什么?萧谏,现在不是我去不去的问题,初始我并没打算去报仇。但你刚才口口声声谴责我害你大哥送命,我不去帮他怎么行?你究竟让我怎么办?当然,你若是说我想报仇,也由得你,我也不想再跟你抵赖,毕竟这个心思,我还是有的,我不能不承认。” 萧谏道:“但是你这样去了,不是报仇,是去送死!你自己死了不打紧,害得好多人跟着你一块儿送死!” 高淮让他给气得直哆嗦,半晌方道:“对,我死不打紧,别人不能死!那你说吧,你说让我怎么办?” 萧谏道:“我真说了。我说个办法,你可以试试,你不但能报仇,还不用死。”他眼光扫过围在身边的大批侍卫,蒙昕一摆手,带着众人远远地退了开去。萧谏接着道:“我说的让一步,是保留十三旗其余人众,杀了王君临。王君临这些年并不管门中事务,一心修炼武功。近年来管事的一直是叶七,七哥哥个性沉稳冷淡,但武功不及王君临,他受王君临压制许多年,心里未必没有怨言。所以,你要策反,从叶七这里策反。我来写一封信,你签上你的名字,盖上你东齐皇朝的御印,让休眉跟你去,送到叶七手中去,最好能赶在大哥他们动手前。” 高淮慢慢转过身来,看着他,道:“你什么意思?” 萧谏道:“我没什么意思,七哥哥他待我很好。刚开始也许是看我爷爷的面子,后来是真对我好,还给我讲解过内功心法。我不想让待我好的人一个一个死掉,我害怕了。就这么简单。” 高淮一声轻叹,片刻后低声道:“你周边的人你个个顾惜,只有我是多余的。”他看着萧谏,眼光悲喜莫辩,道:“走吧,写信去。” 两人折回萧谏的房间,萧谏一边写信,一边交代道:“十三旗人多势众,七哥哥其实不喜欢人胡来,但他并非大当家,许多事情不好做主,纵容得他们一个个无恶不作。将来总门主若是给他做了,也许会好很多。当然,你要从中斡旋,把三家的关系特别是生意上的事情处理妥当。” 于是高淮不再多说,拿着信,带着休眉走了。 萧谏和高淮痛痛快快地发了这一顿脾气后,竟然通体清爽,病一天好过一天,很快就可以在荔汀别业溜来溜去。没想到跟人吵架有如此神奇的功效,直把未央看得啧啧称奇。但萧谏担心去干架的人有闪失,天天望穿秋水,望断云烟,辗转悱恻,度日如年。 十天后,消息传来,策反成功,江湖上这三十年来最大的一次纷争在叶七的阵前倒戈中形势急转直下,王君临被叶七、萧雄、石幽、高淮四人联手诛杀。但四人均都不同程度地受了伤,石幽最轻,因为他轻功较高,也最滑头。叶七次之,因为他熟悉王君临的武功,避之有道。高淮第三,因为他虽然易容,但萧雄知道他是东齐的皇帝,和自己很喜欢的弟弟有些说不明白的关系,所以千方百计照顾他。 于是萧雄伤得最重。 王君临一死,十三旗底下的人混乱起来,和江南五大堂及 无常门一场混战。叶七出面弹压,虽然终于平息下去,但萧雄在一片混乱中失踪了,五大堂的人无论如何也找不到。 109 追杀 王君临一死,十三旗底下的人混乱起来,和江南五大堂及 无常门一场混战。叶七出面弹压,虽然终于平息下去,但萧雄在一片混乱中失踪了,五大堂的人无论如何也找不到。 高淮重伤之下,依旧硬撑着邀请叶七、石幽一个月后到金陵皇宫中赴宴,共商大事,他在皇宫中恭候大驾。 萧雄失踪,一向沉稳淡定的林再淳也急得团团转,催着何眠和沈欢欢去找。但在十三旗的地盘上,众人又不敢大肆寻找,偷偷摸摸做贼一样正忙活,叶七已经派人出来,传话让他们快滚。但对高淮就比较客气,请他先回金陵去,说自己一个月以后一定会去金陵觐见陛下。高淮伤得不轻,神智昏昏沉沉,听着那人传话,胡乱点了点头,林再淳先给他下手诊治,然后让蒙昕带着他离开 恋耽美 分卷阅读37 明月出天山 作者:俞洛阳 这乱七八糟的是非之地,先回金陵。 正忙的当口,石幽却瞄准林美人缠上来,说自己伤得如何如何重,要死了等等,求疗伤,求安慰。把林再淳烦得不得了,却拿他无可奈何。 但林再淳最终也没有找到萧雄,叶七又遣下属频频撵人,大有再不走就跟你翻脸的架势。林二堂主惹不起他,只得带着人回转金陵,先去探望了高淮,然后折返荔汀别业。 萧谏在荔汀别业早已听到萧雄失踪的消息,急得立时要出来寻找,被未央死死拦住,劝说道:“你去哪里找?十三旗吗?你还是不要去了,大堂主不会有事儿的,你想他是什么人啊,能轻易让人给杀了?二堂主在那边会找的。” 林再淳等一干人刚进大门,萧谏就急不可待地迎了上去,问道:“还没找到我大哥么?” 后面担架抬着这次受伤的人众,他慌忙去一个个巡视翻找,林再淳无奈地看着他,看他神色慢慢变得失望起来,唇角微扁,眼中泪光浮动,忙安慰道:“你大哥一定不会有事儿的,也许过几天,他自己就跑回来了。他原来经常这样神出鬼没,你先不要着急,看顾好自己是关键。” 萧谏无计可施,只得耐心地等着。但他悄悄写了一封信,让休眉给叶七送去,大着胆子厚着脸皮想问问萧雄的下落,结果叶七给他回了六个字:“若见之,必杀之!”萧谏看着叶七那熟悉的字体,刚硬挺拔,瘦骨嶙峋,一时间悲喜交集,喜的是萧雄没有落到叶七手中。悲的是纵然萧雄将来平安回来了,有一日和叶七狭路相逢,七哥哥爪牙狗腿众多,若要动手杀他,该如何是好? 这般度日如年。过得几天,蒙昕在高淮的授意下把高澈送过来跟萧谏玩儿,跟着来的还有丁无暇和萧窈。 吃饭时萧谏抢着给高澈喂饭,蒙昕似有意似无意地跟到他身边,低声道:“萧少爷,我们皇上伤得很重,现在还卧床不起,精神头也很不好。” 萧谏随口道:“那请林堂主过去给他看看。你若是不好意思跟他提,我去说。” 蒙昕道:“那倒不必,那一天回金陵时林堂主已经给下了药方子。桃夭是林堂主的师弟,疗伤是没有问题的。”萧谏敷衍道:“嗯嗯嗯,如此我们就放心了。” 蒙昕心道:“我看你从开始就没有担心过。”见他只顾看着高澈吃饭,只得接着道:“你病重的时候,陛下一天一趟过来看望你,再晚也要过来,披星戴月的,惹得朝中的几个老臣子很是不满,在朝堂上嗦嗦。你如今……就不去看看他?” 萧谏一怔,抬头诧异地看他一眼,道:“我自己还没好利索,如何去看别人?再说我又不是大夫,看了也白看,还是让林堂主过去看看吧。”蒙昕说不出话来了,恰好萧窈又挤了过来,他只得叹口冷气,退到了一边去。萧谏看看萧窈的腹部,见已微微有些隆起,便由衷夸赞道:“我这竟然快要当舅舅了,看来我妹夫还是有点用处的!不不不,是相当能干的!” 萧窈红了脸,连丁无暇也跟着红了脸,无奈道:“田田,你怎么说话呢?”惹得一屋子人窃笑不止。 高淮隔三差五地让蒙昕带着高澈过来见见萧谏,他自己却从和十三旗一战后绝足不再来,想来一是真的伤重,其次来了备受萧谏冷落,于是他幡然悔悟,不再自讨没趣。蒙昕数次三番提点萧谏,想让他去探望一下高淮,萧谏不是不接他的话茬,就是嗯嗯啊啊地给支吾过去。 眼看着一月的期限到了,萧雄还是不见踪影,林再淳很是焦急,高淮那一日约好了一月后请三家齐赴金陵,在皇宫中备好盛宴,要协商一下以后三家生意上及势力划分的事情。如此重要的聚会,江南五大堂断不能缺席。林再淳无奈之下,遣人给老堂主方千玺禀报了此事,打算自己代替萧雄带着沈欢欢过去。方千玺答应下来,问及萧雄到了何处,林再淳说不清,羞愧无比。 眼见得金陵之约时间到了,这日清晨,萧谏正睡的迷糊,身边无声无息地多了个人,他还没有明白过来,那人已经跳到了床里,直接拉了一床被子把自己裹了起来。 萧谏忽然被惊醒,见床上多出一人来,冷不丁被吓出一头冷汗,一掌就劈了过去。可惜他久病无力,这一掌力道很弱,被那人直接钳住了手腕,低声道:“别打了,是大哥!” 萧谏结巴起来:“大……大哥,你回来了?你钻到我这儿干什么?” 萧雄道:“事情不太妙,先让我躲一躲!待会儿不管谁来找我,你一定要顶上!人家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田田啊,这次大哥全靠你了!” 萧谏奇道:“大哥,你又怎么了?”话音未落,听得远远地一个声音传来:“让萧大堂主出来!” 那声音清冷,悠远,在这微凉的清晨,瞬间传遍了整个荔汀别业,设置于各处的暗卫均在一刹那间精神一振,接着严阵以待。所有沉睡的人也都被惊醒了,纷纷支着耳朵倾听。 萧谏低声道:“大哥,是七公子,你又惹着他了?” 萧雄“切”一声,而后半天不听说话,良久方道:“惹着又怎么样?” 萧谏皱眉道:“你没事儿老去惹他干嘛?你是不是又烧了人家什么东西?是大风堂还是二十四丈房?还是小雪堂?还是青琐印花楼?七公子发起脾气很可怕的,这又来追杀你,却该怎么打发?” 萧雄看看他的脸色,忽然痛心疾首地道:“田田,咱俩可是一笔写不出两个萧字啊!到这种地步,你还有心思谴责我?你就应该不问缘由挺身而出,把所有的麻烦揽到自己身上去,这才是英雄所为。现在不要嗦,赶紧穿衣服,迎出去!” 萧谏只得起来穿衣服,一边嘀咕道:“我也很怕他啊,却该如何是好?”却听那声音遥遥地又传了过来:“让萧雄快出来!不然踏平你荔汀别业!” 兄弟俩同时一哆嗦,互相看了一眼,萧谏强撑着把衣服穿好,回头哀求道:“大哥,你就跟我一块儿去吧,有什么事儿了解释解释,真烧人家东西了赔给人家不就完了?”他一边说,一边就动手去拽萧雄,萧雄胡乱挥舞抵挡几下,苦着脸道:“你怎么这么不讲义气?你就不能替哥哥抵挡抵挡?我听说他从前对你很不错的,一定不会怎么样你。啊哟,哎呦,你扯我衣服,哥哥的胸部都露出来了,春光外泄了,非礼啊!” 他耍赖不分对象,萧谏叹道:“大哥啊,你难为我不要紧,你躲起来不出去,林二堂主就得出去,他又不是七公子的对手,让人家给伤了怎么办?走吧,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你既然回来了,还要应皇帝陛下的邀请去金陵皇宫中赴宴,届时你又躲到哪里去?”一边说,一边动手把他从床上硬拖了起来,拉出了房门。 萧雄不清不愿地被萧谏拽着往前走,却见林再淳、何眠、沈欢欢及未央等人已经纷纷出了房门,见萧雄忽然出现,脸上未免都有些诧异之色,还没有打招呼,却听叶七的声音又道:“再不出来,在下就冒昧进去了!” 随着他冷冷的话语声,一个人影飘然出现在饮波堂那宽阔高耸的屋檐上,如意湖的一池水在清晨的微风中起着涟漪,荡漾着,叶七容颜清隽,眼神冰冷,浅青色的衣衫和微黄的长发也随风一起荡漾。他身形甫定,他的身后十三条身影随着飘落,竟是十三旗的九大护法还有他的四大护卫,除了一个死赖到荔汀别业跟着萧谏胡混的休眉,余下的竟然全部到齐了。 江南五大堂诸人均倒抽了一口冷气,不知道萧雄今番是如何得罪了叶七,惹得他如此大动干戈。 荔汀别业的守卫纷纷涌出,刀剑在手,挡在了一干堂主们的身前。萧雄懒洋洋地袖手立于萧谏身后,嘀咕道:“好大的排场!敢是想把人活吃了?田田,去杀了他,哥哥重重有赏!” 萧谏唇角抽搐两下,低声道:“这赏,我不要也罢。” 两人语声虽低,但叶七内力高深,却听得清楚,眼风冷冷地扫了过来,好似腊月飞雪,让人通体冰凉。听他缓缓地道:“萧雄,不要总是躲到别人的身后,过来纳命!” 萧雄无奈,只得接口道:“你为什么要杀我?对着这昭昭日月朗朗乾坤,你能否说明缘由?我纵是死在你的手中,也心服口服!” 叶七顿住,半晌方道:“缘由你自己知道。” 萧雄嘿嘿奸笑:“我不知道,你得告诉我,也许我乖乖地不还手,就让你杀了也说不定!实则你杀我干什么?留着我多好,留着我,我能干好多事情,我用处大着呢!早晚有一天,你会明白,我在这世间对你来说,是必不可少的。我会让你这平淡无奇,死样活气的一生变得多姿多彩,花样百出,充满了乐趣。你说呢?” 叶七脸色渐渐发白,开始凝神聚气,萧谏看出不对来,怯怯地唤道:“七哥哥,你别生气……” 萧雄忽然在他身后一拍他肩膀,道:“称呼错了,别叫七哥哥,叫大嫂!叫一声十万两银子,哥哥我说到做到!”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连叶七身后的九大护法四大护卫也都跟着愣住了。 萧谏一瞬间张口结舌,但他反应最快,想起那十万两银子,心痒难挠,拼命忍住了笑和怕,且不管缘由,先把银子赚到再说。于是在满场怔忪的眼神中,对着叶七恭恭敬敬地叫道:“大嫂!” 叶七眉毛一跳,琥珀色的眼睛忽然间变得冷冽如冰,如意湖中的水跟着开始翻滚波动,接着轰隆一声巨响,巨浪铺天盖地向着江南五大堂诸人砸了过来。萧雄一见不好,顺手扯了萧谏飞身后退,一阵风般刮了出去。反应稍稍慢点的人,却均是一头一身的湖水。 叶七喝道:“上!能将萧雄杀掉者,十万两纹银!” 九大护法和四大侍卫随着叶七的话语一起扑了过来,如狼似虎,来势汹汹。一霎时间,整个荔汀别业一阵大乱。 萧雄在混乱中只管带着萧谏逃命,萧谏低声问道:“大哥,你……你和七公子……你把他……你好大的胆子!” 萧雄道:“他自己要倒贴过来,关我什么事?” 萧谏笑道:“我不信,他既然自己倒贴,干嘛又要撵着杀你?” 萧雄哼哼两声,死活说不清楚,干脆就闭嘴不言。正狼狈不堪仓皇逃命的当口,一队轻骑驶入了荔汀别业,成功地把水深火热中的萧雄解救出来。原来高淮不知道萧雄已经回来,怕林再淳碍于身份不去赴宴,又专程派了蒙昕带着几个属下过来相请。 蒙昕对着这一片混乱呆呆张望了片刻,忽然看见了伫立在饮波堂屋脊上的叶七公子,忙放声叫道:“七公子,我家皇上一直在金陵皇宫中恭候大驾,七公子怎么还耽搁在这里?还请给小人几分薄面,随小人同赴金陵如何?” 叶七不言不动,冷冷地看着萧雄遁逃的方向,待蒙昕叫到第三遍,他方才一甩衣袖,缓缓地道:“用不着你带路,我等自会前往。”飘然落地,自行向荔汀别业外走去。他的跟班们连忙收手跟上,一群人拥着七公子呼啸而去。 萧雄长出了一口气,叹道:“我的亲娘啊,真可怕!本堂主这胆子都给吓破了,待会儿去金陵还得面对他,这可如何是好?” 萧谏一伸手:“大哥,银子!”萧雄在怀中掏摸半天,摸出一摞子银票拍在他的手心里,笑道:“亏你还大家出身,怎么就认得银子?也不嫌丢人!” 他带着沈欢欢随着蒙昕进宫去了,萧谏等依旧在荔汀别业等候消息。是晚萧雄归来,跟着来的还有石幽,言道事情均已协商好,叶七在高淮的调停下松了口,让步不少,曾经霸占在手中的几条主要的水路均都许可江南五大堂、无常门自由过往。萧雄一口咬定七公子是看了自己的面子才让步的,让无常门主跟着占了好大的便宜,可惜他说到天边,也没有人相信。 日子一天天这样过下去,萧谏一日好过一日,精神头也跟着慢慢好起来。五大堂分堂众多,杂事纷扰,各位堂主都忙得很,不能长久地待在荔汀别业。萧雄百忙中特地驻留半月,指点萧谏的内功心法,让他自行调动内息养病。而后便离开了自去忙碌,言道过几天再抽空来看他。 接着林再淳等也依次离开,林再淳临去前给他把所需之药准备好,再一次嘱咐他不可受寒。萧谏把他们一个个送走了,未央也去了翠袖书院,荔汀别业只有休眉和丁香留在这里陪他,还有丁无暇和萧窈隔三差五地过来看望他。蒙昕时不时地送了高澈过来跟他厮磨一天。萧谏越来越喜欢这个小表弟,每次高澈到来,萧谏都如过年一般高 追杀 兴,与他须臾不离。但两人相处的时间实在有限,他心中未免遗憾无比。 眼看离萧雄离开已经过去了两个月,天气渐渐转凉,风露渐重,梧叶飘黄,萧谏在荔汀别业,忽然觉出了孤单寂寞。因为连着半个月,丁无暇也不来了,高澈也不来了。 他心中疑惑起来,让休眉跑一趟金陵,去探听是不是有什么事。事实证明,萧谏的直觉很对。休眉带回了一个消息,近日来朝中诸位大臣都忙得很,丁无暇和蒙昕自然也得跟着瞎忙,缘由是边境又有了战事。 萧谏问道:“是不是在西边和赵国毗邻的西羌、大月、巴丹那几个国家有了异动?” 休眉奇道:“咦,你怎么知道?” 萧谏道:“我听阿日斯兰提起过,他和其余的几个小部落处于赵国和他们领土的夹缝中,也很受他们的气,经常给撵得无处遁逃。我也常常翻看有关他们各个国家的情况的文献记载及地理志,所以对他们比较熟悉。” 休眉道:“是啊,我这次听说,杨宝桢将军一直镇守太原,但是赵国的地盘还没有完全整顿好,经常发生些小暴乱。这些塞外鞑虏之辈就以为有了可乘之机,蠢蠢欲动起来,不时地扰乱边关。但杨将军在太原不敢离开,也没空收拾他们。近期听他们又嗜血为盟,组成了什么塞上之盟,打算联手大肆进攻中原了。这边一干子人就忙了起来,正在组织兵马,准备迎战呢!” 萧谏沉默不语,凝神思索片刻,道:“天晚了,你去睡吧。” 是晚萧谏在床上辗转反侧,夜半时分才朦胧入睡,不久即惊醒,听着窗外的风声,萧萧飒飒,这铁马冰河再一次入梦,却不知自己如今这残败之身,还能不能驰骋沙场,纵横边关。 他再也无法入睡,早早就起来了,过去叩响了休眉的房门。 休眉迷迷糊糊地被他叫起来,问道:“怎么了大哥?” 萧谏道:“休眉,你想不想跟着我去边关?” 休眉唯一思索,郑重地道:“大哥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 萧谏道:“那好,咱们进金陵城一趟,现在就去。” 作者有话要说:有关叶七和萧雄,可能会出番外,正文不再多述 110 对峙 萧谏道:“那好,咱们进金陵城一趟,现在就去。” 他回转房中,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和休眉要了两匹马,出了荔汀别业的大门,奔金陵而来。一进金陵城,便听到议论纷纷,原来东齐兵马一边要弹压赵国境内残留下来的反对势力,一边要分兵提防北燕卷土重来,因此这次又打算调动京城附近的禁军奔赴边关抗敌。 两人先熟门熟路地到了丁尚书府中,却只有萧窈在家,丁无暇如今在兵部任职,父子两人这几天非常忙碌。萧谏闻言顾不得和妹妹多说,一路又赶到兵部。丁无暇一看见他,吓了一跳,道:“你怎么过来了?你这算是好了?关节还疼不疼?” 萧谏道:“不疼了,好了,全好了!无暇,我听说要去边关打仗,我也要去。你去帮我跟丁尚书说说,恢复我的官职,让我随军出征了吧。” 丁无暇顿时话都说不利索了:“你……这这……恐怕我说也没用,你别难为我。你还是别去了,我看你似乎还没有好利索。” 萧谏上去抓住他的胳膊,摇晃道:“谁说的!谁说我没有好利索!你敢不相信我,我这会儿就放翻你!”他跟自己的妹夫撒起赖来,丁无暇从来都是手足无措,应对无方,无奈只得道:“好好好,咱去找我爹爹说说看。” 结果丁蕴一口回绝:“那不可能。缘由你自己清楚,莫要再难为老夫。” 萧谏变了脸色,侧头看丁无暇一眼,丁无暇对着他苦笑一下,摊了摊双手。看他一脸沮丧之色,便把他扯到一边,低声道:“田田,我知道你想去,我很愿意帮你实现你从小的梦想。但是现在你只能经过皇帝陛下的同意,不然哪一路大军也不敢收你。而且你纵然恢复官职,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六品武职,便是到了军队中,碍于身份,很少有说话献策的余地啊!” 萧谏幡然悔悟过来,嘀咕道:“我也算出生入死,为什么到现在还是个六品军衔?这不公平!我要去讨回属于我的一切。” 这一晚他和休眉均入住丁府,萧谏要求住书房,占据了丁无暇平日读书写字的书案。丁无暇和休眉在一边陪着,见他很仔细地画了几张地图出来,在上面圈圈点点地标注各类符号,整整弄了一个通宵。第二日一大早,丁无暇和丁蕴上朝去了,萧谏揣起自己的地图,带着休眉到了皇宫外,恰逢退朝。他截住丁无暇,让他去叫蒙昕出来,蒙昕听说萧谏过来,慌得一路迎了出来,道:“少爷,你不好好养病,跑过来干什么?” 萧谏道:“我想见见皇上,麻烦大哥您帮我传报一声。” 蒙昕心中激动万分,勉强维持了不动声色,道:“陛下如今在御书房,请了云丞相,谢将军等人商议这次打算出征塞外的事情,待我进去通报,你坐在这里等着。”向手下侍卫打个手势,立时有人搬来了一张交椅,他把萧谏按在里面,自己匆匆去了。 高淮闻听蒙昕的禀报,先是一阵惊喜,接着却忽然想起了什么,收敛了喜色:“你跟他说,我不想见他,让他回荔汀别业去。” 蒙昕低声道:“陛下,这是……”高淮横他一眼:“你去说。” 蒙昕见他态度坚决强硬,只得出了御书房。待和萧谏传述了高淮的原话,萧谏冷笑起来:“不见吗?那我就一直在这儿等下去。”于是赖在这里不走了。蒙昕只得陪侍在一边。 眼见得日将到中天,蒙昕道:“少爷,该吃饭了,要不随我去吃饭如何?哥哥请你。” 萧谏道:“你带着休眉去吃吧,我不吃。”蒙昕不好自去,休眉饿得心慌,但看萧谏一脸执拗之色,也只能忍着。 这般又怄了一个多时辰,蒙昕悄悄去禀报了高淮,高淮沉吟片刻,叹口气,只得跟着他出了御书房。 萧谏一见到两人过来,站起身来。高淮重伤初愈,又连着忙碌这许久,脸色未免疲惫苍白。待看到萧谏,却对着他很温柔地笑了笑,过来拉起了他的一只手,道:“又发什么脾气,连饭也不吃了?跟我过来。” 萧谏微有些窘迫别扭,但想来如今有求于人,只得暂且低头。便没有把手抽出来,回头吩咐休眉道:“你跟着蒙昕大哥吃饭去吧。” 高淮扯着他一路绕道御书房后面,进了自己偶尔在此起居的里室,吩咐宫人传膳进来,萧谏道:“我来有别的事情。” 高淮道:“我知道。” 萧谏道:“我想跟着这次出征的兵马去塞外。” 高淮道:“我知道。” 萧谏挑起了眉毛,道:“你知道,所以你故意不见我。我去兵部找人,没有人敢收留我!都是你从中作梗对吧?” 高淮看着他两道浓眉一跳一跳地,眼中隐隐有怒火闪现,伸手按住了他打算捶桌子的手,微笑道:“我从来没有跟兵部交代过任何有关你的事情,他们自己不敢收你,关我什么事?你若是不信,丁大人就在前面,待会儿你去问他。不过,那塞外蛮荒之地,风沙大,气候也不好。你如今受不得寒冷,不适合去。我想等你彻底好了,让你好好带着澈儿。” 萧谏道:“澈儿有太傅,有冼马,我在这儿也没有什么用。况且我全好了,上阵杀敌一定没有问题。”高淮反手把住他脉门,道:“真好了吗?我不懂这个,从脉象上还真摸不出来个好歹。待我去问问林堂主。” 萧谏道:“林堂主不在金陵,你去哪里问他?” 高淮道:“那什么时候他来金陵了,我再问他。”他言语间尽是敷衍推脱之意,萧谏愤怒了,甩开他的手,道:“塞外这几个国家从前和赵国接壤,我们东齐从来没有涉及过和他们的纷争。我曾经和阿日斯兰谈论他们的情况,也翻过许多有关他们的记载,在那一带大致查看过地形,对他们比较了解。而且我可以联络阿日斯兰,帮助我探查敌情,所以让我去是最合适的。况且跟着你从赵国回来的所有人都加官进爵了,连韩凛都升了四品武职,为什么偏偏没有我的份儿?你得补偿给我!” 高淮忙道:“想要官职是吧?好好,等你好了,京城所有的禁军都给你带。那塞外,你还是不要去了。我人马都已经派遣好,不用你操心了。” 萧谏一拍桌子,怒喝道:“高淮!你在糊弄我,那京城禁军有什么好带的!是个人都能带!”那是张紫檀木的桌子,木质坚硬,他不小心使力大了,拍得自己手疼,忍不住握成拳放在唇边轻轻吹了两下。 高淮忍住了心疼,不动声色地看着他。萧谏只得接着道:“你看,我带的还有漠北及西域诸国的地形图。”言罢将自己连夜赶出来的塞北及西域诸国的地形分布图拿出来展示在案上:“我昨晚连夜画出来的。在何处设置关卡,何处安排重兵,何处迂回出击,我都谋划好了。漠北和西域产好马,这将来都是东齐统一天下必不可少的东西。我们为什么不趁着这次机会将他们一举拿下呢?” 高淮以手支颌,出神地看着他,看他一瞬间扫去了几个月前的死气沉沉,变得神采飞扬起来,眉目艳秀雅,眼神清明灵动,脸颊上那头火红色的凤凰也跟着煜煜生辉,鲜活异常。 于是皇帝陛下看呆了。 萧谏忽然感受到他不寻常的眼神,慢慢沉下了脸,道:“我刚才的话,你究竟听见了没有?” 高淮道:“听见了。”见宫人太监送了膳食上来,便道:“你先吃饭。吃完了我带你去前面御书房,你讲给谢将军、丁大人他们听去,听听他们的意见再说。” 他语气似有松动,萧谏听在耳中,总算满意了些,坐下来胡乱扒了几口饭,又匆忙咽下半碗鸡汤,而后便催着高淮往前面去。高淮依言带他过去,众大臣已等了不短时间,见高淮带了萧谏进来,都微微有些讶异之意。高淮迎着众人诧异的眼光,道:“小谏曾经往漠北的草原上去过,刚才过来找我,说是拿出了一套针对这次战事的谋略。此事我不能自己做主,因此请各位也跟着看看,我们且先探讨一番再说。小谏,你这就说吧。” 萧谏点头答应,将自己所绘之地形图在龙案上铺开,开始侃侃而谈。这一番有关应对塞外敌国的谋略,从午后直讲到日落西山。他从小就梦想着要替东齐皇朝扫荡天下,几年前就对这几个环绕在周边的外族国家做过深刻细致的了解。今番胸有成竹,娓娓道来,众人一声不响地听着。末了,谢昭然凝视他片刻,微微点了下头。萧谏看到了,就对着他一笑,竟略有些羞涩之意。 谢昭然报以微笑,缓缓道:“莫要不好意思,我觉得你说的很好,少年可畏。若能真的随军出征,当可在边关大展异彩。陛下……”龙骧将军谢昭然如今是东齐国武将中官职最高之人,他轻易不赞许别人,如今开口说话,众人跟着动容,都纷纷望向高淮。 高淮正看着萧谏怔怔发呆,公然当众犯花痴。谢昭然叫到第三声,他才回过神来,垂下眼睑稍一思索,道:“事关重大,容我想想。小谏,你把你的图留下,让蒙昕带你先找澈儿去,等我们商议妥当,我去找你。” 萧谏道:“好。”与诸位大臣躬身作别,跟着蒙昕自行出来。一路跑到高澈居住的宫殿中,就在高淮寝殿的隔壁。他一边带着高澈玩儿,一边等候消息。等到天彻底黑透,又跟着混了一顿晚膳。而后高澈睡下了,竟还不见高淮过来。萧谏正焦急,有一个宫人过来传话:“皇上说书房那边还没有商讨完毕,请萧家少爷今晚在皇太弟的寝宫中就寝,明日再说。” 萧谏道:“那不成,我不能住宫里,这于礼不合。麻烦公公禀报皇上一声,我这就走了,明天再过来等消息。”他言罢反身就走,诸人不敢阻拦,只得恭恭敬敬地把他送了出去。 休眉一直在宫外等候,萧谏叫上他道:“走,大哥今天带你见见世面,咱住翠袖书院去!” 在鸣莺堂中,翠袖书院的姑娘们一见萧谏到来,蜂拥而上,把他围在中间。萧谏一个个看过来,两年未见,依旧秀色照清眸。他由衷地激动起来:“姑娘们,我回来了!少爷我死里逃生,真不容易啊!今晚我要听唱歌,看跳舞!梨月,给我们斟茶去,百合,青岩,先过来给我捶腿!” 他找了一张软榻,舒舒服服地卧了进去,自有姑娘们上来伺候得无微不至。未央闻听消息,赶过来看他,顺便说道:“林二堂主已经传信过来,过两天还要来再给你看看病情。你若是常住翠袖书院,我就传讯给他,不让他往荔汀别业去了。” 萧谏笑道:“姐姐,我不回别业去了。也许过得几天,我还会随着大军出征,这次是往漠北塞外去。秋风铁马,瀚海放鹰,多么让人向往的事情啊!”未央骂道:“你个死没良心的,亏姐姐天天盼着你回来,回来了是个半死。这才好几天呢,又想着出去胡疯!” 但是第二天,形势并非如萧谏所想那样顺利。他在高澈的宫殿中等了一天,仍旧不见高淮过来见他。请人过去询问了几次,回来均道皇帝陛下很忙,没有空见他。 萧谏只得接着等,连着等了三天,眼见得东齐的兵马整装待发,只差杀三牲祭旗了,他终于觉出不对来,在第三天的黄昏时分,二话不说就闯进了御书房。 高淮正和聂世焕等几个武将议事,一见萧谏气势汹汹地闯进来,高淮微笑道:“诸卿这就回去准备吧。”众人都很有眼色,慌忙退了出去。 萧谏站在一边,一声不响地看着诸人离开,方回头恨恨地看了高淮一眼,道:“你什么意思?还是不肯让我去是吧?” 高淮坐在龙案后,沉默了片刻,站起身来,从案后绕了出来,他的脸在黄昏朦胧的余光中显得很柔和清俊。他缓步走近萧谏,道:“是,是我不舍得让你去。前一阵子你跟我怄气,我也不好总去找你,三个月没见你,很想你。想来若是你出征塞外,有个闪失,我这下半辈子,就真不知该怎么过了。所以我思忖来去,还是不能放弃你。当然,你不待见我那是你自己的事情,和我没有关系。” 萧谏让他给噎住,半晌说不出话,良久方道:“你要明白,我的所作所为,均都是为了你东齐皇朝,为了能替澈儿开拓疆土。因为这个,我什么都放弃了,你却拿这种理由来阻拦我,说得过去吗?” 高淮道:“萧谏,话说到这份儿上,我也不跟你客气。你别说你放弃了什么,觉得委屈了,你所放弃的本就是你不应该 恋耽美 分卷阅读38 明月出天山 作者:俞洛阳 有的东西,你自己心里明白,不然你这种人,你会轻易放弃吗?况且你也知道我本来就是一个自私的人。你疏华哥当年扔下我走了,这种痛,我经历过一次,不能再经历第二次,因此你不能再离开我。这一段大臣们都说我闹得不像话,要求我填充后宫,我忍着诘责等你回心转意,没想到你却又打算扔开我。那真不行。” 他眼光在萧谏身上转了几圈,忽然微笑道:“你若是强行执意走掉,我就忍着恶心,立皇后,纳后妃,生他十个八个皇子出来,后果你明白。” 这后果谁都明白,高淮若有了皇子,会直接影响到高澈的地位,甚至危及生命,纵览前朝,这种事情太多了,比比皆是。 萧谏眼前一黑,这兜头一盆冷水泼下来,让他通体冰凉,失望无比。他握紧了拳头强压下怒火,颤声道:“那么你把我的图还给我!” 高淮淡淡地道:“图我给聂将军了,他说很有用,他会带到边关去。你这也算是立过了军功,可以安心地在金 对峙 陵呆着。回头我给你官职,帮我训练剩下的京城禁军。” 他不动声色地缓缓道来,神情笃定,态度坚决,萧谏忍无可忍,终于彻底爆发,扑到高淮身前,一把掐住了他的肩膀一阵狂摇,怒吼道:“不行!你不让我去,你就把图还给我!我不让你用!不让你用!!” 高淮暗运内息,岿然不动。萧谏空自愤怒,却拿他无可奈何,叫嚣了一阵,疲惫无力起来。高淮伸手握住了他抓在自己肩膀上的一只手,柔声道:“想想我们从前,也是很默契的,如今却弄到这种地步,不管是谁的错,我们都不要再计较。瞧你生龙活跳和我吵架的样子,想来病是真好了,那么今晚就别走,试着重新接受我,好吗?” 111 送别 萧谏沉默不语,脸色慢慢苍白如雪,忽然冷笑起来,反手摔开他的手,咬牙道:“做你的千秋大梦!”转身拂袖而去。高淮跟出去,问道:“你去哪儿?”萧谏不理不睬,一径出宫自去了。 高淮知道他一直耽搁在翠袖书院,连忙招呼人备车,悄悄尾随在他身后也到了书院中。待进到鸣莺堂中,却见萧谏已经在堂中的雅座上和一帮女孩子滚成了一团,有人捶背有人捏肩有人斟酒直接喂到他的唇边,还有一个风骚无比的丫头在他脸侧那只凤凰上“m”地亲了一口。萧谏神色怪异,似愤怒又似悲伤,但对大家的热情倒是统统来者不拒,他伏在一张宽大的软榻上,一边看热闹,一边下命令:“给我斟酒!给我捶背,哎哟哟,轻点啊!” 百合弯腰看着他,道:‘少爷,这脸上的凤凰真漂亮!”萧谏随手在她脸上摸了一把,夸赞道:“你也不丑。”看众人在堂中穿梭来去,忽然来了兴致,道:“来,让少爷给你们编排一曲大型歌舞,名字就叫《长恨歌》。谁来扮演一个能歌善舞的胖女人?” 女孩子们纷纷请命,萧谏点了最丰满的梨月过来,令人拿了脂粉,亲自给她装扮起来。众人拉开场子,开始在萧谏的指挥下奏乐歌舞,恩客姑娘们围了一大群,吹拉弹唱,歌舞升平,好一番太平盛世、纸醉金迷。 于是休眉在一边呆呆地傻看着。 高淮缓步入内,玉带金冠,暗黑色的斗篷上龙纹微微闪动,烁彩鎏金。他看着这一片混乱,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结果有几个姊妹曾经见过他,一不小心看见他站在暗影里,慌得不知如何是好。高淮做个噤声的手势,让她们自便。看萧谏滚在女人堆里,显然没有看到自己跟来。他正思忖要不要过去搭话,忽然一个青衣童子跑到了他身边,躬身道:“陛下,林堂主来了,正在那边的雅室里,请陛下过去。” 林再淳是高淮让人请来的,想让他帮忙给这次出征的兵士把各类药材备好,让军医随军带着。于是高淮在童子的带领下,遮遮掩掩地行到林再淳所在的雅室里。 林美人站起来见礼,道:“陛下请坐。”待高淮落座,他方跟着坐了下去,道:“你说的药草我已经让人去准备,明日开始陆陆续续运过来,军队还有几天要出发?” 高淮道:“三天后,来的及吗?” 林再淳点头道:“来得及。”眼光透过珠帘,看到满脸抑郁之色却强颜欢笑的萧谏,问道:“田田在闹什么?是跟陛下您生气吗?” 高淮叹口气,也是眉头深锁,他和林再淳一路到赵国去,整整相处了二年,言语间没什么避讳,于是缓缓地道:“他想跟着这次的兵马出征到塞外,我不想让他去,他就冲着我发脾气。你说说,我这么忍气吞声的,他却死活不给我一点面子,我不知道我还能怎么样,他才不会再闹下去。我这日子现在过的……内外交困,心力交瘁,一个人守着偌大的皇宫,长夜寂寂,连个做伴说话的都没有。” 他满脸委屈之色,言语间怨气深重。林美人看在眼里,他心软,同情起高淮来,于是风姿嫣然地笑了一笑,温声道:“你不要着急,平日里待他好一些,时间长了,从前的事情他就不计较那么多了,也许慢慢能回头。田田经历过这次大病,看起来似乎好了,实则这病根儿却一辈子也不能除。所以,你一定要让着他,不然你会后悔的。” 高淮点头道:“我明白。”他迟疑了片刻,道:“二堂主,你有什么迷魂药没有?让人吃了那个……那个……很顺从的……”林再淳看他一眼,眼中尽是温柔的笑意:“我没有。这种旁门左道的东西,我林家是不做的。不过,若真有这种药,田田纵然吃了,清醒过来后不会和你闹得更厉害吗?” 高淮伸手支住脑袋,一声喟叹:“他会。但是,我不甘心。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他会彻底扔了我。我……真不甘心。所以若是能试试,也好。” 林再淳道:“是吗?我到书院来,本来是想给田田再号号脉,看他身子骨儿这几天有没有好转。他看见你,必定不愿过来。所以你还是先去里间躲着,也趁机听听。” 高淮依言进了里间,林再淳便让自己的跟班去把萧谏从女人堆里挖了出来,带到雅室里来。萧谏满身酒气,但神智却很清醒,很镇静地在他对面坐下。林再淳笑道:“我以为你醉了。” 萧谏道:“这种地方,怎么能醉?若是给姑娘们占了便宜去,也就白占。”闻听林再淳要给他诊脉,便伸了一只手出来。林再淳给他凝神把脉片刻,道:“脉象倒平稳。还是老话,不可受寒受潮,最好也不要生气,我这次给你带的很多我配好的丸药,要按时吃,估计要吃一辈子了。” 萧谏道:“一辈子就一辈子,一辈子很短,也不过几十年,不算什么,一眨眼就过去了。” 林再淳柔声劝道:“是啊,也就几十年。所以,要活得快乐一点。”他面前的几案上有点心水果美酒,于是执起酒壶给萧谏斟了一杯酒,道:“每天少喝一些,舒筋活血,很不错的。”萧谏举杯一饮而尽,道:“好,听你的二哥。我大哥给的我有银子,古人寻欢作乐的最高境界,莫过于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明天我就到扬州玩儿去,你去不去?” 林再淳笑道:“不用这么立竿见影吧?” 萧谏叹道:“人生在世不称意,不如骑鹤下扬州。” 两人随口闲扯得几句,林再淳道:“你先玩儿着,我去未央堂主那里一趟。别出去和姑娘们胡混了,就乖乖地在这里歇着。多吃些果子,那酒可以再喝两杯,但不要喝多。”言罢带着两个随身的跟班出门而去。 萧谏自斟自饮了两杯,想起林再淳适才劝说自己的话,心境跟着变得悲凉无比。他慢慢伏在案上,脸贴着微凉的几案,轻轻地哼唧道:“人生在世不称意,不如骑鹤下扬州。”来回反复念得几遍,一滴泪顺着眼角流了出来。但忽然间,一阵燥热从身体内部缓缓升起,慢慢充溢了四肢百骸,萧谏烦躁起来,只道是自己酒喝多了,便喝道:“来个人,给我上一壶醋!” 却听身后一个声音道:“要喝醋吗?你在喝谁的醋?” 萧谏一惊,连忙站起身来,却忽然一个趔趄,他伸手扶住面前的案几,感觉自己成了一汪春水,随时都打算泼出来。于是一阵心惊:“不好了,可是真没有喝几杯啊!”起身踉踉跄跄就要逃出去,腰上一紧,已经被高淮从后面抱住。萧谏大惊失色,挣扎道:“快放开!” 高淮手上用力,把他身子转过来,看他眼波如水,神情迷离,心中由衷夸赞道:“还是二堂主温柔可亲,善解人意啊!”双臂一紧,萧谏不由自主地跌到了他的怀中,怒道:“快……快放开我,不然我杀了你!” 高淮笑道:“你想弑君吗?然后让澈儿登基?你只要一声令下,我可以让出皇位的。只要你答应不离开我,这一辈子,你说什么,我听什么。如何?” 萧谏说不出话,难受无比,不由自主地在他肩头上蹭了几下,高淮拿起旁边自己带来的厚披风,把他裹了起来,低声道:“跟我回宫去。这种地方,脂粉气快熏死我了。”萧谏怒道:“不去!我不去!你这无耻的禽兽!”高淮对他的叫嚣恍如不闻,掐住他腰上软麻穴,直接扛上了肩头。 他不着痕迹地把萧谏扛了出去,鸣莺堂正一片歌舞升平,竟然没有人发现。待上了马车,萧谏伏在坐垫上喘息,恨声道:“谁给我下药了?高淮,你不能乘人之危,赶快放开我,让我下车。” 高淮伸手把他揽过来,道:“我没有,我可以对天发誓。”摸摸他的脸,脸颊滚烫,他慢慢又摸到颈项处,萧谏怒道:“你干什么?”却不由自主地哼哼两声,在他胸前冰凉的锦缎衣服上蹭了几下,要减去这莫名其妙的燥热。高淮手上越来越紧,声音渐渐暗哑起来:“别乱蹭,别……别乱蹭,哎呦……”紧紧地扣住了他。萧谏本想接着发怒,出口却成了呻吟:“上不来气了,快松开……”高淮便也随口答应着,敷衍着。 待马车赶进了皇宫,一路直接把两人送到了高淮的寝殿。殿中红烛高照,暖香袭人。高淮松开了萧谏的穴道,却接着下手把他按在床上,修长的手指慢慢拨开他散乱的额发,看看他迷醉的双眼,柔声道:“别睡着了,那可煞风景的很。小谏,你太不尽职责了!丢下我这么长时间不理我,今天我得好好补偿回来。” 萧谏听他这当口还在谴责自己,越发愤怒不堪:“高淮,你不要脸,使这下作手段!想做是吧,好,少爷既然今天被下了药,估计不做也不行!你让我在上面,我就答应你!”欠身冲着他肩上狠狠咬了一口,高淮不提防,顿时痛不可当,手上稍松,被他挣扎了开来,直接扑了上来扳住颈项掉了个个儿。高淮一愣,想起林再淳交代的话,让自己让着萧谏,赶紧放软了四肢摊平在床上,微笑道:“好好,那你来。” 萧谏几把扯去了他的衣服,动作很粗暴,一点都不温柔。接着在他肩头又狠狠啃了一口,顿时两排带血的牙印儿。高淮疼得一哆嗦,萧谏已经移到了他的颈项间,接着又是一口,下嘴依旧很重,高淮忍不住道:“你别咬我!我从前咬过你没有?你学也学不像!” 萧谏不理他,不得要领地瞎忙一通,高淮看他手足无措的样子,突然忍不住笑起来,翻身再一次按住他,道:“我的大少爷,这伺候人的活儿不好干,你还是算了吧!”手上解开他的衣带,唇舌扫过处,如春风拂过大地,温柔眷恋不去。萧谏侧过头去不看他,眉梢眼角俱是迷乱之意,在他卖力的抚慰下,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接着一瞬间溃不成军,眼神慢慢涣散了,轻轻地喘息呜咽不止。高淮俯身压住他,在他耳边低声询问道:“满意吗?”听不到他的回答,只感到他纤长玲珑的身子软下去,软下去,软成了一池春水,一缕轻烟,彻底放弃了抵挡。 于是接下来就成了一场激烈荡漾的春梦,像是在长江里行船,风急浪高,颠颠簸簸。船侧榴花开尽,芙蓉朵朵,好一派盛世的锦绣繁华。 第二天,萧谏睡到快午时,慢慢清醒过来,亮光照得他眼晕,于是他缩进了锦被里,痛楚和懊悔从心中一点点溢出,升起,他伸手按住自己的眼睛,想哭,哭不出来,憋得眉骨处剧痛。正辗转反侧痛苦不堪,却听到一串轻快的脚步声到了床边。 萧谏闭上眼装睡,听到高淮带笑的声音道:“小谏啊,我都上朝回来了,你还没有醒吗?”萧谏不理他,模糊想起了他夜间欣喜满足的神情,心中越发憋闷难当,一口气上不来,差点噎过去。 高淮看他一动不动窝在锦被里,只露出一把长长的黑发散在枕上。他叹了口气,在床边坐下,沉默片刻,伸手扎进了被中,摸着萧谏一只手握住:“起来吃点东西,想睡了就接着睡。” 萧谏的手冰凉彻骨,高淮心中忽觉出不对来,伸手又摸上他的额头,却滚烫滚烫。他大惊,连忙把被子往下拉了拉,道:“你发热了?小谏,你……你生气了不要憋着,你不要再吓我了!来人,快传太医!” 这一烧整整烧了两天,太医换了一拨又一拨,却对他这忽然的高热不退束手无策。高淮让人去请林再淳,翠袖书院的人却道二堂主昨天就出去采购药材了,一直没见回来。 夜深时分,更漏声声,高淮看着昏昏沉沉的萧谏,彻底害怕了,生怕他就这么一声不响地离自己而去,再也回不来。他端了一杯水,想喂萧谏喝些,萧谏迷迷糊糊地哼了一声,把脸转到一边去,似乎不愿意喝。但眼看他嘴唇却已经发白,干燥无比。高淮低声恳求道:“喝点吧?” 听不到他的回答,高淮把杯子放下了,站起身来缓步走到寝殿外,殿外暗夜深沉,苍穹高远。他独自站到五更天,风露沁衣,却浑然不觉。宫人来请他更衣上朝,高淮道:“先不去。” 过得一会儿,有宫人过来禀报,大臣们都已经上了朝堂,云丞相询问今日大军出征的事情,高淮道:“暂缓,明日再说。”他回头看看层层珠帘后睡在床上的萧谏,在心中叹道:“我是个昏君,动辄就不想上朝。我这一辈子真当不成个好皇帝,我还是早早地退位吧!” 他又折了回来,坐在床边,俯身凑到萧谏耳边,低声道:“你醒醒吧,我以后不惹你了,我真怕你了。你有什么话就说,我都答应你。” 他反复地说这几句话,絮叨了几十遍,萧谏终于听见了,努力睁开眼看着他,高淮勉强对着他微笑了一下,又重复了一遍。 萧谏的眼泪顺着眼角滚了下来,高淮用袖子给他擦去。萧谏抬手,扯住了他的衣袖,接着攀上了他的颈项,模模糊糊地哀求着,一字一句像是在呻吟,听来却痛苦无比:“你让我走吧,我……不想跟你在一起,我要去边关,你让我走吧……” 高淮伏在了他的肩上,良久后,方低声道:“好。” 次日,第一批禁军由聂世焕带领,走太原,雁门一路,出征塞外。 三日后,萧谏带副将休眉、韩凛及五万禁军,西出长安,折道漠北,奔赴边关迎敌。 休眉很精神,但韩凛脸色很不好,看起来病歪歪的。缘由是数天前他被皇帝赐婚,夫人是户部侍郎的小姐柳珠玉。那姑娘听说韩凛少年有为,军功卓著,又是皇帝赐婚,于是带着丰厚的 送别 嫁妆欢欣鼓舞地嫁了过来。然后皇帝很给面子,亲自来主婚,韩凛却出人意料地在拜堂的时候撞柱了,幸而那柱子上被皇帝让人提前包上了棉垫,他没有撞死,晕了过去,将养几天好了,然后就坚持跟着出征。 此事一时在城中传为佳话。 萧谏一身戎装,英挺俊秀,在病得七死八活后,短短的三天工夫就恢复了煜煜风采。他的身后青山如画,远处各色战旗招展,兵士甲胄森严,井然有序地列队而立。 高淮带着大臣过来相送,几个老臣子看着萧谏,心中均道:“这个祸害走了,从此陛下总算可以按时上早朝了。” 高淮缓步走到萧谏身前,伸手想摸摸他在阳光下闪着青灰色光泽的头盔,萧谏轻轻退让了一下,却忽然跪了下来,仰头看着他微笑道:“陛下,谢谢你。谢谢你愿意放我远走高飞。我会尽我为人臣子的职责,给我五年时间,我要替东齐皇朝开拓疆土,把漠北和安西尽数归入东齐的领土。我萧谏说到做到,决不食言!” 高淮低头凝望他的双眼,道:“那么,五年后呢?你……回来吗?” 萧谏道:“五年后的事情,谁知道呢?” 高淮俯身握住了他的双手,道:“小谏,你的身子骨儿不能受潮受寒,那地方,是真不适合你。不过这是你从小的志向,你想去就去,五年后,你若不回来,我会去接你。” 萧谏道:“塞外虽有风沙,却气候干爽,最适合我。你不用来了。” 高淮道:“那荒无人烟之地,远远没有金陵繁华。你不会寂寞吗?” 萧谏微笑起来,道:“这么多的兵士陪着我,每个都是大好男儿,我怎么会寂寞?” 高淮无语,片刻后方道:“难道你也不想家?” 萧谏哑声道:“好男儿志在四方,想家做什么? ”高淮的手一紧,脸上本来浅淡的笑容慢慢转换成了苦笑,良久方道:“每个月给我写一封信总可以吧?报个平安,我也会给你写的。” 萧谏道:“我好长时间不写字了,不知道如何措辞。” 高淮道:“胡说,我还记得你文试那会儿做的诗呢!自小读书不甚解,却羡明月出天山。画笔难描谪仙子,岂可效步学邯郸?多好的诗。从小读书,如今却连信也不会写了吗?” 萧谏不语,高淮看看他执拗的神色,只得道:“那让休眉写,你签个名字,我就知道你平安了。” 萧谏道:“你这般罗嗦下去,我又要犯病了。我一听别人嗦就要犯病的。” 高淮无奈道:“你的心真狠!” 萧谏笑起来,却是悲喜莫辩:“你总是嫌别人心狠。” 高淮叹气,忽然微笑道:“我知道你为什么怨恨我,不愿意跟我在一起,真正的原因并非为了我把你扔在潞州。小谏,其实,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心狠绝情。你记着,五年后,我一定会去接你。” 秋风四起,霜林如醉。晴天白日下,两人相对无言了片刻,萧谏起身,道:“我走了。”从他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转身上马,扬鞭打马而去,竟是不再回头看一眼。高淮怔怔地看着他远去的身影,马蹄踏踏,轻尘漠漠,一去边关千万里,从此风月不惹人。 请你让我离开,成就我少年梦想, 待我给你承诺,扫尽这鬼魅魍魉。 多少有情人生离死别, 多少无情人拔刀相向。 我看惯这世间风云变幻, 却不能一步步向后退让。 我只想纵马在塞外徜徉, 看那明月升起在天山上。 可相思,可相望, 可摧心,可断肠。 寂寞花开举流觞, 错把他乡做故乡…… 作者有话要说:本卷完结,这并不是结局,后面还有一个后记《天山明月》,大概一两章左右,那才是真正的结局。 本章最后是我最初的文案,当时好多读者说不懂什么意思,我就给撤换了下来。不过行文到如今,我觉得坚持追文的同学们应该能看懂这个文案了,所以就放到了这里。 112 驼铃 高澈今年快七岁了,坐在御书房中龙案的对面,以手托腮,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看着对面正襟危坐的皇兄。片刻后,他诡秘地笑道:“皇兄,你又走神了。今天跟着你上朝堂,我已经两次看见你走神了。” 高淮横他一眼,郑重交代道:“不许出去胡说。”而后又画蛇添足地解释道:“皇兄走神,是因为皇兄年纪大了,精力不济,所以走神。澈儿快快长大,活都交给你干,让我也好好歇歇。” 高澈撅起了小嘴:“才不!你年纪大吗?我听大臣们老是跟你说,皇上正当盛年,后宫无人什么什么的,难道他们说错了?” 高淮无奈道:“你这耳朵里能不能听进些正经东西?唉,对了,这个月给你田田哥哥写信了没有?” 高澈道:“没有,为什么老让我写?你怎么不写?上次他回信嘲笑我的字不好看,我不想写。” 房中沉默下来,片刻后高淮一声轻叹:“还是澈儿写吧。” 澈儿不会写字的时候,是高淮写,但萧谏在边关很忙,忙到连给他回信的空闲都没有,每次都是休眉匆匆忙忙地写几行字,报个平安,然后把萧谏的一枚印章按在落款处,就算是回过信了。 萧谏唯一的一封亲手回信是他妹夫丁无暇官拜右丞的时候,高淮去信告知此事,没想到萧谏这次有了反应,回了聊聊数行字:“他能否胜任右丞一职?若不能,就不要强行提携,免得朝中臣子不满。” 高淮拿住那张纸上下看了十来遍,而后连忙回了三页纸,言明丁无暇的种种好处,官拜右丞是最最理所当然相得益彰的事情。 然后萧谏那边又没了音信。 高淮这边也很忙,他一边督导高澈的功课,偶尔抽空带着他上朝堂,处理东齐国内内外外一应事务,一边找机会将曾经的南楚、南蜀、赵国战俘的奴籍都给解除了,将这些人重新安置了一遍,各得其所。虽然遭到很多人的反对,但在皇帝大人的坚持不懈下,此事最终成行。 等高澈长大了,开始学着写信的时候,萧谏恰恰驻兵祁连山,闲下来了,方才开始往京城这边回信,但他只回高澈的信,不回高淮的信,因此高淮就总是让高澈给他写。 这几年功夫,戎马倥偬,萧谏和聂世焕先是带着人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到漠北,收复了河曲地带,把曾经在此处耀武扬威的巴丹国撵到了阴山北面去,占了水草丰美的很大一块地。又特意请阿日斯兰替东齐在那块土地上养了大批的战马。 聂世焕留在河曲地带了,萧谏却又带兵折道河西,闪电出击,将盘踞在此处的西羌杀得丢盔卸甲,狼狈逃窜,一直远远地遁到了阿拉山口去,再也不敢觊觎中原的土地。萧谏率兵撵到阿拉山口,看此地实在荒凉,便不再撵过去,在白山(今天山)下设下安西都护府,驻重兵镇守。 白山太冷,他有点受不了,犯了一次病,差点把命丢在这里,却下令封锁消息不许让金陵那边的高淮知道。然后韩凛主动请缨留下镇守安西,萧谏就带着一部分兵马折回了祁连山,感觉自己能将就下去,就驻兵扎营,安定下来。阿日斯兰听说消息,也带着一部分族人从东边慢慢迁徙过来,在他的保护下安居乐业,繁衍生息。 这一年,是祈康四年,因为萧谏屡立战功,朝野惊叹,高淮将东齐皇朝凤翥将军的称号送给了他。凤翥将军和龙骧将军,是东齐皇朝武官中最高的职位。同时韩凛长年驻守西域有功,在同年官拜上将军一职。高淮特意提点让他把家眷也接到西域去,韩凛对高淮一向忠心耿耿敬慕有加,但这一次装聋卖哑反应很淡漠。于是高淮体恤边疆将领,广施仁政,亲自安排人把他的夫人柳珠玉送了过去。据说这次俩人都不撞柱了,后来添了几个儿女,相当美满。 走马长城外,塞上好风光,草儿长马儿壮,英雄儿女守边疆。萧谏再不是那个蹲在秦淮河边大放悲声的金陵少年,至此威名远扬,雄霸边关。高淮很宠他,特意送了金陵雪园做点心做菜的厨上师傅过来,伺候他的饮食起居。只要熬过每年冬天的酷寒,这日子就越来越惬意。 这天他骑马出去巡视,看兵士操练,看驿道上通往西域波斯等诸国的客商来来去去。还没走出多远,被休眉追上来叫住,他问道:“又怎么了?” 休眉道:“京城那边写了信来,是皇太弟的笔迹。大哥看看吧。”萧谏接过,果然是高澈的笔迹,待他拆开了,里面却又变成了高淮的笔迹,原来沈欢欢要成亲了,打算娶一个貌美如花的大姑娘,高淮想让他回去参加婚礼。 萧谏带兵出来已经快五年了,虽然思乡情切,但他有意无意地总是避免让自己想到回去这件事儿。他不想回去,想着老死边关,也算死得其所。于是他和休眉道:“欢欢娶媳妇儿呢,这又没人愿意嫁给我,我回去看着,还不眼馋死?你回信去,就说回不去。” 休眉道:“怎么没人愿意嫁你?上次阿日斯兰带着族人过来,那个叫琪琪格的姑娘不是要死要活地要跟你吗?结果你吓跑了,我现在还记得呢!” 萧谏笑道:“阿日斯兰部落的姑娘们自己的小伙子还不够分,我怎么能去再霸占一个过来?对了,我答应给他们找老婆来着,却总是找不到,不如有机会咱们去抢几个回来如何?” 休眉瞥他一眼:“你是马贼?准备强抢民女?” 萧谏一笑,吩咐道:“你快回信去,就说我回不去。” 休眉嘀咕道:“回不去也得有个理由啊!” 萧谏不耐烦地道:“理由啊?你就说我腰疼,不就结了?”他嫌休眉嗦,自行打马离去了。 如此匆匆过了两个月,萧谏把回信的事情早忘了,但牢牢记得要替阿日斯兰族人找老婆的事情,四处打听哪里有好一点的女人。大家伙儿都以为他想通了,想纳妾,因此均都很上心地跟着四处替他打听。 结果这一日,一个副将匆匆忙忙跑过来禀报:“将军,有一队波斯过来的客商,从中原折返西域,他们带了十几个的波斯姑娘,不知将军看得上否?” 萧谏拊手惊叹道:“波斯姑娘啊!我见过几个,金发碧眼,很漂亮很漂亮!太好了,走,咱们看看去!”当下令人牵来坐骑,在那个副将的带领下,带着一队人马呼啸而出,如狼似虎般往着北边的大漠深处奔去。 休眉恰恰又接住金陵来的邸报,慌慌张张地撵出来,叫道:“将军,大哥,皇帝陛下要过来啊,马上就到了!你要接驾,你不能跑啊!”却只见到一路风沙滚滚,一干人早跑得不见了踪影。他顿脚道:“这真当马贼去了!” 萧谏带兵拦住那一队波斯客商的时候,微微愣怔了一下。他见的来来往往的客商多了,波斯客商也很多,这么阵容排场的还是头一次见。见这一队人前前后后大约有四五百个,由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带队。男子们均都着白袍,骑在高大的骆驼上,头脸用白布包裹起来,余两只眼睛露在外面。队伍中间,果然有十几个波斯美人,艳丽的轻纱遮住了身躯和头脸,只看到身材窈窕惹眼。众女子拥族着中间一顶白色的大轿,那轿前垂下一层层的轻纱,隐隐约约看到里面坐了一个人。轿子四根轿杠缚在四头一般高矮的骆驼上,骆驼上还坐了四个白衣人,指挥骆驼前行。 驼铃声声,从风中传来,清脆悦耳。萧谏把马鞭在空中甩得“噼啪”一声爆响,做出一副惫懒相,喝道:“此山是我开,此树,咳咳(沙漠上没有树)……此路是我修。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白衣人们静默无语,片刻后,那带队的高大男子退到了大轿旁边,低语几句,而后不再过来。轿旁另一个白袍客骑着骆驼走到了萧谏面前,慢吞吞地道:“阁下可是东齐的萧将军?拦住我们,可是要干勾当地什么?”他语音平板,语序混乱,听来怪声 恋耽美 分卷阅读39 明月出天山 作者:俞洛阳 怪调,想来是波斯人学说中土话,未免有些不太熟练。 萧谏穿了一身蒙古贵族的衣服,是阿日斯兰送给他的,混在一群东齐的兵士里,自感风流倜傥天下无双,结果让那人一语道破来历,不免有点沮丧。但接着打叠起精神,道:“是又如何?我们这阵子缺女人,所以要干些勾当地不好!人马货物都可以过去,姑娘地留下,本将军要先挑,挑剩下的,丑的、凶的、不温柔的,才是他们的!不过你们的波斯女人金发碧眼,都很好看,难道我一个人全霸占了?似乎也不太妥当地妥当!这可如何是好?” 那白衣人很吃惊:“东齐凤翥将军名声地好大,难道是个强盗?见了姑娘就抢,和土匪又有什么区别?” 萧谏打马走近几步,笑盈盈地道:“没听说过兵不如匪吗?废话少说,赶快留下姑娘们走人!本将军还可以让兵士送你们一程,不然的话,也许我蛮不讲理的脾性发作起来,把你们全留下也说不定!” 那人道:“我们有东齐皇帝陛下的手谕,也不行?” 萧谏一怔,和身边几个副将对看几眼,萧谏道:“你们从哪里骗得这手谕来?拿出来我看看。” 那白袍客见他气焰嚣张,很是无奈,只得又退到那大轿边,低声禀报几句,而后回到萧谏身前不远处,道:“看看就看看。”于是拿了一道手谕出来,萧谏长鞭甩出,轻轻巧巧地卷了过来,见果然是高淮的字迹,盖了御印,让沿途关卡对这群人一路放行,不得蓄意刁难。 他随手把那手谕甩了回去,对身边的副将低声道:“真是皇上的字迹,这怎么办?本将军不甘心啊,咱们照抢不误如何?” 众将领面面相觑,没有人敢回应他。萧谏“嘁”地一声,只得做了孤单英雄:“那个……咳咳,你们一群做生意的,如何和中原的皇帝陛下勾搭上了?这手谕是否伪造?你们究竟来中原干什么?为什么来的时候本将军没有见到?” 那白袍客脾气甚好,解释道:“我们虽然是做生意的,但没有来过中原。这次过来,是因为我家主人的一个长辈是中原人,在波斯故去,要送他的骨灰返归故里。我们来时走的北边沙漠,碰到过聂将军手下的人。现在诸事完毕,这就回波斯去了。我家主人认识东齐的皇帝,所以提前讨来了手谕。但我家主人身有残疾,这些姑娘是伺候他的,不能离开。连东齐的皇帝我们都没有进献给他,怎么能让将军你抢去?你要讲理。” 萧谏笑道:“进献给皇帝?中原的皇帝是不会要的!皇帝的后宫粉黛三千,粉黛三千你知道什么意思吗?就是美女有三千个,多得不得了,住都住不下,结果两个人一间屋子,皇帝前半夜在这个女子的身边,后半夜就跑到那个女子的身边了。这些美貌的姑娘送了去,也许十年也见不到皇帝一次,所以献给他他也不会稀罕。但是我们需要啊,我们这些没老婆的汉子,对待女子都是一心一意的。她们跟了我们,那才叫适得其所,所以呢,还是留下吧!” 他说得兴起,已经懒得再学人家说话,滔滔不绝地越来越流畅,身边的将领兵士听他由着性子胡说八道,笑也不是,沉着脸也不是,憋得好生难受。 正此时,那轿中之人让身边的人用波斯语招呼此人回去,过得片刻,此人再一次折返回来,道:“将军,我家主人说将军既然喜欢姑娘,主人就大方一点,把姑娘们留下了,让我们过去好吗?” 萧谏大喜,将马鞭甩得噼啪响,笑道:“好啊好啊,甚好甚好!你家主人真正豪爽,比你大方多了!可否让本将军一窥庐山真面目,当面感谢一下如何?” 那人道:“我家主人身有残疾,不方便见人,将军好意,我代主人领了。” 萧谏道:“那好,弟兄们,过去领姑娘,放行!” 那干人将姑娘们留下,姑娘们很顺从,一个个一声不响,乖乖地站到了一边。 尔后余人接着启程了,队伍开始向前走,萧谏笑道:“如此多谢你家主人,我该走了,再会!嘿嘿嘿嘿……”打马回转,从众白袍客身边当先溜过,待行过那大轿之侧不远处时,却忽然听到轿中之人一声轻笑,顺着白色纱帘的缝隙穿了出来,飘飘渺渺,若有若无,悄悄地钻入了他的耳中,接着顺着血脉,一路到了心里。 萧谏策马走得几步,忽然顿住,不走了。 青骢马轻轻地踢着地下的细沙,头顶的阳光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在这六月天,大漠之上,千里黄云,万里白日,他却忽然间通体冰凉,接着一阵灼热。 他慢慢仰起脸,一阵头晕目眩,眼泪哗地流了下来。五年来不敢想,不敢问,不敢面对的一切,曾经的眷恋,难舍的欢颜,一瞬间竟然都到眼前。 萧谏打马回身,追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我本想着一章完结,结果太长了,只好多贴一章了,不好意思。 《明月出天山》中的天山,在古代指得是祁连山。如今新疆境内的天山,在古代叫白山或者雪山。 我在文中为了防止混淆,天山称呼为白山,祁连山就仍旧叫祁连山了。 113 明月 萧谏打马回身,追了上去。 那一干人的骆驼都是精选出来的,身高腿长,行走极快,片刻间已经足不沾地般飘出去很远,留下一串清脆的驼铃声。一干人在前面走,萧谏在后面追,马蹄留下一行杂乱的印迹,带起了风沙在大漠上形成了一道滚滚的尘烟。 他一边追赶,一边泪流满面,却是一声不响。他身后大批的兵士跟上来,却在一个副将的示意下远远地跟着,不敢靠他太近。 待追出五六里地,离得那一行人近了,萧谏放慢了速度,跟在后面,不疾不徐,紧紧相缀,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队伍缓缓停住了。 萧谏跟着停住,眼前朦胧一片,一任泪如雨下。 接着,那大轿旁边身材高大的白衣人骑在骆驼上行了过来,他的头脸被白布包得很严实,只露出两只眼睛,这冰冷坚定还带着几丝厌恶的眼神萧谏见过,很熟悉很熟悉,听他淡淡地道:“我家主人说了,请萧将军勿要再跟着我等,赶快回转东齐。” 萧谏沉默无语,怔怔地看着那顶轿子,那人接着道:“我家主人还说了,江山万里,总要有人守护,生而为人,便须随遇而安。他身有残疾,此生无法再纵横天下,只能有劳萧将军了。将军回去后,要好好活着,快快乐乐地过完一生,这便是我家主人最大的心愿。” 萧谏依旧无语,那人凝神看了他片刻,道:“我家主人还送给将军一件礼物,萧将军若是想要,就需用东西来换。”言罢伸手,举起了一只羊脂白玉雕成的玉美人香瓜,晶莹剔透,娇小玲珑,瓜蒂上系着红色的丝穗,在风中轻轻地摇摆着。 萧谏终于开口,声音暗哑,几不成调:“好的,我换。”伸手扯出了自己颈中的长命锁,过去将玉美人香瓜换了过来,那人道:“在下一定将这金锁交到主人手中,将军请速回。” 萧谏微笑,眼泪却依旧一颗颗滴下,涩声道:“好的,我会回去。我……看着你们离开。”那人不再多说,骑着骆驼反身离去,跟上了队伍,接着队伍缓缓启程,往大漠深处去了。 青骢马轻轻地打了两个响鼻,萧谏惊醒过来,伸手抽出了腰间的一只黑色的长笛,凑到唇边吹响。 那轿中之人听到了笛声,隔着层层的轻纱看过来,看到自己的小美人,依旧英挺秀雅,丰神俊朗,他微笑起来:“我的小美人啊,看起来还是这么可心养眼。可惜我拖着这残败之躯,我们今生终究是不能在一起了,我走了。”在缠绵悱恻的笛声中,他毅然远去,不再多看萧谏一眼。 让我听你吹一曲《破阵子》,独自走进大漠的荒烟。这一去千里万里,从此天各一边。我伴着我的波斯美人,你守着你的万里江山。想来月圆花好,此事自古难全。盼来世相约,叹今生无缘…… 笛声清越,响彻人间。 高淮站在驻营地外的山坡上,在落日的余晖中,看到萧谏一人一马,缓缓归来,他微笑道:“你回来了?” 萧谏沉默不语,良久方道:“你怎么过来了?” 高淮道:“我收住了休眉的信,说你病了,所以过来看看。萧谏,你在白山那次病得那么重,都不肯告诉我,这次我以为比上次严重。是腰疼吗?还疼不疼了?” 萧谏摇摇头,高淮沉吟片刻,缓缓地道:“我本来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 萧谏抬眼看着他,道:“我是东齐人,不回来能去哪儿?” 高淮道:“你明白就好。”缓步走近他,道:“小谏,五年之期快到了,回去跟我做个伴儿吧。我那破破烂烂的后宫,莫说粉黛三千,一个人都没有,我一直在等你回去。” 萧谏却忽然道:“你把他弄残废了?” 高淮道:“是的,不过我不是发自本意。当时太气愤,失手砍了他一剑,但你不让他死,我又不敢不听,下手就轻了些,然后让二堂主抽空去看看,但他自己不肯医治,一心求死,结果给耽搁了。戚嘉哀求他不要死,和他的舅舅一起过来要接了他去。我就跟他约法三章,第一,把赵国的玉玺给我,不然你想,我的玉玺从哪里来的呢?第二,他要离开中土,不经过我的同意不能回来。第三,他这一辈子不能再见你的面。这次是他舅舅故去了,要送骨灰回来,所以我同意他回来一次。” 他顿了顿,道:“萧谏,亡国之君,我能留他一命,完全是因为你。我怕你恨我一辈子,终生不能释怀。我这么喜欢你,想和你共度一生,所以,不能失去你。” 萧谏低头,一颗眼泪啪嗒落下,落在脚底下的青草上,晶莹剔透。高淮和他走近些,伸袖给他拭去泪水,道:“跟我回去吧,你在边关受的什么罪,我在金陵知道的清清楚楚。你说你不寂寞,不想家,却为什么总是一个人去山顶上看月亮?我曾经说过的,我这后半辈子就给你一个人了,难道你真的不稀罕?他在波斯,如今平安活着,你忘了他,好吗?” 萧谏沉默片刻,道:“那么,你能忘了孙疏华吗?” 高淮如他一般沉默下去,良久方道:“有关这件事,我从来不骗你,我这一生一世也忘不掉他。可我愿意和你一起好好过后半辈子,我们要是这样一天天、一年年把日子糟践着过,对不起所有的人,也对不起你死去的疏华哥哥,这种情形,他在天上也必定不愿意看到。你想想看,你在生死关头打了几次转,都没有死成,那也许就是天意如此了,又为何不好好过完剩下的日子呢?” 萧谏依旧沉默无语,高淮看看他,忽然微笑道:“那么你好好再想想,明天这个时候,我过来找你。若是想通了,明晚也带着我上山看月亮好吗?我看看这边关的月亮究竟和金陵的有什么不一样,让萧大将军一看就是这么多年。”他言罢,转身走了。 次日入夜,萧谏果然带了高淮去山上看月亮,他那匹青骢马跑惯了山路,两人就共乘一骑,萧谏在前面策马,高淮坐在他的身后。山顶的风很大,吹得两人几欲乘风而去,大漠流沙,关山明月,湮灭过多少历史的痕迹,高淮俯瞰那月光下的江山万里,清明通透,一览无遗,伸手环住了萧谏的腰,道:“冷不冷?” 萧谏摇摇头,高淮道:“你这些年在边关扫荡来去,把所有的敌人撵得那么远,朝中的臣子都夸你来着。当然是当着我的面,说我慧眼识人、用人不疑什么的,很有意思。” 萧谏微笑起来,淡淡地道:“我这贰臣之后,也能得到他们的赞许?我若非如此,又如何在东齐朝堂上立足?” 高淮伸手捏捏他的脸:“别老提贰臣之后,我记得从前别人一提你就生气,如今自己倒挂在嘴上说。” 他抬头看看天上的明月,忽然道:“前人诗云:‘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我小时候读这几句诗,一直在想着天山上的月色,究竟有多么美丽。如今看来,这里的月色,果然赛过秦淮河上的月色数倍。关山明月,原来这般意境!” 萧谏道:“塞外风沙,却也磨人的很。” 高淮轻笑,扯着自己的斗篷裹住萧谏,抱紧了他。明月下,山之巅,清风里,天地间,两人一骑,静静伫立,仿佛天长地久,千秋万世。 今生无悔,来世更待,横刀纵马观沧海,斜插芙蓉醉瑶台…… 【正文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个番外吧,可能,要看我写不写的出来 114 114、番外一:高澈 作者有话要说:由于种种特殊原因,胡乱码个番外出来,其实和正文不太搭调,姑且看着玩玩吧。唉 我七岁这一年,我的田田哥哥从边关回来了,一起回来的还有去接他的皇兄。 蒙昕大哥和一群大臣带着我去城外迎接他们,两人从船上下来,我看到了那个传说中能征善战的田田哥哥。他真好看啊,脸上还有一只红色的凤凰。听说我小时候他经常抱着我玩儿的,可我一点也记不起来了。 我一直在看他,蒙昕大哥在我身边说:“快叫哥哥。”我还没有张口叫他,他就跑过来把我抱起来了,一下子扔到了天上,我吓得啊啊叫,然后又落入他的怀中,我才知道他在跟我玩儿,真刺激!真过瘾!我拍着他的肩膀,说:“哥哥,再来一下!” 然后哥哥又扔我一下,又一下,连着七八下,我高兴得哈哈大笑,皇兄在一边看起来很不乐意:“他这么大了,扔起来很费劲儿。你走了一路也不累?还是先回去歇歇吧。” 皇兄就是这么讨人嫌!我翻他一眼,不理他,回头抱住田田哥哥的脖子:“哥哥,我带你回去。我写了好多字,画了很多画,是皇兄给我讲的你在边关打仗的事情,我就都给画下来了,我要你看看像不像。” 哥哥眼睛发亮:“是吗?我的澈儿真聪明,真能干,能写字,会画画。走,哥哥给你看看。” 田田哥哥带着我上车,正在和大臣们嗦嗦的皇兄也赶紧甩开那帮大臣挤了上来,我们三个人挤在一起。皇兄让我坐在他身上,我偏不,我喜欢才见面的田田哥哥。我坐到哥哥身上,想起来一件事:“哥哥,你住哪里?晚上和我住一起行吗?我的床又大又软,够咱们两个睡。” 哥哥很高兴,很爽快地答应了我:“好啊,我跟澈儿住一起,晚上给你讲故事听。” 然后皇兄的脸黑了,我不理他,他就一直黑到了用过晚膳,我听见他悄悄地跟田田哥哥说:“让澈儿自己睡,他如今不小了,不能把他惯起来,晚上你和我一起睡。我怕你累,我一路上都忍着,现在这小兔崽子他……” 我一听我也不乐意了,跳着脚冲过去:“不行不行不行不行!我才七岁,皇兄比我大得多!你才应该自己睡!” 皇兄瞪着我,想发脾气。我一看,嘴一咧就哭起来,我觉得田田哥哥一定会偏着我。果然,哥哥慌忙跑了过来,我接着哭,把鼻涕眼泪都蹭在他的肩膀上,哥哥赶紧哄我:“好好好,哥哥跟澈儿睡,哥哥答应给澈儿讲故事的,咱不理你皇兄!” 于是我胜利了,在皇兄愤怒的眼光中,哥哥跟着我回了我的房间。 哥哥讲的故事很好听,有草原,有打仗,还说等我长大些,就带我去看看。第二天我还想听,我就一直缠着哥哥,晚上了还缠着,第三天,我还缠着。 然后皇兄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我虽然小,也看出了个眉高眼低来,我才不理他!有哥哥护着我,他不敢怎么样。 用晚膳的时候,我听皇兄和哥哥说:“明天欢欢娶媳妇儿,就在荔汀别业,等我下了朝咱们一起过去。” 哥哥说:“不是早就说了要娶媳妇儿吗?怎么明天才娶?” 皇兄说:“我让他等着你回来再娶。你若是不回来,他就一辈子不准娶。” 哥哥很吃惊:“我回来不回来跟欢欢娶媳妇儿有什么关系?” 皇兄说:“不管,我说有关系就有关系。” 哥哥不理他,开始吃饭。旁边的宫人要过来伺候,皇兄不让,皇兄自己剥虾给他,我说:“皇兄,我也要吃。” 皇兄就也剥了两个给我,还说:“唉,两个都要我伺候。” 哥哥看他一眼:“嫌伺候我们委屈了?那你想伺候谁?”皇兄就不说话了。 我说:“皇兄,明天欢欢大哥娶媳妇我也要去。我看看媳妇怎么娶,回头我也娶一个。” 皇兄说:“你听话,今晚自己睡,明天就带你去。”田田哥哥笑起来:“澈儿想娶谁啊?” 他一笑起来真好看,我说:“我想娶田田哥哥,可以天天陪着我,给我讲故事。” 然后“哗啦”,皇兄恶狠狠地把一个碗摔了,饭撒了一地。我看他脸色真的很难看,我哇啊地大哭起来,我就是跟他耍赖,我不信哥哥不偏着我。果然哥哥饭也不吃了,再一次跑过来把我抱起来:“澈儿不哭!你看你这人,小孩子家的不懂事,随口说两句,你较什么真儿?” 我说:“就是!你把碗都摔了,你老是教训我,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你看你的碗里多少饭,你一下都给摔了!” 田田哥哥把脸藏到我的肩膀上,偷偷地笑起来。皇兄很生气,起来出去走了。 晚上我扯着哥哥回房间,哥哥很为难地看看我,说:“澈儿,你皇兄这次真生气了,到现在还没有吃饭。我去看看他,待会儿过来接着给你讲故事。”我不情不愿地放他去了,等了一会儿不见他回来,我住的离皇兄很近,就悄悄地下了床,躲开那些没眼色的宫女太监,偷偷地跑到皇兄的寝宫外。 我躲躲闪闪地凑过去,悄悄靠近他的寝殿,隐隐约约能听见他们说话,我听到皇兄说:“你要是再这么冷落我,我明天就不上朝!” 哼!他就是上朝了也会走神,魂儿都不知道飘到哪儿了,我都看见了好几回,吓谁来着!果然哥哥也不怕他:“你上不上朝管我什么事儿?天下是你高家的,又不是我的,你只管不上!啊呀,你干什么?压住头发了,疼啊!高淮,你明天要早点退朝,还得赶到荔汀别业,别闹……” 我一听急了,皇兄一定是在欺负哥哥,我就见义勇为地冲了进去,一声大喝:“皇兄,你不能欺负田田!” 然后我看到皇兄很慌张地转头看着我,田田哥哥被他按在床上,头发乱纷纷的,我嘴一咧,又哭了起来。他们两个要是真翻脸了,打架了,我该跟着谁呢?最后都不来管我可怎么办? 结果哥哥很快地推开了皇兄,飞跑过来抱起我:“澈儿,你皇兄跟我开玩笑呢,不是欺负我,你别害怕,走,我带你睡觉去。你怎么没有穿鞋?天这么凉,以后不许不穿鞋乱跑!” 我成功地把哥哥弄了回来,才不管皇兄的脸黑成什么样,他一定也是晚上想听讲故事,总得等我听够了,才能轮到他。 第二天我们三个又挤到一辆车上去荔汀别业,荔汀别业皇兄带着我去过几次,是个很好玩的地方,有一个大大的湖,湖里还有船。那里有好几个哥哥,都很好玩,还说要教我跟人打架。皇兄就说他教就行了,原来他也经常跟人打架。 田田哥哥见到那几个哥哥,还有那个要当新郎官的哥哥,很高兴。一直在不停地说话,我顾不上再缠着哥哥了,因为有一个姐姐,很漂亮,哥哥看着她,眼睛都直了,说:“玲珑姐姐!” 那个大堂主哥哥就说:“不是四堂主,但是跟四堂主长得很像。是总堂主家乡的一个姑娘,父母不在了。我们也是看她长得像,就带回来了。总堂主很高兴,让我们好好对她。”那个姐姐很温柔,看起来很喜欢我,我就去缠着那个姐姐了,她说待会儿带着我看新娘子,抢在新郎前面看,我看过了才是欢欢哥哥的。 然后哥哥老往我们这边看,皇兄看起来又不乐意了,沉着脸,但除了我没有人能看出来。 吃饭的时候他们坐在一起,我和姐姐坐在一起,我看到好多人敬哥哥和皇兄的酒,哥哥喝了很多也没有醉,他说他在边关练出来了。但皇兄没几下就醉了。他们要扶他去休息,他不去,抓住了大堂主哥哥的衣襟,絮叨个不停:“他待我不好,你弟弟他待我不好,大堂主,你要给我做主!”瞧他这酒品差得! 哥哥气得脸都红了,上去要把皇兄扯开,皇兄就靠在了他身上。 大堂主哥哥一看就是在偷笑,却硬忍着:“怎么告状告我这里来了?这个我真管不了啊,你们东齐不是有大理寺吗?去大理寺卿那里告他去!” 哥哥酒也不喝了,饭也不吃了,带着皇兄和我要早早地回来,说是把脸都丢尽了。我这就觉得奇怪,丢人的是皇兄,又不是他。但看他很不高兴,我也不敢多问,就跟着他们上了车。 路上皇兄霸占了哥哥,我凑不到边,只好在一边儿眼巴巴看着。皇兄靠到哥哥的肩膀上,抓住他的衣服不放,一直在絮叨:“你为什么这样对待我?我一直盼着你回来,为什么?” 这次换哥哥沉着脸不说话,他肯定是被吓住了,不知道说啥好。我看皇兄很难受的样子,我也害怕,我不能没有皇兄,我就大方一点好了:“皇兄,要不今晚咱仨一块儿睡,我睡中间,哥哥讲故事你也能听。” 皇兄狠狠地瞪我,还是很难受的样子,接着又把脸挤到哥哥的脖子根儿那里去。我只好接着说:“皇兄,我故事听够了,我不听了,我自己睡。今晚换你听故事,你一听故事就好了。” 结果皇兄很快地转头看着我:“好,澈儿说话要算话!” 田田哥哥却很愤怒:“你装吧你,还不嫌丢人!” 晚上了我自己睡,唉,长夜寂寂,孤枕难眠啊!但想起来皇兄难受的样子,我只好自己忍着了。 有了哥哥,这以后的日子就不一样了。哥哥很有趣,他能教我骑马射箭,兵法战阵,带着我去军营里玩儿。他还给我指点功课。这就算了,他还会教我气太傅。太傅让我对对子:“开窗望月。”我没有对出来,晚上过来问哥哥,哥哥说:“关门打狗!”第二天我去跟太傅说了,太傅脸都青了。 太傅让我填个简单的词《卜算子》,我填不出来,哥哥替我填了:“我住长江南,君住长江北。满江河蟹胡乱爬,夹住咱的腿!甩又甩不开,快找替死鬼。手脚并用爬上岸,再也不沾水!” 这次太傅彻底发怒了,一状告到皇兄那里。皇兄当着太傅的面呵斥我们两个:“你们不准再胡闹,再胡闹一块儿教训!”但我看他一直想笑,却硬要忍着。这架子摆得,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皇帝。 我慢慢长大了,我才知道哥哥的确在胡闹,原来他小时候也经常这样气他的夫子,原来他小时候真不是个啥好东西。 我十二岁这年,北燕在边境地带和我东齐起了争执,哥哥又带着兵过去了,一去就是半年。这半年时间,皇兄总是在在他寝宫里转来转去不睡觉。我看他可怜,就过去安慰他:“皇兄,田田哥哥不会有事儿的,你放心好了。” 皇兄抓住我的肩膀摇晃几下,晃得我眼晕:“澈儿,你登基做皇帝吧!皇兄年纪大了,真的不能再做下去了。这次你哥哥不让我去,说是不能轻易地御驾亲征,等我成了太上皇,就让我跟着一起去。所以还是你来做皇帝吧。” 我说:“哥哥说我还小啊,说让你再撑两年,我都听见了。” 皇兄说:“他胡说!你不小了,他就是看不得我清闲。史书上记载,有的人一岁就当皇帝了。” 我说:“那他当了几天?” 皇兄不说话了,只是叹气。 半年后田田哥哥回来,看起来很高兴,说是把北燕撵到关东的长白山,还和北燕的皇帝约法三章,以后不准侵犯边境。他还给皇兄带了两只长白山的老人参回来,说是亲自去挖的。我倒不知道他啥时候学会了挖人参,定是花银子买的。但皇兄高兴坏了,也不戳穿他,拿住那两根老人参不舍得放下,眼泪汪汪的,瞧他那出息!他还趁机和哥哥旧话重提,要求享清福,要求做太上皇。 哥哥瞄着我上下打量了半天,我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让他打量。最后他们两个狼狈为奸,把我按到了那把龙椅上。 我高澈,成了东齐皇朝的新皇帝,天天批阅奏折,应付大臣。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牛晚,这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辛苦。但是大家都夸我是一代明君,天纵奇才,说我比皇兄强许多。皇兄听见了这些传言,也不生气,还是很高兴。 他们两个心安理得地出去疯,三天两头不见踪影,说是上九天揽月,下东海摸鱼去了,逍遥得不得了。丢下我一人在这里受苦受累,奶奶地! 115 115、番外二:萧雄 其实我带着人去打十三旗的时候,我就知道我错了,但回头无路。 十三旗人多,我人少,就是加上石幽这小子的无常门,也不行,有些不知死活,以卵击石的意思。但事到如今,大话也吹出去了,人马都带出来了,我只能义无反顾地上了。 十三旗我最恨的,不是王君临,是叶七。 刚开始是糊里糊涂地恨,不知道原因,就是恨。恨得我处处找他岔,和石幽打赌,烧了他的青琐印花楼。他气得出来撵我,我得意洋洋,很有成就感。然后第二次打赌石幽输了,他去烧了叶七的小雪堂,这次叶七不撵了,想来实在是懒得搭理我们了,很淡定地该干啥干啥。但是我还是恨,恨他的淡定。 然后有一次喝多了,石幽装成夫子样,很深刻地告诉我,我对叶七不是恨,是嫉妒! 他那样儿,整个就是一孔老二的裤裆――圣人蛋!我很不服气:“胡说八道,他一个死样活气的活死人,有什么好嫉妒的?”但酒醒了后,我也深刻地思忖了半天,不得不承认,石幽这小子还是有点儿内涵的,他的话,也许有几分道理。 我的确嫉妒他。我的五大堂人少,叶七手下人多。我的势力范围小,他的势力范围大;他勤快,我懒;他干净利索,我邋遢随意;他一出门随从众多,耀武扬威,我好自己在江湖上跑来跑去,孤家寡人。要说我们武功可是差不多啊!我还比他年轻着几岁,我长得比他好看(自我感觉),为什么我就混得这么惨? 我不去挑他,我挑谁? 我带人硬着头皮闯进了十三旗总坛,叶七好像早就知道我要来,竟然带着他手下那帮渣渣等着,还装淡定地说:“你来了?” 我只好说:“是,我来了。” 叶七说:“动手吧。” 我说:“行,那就动手吧。” 然后我们一场混战,我喜欢打架,所以很卖力。他们都去打别人了,我就一直缠着叶七。但是我突然发觉不对劲儿了,我感觉十三旗和叶七都没有尽全力,竟然被我们打得节节败退,溃不成军。这显然不对。其实我是做好了打不过就带着人马溜之大吉的准备的,如今一帆风顺,步步紧逼,这太不正常了! 我心里说:“也许设下了埋伏,要小心了!”我跟石幽做手势对暗号,他看起来也很疑惑。我俩正犹豫要不要撤走,东齐的那个新皇帝高淮带人跑了过来,还易了容,但我一眼就认出了他,他的剑法云天雾地凄凄惨惨太明显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40 明月出天山 作者:俞洛阳 特别是他正失恋的时候。我听见他跟着起哄:“上!打!” 我越发奇怪,我知道他一直在巴结讨好田田,当然也得捎带着巴结我,想让我替他美言几句。可是这么夸张,那就透着诡异。但我不能让他受伤,不然总堂主和田田那里都不好交代,只得跟着他冲了上去。 一番乱打,叶七他们竟然退到了防卫最森严的二十四丈房那里。那里潜伏着一个江湖上少见的高手,王君临。但是我知道王君临在专心地练武,正是通关的紧要时刻,不然我不敢这么大胆地过来挑衅。 实则我想离王君临远一点,没想到高淮竟然趁着混乱指使人在二十四丈房周围放火,硬生生把王君临逼了出来。王总门主冷冷地看着我们,看得我通体冰凉直打寒颤。我知道坏了,心里暗暗地埋怨高淮,你就算想报仇也总得先保证自己活着对不对?活该田田不搭理他,整个缺根筋! 结果高淮他仗剑就冲着王君临过去了,真不知死活啊!我没办法,他有可能是我们总堂主的私生儿子,是田田的那个啥,我不能不管。我只好招呼了石幽,跟着一块儿上了,让林子在后面带着人防着叶七带人从后面偷袭我们。但我估计渣渣们也插不上手,除了叶七。 所以我重点指示林子,一定要绊住叶七。 这一场打斗,昏天黑地,我们三个都被打得很惨,石幽是想偷奸打滑找不到机会,高淮倒很实在,一直义无反顾地往前冲,我只好拼了老命护着他,生怕伤着他。但最后我仨还是都受了伤。 眼看着我仨撑不住了,眼看着……结果叶七甩开了林子他们,貌似过来援手总门主,却突然间,他阵前反戈了! 他反得很隐蔽,我怀疑十三旗大半的傻x都没有看出来,他的大地衍生功看起来是冲着我们来的,却在刹那间半道上冲着王总门主折了过去。我们三个虽然挨打挨得凄惨,但哪个也不是傻子,在这一瞬间都感觉到了。 机不可失!我仨不约而同乘隙而上,豁出命一块儿冲了过去。我一刀劈在了王门主的左肩上,高淮一剑刺在总门主的右肋下,石幽一掌劈在他的胸前。 但王君临他中了我们三大高手的招,他竟然还不死,余勇可贾地冲着我们扑了过来。我们无奈只得联手迎敌,这次不是三个人,这次是四个人。叶七也上了! 所有的人都呆在那里,呆呆地看着,但我们顾不上,这种时刻,不是敌死就是我亡!我们四个其实都挺想活的,我要一如既往地喝酒搂美女,石幽要去和林子厮磨,叶七想来是舍不下他那一堆破书,高淮不用说了,他肯定想接着纠缠田田去。 众人同心,其力断金。在我们死死地和王君临纠缠了多半个时辰后,他终究是伤重力竭,被我四个给群殴致死。 我们胜利了,但我趴在那里动不得,头晕眼花。林子要过来扶我,我指指一边的高淮,他看起来快要昏了过去:“你先救他,他不能死。”然后十三旗一阵大乱,我带来的人和无常门跟着乱,七零八落。我迷迷糊糊看到叶七带着几个心腹在给十三旗的没头苍蝇们摆事实讲道理,恩威并施。我忽然发现平日里不声不响的他很有一套,很快激动的人群平息下去。 但是四周依旧很乱,在这混乱中我的耳朵却特别管用,又听到一句话,可能是有我的名字,所以我特别敏感,我听到叶七悄悄地交代他那个跟班沈大:“别人都可以放过,但要趁乱把萧雄杀了,不能留!” 你丫的太狠毒了,凭什么别人都活着,只有我不能留!我不就烧了你几本破书吗?你怎么就这么小气!” 我叫道:“林子,林子,快来救我!”我自己觉得声音很大,其实声音很小,估计林子没有听见,我四处张望,看不到五大堂的人。我怕沈大他们冲过来,我已经没有了还手的力气,旁边是一丛茂密的灌木,我一个打滚就滚了进去,悄悄地朝着无人处爬去。 我听到他们在四处找我,乱哄哄的,我的头已经懵了,听不出来是敌人还是自己人,只好往没人的地方躲。结果最后却躲到了青琐印花楼附近。 这楼我很熟悉,除了叶七上来,轻易不会有人,但叶七正忙着,肯定不在上面。上次我烧了这楼里的东西,估计如今也没有恢复原状,况且今天大家都去打架了,所以楼门口只有两个十三旗的人看着。我喘息半天,攒足了力气站起来,拎起一块石头扔出去,那两个傻x就冲着石头过去了,我借机躲进了楼中,连滚带爬地上了三楼。最危险的地方,一定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个真理很实用。 这楼中如我所料很清静,我赶紧运气调息,想让内伤早点好,折腾到半夜,果然好了点。四处找找,一张桌子上有一壶凉茶,闻闻没有毒,就全给喝了下去。 外面不知道是什么状况,但据我推断,是高淮私下里策反了叶七。所以高淮大义凛然地往上冲,却不告诉我真相,害得我这狗熊跟着胡乱耍叉。这小子可恶! 我躲了两天,内伤外伤都轻了些,但却越来越饿,看来得出去了。眼看天黑下来,我想等彻底黑透了就溜走,结果却听到下面开门声,我紧张起来,只得躲到了柜子后,隔着柜子缝隙,我看到叶七举着蜡烛慢慢走上来。 他的脸色也不好,估计是伤未痊愈,但想来他舍不得他的破书,这几天没见,受伤了也要上来看看。你看他这什么毛病啊!那书中还真有颜如玉不成? 他把烛台放在一张桌子上,开始一本本翻看他的书,表情很痴迷很认真。我凝神看着他,在烛光里,单看他的侧面我发现他其实不难看,当然和风流倜傥的我是没法儿比的。我们萧家人个个相貌出众,尤其我,更是出类拔萃,他叶七怎么能比? 我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恨起他来,凭什么别人都可以放过,偏偏要杀了我?凭什么?!想杀我?好,让我先掐死你丫的,我看你拿什么杀! 我我看他全神贯注地,于是摒住呼吸,慢慢从柜子后挪了出来,慢慢凑近他,忽然就扑了上去! 我这一击攒足了全身的力气,满拟可以得手,没想到叶七反应极快,突然就回身看着我,然后我全身一震,胸口剧痛,力道从脚底下来,强劲霸道,我知道我中招了。也许他早就发现我在这里,毕竟他的伤势比我要轻得多。这个阴险邪恶的小人! 我忍着疼扑上去,一把抓上他的肩头,把他的半边衣服扯了下来,肩上五条血淋淋的伤痕。但是他也一掌打过来,我借着掌风想逃,没有逃开,被他扫着胸口,控制不住自己了,口中一片甜腥,有液体顺着唇角流了下来。 多年的江湖打斗经验告诉我,如今重伤的我真不是他的对手。我脑子还没有转过来,身体已经本能地做出了反应,摔到身后一架书柜上后,我软软地倒了下去,闭上眼,装死。 一灯如豆,他在明,我在暗,我的眼睛没有全闭上,留了一条缝,做出死不瞑目的样子来。看到叶七冷冷地看着我,我赌,我赌他不会再补上一掌,我拿自己的命来赌,却不知道自己会赢不会赢。 然后,我看到叶七慢慢地举起烛台,凑了过来。他眼中满是戒备之色,我不怕他,我别的不行,装死很有心得,因为平常睡懒觉就被林子他们誉为“睡得像死了一样”。 叶七眯着眼瞄我半天,微微皱着眉头,须是不太确定,竟然伸手去把我的脉搏。我估计我的脉搏还在跳,我装死再像,这脉搏我却没本事不让他跳,不然真成死人了。但在我屏息凝神收敛内力下,跳得很微弱。他就在我手腕上多摸了两下,他的手指冰凉,但并不坚硬,不是我平日里想象的那种瘦骨嶙嶙的魔爪。机不可失啊机不可失,我趁着他摸来摸去,突然反手扣住了他的脉门。 我这下子用尽了全力,比较狠,叶七骤不及防,一下就软到了我身边,手中的蜡烛连着烛台飞出去,撞在大理石的墙面上,灭了。 我不敢停,慌忙反身按住他,右手不敢松他的脉门,左手连着点了他几处大穴,我有内伤,生怕封不住他穴道多长时间,赶紧想找兵刃就地解决了他。但我的刀早就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忙乱中四处看不到有能杀人的东西,我就扯了根衣带,打算勒死他。 正此时,他却突然说话了:“东齐的皇帝说了,一个月后都去金陵皇宫中,他有话要对我们三家说。” 我冷笑起来:“你想让我饶了你?你交代沈大杀我那会儿,还管他东齐的皇帝说什么?!” 叶七说:“那时他还没说。” 他落到我的手中,语气依旧慢吞吞的,不见一点惊慌,我又愤怒起来,我就是讨厌他的淡定。黑暗中,我眼灼灼地瞪着他,他也眼灼灼地瞪着我。他的眼神在黑暗中依旧很清冷镇静,散发着奇异的光芒。 我们两人面面相觑了半晌,我突然不想再跟他大眼瞪小眼了,我用衣带直接勒住了他颈项,叶七哼了一声,很轻微,想来是被勒得难受,但他不说话,闭上眼不再看我。 我的双手按在他双肩上,柔韧结实,感觉很奇妙。其实我因为过于紧张,一直压在他身上,但我现在才意识到。我看看他,他摆出了一幅认命等死的模样。我却忽然百感交集起来。 十三旗是江南五大堂最大的对头,经常因为各种破事打群架出人命,但叶七,却轻易不出十三旗总坛的大门,导致我见都见不到他。唯一一次出去撵我,是因为我烧了他青琐印花楼中的书。但他追上我,在长江上打了一架,这事儿就不了了之了。听说他以后接着四处搜罗书籍资料,也不再提我烧他书的事情。 说穿了,他还是懒得搭理我。 我看着他,在黑暗中看得模模糊糊,却依旧越看越气。这么僵持了片刻,许是我迟迟不下手,叶七感到奇怪,竟然睁开了眼看着我,眼神依旧冰冷无波。我对着他那两只微微半透明的眼珠,忽然萌生了一个非常恶毒的念头。 他这么淡漠镇定,我要是把他那个啥了,他会如何?会生气?会寻死?我的手比我的心思要快,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我已经把他的衣服解开了,他瞪着我,牙齿格地一声,我说:“你别生气,你气也没用。你不是嫌弃我吗?嫌我跟你作对,嫌我烧了你的破书,我今天就让你知道,我有多好!” 我没有点他哑穴,他竟然一声不响,只是重新又闭上了两只眼睛。他估计是第一次,应该会很疼,可他依旧不吭声。我感觉到他的胸口在一起一伏,一定是气坏了,但他竟然忍着不骂我,因为他知道骂也没用,他连一点无用功都不做,到这会儿了都不肯多搭理我。 我……我恨啊,我就真做了他丫的! 我只是没想到,这滋味如此奇特美妙,他摆出个活死人的样子也如此奇特美妙。当然他要是能有点反应想来会更好,他就是现在杀了我 115、番外二:萧雄 ,我也没话说,我情愿死在他手中。可是从头到尾,他都死样活气,沉默无语,真是活活气死我了! 我看着他,我的手慢慢摸上他的颈项,想掐下去,想掐死他,一了百了,不然我该如何收场呢? “我该如何收场呢?”我喃喃自语着,觉得自己很可怜,手又慢慢抚到他赤裸的肩上,我说:“你好好的,我不杀你,你也别杀我。” 他说:“不行。只要你不杀我,我就一定要杀了你。” 他语气冰冷,斩钉截铁。我一听,立即手上用力,掐得他咽喉处咯咯两声,但我还是下不去手真杀了他,我是真舍不得了,怎么办呢? 你说人活着,咋就这么难? 我犹豫了半天,最后说:“算了,等你要杀我的时候,再说吧。” 我很认真地给他把衣服穿好,检查他的脉息和内力,似乎没有大的异常,看他头发很乱,又顺手给他理了两下。这六月天并不冷,他躺在这楼板上应该无碍,回头他的穴道会自解。我想了想,很放心地站起身来。 天已经微微亮了,我得赶紧离开,不然危险重重。临去时我又回头看他一眼,他看着房顶,面无表情。我说:“不管怎样,以后我见你不再还手。但你杀不到我,就是你自己没本事!” 我的对手,我们是江湖再见,还是再也不见? 谁能回答我?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