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断弦[出书版]》 分卷阅读1 夜断弦[出书版] 作者:罗莲 文案: 三年前,他从一场大病中醒转, 前尘往事俱已忘怀,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 幸好,有自小一起长大的沈英持伴在身边。 沈英持对他独宠珍爱,身为将军却从未娶妻纳妾, 这份深情厚意令夜弦心动不已。 可那块失去的记忆却化为胸中的芥蒂, 夜里不时出现的怪梦中,铁马金戈、纵横沙场, 他策马扬鞭闯入敌阵, 却见那个挥戈相迎的男人那双深邃的眸子熟悉得让人心惊…… 是谁擂起战鼓,任遍地冻结的赤雪映红了天边的冷月? 又是为何,梦见你我对峙沙场、兵刃相见? 第一章 夜弦 立秋以来的第一场雨,在夜里簌簌落下,凉意沁人,夜弦从纷乱的梦中惊醒,在五更的秋寒中竟渗了一身细汗,再无心安枕,干脆披衣坐起,挑亮了灯盏,对着窗外深不见底的夜色发起呆来。 边关的捷报传来已有月余,算算日子,再有三两天,镇北将军沈英持该率大军凯旋了,夜弦胸口一阵躁动不安,长长地吸了口凉润的空气,压下心头隐隐的雀跃。 雁门迢递尺书稀,鸳被相思双带缓。分别了半年,每天都在想他。 一颗心像水上的浮萍,漂移不定,乍喜乍忧,边关的战事时缓时急,京城中总能听到他的消息,即使是深居简出的夜弦,贴身丫头宝珠也会绘声绘色地描述那人的一举一动,真切宛如亲见。 末了总是抿唇一笑,眨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看他,调侃一句:「公子可是思念将军了?」 身边的人怕是都看出来了吧?夜弦望着跳动的灯花,淡淡地笑了,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瞳映上迷离的光彩,胸口那一点带着甜意的微酸慢慢扩散开来,仿佛连四肢百骸都浸透在浓郁的思念中,那其中还夹杂着一点无措的恐慌――记得听闻沈英持负伤的时候,那种喘不过气来的焦虑与忧心如焚的挂念,胸口疼得好似要裂开,恨不得插翅飞到边关,是生是死,都陪在他身边。 双颊泛起脉脉的热,穿窗而入的冷风唤回神游天外的思绪,夜弦拢了拢衣衫,身上渐觉寒意逼人,心中却仍旧躁乱得全无睡意,正想起身去走廊里站一会儿,门外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是巡夜的人么?才这么想着,房门被推开,夜弦蓦然抬头,又惊又喜地看着门口俊朗伟岸的男子,双唇翕动了几下,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沈英持回手合上房门,几步走到他面前,抬起他的下巴,低声问:「怎么,高兴得连话都不会说了么?」 夜弦瞪大了眼,生怕这一切是上天赐他的美梦一场,他屏住呼吸,一手抚上沈英持略带沧桑的面容,声音低哑微颤:「你……你怎么……」 「太想你,快马加鞭赶回来了。」沈英持满意地揽过他的腰,低头吻了下去,霸道得不容拒绝的亲吻,品尝着他朝思暮想的唇瓣,夜弦低喘一声,双臂环上他的颈项,柔顺而热情地与他唇舌交缠,身体紧紧贴在一起。 一吻终了,夜弦喘个不停,扶着沈英持的肩膀平复了呼吸,子夜般的眸子漾满柔情,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衣袍上风尘尽染,夜弦走到桌前倒了杯茶给他,道:「我叫下人烧洗澡水给你。」 一转身,又被抱了个满怀,满盏的茶水泼了出来,沈英持笑得有几分顽皮,低头咬他的耳朵:「我等不及了,夜弦,难道你嫌弃我不成?」 夜弦摇了摇头,将脸埋在他的颈窝,几近贪婪地嗅着对方夹杂着青草气息的男性体味,几不可闻地低语道:「我怎么可能会嫌你……」 清晨时分,宝珠带着两个丫头来伺候夜弦起床,在门口看到了沈英持丢下的斗篷,她识趣地停下了脚步,对着跟来的丫头做出噤声的手势,悄声说:「去告诉管家,将军回来了,昨晚宿在夜公子房里。」 床帐不住地抖动,压抑不住的呻吟声萦绕其间,混着粗重的喘息,夜弦趴卧在被褥上,细瘦柔韧的腰被一条健臂托起,随着身后的撞击而扭动迎合,红肿的唇吐出碎不成声的呻吟,体内盈满的白浊由于身后热楔的一再侵犯而溢出穴口,沿着大腿滑落下来,沾染床褥。 夜弦绷得泛白的手指抓拧着床单,努力想在汹涌而来的快感中保持一分清醒,却是徒劳,沈英持一手包裹住他前方颤抖的分身,放缓了律动,然而每一下都撞击在他最敏感的地方,逼出一声声失态的吟叫,夜弦的眼泪迸了出来,眼神涣散,沈英持扳过他的脸蛋与他深吻,将对方情动至极的尖叫声吞咽下去,感觉到一股热液沾湿了手掌,而包裹着自己的柔软火热痉挛着收紧,销魂蚀骨,他满足地低叹一声,也随之释放。 半年未见,一朝重逢,对他的渴求再也无法压抑,两个人缠绵竟夜,到天明时分才云散雨收,夜弦浑身虚软地喘息着,沈英持紧搂着他的腰,沉甸甸地压在他身上。 虽然被压得气闷,但是那种熟悉的温度与重量却让他觉得无比心安,只是……夜弦动了动腰,被反复侵占到酥麻的后穴,仍能清楚地感觉到异物的存在。 他红着脸转过头来,小声道:「把你的那个东西……拿……拿出去……」 「嗯?」沈英持低沉的声音让人酥了骨头,而他探到相连之处的大手却充满调戏的意味,「你不喜欢?」 夜弦把脸埋在枕头里,闷声闷气地央求:「英持……」 沈英持亲亲他的后颈,暂时收起欺负人的念头,缓缓退出夜弦的身体,将他翻过身来,伸手搂住,调笑道:「跟了我这么多年,怎么,还害臊么?」 夜弦濡湿的黑眸乖顺地望着他,顺手挑过他一缕长发在指间把玩,道:「我……还是记不起来,英持,对不住……」 三年前,他从一场大病中醒转,前尘往事俱已忘怀,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从服侍的丫头宝珠口中得知,他自小就跟着沈英持,从那人一文不名到位列朝堂、身居显贵,始终不离不弃,相濡以沫,沈英持也对他独宠珍爱,连侍妾都不曾纳过,这三年来更是殷勤备至,纵然是聚少离多,这份深情厚意,也足以让夜弦心动不已了。 「傻话。」沈英持一指点住他的唇,眼中柔情万千,「别去想那些了,你只消记住,我会疼你一辈子就好。」 夜弦点了点头,困倦感阵阵袭来,他枕着沈英持的手臂,打了个呵欠,渐渐沉入梦乡,而那个一直拥着他的男人,手指轻轻抚过他的后背,覆上一个清晰的虎纹刺青,宠溺的眼神变得幽深难测,若有所思地盯着他。 夜弦再度醒来时,已近晌午,雨虽然停了,天色却依然阴沉晦暗,湿冷的空气带进几分桂花的香味,若有若无地萦绕在鼻端,夜弦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靠在床头。 被褥换了新的,早已散尽余温,身上也干净清爽,昨夜种种,恍然如梦,然而腰间传来的阵阵酸软疼痛告诉夜弦,那是真的,他真的回来了。 撑着快要散架的身体起来穿衣,哆哆嗦嗦地系好衣结,指端仿佛残留着坚实而火热的触感,让他回忆起自己是怎么一遍遍地抚摸着对方结实汗湿的肌肉,夜弦不禁有些恍惚,三年前失去的记忆仍然让他耿耿于怀,像是丢失了珍贵的东西,总令人忐忑不安。 少年时的沈英持是什么样子,他很想记起来,而在陪伴着他的那么多年,两人又是如何相处呢? 在他心中,自己究竟是何等身分? 若说宠娈,夜弦已经过了稚嫩纤细的少年时代,而沈英持对他确是一片真心,三年来不娶妻不纳妾,亦很少涉足秦楼楚馆,像他那样身分的男人,即使是对结发妻子,也未必会如此专一,夜弦明白他的好,越是明白,一颗心陷得越快,无法自拔,沉迷中却免不了患得患失――两个男人,如何能天长地久? 开门声唤回他的思绪,宝珠笑盈盈地道:「公子总算醒了,将军还特意吩咐过让奴婢们晚些再来伺候。」 夜弦回了她一个浅浅的笑容,披上外袍,起身梳洗。 沈英持清晨进宫面圣,晌午被留在宫中用膳,夜弦一个人对着满桌菜肴,困乏已极,分外提不起精神,草草动了几筷子,便叫人撤下了,宝珠见他胃口不佳,叫厨房做了些甜品端上来,硬逼着他吃完,夜弦眼皮都快黏在一起,大口吃完甜羹之后,碗一推,脚步虚浮地晃进内室,和身扑在大床上,连衣服都顾不得脱就倒头睡下了,宝珠为他解开外袍,脱掉鞋子,顺手拉过锦被盖在夜弦身上,无奈地叹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将军也真是的,怎么没个节制,把公子累成这样。」 半梦半醒的夜弦听见她的话,脸皮红了红,不自在地转过头去,整个人缩进被子里,宝珠忍住笑,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收拾了碗盏下楼,迎面撞见匆匆赶来的门丁小池,对宝珠揖了一揖,道:「烦劳宝珠姑娘禀报夜公子一声,黎国的使节来拜谒将军,拜帖在此。」 宝珠皱眉,道:「将军还没回府,找公子做甚?公子不管事的,你去找管家。」 小池一张脸垮了下来,道:「刘伯一大早就出门采买去了,府里能主事的只剩夜公子一人,谁不知道他也算半个将军夫人……」 「闭上你的嘴!」宝珠低斥一声,「这种话少在公子面前说,真不知道你是冒失还是笨得不透气!」 夜弦在府中的地位很是尴尬,身为男子,注定名不正言不顺,纵使将军把他宠上了天,「将军夫人」的名分,也断然落不到他头上。 小池委屈地瘪了瘪嘴,看着手上的拜帖,挠头道:「那,这个怎么办?」 「怎么回事?」低沉的男声插了进来,两人蓦然抬头,对上沈英持问询的目光,宝珠行了一礼,笑道:「黎国使节前来拜谒,将军没碰见么?」 「打发了。」沈英持轻描淡写地一挥手,问:「夜弦呢?」 「夜公子刚歇下。」宝珠指指楼上,拖着还没反应过来的小池,飞快地告退。 房内帘幕低垂,幽沉晦暗,沈英持撩开床帏,静静地凝视着那半掩在枕间的睡容。 忘记了过去的夜弦,纯稚如纸,像初生的婴儿一般依赖着自己,倘若,他回想起往昔的种种,这番景象,是不是只有在梦中才能重温? 手指轻轻拂过他的脸庞,眷恋着那温暖的气息,沈英持一时忘情,低头轻吻他的面颊,一手滑到他的颈项,按住一处温热的脉动。 只要再用力些,他就完全属于自己了,沈英持渐渐箍紧手指,神情冷冽狰狞,沉睡中的夜弦皱起眉头,不安地低喃一声:「英持……」 窒息的疼痛在胸口漫开,沈英持蓦地松开手,盯着夜弦颈间隐隐的瘀痕,半晌,紧锁的眉头平缓下来,手指轻轻地摩挲着他的颈侧,眼眸中满是怜惜。 夜弦被扰醒了,半睁开眼睛,含糊地轻唤一声:「英持?」 「嗯。」沈英持脱靴上榻,将夜弦连人带被拥进怀里,歪着头看他,问:「还想睡么?」 夜弦摇头,闭上眼睛,惬意地靠在他身上,低声道:「作了个怪梦,梦见你我对峙沙场、兵刃相见。」 本以为对方又会笑话他胡思乱想,沈英持却没作声,将他拥紧了些,子夜般深邃的眼眸凝视着他,温柔中闪动着莫名的伤感,夜弦心中一悸,撑起上身,疑惑地看着对方,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胸中左冲右撞、蠢蠢欲出,只是无论如何也忆不起那如飞沙散雾般的过往。 沈英持回了个温柔的笑容,放开他起身,道:「宫里有夜宴,不能陪你了,叫宝珠丫头过来侍候,我尽量早些回来。」 夜弦点点头,自然地服侍他更衣,沈英持一双浓眉微蹙,不悦地按住他的手,道:「这些琐事,叫下人来做就好。」 夜弦愕然,问:「你……我服侍你不是天经地义么?」 沈英持执起他的手,笑道:「你歇着吧,等我回来,有你累的呢!」 暧昧的低哑声音暗示了又一夜的浓情蜜意,夜弦收回手,心头的疑惑又浓了几分。 沈英持离开后,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夜弦立在廊上,望着槛外扶疏的花木,晚风带着沁肤的凉意,他倾身过去,摘了一片梧桐叶在指间把玩。 修长有力的手指骨节分明,掌心还带着薄茧,这双手,以前究竟是怎样,挽弓持剑还是执斧劈薪,无从知晓。 「公子,晚膳备好了。」宝珠带着几个摆饭的丫头,娉娉袅袅地上楼来,柔声道:「夜里风凉,还是进屋里去吧,冻病了我可没法向将军交代。」 听出她话里三分调侃,夜弦笑道:「我有那么娇弱么?你们将军怕是杞人忧天了吧!」 宝珠顽皮地皱皱鼻头,一挥手让那些丫头先进去摆饭,她倚着栏杆,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夜弦,道:「将军这番出征平乱,又立战功,你猜皇上会赏他什么?」 夜弦淡然一笑,漠不关心地道:「不外是黄金美人、宝剑名驹罢了。」 宝珠凑近了些,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道:「我听刘叔说,皇上似乎有意把荣玉公主许配给将军。」 夜弦胸口一紧,眼中仍是波澜不惊,淡淡地道:「那我倒要恭喜他了。」 长霄殿,香气缭绕,缓歌慢舞,明眸皓齿的美人们穿梭在席间,殷勤把盏,笑语嫣然,真要让人生生醉倒在温柔乡中。 年轻的天子搂着一名美艳舞姬,眉眼含笑地转向沈英持,问:「沈爱卿不必拘礼,朕这后宫的倾城美人,比得上你藏在府中的心上人么?」 镇北将军沈英持沉迷于一名男宠、不娶妻不纳妾的事已是公开的秘密,无论是朝中大臣的窃窃私语还是民间的街谈巷议,都当作一个绝大的笑话,朝中几位大臣曾动过将女儿许配与他的念头,却被一一婉拒,皇帝赏他的美艳女子,都被沈英持的管家安排嫁人,听说将军府还贴了不少陪嫁,让那位小气的管家抱怨过不止一回。 朱锦恒虽然对朝臣的家务事没什么兴趣,不过那位深居简出、甚少露面的男宠倒让他起了好奇心,召见了一回,倒觉得与他原本的想象出入甚大,那人面容俊美夺人,却无媚气,言谈举止流露出尊贵而内敛的气度,沉稳淡然,宠辱不惊,让一向苛刻的朱锦恒也挑不出毛病,态度自然温和了些,结果还没多说几句话,沈英持那个小气的家伙就用活像要吃人的眼神瞪着自家主子,生怕心头肉被人剜了去似地,让九五之尊很不是滋味。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何况那么个丰神如玉的美男子,朱锦恒明白沈英持对夜弦忠贞不二的缘由,不禁又羡又妒,虽然身为皇帝,不好意思眼红得太过明显,暗中使几个绊子倒是无伤大雅,所以他时不时借些名目赏赐美人给将军府,没事给他破破财也好――而那个吝啬管家的抱怨声只怕已经上达天听了。 至于荣玉公主的事,虽然碰了个软钉子,他也不打算松口,总之要让他这位所向披靡的大将军伤伤脑筋才成。 沈英持似笑非笑地扫了那群舞姬一眼,轻声道:「芸芸众生,臣只得一人足矣。」何况这个人还是他千辛万苦才抓到手中,怎能不尽心珍惜? 「你听见了么?」朱锦恒与身边的舞姬调笑道:「咱们镇北将军可是个百里挑一的有情郎呢!」 「陛下过奖,臣不敢当。」沈英持四两拨千斤地带了过去――反正说来说去,这皇帝虽坐拥后宫佳丽三千,却总觉得少一个,就是看不惯别人双双对对、只羡鸳鸯不羡仙罢了。 朱锦恒讨了个没趣,轻轻推开怀中美人,抿了口酒,又冒出一个戏弄人的馊主意,他笑得像只狐狸,道:「爱卿既有意与你那心上人白头偕老,不如由朕作主,赐你们结一对佳姻如何?」 沈英持后背的寒毛都立了起来,苦笑道:「皇恩浩荡,臣感激不尽,却是愧不敢当,惟恐污损陛下圣名。」 嘴上打着官腔,心里已有借机开溜之意,奈何皇帝目光如炬,早看出他的心思,适可而止地收起顽心,欢饮之后,赐了他一名黎国献上的歌姬:瑞雪。 那名黎国美人确实色艺双绝,姿容绝世,只是,沈英持已经开始头痛了。 这个皇帝,就那么想看他将军府鸡飞狗跳的样子么? 用过晚膳,夜弦下了楼,信步朝后园行去,宝珠挑着灯笼,像块牛皮糖似地黏在他身旁,哄都哄不走。 「若不让奴婢跟着,公子被鬼捉去了怎么办?」宝珠振振有辞,一脸誓死护主的坚决,夜弦差点从台阶上栽下去,哭笑不得地看了她一眼,对这小丫头彻底没辙。 好在宝珠颇为知情识趣,觉察到他心神不宁,一路上只是默默地跟着,连脚步都轻得像一只猫。香t第 一场秋雨过后,池塘中的荷花更显颓败,没精打采地收敛了一身芳华,残落的花瓣浮在水中,映着凄迷的月色,苍白如纸,一颗颗饱满的莲蓬低垂着头,蕴含着清甜而苦涩的果实。 秋意已浓,连夜晚的鸣虫都噤了声响,夜弦负着手立在池塘边,神情若有所思,宝珠忍了又忍,实在压不下心中的好奇,小心翼翼地问:「公子可是在烦恼荣玉公主的事?」 夜弦被一针戳中心事,脸上有些挂不住,欲盖弥彰地清清嗓子,道:「烦恼有何用?庸人自扰罢了,毕竟君命难违,一张圣旨下来,他做他的驸马,我……」 低浅的声音戛然而止,夜弦皱起眉头――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这话说起来容易,只是一个全然忘却了前尘往事、生命中只剩下沈英持的人,纵然割舍得下那份眷恋,又怎知何去何从? 「若真有那么一天,便是缘分尽了吧……」他低声道,眉宇间似有些迷茫,宝珠心疼地看着他,道:「也未必一定要离开,听说荣玉公主温柔敦厚,或许……」 「宝珠。」夜弦打断她,笑吟吟地看着她,道:「何致于如此委屈求全?我不甘心与人分享心爱之物,若不能独占,让位便是。」 宝珠咬了咬嘴唇,低下头,声如蚊吟地道:「将军这些年,只有公子一个,连皇上赐下的美人都没有碰过……」 「我知道。」夜弦低叹道:「我又何尝不是只有他一个?」 宝珠欲言又止,眨巴着大眼睛看他,她进将军府已三年,从夜弦病中开始服侍,原本以为他像所有大户人家豢养的男宠一般,恭娈柔顺,只是主人泄欲的工具,可是时间久了,她发现沈英持对待夜弦像对待结发的妻子般,忠贞不二,宠爱非常,而夜弦,也不似那些小倌相公一样娇媚艳丽,他始终淡淡地,从容温和的表相下带着自然流露的尊贵与傲气,甚至时而显现出迫人的凌厉与冷锐,只有在面对将军的时候,会有些情生意动的羞涩,使得平素总是优雅淡泊的神态,平添了几分孩子气的天真。 宝珠不禁有些心酸,恍惚中觉得夜弦像一只被关在金丝雀笼中的鹰,在沈英持的爱情中敛去了一身的光华,甘愿背着男宠之名,不离不弃地跟着他。 究竟是怎样的浓情厚意才能如此?宝珠并不晓得他们之间的种种缘由,也没有怀疑过将军关于青梅竹马互许终身的说辞,她只是单纯地希望夜弦能恢复记忆,补上那一块总是让他迷惘不已的空缺。 也许等到忆起从前,他就能放下胸中芥蒂,与将军长相厮守。 多愁善感的小丫头陷入难以自拔的愁绪中,一张俏脸笼上淡淡的哀伤,夜弦绽开一个安抚地笑容,道:「我都不愁,你愁什么?回去吧,天色不早了。」 宝珠吸了吸鼻子,点点头,挑着灯笼照路,夜弦转过身,突然停下脚步,朗声道:「什么人?」 宝珠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挡在夜弦身前,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发现重重树影之下,果然立着一个模糊难辨的黑影,她瞪大了眼,叱道:「你是人是鬼!?出来!」 那个人迟疑了片刻,缓步走了过来,静静地站到他们身前,此时天上乌云散尽,朗月当空,雪白的月光加上宝珠手中的灯笼,足以映得人眉目清楚。 宝珠看清了他的长相后,眼睛瞪得更大了,连夜弦都不由自主心生赞叹。 好漂亮的少年!绝美娟丽的面容犹如天上的明月般,夺人心神,每一分每一寸都完美无瑕,而他那双水晶般漆黑的眸子,冷凝而尖锐地盯着夜弦,其中的敌意,连宝珠都觉察到了,她上前一步,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少年,见对方一身家仆打扮,便问道:「你是刘叔带回来的?」管家前几天似乎提过要买婢购仆的事,这个人面生得很,又不甚懂规矩的样子,大概是新来的。 少年忿忿地瞪了她一眼,勉强点点头,神情很是不甘,又恶狠狠地朝夜弦瞪过去,倔强骄傲的神态像一只被侵犯了地盘的猫,夜弦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以前干过掘人家祖坟的勾当,才惹得这孩子一脸恨意,而且,这神态,似曾相识,不知道为什么,能感觉到敌意,他却油然生出宠溺之感,或许是对方太过美丽的容貌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珍惜吧,他放缓了语气,柔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少年的声音清冽干脆,咄咄逼人,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眼圈泛红,一副气恼交加的样子,夜弦皱了皱眉,不明白自己哪里惹到他了,宝珠像是看出些苗头,怒斥道:「放肆!在主子面前也敢撒野!?」 少年的眼神霎时变得杀气腾腾,深吸了几口气,又瞪了夜弦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跑。 「喂!」宝珠气得冒烟,提起裙摆想要追上去,却被夜弦制止:「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是。」宝珠悻悻地停下脚步,忧心忡忡地看着夜弦,没敢把心中的猜测说出来。 横逆而来,必有所恃,他敢对夜弦无礼,除了攀上将军做靠山,还会有别的缘由么? 而那人对夜弦的敌意,也让她想当然地理解为――争风吃醋。 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她又陷入悲情洋溢的想象中,夜弦在她额头上敲了敲,道:「回去了,你不冷么?」 夜越深,寒意越是沁骨,宝珠打了个哆嗦,乖乖地陪他回停弦楼。 明月逐人,默默无语,一路上,夜露沾履。 管家在门前迎沈英持下马,听说这回只赐了一个美人,吊在嗓子眼的一颗心终于落回原位,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以往每回赏赐都是十个八个,打发起来劳心费力又耗财,让一向节俭的刘管家一想起来就肉痛。 这回赏下的美人也是千娇百媚,刘全使了个眼色,让小丫头带她去休息,原以为会像往常一样,安排嫁人拉倒,可是沈英持一句话,让他笑不出来了―― 「她是黎国人。」 刘全在府中年月最深,察言观色的本事也炉火纯青,他略一躬身,问:「那依将军的意思……做了?」最后两个字压得极低,同时做了个刀切的手势。 「不,留着。」沈英持简短地命令,「盯紧一些,看看他们想玩什么把戏。」 「是。」刘全应了一声,沈英持满意地点头,快步穿过中庭,停弦楼灯火未熄,夜弦在等他吧?沈英持心情好了些,连脚步也轻快了许多,带着小别胜新婚的急切,管家识相地退下,决定明天再向主子报告新购进仆婢的事。 洗去一身的酒气,沈英持神清气爽地回到卧房,夜弦落下一枚白玉棋子,抬头微笑道:「你回来了。」 沈英持在他身边坐下,看棋盘上才落了三十几子,若待他分出胜负,只怕会到东方破晓,良宵苦短,岂能虚度?他倾身揽住夜弦的腰,一双不规矩的手探入衣襟,抚摸着那温热紧绷的躯体,夜弦痒得朝里缩了缩,笑道:「你就不能等我破了这一局?」 「不能。」沈英持袍袖一甩,棋盘上纵横交错的棋子叮叮当当地落了一地,两个纠缠不分的身影,顺势倒在矮塌上。 不见那铁甲将军夜渡关,不见那朝臣待漏五更寒,都是为功名辜负了鸳鸯枕,为富贵忘却了艳阳天,沙场上几番出生入死,终于回到他身边,怎能不共赴巫山、细叙别情? 衣裳落了一地,喘息声愈见浓郁低沉,片刻之后,夹杂了压抑不住的呻吟,情到深处,雨密云稠,他们狂乱地、毫无保留地分享着彼此的热情,每一次深刻而彻底的结合,都带来入骨的欢愉,恨不得就这么融成一个人,生生世世再不受别离之苦。 翌日,风清云淡,天晴日暖,直到沈英持早朝归来,夜弦仍睡得人事不知。 素白的面容带着显而易见的憔悴,眼下泛起淡淡的黑晕,连他的手指碰触都唤不醒对方,可见前一夜累得有多惨。 「真想把你嚼碎了吞下去……」沈英持笑得有几分无奈,喃喃低语道:「这样,你就再也不能离开我了。」 走廊上传来的脚步声唤回他的神志,宝珠轻敲了几下房门,道:「将军,刘管家正带着昨天买的三男二女候在宁华厅给将军请安。」 沈英持给床上沉睡的人掖了掖被角,起身开门,吩咐道:「你守在这里等他醒来,闲杂人等一概不许靠近。」 「奴婢知道。」宝珠偷看了面无表情的沈英持一眼,目送他离开,立即像一阵风似地掠进内室,急急地唤着夜弦:「公子、公子、醒一醒!」 夜弦好梦正酣,被晃得天摇地动,睁开酸涩的眼皮看了她一眼,有气无力地靠回枕上,低哼道:「不要吵……」 「夜弦公子!」宝珠仍不死心,急叫道,「大事不好了!」 「怎么了?」夜弦强撑着神志,呵欠连连地示意她继续,宝珠咬了咬嘴唇,道:「今儿个早上我见着刘叔新买的仆婢了,没有昨天晚上碰见的那个!」 五个人她都仔细看过了,只有一个身形相像,面容却平凡得让人懒得多加注目,与昨夜那惊鸿一瞥的娟丽容貌简直是云泥之别。 夜弦静候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她已经说完了,当下一头栽倒在柔软的锦被中,不耐烦地挥手道:「没有便没有,值得大惊小怪么?」况且也不关他什么事,何故一大早扰人清梦? 宝珠气得直跺脚,抓住夜弦的肩膀猛摇,道:「刘叔说府里没有这样的人,那他不是被藏起来了,就是我们撞见了鬼!」 夜弦被摇得瞌睡虫跑了一大半,无可奈何地坐起身来,道:「你怕将军金屋藏娇么?不会,他若有了新人,不会瞒着我。」 那个人虽非君子,却是心怀坦荡之人,躲躲藏藏的事,他不屑做。 宝珠被他的笃定与信任镇住了,怔怔地立在床边,思忖着难不成真的撞见艳鬼?后花园的池塘曾经淹死过人么? 夜弦被她这一番折腾,睡意全无,无奈地叹了口气,起身漱洗更衣。 沈英持一心挂念着夜弦,漫不经心地扫了几眼恭立在堂下的仆婢们,目光停在个头最矮的一个人身上。 那是个身形瘦削的少年,面容苍白平凡,眼圈却通红一片,肿得像核桃一样,眼中密布着血丝,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这是怎么回事?」他朝那个少年抬抬下巴,冷厉的目光凝在他脸上,少年连头也不敢抬,哆哆嗦嗦地回答:「……想家……哭了一夜……」 刘全向前躬了躬身,解释道:「他本是城北杜家少爷,叫杜月,杜老爷犯了案子,家破人散,不得已卖身为奴。」 「哦?」探询的目光落在那人的手上,果然是细皮嫩肉,不见丝毫做过粗活的痕迹,沈英持端起茶盏,悠然拂去水上的热气,刘全小心翼翼地揣测着自家主子的心思,提议道:「我看他知书识礼,也算聪明,不如给夜弦少爷做个小厮也好。」 话音未落,少年愕然抬起头来,红肿的兔子 恋耽美 分卷阅读2 夜断弦[出书版] 作者:罗莲 闪过难以捉摸的神色,偷瞄了沈英持一眼,又怯怯地低下头。 沈英持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缓声道:「全打发到厨房去做粗使,夜弦身边,我自有安排。」 再一次的,对方听到夜弦二字时,眼底滑过转瞬即逝的波动,没有逃过他识人无数的凌厉目光。 这小鬼浑身上下都透着生嫩,也妄想在将军府里兴风作浪么?沈英持冷笑一声,精致的青瓷茶杯在他手中发出一声脆响,化为齑粉。 第二章 秋鲤 午膳过后,夜弦摆开昨夜被打断的棋局,独自厮磨许久,却怎么也解不开两征之势,他似中了魔障一般,陷入其中无法自拔,连沈英持进了花厅都没注意,后者不由得心生抱怨,立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又手痒地想捣捣乱,幸好夜弦发现得及时,挡住他伸向棋盘的手,道:「英持,别使坏。」 沈英持不满地哼了一声,懒洋洋地靠坐在他身边,下巴枕上夜弦的肩,道:「破了这局又能怎样?棋盘上的厮杀,毕竟是文人的消遣,耗尽了心力,也远不如战场上来得痛快。」 夜弦被搅得不能全神贯注,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道:「若只识得策马操戈、过关斩将,却不懂闲时享受琴棋之趣,纵然是金马玉堂,也不过一介草莽粗坯罢了。」 沈英持听出对方在绕着弯子骂自己,不恼反笑,一脸不正经地将夜弦搂过去,嬉笑道:「我是粗是细,你不是最清楚么?」 夜弦被他话中的猥狎之意闹了个满脸通红,一时磨不开面子,无言以对,沈英持亲亲他透红的耳垂,道:「圣上有意在伊州设陇右都护府,派我为节度使带兵长驻,我想带你一起去。」 夜弦蓦地回过头来,漆黑的眸子流露出几分惊喜之色,急问:「真的?什么时候出发?」 即使是短暂的记忆中,也是聚少离多,饱尝相思之苦,他宁愿跟着他上穷碧落下黄泉,总好过一个人惴惴不安、把光阴都消磨在等待中。 他这难得的真情流露让沈英持简直爱煞,虽然那西北风沙之地远不如京城繁华,气候也苦寒得多,只是夜弦在京城就像一只困在笼中的鸟,振翅乏力,曾经让他为之深深沉迷的一身意气风发、翩若惊鸿的气概,收敛得只剩下属于文人的温和儒雅,那种耀眼夺目、几乎要将人灼伤的光芒,再不复见。 这样的夜弦,并不完整,即使宠爱不减半分,沈英持内心深处,总是扼腕不已,他想再见到那个与他交相辉映、棋逢对手的夜弦,而不单单是一个温柔乖巧、百依百顺的枕边人。 虽然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种下的苦果。 沈英持闭上眼睛,掩住眼底的痛苦之色,将夜弦拥得更紧了些,低语道:「答应我,夜弦,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离开我。」 低哑的声音中带着迷惑人心的沉痛,夜弦覆上他的手,满腔的爱意不知该如何表达,他抿了抿唇,轻声,但坚定地答道:「我答应你。」 沈英持似是松了口气,绽开一个满足的笑容。 如果此事定下,来年开春他们就能启程了,皇帝给他的另一个选择是安东都护府,位于东海之滨,风土气候比伊州要好得多,只是那里靠黎国太近,近得让沈英持坐卧不安。 他什么都可以舍弃,只是怀中这人,不惜任何代价也要守住。 又是那个梦,比上次更清晰了一些,铁马金戈、纵横沙场,风雪交加中,帅旗猎猎飞舞,旗上那头矫悍的猛虎似要呼啸而出,箭落如雨,杀声震天,马蹄下的积雪都染成赤红,朔雪夹杂着细碎的冰渣沾湿了一身甲胄,覆在脸上的虎头面具更显得冰凉,连飞溅上来的热血都无法温暖它,唇角勾起一抹兴奋的笑容,他策马扬鞭,杀出一条血路,闯入敌阵中心,一枪朝对方主将胸口刺去,而那个高大的男人也挥戈相迎,寒光闪动间,那双深邃的眸子熟悉得让人心惊…… 猛然从睡梦中惊醒,夜弦浅促地喘息着,发现自己正被沈英持紧紧搂在身前,即使是沉睡中也不肯放松分毫,压迫得让人喘不上气来,夜弦挣动了一下,想推开环在自己胸前的手臂,然而那个霸道的男人不仅不肯松手,两条腿又缠了上来,把他密密实实地禁锢在怀里。 噩梦之后有一种虚脱的无力感,夜弦吁了口气,翻了个身,回抱住沈英持的腰,与他面对面侧卧着,胸口的窒息感舒缓了不少,他静静地凝视着对方俊朗的面容,感觉到那温热沉稳的呼吸心跳,心有余悸,久久不肯入睡,怕一闭眼,又跌回那似真非真、凄风厉雪的梦境。 沈英持动了动,安抚地轻拍他的背脊,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怎么了?」 「没事。」夜弦贴得更近,贪婪地汲取着他的气息,沈英持像是觉察到什么,低头给了他一个热烈缠绵的吻,如春风般化解了夜弦心头的不安与疑惑,暖意丝丝沁入肌肤,融融地将他裹在里头,夜弦满足地叹了口气,靠着沈英持的肩头,迷迷糊糊地睡熟了。 万国笙歌醉太平,倚天楼殿月分明,天子脚下,繁华似梦,盛景如烟,在长年东征西讨、驱兵苦战的沈英持眼中,京城就像一座精致的琉璃屏风,美丽奢华,流光溢彩,却脆弱易碎,挡不住塞外无尽的风沙。 平整干净的街道人流如织,毕竟比不上那天高地阔的关外草原能让人纵情驰骋,任迎面而来的风吹起衣袍。香t第 自从沈英持回府后,一向安静的将军府贺客如云,门庭若市,沈英持不堪烦扰,开始还耐着性子和来道贺的达官贵人虚与委蛇,他出身行伍,就算今日平步青云,也脱不去一身硬朗豪放的草莽之气,不仅对那些繁文缛节不屑一顾,也被满眼的虚颜假笑弄倒了胃口,几天下来肝火上升,干脆称病告假休息,闭门谢客,来访者除三、两个知交好友外,通通不见。 与其花心思应付那些人,他情愿陪夜弦钻研那些枯燥无味的棋局。 何况在紧要关头捣捣乱,看对方懊恼却无可奈何的样子,那情趣真是千金不换,往往撩动得他欲火焚燃,直接扑上去把人拆吃下腹。 正是醉生梦死,快活似神仙。 如果没有那天天来拜谒,回回吃闭门羹还锲而不舍、不到黄河心不死的黎国使者岳承凛,沈英持的日子就可以算是称心如意、十全十美了。 对那人他素无好感,当年两国交战时岳承凛虽为来使,那股子傲气却是上冲霄汉,纡尊降贵的态度让沈英持不只一次地想把他碎尸万段挂在城门上,现下风水轮流转,黎国已向天朝俯首称臣,岳承凛身为黎国丞相,来拜谒他这个将军时也免不了被当成苍蝇一样打发。 一想到岳承凛几次三番被回绝后的表情会扭曲成什么样子,他就打心眼里舒坦,沈英持唇角勾起一抹含义不明的笑容,向后靠枕在夜弦腿上,心不在焉地翻动着手中的兵书,懒洋洋地道:「夜弦,总是待在府里会不会闷?」 「习惯了。」夜弦调整了个姿势,让他枕得更舒服,沈英持伸手摸摸他的脸,道:「怎么觉得你瘦了?」 夜弦拂开他的手,没好气地答道:「还不是拜你所赐?」 床笫间的事,虽然快活,毕竟极耗体力,再加上久别重逢,哪里顾得上节制?自然是夜夜春宵,有的时候即使是大白天,火上来了也不管不顾地滚到一起缠绵缱绻,害得夜弦每天都精神不济,脚步虚浮,虽然有心拒绝,可是每次都妥协在沈英持软硬兼施、半是无赖半是诱哄的温柔中,几碗迷汤灌下去,早忘了身在何方,只有任他为所欲为的分儿。 沈英持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狐狸,丢开书本,翻身压倒夜弦,道:「食髓知味的,怕是不只有我一个吧?」 夜弦低喘一声,抓住他的肩膀,半是抱怨半是羞恼,调侃道:「镇北将军没战死沙场,倒要纵欲过度,死在罗帐中么?」 沈英持重重地在他嘴上嘬了一下,一脸淫笑地解他的衣服,道:「我情愿死在你身子里,做个风流鬼,总好过马革裹尸,游魂无处归。」 夜弦被他这露骨的下流情话挑逗得满脸通红,原本就没什么力气的身体更是虚软,转眼之间被剥得清洁溜溜,双手也自动自发地环上对方的颈项,本能地弓起身体朝散发着热度的男体贴过去,以抵御穿窗而入的秋寒,沈英持给了他一个奖赏的热吻,粗糙的大手在他身上游移,伴着湿热的吻,从颈项到胸口,再到平坦的小腹,留下串串红痕,夜弦咬住唇,忍住一声声情动的呻吟,手指痉挛地扣住他的肩膀,身体不住地颤抖着,在沈英持的爱抚之下燠热难耐,双腿已经不自觉地打开,无声地请求着更多关爱。 沈英持沿着大腿内侧一路亲吻过去,双手分开紧翘的双臀,伸出舌尖,轻舔着那羞涩紧闭的小小穴口,夜弦倒抽了一口冷气,失声吟叫:「啊……别……别碰那里!」 急急地想并拢双腿,却被他的手撑住,夜弦惊喘连连,脸红得快滴出血来,胡乱地推搡着对方,漆黑的双眸泛上迷离的水气,羞恼中带着几分焦急与委屈,更是让人想要狠狠地侵犯。 连他自己都没有见过的地方,现下正门户大开地展现在情人面前,饶是两人有过无数次欢爱,他也无法忽视对方那灼人的目光在耻处流连。 「放轻松,你身上哪个地方我没见过?」温热的气息拂过股间,引起一阵阵敏感的收缩,沈英持哑声道:「需知,此处最销魂呐……」 「英持……」夜弦无助地扭动着身体想要逃离他的控制,奈何双腿被按在床榻上,动弹不得,沈英持低下头去,时轻时重地舔弄着他的穴口,细碎的水声在帐中响起,听得异常真切,夜弦只觉得身体已不是自己的,在对方的撩拨下变得淫荡无比,原本紧闭的后穴,也被充分润泽,开始一张一合地歙动不已,空虚的灼痛感沿着背脊席卷而上,冲走了所余无多的理智,夜弦再也压抑不住,喉间逸出低泣般的呻吟,声声催人情动,沈英持急切地扯去自己身上的衣服,裸袒相对,覆上对方柔韧的身体,将胯下早已硬热如铁的欲望抵在那柔软火热的穴口,低吼一声,猛地刺了进去,深埋到底。 「啊!」夜弦惊叫一声,泪水迸出,白浊的体液飞溅在沈英持胸腹间,那极致的欢乐使他涣散了眼神,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当下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太丢脸了!他居然这么快就去了,沈英持甚至还没开始动……夜弦低吟一声,很想昏过去了事,偏偏发泄过后身体更是敏感,下体清楚地感觉所含热楔的坚硬与脉动,他睁开眼睛,对上那双欲火焚燃的眸子,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怎么……怎么不动?」 一条健臂托起他的腰,沈英持低头轻吻他的唇,下身开始缓缓地律动,越来越快,粗喘的声音带着满足的叹息:「夜弦……我的心肝……」 又一波狂野的快感淹灭了他,唤起无穷无尽的热情,夜弦攀着沈英持的肩膀,纵情沉浸在欲死欲仙的欢愉中。 两个人一直厮缠到日落月升,夜弦累得连手指都抬不起来,喉咙哑不成声,下身更是火燎一般,痛得让他想打人。 沈英持倒也识趣,抱着他歇了一会儿,便自觉地爬起来收拾残局,为他清洗了一身的黏腻,床单被褥也换了新的,末了还取出一盒消肿止痛的药膏。 夜弦有气无力地任他摆布,反正已是颜面尽失,亲热时什么丢脸的话都喊了出来,现下也没什么好羞的了。 换上干净的衣裳,他眼皮直打架,哪有吃饭的胃口?勉强喝了一碗蜜梅汤润喉,便缩回被中,把自己裹成一枚蚕茧,沉沉睡去,任沈英持千呼万唤,就是不理。 酣眠无梦,直到三更夜半,他才迷迷糊糊地醒来。 房内烛火未熄,跃动的暖光映在绮罗帐上,身畔却空空如也,那个伴着自己入睡的人,此时不见了踪影。 摸了摸身侧的被褥,早已凉透,显然沈英持已离开多时,夜弦皱着眉头,撑着一身快散架的骨头下床,好在睡前换了里衣,只需披件袍子就能出门,否则要他一件一件穿戴起来,还不如倒头继续睡。 明月高悬,照得楼外通明如昼,夜弦没有叫醒睡在隔壁的宝珠,拢了拢衣袍,慢悠悠地下楼。 沈英持到哪儿去了呢?如果真如宝珠所猜想的那样去夜会新欢,他可要从心底钦佩那人的勇猛精力了。 夜凉如水,略带寒意的微风混着淡淡的木樨花香,令人神清气爽,夜弦深吸了一口气,踩着满地的银辉朝后花园行去。 身体虽疲累,却无睡意,他穿过拱门,沿着卵石铺就的小路漫步到池塘边,唇角不由得浮现淡淡的笑容。 月光下,少年纤细的身影正吃力地划着小舟穿梭在枯荷残叶间,摘下成熟的莲蓬,而且一边摘一边小声叽叽咕咕地抱怨,娟丽精致的面容沾了些尘泥,仍不掩那夺人之姿,夜弦静静地立在岸边,目光追逐着对方忙碌的身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生出怜惜之感,仿佛与少年相识已久,舍不得他吃半点苦头。 少年也发现了岸边的人,他愣了一下,用手背揉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花眼之后,他费力地划着小船靠岸,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与夜弦大眼瞪小眼,手里还拿着一枝带露的莲蓬。 夜弦笑吟吟地看着他,道:「过来歇一歇吧,当心着凉。」 少年擦了擦额角的汗珠,抬脚上岸,小船在水中荡了几荡,险些翻过去,少年站立不稳,一个踉跄朝后栽去,夜弦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小心!」 少年被他拽上岸,收势不及,撞到夜弦身上,若是平时他还能稳住下盘,只是今夜才赴了云雨巫山,腰酸脚软,被一撞之下,双双倒在柔软的草地上。 简直是雪上加霜,当了肉垫的夜弦咬牙咽下一声痛呼,嘶地抽了口冷气,那少年却呆怔了,紧紧抱住他的腰,直勾勾地盯着他,眼圈泛红。 「怎么了?吓着了么?」夜弦摸摸他的头,柔声问,少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跳将起来,飞快地向后一缩,与他拉开距离,戒备地看着他,一张脸又是气恼又是委屈,夜弦被瞪得满头雾水,坐起身道:「你认得我么?」怎么总是一见到自己就横眉竖目、气冲牛斗的? 少年咬住唇,一言不发,胡乱地用衣袖擦了擦眼睛,快把手里抓的莲蓬捏碎,圆润的莲子落在地上,他低着头,一颗颗捡起来,手指颤抖得像风中的柳叶。 夜弦叹了口气,抓住他的手,借着月光细细端详,道:「你做不得粗活,明日我向总管要了你吧。」 一双细皮嫩肉、白皙润泽的手起了不少水泡,手掌被磨得通红,修长的手指密布着细小的伤口,圆润的指甲也裂开了,看得人好生心疼。 这少年必然过了十几年养尊处优、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突然沦为奴仆,哪里受得了这些粗使?夜弦又道:「我书房里还缺个小厮,活儿比这个轻省多了。」 出乎意料的是,少年一脸倔强地摇头,却没把手抽回去,任他不松不紧地握着,一张被咬得艳红的小嘴紧抿着,半个字也不肯吐,好像生怕一开口,就会痛哭失声。 夜弦也不勉强他,径自掏出帕子,小心翼翼地擦干净他手上的污渍,轻声道:「回去记得上药。」 少年看了他一眼,清澈的大眼睛满噙着泪水,神情复杂地抽回手,一阵冷风吹起夜弦未束起的长发,拂过那少年的脸颊,他借着拂开夜弦头发的动作又擦了擦眼睛,闷不吭声地剥起莲子来。 真是个古怪的小鬼!夜弦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骄傲而难以亲近,不晓得曾有何种渊源,才让这孩子如此排斥自己。 温柔的眼神转为黯然,虽然想要记起往昔种种,却总是力不从心,就像那难破的棋局般,梗阻着他的记忆。 两相对坐,默然无声,夜露湿冷入骨,衣衫单薄的少年不自觉地朝他偎了过来,哆哆嗦嗦地靠在他身上取暖,明亮的眼睛闪过一丝落寞,将一把剥好的莲子塞给他,自己也拈了一颗,朝口中一丢。 夜弦愕然接过,随即笑了,道:「没去心的莲子是苦的,吃不得。」 少年笑得悲凄,声音带着嘶哑的苍凉,道:「有心,自然是苦的,但总好过……那些没心没肺、背信弃义之人。」 夜弦心口像是被针扎了一般锐痛,正待追问,沈英持的声音从拱门处传来:「夜弦?你在那边么?」 夜弦忙起身回应,眨眼之间,对方已如一阵风般掠到他面前,紧紧抱住,道:「夜半赏月么?你倒是风雅,我可是差点给急死!」 话音未落,唇已朝他凑了过来,夜弦慌忙闪开,低声道:「当着外人的面不要这样。」 沈英持挑了挑眉,一手扶住他的后脑,不由分说地吻了下来,恣意品尝过他的嘴唇之后,笑道:「哪有外人?夜弦,你不会撞见鬼了吧?」 夜弦对他的霸道无奈至极,回头寻找少年时,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那艘小舟依旧靠在岸边,在水面上荡开层层涟漪,他愣住了,一把莲子还攥在手中,采莲的人呢? 沈英持搂住他的腰,道:「怕真是有了鬼了,改天请个道士过来瞧瞧。」 夜弦神情恍惚,又辩驳不出什么,只好悻悻地点头,沈英持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眼角余光瞥到水面下的暗影,他什么都没说,突然把夜弦抱了起来,道:「快回去吧,今夜暂且饶你一命。」 「嗯?」夜弦顺势环住他的颈项,手一松,莲子落了满地,他不解地看着沈英持,问:「什么饶我一命?怎么前言不搭后语?」 「乖,回去了。」沈英持对他服贴的反应非常满意,将他搂紧了些,大步流星地朝园门走去,不晓得对夜弦说了什么,两个人亲密地头抵着头,洒了一路低笑。 如满月般苍白美丽的少年从水中探出头,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将冰凉的手腕咬在齿间,浑身颤抖着,用全身的力气,忍住阵阵冲破喉咙的抽噎,泪落如雨,无声地哭泣着。 「你上哪儿去了?」夜弦懒洋洋地趴在沈英持身上,半撑起身体,语气中带了几分威胁之意,沈英持呵呵一笑,随手绕玩着他的头发,道:「有几个宵小鼠辈闯进府里,被护卫捉住,我过去瞧了一眼。」 「哦?」夜弦露出吃惊的神色,问:「怎么不叫醒我?」 沈英持亲昵地点点他的额头,道:「哪里叫得醒你?再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那几个小贼连内院都进不了,将军府的护卫也不是光摆着好看的。」 虽然打斗之间,为首的那个漏网脱逃,不过吃了他一掌,想必现在正在内伤吐血,而他派家丁去追之后,也急急返回内院,生怕有什么闪失――虽然停弦楼四周的守卫堪称铜墙铁壁,比皇宫大内也不遑多让。 当看到房内无人时,沈英持一颗心差点从嗓子里跳出来,后来听巡卫说夜弦去了后花园,他立时火急火燎地冲过去,一把将情人搂入怀中,悬着的心才落回原位。 夜弦是他的,纵是天王老子也抢不走! 微眯的深邃眼眸闪过一抹阴厉的光,环着夜弦的手却极尽温柔,轻轻覆上他后背上那块栩栩如生的虎纹刺青,刺青的主人不解地看了他一眼,打了个呵欠,将头枕在他肩上,咕哝道:「下次……给我节制一些……」 沈英持自然是满口答应,反正下次再说下次,他将锦被掖好,暖融融地搂着心上人,心满意足地沉入梦乡。 三王爷朱锦纹算是沈英持在京城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他虽贵为皇子,却总爱摆弄些兵马木器,沈英持军中所用的战车,就是依他的模型制成,翻山越岭如履平地,结实又轻便,二人常常凑在一起讨论行军布阵的兵法战术,气味相投,交情自然亲厚。 所以他上门来访,沈英持也不好装病回绝,虽然他很想这么做。 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垂首跟在朱锦纹身后的岳承凛,只见那人脸色灰败,腰板也不像往日那样挺得笔直,沈英持皮笑肉不笑,道:「岳丞相,久违久违,怎么精神不济么?该不会是国务繁重、夜不能寐吧?」 由于想留活口,那一掌只用了七成力,虽然被侥幸逃脱,也够要他半条命了。 没想到这小子倒挺会钻营,竟然找上朱锦纹当敲门砖。 岳承凛脸色更难看了,勉为其难地行了一礼,沙哑的声音带着暗磨牙的成分,道:「将军说笑了,承凛一介微末,岂敢称劳?自是比不上将军『辛苦』。」 最后两个字特意咬了重音,四目相接,火药味弥漫,朱锦纹放下手中的茶盏,打圆场道:「以前两国交战,你们结成一对冤家对头也罢,现下两国修好,也该化敌为友了,英持,上次皇兄赐你的美人还在府中么?叫她来唱个曲儿助兴吧。」 沈英持皱着眉头想了片刻,才记起还有这号人物,不过,三王爷怎么突然对她有兴趣了? 不待他问,朱锦纹摸摸下巴,一脸神往地道:「本王听说那瑞雪色艺双全,有『清音响彻九重霄』之名,正好今儿个有空,想来见识见识,英持,你可别小气藏私啊!」 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岳承凛煽动的,沈英持没好气地道:「王爷若是喜欢,微臣定然双手奉上。」他才不想藏私咧!要藏也只藏停弦楼里那一个。 「君子不夺人所爱。」朱锦纹轻巧地带了过去,道,「夜弦呢?本王上回负了半子,这次可要一雪前耻。」 瞥到岳承凛算计的神情,沈英持已经完全确定是这家伙在暗中搞鬼,无奈不能驳朱锦纹的面子,只好叫管家去请夜弦过来宴客厅,顺便让丫头去叫那个早被他抛到脑后的歌姬瑞雪。 朱锦纹时常过来缠着夜弦下棋,早省了那套繁文缛节,几句寒暄过后,便摆开棋盘厮杀起来,其他闲杂人等自然沦为陪衬,沈英持也没有介绍他们认识的打算,夜弦只是淡淡地看了岳承凛一眼,眼神陌生而疏远,后者则低下了头,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着。 瑞雪一身白衣,清艳娇美,抱着琴袅袅而来,行了礼后,在主人的示意下坐在下首,调了几个音,双手在琴弦上划过,流水般的乐声响了起来,她轻启朱唇,唱道:「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菊花开,菊花残。塞雁高飞人未还,一帘风月闲。云一,玉一梭。澹澹衫儿薄薄罗,轻颦双黛螺。秋风多,雨相和。帘外芭蕉三两窠,夜长人奈何。」 悠扬婉转的声音萦绕于耳畔,如冰击碎玉、水绕岩,诉尽相思缠绵意,一时间,满座动容,连专心对弈的夜弦都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拈在指间的棋子滞了一滞,一双漆黑的眸子闪过困惑的神色,坐在对面的朱锦纹自然是注意到了,调侃道:「好一曲长相思,夜弦,怪不得英持带兵出征的时候,你连陪我下棋都总是心不在焉。」最可恨的是他偏偏每回都赢不了。 夜弦不动声色地落下一子,耳边腮畔涌上脉脉的热意,唇角弯起淡淡的笑纹,不承认也不反驳,目光落在棋盘上,决定将这个口没遮拦的王爷杀到吐血。 沈英持坐在夜弦身边,他不通棋律,看也看不懂,只能派上个端茶倒水递点心的用场,他剥开一枚水晶冰糖栗送到夜弦唇边,一条手臂占有欲十足地揽上对方的腰,笑道:「以后都要把你带在身边了,我可舍不得你想我想得衣带渐宽。」 去,少得意忘形了!夜弦偏过脸来瞪了他一眼,脸上尽是无奈与纵容,更助长了沈英持的嚣张气焰,下巴干脆抵在夜弦肩上,肉麻得让人牙酸,朱锦纹摇头低笑――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棋盘上沦陷了半壁河山,夜弦的手法愈加凌厉迫人,逼得他左支右绌,冷汗渗了一头。 那厢琴声又起,瑞雪美妙的歌声像炉中的檀香一般,幽雅柔和,让人心旷神怡―― 多少恨,昨夜梦魂中。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 多少泪,断脸复横颐。心事莫将和泪说,凤笙休向泪时吹。肠断更无疑。 闲梦远,南国正芳春。船上管弦江面绿,满城飞絮混轻尘。忙杀看花人。 闲梦远,南国正清秋。千里江山寒色远,芦花深处泊孤舟。笛在月明楼。 夜弦皱起眉头,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是自己的错觉么?总觉得她意有所指,听得他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朱锦纹全副精神都放在棋盘上,突然「咦」了一声,拍手道:「我说怎么看着熟悉!英持,你把龙行阵教给夜弦了吗?」 镇北将军的癸酉龙行阵,天下无人能破,竟被夜弦施展在棋盘之上,难怪步步都是杀机,逼得他进退不得。 沈英持脸色不怎么好看,戒备地看了看瑞雪,又看了看满脸凝重的岳承凛,他突然邪邪一笑,在众目睽睽之下,勾起夜弦的下巴,蜻蜓点水地印了一个吻上去。 夜弦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吻吓得怔住,随即红了脸,室内响起几道抽气声,瑞雪弹乱了一个音,一双美目直勾勾地看向相依偎的二人,沈英持得意地笑了,悠然看向瑞雪,道:「纵有倾城貌,不如嫁个有情郎,莫负了好时光。」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想和他抢人,还早八百年! 第三章 惊蝉 木樨花的香气飘了满院,秋风拂过,细小的白色花朵纷乱如雪下,落在人们肩头发梢,散发出沁人的清香。 夜弦负着手立在廊中,闲适地看着风起花落,恍惚间,眼前仿佛飘起北地的凄风厉雪,像刀子一样刺骨的寒风,卷起漫天飞舞的雪片,夹杂着细碎的冰渣,打在人身上脸上,以及冰冷沉重的战甲上。 耳畔战鼓频传,喊杀声如波浪般起伏,马蹄踏起染红的积雪,刀光闪过,飞溅的热血还没落地,便已化了冰霜。 骝马新跨白玉鞍,战罢沙场月色寒。是谁擂起战鼓,任遍地冻结的赤雪映红了天边的冷月? 兵临城下,狼烟烽火入云天,是谁为他披上战袍,将那一盏醇酒奉上,空樽掷马前? 紧贴着面颊的虎头面具,是谁亲手铸就?背后那跃然欲出的猛虎,又是谁为他刺成? 纷乱的情景交织起来,混乱不堪,无数熟悉的名字涌上唇间,却一个也说不出来。往昔的回忆宛如闭锁在一座固若金汤的城邑中,蒙上沉寂的死灰,辨不清轮廓。 他为什么……想不起来了呢? 「夜弦。」温柔的男声击透这似真似幻的迷障,唤回他的神志,像从一场梦中惊醒般,夜弦带着迷路孩童般的迷惘神情,转过身来,对上正朝他走来的男人,风吹起衣袍,花香更为浓郁,熏人欲醉。 「夜弦?」沈英持一手抚上他的面颊,端详着对方梦游一般的神色,问:「你怎么了?没睡醒么?」 「英持……」夜弦眼中一片茫然,低哑的声音下意识地唤出他的名字,整个人像绷断的弓一样松懈下来,眨了眨眼,问:「我以前上过战场么?」 沈英持眯起眼睛,深深地凝视着他,道:「上过,你我曾并驾驰骋,策马杀敌。」 「哦?」夜弦不解地看着他,问:「那为什么你成了将军,我却成了个一事无成的废人?」 「因为你受伤了。」沈英持环住他的腰,安抚地轻拍他的后背,柔声道:「你伤得很重,不仅武功尽失,连过去的事都记不得了。」 夜弦乖顺地靠在他身前,漆黑的眼眸逐渐恢复了清明透澈,问:「你不嫌弃我么?」 「怎么会?」沈英持将他拥紧了些,道:「无论你变成什么样,你就是我的夜弦,不许再胡思乱想,听到没有?」 霸道的语气让夜弦忍俊不禁,低声道:「遵命,我的将军。」 又是在半夜醒来,了无睡意,沈英持显然好梦正酣,呼吸平稳悠长 恋耽美 分卷阅读3 夜断弦[出书版] 作者:罗莲 一只手习惯性地搭在他腰上。 夜弦撑起上身,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思绪难平,木樨花的香气幽幽地荡进床帏,像是无声的呼唤,促使他披衣下床,轻手轻脚地溜了出去。 鬼使神差地,又来到池塘边,那抹细瘦的身影果然伫立在岸旁,映着月华,更显单薄,夜弦想要出声唤他,却叫不出他的名字。 少年听到脚步声,胡乱擦了擦眼睛,回过头来,瞪大了一双红肿的兔子眼,看清来人之后,眸中再度水气氤氲。香t第 那副泫然欲泣的样子,让他胸口一阵锐痛,仿佛捧在手心呵护的宝贝被打碎了一般地心疼,夜弦情不自禁地伸手拭去少年颊上残留的泪珠,柔声道:「怎么还是这么爱哭?」 昵语般低柔的话一出口,不仅少年吃了一惊,连夜弦也愣住了。 为什么会这么自然地生出宠溺之情?好像他们久已相识、亲近非常。 少年带着惊喜交加的神情抬头看他,细嫩的唇瓣微微颤抖着,盈满眼眶的泪水不由自主地滑落下来,带着灼人的温度,溅在夜弦手上,冰凉的月光在他脸上映出令人目眩的光晕,活像佛前莲花宝座上的长生童子,纯净清澈,完美无瑕。 「……月……」夜弦无意识地低喃着,还没回过神来,少年已扑到他怀里,泪水沾湿了他的衣襟,呜呜地低泣着。 像哄孩子似地轻拍他的肩背,好不容易等他哭够了,夜弦为他擦净泪痕狼藉的小脸,问:「你叫什么名字?你认得我对不对?」 少年瞪大眼睛,像只被拔了胡子的猫一样全身的毛都竖了起来,抽噎了两声,哑声道:「你……你一点都不记得了么?」 夜弦皱起眉,上下端详着对方,道:「你我究竟有何渊源?或者……你是来找沈将军的?」 沈将军三个字像一条鞭子,抽得少年脸色煞白,他低着头坐在草地上,无声地笑了,眼中满是悲伤与绝望,问:「你和他……你是被强迫的么?」 夜弦摇了摇头,不解地望着对方,少年浑身一颤,细白的手指抓扯着草叶,恨声道:「我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 夜弦神情一凛,挑起少年的下巴,目光凌厉,命令道:「说清楚。」 少年美丽的眼睛中饱含着委屈与不甘,低声道:「破国亡家之恨,骨肉离散之悲,你不懂的,你根本不会懂!」 血丝密布的眼眸逐渐罩上狂乱的凶光,他抓住夜弦的肩膀,低吼道:「若不是他和他那个狗皇帝执意要拓土开疆,我黎国不会割让十四个最丰饶的城邑,让万千百姓受流离之苦,不会向那狗皇帝俯首称臣、岁岁贡赋,大哥……也不会离开我们……」 说到最后,他又有几分哽咽,掐了一截草茎重重地咬在口中,急促地喘息着,夜弦模模糊糊地理出些头绪。这少年想来是大家之子,非富即贵,却因为三年前的战争而流落民间,而他的大哥,想必也已命丧沙场,血染边城。 想起那些含混不清的梦,虽然忘却了前尘过往,但那一幕幕惨烈的画面,已深深铭于心中,无法磨灭,他是跟着英持征战沙场的么?这一双手必然沾满血腥,而那其中,又有哪些会熔铸成少年刻骨的仇恨? 「你……是来找他报仇的么?」夜弦盯着他的眼睛,沉声问,少年将嘴唇咬出血来,点头道:「若我说是,你会阻止么?」 「会。」 夜弦毫不犹豫地答道,少年失声问:「为什么!?」 夜弦缓缓站起身,抖落衣袍上的草屑,淡淡地道:「因为……我爱他。」 没有对任何人表露过的情意,此时清晰而坚定地倾诉出来,说罢,他不再看那少年失色的面庞,转身离去。 是的,我爱他,刻骨铭心。 带着一身寒气悄然回到房中,夜弦撩开床帐,冷不防被一把拽住手腕,眼前一花,他整个人俯趴在沈英持身上,对上那双幽深的眼眸。 「去哪儿了?」沈英持语气中带了几分不满,凑向他的颈间嗅了一嗅,道:「有木樨花的香气。」 夜弦解去外袍,飞快地钻进被子里,老实不客气地将僵冷的四肢贴上对方暖融融的身体,沈英持被激得打了个哆嗦,妥协地叹了口气,翻了个身半压住他,将夜弦密密实实地拥住,手指轻轻摩挲着他的颈项,低声道:「你就忍心抛下我独伴孤衾冷帐?」 夜弦被他半真半假的抱怨逗笑了,伸手捧住那俊朗夺人的脸庞,轻道:「当时……我是不是把你也忘了?」 「嗯。」沈英持低头吻他,含含糊糊地道:「幸好我抓得紧,才没被无情抛弃。」 胸中满是荡开的浓情蜜意,夜弦柔顺地回应着他的吻,有些话冲到唇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沈英持看出他的不自在,邪邪一笑,指尖轻触他发烫的面颊,问:「又想到什么了,脸红成这样?」 夜弦窘得扭过头不看他,将脸埋入枕中,沈英持哪肯放过这大好的机会,抱着他晃来晃去,连哄带诱,非逼着他吐露爱语不可。 苦盼了这么久,是不是可以要求一些承诺?纵是威武勇猛的大将军,在情爱面前,也不过是一介患得患失的凡人罢了。 夜弦虽然对他百依百顺,但是从未主动求欢示爱,让沈英持在挫败之余,油然生出美中不足之感。 何况怀中这人,是他历尽艰辛才得到的无价之宝,早已决意厮守一生。 夜弦被缠不过,红着脸小声问:「你想听什么?」 「说你爱我,说你离不开我。」沈英持脸不红气不喘,「说你一辈子都不离开我。」 夜弦一张脸快滴出血来,嚅嗫了许久,沮丧地道:「让我说这些,还不如给我一刀痛快。」 「你……」沈英持瞪了他半晌,苦笑道:「你就不肯说两句好听的?」 「说什么?」夜弦推开他,翻过身去,拘涩地道:「我对你如何,你感觉不到?非要说出来么?」 沈英持被噎住了,怔了怔,不禁暗笑自己竟也露出这种小儿女的情态,不过反正面子也没了,干脆耍赖到底,他撑起上身,不死心地追问:「你不会离开我吧?」 夜弦沉默了片刻,不答反问:「若我离开,你会不会天涯海角地寻我出来?」 「会。」 沈英持点头,夜弦打个了呵欠,懒洋洋地道:「既是这样,你还嗦什么?」 又被四两拨千斤地带了过去,沈英持又好气又好笑,拉起夜弦的手按在自己胸前,低声道:「以后,可不能再忘了我。」 夜弦伸臂搂住他的腰,脸颊贴上他的肩膀,低低「嗯」了一声,沈英持一颗心都要化开,抱住怀里柔顺的情人,心满意足地沉入梦乡。 京城本是个浮华的地方,豪门大户夜夜笙歌,就连普通百姓,也时常攒下几文,上教坊听个小曲儿,那份惬意自得,远非边陲的苦寒寂寞可比,以往武将回京述职都免不了醉卧温柔乡,舍不得离开,沈英持算是人们眼中的异类了,他出身行伍,性格冷漠刚硬,与那些文官的迂回酸腐格格不入,回京以来,甚少应酬,专心在家缠着夜弦,对于实在推不开的饭局,表现得也十分冷淡,陪酒的艳姬坐到膝盖上他眉毛都不会动一下,让与他相识的官员们暗中咋舌:分明是一块又冷又硬的石头! 于是沈大将军专宠一名美男子的闲话越传越热闹,特别是他再一次婉拒了皇帝赐婚,又三天两头告假不上朝,平日里也不怎么出门,人们猜也猜得到这位令敌军闻风丧胆的大将军怕是已经积溺成迷、无法自拔了。 朝臣之间的闲言碎语传到皇帝耳中,都被一笑了之,朱锦恒只要臣子们尽忠尽职,向来懒得管他们的家务事,直到右丞相奏了沈英持一本,说他荒唐淫逸、败坏伦常,勾起了朱锦恒的好奇心,一时兴起,某日早朝之后,摆驾将军府。 「沈爱卿久病不愈,朕着实放心不下。」换了一身便服,朱锦恒只带了几个贴身护卫,打着探病的幌子,行扰人清静之实。 沈英持也装得有模有样,恭谨道:「陛下挂心了,臣感激不尽。」 朱锦恒哈哈一笑,道:「你倒是比朕还逍遥,王丞相早朝上奏了你一本,抱怨咱们大将军沉迷酒色、荒怠朝务了。」 沈英持挑挑眉,完全没往心里去――反正他在京城也待不长久,懒得同那些酸迂文人们一般计较。 夜弦有些尴尬,平时虽足不出户,也知道自己与沈英持的事被朝堂市井之间传为笑谈,他又没有沈大将军那样的厚脸皮,一时如芒在背,俊美的面容带了几分黯然,沈英持给了他个温暖的笑容,眼底尽是满溢的柔情,看得朱锦恒肉麻之余,不禁又羡又嫉。 啧啧,自己贵为天子,身边珠翠环绕,美人如云,却没有一个让他心动情撩的,后宫里个个端庄娴静,温柔得像春水一般,可是,朱锦恒暗中叹了口气,他要那些死气沉沉的宫妃们做什么?这怦然心动的滋味,九五之尊难道一辈子也尝不到了? 狭长的双眼微眯了起来,闪动着狐狸般狡猾的光芒,不怀好意地扫了他们几眼,看得沈英持头皮发紧,心知这皇帝的坏心眼又冒出来了,果然,皇帝端着茶杯,笑眯眯地道:「朕听闻前一阵子,三弟带着黎国使者岳承凛到你府上听曲?」 「确有此事,不敢欺瞒陛下。」摸不清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沈英持决定见招拆招,夜弦听到「黎国」二字时,心头突然有种难言的苦涩,不期然想起那个如月亮一般苍白美丽的少年。 他知道三年前沈英持曾领兵大败黎国军队,将黎国太子斩于帐下,并一路攻入都城虎堰,使之不得不割地求和,向天朝俯首称臣。 一场征伐,寥寥数言提起,却总是让他心惊肉跳,说不清是为了谁。 朱锦恒看出夜弦心神不定,笑道:「那瑞雪也是黎国人,岳承凛可是找她叙旧来的?」 沈英持的头开始疼了,含含糊糊地答了声是,果然,那皇帝朝他倾过身来,问:「你没把她收房?朕的大将军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么?」 沈英持脸皮抽筋,咬牙答道:「美人虽好,臣却无福消受。」 「哦?」朱锦恒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茶杯上精致的花纹,「可是太座发了虎威?」 夜弦从神游中拉回意识,半懂不懂地听了这句,更是尴尬得想挖个地缝钻下去,沈英持看出他的恼意,找了个借口替他向皇帝告退,朱锦恒也不为难,挥挥手放行了,看着明显松了一口气的夜弦离开,他笑吟吟地转向沈英持,道:「逗逗都不肯,沈爱卿真是小气呐!」 沈英持无奈地道,道:「内子脸皮薄,让陛下见笑了。」 「你们啊……」朱锦恒摇头,「罢了,开春了就带他上任吧,省得在京城里让人指指点点,朕原本懒得管这些事,只是王丞相参奏上来,不好驳他那张老脸,扣你两月薪俸,以示惩戒。」 「谢陛下成全。」沈英持慌忙谢恩,至于扣两个月薪俸,完全是鸡毛蒜皮的事,不疼不痒。 「好了。」朱锦恒放下茶杯,摆了摆手,道:「听说整个京城就属你这府里桂花开得最好,沈爱卿陪朕去后园走走,权当散心吧。」 沈英持岂有不从的道理?于是君臣二人挥退了随从,一边闲聊,一边悠然踱向后花园。 花事将了,香气愈加浓郁幽深,整个将军府都弥漫在沁人的幽香中,穿过月亮门,芳云满眼,细小的花瓣飘了一地,在水波中浮浮荡荡,秋风吹过,枝头的花儿纷落如雪,沾满了人的衣角发梢。 朱锦恒深吸了口气,叹道:「遥知天上桂花孤,试问嫦娥更要无。月宫幸有闲田地,何不中央种两株?」 一向意气风发的当朝天子突然觉得寂寞了,特别是看过别人卿卿我我之后,不由得有些伤舂悲秋之意――纵然拥有万里山河,身边却连个能消烦解闷的人都没有,原本比较亲近的三弟这些日子总是与那黎国使者腻在一处,让他这做皇兄的倍感无聊。 看出皇帝的满腔怨气,沈英持没有点破,道:「臣让人在湖心亭中摆了酒菜,陛下若不嫌弃,小酌几杯也是趣事。」 朱锦恒给了他个赞赏的眼神,道:「也好,朕真觉得有些饿了。」 两个人穿过桂树林,朝湖心亭行去,迎面走来一个下人打扮的少年,看见他们,行了个礼,低头站在道旁,让开通路。 将军府的新来的家丁没见过皇帝,再加上他一身便装,认不出来也是常理,朱锦恒仍在欣赏着道两旁的桂花,懒得多看对方一眼。 擦身而过的时候,那少年突然发难,抽出一把解腕尖刀朝朱锦恒胸口刺来! 一国之君还没反应过来,只听「锵啷」一声,那刀落在卵石路上,少年纤细的手腕被沈英持扭在身后,身体被箝制住,神情却平静木然,没有丝毫变化。 沈英持冷笑一声,一手揭下少年脸上的人皮面具,朱锦恒禁不住低呼一声,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 即使是疼得扭曲的面容依然漂亮得让人屏息,而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更是燃着熊熊怒火朝他瞪过来,杀气腾腾,却诱人得要命,朱锦恒只觉得自己胸口发胀,一颗心狂跳不已。 「行刺皇帝,罪该斩立决。」沈英持拾起地上的刀、少年脸色煞白,却死咬住嘴唇,在刀光迎向他胸口时也不肯吐半句求饶。 「慢着!」朱锦恒厉声喝止,从刀下救出一条小命,「这么少见的美人你怎么下得去手?」 少年的脸色从煞白转成铁青,破口大骂:「你这狗皇帝丧尽天良……」 沈英持点了他的哑穴让他消音,单膝跪倒,道:「臣用人不察,请陛下降罪。」 那少年还挣扎着踢打个没完,朱锦恒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道:「沈爱卿平身,这孩子是什么身分?像是对朕恨之入骨。」 少年眼中闪过一抹惧色,死命地踢向对面的皇帝陛下,沈英持把他向后拖,避免了朱锦恒被踢断命根子的惨事,单手制住那小鬼的动作,道:「他是黎国的二皇子,炽月。」 片刻的惊愕过后,朱锦恒很快恢复了君王的冷静威严,沉吟道:「如此说来,倒真是个烫手山芋了。」 黎国的二皇子潜入将军府意图行刺天朝皇帝,这事一旦走漏风声,两国再度开战在所难免,朱锦恒在位三年,早已没有才登基时的凌厉尖锐,作风稳重了不少,再看对方那美丽无双的容貌,油然升起了几分怜香惜玉一般的不舍。 不过他可没忘了这小鬼凶悍得很,瞪他的样子恨不得把他挫骨扬灰。 沈英持扯下炽月的发带,将他双手捆在身后,道:「陛下不必忧虑,此事微臣万万不会张扬出去,要杀要剐,但凭陛下一句话。」 「不可。」朱锦恒下意识地阻拦,一手抬起炽月的下巴,问:「你想死还是想活?不想死就摇摇头。」 被点了哑穴的少年无法出声,张口朝皇帝的手腕咬去,沈英持一掌砍向他的后颈,打昏了这个屡屡冒犯天威的小鬼,摇头道:「陛下,恕臣直言,此人性情乖张暴戾,不宜常伴君侧。」 皇帝的心思他看出几分,无疑是见色起心,对炽月有了绮念,看那眼神,活像要一口吃了人家。 炽月软绵绵地倒下去,朱锦恒伸手将他揽在身前,阴着一张脸,道:「朕自有分寸,沈爱卿不必多言了。」 说罢,他拦腰抱起炽月,用衣袖挡住少年的脸,道:「朕要带他回宫,从今日起,他就是朕的人,不再是什么二皇子!」 沈英持垂首应是,恭送皇帝起驾回宫,目送着缓缓远去的龙辇,唇角绽开一个狡狯的笑容。 熟悉的熏香混杂了陌生的甜蜜香气,让他昏昏欲睡,胸口像压了一块巨石,任他怎么挣扎也是分毫不动,梦境将他包裹起来,无数个场景从眼前闪过,快得来不及辨别,依稀听到有人用带着哭腔的声音低声唤他,一句句,一声声,悲伤欲绝,夜弦循着声音四处寻找,混沌中,前方纤细的身影越来越模糊,远去的低泣声揉碎了他的心,茫然伸手想碰触那个熟悉的影子,却像镜花水月一般,转瞬成空,半梦半醒之中,歙动的双唇无意识地低喃出在心底埋藏已久的名字―― 「炽月……」 涣散的眼神慢慢聚焦,看清楚床边握着他手的男人,夜弦无力地笑了一下,声音沙哑:「我睡了多久?」 沈英持将他的手轻贴在自己脸上,低声道:「傍晚了,正要叫你起来用膳,怎么不舒服么?」 「那熏香我闻不惯。」夜弦有些眩晕,撑起上身,手指抚触对方隆起的眉心,问:「你有心事?」 沈英持抿着唇,拉他坐起,半倚半抱地靠在他身上,道:「我想带你去江南过冬。」 「随你。」夜弦低咳了一声,犹豫半晌,抬头道:「有个在厨房帮佣的孩子,我想把他要过来。」 「嗯?」沈英持一双浓眉拧了起来,「谁运气这么好,蒙你青眼?」 夜弦张了张口,才想起那孩子从没报过名字,他皱着眉,道:「他长得极美,而且身体单薄,怕是做不得粗活。」 「所以你动了恻隐之心?」沈英持从鼻子里哼出一句,「你就不怕我吃醋?」 夜弦漆黑的眸子盛满笑意,道:「这么大的人了,还吃小孩子的醋?」 心里总有几分顾虑,怕那个性情单纯的孩子冲动之下做出什么蠢事,干脆放在眼皮子底下,好管束一些。 无论是他伤了英持,还是英持惩处他,都不是夜弦所愿见的,不是出于什么慈悲良善,而是他总觉得,那个少年与自己有着某种微妙的牵连,说不清道不明,也解不开斩不断。 沈英持深深地凝视着他,眼神复杂,良久,才叹了口气,道:「你说晚了,那小鬼才让他家人接回去,现下怕是已离开京城了。」 「哦……」夜弦不禁有些失落,「罢了,这样也好。」 翌日,下了早朝,皇帝将沈英持宣到御书房,脸色十分凝重,屏退了左右,不耐烦地在书房里踱来踱去,沈英持恭立在一边,神态平和,眼角余光瞄到皇帝手腕上的牙印,猜想昨夜八成是闹了个天昏地暗,才让年轻英武的皇帝活像一头被踩了痛脚的狮子,一身戾气。 沈英持可没有蠢到送上门去当出气筒,便一直不动声色地等皇帝陛下先开口,朱锦恒把书桌前的织毯蹭得快要掉毛,对方偏偏像块木头似的呆愣笨拙,不知道要发呆到什么时候,想起寝宫里那个难缠的小鬼,他就头大如斗,可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他清清嗓子,问:「沈爱卿,你可知罪?」 「臣惶恐,还望陛下明示。」 沈英持打着官腔,毕恭毕敬地垂首而立,朱锦恒冷哼一声,讽道:「你真不知炽月的大哥是谁?」 沈英持眼皮跳了几跳,答道:「是……夜弦,臣不敢欺瞒陛下。」 「好你个沈英持!」朱锦恒火冒三丈,「你有什么不敢!?能神通广大到把黎国皇太子软禁在你府里,还整整三年!胆大包天的东西!」他转身取了一本奏折摔在沈英持身上,怒道:「三弟代岳承凛上了一表,黎国提出以六城换回他们皇子,幸好他还没有嚷嚷得人尽皆知!你把朕的脸都丢尽了!天朝的肱股重臣,竟然做出如此禽兽之事!」 「陛下息怒。」沈英持不疾不徐,悠然道:「如此说来,连炽月也要一并还给他们?」 朱锦恒霎时语塞,狠瞪了他一眼,额角的青筋起起伏伏,沈英持低咳一声,道:「陛下,臣与夜弦是真心相爱,求陛下成全。」 「成全?」朱锦恒被气笑了,「你是说,黎国皇太子心甘情愿抛国弃家、这么不明不白地跟着你?」 「正是。」沈英持面不改色,脸皮厚度让朱锦恒钦佩不已,回想起那两个人确实恩爱逾恒,不见半分勉强之色,当今天子更是羡妒交加,连珠炮一般问道:「你让朕怎么成全?他毕竟是黎国未来的君主,难道要为了儿女私情置家国于不顾?为一个男人连江山都不要了?」 沈英持眼底闪过杀机,道:「黎国在京中只有使者数人,若想此事神不知鬼不觉,将他们灭口便是。」 天朝的把柄岂是那么好抓的,何况他们的皇太子早忘了前尘过往,记忆中只有沈英持一人而已。 天下长相相似的人何其多也,就是一口咬定此夜弦非彼夜弦,他们又能如何? 朱锦恒火气降了几分,看他一眼,道:「你以为朕不想?若不是怕伤了三弟的面子,岳承凛焉能活到今天?」 事关国体,幸好岳承凛也明白分寸,没有四处张扬,皇帝的私心沈英持看得出来,他想留下炽月,又不想伤了两国颜面――若是教黎国人知道二位皇子先后陷在天朝都城抽身不得,他们怎能善罢甘休? 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说一步了,沈英持换了个话题:「陛下,炽月……有没有冒犯之处?」 朱锦恒揉揉额角,露出几分懊恼的神情,道:「若以国法论处,他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 一想起炽月昨晚闹得昏天黑地的样子,他的耳朵还有些嗡嗡作响――没见过那么能闹腾的。原本朱锦恒怜惜他身体纤瘦,想将养几天再拆吃下腹,只打算调调情就算了的,没想到那小鬼不仅不领情还对九五之尊连踢带咬,又打又骂,像只牙尖爪利的野猫,害得朱锦恒御体挂了好几处彩,把脸一拉正要发怒,炽月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哭得地动山摇,险些震聋了他的耳朵,朱锦恒哪里还有调情的兴致? 耐着性子连哄带骗地折腾了半宿,而那小鬼根本充耳不闻,直到哭累了才收声,又哑着嗓子,抽抽答答地骂朱锦恒禽兽不如,骂得他浑身发毛,最后不得已灌了那小鬼一盅蒙汗药,换得早朝前的片刻安宁。 一国之君窝囊至此,可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朱锦恒想起来还一肚子火气,更加坚定了要把炽月彻底驯服的决心。 看来,皇帝是真的迷恋上了炽月的容貌,才对他分外忍让,沈英持并不希望将事情做得无可挽回,他毕竟是夜弦的弟弟,不看僧面看佛面,力所能及地照应一下也好,他思忖片刻,开口道:「陛下,炽月还是小孩子脾气,不识体统……」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朱锦恒冷冷地打断,「你以为朕是什么,畜牲么?」 一国之君才不屑于对一个不情不愿的小鬼施暴,朱锦恒唇角噙着一抹势在必得的笑意,一字一句道:「朕要让他哭着求朕宠幸他。」 第四章 回梦 比起宫里的鸡飞狗跳,将军府是平静而安详的,难得沈英持不在身边,夜弦翻了一会儿棋谱,总有些心神不宁,他摆摆手示意宝珠不要跟随,慢慢踱下楼,眉心纠结,神情若有所思。 池塘中的荷花多半颓败凋零,残枝断叶飘荡在水中,岸边的细柳也落了一地枯黄,微风拂过,沙沙作响。 飘渺清扬的琴声从对岸传来,在瑟瑟秋风中显出几分肃杀之意,夜弦负着手倾听了片刻,不禁有些动容,他穿过九曲荷桥,循着琴声来到一座小楼前。 几株高大的梧桐几乎将小楼包裹了起来,四下里清幽寂静,连栖在枝头的鸟儿都似乎在琴声中睡去了。香t第 即便不知道此间的主人,在听了琴声之后也该猜到,只有瑞雪,那个背井离乡,被当今圣上赐给沈英持,却一直不得宠爱的绝色美人。 上了楼,伫立在廊下,夜弦茫然四顾,不知为何产生了一种熟悉的错觉,仿佛曾经,他也像这样立在廊下,听着这悦耳的琴声。 瑞雪低回婉转的歌声飘了出来,萦绕在耳畔―― 「……折尽新柳意未休,征雁渡离愁,唱彻寒江水浑清,难解恨悠悠?鳞鸿望断盼君归,杯酒相留醉,情意几分,寸心难泯知为谁?征旌远,无计审归程,云衫翠袖掩泪痕,何处黯销魂,自别萧郎多少春,相思入梦频。」 清音缭绕,余韵不绝,幽怨悲愁中带着几分决绝,令闻者心酸,夜弦待到琴声稍歇,轻轻扣响了房门,片刻之后,两扇雕花木门悄无声息地开了,瑞雪婷婷施了一礼,道:「妾身瑞雪,见过夜弦公子。」 近处看来,她确是个我见犹怜的美人,莲脸柳眉,杏眼朱唇,娇艳欲滴,一把纤腰盈盈堪握,肌肤莹润如脂,再加上一身沉静淡雅的气质,更加赏心悦目。 夜弦在矮榻上坐下,接过一盏清茶,问:「瑞雪,你有亲人在京城么?」 瑞雪点燃熏香,拨了几下琴弦,道:「有,只是缘分已尽,徒留伤感罢了。」 美丽的面容笼上几分黯然,夜弦抿了一口茶,轻声问:「方才那阕词,可是为思念良人而作?」 瑞雪淡淡一笑,站起身来,痴望着窗外摇曳的梧桐枝叶,轻声道:「我以为他死了。」 夜弦不由得屏住呼息,听她温柔的声音慢慢诉来:「我从小许配予他,十几年青梅竹马,若不是三年前那场战事,我们,早该完婚了的。我还记得当时他挂帅出征,我忍着泪为他饯行,唱的也是这阕词,当时他亲口答应我,一定会平安归来,一定会守住我黎国的每寸河山。」 夜弦默不作声地品着杯中的茶,双眉微蹙,心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涌上,扰乱了思绪,瑞雪似乎沉浸在回忆中,脸上绽开如梦般的笑靥,道:「他是我一生最崇敬的男人,雪岭关一战,他身负重伤,不少朝臣上书请求议和,连皇帝陛下也动摇了,而他,夜弦公子,你知道他是怎么答复的么?」 夜弦对上那双秋水明眸,突如其来眩晕感使他模糊了视线,手指不停地颤抖,茶杯失手落在地上,碎了一地,他扶着额头,想大声质问,却发出细若蚊吟的声音:「怎么……怎么回事?」 那茶,有迷药! 瑞雪轻移莲步,走到他面前,道:「他说,他情愿战死沙场,也不会向那些毁我家园、欺我子民的虎狼之辈低头乞和!」 夜弦错愕地盯着她,神志渐渐迷离,全身的力气一丝丝流走,她的声音像浮在水面上的漂萍,似真似幻,却无比清晰地刺入耳膜―― 「当他战死的消息传回都城,军心大乱,沈英持只用了三天就攻破了虎堰的城防,都城陷落,陛下不得已请求议和,黎国割让了十四座最为丰饶的城邑,无数人流离失所,骨肉离散,陛下痛失爱子,举国悲恸,而这一切,都是沈英持带来的!」 「你……是来找他……复仇的么?」夜弦虚软无力的手指紧扣住桌沿,努力保持几分清醒,瑞雪嫣然一笑,道:「你还不明白么,我的殿下,我要找的人,是你。」 她点燃了几支火折子,丢在房间四角,火焰很快顺着垂地的纱帐窜了上去,把四周包围了起来,夜弦满腹疑惑,惊道:「你疯了?」 瑞雪轻抚上他的面颊,柔声道:「是你,你背叛了黎国,背叛了你的子民,也背叛了我!当我们为你阵亡的消息而痛不欲生时,你躺到了沈英持床上!陛下为你建了衣冠v,每日以泪洗面,你却在敌人身下承欢!太子殿下,现在的你,只是一具行尸走肉,夜弦殿下已经死了,你不配叫这个名字,不配以他的身分活着,你该死!」 温柔的声音到最后变成失控的凄厉,浓浓的恨意与杀气逼人窒息,夜弦震惊地瞪大了眼,颤声道:「你……我是……黎国太子?」 「不,你不配。」瑞雪抽出一把刀,抵上他的胸膛,一分分慢慢往里推,浑噩中,夜弦真切地感觉到利刃穿透皮肉的痛楚,像北地严冬的霜雪,冰冷而尖锐,火舌已舔上瑞雪的裙裾,她却丝毫不为所动,铁了心要同归于尽,疼痛让他又抓回几分神志,一手握住刀子,命令道:「走!」 瑞雪双手颤抖着,泪水滑落下来,滴在他脸上,夜弦割破手指,鲜血染红了衣袖,头脑更加清明,他挥开刀子,用尽 恋耽美 分卷阅读4 夜断弦[出书版] 作者:罗莲 全身的力气,抱起瑞雪,破窗而出。 摔落时,本能地护住怀中的人,夜弦的后脑重重地磕在台阶上,家仆们喧哗着救火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嘈杂之中,感觉有人紧紧地抱住他,焦急地喊着他的名字―― 「夜弦!」 意识终于湮没在无边的黑暗中,伴随着他来不及说出口的疑问―― 我究竟是谁? 那一年的冬天,寒冷多雪,黎国太子领兵十万,在雪岭关与沈英持的镇北军短兵相接,经过一场鏖战,损伤过半,鲜血融化了泯河上厚重的冰层,暗红的河水在喊杀声中翻涌奔腾,硝烟弥漫,追逐着纷纷扬扬的雪片,更显惨烈。 镇北将军最为精妙的癸酉龙行阵再一次发挥了它的强大威力,将黎国军队打得支离破碎、溃不成军,而那与他在阵前较量的太子殿下,也被一掌击中胸膛,面具下方渗出的鲜血染红了战甲。 若不是有铁甲护身,只怕他已被那一掌打下马去,跌入猩红的烂泥中了,沈英持抿着笑意,没来由地开始好奇对方面具下的长相。 黎国人以虎为图腾,那凶悍的猛虎标记只有至高无上的王者才有资格拥有,而黎国年轻的太子,面容隐在狰狞的虎头面具之后,精光湛然的双眼眯了起来,冷冽的目光盯着敌将,即使负了伤也不见分毫颓馁,漆黑的眸子带着灼人的杀意,让沈英持心头一震,像被烫伤了似地,一颗心沉浸在狩猎的兴奋与焦灼中,跳得飞快。 他要打败他,征服他,哪怕不择手段! 直到明月高悬,双方鸣金收兵,黎国军队败退七十余里,沈英持没有乘胜追击,大军驻扎在雪岭关下,在视察了伤亡状况,又与副将军师们研究了半个时辰兵法战略之后,他未带亲兵,一人一骑,踏着积雪离开营地。 雪已经停了,关外的月色更加明亮清冷,明月映着寒雪,视野中一片银白,更显得空旷寂寥,湿冷的夜风拂过腮畔,稍稍平复了些许心头的躁动,他勒转缰绳,朝虎堰方向缓缓行去。 离都城步步逼近了,连日来的战事几乎磨尽了他的耐心,而现在,他更想速战速决。 不能再靠近了,沈英持停了马,对视线尽头的黎国都城绽开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 待他攻下这座城池,那个人,就是他的囊中物了。 低咳了几声,夜弦推开药碗,咬紧牙关,压下阵阵翻涌而上的苦味,在跃动的烛光映照下,俊美的面容疲态尽显,发丝也有些凌乱,眉宇间总有挥之不去的阴霾。 朝中请求议和的大臣越来越多,都城之中人心惶惶,夜弦也有些急躁了,摊开地图,用朱笔在上面勾画出两军阵地,又取了几张宣纸,眉心纠结,开始研究沈英持的排兵布阵。 月上中天,苦战了一天的兵士们很快沉入梦乡,除了巡值与岗哨,整个营地都静了下来。 马蹄踏过积雪的闷响声由远而近,夜弦放下笔,站起身来。 谁这么放肆,敢在兵营中跑马? 来不及细想,那人已带着满身寒气冲进帅营,扑到夜弦怀里,大叫:「夜弦哥哥,你受伤了!?」 夜弦被他撞了个趔趄,胸中气血翻腾,抹着桌案稳住身形,一手抬起怀中人的小脸,又惊又怒,道:「炽月,你怎么来了!?」 炽月被凶得缩起脖子,委屈地道:「我看到急报,担心你嘛……」 「胡闹!」夜弦斥道:「你一个人来的?」 这小鬼一向黏人,平日里缠着他撒娇也就算了,现下两军对峙,势同水火,跑来添什么乱? 炽月瘪了瘪嘴,大眼睛蒙上水气,小声道:「我要岳大哥送我过来。」 岳承凛在帐外单膝跪倒,道:「是臣失职,太子殿下请勿怪罪二皇子殿下思兄心切。」 「承凛,你言重了。」夜弦叹了口气,不用想也知道炽月必是祭出了杀手锏,哭得岳承凛昏头胀脑,才不得不带着这么个麻烦前来,他摸了摸炽月的头,道:「炽月,你年幼体弱,吃不得军中的苦,如今强敌压境,我无法分心照顾你,一会儿我派一队亲兵把你送回去,以后不许再偷跑出来。」 「嗯。」炽月啜着小厮送来的姜茶,乖乖地点头,又不放心地在夜弦身上摸摸捏捏,问:「夜弦哥哥,你伤得重不重?」 「不妨事。」夜弦笑吟吟地看着他,眼底尽是宠溺,炽月大受鼓舞,又缠着他讲了不少皇城的近事,磨蹭了半个时辰,被夜弦温柔而强硬地拎上马背,踏上返回虎堰的路。 在炽月的要求下,夜弦送了他一段路,直到都城在望,炽月才依依不舍地从他斗篷里钻出来,换到校尉的马背上,朝都城飞驰而去。 谁料,这一别,重逢竟成陌路。 泯河的流水夹着寒冰,在月下闪耀着粼粼波光,夜弦策马停在河畔,漆黑的眸子冰寒彻骨,冷冷地盯着对岸的人。 沈英持! 而对方无疑也发现了他,两个人隔河相望,片刻之后,不约而同地调转马头,朝各自的营地驰去。 既无弓箭在手,再僵持下去也是徒劳无益。 流水声渐渐远去,月光凄迷,乌云聚起,雪花,又飘了下来。 十日后泯河一战,黎国皇太子兵败被俘,枭首示众,镇北军势如破竹,直取虎堰,又三日,都城渝陷。 沈英持斩了一个与夜弦面貌有几分相似的俘虏,鱼目混珠,将夜弦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回京城。 原本以为他会撑不过那年冬天,内伤未愈再加上新添的刀箭伤,每一处都足以要了他的命,他昏迷了一个多月,醒来时,漆黑如夜的眼瞳一片茫然。经老太医诊断,几场高烧毁坏了他的记忆,从浑噩中醒来的夜弦,已全然忘却了前尘过往。 忘了他的家国,忘了他的亲人,也忘了,他的敌人。 一片空白的记忆,让他惶然失措,沈英持很卑鄙地乘虚而入,对昔日的黎国皇子宣布:「我是你的男人。」 是的,你属于我,像破壳的雏鸟一般,只能属于我。 后脑的胀痛如火灼烧,整个人晕晕沉沉,耳朵更是嗡嗡作响,嘈杂中混着女子嘤嘤的哭声,夜弦费力睁开酸涩的眼皮,涣散的目光看清了守在床边的人儿,他哑着嗓子开口:「宝珠,别哭了……」 宝珠又惊又喜,擦干脸上的泪,拍了拍胸口,道:「公子你可算醒了,奴婢快吓死了!」 她小心地扶夜弦靠坐在床头,看他的眼神渐渐清明,不由得松了口气,问:「公子……还记得是怎么受伤的么?」 夜弦扶住额头,目光转向开门进来的男人,问:「瑞雪……没伤着吧?」 「有你护着,她自然没事。」沈英持端着一碗药,言语有些醋意:「你醒了正好,乖乖地吃药。」 衣不解带地照看了夜弦三天,可不是为了听他一醒来就挂牵那个女人。 浓郁的药香弥漫了一室,沈英持挥挥手让宝珠退下,将一匙药汁吹凉了些,递到夜弦唇边,探询的眼神盯着他,问:「你也算有些武功底子,怎么会摔得这么惨?」 夜弦当然不会说出自己被下了迷药,他含下那口药汁,道:「马有失蹄,高手也有栽跟头的时候,何况我这功夫平庸之辈。」 「是么?」沈英持放下药碗,双眼微眯,一张脸绷了起来,执起他一只手,问:「那你手上的刀伤是怎么回事?还有胸口……」 修长有力的手指挑开他的衣襟,抚触着胸前包扎伤口的布条,沈英持的声音低得好似诱哄,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畔:「夜弦,告诉我是谁做的。」 夜弦叹了口气,按住他的手,道:「怨不得她,是我一时忘情,无礼在先。」 沈英持用恨不得咬他一口的目光瞪着他,问:「你是说,你想非礼瑞雪,却被人家扎了一刀,是这样么?」 夜弦唇角微弯,淡然道:「美人如花,我见犹怜,色迷心窍罢了。」 沈英持一口咬在他肩上,道:「撒谎!到如今你还袒护她?」 手指轻抚过他僵硬的脸颊,沈英持低下头,将对方整个罩在身下,道:「夜弦,你该知道方才的话让我非常恼火。」 「那又如何?」夜弦垂下眼帘,脸上是安闲平淡的笑容,道:「与一个小女子争风吃醋,岂不是教天下人耻笑?」 沈英持嗤笑一声,道:「你要我装大度给谁看?」 他脱靴上榻,一只手不规矩地抚上夜弦柔韧紧绷的腰,道:「不管真也好,假也罢,你为那个女人受伤是事实,你以为我会坐视不管?」 夜弦皱眉,双眸平静幽深,道:「我不需要你为我出头。」 「舍不得?」沈英持挑起他的下巴,嘴唇几乎碰到他的,低声道:「你难道忘了?我的心肝,我可是你的男人。」 夜弦脸沉了下来,低咳几声,像极力忍耐着什么,突然推开沈英持,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他抬手掩住口,指缝间又淌下几缕猩红。 「夜弦!」沈英持惊喊,忙叫管家去太医院请人,又叫宝珠取定神丹来,他搂住夜弦的肩,一手贴上他的后背,运功为他畅气解瘀,颤声道:「夜弦!哪里难受,你告诉我!」 英挺威武的大将军表现出罕有的惊慌与恐惧,像在夜路中迷失了方向的孩童,夜弦摇摇头,勉强咽了一颗定神丹,又是一阵心悸欲呕,胸口像燃着一团野火,灼热苦闷,他急促地喘息着,眉心紧锁,闭上眼睛,一言不发。 「夜弦、夜弦。」细碎凌乱的吻落在他额上,沈英持的声音柔软得近乎哀求:「你千万不要有事……」 太医把了脉,捋着胡须开了药方,道:「这位公子内有虚火,郁结于心,极度压抑之下又过急怒,伤了心脉,才会吐血不止,须小心调养才行,除了按时喝药,也万万不可惹他动怒,否则病势危矣。」 沈英持早将瑞雪抛到脑后,打发走太医,他便寸步不离地守着病人,喂夜弦吃了药,又小心翼翼地换下那些染血的被褥衣衫,全弄清爽了之后,他解去衣袍,将夜弦密密实实地抱在怀里,拉开锦被盖在两人身上,像往常一样,亲昵地轻吻他的额角,柔声道:「睡吧,以后,我不会让任何人再有机会伤你。」 夜弦眼睫轻颤,放松了身体靠在他怀里,就在沈英持以为他睡着了时,又听见低低一叹。 几日里风平浪静,夜弦脑后的伤已经结痂,气色也转好了些,只是那温柔的笑容已不复见,越来越沉默寡言,甚至一直服侍他的宝珠都不敢再和主子乱开玩笑,再加上太医嘱咐过不可惹他动肝火,将军府上上下下沉静了不少,连镇北将军说话的声音都低了三分。 沈英持顾不上找瑞雪的麻烦,向皇帝陈情请求提早离京上任,而朱锦恒也准了,现下他正在忙着与管家处理在京城的产业,好尽早收拾行藏,带夜弦走马上任。 夜弦完全置身事外,依然闲适悠然,对府里的事漠不关心,常常对着棋盘一坐就是一天,将全副心神都沉浸其中,八风吹不动。 午后的阳光带来几分萧瑟的暖意,宝珠为他披了件大氅,看看放在一边已经冷掉、却完全没动过的参汤,她眼圈一红,扶着夜弦的手臂,道:「公子怎么这么不爱惜身体?此去伊州,山高水远,还是趁着在京城这几日……」 「宝珠,我没那么虚弱。」夜弦打断她,拈起一粒黑子,略一沉吟,落下,没有多看她一眼,似是彻底将她摒弃于思绪之外,不再理会。 宝珠碰了个钉子,黯然退下,留下一室宁静。 不知过了多久,一缕淡淡的幽香传来,唤醒他的冥思,夜弦摩挲着一粒棋子,道:「瑞雪,进来吧。」 门外的人犹豫了片刻,终于推门而入,清艳的容貌带着几分倔强之色,朗声问:「你为什么救我?」 夜弦淡淡一笑,道:「怜香惜玉之心人皆有之,何况你还是『我的』未婚妻。」 瑞雪啐了一口,道:「厚颜无耻!我只恨当时手软,未能把你的心掏出来看看颜色!」 「哦?」夜弦面不改色地又落下一子,目光始终没从棋盘上移开,「有妻如此,也未尝不是幸事。」 瑞雪咬了咬唇,斩钉截铁地回道:「有婿如此,不如为娼!」 夜弦抬头看了她一眼,漆黑的眼眸看不出情绪起伏,幽暗如深夜里阴晦的天空,瑞雪看着那熟悉又陌生的俊美容颜,眼泪又不争气地落了下来,哽咽道:「我好恨你,为何你竟会忘了我们,为何要与他在一起,为何……要如此折辱我的殿下?他是那么骄傲坚强的人,他宁可死去,也不会这般忍辱偷生……像个男宠一般活着……」 她泪流满面,句句痛彻心肺,压抑不住的哭泣声悲凄哀苦,声声催人断肠,夜弦却置若罔闻,任那如花似玉的美人泪水涟涟,直到日头西斜,他落下最后一子,开口道:「破了。」 瑞雪哭湿了两袖,迷茫地看着他,问:「什么破了?」 「镇北将军的癸酉龙行阵,破了。」夜弦站起身来,给了她一个浅浅的笑容,负着手伫立在夕阳晚照中,耀眼的金色光芒映着他静若沉潭的眸子,那其中,有着曾经护她心折不已的冷静、睿智、坚定、与生俱来的高贵,以及,不动声色的威严。 瑞雪膝盖一软,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 比起将军府里的凝重沉闷,朱锦恒的心情要愉悦得多,虽然脖子上还带着几道细长的抓痕,着实为一国之君吸引了不少惊疑交加的目光。 在他软硬兼施的种种手段下,炽月渐渐变得乖顺起来,昨夜本来应该相安无事的,结果他一时把持不住,亲吻过后忍不住开始剥那小鬼的衣服,结果惹得原本已收起爪牙的野猫又炸起全身的毛,当下给九五之尊添了几道爪印。 恼归恼,炽月通红的小脸以及下面被挑动得抬头的欲望让朱锦恒龙心大悦,暗喜自己这么多天的引诱哄骗没有付诸东流,于是他不怀好意地用手给不谙人事的小家伙开了个小荤,而对方稚嫩的反应以及意乱情迷的脸庞,勾得朱锦恒心猿意马,更是下定决心要把人从头到脚吃干抹净。 天晓得他是哪根筋搭错了,硬是按捺住越燃越旺的欲火,这些天来竟只是同榻而眠、搂搂抱抱而已,既舍不得把人按倒霸王硬上弓,又没兴趣召后宫嫔妃来消火。宫中早传开了皇帝陛下专宠一名绝色少年的闲话,若是教人知道他这么多天还没得手,一国之君颜面何存? 朱锦恒也奇怪自己哪来这么充裕的耐心,二十多年来,还没有人敢忤逆他,炽月的反应虽然让他倍感新奇,然而却不仅仅是新奇,还有一种无以言表的柔和感触,像是怜惜,又像是宠溺,竟然不忍心勉强他,又贪恋抱拥他、逗弄他的意趣,结果把自己弄得不上不下――吊足了胃口却不能大啖美食,任谁都会想些鬼主意另辟蹊径,朱锦恒批完一本奏折,忍不住自怀中摸出个小瓷瓶在指间把玩,唇角勾起一弯邪气的笑容。 虽然手段有些卑鄙,不过他才不会笨到让那小鬼觉察到被下药。 一想到沉浸在他的疼爱中时,那张精致无瑕的面孔该是何等风情万种,朱锦恒不禁满心雀跃,热切地盼着这一度春宵。 可恶,今天的奏折怎么这么多!? 好不容易处理完政务,又陪太后用过晚膳,听她絮絮叨叨地念了半天,耳朵都快出油,直到月上梢头,朱锦恒才脱身出来,自然是片刻不停、兴冲冲地朝寝宫行去。 出乎他意料的是,炽月不见了。 宫女太监忙着找人的时候,将军府也是人仰马翻,沈英持傍晚回府后,发现本应该在房中休息的夜弦不见踪影,开始以为他到后园散步去了,结果找遍了整座将军府,也没见着他一根头发。沈英持的脸色十分吓人,突然想起什么,掠过噤若寒蝉的下人,一脚踢开瑞雪的房门。 果然,人去屋空。 镇北将军大怒,火速入宫禀明圣上,朱锦恒听他简短讲了原委,也是一脸被乌鸦屎砸到的表情,让沈英持调了八百禁军,兵分几路全面搜找,务必把那几个逃跑的人捉回来! 麻烦的是夜弦与炽月身分非同一般,不能光明正大地贴榜缉拿――就算能贴,两个甚少抛头露面的人,一时半刻也画不出他们的肖像。 何况他们像是早有预谋,一路上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接应,犹如几粒细砂,投入茫茫大海中,无迹可寻。 不只是朱锦恒与沈英持暴跳如雷,连向来与人无争的三王爷朱锦纹也气得满头青筋,自告奋勇地领了一队人马从北城门搜捕。 晚秋时分,阴冷的夜风刮过脸庞,冷却不了他几近沸腾的愤怒,沈英持狠狠抽打着胯下坐骑,将禁军远远地甩在身后,像一道闪电疾驰在城郊的官道上。 那方向是通往黎国最快最直接的路线,他们耽搁不起时间,沈英持在盛怒之下,决定放手赌一赌。香t第 被心爱的人毫无预警地叛离,那种惊愕与心痛全化了怒火,烧得他体无完肤,残暴嗜血的本性隐隐欲现,连双目都充满了血丝。 没有人,没有人能带走属于他的东西!他要杀了那些带走夜弦的人,然后把他逃走的情人抓回来,牢牢锁在身边,然后狠狠地疼爱他,直到粉碎他每一分每一毫挣脱的念头,与他纠缠到到老到死! 进了山道之后,平整的路渐渐变得狭窄崎岖,沈英持跃下马,借着月光观察了片刻地上的马蹄印,又翻身上马,挥鞭追了上去。 身后远远传来马儿的长嘶声,宛如催命阎罗,震颤着人的神志,夜弦猛地勒住马儿,道:「他追来了!承凛,护着他们先走,我断后。」 「殿下!」岳承凛看看他的脸色,心知他们的太子此时是半句也劝不得的,听声音似是只有一人一骑,昔日的枕边人,翻脸之后再见面总是难堪,殿下要求他们回避怕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思及此,岳承凛一咬牙,对夜弦一拱手,带着炽月与瑞雪,飞骑驰远。 沈英持气急败坏地追上来时,夜弦漆黑的眼眸中闪过五味杂陈的神色,他勒转马头朝着来人的方向,抽出青霜剑横亘于前,沉声道:「沈将军,至此止步。」 「夜弦!」沈英持伸手欲抓他的手臂,被夜弦闪开,一剑刺中他的坐骑,马儿悲鸣一声,猛地栽倒,沈英持猝不及防,从马背上滚落在地,他惊怒交加地跃起,正对上那犹在滴血的剑锋,分毫不差地指着他的咽喉,持剑的人背对着月光,声音森寒如冰:「沈将军,他日战场重逢,我不会手下留情。」 即使看不清神情,仍能清楚地感觉到那种穿肌透骨的杀气,沈英持并无惧色,相反地,他甚至开始激动起来,贪婪地凝视着对方的身形面容。 山风吹过,刮起夜弦的斗篷,绣在里面的猛虎好似要撕破布料朝他扑过来,年轻的黎国太子像月下的神o,凛然如刃、高贵威严,与昔日那个百依百顺的情人有天壤之别,却让他全身的血液都热了起来! 这才是完整的夜弦,这样骄傲强悍的男人,更加激起他的征服欲,像沉入狂热爱欲的漩涡,不能自拔! 「夜弦。」对着稍进三分即可取他性命的利剑,他一字一句地道:「即使穷尽一生,我也要再度得到你!」 夜弦冷笑一声,持剑的手稳如磐石,道:「今日我不杀你,就此别过。」 说罢,他收剑回鞘,调转马头,绝尘而去。 第五章 连城 本以为已化为一坏黄土的太子殿下平安归来,黎国上下一片欢腾,缠绵病榻许久的老皇帝更是欣喜,病情立时缓了三分。 「我的皇儿啊……」 一回宫,皇后急匆匆地迎了上来,抱着夜弦泣不成声,连一向庄重威严的皇帝陛下也禁不住老泪纵横,分列两旁的文武百官无不动容。大殿中回荡着声声压抑不住的抽泣声,跟在后面的炽月早哭花了脸。 「父皇、母后。」夜弦跪倒在双亲面前,「儿臣不孝,有负家国,请父皇恕罪,儿臣在此斗胆请缨,夺回我黎国沦陷的河山,以抵罪责。」 语声朗然,满室皆惊,抽气声不绝于耳,夜弦抬起头,幽深的眸子映出双亲满头银丝,风尘仆仆的面容掩不住神情中的坚毅与决绝,皇帝震惊,道:「皇儿,上一次你险些丧命,朕不能再让你去送死。」 「父皇。」夜弦给了亲人一个安抚的笑容,道:「若是儿臣这条命,能换得我家国齐聚,山河归并,儿臣万死不辞!」 时隔三年,又到初雪飘起的时候,黎国皇太子再度挂帅,出兵收复被侵吞的国上。 时隔三年,他们再次于战场上兵戈相向。 昔时的浓情蜜意荡然无存,只剩你死我活的厮杀,偷得三年相伴相依的光阴,宛如一场短暂绮丽的梦,醒来后,空留余恨。 泯河的水再次被鲜血染红,几度寒雪,也不能掩盖那狼烟尽处、无定无根的累累枯骨。 在夜弦的率领下,经过大小几十场战役,黎国军队寸寸推进,终于又打到雪岭关下。 明日就是决战了,对着天边的朗月,夜弦抚摸着手中狰狞的面具,久久不语,眼神中,竟有了淡淡的伤感。 镇北军的帅营中,晦气重重。 沈英持中了一箭,军医们神色凝重,为他取出箭头,上药包扎,三王爷朱锦纹在帐中走来走去,待军医全部退下后,他踱到沈英持面前,正色道:「明天,让我替你领兵吧。」 「这点小伤,不碍事。」沈英持神情淡定,笑道:「你也是,不在京城过清闲日子,非要跟到战场上做什么?」 朱锦纹俊逸的面容扭曲抽搐,咬牙切齿道:「本王要活捉岳承凛!」 他要亲手拧下那个混蛋的头!在京城时温柔恭顺的样子原来全是骗他的,亏得他还被哄得心花怒放,被骗得晕头转向,结果引狼入室不说,还险些被扣上一顶通敌叛国的帽子,幸好皇兄圣明,才没把他堂堂玳王捉拿下狱。 沈英持看他怨气冲天的样子,没费心提醒他:皇帝陛下之所以不追究,是因为上梁不正下梁歪,他自己都和黎国二皇子纠缠不清了,管起别人来自然底气不足。 「那你呢?」朱锦纹斜着眼睛看他,道:「明日一战,至关重要,你真舍得对他痛下杀手?」 「不舍,何以得之?」沈英持四两拨千斤地带了过去,朱锦纹冷哼一声,道:「大将军,不要故弄玄虚了,多想想怎么活捉他们才是正经!」 「遵命。」沈英持作了个揖,把三王爷堵得一口气噎在喉咙口,半晌才叹了出来,一甩袍袖,回去休息。 沈英持目送着他离去,但笑不语。 ……飞雪夹着冰渣,倏倏掠过,一望无垠的旷野中杳无人迹,冷风中似乎带着喃喃絮语,像是情人温柔的低吟。天地混沌成一色,他在风雪中踯躅前行,辨不清方向,却本能地朝前迈去,双脚越来越沉重,仿佛冰雪之下,有无数纠葛缠绊,梗阻着他的脚步,伸手接了几团雪絮,触手即融,涓滴不剩地从指缝间滑落,再伸开手时,却发现满掌的猩红,血腥味扑鼻而来,他愕然张望,前方的积雪上残留着触目的鲜红,星星点点,越靠近越多,直到最后如泼染一般,映红了眼瞳。 地上,躺着黎国太子那冰冷狰狞的虎头面具,上面还冻结着几点残血,他伸手去拾那个面具,碰到它的刹那,周围的冰天雪地蓦地变成京中的庭园,细柳拂地,月色撩人,木樨花细小的白色花瓣纷纷落下,在水中浮浮荡荡,身边尚能感触到情人温暖的肌肤,那双漆黑如夜的眼眸,盛满了款款深情,正笑盈盈地凝视着他。 紧紧将那人搂入怀中,镇北将军唇角噙着一抹满足的笑容,犹自在梦中细品脉脉柔情,帐外,风卷起地上薄薄的雪粒,混着黄沙飞远。 箫声空咽,关山月明。 次日,僵持数日的战局发生了意想不到的逆转,黎国军队大破龙行阵,重挫镇北军,俘虏万余兵士,并生擒镇北将军与玳王朱锦纹,押往都城虎堰。 沈英持数年来未尝败果,这一次竟然一败涂地,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然而已身受重伤、命在旦夕的镇北将军也没有心力去质疑什么,自昏迷中醒转时,已经和三王爷面对面关在地牢里。 一身的伤,深处可见白骨,这么多年出生入死,受伤比吃饭还多,沈英持早已练就了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动声色的定力,才不会像对面那个那样惊得大呼小叫。 「英持!你不要乱动,好不容易止了血!」朱锦纹抓着栅栏,抛过来个小瓷瓶,「呐!定神丹。」 沈英持靠着墙坐起来,发现伤口都做了简单的处理,把他整个人包得像枚粽子,他扯了扯胸前的布条,苦笑一声,喃喃道:「真狠心,下这么重的手。」 朱锦纹的情况还好,只受了几处皮肉伤,虽然狼狈,看他还有气力嚷嚷,就知道这人没吃什么苦头。 竟然……败了,喉咙灼痛得快发不出声音,如鹰鸷般锐利的眼眸蒙上一层晦暗阴沉,不知该喜该悲。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今日的夜弦早已不是那个在他怀中温柔乖顺的情人,或者说,又成了曾经与他对峙沙场、旗鼓相当的少年将领。 恍然如一梦,醒来徒增悲凄,在那人心中,自己早成了欲除之后快的对象了吧?三年来的点点滴滴,对心高气傲的年轻太子来说,岂非莫大的侮辱? 遑论如今败在他手上,生死,早该置之度外。 「英持?」朱锦纹见他死气沉沉的样子,哗啦哗啦地扯动着手上的镣铐,忧心忡忡地问:「你不会气疯了吧?」这人的反应还真是让他捉摸不透。 沈英持揉揉额角,突然没头没脑地笑了起来,低沉沙哑的笑声在监牢中回荡,显得莫名的诡异阴冷,朱锦恒后背的寒毛都立了起来,目瞪口呆地望着昔日让人闻风丧胆的大将军。 开门声打断了他的笑意,随之是由远而近的脚步声,直到停在他们的牢房面前。 「岳、承、凛!」朱锦纹脸色青白交错,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黎国丞相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又转向沈英持,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道:「沈将军,怠慢了。」 「好说。」沈英持漫不经心地回他一笑,问:「敢问岳丞相如何发落我等?」 「这要等太子殿下定夺。」岳承凛使了个眼色,随同的小厮在牢门前放下两个食盒,摆好碗筷,又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岳承凛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拉长着脸不搭理人的三王爷,道:「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恕罪。」 说罢,他转身要走,沈英持叫住了他:「等等!」 「还有何事?」 沈英持把脚边的小瓷瓶丢给他,道:「拿去给他用,每日一颗。」 「英持!」朱锦纹狠踢了一脚牢栏,低吼道:「你脑袋坏掉了?」 千金难求的疗伤圣品定神丹,竟然被他这么稀稀松松地送到敌方手中! 岳承凛拔掉瓶塞,嗅了一嗅,眯起眼睛看着对方,道:「你伤得比他重。」 「死不了的。」 沈英持懒懒一笑,脸上尽是满不在乎的神气,岳承凛皱起眉,讽道:「我怎知你不是想毒害太子性命?」 看,狗咬吕洞宾!朱锦纹冷笑一声,没打算插话,沈英持依然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悠然道:「放心,一日夫妻百日恩,我是念旧情的人,断然不会害他。」 岳承凛像被打了一巴掌,一脸难堪,神色复杂地看了朱锦纹一眼,拂袖而去。 皇兄已经对着那个瓷瓶了发一晚上呆了――炽月偷瞄了他几十次,终于忍不住了,踮着脚尖绕到他身后,劈手抢过药瓶,夜弦冷不丁被拉回思绪,皱眉道:「别闹!」 蓦地失了掌中物,却似连心都空落了几分。 「夜弦哥哥。」炽月挨着他坐下,将那个仍带着淡淡体温的瓶子举到眼前,道:「你是在犹豫这药 恋耽美 分卷阅读5 夜断弦[出书版] 作者:罗莲 吃不该吃,还是犹豫那人该杀不该杀?」 夜弦被说中心事,叹了口气,道:「于公于私,都不该留他。」 国君的病情一天比一天严重,已经到了卧床不起的地步,国事全由太子代劳,朝中大臣纷纷上表,不厌其烦地陈明利害,战无不胜的镇北将军一向是黎国的眼中钉肉中刺,此番落败,不知有多少人紧盯着想除去他,自己身为黎国太子,本应早作决断,却以身体不适为借口,压下了所有折子,径自迟疑不决。 理智在向他叫嚣:杀了那个人,你在京中那一段荒唐不堪的日子便失了见证,不必再担心被旁人知晓骄傲高贵的太子殿下曾任由一个男人压在身下恣意索欢,不必再自责那一段风花雪月如何误了家国,也不用,在每次想到他的时候,胸口总如烧灼一般疼痛焦躁,像盛着一钵沸水,激荡不休。 炽月清澈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一手贴上他的胸口,低声道:「那天夜里,你亲口告诉我,你爱他。」 夜弦不禁动容,拉下他的手,思绪纷扰,炽月心中有几分明了,伸手环住夜弦的颈项,脸蛋贴着他的肩膀,低声道:「夜弦哥哥,你……其实还是喜欢他,对不对?」 夜弦哭笑不得,摸了摸他的头,道:「小孩子懂得什么?」 「我十五了!」炽月抬起头,气鼓鼓地瞪着他,叫道:「夜弦哥哥,我知道你一定舍不得杀他,你就别为难自己了。」 「如何舍不得?」夜弦俊美的脸庞罩上一层冰霜,连声音都冷得扎人:「他毁我家国,又骗了我三年,甚至连我的亲人都要陷害,这样的人,我为什么要饶过他?」 「我……我又没被怎么着……」炽月脑袋往他肩窝处拱了拱,声音软软细细:「你是不是觉得杀了他之后就能一了百了?夜弦哥哥,你真能狠下心?如果他死了你还是忘不了他呢?」 夜弦哑然,沉默了片刻,笑道:「当初是谁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现下怎么心软了?」 「我才懒得管他是死是活!」炽月冷哼一声,撒娇般地在夜弦身上蹭了蹭,低声道:「我是怕你会后悔。」 后悔……么?夜弦知道自己不是容易动情的人,这一生唯一一次意动情生,竟是在那蒙昧空白的三年,那么单纯地爱上那个人,那么痴迷地期待那个人,也是,全心全意地纵容着那个人。 若真能全然忘却就好了,全当成春梦一场,无论怎生狂乱,清醒后,依旧是那颗清明通透的心,不染杂尘。 回想那三年,只有被欺骗的惊愕愤怒,却无半分屈辱与羞恼,若只是情人,沈英持确实待他极好,一片挚情,只是,他们终究立场相悖――多年敌对,岂能在一朝化解? 沈英持啊沈英持,你若是三年前不做那一场瞒天过海偷梁换柱的戏,我怕是早已泅过黄泉彼岸,化成尘灰,省了你今日的杀身之祸,也省了我心乱如麻。 「夜弦哥哥……」炽月摇了摇他的手臂,问:「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 夜弦宠溺地捏捏他的脸蛋,道:「我的小炽月长大了,夜深了,回去睡吧,明日早朝我会与众臣商议后再作决定。」 「我要睡这里。」炽月好像生怕他拒绝似地,飞快地脱靴上榻,几下钻进被子里,露出一张得意洋洋的小脸,朝他嘿嘿一笑,夜弦心头漾出几丝熨贴的暖意,换洗过后,兄弟两个同榻而眠,炽月暖暖的身体窝在他怀里,打了几个呵欠,很快睡去了,夜弦若有所思地凝视着他的睡脸,彻夜无眠。 翌日早朝,没人注意到年轻的太子眼中隐隐的血丝与疲惫的神色,众臣七嘴八舌,力谏夜弦将沈英持枭首示众,以绝后患。 夜弦脸色阴晦,漆黑的眼眸静如止水,看不出丝毫波动。 他们想必是认为事情已成定局了吧?所缺的不过是他一声令下,夜弦握紧的手绷起几道青筋,怎么就没人问问,太子的意愿如何? 底下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句句在理,像层层乌云压在他心上,只差些许便要电闪雷鸣,此时,一直保持沉默的丞相岳承凛缓步出列,道:「殿下,依臣之见,玳王朱锦纹与那朱锦恒是一母同胞,亲厚非常,与邻国的和谈,留他一人为质足矣,至于沈英持,杀之可定军心,然上天有好生之德,殿下又仁善宽厚,起了恻隐之心也是常理,不如废去他的武功,收为下奴,既给臣等一个交代,又能保全他的性命,如何?」 夜弦静静地听他说完,唇角绽开一个没有温度的笑,道:「不。」 他站起身来,缓步踱下铺着厚重虎纹织毯的台阶,分立两列的臣子都敛了声音,屏气凝神地看着夜弦从他们面前走过,行至大殿门口,夜弦回过身来,朗声道:「我宁愿杀了他,也不会那般折辱他。」 「殿下!」岳承凛失声唤道,眼中满是忧虑。 夜弦挥挥手示意他噤声,正要开口,服侍皇帝的总管太监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扑通一声跪倒,颤声道:「殿……殿下,陛下他……快不行了……」 「父皇?」夜弦神色丕变,满朝文武也惊慌起来,黎国太子皱着眉,丢下一句「此事容后再议」便匆匆赶往父皇寝殿。 沉痼缠身的老皇帝终于没熬过那年冬天,夜弦与炽月不眠不休地在病榻前服侍,医术精湛的太医使出浑身解数,终是无力回天,四日后,黎国皇帝驾崩。 国丧之后,紧接着便是新帝的登基大典,各国皆派了使者来贺,朱锦恒也送了一份大礼,和谈之意不言自明。 而沈英持的事,就这么有意无意地搁下了。 虎堰皇城内的笑语欢声被一扇牢门隔断,满室的空旷寂寞,狱卒只有在送饭时才出现,平时连探监的人都没有,闲极无聊的两个男人,竟然隔着牢栏玩起了互丢石子的游戏。 据他们从狱卒那里套出的消息,两国和谈正在进行,原先被占据的黎国城邑被悉数奉还,并保证在本朝以内不会再起兵戈,交换条件之一便是将玳王朱锦纹毫发无伤地送回去,所以岳丞相吩咐过了,为关照身娇肉贵的三王爷,他们从原先那座阴潮的地牢里换到此地关押,虽然一样是犯人,牢房却干净温暖得多,饭食酒菜也精致了不少。 朱锦纹一听这些皆出自岳承凛的授意,脸色又是一片铁青,沈英持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同是情场失意人,也没什么好安慰的。 「你说,他会怎么处置你?」掂着几粒石子,朱锦纹瞄准对面牢门的大锁丢了过去,听那叮当几声脆响,沈英持双手垫在脑后,躺在床上,漫不经心地道:「最坏的下场不过一死,你又不是不晓得他恨我入骨。」 朱锦纹愣了一下,一颗石头丢在他肩上,道:「亏得你先前待他那么好。」 「那也偿还不了我骗他的罪孽。」沈英持神情平静,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道:「此地气候寒冷,怪不得黎国人天生心肠冷硬。」 朱锦纹一把石子全朝他脑袋招呼过去,沈英持轻巧地躲过,被踩了痛脚的三王爷哪里咽得下这口气,拎起墙角半块青砖,誓要将他砸个头破血流。 凶器还没脱手,听见狱卒轻促的脚步声一路靠近,掏出钥匙打开沈英持的牢锁,还把牢门推开,恭恭敬敬地站在一边,嘴闭得像被缝住似地,沈英持翻身坐起,戏谑道:「怎么,不怕我越狱潜逃?」 话音未落,他自己先愣住了,呆怔地看着缓缓走进的人―― 「夜弦……」 他瘦了,漆黑如夜的眸子阴霾密布,不见往日的熠熠神采,俊美的面容苍白憔悴,微抿的薄唇也失了血色,身形清减了不少,肩背却挺得笔直,脸上像罩着一层面具,庄重威严,冰冷淡漠。 沈英持无比心疼,恨不得立时将他拉进怀里好生安抚一番,伸出去的手扯动链铐,哗啦一声阻断他的念头,沈英持悻悻地收回手,且不说自己这带罪之身如何能靠近一国之君,单是两人的恩怨纠葛,足以在他们之间筑起一道高耸入云的墙障。 两个人就这么立在原地,大眼瞪小眼,狱卒悄悄退下,对面朱锦纹也翻身朝里,拉起棉被盖住头,摆明了非礼勿视。 暧昧的沉默在四周蔓延,呼吸声清晰可闻,心跳逐渐失控,猛烈地撞击着胸膛,三尺距离,寸寸都是煎熬,僵立了半晌,理智也紧绷到极致,随着对方眼中瞬间闪过的忧伤而全线崩溃,沈英持妥协地低叹一声,一把将他拽入怀里,像要嵌入身体似地紧密抱拥着,一低头,狠狠吻住那两片带着凉意的薄唇。 急切的吻带着几分粗暴,肆意索需,却压不下心头渐生渐长的绝望,这上天恩赐的无价之宝,终究还是一场水月镜花、只能在梦里重现么? 夜弦半仰着脸,任他予取予求,修长的睫毛轻轻颤抖着,犹豫片刻,双手轻轻环住他的肩背。 闭上眼睛,贴合的身体感觉到暖意融融的温度,眩晕中,已被带到床上,沈英持餍足地放开他的唇,碎吻落在脖颈上。 夜弦毫不反抗地靠在他怀里,神情恍惚,低声道:「我好累……」 触到衣带的手停了下来,沈英持捧起他的脸,眼中尽是怜惜,轻吻他的面颊,喃喃道:「夜弦……我的心肝……」 昔日的昵语让他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想推开对方,却被搂得更紧,沈英持抚着他瘦削的肩头,道:「什么都别想,好好睡一下吧,我陪着你,嗯?」 夜弦与他对视了片刻,低低地「嗯」了一声,脸颊贴上他的肩窝,意识完全放松,呼吸也渐渐平缓,沈英持轻拍着他的肩背,舒缓着对方僵直紧绷的肌肉。 「你……」夜弦欲言又止,沈英持猜到他的心思,手指轻抚他的嘴唇,道:「无论你做何种决定,我都不会怨你。」 夜弦神情黯然,垂下眼帘避开他的视线,沈英持拉起棉被盖住两个人,细心地替他掖好被角,道:「我只有一个要求,夜弦,如果要斩我首级,我要你亲自动手。」 「你!」夜弦撑起身体,惊愕地瞪着他,沈英持给他一个温暖的笑容,道:「如若此生不能相守,能死在心爱的人手中,我了无遗憾。」 夜弦双唇微颤,说不出话来,眼中已有湿意,低声道:「你是何苦?」 「我爱你。」沈英持再度将他拥入怀里,满足地叹息,道:「好了,睡吧,乖。」 温柔的声音带着安抚人心的热度,夜弦叹了口气,像曾经那样,乖顺地蜷在他怀里,闭上眼睛。香t第 是累了,连日来国事繁忙,压得他连喘息的余地都不留,心也累,梦魇纠缠,几乎夜夜难以入眠,才会在这晚,如鬼使神差一般瞒着宫人们溜到此间,惶然地、懦弱地、不知羞耻地前来汲取曾有的温柔宠溺。 身心俱疲,他已无力再徘徊下去,索性斩断那缕不该有的情丝,留下一夜如情人般相依偎的甜蜜,供余生细细回味。 红烛燃尽了最后的光明,万般愁绪尽数泯灭在黑暗中,夜深了,不知何处传来的笛声忧伤婉转,仿佛悲泣。 天色欲晓,朦胧中,感觉到温热柔软的气息在他唇上短暂驻留,沈英持没有睁眼,怕惊散了分离前最后的旖旎温存。 浅促的吻来不及深入,远处传来的更鼓声已催人诀别,夜弦起身下床,整了整衣裳,凝视了沈英持片刻,推开牢门,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去。 唇间留下一道冰冷咸涩的水痕,让他一颗心揪痛不已。 沉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 待到他的脚步声消失在耳际,对面的朱锦纹一颗石子砸到沈英持胸口,道:「喂,他都走了你怎么还睡?」 沈英持无奈地叹了口气,睁开眼,说:「你怎么偏要扰人美梦?」 「是白日梦吧?」朱锦纹神情有些诡异,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似地,压低了嗓音,道:「我方才看到他哭了。」 「你看错了。」沈英持瞪了他一眼,恶声恶气地道:「认识这么多年,我可没见他掉过一滴泪。」 朱锦纹被他凶得气短,摸了摸脑袋,脑中浮现出黎国新帝临走之前苍白脸庞上的隐隐泪痕,难道真是自己看错了? 沈英持懒得理他,拇指抚上嘴唇,那人离开时的泪水早已干涸,心里却仍是撕扯般地疼痛,怎会不知道他流泪?那个倔强骄傲的人,自始至终都揣在自己心里,他的喜怒哀乐,沈英持感同身受。 朱锦纹看看天色,轻声道:「年事梦中休,花空烟水流。燕辞归、客尚淹留。英持,你该怎么办才好?」 「听天由命。」 沈英持心不在焉地整理床铺,朱锦纹气得跳脚,怒道:「难道我天朝战无不胜的镇北大将军就这么窝窝囊囊地死在监牢里!?」 沈英持停下动作,叹道:「这一役,我败了。」 朱锦纹说错了,沈英持没能死在牢狱之中,天明时分,狱吏送来早膳,比往常分外丰盛,还有一壶温好的陈年美酒,让人不禁有些诧异。 连朱锦纹都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抓着铁栏站起身来,问:「怎么回事?为什么无事献殷勤?」 狱吏冷笑一声,把酒菜放下,凉凉地说:「别往脸上贴金了,谁耐烦给你们献殷勤?是岳大人交代的,用完这一餐,就该送沈将军上路了。」 「上路?回国吗?」朱锦纹眉头紧蹙,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沈英持摇摇头地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盅,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说:「王爷,请代愚臣回禀陛下,恕臣先走一步,来世再效忠阶前。」 「英持!」朱锦纹猛拍铁门,急得满头大汗,「你不能这样悲观!和谈还未结束,皇兄一定会尽力保住你的。」 沈英持笑了笑,一杯苦酒入喉,辛辣的滋味让他整个人都暖了起来,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突然觉得前所未有地轻松,仿佛心里一些很沉重很沉重的东西,在顷刻之间轻飘飘地放下了,竟然能体会到一种云淡风清的心境。 「从来到这里的那一刻起,我就没奢望活着回去。」他把食盒往中间推了推,做了个邀请的手势,「来,陪我用最后一餐。」 朱锦纹快吐血了,强忍着把食盒掀翻的冲动,吼道:「沈英持,你是不是疯了!?」 沈英持平静地抬头看他一眼,淡淡地说:「不,我醒了。」 过去的一切历历在目,万千柔情也抵不过一个靠谎言维持的虚景,是他自欺欺人地把两个死敌拉入一场荒唐的梦境。现在梦醒了,他们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只是他兵败如山倒,命运交付他人之手,早失去了讨价还价的资格。 「我是个卑鄙的人。」又斟了一杯酒,沈英持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杯沿,喃喃低语,牢门轻响,岳承凛神情凝重地走了进来,身穿朝服,手持圣旨,这副郑重其事的样子让沈英持忍不住轻笑,朝他举举酒杯,话里有话:「不过,至少我不会逃避。」 岳承凛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低声问:「你还有什么需要交代的?」 朱锦纹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咬牙切齿地瞪着对方,后者却丝毫不为之所动,冷淡得让人心寒。 「岳丞相。」沈英持饮尽杯中酒,拍拍下摆站起身来,说:「我准备好了,走吧。」 岳承凛脸颊抽动了几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示意狱吏打开牢门,押他出来。 故王已下葬,国丧未完,到处仍是弥漫着凄冷悲凉的气氛,也许这时候,需要做些什么来提振一下朝臣们低迷的情绪。 黎国年轻的皇帝终于对战败的敌国将领做出裁决:鞭笞三百,枭首示众。 就在他们共枕而眠之后的这天清晨,沈英持整理了一下衣衫,想让自己尽量显得整齐干净,然后跟着押解他的狱卒,从容地赶赴刑场。 浓云密布的天空又飘起雪粒,寒风凛冽,吹过腮畔的冷风夹杂着杀气,让人透骨生寒。 黎国的文武群臣早已候在刑场,由皇帝亲自监斩,并安排了前来和谈的使者与被俘的朱锦纹前来观斩。 直到懵懵懂懂地被带到刑场,朱锦纹才相信夜弦是真的要斩了沈英持,他震惊得跌坐在席上,一双眼睛惊惧交加地瞪着四周的人,深吸了几口气,正要起身,却被人轻轻按住肩膀,朱锦纹回头一看,竟是岳承凛站在他身后,对他摇摇头,低声道:「既已无力回天,何必再徒劳挣扎?」 「他竟然狠得下心?」朱锦纹气得脸色铁青,不自觉地抓住岳承凛的衣袖,低声质问:「如果英持当时不把夜弦带回去,你们三年前就该给他收尸了!」 岳承凛不动声色地拂开他的手,道:「所以这次,陛下不会重蹈他的覆辙。」 朱锦纹眼前发黑,软绵绵地瘫坐在椅子上,双眼发直地盯着被押上高台的沈英持,呼吸急促,胸中窒闷难当。 多少惋惜,最终化为一声长叹,难道他们最威猛的一员虎将,就要这样屈辱地死在异国他乡了么? 在众目睽睽之下,鞭子落了下来,结结实实地抽在沈英持背上,声音由最初的清脆转为沉闷,单薄的棉袍很快变得支离破碎,一道道鞭痕落在他结实的裸背上,血花四溅,滴落在已经积了一层薄雪的刑台上。 他一声不吭,默默地承受着鞭笞,一双灼灼有神的眼睛始终盯着距离他数丈之遥的君王,而后者也在看着他,四目相接,彼此都是意想不到的坦然。 清醒了,放弃了,不会再心软了,他的眼神冰冷得如同扑面而来的霜雪,冻结了最后一分残存在回忆中的温情。 「一百二十二、一百二十三……」每落下一鞭,都有人高声报数,除此之外,场内鸦雀无声,所有人似乎都在见证着什么。 敌国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将领就要命丧此地了,这实在是一件让人快意的事。 夜弦端端正正地坐在王座上,身披轻柔而暖和的皮裘,手边有侍官斟好的热酒,惬意得如同坐在戏台下欣赏一场无关紧要的风花雪月,而不是和反目成仇的旧情人生离死别。 「一百五十、一百五十一……」 他的手指轻扣座椅扶手,思绪不由自主地飘远。 还记不记得那个开满桂花的庭园,记不记得月色下吐露清香的晚莲,记不记得难以成眠的夜晚燃至天明的灯火,记不记得看到他披星戴月归来时、满心的喜悦? 而这些,都如镜花水月一般,消融在这个漫长的冬天。 「一百九十三、一百九十四……」 夜弦突然感觉有些冷,他已经有三年没有感受过黎国的寒冬,竟然有了些微的不适,旁边侍立的宫人机灵地将火盆挪近,撩起的热浪一瞬间氤氲了视线,让他几乎看不清楚对面的容颜。 那双眼睛依旧明亮而清醒,固执地瞪着他,夜弦诧异地发现那其中竟没有憎恨,反而依稀流露出几分怜惜。 他唇角勾起,绽开一抹讥诮的笑容,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端起酒樽凑到唇边。 在他直勾勾的逼视下,夜弦轻抿了一口酒,呛辣的烈酒滑下喉咙,带出甜丝丝的血腥味,那一点滚烫的温度缓缓向下延伸,漫至胸口,让早已麻木的心脏突然被激醒,先是感觉到如同针尖刺戳一般的微微酸楚,随即是排山倒海的剧痛。 他身体前倾,努力不让自己的手颤抖,轻轻放下酒樽,艰难地深吸了一口气,让沁凉的空气冷却胸中的烧灼一般的疼痛。 几点细雪落在他脸上,微微清醒了一下混乱的大脑,可是胸膛中跳动的心脏仍是痛得无法呼吸,四周的一切都更清晰了,每一鞭落在他皮开肉绽的背上,夜弦都会觉得眉梢眼角抽动一下,仿佛两个人之间仍有什么东西欲断难断,一种看不见的牵连把他身受的酷刑分毫不差地传送到他的胸中。 不可以心软!若不是为了断了你的念,何必要亲眼看着他死? 夜弦的理智在厉声提醒自己,竭力压下汹涌沸腾的心绪。 「一百七十七、一百七十八……」 三百鞭结束之后,他会接过属下递来的弯刀,亲手斩下沈英持的首级。 他在等,所有人都在等,离结束的时候越来越近,离解脱的时候越来越近,对方的眼神已然涣散,唇角淌下一缕猩红,突然,他奋力抬头看着夜弦,用口型低喃出无人能听到的遗言――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夜弦再也控制不住,猛地站起身来,群臣吓了一跳,鞭笞手也停下了动作,伸手探了探沈英持的鼻端,又翻翻他的眼皮,高声报:「启禀陛下,他没气息了!」 「英持!」朱锦纹也站起身来,心急火燎地冲上高台,什么王爷的风范全丢到九霄云外了,仓皇失措地摇晃着他的肩膀,看着他毫无生气的面容,朱锦纹悲愤交加,转身朝夜弦冲了过来。 「夜弦陛下!」他被侍卫拦住,一边挣扎一边嘶吼,「他已经去了,你心愿已偿,还请留他个全尸,让我等将他带回故乡安葬!」 他已经……去了么?夜弦有一瞬间的恍惚,脑中紧绷的神经突然松懈下来,竟然有一种不知所措的茫然。 他示意侍卫放开朱锦纹,后者慢慢走到他面前,眼神中有着深深的悲痛,沉声道:「你赢了,能否给他留下最后一点尊严?」 夜弦认真地看着他,神情若有所思,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头脑已如同飘扬的雪花,散乱而空白。 「他不是神,他只是个人。」朱锦纹声音更低了一些,低到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难道你以为无论怎样对待他,他都不会伤、不会死?」 再坚强的生命也有逝去的时候,就如再深刻的爱恋也有消磨殆尽的一天,那恨呢?仇恨也能被死亡带走吗? 「我从来没这么想过。」夜弦面无表情地回答他,「传旨下去,留他一个全尸。」 从刑场归来,他一个人独坐在寝宫中,把侍人宫女都打发了出去,一动不动地坐到掌灯时分。 炽月听说了早晨的事,震惊之余又有几分骇怕,在殿外探头探脑,不敢贸然闯进去。 直到岳承凛带着一队宫女赶来,炽月才松了一口气,抓住他的手臂小声说:「皇兄在发呆,我不敢去打扰他。」 这个一向最得宠爱、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鬼都有不敢的时候,可见房中的气氛阴郁到什么程度,岳承凛叹了口气,在殿外拱手道:「臣岳承凛求见陛下。」 「进来吧。」夜弦的声音平淡温和,带着明显的倦意,岳承凛挥一挥手,炽月一闪身跑了进去,直往夜弦身上扑:「夜弦哥哥,你用过晚膳了吗?」 夜弦轻弹他的额头,对这个古灵精怪的小鬼一点辙也没有,宫女们跟了进来,摆开晚膳,岳承凛行了一礼,道:「陛下,炽月殿下很担心您,一整天都茶饭不思,您就陪他一同用膳吧。」 虽然毫无胃口,但是不忍心最疼爱的弟弟跟着自己忧心,夜弦点点头,拿起筷子,轻声道:「承凛,你也坐,今天不必恪守君臣之礼。」 岳承凛应声坐下,小心地观察了一下夜弦的脸色,问:「陛下,喝酒吗?」 他能感觉到他一直在压抑着什么,也许这个时候应该一醉方休,让自己可以暂时忘记那些苦痛。 「不,我很好。」夜弦机械地搛了一筷子菜入口,食不知味,「这件事情了了,我心里一颗石头也就放下了。」 他不知道他脸上的表情多么让人难过,爱已逝去,恨已清偿,他那双漆黑的眼眸中,只剩下空无一物的寂寥。 岳承凛低下头,迟疑了片刻,说:「朱锦纹请求明天一早就启程回国。」 「允了。」夜弦体贴地给炽月夹了他爱吃的菜,轻描淡写地说:「你去准备吧,这些小事就不必禀报了。」 岳承凛咬了咬牙,低声道:「那明天的场合,陛下就不必出席了,臣知道……」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夜弦平静地看了他一眼,说:「事已至此,再没什么可难过的了。」 他一直很平静,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所有见证过这段爱恨纠葛的人都害怕这副平静的表相下深埋着会把人吞噬殆尽的激流,所有人都在小心翼翼地守望着。 可是夜弦知道,他平静,是因为他已经没有力气去做出别的反应,他很累,非常非常地累,累到连感官都迟钝了,笑不出来,哭不出来,生命中浓墨重彩的一笔被他硬生生地洗去了,剩下的就是平淡的、心如止水的时光,直到老去,直到逝去,也许这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才会消失吧。 「好狠的心呐!」朱锦纹把浸透了鲜血的衣裳剪掉,用沾了药酒的白巾小心地擦拭沈英持血肉模糊的后背,「你们君臣果真都是一个样子!」 启程在即,他们被安置在一处偏殿中,岳承凛前来探望,弯身看了一下沈英持的伤,说:「伤口还在渗血,他还活着。」 「胡、胡说!他死了!」朱锦纹像护仔的母鸡一样张开双臂护在沈英持身前,戒备地瞪着他。 岳承凛从袖袋中掏出一个小瓷瓶,说:「拿去,再拖下去,他就真的死了。」 「定神丹?」朱锦纹半信半疑地接过去,用眼角乜斜着他,说:「你难道不想杀了他邀赏?」 「在陛下的心目中,他是死是活已经没什么两样了。」岳承凛漫不经心地挥挥手,他并不傻,知道沈英持不过是受刑过重一时背过气去,不过既然陛下松了口,他也索性睁只眼闭只眼,新君继位,国事纷繁,实在无暇顾及这等琐事。 朱锦纹撬开沈英持的牙关,把定神丹给他灌了下去,说:「你们就当他死了。」 「正是。」岳承凛起身朝外走,朱锦纹叫住了他,眼神游移不定,说:「你好像突然变得有点人情味了,难道我先前看错你了?」 他眼中的期待让人胸口发紧,岳承凛深吸了一口气,答道:「不,你没有看错。」 次日清晨,宫墙之上,夜弦目送着一队车辇消失在视野尽头,清俊的面容平静安详,冬日里淡薄的阳光洒在他脸上,淡去了眉宇间深凝的愁绪。 「为何不去送送他?」 身后传来岳承凛的声音,夜弦转过身,淡然道:「何必再添伤感,你呢?」 岳承凛摸摸肿起一座五指山的半边面颊,眼底尽是懊恼之色,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总是板着严肃脸孔的冷酷男子此刻满脸五味杂陈的表情,夜弦摇头一笑,道:「琐事已了,下去吧,还没给太后请安呢。」 夜弦很快展现出他强硬狠厉的一面,重整吏法、严格考功、减免赋税,革除了一批庸碌无能的臣子,又把几位倚仗资历不服新帝的元老重臣降职,重惩了妄图谋反的王叔,朝野上下,没有人再敢小看这位年轻的皇帝。 皇太后看在眼里,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回原位,看着夜弦时,眼神慈爱而欣慰,只有一样,让她总是放不下心。 夜弦从来不近女色,继位数月以来,没有纳一个妃子,也从未临幸过哪个宫女,太后怎能不急?于是亲自挑选了十几位美貌的贵族少女,送进后宫服侍皇帝,然而都被夜弦不冷不热地拒绝了,太后更是疑惑,又挑了几个柔顺娇美的少年,谁知夜弦连看都不看一眼就挥手遣散了他们,让太后生出一个可怕的想法,顿时如滚油浇心,坐卧不安,又怕挑明了会伤皇儿的心,于是趁某日晚膳,她小心翼翼地试探了夜弦一回,结果夜弦当场呛了一口酒,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顺过气来之后脸色带了几分难为情,道:「母后多虑了,儿臣并无隐疾。」 太后松了一口气,忧虑不减反增:既无隐疾,为何将那软玉温香拒于门外? 舍不得再惊扰皇儿,太后叫来丞相岳承凛,悄悄问他:「皇帝在中原那三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岳承凛哪敢据实以告?支吾了半晌,实在推拖不过去了,才含含糊糊地编了一套「夜弦有了心上人以致 恋耽美 分卷阅读6 夜断弦[出书版] 作者:罗莲 对肉欲之欢失去兴趣」这类的鬼话,半真半假,蒙混过关。 原来她的皇儿竟是个痴情种子,太后半喜半忧,猜来猜去,猜到瑞雪身上。 他们青梅竹马,素来亲密无间,又有婚约,夜弦的心上人,十有八九就是她。 傻孩子,为何不跟她这当娘的说呢?太后连忙召瑞雪入宫,想玉成好事,谁料那丫头却说事不谐矣,回去求老父上了一本要求退婚,更让人惊诧的是夜弦竟然准了――这成什么体统……一国之君难道想孤独终老、皇嗣断绝么? 「儿臣自有分寸。」面对太后的诘责,夜弦低眉垂首,恭谨地答了一句,让她又急又气又无可奈何,追问:「你被哪个狐媚子勾了魂,连瑞雪这样的美人都不要?」 夜弦笑而不答,漆黑如墨的眼瞳浮上淡淡的忧伤,再一次软化了母亲的心。 「罢了,你还年轻,有些事情看不透也是人之常情。」太后叹了口气,「你和瑞雪毕竟一起长大,纵是没了婚约,多亲近亲近也是好的。」 她还抱着几分希望,想让他们往来之间,旧情复燃。 「可惜大哥是个死心眼,母后怕是要失算了。」炽月剥开一颗秋橙,掰了一瓣送到夜弦唇边,道:「情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能把人搞得这么颠三倒四?」 夜弦敲敲他的额头,道:「等你长大些,就明白了。」 炽月枕在他大腿上,转过头看旁边弹琴的人,问:「那你呢,瑞雪姐姐?」 瑞雪挑了几下琴弦,道:「覆水难收,只能说造化弄人、天意如此吧。」 「对了,我上次听到岳大哥问起那个沈……」 炽月哪壶不开提哪壶,被夜弦出声打断:「过去的事就不必再提了。」 沉默了片刻,他转向瑞雪,道:「是我对不住你,瑞雪。」 如果不曾遇上沈英持,不曾尝过那种刻入骨髓的痴迷与痛楚,那么他会迎娶瑞雪,疼她宠她,一辈子好好照顾她。 即使那只是源于十几年青梅竹马积累起来的亲昵与宠溺,无关男女之情。 「陛下不必自责。」瑞雪柔声道:「瑞雪对陛下的敬慕之心不减分毫,只是,女人终究想嫁一个全心全意待自己的有情郎,陛下的心是别人的,瑞雪已不再奢想。」 夜弦神情有些不自在,苦笑道:「连你也这么生分,我可是把你当成亲妹子的。」 瑞雪抬头对上他的目光,读出其中混杂着几分苦涩伤感、几分无奈黯然,她叹了口气,对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当成兄长一般思慕敬爱? 都是那个该千刀万剐的男人拐骗了她的陛下,待到夜弦回到他们身边,已是情根深种,什么都来不及了。 事已至此,难再强求,她也看开了,纤手划过琴弦,绽开一个明媚娇憨的笑容,道:「夜弦哥哥,再听我弹琴可好?」 又到了冬天,一场雪过后,月色更加明亮w洁,夜弦批完折子,回到寝殿仍是无心睡眠,挥退了宫女,独坐窗边,对着棋盘消磨起来。 不觉已是深夜,万籁俱寂,突然有什么东西敲在窗框上,发出「啪」地一声轻响,夜弦被扰乱了思绪,放下棋子,侧耳静听,片刻之后,又是一声轻响。 是谁有这么大胆子敢敲一国之君的窗子,大内侍卫都是摆设么? 夜弦起身推开窗,寒气扑面而来,横空飞来一粒小雪球正好砸在他胸前,定睛一看,几步开外,站着一个高大俊朗的男人,脸上犹带着温柔的笑意,道:「我被贬到挨着黎国边界的启州做官,今夜冒昧前来探访故人,有惊扰之处,还请原谅则个。」 说着,他一腾身掠入寝殿,将目瞪口呆的夜弦拥入怀里,附耳问道:「想我了么,我的夜弦?」 恍如隔世。 第六章 多情 夜弦整个人都傻了,清明的头脑被乍然出现的「故人」搅成一团襁糊,呆呆怔怔地看着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这个孤独的雪夜产生了幻觉。 他还活着?他怎么可能还活着? 压抑了一年的激流正在胸中翻涌,原来有些东西从来都没有消失,一经撩拨,便澎湃得不可收拾,夜弦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任由那人对他又亲又啃,一双手摸啊摸啊就摸进衣裳里,急色地朝腰下探去。 带着凉意的手指探入他温暖的衣衫,夜弦浑身一哆嗦,猛然清醒过来,一把推开沈英持,怒目而视,低声道:「你还活着!?」 他明明亲眼看着他断气,难道他竟从黄泉归返,前来讨债了么? 沈英持也不恼,贪看着他白皙俊美的容貌被愠怒染上一层潮红,一时间心痒难耐,狼爪又伸了过去,搂住对方柔韧的细腰,声音带了几分浸着欲望的低喘:「我只会死在你的手下,夜弦,我可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哟!」 露骨的情话带着显而易见的诱哄之意,双手放肆游移,熟门熟路地抚摸着他身上敏感的地方,点着簇簇火焰,灼人的热意直冲脑门,夜弦咬牙克制着身体的反应,抓住沈英持不老实的手,怒道:「你来找我做什么!?」 做什么?沈英持挑挑眉,他表现得还不明显么?看着夜弦脸红归脸红,一双黑瞳却明明白白地写着拒绝,他眯起眼睛,笑得有几分邪气,道:「自然是找你重温旧梦、共度良宵,我一路上都在想怎么亲你摸你,把你压在身下狠狠地疼爱,让你在我怀里哭着求饶……」 「呛」的一声龙吟,一柄精光四溢的宝剑贴上他的颈项,寒气激起一片细小的颤栗,成功地让他噤了声,夜弦气得脸色发青,道:「混帐!当初我真不该留你!」 「别口是心非了。」沈英持眨眨眼,道:「你不是早该料到会被我这个无赖缠住不放么?把剑放下,心肝,你舍不得杀我的。」 「是吗?」夜弦深吸了几口气,怒极反笑,「不杀你,我也一样治得了你。」剑尖险险地在他喉咙口逡巡了片刻,「你说,我是割了你那根胡言乱语的舌头……」寒光闪闪的宝剑慢悠悠地朝沈英持腹下移去,隔着衣袍轻轻划动,声音清淡得仿佛只是随口聊聊日常琐事:「还是,割了你下面这祸根?」 沈英持乖乖地闭上嘴,心知把夜弦惹火了,为避免那人一怒之下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他收起一脸无赖相,换上诚挚恳切的神情,低声道:「你就真的对我……半点情意也没了么?」香t第 若是,你早被一剑穿胸了,还有命在这里说些气死人的话?夜弦皱着眉,沉声道:「你又胡说什么?就算你侥幸活了下来,你我之间……根本就不可能,回去吧,再像这样溜进宫来,我可不会手软。」 沈英持沉默了一会儿,咄咄逼人的视线片刻不离他的脸庞,问:「你也爱我?」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夜弦心头一颤,仍是冷冷地道:「不要废话!」 沈英持像苍鹰盯住兔子一般凶狠地看着他,道:「你当初不杀我,是因为你怕杀了我,你会再也忘不了我!」 夜弦眼中闪过几许心虚的神色,肩背挺得笔直,嘴硬道:「我以为你被打死了,朱锦纹求我留你全尸,我何必再让自己的双手沾上你的脏血?」 沈英持嗤笑一声,道:「这一年来,你安插在我国都城的线报难道什么消息都没回禀么?还是你害怕听到关于我的只言片语,所以一直放任自己逃避?」 这个混蛋在向他勒索感情,一步步紧逼到自己不愿意面对的内心深处去!夜弦持剑的手开始颤抖,神情懊恼不已,沈英持趁热打铁,上前一步,满意地看到夜弦慌忙收剑入鞘,他柔情万千地执起夜弦的手,道:「你知道我是不会轻言放弃的男人,就算死在你手里,也会变成鬼缠着你,夜弦,你认命吧。」 夜弦僵了一下,指尖冰凉,沉吟半晌,道:「那又如何?我不会陪你这么荒唐下去,我有身为一国之主的责任,满朝文武、举国上下,都在期待着皇嗣的诞生,与瑞雪的婚事没了,终究会有别的女子登上后位,有别的女子被纳入后宫,为我生儿育女,我……不能为你做一辈子孤家寡人,何况……这种关系,本来就不能见容于世,你我要如何相处?难道你肯委屈求全做我的男妃么?」 他的声音枯涩暗哑,每一个字都吐得分外艰难,沈英持摩挲着他的手指,叹了口气,道:「不逼你了,我知道你的难处。」 夜弦胸中漫上惶然的酸涩,苦笑着低下头,仿佛倦极,指节轻轻蜷起,回握住沈英持的手,贪恋着放弃之前最后的温度。 沈英持眸中柔情似水,道:「夜弦,这么冷的夜晚,我快马疾驰了两个时辰来见你,你不会这么狠心要赶我走吧?」 「呃?」夜弦抬起头,犹豫地看着他,不明白这人葫芦里卖什么药,道,「我叫宫人给你安排别的寝殿。」 沈英持摇摇头,道:「那岂不是会传出些闲言碎语?不必麻烦了,我在你这里将就一晚就好。」 「你……」夜弦面沉如水,戒备地看着他,沈英持以一个温暖的笑容化解了他的心防,道:「朋友之间同榻抵足而眠,这很寻常吧?」 夜弦还未出口的拒绝被堵了回去,闷不吭声地点点头,不肯再看沈英持一眼,像情绪低落的猫儿一般默默地爬上床,缩在床里,听着身后oo的解衣声,脸上没来由地一阵躁热。 温暖的躯体靠了过来,隔着中衣贴着他的后背,沈英持分去了半幅锦被,一条手臂自然而然地搭上他的腰,夜弦身体僵了一下,随即妥协地轻叹,放松身体,感觉着包裹着自己的绵绵暖意,竟然有了一种想要留住这个怀抱的冲动。 幸好理智的弦还绷得死紧,不肯越雷池半步,沈英持也没做出格的事,只是搂住他的腰身,把他整个拥在怀里,低声道:「睡吧,什么都别想。」 浓浓的睡意涌了上来,夜弦打了个呵欠,意识开始迷糊起来,朦胧中,听见那人低声问:「夜弦,还记得你离开那天我说过的话么?」 思绪轻飘飘地,声音也是左耳进右耳出,夜弦咕哝了一声,沉沉睡去。 沈英持拂开他腮边的黑发,轻吻他的脸颊,绽开一个宠溺的笑容。 我的夜弦,如果你以为此刻的退让代表我的妥协,可就大错特错了,我这个卑鄙的人,可是会一步步蚕食掉你的决心,直到彻底吞占你的身心,让你没有我就活不下去! 一夜酣眠,让夜弦差一点误了早朝。 殿外宫人一迭声地催促,夜弦才揉着眼睛从美梦中醒转,神志还不清醒,本能地朝身边的温暖躯体偎去,感觉到有温热柔软的东西磨蹭着他的脸颊,低沉的男声在耳边响起:「夜弦,还想睡么?」 夜弦怔了一下,猛然清醒,霍地坐起身来,脸色阴晴不定,低声道:「你怎么还没走?」 原以为他会趁夜色离开,现下天光大亮,还怎么走得成? 沈英持神色有几分委屈,道:「每次我想起身,你就拽着我不放,一直往我怀里缩,我又舍不得硬推开你……」 「闭嘴!」夜弦瞪了他一眼,气势短了几分,听到宫人的催促声,他顺手张开锦被蒙在沈英持身上,朗声说:「把换洗的东西送进来,然后统统退下,朕今天不用伺候。」让人看到一国之君与敌国将领衣衫不整地搂在一起,他的脸要往哪儿搁? 沈英持裹在被子里闷笑,夜弦伸手捂住他的嘴,被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夜弦羞恼交加,一拳招呼过去,本以为他能躲过的,没想到沈英持却生生受了这一拳,下巴上很快显出一片青瘀,委屈道:「你好狠心……」 夜弦敷衍了事地替他揉了几下,隔着帘帏屏风,听到宫人们的动静,他不禁有些紧张,又想拉起被子蒙住对方,沈英持看出他的心思,先下手为强,一把将夜弦拖到怀里,在他耳垂上轻咬,威胁道:「你亲我一下,不然我就叫出声。」 无赖!夜弦恶狠狠地瞪着他,拳头又高高地扬起,沈英持识相地松开手,以口型道:『欠着也成。』 「滚!」夜弦气得头晕,低吼出声,把外面的宫人吓了一跳,飞快地退下,沈英持笑得肠子打结,冷不防被一脚踢在腰上,痛呼一声,惹得退到殿外的宫人惊声问:「陛下,出了什么事?」 夜弦挥帐下床,道:「没事,都不许进来!」 沈英持也跳下床,主动伺候他梳洗更衣,又借机吃了几口豆腐,夜弦冷着一张脸,眼底却流露出几分惊慌与无奈,道:「下了早朝我就回来,你不要乱跑。」 「遵命。」沈英持为他穿戴整齐,在他唇角落下一吻,道:「我等你。」 旖旎的气氛来不及细品,夜弦急匆匆地冲出寝殿,迎面碰到捧着早膳的宫女们,他哪里还顾得上用膳,急道:「先送进去,等朕回来再说,今天一天,谁也不许擅入朕的寝宫!」 「是,陛下。」领头的宫女应声道,目送着他的背影远去,心里直犯嘀咕:皇上这是怎么了,明明晏起了顾不上吃饭,为何还教她们送到殿内? 皇帝下了禁令,自然没有人敢乱闯,铁塔一般的侍卫守在殿门前,连负责收拾的宫女也踏不进一步,不过,拦得住别人,拦不住他炽月。 谁不知道黎国二皇子是皇帝陛下的心头肉?平时惹了祸捅了娄子,夜弦连大声喝斥他都舍不得,宠得快要上天,炽月虽然生性顽皮,在兄长面前却分外乖巧,每天一有工夫就黏着他夜弦哥哥不放,像块小牛皮糖似地跟进跟出,撒娇耍赖更是比吃饭还熟练,夜弦对他简直是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化了,宫里的人都知道,就算炽月要天上的星星,皇帝陛下也不会皱一下眉毛,何况只是闯一闯他的寝宫? 早晨的异样情况炽月听说了,勾起了他浓重的好奇心,趁皇帝哥哥早朝的时间,想溜进寝殿一探究竟。 侍卫自然不肯放行,炽月自然也不肯无功而返,两方就在寝殿门外夹缠起来,炽月从软语央求到厉声恫吓,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并拍着胸脯保证陛下怪罪起来全由他一人担着,口水都要说干,那群冥顽不化的家伙还是一脸为难地摇头,把持着大门一步不让。 「难道里面养了只老虎,会吃了你们不成?」炽月横眉竖目地瞪过去,视线扫过,一列侍卫统统低下头去,不敢迎视二殿下刺人的目光,炽月见好说歹说都说不动这群臭石头,只好祭出最后一招。 他抽了抽鼻子,明亮清澈的大眼睛蒙上层层水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随时都有变成倾盆大雨、冲垮城墙的危险。卫队长见状,扑通一声跪倒,道:「卑职知罪,请二殿下恕罪。」 守卫不力,顶多吃一顿板子扣个把月的薪饷,若是教陛下看到二殿下在他们面前哇哇大哭的样子,虽不至于人头落地,饭碗是必砸无疑了。 即将决堤的洪水迅速退潮,炽月得意地一笑,推门进去。 寝殿内,四处都是凌乱,炽月嗅到了不同寻常的神秘气息,下意识地关上门,然后轻手轻脚地绕过屏风,撩开床帐的瞬间,他愣住了,随即「哇」地大叫一声,拾起昨夜丢在床边的剑,朝那个一脸悠哉躺在床上的男人刺去:「有鬼!吃我一剑!」 「二殿下!?」 卫队长拍打着门扉,炽月一边朝沈英持身上乱刺,一边喝止道:「都不许进来!」 卫队长摸摸鼻子候在外头,心里哀叫连连:陛下啊,您快回来吧! 沈英持方才就听到他们唧唧歪歪争论不休的声音,懒得当一回事,没想到这小鬼还真闯进来了,而且一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架势,剑剑不离他周身要害,像是恨不得捅上十个八个透明窟窿! 若是闲暇,陪这小鬼过过招也未尝不可,只是夜弦快回来了,他可不想被扣上一顶刺客的帽子,沈英持叹了口气,卷起床帏朝当胸刺来的剑锋缠了上去,手腕一翻,炽月眼前一花,手中的剑脱手飞出,锵的一声钉在床边。 「二殿下,别来无恙?」沈英持懒洋洋地坐在床上,取下剑在手中把玩,炽月气得跳脚,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他瞪着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怒道:「你没死?潜入大哥寝宫做什么?想伺机行刺么……」 「别说得那么难听。」沈英持撇撇嘴,道:「明明是他始乱终弃,把我丢在这里的。」 炽月一口气没接上来,险些栽倒在地,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道:「你好厚的脸皮!夜弦哥哥才不是那种人,分明是你欺负他!」 虽然那声「夜弦哥哥」颇为肉麻,不过后一句话让沈英持心花怒放,得意道:「大人的事小孩子少插手,就算我欺负他,也是欺负得他心甘情愿、欲死欲仙、缠着我不放。」 炽月漂亮的五官扭曲不已,回想起当时偷窥到他们亲昵的情景,真是要一口鲜血喷出来,他脸上像开了染坊,五颜六色全过了一遍,最后转成苍白,眼泪如飞湍瀑流,刷地流了满脸,哭声更是瞬间响彻云霄。 「喂!喂!你别这样,我不吃这一套的!」沈英持双耳被震得发麻,胡乱扯过床帏来擦他的眼泪鼻涕,粗手粗脚的动作弄痛了炽月柔嫩的脸蛋,让原本逢场作戏的哭声变得货真价实,沈英持左哄右哄,这小鬼却越哭越来劲,让久经沙场的大将军彻底败下阵来,终于明白朱锦恒为何那么长时间还没得手,黎国二殿下天赋异禀,哭倒几座城池怕都不在话下,不用说哭倒几个凡夫俗子了。 好话说了一箩筐,炽月仍是不减声势,沈英持灵机一动,翻出一个盒子捧到他眼前,道:「陛下托我带礼物给你,要不要打开看看?」 嘹亮的哭声转成意犹未尽的抽泣,含泪的大眼睛朝他手中的盒子看来,沈英持揉了揉嗡嗡作响的耳朵,忙不迭地把盒子奉上。 看来,陛下天纵英才,栽到这个小鬼手里完全是不卜可知的事,他除了唏嘘不已外,实在无法同情之。 炽月好奇地接过那个描金线雕龙纹的紫檀木盒子,看了一眼盒中物,又啪地盖上,小脸泛红,眼中竟闪过几许羞色,映着泪光,显得分外可爱可怜,沈英持虽然不为所动,可是刚巧撞到这一幕的夜弦却呆住了。 绝色的少年脸上犹带着泪痕,神情又是欢喜又是恼怒,羞涩中夹杂着几分情窦初开的纯稚懵懂,对面英挺俊朗的男子满脸殷勤,正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少年。 他深吸了口气,眩晕感阵阵涌上,胸口疼痛得几乎窒息。 「夜弦。」沈英持这才注意到立在屏风旁的人,见对方脸色不善地盯着自己,再看看对面泪迹未干的炽月,他心里暗叫一声不好,这情形,怎么瞧怎么暧昧,夜弦本来就在排斥自己,若是被他误会了,岂不是前功尽弃、美梦成空? 正在绞尽脑汁地思忖该怎么解释,炽月一头扑到夜弦怀里,带泪的脸往他身上蹭了蹭,问:「夜弦哥哥,这个恶贼怎么会在你的寝殿里?」 撒娇的腔调让沈英持酸倒了一口牙,夜弦似乎受用得很,紧绷的神情缓和了些,摸摸炽月的头,问:「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夜弦,我又不是禽兽。」沈英持苦笑。 炽月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有隐隐的算计,再转向夜弦时,换上一脸楚楚可怜、欲言又止的神情,千言万语,化作清泪两行,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夜弦一张俊脸宛如结了冰霜,目光凛冽刺人,厉声问:「你还有什么话说?」 沈英持满腹委屈,柔声道:「夜弦,你就算不信我,也该对你自己有点把握嘛,曾经沧海难为水,我怎么会对这种生涩的小鬼动心?」 「沈、英、持!」夜弦火冒三丈,额角抽痛不已,怒道:「你我之间的恩怨,不要牵连他人,炽月还是个孩子,有什么怨恨,冲我来便是。」 「你以为,我想通过染指这小鬼来报复你?」 沈英持牙齿发痒,恨不得在他身上咬几口,目露凶光地上前一步,炽月一见苗头不对,踮着脚尖溜之大吉,搬救兵去也,寝殿里只剩下杀气腾腾的两个人,互瞪了半晌,沈英持低咒了一声,用力拉过浑身炸毛的情人,将他按压在床上,夜弦正要破口大骂,沈英持一低头,带着怒意的吻落了下来,狠狠攫住他的双唇,饥渴地吞噬着他的气息,壮硕的身体仿佛惩罚一般重压着他,舌尖挑开唇瓣,长驱直入,态意侵占着他的唇舌。 滚烫的呼吸融合在一起,辗转的唇间像着了火,理智化成灰烬,夜弦的双臂不自觉地环上他的颈项,贴合在一起的身体挤压得更密,连心肺部要给他揉碎了,夜弦闭上双眼,鼻腔中逸出细细的哼鸣,眉间纠缠着似是痛苦似是欢愉的结,只有这个人能解开…… 一吻终了,沈英持以拇指抚弄着他红肿的唇,低声问:「难道在你心目中,我就是那种心胸狭隘、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混蛋么?」 「难道不是?」香t第 夜弦冷哼一声,收回搂着他肩颈的双手,沈英持想起自己骗了他三年的事,自知理亏,又吻了他一下,道:「夜弦,你我心知肚明,你舍不得我。」 漆黑的眼眸中闪过几分火气,夜弦别过脸去,道:「我昨夜已经说清楚了。」 「说是一回事,想又是另一回事。」沈英持轻抚他的脸,道:「若是决意一刀两断,你方才吃什么醋呢?」 「你!」夜弦双目圆睁,俊脸泛红,羞窘难言的样子令沈英持简直爱到骨头里,忍不住趁火打劫,在他身上摸来摸去地乱吃豆腐,以慰自己一年多的寂寞。 当他的舌尖滑到夜弦胸前时,殿外传来宫人的宣呼: 「太后驾到――」 几乎欲火焚身的两人霎时清醒,对看一眼,夜弦整整衣衫迎了出去,沈英持一错身闪进衣柜里,轻轻拽上门,隔着一条细缝观察外头。 唉,真像被撞破奸情的尴尬场面。 夜弦脸上红潮未褪,礼数周全地扶母后进殿来,炽月跟在后面,一双眼睛东张西望转个不停,不见了那人,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对晨间的事,太后略有耳闻,扫了一眼满室的凌乱,心里大致有了打算,对夜弦绽开一个慈爱的笑容,道:「皇儿,你父王的忌日快到了呢。」 夜弦心头一颤,脸色白了三分,低下头去,道:「儿臣明日下旨,宫中斋戒一月可好?」 太后点点头,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叹道:「皇儿,做一个明君,不单要治国,还要修身,男女之事,不可再如此淡薄,你父王在天有灵,必然也盼着你纳妃封后,为我黎国诞下继承人,哀家年纪大了,别的不求,只愿你能早日了却哀家这桩心事,不然……哀家百年之后,有何颜面去见你父王?」 温柔绵转的一席话,字字都像尖针刺在他心上,夜弦欲辩无辞,只得唯唯诺诺,连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待到送母后离去,他也如虚脱一般,双肩垮了下来。 一双温暖强健的手臂从身后拥了上来,夜弦没有回头,轻声问:「全听到了?」 沈英持抿了抿唇,圈住他的身体,让他向后靠在自己身上,夜弦没有挣脱,就这么静静地倚在他怀里,感觉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直到全身都暖了起来,沈英持轻抚着他僵硬的脸颊,柔声问:「你饿不饿?」 连早膳都顾不上用就匆匆上朝,又经过这么一翻折腾,脸色早就苍白如纸,沈英持心疼地看着他,道:「叫宫女送些点心来吧,你越来越瘦了。」 夜弦轻笑一声,问:「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该恨你,却总是纠缠不清,欲断难断。」 平静的声音带着震动心湖的微颤,沈英持将他拥紧了些,道:「夜弦,不要跟自己赌气,我舍不得你难受。」 夜弦转过身来面对着他,漆黑的眼眸沉静如水,默默凝视了他片刻,低声叹道:「沈英持,你真是个狡猾的人。」 「被你看出来了。」沈英持微微一笑,将他拥得更紧。 等到你习惯我的宠溺与纵容,习惯我对你的热情与渴求,习惯与我晨昏相伴……到那时候,你就再也离不开我了。 就连恨意,都能变成索需的筹码,三年的情爱深植于心中,纵是夹杂了恨又如何?越是恨,就越不甘心放手,越是恨,就越是要纠缠下去,直到耗尽一生的光阴,不留寸许。 夜弦迟疑了一下,推开这个狡猾而强悍的男人,道:「天黑了你就走吧,以后,别再来了。」 「你倒舍得……」沈英持摇头苦笑,做出委曲求全的姿态,有意无意地勾起夜弦的不忍,正中他的下怀。 他早就有了滴水穿石的决心,表面上让让步也无妨,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攻占夜弦这颗摇摆不定的心。 「你还不走?」夜弦站在床前,对赖在他床上不动的男人皱眉。 批完一天的折子,已是深夜,夜弦换洗过后,困倦不已,然而那个反客为主的男人不仅没有半分离开的意思,还厚着脸皮霸占了他的床,对他张开双臂,做出「过来抱抱」的姿势。 这个人,是吃定了自己不忍心杀他么? 「再陪你一夜,我明早就走。」沈英持拍拍枕头,「一个人睡很冷的,来吧。」 像被勾了魂一样,即使心中百般纠结烦乱,双脚却不由自主地迈了过去,夜弦爬上床,顺从地被拉入那个温暖的怀抱。 也罢,就这一夜了,夜弦不想再拒绝,无法否认胸膛中这颗蠢动的心曾经期盼过他的到来,即使短暂的相逢之后,终是离别。 沈英持像以往那样手脚并用地缠抱住他,嘴唇贴着他的额头,问:「这一年,有没有想过我?」 夜弦闭上眼睛,一声不吭,沈英持低低地笑了,在他唇上啄了一下,道:「你啊,什么时候都不肯坦诚些,还记得当时你去牢房里找我吗?明明那么累那么憔悴,肩背还挺得笔直,不肯有半点示弱,看得我好生心疼,只想把你像这样抱在怀里,一辈子也不放开,夜弦,你总是这样,什么都憋在心里,什么都不肯说,哪怕对我发发牢骚、抱怨抱怨也好过一个人撑着。」 夜弦轻哼一声,仍是一言不发,身体却朝他贴近了些,沈英持抚着他的肩背,声音轻得好似诱哄:「夜弦,不许在心里偷偷骂我。」 他倒是很清楚嘛!夜弦唇角悄然弯起,甜腻中又搀杂了几分苦涩,他以额头轻轻蹭对方坚毅的下巴,感觉着那人呼吸开始不稳,夜弦低笑一声,迅速拉起被子盖到头顶,断了任何可乘之机。 沈英持不满地咕哝了一声,惩罚性地捏捏他的腰侧,两个人就这么密密实实地贴在一处,连气息都交融在一起,不分彼此。 五更未至,夜弦已从睡梦中惊醒,推推身边的人,道:「你该走了。」 天色还未放亮,宫灯照着积雪,将一抹暗红映上天空,原本值勤的护卫都被他遣走了,寝殿内外寂然无声。 沈英持撑起上身,恋恋不舍地看着他,道:「你亲我一下,我就走。」 回应是当胸一拳,险些把他从床上掀翻到地下,打人的那个收回拳头去,翻了个身继续睡。 沈英持乖乖地爬起来穿衣,把自己收拾整齐了,他俯下身来,附着夜弦的耳朵笑道:「我会再来找你。」 「你!」夜弦腾地翻身坐起,揪着他的衣襟低声喝问:「不是说好了不再来吗!?」 「那是你说的,我可没答应。」沈英持憋着笑,一本正经地看着他,果然,夜弦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神情很是复杂,歙动的薄唇吐不出只言片语。 扳回一城!沈英持得意地抚上他的脸颊,道:「骂出来吧,心里会好受些。」 「沈英持,你这个……」夜弦牙齿咬得咯咯响,双眼直冒火星。 沈英持凑过去轻吻他一下,道:「我这个无赖,会让你爱得如痴如狂的。」 丢下这句轻佻的情话,沈英持推开窗子,飞身跃出,留下被震惊到失语的黎国 恋耽美 分卷阅读7 夜断弦[出书版] 作者:罗莲 帝,兀自思忖:那人的脸皮究竟有多厚? 第七章 执手 一连半个多月,每到夜深人静,夜弦解衣就寝的时候,沈英持便会不请自到,硬赖他一半床榻去,夜弦实在拗不过他,又不忍心真叫大内侍卫来赶人,只好次次妥协,然而沈英持也不做什么出格的事,顶多亲一亲他,再抱着他同衾共枕,到天将明时才起身离去。 暧昧而隐忍,原本是不知多少次抵死缠绵的旧情人,却刻意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夜弦觉得好生怪异。开始的戒备很快消失无踪,明知不可,仍是放纵自己沉浸在这温柔的拥抱中,曾经食髓知味的身体免不了会产生不该有的热度,夜弦苦笑着摇头,真的不应该再由着那人态意妄为了,自己不是石头,岂会一点感觉都没有?强自把持着的决心与坚持,已如蚁溃长堤,几乎挡不住欲望的洪流,在沈英持别有用心的温柔挑逗之下,他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夜弦哥哥,书快被你扯坏了。」 瑞雪纤细的柔荑覆上他的手,解救了那本差一点被揉散的兵书,夜弦自知失态,清了清嗓子,道:「我在想一些……一些烦心的事。」 瑞雪「哦」了一声,静待下文,夜弦却端起茶盏,没打算详说,她转向炽月,发现一向顽皮好动的二殿下竟然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双手托腮,对着窗外的雪景发呆。 难道……那个传言是真的?瑞雪漫不经心地拨了几下琴弦,一双美目直勾勾地盯着夜弦,突然开口问道:「夜弦哥哥难道真是金屋藏娇,才会这般六神无主?」 夜弦差点喷出口中的茶水,闷咳几声,脑中浮现出沈英持的身形面貌,老天爷,他算哪门子「娇」? 瑞雪笑盈盈地掏出丝帕为他拭去唇角的水渍,炽月总算回过神来,插了一句:「夜弦哥哥,母后好像又在挑美人了,你自己保重。」 是听到什么风声了吗?夜弦皱起眉,心想与那个人是无论如何都要断绝了,宫廷之中人多眼杂,一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太后,他们二人的关系本来就不清白,若说只是相拥而眠,谁会信? 炽月心不在焉地拨弄着瓶中的梅花,道……这样死心眼有什么好?你看看你,为了个男人魂不守舍,变得这么优柔寡断,哪有你打仗时横扫千军的气概?」 夜弦脸上有些挂不住,敲了敲他的脑袋,问:「小炽月,那盒子里装的究竟是什么厚礼,教你每晚入睡前都要对着它发呆发傻?」 炽月一下子被噎住了,双颊泛红,虚张声势地叫:「我才没有!不信我今晚去找你睡!」 「免了。」夜弦想也不想便拒绝了,这小鬼睡相差得要命不说,若是和沈英持s了面,天晓得会掀起多大的风浪。 瑞雪沉吟片刻,幽幽一叹,道:「若沈将军生为女子,那就是佳偶天成了。」 夜弦黑了半张脸,冷汗涔涔,低声道:「瑞雪,女人要像你这样才好。」沈英持变成女子的尊容,他想也不敢想。 瑞雪抿唇一笑,道:「情人眼里出西施,总之是他把我们的夜弦抢走了,让他左迁至此,尝尝黎国天寒地冻的滋味还算便宜了他。」 「是啊!」炽月接过话头,调侃道:「今非昔比,夜弦哥哥宫里到处都是美人,哪个不想献身以进?怪不得他天天跑得那么勤快,一定是怕你被别人迷住了。」 夜弦额角开始隐隐抽痛,他无奈地看着这两个活宝,道:「我怕了你们了,这些话在我面前说说也无妨,若是被太后听到,你们少不了要去跪一宿祠堂。」 「唉。」瑞雪放下琴,绵软的声音让人几乎酥了骨头:「你就是性子太温和,才会让那个人一直咬住不放。」 「就是,要拿出一国之君的狠辣来,给他点厉害的。」炽月拍案而起,道:「来人啊,给朕拖出去廷杖八十!他肯定跑得比兔子还快。」 「炽月,你这一套是跟谁学的?」夜弦似笑非笑地瞟过来,炽月一身的气势全飞到九霄云外,识相地缩到一边,夜弦也懒得追问,站起身来,神情淡定从容,道:「今天夜里,我会和他说清楚。」 两双眼睛忧心忡忡地看着他,瑞雪走上前去,轻轻拉住他的手,道:「夜弦哥哥,你千万不要委屈自己。」 虽然你已经回到我们身边,但你的心,却再也无法从他手里夺回。 夜弦宠溺地抚过她的长发,看着她楚楚动人的眉眼,低叹道:「原本,我是当他死了,一切过往也就烟消云散了,也许过几年,我心里能放下了,会立个王后,再娶几位嫔妃,像先王一样履行皇族的责任,可是……」 他的声音有几分苦涩,眼神流露出些许茫然:「他竟然又活了过来,竟然来找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他,后悔当时没有赶尽杀绝,又有些庆幸他大难不死,瑞雪,我这样是不是很奇怪?」 「不……沈将军已经付出了代价,陛下的恨也随着他的死讯而消散了。」瑞雪眼中含泪,「我虽不忍见你爱上那样的人,却更不愿意你强迫自己沉浸在恨意中,因为恨一个人……是很痛苦的啊!」 这种欲爱不能欲恨不忍的痛苦,她曾经刻骨铭心,不想夜弦再尝到那般心碎的滋味,而后者怔怔地望着她,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窗外雪又下了起来,遮盖住枝头初绽的梅花,使得那带着寒意的沁人幽香,更加飘渺难寻。 陪太后用过晚膳,夜弦记挂着夜里会到他寝殿留宿的男人,不禁有些心神不宁,太后像是看出了什么,却只字未提,只是体恤夜弦近来国事操劳,坚持要他多喝一碗驱寒养胃的补汤,夜弦自然不会推拒,乖乖地喝完了汤,急匆匆地赶回寝宫。 在宫女的服侍下沐浴更衣,空气中传来淡淡的脂粉香,夜弦以为是宫女身上的,也不疑有他,挥退宫女,打了个呵欠。 这么大的雪,他不会来了吧?分不清是庆幸还是失落,夜弦绕过屏风,猛地停下了脚步。 御榻之上,躺着一个绝色女子,莲脸嫩,体红香,秋水明眸含着几分羞涩,半透明的轻纱几乎遮不住袒露的玉体,那女子朝他伸过手,柔声唤道:「陛下。」 夜弦还来不及吃惊,一股热流已朝腹下涌去,四肢百骸都似烈火灼烤一般,躁热不已,他暗叫一声糟,准是那碗汤里加了催情之物,床上的女子,不用想也知道是谁送来的。 「陛下……」女子窈窕的身体已跪在他脚下,纤细的手指拉开他的衣带,夜弦捉住她的手,拉她起身,颤抖的手指滑过她柔美的脸蛋,眼中一片迷茫,那女子又羞又喜,整个人朝他怀里偎过来,引着他的手朝自己胸口探去,夜弦只觉得头脑阵阵发胀,积压了一年多的欲望像潮水一般汹涌漫上,身体在药物的控制下几乎不能自已,夜弦咬紧牙关,努力保持清醒,呼吸已经热得烫人,喉咙都被烤干了,连开口说话都疼痛不已。 凝聚起涣散的目光,他打量着怀中的女子,艳丽的面容,丰润的肌肤,娇美中带着恭顺,显然已经准备好了献身于他,只是,这张脸太陌生,肌肤相贴的温度,太陌生! 她只是太后用来让皇帝了却一段荒唐情事的工具,他不能顺从太后的摆布,毁了这个陌生女子的清白! 夜弦猛地推开她,胡乱披了件外袍,跌跌撞撞地冲出寝殿,喝道:「给朕备马!」 大雪飘飞的深夜里,黎国皇帝像疯了似地冲破众护卫的围阻,纵马冲出宫门,消失在夜色里。 寒风卷着雪片,像刀子一般划过脸庞,却拂不去他一身躁热,夜弦没命地抽打着马儿,在都城的大街上疾驰。 夜半时分,街上没有行人,到处都是雪,落到脸上,化成水滴,沾透了衣襟。 他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前方会有什么在等待着他,狂乱的大脑已经丧失了思考的功能,只凭着一种本能驱使他策马挥鞭,在雪夜里疯狂地驰骋。 这一瞬间他疯狂得无人能挡,这一瞬间他也脆弱得毫不设防,像刚破壳的雏鸟一样,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要,没有沈英持,没有皇宫,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个人,任性地、张狂地放纵着自己。 飘入唇间的雪纾缓了喉咙的干渴,夜弦勒住马,放开缰绳,颤抖的手朝腹下探去,身体像一张绷紧的弓,牙关紧咬,挡住那个急欲从喉间逸出的名字。 飞雪散入衣裳,他已感觉不到凉意,全身的热度都朝那个地方汇集过去,苍白的脸上,带着水意的唇被牙齿折磨得异常红润。 「夜弦!」 马蹄声伴着焦急的呼喊,冲破了这一层冰雪迷障,夜弦循声望去,沈英持纵马狂奔到他面前,健臂一搂,将他的身体抱到怀里,用皮裘紧紧裹住。 还没有完全游离出去的思绪被狠狠地抓了回来,萦绕周身的暖意让他整个人晕晕沉沉地,伸出双臂环住沈英持的颈项,缩在他怀里瑟瑟发抖。 罕有的无措与脆弱让沈英持心疼得无以复加,将他带到自己在都城之内购置的别馆,再小心翼翼地抱回卧房,放到床上。 夜弦的身体烫得惊人,像蛇一样缠着他不放,一双手伸进他的衣服,笨拙地抚摸着他,沈英特拼命忍住想化身为禽兽的冲动,拉开被子裹住夜弦,粗声粗气地问:「你没冻坏脑袋吧?」 夜弦湿润的黑眼睛情欲氤氲,扭动着身体从被子里挣出来,开始撕扯自己的衣服。沈英持叹了口气,伸手帮他宽衣解带,不经意碰到他胯间高耸的硬热,沈英持倒抽一口凉气,惊问:「你被下药了?」 夜弦咬住唇,恼羞成怒地瞪着他,好像随时要扑上来咬他一口,沈英持几下把他剥得净光,大手覆上他的欲望。 夜弦半眯起眼睛,身体燠热难耐地在他身下磨蹭,沈英持却停下动作,问:「夜弦,告诉我,你是要我,还是要找个女人给你消火?」 夜弦眼中漫起迷离的水气,满脸委屈得快哭出来的神情,双臂勾住他的肩膀,无声地催促着他,沈英持低头轻咬他的耳垂,有意拖长折磨的时间,问:「说,要我,还是要女人?」 夜弦低呜一声,声音几不可闻地回答:「要……你。」 沈英持用平生最快的速度解去身上的衣物,合身覆上他,低声道:「你今夜别想睡了。」 回答他的是一声低泣般的呻吟,以及狠狠的一口咬在肩膀上。 禁欲一年多,此刻裸裎相对,无异于干柴烈火,一发而不可收拾,沈英持唇手并用,尽情爱抚着身下修长匀称的躯体,湿热的吻一直燃烧到最隐秘的地方,身体仿佛要从那里开始融化,夜弦修长的手指紧扣着他的肩头,唇间吐出破碎而煽情的呻吟,主动抬起腰磨蹭着他,眼角含着无限风情,只为他一人展现。 沉下腰,缓缓地进入他,贪馋的小嘴乖顺地含住欲望前端,并收缩着吸引他更深一步,沈英持低吼一声,猛然冲入那紧窒火热的销魂之处,夜弦紧绷的手指划过他的肩背,留下数道红痕,使得情动如炽的男人更加狂野,急切的动作中又带着细腻的温柔,侵占的同时不忘耐心地挑逗,久违的情事,技巧早熟稔无比,夜弦在磨人的疼痛与欢愉中辗转呻吟,随着他的猛烈撞击而绽放身体,毫无保留地交付了所有的热情…… 「这么说,你是在太后那儿喝了一碗补汤,被催得欲火焚身喽?」 云雨过后,平复了喘息,沈英持饶有兴致地追问缘由,夜弦浑身虚软地瘫在他怀里,无奈地点点头。 沈英持揉捏着他的手指,继续问:「然后你回到寝殿,有个不穿衣服的尤物上来勾引你?」 「嗯。」夜弦半闭了眼,懒洋洋地回应,沈英持笑得像偷了腥的猫,挤挤挨挨地把他逼到床里边,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夜弦装糊涂,脸皮却开始充血。 沈英持撑起身体罩在他上方,一手挑起他的下巴,眼眸中闪动着死缠烂打到底的坚决,问:「为什么不抱她,还冒着这么大的雪跑出来?」 「我不想牵连无辜的人。」夜弦偏过脸去,轻声道:「虽然早知道身为一国之君,有许多身不由己的事,但是逼得太紧,我也会喘不过气来。」 带着怜惜的吻重重地落了下来,截去了未出口的话,沈英持咬肿了他的唇,双眉紧蹙,道:「幸好我抓住你了,否则依你的性子,还不知道会怎么伤害自己。」 夜弦被吻得浑身发软,语气也跟着软了下来,发烫的脸颊贴着他的肩膀,低声道:「沈英持,若你能像我当年那样,把一切都忘了该有多好。」 「如果那样,我就该伤脑筋了。」沈英持抱着他,声音温柔得腻死人,「忘了你,我生命里还剩下什么呢?我拼尽全力活了下来又值得什么呢?」 夜弦有些动容,抬眼看着他,说:「可是,你费尽心血,又能挽回什么呢?不过是像这样失控的夜里一段露水姻缘罢了,我们不可能长久,况且你明明知道我是不会把你放在最重要的位置……」 沈英持轻点住他的唇,苦笑着摇头:「你总对我不冷不热的,一张嘴净说些绝情的话,一点余地也不给人留,我心里……也会怕的啊……」 夜弦讶然瞪大了眼,不敢相信这个威武又强硬的男人竟会有这般支支吾吾、羞窘难言的样子,晃动的烛影下,他分明看到沈英持一张俊脸转为暗红,眼中多了几分惶然,心虚地看着他。 一向霸道得让他头痛的男人,这么别别扭扭地撒起娇来,倒教他无所适从了,夜弦闷声低笑,惹得那人不满,左右开弓捏住他的脸颊,恼怒道:「再笑我就吃了你!」 在虚张声势的凶恶背后,分明是底气不足的忐忑,夜弦拨开他的手,不顾心里一再地警告,道:「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总是对你一点办法也没有。」 话一出口,就见沈英持得意得快要上天,嘴角直裂到耳根去,一脸心醉魂迷的傻相,夜弦不禁胸口一暖,顺了顺对方散乱的黑发,低叹道:「英持,你真不该……」 不该什么?不该骗得那三年厮守,不该搅乱了满心的爱与恨,不该在诀别之后,又撩起波澜,使得他心烦意乱,又无可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 抱怨的话说不出口,他自己又何尝不是陷在其中?明知道不该这么藕断丝连,却一再地放任自己心软,纵有千种途径斩断纠缠,他仍是中了邪似地越靠越近,直到湮没了一分一毫逃避的空间,让他再也无法对两人的关系等闲视之。 沈英持看着他的眼神温柔得腻人,昵语道:「夜弦,别再骗自己了,你心里放不下我,若不是我死皮赖脸地缠着你,你还一个人在那里钻牛角尖呢!」 说着说着,男人又得意起来,道:「我知道你恨我一开始骗了你,可是事已至此,干脆我把后半辈子赔给你,任你享用,如何?」 说罢,还猥狎地用下半身蹭了蹭他,夜弦沉下一张脸,道:「你脑袋里只装着这种事吗?」 「良宵难得,你舍得让它虚度?」沈英持翻了个身压住他,一双手又开始四处游移、撩动情潮,沙哑低沉的声音不住地在他耳边蛊惑着:「夜弦,还想不想要?」 夜弦被他抚弄得低喘连连,敏感的身体很快有了反应,他软软地「嗯」了一声,主动吻上沈英持的唇。 天亮以前,什么都不必想了,放纵这一夜欢情就好。 年轻的皇帝一夜未归,宫里闹得人仰马翻,岳承凛被急召入宫,看过寝殿的一片混乱之后,他心里有了谱,忙叫宫人备车,快马加鞭驰出皇城。 飘雪的冬夜,四周一片银白,东方已微见曙光,天亮之前得把皇帝找回来,不然等惊动了太后,他可不晓得该怎么收场。 怎么会想到用这种办法来挽回皇帝的心?只会适得其反罢了。夜弦的脾气他清楚得很,温和的表相下是固执如铁石的性格,慢慢消磨,或许还有水滴石穿的一天,而突兀的手段,只会引起意想不到的反弹。 纵马驰骋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岳承凛眉心紧锁,满脸焦恼之色――沈英持夜里混进皇城的事他听炽月说过,那家伙的落脚之处也打听出来了,只是皇帝睁只眼闭只眼,做臣子的自然也不好张口干涉,这下可好了,太后这一下歪打正着,想必让那厮捡了现成的便宜――他根本不敢想象太后知道这一切时,会是什么脸色。 脑袋里一团乱麻,除了「孽缘」二字他找不到别的形容,一如夜弦和沈英持,一如自己和……他。香t第 不知道远在千里之外的那个人正在做什么,仍旧对自己耿耿于怀,还是早已把那一段半真半假的韵事忘得精光、搂着美人浅酌低唱? 甩了甩头,把那些琐事抛到脑后,他找到沈英持的别馆所在,挥手令宫车停在巷口,自己下马走到门前,欲扣门环的手又停了下来,他抬头瞧瞧院墙,施展轻功,一翻身跃了过去。 房内已掌起了灯,烛影晃动中,夜弦推枕起身,低声道:「我得走了,不能误了早朝。」 一条健臂横过他的腰,沈英持贴上他的后背,懒洋洋地笑道:「我送你回去,你现在怕是不能骑马了。」 夜弦胀红了脸,岂止是不能骑马,他现在起床穿衣都会浑身打颤,腰酸腿软不说,那……那个地方也灼痛不已,太久没有沾染情事的身体,承受了一夜的欢爱之后,累得快要散架,他又窘又气,甩开沈英持的手,道:「你这个人……就不能节制些么!?」 沈英持轻笑一声,起身取出一叠衣饰,一件件替他穿上,干净清爽的木樨花香沁入鼻端,夜弦「咦」了一声,惊讶地看着他,道:「这是……」 沈英持将他散乱的长发梳理整齐,以珠冠绾起,戏谑道:「不认得了?这是你以前穿的衣服,我带了一些在身边,长夜寂寞,聊慰相思。」穿戴整齐,未了将一枚镂空双蝶系在他腰带上,轻声道:「你说,我怎么可能节制?」 夜弦耳根发烫,柔软的衣料熨贴地包裹着身体,竟让他蓦然生出陷在对方怀抱里的嗳昧之感,再怎么逃避与漠视都无法彻底忘怀,这个男人像火一样热烈的情爱已经燃尽了他的抗拒,身体的欲望或许可以压抑,然而灵魂的空虚却再也不甘被遗忘,正叫嚣着渴求被填满。 温暖的手指抚上他的面颊,沈英持柔声道:「夜弦,你该明白,我不会死心,你是打算十年、二十年地这么耗下去,还是乖乖认清现实,回到我怀里来?」 夜弦偏过脸去,沉声道:「你说得轻巧,没有皇嗣,王位如何传承?」 「你忘了还有炽月?」沈英持不屑地轻嗤一声,道:「那个爱哭的小鬼未必靠得住,我听说符亲王的儿子已满五岁了,聪明伶俐,立为储君不是正好?」 夜弦皱眉,脸色越来越难看,问:「你早就算计好了?」 眼看两个人要吵起来,轻轻的扣门声响了起来,随即是恭谨的男声:「陛下,已近卯时,微臣斗胆请陛下立即回宫。」 夜弦吃了一惊,推开房门,只见岳承凛披着一身雪花,已不知立了多久,沈英持拉长了脸,不悦地瞪着他,新仇旧怨齐齐涌上,越看越不顺眼。 夜弦看天色不早,撇下一肚子不快的沈英持,道:「先回宫,此事容后再议。」 早朝过后,夜弦去向太后请安,发现母后面沉如水,眼中尽是责难,立在旁边的瑞雪也不住地向他使眼色,夜弦低喟一声,心中明了:该来的总是要来。 果然,太后开门见山地问:「皇儿昨夜宿在何处?」 夜弦低下头,轻道:「故人居所。」 「可是那沈英持?」 夜弦点了点头,太后追问:「你与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夜弦面带愧色,道:「母后会这么问,心里其实是明白的吧?」 「好、好。」太后气得发抖,又问:「你们行那苟且之事时,谁在下面?」 夜弦垂下眼帘,遮去一抹受伤的神色,一咬牙,道:「是儿臣。」 「下贱!」太后一巴掌甩在他脸上,瑞雪惊呼一声,上来阻拦:「太后娘娘,切莫为一个外人伤了母子之情!」 「你们都知道了!?却一直在瞒着哀家!」太后推开瑞雪,怒斥道:「看看他!这就是我们黎国的好皇帝!与敌国将领勾结成奸、像个妓女一样任他玩弄!如此寡廉鲜耻、自甘堕落!你还有什么脸面坐镇朝堂!?有什么脸面受百官叩拜、子民景仰!?」 「太后娘娘!」瑞雪双膝跪倒,哀求道:「陛下并非如此不堪,太后娘娘请听瑞雪一言……」 「连你也要为他说话!?」太后泛着血丝的双目带了几分狰狞之色,喝止了瑞雪,道:「夜弦,你去皇祠给哀家反省去,跪到你知错为止!」 夜弦默不作声地转身朝殿外行去,迈过门槛之后,他回过头,神情平静地道:「沉英持……他对儿臣从未起过玩弄之心。」 低哑却坚定的话语像一片飘落的雪花,完全不够平息太后的怒气,夜弦只留下这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去了皇祠,那座供奉着黎国历代皇帝牌位的大殿里冷清寂静,香烟缭绕,到处都是冰冷的诘责,夜弦跪在大殿当中,肩背仍绷得笔直,素白的脸颊已肿起半边,狼狈不堪,神情却依然倔强得近乎决绝。 他在里面跪了三天,水米不进,愁煞了服侍的宫人,也吓坏了满朝文武,纷纷上书太后,求她以皇帝身体为重,早日撤销处罚,炽月也常常攀着母后的膝盖撒娇,为哥哥讨饶。 瑞雪则是觑了个空子溜进皇祠,悄悄劝夜弦:「夜弦哥哥,向太后认个错吧,你们毕竟是母子,何必闹得这么僵?」 夜弦摇了摇头,道:「我的脾气,你还不明白么?」 太后如此不留情面,已将他逼到无地自容的地步,这一次,他不打算再硬撑了,她要他怎样便怎样吧,如此两难的境地,或许真的不如归去。 瑞雪眼中含泪,看着夜弦苍白的脸庞,子夜一般漆黑的眼眸失却了神采,黯然无光,干裂的薄唇毫无血色,发丝凌乱,这个年轻而俊美的男人此刻像华彩褪尽的凤凰,灰败而憔悴,像献祭一样消耗着自己的生命,她咬住下唇,低声问:「夜弦哥哥,他……值得你这样么?」 夜弦回了她一个浅浅的笑容,没有说话,瑞雪踉踉跄跄地跑出大殿,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膝盖已经僵硬得失去知觉,再柔软的蒲团也无法缓和那种僵冷的疼痛,夜弦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四周都是寂静,灯烛的光芒涣散了他的眼神,身体的痛苦仿佛淡然,远远地排除在感知之外,内心一片空茫,欢乐与悲伤都模糊不清,没有痛、没有喜、没有爱、没有恨,他还剩下什么?一具虚弱的行尸走肉,还有什么值得记挂? 「夜弦……」 恍惚中,他仿佛听到一声低叹,轻柔若羽的抚触落在他脸上,夜弦抬起头,朦胧中辨清来人,他淡淡一笑,像水面的波纹般转瞬即逝。 沈英持小心翼翼地拥住他,像是生怕碰坏了他似地,温热的嘴唇轻吻上他的额头,哑声道:「我来迟了,夜弦。」 咸涩的水滴落在他唇边,夜弦眨了眨眼,颤抖的手指朝对方脸庞探去,小声说:「你……在哭?」 霸道而英武的男人渐渐拥紧了他,泪水沾湿了夜弦的脸颊,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双唇歙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恨自己不能代你受苦。」沈英持席地而坐,将夜弦抱坐在腿上,取出一个皮囊凑到他唇边,命令道:「喝了它。」 「什么东西?」夜弦的声音残破嘶哑,嗅到淡淡的乳香及米香。 沈英持一手扶住他的肩背,道:「羊乳熬成的米粥。」 夜弦忍着喉咙口针扎一般的疼痛,勉强咽了几口粥下去,胃里一阵翻腾,他推开皮囊,道:「我……想吐。」 「不许吐!」沈英持抚着他的胸腹顺气,道:「你太久没有进食,会反胃是正常的,给我忍住!」 夜弦深吸了几口气,压下作呕的感觉,又被灌了几口粥,他精神恢复了些,问:「你怎么来了?」 「我再不来,你是不是要把自己糟蹋到死?」沈英持瞪了他一眼,神情凶恶,动作却温柔之极。 夜弦呵呵笑了,放松身体靠着他,低叹道:「英持,你总是让我为难。」 沈英持深深地凝视着他,道:「我原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浓浓的倦意涌上,眼皮不住地打架,夜弦强撑着神志,扯住沈英持的衣襟, 问:「你在粥里掺了什么!?」 「安睡的药粉。」沈英持面不改色地答道,一只手盖上他的眼皮,道:「你该好好歇息一下。」 「混……蛋……」夜弦声如游丝,挣扎再三,仍是敌不过阵阵睡意,很快便偎在男人怀里睡去了,沈英持给他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伸手按揉着他的膝盖,即使在梦里,夜弦的眉间仍然笼着挥不去的烦愁,苍白的面颊显得死气沉沉,看得人好生心疼。 「若不是怕你怨恨我,真想就这么把你偷走啊。」沈英持喃喃自语,虚掩的殿门蓦地被推开,太后立在门口,脸色五味杂陈地看着他。 气氛一时无比尴尬,饶是沈英持这样皮糙肉厚的人也不禁有几分汗颜,他放下夜弦,缓缓起身,行礼道:「沈英持参见太后。」 太后紧绷着面容,声音冷漠如冰雪:「祠堂乃宫中禁地,非外人可以擅入,沈将军何故至此?」 沈英持垂首道:「沈某知罪,请太后责罚。」 「沈将军言重了。」太后冷笑一声,道:「沈将军为天朝重臣,伤不得动不得,就算是夜弦陛下,也不能置两国交谊于不顾。」 言语之间拉开一道无法越过的深渊,沈英持叹了口气,道:「太后何出此言?沉某前来,只为心系夜弦一人,别无他意。」 太后脸色发青,道:「既然如此,夜弦身体欠安,不便招呼,沉将军请回。」 沈英持碰了一鼻子灰,决定先行退让,他走了两步,又不放心地道:「他不能再受罚了,膝盖会冻伤。」 太后僵着脸,肩膀微微颤动,沉声道:「那是我黎国内务,沈将军不便置喙。」 沈英持皱着眉头,说:「太后,恕我直言,沈某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两国的恩怨早已不放在心上,我活着,只为他一人而已,若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发誓我会尽一切力量带走他,并且绝不会再一次把他还给你们。」 夜弦在自己榻上醒来,冷汗涔涔,他猛地翻身坐起,只觉得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在隐隐作痛,虚脱的眩晕感让他险些从床上栽下去,趴在床边的炽月抬起头来,惊喜地叫道:「夜弦哥哥!你终于醒了!」 他睡了很久么?头还是晕得厉害,夜弦扶着额头,问:「这是……怎么回事?」 炽月细细地拭去他额上的汗水,答道:「你昏睡了三天,不停地发烧说胡话,快把我们吓死了。」 「说……胡话?」夜弦心里一惊,忙问:「母后听到了么?」 「那是自然!你叫了好几次那个人的名字。」炽月白了他一眼,道:「反正她原本就被你气得不轻,不差这几句话。」 夜弦脱力地靠在枕上,低语道:「终究是……让她失望了……」 「母后不会气你一辈子的。」炽月接过宫女端来的药碗,喂他吃药,一脸船到桥头自然直的悠然,道:「不听话的儿子总比死掉的儿子强。」 「你说……皇儿怎么就那么死心眼呢?那个男人有什么好?」 太后对着烛火空坐了半宿,唉声叹气,脂粉掩去了泪痕,却遮不住她眼底浓浓的痛惜与无奈,万般愁绪,夙夜难寐,白天的固执与冷硬全都不见了,她只是一个忧心忡忡的母亲而已。 瑞雪剪了一朵灯 恋耽美 分卷阅读8 夜断弦[出书版] 作者:罗莲 ,沉默不语,太后盯着她清丽的面容,叹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无需顾忌。」 瑞雪咬了咬唇,清声道:「太后娘娘,陛下当时为夺回黎国的河山不惜与沈将军决裂,如今他守住了家国,难道为挽回沈将军,又不得不与太后决裂吗?」 太后一震,幽幽地道:「可是……他们两个男人,夜弦又是被他……让哀家如何向先帝交代?」 瑞雪低下头,道:「事已至此,陛下已是非沈将军不可,至于……谁上谁下,不过是他们二人的私事,又无损德行,与外人有何干系?况且当年陛下战败被俘,沈将军虽是为一己私情,终究没有伤他性命,否则,今日我们还不是得去祠堂里缅怀陛下?」 太后被她说得有些动容,然而一想起沈英持桀骜不驯的样子,她心里那股火气怎么也不能平息,母子两个又赌了好一阵子气,见面都冷冷淡淡地,夜弦病好后,像往常一样上朝退朝,没完没了地批着奏折。而到了晚上,沈英持就悄悄溜进宫里来,在皇帝的寝殿里赖着不走,太后虽然怜惜皇儿的辛苦,又气恼他与那人纠缠不清,一时间,母子两个就这么僵持起来了。 过了年,天气渐渐回暖,太后心情稍霁,只带着瑞雪一人,朝御书房行去,也没让宫人通报,就这么悄悄地立在廊下观望,只见夜弦手持一本奏折,神情若有所思,那个阴魂不散的沈英持立在他身后,手指轻轻按揉着他的额角,低头说了些什么,夜弦灿然一笑,自然而亲昵地靠在他身上,抬头与之絮絮低语。 太后看了半晌,默不作声地转身离开,瑞雪跟在她身后:心情志忑不安,忽然听见她开口道:「看来,也只能从那几个亲王世子里面挑选皇储了。」 瑞雪噗哧一声笑了,又在太后的瞪视之下强敛住笑意,恭恭敬敬地低头道:「太后英明。」 柔柔的风吹过来,杨柳枝头已绽出新绿,这个冬天,终于过去了! 完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