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狈相奸》 分卷阅读1 狼狈相奸 作者:节操帝 书名:[乱世民国]狼狈相奸 作者:节操帝 文案: 家道中落的沈家小少爷遇上热爱女人的土匪头子, 俩人一夜春风,不想心思各异。 本来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可这对坏蛋还非得搭着伙的干坏事! 狗咬狗都一嘴毛,坏蛋和腹黑谈恋爱, 怎么能不残酷不无情不无理取闹!!!!! 本文1v1,还是保证he,而且不虐!!一点也不虐!!! 这个人不会写什么抗日救国的大义更不会写紧张刺激的谍报战, 只会写一些轻松的故事和小人物的日常生活,所以请姑娘们不要有思想负担。 内容标签:民国旧影 传奇 春风一度 制服情缘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延生 ┃ 配角:仇报国,虞定尧,赵宝栓,万长河 ┃ 其它:强 ======================= 1第一章 罗云镇,位于晋州西南部的犄角旮旯,从来都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镇里头酒楼戏院典当铺子,烟馆赌坊勾栏窑子样样不差,怎么也算得上是小有繁荣。 出了罗云镇往北,一路沿着狭长的夹山道直下,有个地方叫白家岙。这白家岙地理位置特殊,和平时期是毗邻几个大县州共有的交通要道,一旦拉起兵打起仗那也是块易守难攻的战略宝地。正因为有这两层原因在,不管是罗云镇还是周边几个县镇,都对这块咽喉之地格外上心。 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可这话摆到白家岙就不合适,因为天高皇帝远更容易出刁民! 出岙口,左右各延有一道岔路。左边直通白堡坡,右边绕着落雁岭,两边山头,都因着山上的匪帮势力而出名。各自盘踞,这两拨人实力相当,几年来虎牙似的对峙在罗云镇的咽喉要道上,反倒还构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落雁岭的头子姓万,叫万长河,早年念过两年私塾,只是后来家道中落,不知怎么的就混成了山间草寇。不过他自认身败名不裂,一直都效仿梁山好汉做义贼――只抢贪官污吏,不动普通百姓。 相反,白堡坡的老大赵宝栓就没他这么多讲究。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粗人,不讲道理,只看道义,当然那也是看他自己琢磨出来的那套破道义。 赵大爷认为,但凡是出来混,有哪个不是刀插两肋,裤腰带子上别脑袋的?本来就是刀尖上舔血的生意,谁管你什么来路! 于是他手下这伙人烧杀劫掠无所不为,只要是敢从白家岙过的,必定雁来拔毛,拔完毛削完肉再剔骨炖汤,一点不浪费。 时间一长,就出现个有趣的现象,常常是前面跑个商队,后面白堡坡和落雁岭的人拧成条双首蛇,边打边追的掀起一路飞沙走石。 当然了,这只是个笑话。 笑话好不好笑没有人关心,毕竟谁也不想落到那样的光景里去。白白让人抢了细软不说,运气不好连小命也留不住。 然而就算是天道凿凿的老天爷,偶尔也会办这么一桩两桩不是事儿的事儿,比如沈延生就缠上这么一桩。 偷偷摸摸从低处的黄土堆后面一小步一小步挪出来,他灰头土脸一身泥。原本暗红色的袍子破了好几个窟窿,露出棉花,早没了先前体面的样子。 几天前,这位沈家小少爷跟着家里人北上寻亲,谁也不会料到这大白天,还会在路上遇到劫匪。要不是他掐着点去拉了泡屎,估计这会儿也成了刀下亡魂一枚。 路过罗云镇,沈延生已经在这荒山野岭的路上连续走了一天一夜,又饥又渴,他哪儿受过这个。 眼前,是条人走出来的山道,嵌在两边的黄土墩里,沿途生着许多低矮的灌木。 十几米开外的路中间,停了顶轿子,是抬新娘子用的。顶上热热闹闹披红挂彩,四角垂下沉沉的流苏坠子来,随着偶有的山风左右摆动。 正挡住轿门的红绸颜色还很新,可被人硬扯掉一块,毛边参差,风一过,就女人摇手似的轻飘慢浮。 轿子前后,喇叭锣片锤得丢起一路,零星还有些衣服碎片和血迹――这支迎亲队伍,刚遭人抢了。 沈延生耸着肩膀扒在土堆后面,干咽了口唾沫。连着几天没吃饭,他饿得前胸贴后背。一吞一咽,舌苔上的沙砾便火辣辣的往喉咙里下,疼得他直皱眉。 他已经在这顶轿子旁边观察了好一会儿,估摸着抢人的确实走远了,才悻悻的从低矮的小树丛里直起腰,一步一顿的朝轿子走过去。 洗劫一空的路面上基本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他低着头仔细搜索却一无所获,最后捡起根喇叭抓在手里把玩,扭身往红绸帘子里看进去。 里头人去轿空,只剩条打横的长板,上面也铺着块红布。走近看,他发现这是张盖头。看这盖头的花样绣工像是大户人家才拿得出的东西。 这玩意儿,兴许还能换两个钱! 灰扑扑的指头小心翼翼的抚弄着上面的花纹,沈延生想,不对,这家既然从这里过,必定是附近镇子里的人。要是真拿这盖头去换钱,万一不小心让有心的着了眼,岂不是要惹祸上身? 思前想后,他攥进手里的红布盖头又松开去,想往回放,可肚腹里空落落的确实难受,一咬牙,他下定决心――算了,有总比没有的强!先带着走,万一再有用到的时候呢! 这就把红盖头拿起来准备走人。 可还没等他迈出轿门,就听两边夹进的山道里由远及近传来阵阵马蹄声。 那声音噔噔的踏开路面飞奔而来,速度极快。转眼间,这顶新红的轿子就让就几个骑马佩枪的汉子团团围住了。 沈延生头皮一紧,整后背的发凉,弓身缩进轿子里,他一动也不敢动。 难道是刚才那波抢轿子的又回来了?不能啊?这又没东西留下,他们还回来抢什么? 正琢磨,听见外头有人说话。 “大哥,这消息不对啊,不说李有财的队伍正午才过白家岙么,这才多会儿,就让万长河内小子先端了?!” “别特么瞎哔哔了,要不是你个贱嘴非得贪那两杯上路酒,这活儿能砸?” 说话的这位叫刘炮,是白堡坡的二当家。一拉马嚼子,他屁股底下的高头大马就甩着脑袋嗤嗤的打了串响鼻。 “那咋办啊现在?” “咋办?等着回去叫他把你削成人棍吧你就!” 话一落,有几个随行的小声笑起来。 “你说你小子什么时候成过事儿,啊?抢钱抢粮你抢不上那也算了,这回,连个女学生都截不住!能耐?!我看你怎么回去交代!” “哎呦,那可不成,大哥,你可得救救我!”贪杯的大概是真怕,声音都抖了。 沈延生躲在轿子里仔细听,因为怕被人看见,就把手里的红盖头挡到了面前。 这时候,轿子外头的人像是忽然发现了什么。 “大哥!这轿子里是不是,是不是还有人啊?” “少特娘的放屁,你小子喝傻了?看这一路连个铜子儿都没剩下,特么的万长河还能给咱们留下个活人?”刘炮很不屑,骑着马走到轿子前,他伸出手里的马鞭去挑那破烂的红绸轿帘。 沈延生吓得一哆嗦,立刻就把手里的盖头覆到了自己脸上。 撩开帘子,一个顶盖头的坐在轿子里,身上穿件红袍子,又脏又旧几乎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不过头上的盖头倒是红得很夺目。 轿子里的,轿子外的,同时静住。 难不成万长河真给他们留嘴了?刘炮垂下眼睛一打量,发现这人肩膀模子都大,脚也大,不像个女人。可要不是女人,干嘛躲在这轿子里呢? 十来双眼睛齐刷刷的盯住那一个,“新娘子”缩在角落里不敢动弹。他们在外头唧唧喳喳这么老半天,估计人早就听了个八九不离十――害怕也是应当的! 放下马鞭,刘炮稍作思考。心头里忽而灵光一道,随即扬手对那位贪酒误事的招了招。 两颗脑瓜子凑到一起,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最后刘炮一声令下,喊来七八个手下。 “抬走!” 轿子颠颠簸簸,这还是一顶八抬大轿。沈延生硬着头皮的坐在里面,恐怕这辈子也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活生生的大男人,叫人用大轿子抬上就走,而且去的还不是好地方――听那帮人的口气,前面迎着他的不是匪窝就是贼坑。 缩起半边身子,他小心翼翼的在那一颠一跛的节奏里掀开了一角轿帘。轿子侧面,有个骑马的人,穿一身黑布棉袄,腰上别着枪,脑袋两侧青嘘嘘的剃出头皮,按照沈延生的审美来看,这人的头型很憨。 马蹄声踢踢踏踏,外边的人还在很随意的聊着天,有两个好说土话,沈延生也听不懂,不过光从他们流里流气的语气里也听不出什么好来。 一把攥下头顶的红布盖头,他很是焦躁不安,大拇指头往嘴边一放,咬指甲的坏毛病又犯起来。 这一趟,究竟还有没有活路,难不成自己白吃了这一两天的苦,到头来还是让脖子上的那把豁口屠刀活活切了? 他不甘心,怎么能甘心?! 沈延生腔子坠坠的不得安生,白堡坡的老大赵宝栓却是眉开眼笑的另一番光景。 赵宝栓,今年三十来岁,是个宽肩阔胸的壮年汉子。脸盘黑黢黢的,长得却不丑。两道眉毛挺拔刚毅,直直的飞向额际也有几分英雄人物似的的威风。 这位土英雄今天特别高兴。高兴啥?张罗着给自己娶媳妇呗! 人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赵宝栓虽说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孤儿,但他也想着要给老赵家续香火。三妻四妾暂时不想,有一个就行,白天上灶台晚上暖铺盖,反正横竖得搂着个人陪他睡觉,那才好。 前阵子,有人说罗云镇的李财主要娶个女学生做填房,他就动上抢花轿的歪脑筋了。 他赵宝栓这两年春风得意,要什么没有? 黄金珠宝英镑大洋,山珍海味好吃的好喝的,同生共死的把子兄弟,忠心耿耿的左右臂膀――整个儿就一人生大赢家! 可不就少这一个千里挑万里选的压寨夫人! 填房的女学生他也见过,是隔壁县一家豆腐作坊的小女儿。中学毕业,高级知识分子。小姑娘长得细皮嫩肉,跟她家卖的豆腐一样滑溜标志,正对赵宝栓的胃口。 暴发户有事儿没事儿喜欢附庸风雅,这个赵宝栓也一样。大家闺秀想不起,小家碧玉总能得个,别管什么手段,真把人弄来就叫成事儿! 此时顶着个自封新郎官的头衔,他兴高采烈的在镜子前面来回的照自己,飞一眼边上端水盆的小跟班――瞎眼,说: “你看我,像不像城里人?” 不知道被他从哪里搞来件西装外套,人高马大的穿起来倒也好看,只是里面赤条条的没有打底,当腰还栓了条大红腰带,看着不伦不类像个大笑话。 “现在上海啊,南京啊,可就兴这个!” “老大!没话说!” 瞎眼随声附和,语气里满满的仰慕和赞许。 这可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恭维,瞎眼其实并不瞎,非但不瞎,察言观色的本领还异乎寻常的好。当初要不是赵宝栓嫌弃他眼睛长得小,跟瞎了似的让人找不着,他兴许还叫着自己的本名。不过时间一长,赵宝栓瞎眼瞎眼的叫他,大家也慢慢忘了他原本的名字。 这时候看着自家老大对着半块镜子臭美,他仰着发青的脑袋盯住对方浓密粗犷的络腮胡,舌灿莲花的开始拍马屁。 “老大,您这一身可霸气,简直威风死了!”因为手上端着盆水,他没法立起大拇指,所以两片嘴皮子碾得飞快,“别说是女学生,就是镇长小姐见了您,那都要哭着喊着求您留下她,叫她端茶倒水的伺候您!” 赵宝栓听得舒服,两个眼睛一眯就笑起来,笑声嘹亮中气十足。 边笑边撩起半边衣摆往裤腰里别进一把20响的驳壳枪,他扭腰摆臀的又在镜子前转了两转。 “我说,马二墩和刘炮这都出去老半天了,怎么还不回来?” 瞎眼扭头往屋外头看了看,说道:“估摸着也快回来了,要不您先去前面和弟兄们喝两盅?反正马二墩给您打过包票,没见新娘子,就提脑袋见您!” 赵宝栓笑得跟只沾到腥荤的老猫似的,动手捋了捋自己的胡子:“那要不……先去喝点?” 瞎眼点头哈腰:“要的要的!就是您可别喝多了……这晚上还得……” 话说半截,两个人四目一交,皆是邪邪的笑。 2第二章 马二墩和刘炮领着人把轿子抬到山上,立刻就有人下来迎接。 里里外外一帮子全是糙老爷们,知道这花轿里有个黄花大闺女,都腆着老脸在轿子外头乱转。转来转去,一个两个斜着眼睛往里瞅,有谁瞥见个衣角鞋尖的,都跟拣着宝贝一样,回味无穷的说上一番。 三两下赶走那些看热闹的,刘炮叫来马二墩的人直接把花轿抬到赵宝栓院里头去。留下几个亲信死守院门,说好了,甭管是谁,都不许接近这里。谁要是敢坏事儿,就拿枪打爆谁的脑袋。 赵宝栓在前厅喝酒,前厅里摆了几十桌酒席,全是大腥大荤的肉菜。白堡坡五六百号人,抛去几个看院门守哨塔的,差不多全坐到这里来了。 因着知道今天他们老大娶媳妇儿,这波大喽小喽一个个都跟嘴里跟抹了蜜糖似的,轮着番儿的上来说吉祥话。 敬酒的多,喝酒的就那么独一份,赵宝栓心里有打算,只喝了大半坛子就打住。 “你们这帮有娘生没娘养的,把我灌倒了,谁和你们嫂子洞房去?” 酒桌上悉悉索索,有人笑也有人骂。正是热闹,门外来人高声喊了一句:“可不就是为了洞房才要喝!” 目光齐齐聚拢,马二墩抱着个圆咕隆咚的酒坛子,讪讪的进来了。及至走到赵宝栓面前,他“哼哧哼哧”把贴红纸的坛肚子亮出来,嘻嘻哈哈的说道:“老大,这可特地给您准备的,泡过好料,包管嫂子一上身就离不开您!” 咸湿露骨的一句话,引得赵宝栓眉头一皱,面露狭促的低头过去嗅了嗅味道,他眉眼一弯,立刻就把捂在碗口上的手掌挪开了,同时嘴里朗声笑道:“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就算我不给面子,你嫂子的面也总要给!” 马二墩面露喜色,扯开酒封替老大把碗灌满。 众人默了这片刻,忽然炸出阵哄笑,噼里啪啦碰开杯盏海碗。 这么喝了一阵子,酒兴正酣,赵宝栓忽的想起刘炮来。他和马二墩一块儿去接的新娘,怎么这会儿光见马二墩这臭小子在这里溜须拍马,他个二当家却跑得连人影都见不着,这算怎么回事? 赵宝栓惦记,刘炮这会儿也确实是有事做。 他在赵宝栓屋头待着呢,沈延生坐在他面前狼吞虎咽的吃面。 “一会儿他要是进来,你死活不要让他掀盖头,明白么?”斜倚着炕沿嘴里吧嗒吧嗒咂着烟管子,叮嘱两句他停下来,吐了口烟圈,“反正今天晚上就是不能让他发现你不是女的,明白么?” 沈延生专心吃面,边吃边点头,几乎都不带嚼,直接往喉咙里吞。刘炮说什么,他就答应什么。反正不是黄花大闺女,到了这份上还能吃亏不成? “明天一早,你就说这是对面山上的万长河逼你做的调包,他和李有财串通一气,故意设了这么个套,明白么?” “嗯。” 刘炮含住铜包烟嘴,就着屋里的灯光看他。刚给他打水洗过脸,这小子就露出了白瓷瓷的脸蛋儿,眼睛也大,浓眉大眼的一看就精神。身上那套新娘才穿的长袍裙子虽然有点小,但紧紧的裹出身体的线条,腿是腿腰是腰,屁股坐着看不着,反正也是有木有样。处处精致好看,只可惜底下带把。 刘炮这人口宽,腥荤不忌,他知道漂亮男人和女人一样,也是可以玩的,而且玩起来更辣更有味道,只是他家老大赵宝栓不好这一口。 不过眼前这位,他也暂时不敢动――来历不明。 要不是马二墩办事失利他也有责任,这不清不楚的人他不会往坡上领。 交代完毕,他抓过炕桌上的红布盖头就甩到了沈延生脑袋上。 “你也差不多准备起来。” 沈延生对着他咽下最后一口面,伸手抹抹嘴角说:“万长河是谁?” “你别问。” “那要是他明天起来发现我不是个女的,要杀人怎么办?” 刘炮低头系好烟袋,走出去拉开门:“死不死都看你运气,活着最好,要死了,这顿就算断头饭。” 木头门“嘎吱”一声关紧,隔绝外面转瞬即逝的喧嚣。 独处一室,沈延生四处打量这间屋子。 屋里没什么大件的摆设,桌子,椅子,都半新不旧。为了表示喜庆,梁上穿着两根红布条,当中垂下个打成朵的大红绸花,颜色之鲜艳跟这屋子粗犷随意的风格格格不入。 收腿上炕,他磨蹭着挪到窗格边,掀起点缝隙来往外看。外头的天已经黑下来,远近是一丛丛的火把,长龙似的伸展而去,直通向前面的大房子。 院门口站着两个人,相信还不止这两个。刚在屋里抽烟的这位吩咐过,估计现在这院落已经被人严密控制起来,自己插翅难飞。 沈延生这个人,不喜欢临阵乱脚。落魄之前,他家在南方当地也算是小有名气。他父亲做茶叶生意,往来几十年,光宅院就买了好几座。沈延生是小儿子,因为前头几个全是丫头,所以到他这里就特别受宠。天天跟颗宝珠似的被一家人捧着含着,到了该读书的年纪,他也去私塾学堂,又到县上读中学。要不是前年老爷子让人给狠狠的坑了一笔导致家业衰败,这会儿他就漂洋过海的留洋镀金去了。 要说这人生艰辛风雨难测,难就难在个人心上。沈家老爷子一倒,那帮姨娘太太也纷纷的各寻出路,捱到最后实在顶不住要债的,便把家宅变卖了,筹出点路费准备上北边投靠旧日的亲戚去。 来的路上,沈延生还没觉得自己有多凄惨,他想的好好的。等到了北平找上亲戚,就去找份洋行的工作先做着。他读过书,会写字会算算术,糊口总不是问题。 可他没想到这路上会遇到山匪。 本来就是寥寥的几口人,现在突然只剩下他一个,他哭也不是,难过也不成,因为没落到个安生的光景里。 这一夜凶吉未卜,哪有心思担心那些已死之人。 面碗摆在炕桌上,旁边是块红艳艳的新盖头。他伸手抓起来,摆到鼻子前面嗅了嗅。帕子很香,估计是抹了香粉之类的东西。 伸腿下地,他走到竖着半片镜子的桌台前,拉开抽屉在里面四处翻动。 抽屉里的东西就这么几件,空的子弹头,鹅卵石五六个,牛角梳一把,缠过红绳的新剪子一副,还有盒印满洋文的雪花膏,团团溜溜的躺在抽屉格中间。 沈延生把雪花膏拿出来,滚圆的铁盒盖上是个金发碧眼的洋女人。拧开盖子挑起一点来闻味道,他把那香甜柔软的膏体涂到了自己的手背上。他的手很白,十指纤长,看起来像个姑娘家。 搓着一双手反复涂抹,他把手心捂到脸上,裹住两边温温热热的脸颊。 我可不能白白就死在这里。他想,他们要的是女人,可我不是。与其捱到明天早上,还不如就此来个痛快,那头子要是想杀自己,就拿他做人质,要是不杀,那最好。 摸起剪子压进枕头底下,他踢落脚上的鞋,然后脱掉外面的红袍扭身钻进热被里。 刘炮只给他找了外衣,没有内衬,他就脱得只剩下裤衩和肚兜。肚兜是他自己的,来时候家里一个姆妈硬给他,说能辟邪挡祸。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这回事儿,起码他确实也躲过场灾祸,并没有死。 侧身躺着面朝墙内,沈延生不放心,又把剪子抽出来揣进怀里。手上雪花膏的味道香甜扑鼻,他小心翼翼的呼吸,闭起眼睛假寐。 酣畅淋漓的一场酒席接近午夜,赵宝栓颠颠倒倒的回到院内,他已经喝得连门都找不着了。马二墩跟刘炮轮番上阵,灌得他东南西北也不分,差点连自己姓什么叫什么也不记得。两个手下搀着进屋,这位当家的相当不配合。狼嚎似的边走边骂,骂得全是对面山上的万长河。 及至到了屋内,手下扶他坐下,要端热茶给他醒酒,还让他不领情的提着后衣领子全给丢到了外面,临关门还在骂“都特么给老子滚远点儿!” 洞房花烛,再傻的人也知道一刻千金良宵苦短。赵宝栓虽然喝得有点高,但这丝毫不耽误他办正事儿。 因着那一坛子邪酒,他裤裆里早就燥热难耐的支起了大块,边走边解着裤腰带,他连灯也不关,就趁着屋里的亮堂直扑向炕上那具侧卧的身体。 沈延生吃饱肚子,不知道自己迷迷糊糊的真会睡过去。酒气熏天的被人一下堵住嘴唇,他才在那扎脸的胡丛里惊醒过来。 而此时,赵宝栓已经摁住了他的手脚。惊觉挣扎,他先想到那把剪子,可来回扭头,哪还有什么剪子,早不知道滑到哪里去了! 脑子里嗡的一声,他恨自己不该贪吃贪睡,赵宝栓像口大钟似的,沉甸甸的罩住他就不肯撒手。 “宝贝儿,怎么不等我自己就先睡了?你是不是生气了?嗯?都怪那帮龟孙子,想灌倒我,特奶奶的!一帮有娘生没娘养的,等过了今晚,过了今晚我就收拾他们!宝贝儿,老婆,媳妇儿!你别生气昂,别生气,我这不是来疼你了么?嗯?”高声骂完手下,这位醉醺醺的改换了口气,就跟嘴里含着什么蜜糖香果似的,软颤颤的调子听得沈延生愈发厌恶。 看来他是真的喝昏了头,两眼发红,男女不分。 不等沈延生动弹,顶上厚实的身板立刻压下来,贴住他身上单薄的衣物。拨开半截被褥,他几乎没什么可以蔽体的,赵宝栓就着那只一层的肚兜揉搓他,粗糙的手指搓得他皮肉发疼。 “下去!你给我滚下去!!!”沈延生蹬着双腿,搜罗了一圈也没捡出句脏话来,反倒是由于惊吓,出口的声音都有些劈叉了。扭动起身体竭力的推拒对方,压在他身上赵宝栓忽然没来由的笑起来,笑里带着酒气和烟叶的气息,一道道夹着滚热的气流喷到他颈窝里。 “脾气不小啊?好!这才叫有样!配做我赵宝栓的压寨夫人!”嘟嘟囔囔发出称赞,性格粗犷的赵当家更加用力的拥住怀里不肯安分的身体,低头把自己一张热嘴摁到人脸上身上,嘴里还喃喃的不肯消停:“宝贝儿,你身上怎么这么香呢?嗯?香死我了!爱死我了!趁着还有力气,你再叫两声?啊?叫啊,越叫越硬,硬起来干死你!” 赵宝栓的粗俗弄得沈延生浑身燥热,他暴躁,愤怒,更不要说那半团棉被外顶住他耸动的部分。 然而这些,并不是他暴躁的真正理由。 沈少爷不是雏,也曾偷偷跟人混过戏班子什么的,尝过女人的温香软玉。可他总觉得意兴阑珊,就好像按摩没按对穴位一样,爽是爽,却总差了点什么,不能尽兴。再加上精气宝贵,慢慢的,他也不再对女人抱有什么懵懂的期待,只觉得就是那么回事儿,尝过了,也就算了。久而久之,竟有点禁欲的意思。 然而这一次,力量上的对抗和充斥口鼻的汗味与烟味却让他在恐慌与屈辱中尝到一丝别样的意味。 毫无疑问,赵宝栓当然肮脏的,可这肮脏里却隐隐的透出一股禁忌和刺激,仿佛一种从未尝过的新鲜滋味,慢慢的通过那些压制在他身体上的力量和体温渗向他的血肉经脉,让他在下腹短暂甜美的快感之中渐渐的汗毛直竖。 面对如此的羞辱,他杀心顿起。 他要跑,不跑不行! 赵宝栓压得他喘不过气,艰难的应付之下,他终于在热炕的一端发现了救命的武器! “……下去!”一把抓住胸口蠕动的脑袋,他用力搡开对方,挣扎着用半边胳膊撑住身体,准备借着这难得的空档去抓那把剪子。 赵宝栓哼哼一笑,弓起脊背向下沉,一口亲住了沈延生的肚脐。湿漉漉的嘴巴舌头来回舔着对方雪白的肚腹,赵宝栓毫不含糊的托起下面的腰,握住了底下软乎又结实的屁股。他着急,急的裤裆里要烧起来,恨不能立马就有个洞能让他挤进去灭了这一把邪火。 异常的触感惊得沈延生双目圆睁,屈辱与淡淡的快感混在一处,搅得他心里犯慌。腔子里憋了一口热气,他抖着手摸了好几下,终于把剪子捞进手里。即刻抓起来对准赵宝栓的脖颈,狠劲未落,上方却骤然伸来一只手,牢牢的掐住了他的腕子。 “怎么?想杀我?”赵宝栓从下面抬起头来,一双眼睛里全是火。沈延生吓得顿气,手上的力道也松了一下。借着他的松懈,赵宝栓从底下跃上来,速度极快的把他翻了个个儿。 脸朝下摁住沈延生,他从那半团被褥里揪出人整颗屁股,一抹裤子猛力向前一扎,当下就把人给扎透了。 沈延生连声痛也没来得及喊,抓着剪子的手一松,剪子就坠回炕面上去。哐当一声响,赵宝栓又把他粗大的家伙狠狠的捅进了他的体内。撕裂的疼痛下,他简直睁不开眼,热的眼泪不断的从他眼角里往外渗,他满脑子都混沌迷乱了。浑身紧绷的趴在热炕上,他终于吃痛的喊出了自己生平第一句粗话:“……狗……狗日的!” 这么折腾了一晚上,赵宝栓搂着怀里的新媳妇翻来覆去的干,干到天边都泛起鱼肚白,总算是心满意足的从人身上下来了。沈延生半道昏死过去好几次,浑身麻木也忘了什么叫疼。死人似的蜷在被子里,他半闭着眼睛一丝两气。而赵宝栓躺在他背后,鼓着一身腱子肉满脸餍足,粗壮有力胳膊的揽住他,美滋滋的鼾声连连。 歇了许久,沈延生总算恢复了一点力气,又在被子底下摸到昨晚那把剪子,他手指颤颤的抓起来,把尖削闪亮的刀尖,对准了自己背后。 3第三章 刘炮起了个大早,胡乱洗过脸就往赵宝栓院子里赶。山上轮班站岗的人后半夜刚换过一批,这时候全都精神头十足,一看见他就招呼。 跟巡阅似的冲人点点头,刘炮走到个看门的边上,身子一斜去背后摸着烟管,同时低声问道:“昨天,里头有动静么?” 看门的以为这位二当家的眼馋,大清早就闹不正经,便嘿嘿的猫腰笑起来,边笑边摇着头说:“您要是想听这个,昨天我就跟您换换位置,我睡觉去,您亲自来盯着,那还热乎。” “胡说八道!”板起脸,刘炮一烟管敲过去,眼刀嗖嗖,刮得这看院门的讪讪的向后躲了躲。 硬挺着脑袋上的痛不敢摸,挨打的哎呦了一嗓子,继续说:“我也没听着什么,就听见后半夜有人嚎了几嗓子,声音听着也不细,估计嫂子是个沙嗓门,让咱们老大给干疼了……” 小喽越说越来劲,仿佛忘了脑袋的疼一般,眉飞色舞添油加醋,刘炮的心却猛的一下蹿到了嗓子眼。 “你说什么?” “我说……我就听后半夜有人嚎了几嗓子……” “我操!” 低声咒骂,他收起正要往嘴里搁的烟杆当腰插到身后,开步直奔院门而去。 这他妈的要出事儿! 推开门,不偏不倚,明晃晃的剪子尖刚好被那透窗而入的阳光照得闪亮,刘炮平地一声吼:“你干什么呢!” 沈延生惊得指头打颤,当下就松手。剪子险泠泠的坠到底下,惊醒了正搂着他睡觉的赵宝栓。 赵宝栓倒是头脑冷静,鱼打挺似的坐起来,看也没看先拉起被子捂住了自己怀里这位。然后抖着满脸络腮胡子对关门进屋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2 狼狈相奸 作者:节操帝 炮说:“你特娘的吼个蛋!天塌了还是火烫卵子了?” 刘炮惊觉这事儿不能直接解释,就软下声说:“我这不是怕这女学生性子烈么,万一做出点什么事儿来……” 赵宝栓叽咕叽咕眼睛打哈切,想说自己这一夜销魂回味无穷,却一眼叨到枕头边倒插的剪刀。 哎呦我操!敢情要不是刘炮来的巧,这剪子现在可不是插枕头,那非得插进自己的喉咙不可! 心里一颤,赵宝栓也没现到脸上。不动声色的把剪子塞回枕头底下,他捞进被子里去摸新娘的屁股。新娘背对着他,一捞过去内两条腿底下就是湿了透的精水。这一手摸得他心神俱漾,立刻就眯起眼睛笑起来。 “叫我操了一晚上,就特么是块石头,也该出水了!” 刘炮一听打了个激灵,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看来炕上这位昨晚上可没少受罪。赵宝栓的东西他见过,生的跟野驴似的,吊在裤裆底下坠坠的一大串,连女人都受不了,更别说那位细条条的小身板。 男人干男人本来就不走正道,他必定是被操得屁股开了花。 这么一想,刘炮忍不住脖颈一抽搐,好像被爆屁股的是他自己。伸手摸了摸后腰的烟杆,他边往后退边说:“是是是,是这个道理,是这个道理。” 可没等他把屁股撅过门槛,就听里面的赵宝栓跟被人踩了卵似的一嗓子,接着连棉被带人滚到地下。 再看,沈延生依着墙坐在那里,皱了吧唧的肚兜下露出粉颜色的jb,连鸟带蛋,是完整的一套。他也不遮也不掩,干等着人反应似的,直勾勾的盯住地下的赵宝栓。 “我操!你怎么……你怎么是个男的!” 刘炮想:你特么还说人家瞎眼是瞎的,干了一晚上到现在才发现这不是个女的,那不叫瞎?!二话没有抽出裤腰里别的驳壳枪,他把口子对住了炕上的沈延生。 “别动!你哪儿来的!” 赵宝栓跟只狗熊似的刨起被角,显然还没回过神。挺机灵一个人,可遇上这大变活人的戏法,顿时成了个傻子。搂着被子他还有些委屈:敢情,自己昨晚上夯着力气干了一晚上的根本就是个男人?!他被个男人睡了?! 这他怎么接受的了! 慢半拍的抬手压住刘炮的枪,他还不死心,郑重其事的看向炕上的沈延生。 “你家里是开豆腐作坊的么?你是上过中学,要嫁给李有财的那个学生么?” 沈延生摇摇头,再点点头:“我是上过学,可不认识什么李有财,家里也不开豆腐作坊。我就是和人合伙骗婚的,可半道遇上有人抢花轿,我就……我就来了。” 刘炮听着他平地起高楼似的谎话连篇,顿时眼急,吼道:“骗婚?抢花轿,少特么胡说八道!老实说,到底是干嘛的!”说着枪口子又抬起来,对准了沈延生的脑袋。 沈延生不怕死,神色中隐隐闪过一丝屈辱,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屁股。眼看白稠的精水湿淋淋的从指头缝里往下走,他低声说:“你杀了我也好,反正你刚进来那会儿我也不想活着,干脆,动手吧。” 他一副大义凛然的慷慨模样,反倒是准备搭台阶的刘炮没了后话,本想着只要这小子说两句软话,或者讨两句饶就直接把人放走,毕竟一晚上受苦,屁股大开花到底可怜。可他独独没料到对方居然会这么硬气,这档口,开枪就是滥杀,不开吧,自己又下不来台。打家劫舍这么多年,他从来没犹豫过,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一时半会儿的居然也开始妇人之仁。 进退两难的时候,赵宝栓从地上站了起来。赤条条的爬出被子,一把摁下刘炮手里的枪。 “特么把马二墩那混小子给我叫来!” 一会儿工夫,马二墩连滚带爬的从外头滚进了前厅,赵宝栓和刘炮一人一张椅子坐在那里,还有个白脸的男人,他不认识,半边屁股侧倚,也坐着。 点头哈腰的进屋,他看两位当家的面色不善,青嘘嘘的脑瓜子一垂,便自主自觉的赔起了笑脸。 “老,老大,您叫我?” 昨天晚上的事儿他和刘炮心里都有数,可昨天不是这么说的。他溜须拍马样样在行,最会见风使舵这一套,但眼下这一出,他却怎么也摸不出门道。 赵宝栓不和他废话,出手把个红头盖当头掷过去,怒斥道:“昨天下山之前你怎么说的?” 马二墩揭下盖头,还以为自己吃酒误事的事情暴露了,战战兢兢的去看一旁的刘炮。这一看,正遇上刘炮挤眉弄眼的给他使眼色。于是他立马就低下头说:“要是没把那女学生给弄来,我就提脑袋见您……” 赵宝栓一听,气不打一处来:“那女学生呢!” 马二墩接口说:“女学生……女学生不是叫人给您抬到院子里去了么……我还特地让人把院子看紧了……这一夜工夫……您不是还……” 后半句让赵宝栓一巴掌响硬生生掐断在桌面上,马二墩脖颈一颤打了个哆嗦。 只见自家老大怒气冲冲的接着指向旁边的白脸男人,口里吼道:“这特么叫女学生?!” 桌子旁边坐着个瓷人似的沈延生,赵宝栓一声怒骂,他也不急也不躁,端起碗盖气定神闲的喝了口茶,十个指头干净修长,连脸蛋都是白白净净的。 马二墩知道,这白脸男人就是长得再漂亮,横竖他是个男人,跟他们老大要的媳妇儿完全不是一码事儿! 正看的目瞪口呆,又听赵宝栓说:“抢人之前你不会掀开盖头看看?” 这回,马二墩可有了借口。他满脸无奈的答道:“老大,我再怎么,再怎么也不能坏了规矩是不是,这新娘子的盖头,除了您,还有谁能揭?” 赵宝栓让他一堵,满腔怒火没了出路。是啊,要是半道让人揭过盖头,那还叫新娘子么! 这么一想,他也没辙。可平白无故的女学生变成了男学生,他还跟人睡了,这叫怎么一回事儿! “老大,怎么了,是不是……是不是咱们截错轿子了?”马二墩不怕死的小声问,边问边打量自家老大那一脸的络腮胡。 这时刘炮说话了:“大哥,你看这人都抢错了,要么就放这小子回去……反正留着也没用,要让兄弟们知道,还以为你……”还以为你不爱水道偏旱道。 他试试探探的没敢往下说,坐在旁边的赵宝栓也面露难色的抬头看了看沈延生。 “怎么着,要不你等天黑了自己回去?” 这个冒牌夫人肯定要还回去,可不能是在白天,白天人多眼杂,就算是个笑话,赵宝栓也想遮着点掩着点。总比光天化日的整个山头都知道他稀里糊涂抢了个男人回来睡觉来的好。 这么打算着,他就要吩咐刘炮去安排,可没想到沈延生会临时变卦。 接连喝了两口热茶,这位白净的小少爷强忍着屁股里的疼痛说:“我不走了。” 赵宝栓一听大惊失色:“怎么着,你不走是真要留下来给我当老婆?” 沈延生脸一红,满目怒色:“谁要跟你……”极度尴尬的动了动腿,他别过脸继续说:“走不动!” 刘炮在边上心领神会,干笑两声对自家老大说:“大哥,昨天那酒喝坏了。” 赵宝栓:“马二墩!还不给人找点药膏去!” “哎!”憋着一肚子笑,马二墩应的比啥都快,飞眼t刘炮,他腿脚利索的窜出去。 前脚走,刘炮后脚也提屁股走人,光剩下赵宝栓和沈延生。 沈延生折腾一整晚,早上起来也没吃东西,到这时候就肚子饿,正琢磨着怎么开口跟人要东西吃,就听赵宝栓扭扭捏捏的问他:“……你,你叫什么名字?” 沈延生张了嘴没出声,倒是肚子先叫起来,“咕噜咕噜”连续的响,最后才说:“馒头。” 赵宝栓:“啊?” 沈延生说:“我饿了,要吃馒头。” 赵宝栓默了默,蒙头出去。 转眼间,偌大的前厅光剩下沈延生一个。 他摸摸肚子仰仰头,屁股里火辣辣的痛激得他不敢动弹。不过痛归痛,好歹性命还在。 兴许,那姆妈给的肚兜还真有点避邪镇灾的作用,看吧,这不是又躲过一劫? 4第四章 沈延生在山上住了些日子,起初确实是因为行动不便,可时间一长,竟是渐渐的不想走了。他身上又没钱,下去也没个好。钱不是万能,可没有钱一定会万万不能,琢磨着怎么开口讹上一笔,他又觉得这有点卖屁股的嫌疑。 春风一度,他跟赵宝栓两边都不是自愿的,但眼下木已成舟,这桩子事情就像颗肉中刺,不痛不痒的扎在俩人中间,扯一下动一下,怎么也抹不过去。如果直接开口跟人要钱,依照赵宝栓的性子,肯定不会拒绝,但是沈延生过不去自己这一关。他又不是相公堂子明码标价的,受不起这份侮辱。 鸠占鹊巢的占住赵宝栓的屋子,他逍遥自在衣食无忧的过回老日子里,对于下山这件事情是绝口不提。 而另一方面,赵宝栓自觉有愧于他,再加上对面万长河最近动作频频,所以他这一段日子也不怎么露面。 不过他不来,总有人来――比如刘炮。 刘炮每次去见这位假夫人都带着新鲜玩意儿,好像沈延生真是个需要人讨欢心的女人。隔三差五,不是糕饼就是零食,以至于每次见他,沈延生都要盯住他怀里袖里,因他总能摸出点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来,给他解馋去乏。 这天也是,刚过午饭,刘炮又准时出现了。不过他最近有心事,叼着烟嘴进了赵宝栓的屋,往炕桌旁一坐,他满腹惆怅的长时间静默。 沈延生胳膊底下垫了个枕头,侧躺在炕上摆弄那几个鹅卵石。一会儿排成十字,一会儿排成平行,边玩边用期许的目光打量刘炮。可他的愿望落空了,刘炮专心致志的对付着嘴里的关东烟,吸一口吐两声,竟像忘了还有他在一样。 沈延生不满,“啪”的一声响,朝刘炮丢了个石子。 “走远点,味道熏人。” 自顾自的发起牢骚,他脸皮厚到一定程度,几乎把自己当成这屋子的主人来对待。 刘炮一踉跄,没在意。 最起初,他对这位从天而降并且赖着不肯走的客人没有好意,每天来报道,其实就是为了监视对方的言行――怕他是万长河那边过来的奸细。 可连续几天观察下来,他又觉着就算沈延生是万长河的人,那也不能千算万算的算得如此精巧。再加上这小白脸成天的只知道吃喝,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晒晒太阳散散步,几乎都不出这个院门,更不要说刺探情报――没有奸细是这么当的! 如此,每天来赵宝栓屋里报道,似乎还成了一种享受――沈延生有副好皮相,连续几天好吃好喝的供过来,愈发显得他白里透红精致细巧,漂亮得像个小瓷人。 赵宝栓睡过沈延生,那是阴差阳错迫不得已,如今刘炮也想睡,因为他裤腰带子松,管不住裆里的二两肉,见着个漂亮的就想骑。 此时抬眼看了看沈延生,他“啪嗒啪嗒”咂了咂烟嘴说:“你什么时候走?” 沈延生不理他,翻身过去对着半开的窗格,只把个屁股露给刘炮。他穿的裤子窄小,身子一拧就贴得越发紧密,神不知鬼不觉的勒出一道细缝,两片屁股滚圆结实的从布料底下绷出来,翘乎乎的突着。 “这可真特么是口好屁股。”刘炮想,想着看着,心里痒痒,心痒连着手也开始犯贱,他递出烟杆子,去挑沈延生的衣摆。 可还没等他沾上去,沈延生忽然一骨碌从炕上翻了起来,盘腿坐到炕桌边。 “我不走了”他说。 “什么?”刘炮还伸着手,一时尴尬的不好收回。他微微侧头扫过沈延生的腰臀,讪笑着低声问道,“你真要留下来给我们大哥做老婆?” 沈延生一推炕桌:“你有这兴致不会自己去?” 刘炮说:“我不行,我得当捅人的那个。”说着,他又心生狭促,半玩笑似的说,“我说你,该不是被干出瘾了吧?我听说这事儿,只要是上了身就下不来。再说,咱家赵哥那分量,可够你痛快的……” 沈延生不说话,光用黑漆漆的眼珠盯住他。然后在刘炮满面的淫笑中光脚跳下地去。挨个摸那几把椅子,他挑上把趁手的,抡起来就往刘炮这儿招呼。 只看一道黑影当头劈下,刘炮反应灵敏,及时的侧身一闪,就听哐啷一声,炕桌在他眼前碎了个四分五裂。 双目圆睁,刘炮嘴里的烟嘴也掉了。 亏得他身手好啊,不然碰上这携风的大暗器,骨头再硬也不经打! 一下不中,沈延生不含糊,拉回椅子还要接着抽,这时候听刘炮大吼了一句:“你说你留下来干啥?!正经的!” 沈延生把椅子杵到炕沿上,说道:“你们干啥我干啥?” 刘炮直拿余光瞟那两条挨着自己的腿凳子,正对了沈延生说:“我们可不干好事。” =========== 赵宝栓亲自下山跑了两趟,他这几天是被一桩烟土买卖给绊住了。 罗云镇里新起了家烟馆,馆子主人就是镇长的女婿。要说大烟这东西寸缕寸金的,只要顺利弄进镇,那便是一笔流水财,捞都捞不尽。 本来镇长家女婿开烟馆,这生意就不地道,可人家在这片做惯了霸王,管你门斜不斜,道歪不歪,总归都是生财之道。 为了保那批烟土,镇长特地派出罗云镇的保安队随行。一来是为了安全,二来对白家岙这帮乌合之众也是个警示,告诉他们这一亩三分地到底是跟谁姓。 消息一放出来,白堡坡同落雁岭上的两窝人全都磨刀霍霍的拉开了架势。 镇长带头贩运烟土,这是大不义,万长河肯定不会错过里面大捞一把的机会。而赵宝栓沉寂许久,对于这笔生意同样觊觎。 土匪说的好听点,还讲究个“义”字,但要想平白无故想揽起几百号人,谈何容易。 起码你得有钱有枪,养得起,装得起。 赵宝栓想得明白,这趟生意,他志在必得。 这天上午,他就把手下几个师爷相当的人物齐聚到了自己屋里。沈延生是外人,被他赶出去遛弯了,可也不是单放出去,有瞎眼跟着他。 临出门,沈延生很是鄙夷得看了看那两个毛毛糙糙的臭皮匠,这其中就有肥着胆子调戏他的刘炮。 就这几个粗人凑到一起,难不成还能弄出什么锦囊妙计来?反正他是不信。 白堡坡这块山势较陡,前面看是茂密的树林子,背面却是无处下脚的悬崖峭壁。直上直下的山路没有正经台阶,沈延生随便走了一会儿,就觉得脚底下痛得厉害,半步也不愿动了。他挨着块水边的大石头坐下,一直跟在后面的瞎眼健步如飞的赶上来。 他在这里待得久,脚也熟,路也熟。看出沈延生吃这山路的苦,就笑嘻嘻的从后腰掏出个牛皮水袋递过去:“大嫂,你喝呗。” 沈延生抬头睨他一眼,发现这小跟班有一口好口牙,雪亮雪亮的十分整齐。 “你叫我什么?”他不悦的开口。 瞎眼蹭蹭脚底的山石说:“我知道,你是我们赵哥从山底下抬回来的,睡也睡了,可不是大嫂么?” 瞎眼其实不明白这男人和男人到底怎么睡,可刘炮是这么说的。他说这个男学生和老大在炕上办过事儿,所以要自己时刻盯紧这位准大嫂,关键时刻,还可以算是立功。 尽管刘炮这人经常信口开河的没有正经,但赵宝栓也确实是把屋子腾出来给这男学生住了,这点总假不了。所以瞎眼对沈延生特别好,鞍前马后的,怎么伺候赵宝栓就怎么伺候他。 蹲到地上给沈延生捶了捶小腿,他一脸谄媚的说:“大嫂,我们回去?” 沈延生接过牛皮水袋喝了口,仰头环视周遭,并不回答。 他们处在一个小山涧里,老远的崖壁上垂着瀑布。山水激流奔腾的下来,冲刷过一径卵石水草,淌到他们面前便成了清澈透明的潺潺细流。 沈延生享受着瞎眼零碎的拳捶掌揉,颇有滋味的问道:“小眼睛,你想不想去底下的镇里呆着?” 瞎眼一愣,马上说:“这儿挺好,干嘛非得下去。” 沈延生抬脚朝他裤裆里勾了一下,差点把人顶出去。 “没世面,这山上可没镇里好。” 瞎眼憨厚的笑了笑,提着裤腰站起来:“镇里不是不好去么,再说了,我跟着我们老大。” 老大?你们老大可活的比你们周全! 心里讥讽,沈延生说:“跟着他?跟着他这么打家劫舍的过浑日子?” 瞎眼吸了吸鼻子,歪头捶着沈延生另一边的小腿:“这怎么是浑日子,总比我下山要饭又让人欺负来的好。” “出息,土匪可不是什么长久活,你就甘心这么一辈子窝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 这一次,瞎眼不回答了,光是抿着嘴憨憨的笑,也不说愿意,也不说不愿意。沈延生俯下身,用手轻轻的摸了摸对方毛茸茸的寸头。 “哎,我问你,你跟着那帮人下山抢过东西么?杀过人么?” 瞎眼摇摇头。 沈延生说:“那你这土匪可怎么当的?清清白白也不杀人也不越货,万一哪天真让人给剿了,不是冤枉?” “剿不了,咱们老大可厉害呢,镇长都琢磨着这事儿多少年了,还不是拿咱们没办法。” “厉害?聚了一屋子土包子学人家开会,这就叫厉害?开什么会,一窝草包,臭皮匠都顶不了半个。” “那是咱们老大对这趟活上心呗。”瞎眼说,“镇长的生意油水多,不捞白不捞,这一路可不止我们盯着,对过山上还有万长河呐。” 万长河?又听到这个名字,沈延生琢磨起刚来的时候刘炮说的话。看样子,这姓万的跟赵宝栓是同行,怪不得,一碗饭两个人吃,能不眼红犯急? 两个人又在溪边歇了一会儿,回到山上,天已经擦黑。 赵宝栓和那一帮开会的不在屋里,沈延生就大摇大摆的脱鞋子上炕。 刘炮给他找来两件半旧的裤褂,他嫌东嫌西偏不爱穿。所以只要吃过晚饭不出门,他就把自己脱得光溜溜的用被子捂起来。 肚兜辟邪又镇灾,被他仔仔细细的洗干净收起来,至于来时候穿的裤衩,早在内天晚上就被赵宝栓这猴急的给撕烂了。 仰面朝天趟在热炕上,底下暖融融的柴火烤得他昏昏欲睡。不知不觉伸手下去握住腿间的器具,他压在被褥上扭了扭屁股。不疼了。 他在这里住了好久,什么事情也不干,渐渐的腻起来。早先在家虽然也不干活,可毕竟还有娱乐活动。闲暇之余看看报纸跳跳舞,他还要跟着留声机里的唱片盘子哼上两句。可现在,整日的除了听鸡叫虫叫,他连支像样的曲子都听不到。这就好比一个终日荤腥的地主偶然尝了两朵山里的蘑菇,起初是回味无穷,可天天吃日日吃,就腻了,腻到甚至连味道都不想闻见。 干躺着不动,他两个眼睛定定的眸子漆黑,心里却大大的骚动。 到底下不下山? 这一旦下去,必定要四处流浪居无定所,北平这么远,他又没钱,一路上兵荒马乱的,指不定还有多少危机四伏的险境。与其唐僧似的经历九九八十一难去攀那位不知道有没有的远亲戚,还不如就此留在这山上来的惬意。 可这留下得有名目,名不正言不顺,赵宝栓真能留他到几时?再说了,就算人肯留他,他又真的就甘心在这山窝窝里做一辈子不入流的土匪? 沈延生读过书,还是个含着金汤勺的主,虽然没有什么保家卫国的雄心壮志,可他决计不肯这么埋没自己。山下的世界花花绿绿,他肯定是更爱那花花绿绿的世界。 翻身对着炕外,他抬眼看到那房梁上悬的大绸花,不知道是人忘了往下摘还是根本就懒得摘,红彤彤的一大朵,绽在交错的深黑色梁木间。 一股子怨气从肚子里冲上来,沈延生又想起了赵宝栓。 这狗日的!头天夜里还抱着自己又亲又抱,恨不能把张嘴都和jb一起嵌进身体里去,转天就连面都不敢见了。这叫什么?! 沈延生不平,可又想在对方面前正起身来,他得让赵宝栓正眼看他,而不是一味的回避他开花的屁股。 钻在热被里一翻身,满肚子怨气灼得他两个眼珠子乌润润的发黑,躺在炕上忿忿的想:妈的赵宝栓,老子可不是白睡的! 第二天,刘炮揣着两个大玉米棒子来敲沈延生的门,还没响两声,门就自己打开了。沈延生站在当门口,院里的太阳照进来,照得他脸蛋雪白。 刘炮眼睛一眯,贱兮兮的笑起来:“哟,这才刚叫门,你就来开了?是不是早就盼着我来?”语气流里流气,就跟久涸的光棍调戏小寡妇似的,可沈延生没功夫搭理他。抽手摘去他怀里的玉米棒子,立马就要关门。 刘炮嘴里哎呦哎呦两声,把脚踩过门槛去,硬卡住两扇即将关闭的门。 “怎么了你这是?” “不怎么,嫌你嘴贱,不乐意让你进门。” 刘炮笑道:“怎么你还真把自己当成这屋的主人了?”逆着沈延生的力道,他推门就进。沈延生睨他一眼,低头嗅了嗅手里的玉米,扭身往炕边去。 瓷人闷声不吭的在自己面前吃玉米,红口白牙动得刘炮心里又痒嗖嗖的贱起来。探身挨上去,他低低的叫他:“哎,学生哥。” 沈延生转着手里米黄饱满的棒子,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学生哥,你给我出个主意呗。” 眼珠子一转,沈延生眼里的不屑斜斜的从眼角射过来:“你?” 刘炮点点头:“是啊,昨天我们老大不是张罗着开会么,就为了我之前说的那波烟土的事儿。你念过书见识也广,帮忙出个主意支会支会?” 沈延生哼笑,也不吃玉米了,直接把剩下的半根还到刘炮手里:“大早上跑来找我,就为这个?” 刘炮讪笑,低头就着人吃剩下的啃了一口说:“也不是,我就是来碰碰运气。” 沈延生说:“主意不是没有,可我总不能白白给你们办事。”盯了一眼刘炮手里的玉米,他接着说,“鸟为食人为财,你们窝在这山头上肯定也不是为了称兄道弟的拉帮结伙。” 刘炮接茬:“你有什么条件,尽管说!” 沈延生:“条不条件说不上,我只拿我自己该得的一份。” 5第五章 日头遥遥的一粒刚爬上坡,保安大队的队长仇报国带着镇长的商队已经快到万塔镇的地界了。连夜赶路,他们一刻也不敢耽搁,因着过了这万塔镇之后就是匪患成灾的白家岙。镇长催的急,底下好几家烟馆都等着来货开门,而仇报国本人更是焦虑万分――傍晚之前不过白家岙,这一个白天的路都白赶了。 罗云镇的保安队,本来就跟镇长家的私人卫队差不多,好吃好喝的供养着,偶尔派下活也不轻省。就像偷偷摸摸运送烟土这种事情,放着汽车不用,非得用马车费人力,这不是白白把肥羊往狼嘴里送么? 骑着大马走在队首,这位刚上任不久的仇队长低头往自己边上看了看。跟大马并首前进,是一只小驴驹子。因为腿短脚程慢,所以骑在驴背上的少年不住的高声吆喝。 挥挥皮鞭,他把脸转向仇报国:“仇队长,一会儿到了万塔镇,我要喝汽水。” 仇报国舔了舔有点干裂的嘴唇说:“行,你想喝什么都行,不过你可得好好给我呆着别乱跑,我们在万塔镇呆不了多久,天黑之前一定要过白家岙。” “不就是两个土匪么?至于怕成这样?我叔叔天天拿粮食养着你们,好枪好炮的装着,怎么唯独没把你们的胆子也揪出来练一练,几个土匪,怕成这样。”扭头在驴背上颠了颠,少年显得很不屑。仿佛那些言传的匪事不过是闲暇时拿来取乐讨闲的传奇故事,不足为惧。 “仇队长,你到底有没有见过白家岙那些人啊?” 仇报国说:“侄少爷,你这是看不起我呢?” 少年说:“你肯定是没见过,光听人说说就腿肚发软了吧。”说完,他咯咯咯的笑起来,仇报国心里起火,却不能对着小孩儿出。本来,要不是年前死了队长,这位置还轮不到他来坐,可谁想凳子都没坐热,就挨上了这么份棘手的苦差事。 眼下对着镇长家大侄子虞定尧,他有苦无处诉,起手甩了一马鞭,夹住马肚子往前冲出几步。 虞定尧的驴子慢,本来就紧赶慢赶,当下就被彻彻底底的丢到后面去。这位少爷习性顽皮,娇生惯养的又淘气,加上这趟是偷偷从镇里跑出来的,没了大人在身边约束便愈加的无法无天。整个保安队上上下下,全成了他任意差遣的下人,一个不如意就能跟你撂脸子。就拿他现在骑的驴驹子来说,也是从过路人那里硬抢来的。 仔细想想,其实保安队跟白家岙的土匪有什么两样,只不过他们有人养,人家靠自己。说到底,在这兵荒马乱的现世,还真没有什么可以明辨的是非曲直。 仇报国仰头看路两边拔高的山崖,忽然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马蹄声踢踢踏踏砸着一道的土路,所到之处尘土飞扬。 仇报国不是晋州本地人,只是几年前头脑发热从家里跑出来,混在了这罗云镇。跟他一样没头没脑的还有几个年轻学生,一个个都初生牛犊不怕虎,怀揣壮志的求报国,却又不肯花心思做学问。一知半解的学了半桶水,就敢出来瞎晃荡。 只不过仇报国运气好,赶巧混上了队长的职位。 说句实话,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谁没有一点想法抱负,谁不图着自己升官发财权高位重。不上不下的憋屈在这么个小小的罗云镇里,仇报国是过一天算一天,就是偶尔有什么冲动的苗头,也会被那几个到手就花的大钱冲的烟消云散。 此时骑着大马迎着山风,他心里隐隐的泛出许多骚动的苗头。 出门之前,有朋友请他去喝酒,一方面是给他送行保平安,另一方面则是暗示他这趟出去路途凶险。 究竟顺不顺不知道,不过这趟从出来就不是个好开头。离开罗云大半天,就有小的报来说在一辆马车上发现了镇长家的侄少爷――虞定尧。 当时仇报国正坐在一辆车上琢磨朋友的那番话,陡然得知自己队伍里多出一个拖油瓶,脸都青了。 镇长没有儿子,只有这一个过继而来的侄子,虽说名头上还是叔侄,可跟了他的姓,其实就是给他做儿子的。镇长疼这个准儿子,准儿子却不给他争气,不好好念书就知道玩,看吧,这次直接玩大发了。 仇报国想过要人送他回去,可小侄子不依,躺在山道当中又是哭又是闹,还说要他叔叔收拾他们这一拨人。百般无奈,又懒得麻烦,仇报国只有带着这位小少爷一起上路。 颠颠簸簸半个多月,虞定尧一直不安分,仇报国虽然不乐意,可慢慢的也琢磨出一点门道。 要说啊,这凡事都没有绝对的好坏,好比虞定尧这颗烫手山芋。虽说不好抓,但关键时刻,兴许还能用他来保命――镇长不是爱这侄子么,那他就是块免死金牌。只要顺利的跑过白家堡这一关,管他丢不丢烟土,横竖不会一命呜呼。 扭头看看驴驹子上大呼小叫的小孩儿,仇报国忽然有种洋洋自得的欣喜。 路途凶险?出来混哪有什么路途是安稳坦荡的?小心驶得万年船!老天送这枚小子过来,就是保我一路顺风的,可比两杯酒水稳当的多! 落雁岭上,王陆山端着副望远镜四处眺望,望着望着忽然诗性大发,然而咂了半天砸嘴,却连一句歌颂山河的诗词也吟不出来。摇摇头,他有些气急败坏的把望远镜往随行的手里一塞,然后挺着颗圆乎乎的肚子,摸过单边腰上别着的枪袋子 恋耽美 分卷阅读3 狼狈相奸 作者:节操帝 “万长河呢?”扭身往坡下去,随行的喽立即跟上来,往他手里递过条马鞭。 “大哥前两天去了万塔镇,还没回来呢。” “万塔镇?他去万塔镇干嘛?”王陆山虽说只是落雁岭上师爷类的人物,但是对着自家老大却没有什么崇敬之情。万长河什么人,不就是仗着自己念过两年私塾,熟识几个字么,要不是前一代大哥把位置传给他,今天能轮得到他这个白面书生称大王?! 走到一片平坦地里,王陆山大屁股一抬跨到马上。他长的胖,圆不溜丢像个球。单论样貌,说他是土匪还真没几个人信。因为胖,也因为行动不够利索,一般有什么重要的活,万长河是不会带他下山的。不过王陆山自觉文武双全,有事儿没事儿总爱往事堆里头扎,万长河不带他,他就偷偷的跟,避都避不开。 “白堡坡那边有什么消息没有?” “这两天派过去的探子还没回复,要是有消息……” “第一个向我报告!”王陆山说。 随行的面露难色,心说你又不是老大,凭什么得先跟你说呢。不过王陆山这人脾气不好,知道他心性的也不会主动去撩他。默不作声不表态,人抬手照着水亮饱满的马屁股就是一抽。 王陆山借着这力道,踢踢踏踏的跑开马,肥嘟嘟的身体顶在马鞍上一耸一耸的,好像随时都有滚下来的危险。 迎风而去,远在万塔镇的万长河对着茶楼窗外流动的人群,打了个大大的哈切。他的头发有些长,乌黑发亮的掖到耳后,正好露出张白脸。 “老大……”身边一个十八九的青年哥张开口,然而话还未说尽,便让这位身姿挺拔的一个眼神驳回去。 青年当即改口道:“万先生。” “嗯?” “派出去的探子说,这两天镇长的队伍就该过白家岙了。” 听这话万长河先是点点头,然后望了望窗户沿上翘起的房顶,沉思片刻说:“……你看这天气马上就该暖起来了,我这头发是不是也该理一理?” 手下小哥没回神,愣了一下说:“啊?哦……是,是可以理一理。” 万长河轻声一笑,扭身拿过桌上的呢帽罩到头上,下巴往外一递:“走,我们找个剃头挑子去。” 茶楼底下人流不止,万塔镇这两天正办着庙会。镇中心的岔路口搭起戏台子,从早到晚的有戏班子轮番在上头唱。万长河走在前面,抬头看那唱戏的裙袂翩翩莲步轻移,不免被吸引过去。看到兴头,他干脆停下来,挤着人堆一道拥去台前的栅栏处,还举着双手高声叫好。 随行小哥没脾气,只得硬着头皮跟,看一眼戏台子,看一眼边上的老大,生怕一时疏忽,就让人游鱼似的溜出自己的视线去。 台子上唱的一折《辕门斩子》,演穆桂英的是个细高挑的瘦子,脸上的妆红红绿绿,加上满头的宝珠串花,看的万长河这位小手下眼花缭乱。 论长相,他绝对相信自家老大敌得过那戏子百倍,可没有这么比的――做土匪,白白净净反而显得不入流。 扬起颈脖认真看了会儿,青年小哥立马就被那台子上演的内容吸引住。可不是么,总在山上窝着,不是摸枪就是洗马,哪儿有什么像样的乐子。忍不住跟着绕弯的调子哼哼,他转头再去看万长河的方向。 这一看,顿时让他从头凉到脚底。 哪儿还有万长河的人影! 戏台子上正到高潮,哐当哐当的鼓点越来越密越来越热闹,眼看着人群不断的从四面八方涌上来,青年小哥心里愈发惊慌。 脸色刷白,他拼了命的扬起脖子四处寻找。这可是他第一次跟着老大下山,这要是就把人跟丢了,回去还怎么有脸面对山上的弟兄! 找不见自家老大,小哥六神无主,这时候在镇东馄饨摊前的仇报国也是热锅熬蚂蚁似的焦躁难耐。 怎么回事儿,他也丢了人,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他心心念念惦记来惦记去的侄少爷――虞定尧。 “队长,这附近都找遍了!还是不见侄少爷!”来人伏在仇报国身边低声说,语气兢兢战战。仇报国低头踩了踩脚边的碎土渣说:“今天要是找不着那浑小子,回去什么结果,你清楚?” 手下脊梁骨一颤,连声答道:“……清……清楚。” “清楚还不快去!”一掌震起桌面上的半碗茶水。 瞧着手下屁股着火似的跑远,仇报国狠狠的叹了口气。 要死了!这是老天爷要灭他!这下好了,不管回不回得去,丢了虞定尧,横竖都是死!抬眼看那些街边的摊贩,他心里头火燎似的烦,恨不能把整个镇的人全都抓过来问一遍。可这不是罗云镇,不是他的地盘,除了闷头找,他没有别的办法。 6第六章 虞定尧不是头一次来万塔镇,不过这样热闹的庙会倒是头一次参加。他叔叔虞棠海待他像块大宝贝,恨不能一天二十四个钟分分秒秒都带在身边。这让一个十四五的小孩儿觉得无比束缚。于是像现在这样甩掉一切,自由自在,他便由衷的舒畅与喜悦。 手上拿着一串糖葫芦,虞定尧停停走走,转着颗脑袋四处看,看那五彩斑斓的摊位长龙似的顺着街道延展,再看那穿着花布衣服的小妇人抱着孩子摆弄摊位上的小玩意儿。沿途有捏泥人的,有卖窗花的,还有个拉洋片的摊子,跟前围满了跟他差不多大小的孩子。 虞定尧心里头有些自傲,瞧那一帮土孩子一个个撅着瘦巴巴的屁股往小眼里看,看得还都是他看厌了的东西! 仰头从长串的顶端咬下个山楂,他嚼得半边腮帮子都鼓起来。 万塔镇也不过如此,再热闹,也赶不及罗云的一半繁荣。活鱼似的摇头摆尾,虞定尧走得愈发自得。好像他天生就高出这些人一段,是个处高位的上等人。 洋洋得意,小孩儿走道难免有些鼻孔朝天,大阔步子一迈出去就收不回,眼睛不注意,一头撞上个人高马大的。 来人怀里抱着一摞碟子,估计要送去给边上杂技场里拿细棍子挑盘儿的小姑娘用。一下让虞定尧撞得他满地碎渣渣,当即暴怒,还没从地上跃起来,便高声骂道:“瞎了眼的走道不知道看昂!这么宽的道你还偏往我身上撞!爹妈没教你怎么走道是咋的?!” 虞定尧哪挨过这样的骂,对着迅速围拢过来的人群,他又气又臊。 “不就是摔你几个盘子么?至于这么大呼小叫的?” 壮汉一听,上来揪住他的衣服,提小鸡似的把他整个从地面上抓起来:“你特么撞人还有理了啊?” 虞定尧两手握住那男人粗粗的手腕子,两条腿直扑腾:“那你还骂我呢!你骂人就有理了!?” 壮汉大怒,扬手就要打他,虞定尧看看头顶上扇来粗厚的一片手掌,顿时吓得闭起眼睛把脸扭到一边。 人群叽叽喳喳,光有看这一拨热闹的,却没一个人愿意搀和进来。都以为这小孩儿是逃不过这顿打了,却听后头传来个男人的声音。 “等等。”男人的声音斯斯文文,走到人群当中,众人又看到他同样斯文的长相。脸蛋白白净净,身材颀长,穿一身浓灰的袍子,头上戴一顶呢帽。 走到壮汉面前,男人掰开他的手,然后从衣兜里摸出一小卷钞票,塞过去说:“这是我大侄子,小孩儿刚出来不懂事。摔的东西我来给他赔,您也不要多动气。” 说着,他还揪过虞定尧,硬摁着脑袋给人赔不是。 壮汉拿了钱,没道理再折腾,看看这位斯文白净的先生,丢下句算了,转头就走。一看好戏散场,围观的人群也纷纷散去。人来人往的大街恢复成原来的样子,虞定尧满脸疑惑的抬脸看着眼前的男人。 难道这是仇报国的人?不是啊,跟着保安队一路过来,他没见过这个人啊。 一脚踢开地上滚满灰的糖葫芦,小孩儿非但不说谢,还牛逼哄哄的说:“你谁啊,要你多管闲事!” 男人笑了笑,摘下头上的帽子掸了掸灰:“我不管,难道还看着你被人打?” 帽子下面,是光溜溜的一颗脑袋,大概是新剃的,还微微的泛着青。男人伸手往自己头顶摸了摸,又把帽子带回去,这就把虞定尧给逗乐了。 “做好事积德啊,难不成你是和尚?”看着对方相貌不凡,这小孩儿心生狭促的吐出下半句,“不对,你长的这么好看,说是尼姑也行。还是个俏尼姑。” 满以为这番话一定会让对方暴跳如雷,却不料男子只是笑了笑,俯身问他:“不管是和尚还是尼姑,我怎么也是救了你一回,咱们是不是也得礼尚往来一下?” 虞定尧嘻嘻一笑说:“我不是这镇里的,我家住在前面的罗云镇,你要是想让我这就把钱赔给你,我也没有啊。” 男子思忖片刻,抬手指了指他胸前佩戴的一把长命锁。长命锁金灿灿的闪着光,映在男人白净的脸上,光点一跳一跳的。 “要不,你把这个给我?” 虞定尧说:“嗨,你可别看这东西是金色的,这可不值什么钱!” “哦?” “不过你都要了,我就给你吧,虽然不值钱,可你回头要是有空去罗云,直接拿着这个上门找我就行,我叔叔是镇长,赔你那些钱总不是问题。”小孩儿挺豪气,这就摘下脖子上的长命锁,递到了男人手里。 “行了,你拿着,我还有事儿得先回去了。”扭身走开,虞定尧回头往后面望了望,男人个子高高的,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十分出挑。 抬头看看天,他知道自己是时候该回去了,要不然耽误了仇报国运货,回去惹上叔叔,他也得挨打。 虞定尧走得步伐匆忙,正对着一波人流里走来的青年小哥也是神色匆匆,海里捞针似的四处寻觅,他终于在街边看到了那顶熟悉的呢帽。 “老……万先生!”青年小哥疾步上前,“您怎么在这里,我找了好半天,都快把这镇子跑遍了!” 正说着,他忽然注意到自家老大光秃秃的两鬓,顿时惊奇的说:“您怎么把头给剃了!” 万长河笑微微的颠了颠手里的长命锁,不紧不慢的回答道:“刚在巷子口遇上个剃头挑子,不会别的,只会剃光头。” 青年小哥干瞪眼,想着自家老大的好相貌白白赔给一大光头,不觉十分惋惜。 万长河没空领会他的惋惜,直接把锁片揣进衣兜,说:“走,回去看看白堡坡那边的探子得了什么消息。” 王陆山一路骑着大马夹着屁股跑到落雁岭,这就在哨塔边上撞见了下山打望的喽。喽熟知附近一带的山水,一般那些商队从哪儿来打哪儿去,都能料个八九不离十。 此时见着肉球似的滚下马的王陆山,喽立刻恭敬的顿下脚步,低声叫道:“师爷。”王陆山手执马鞭轻轻的往另一边手心里敲打,拿鼻孔睨着喽说:“有情况?” “我看后面来了支队伍,看打扮好像是罗云的保安队。” 肉呼呼的眼皮猛然睁开,王陆山问:“这是探子那儿来的消息?” 喽说:“不是,探子还没回来了,这是我早上下山的时候看见的,这不立即就马不停蹄的上来汇报。” “来得这么快?”王陆山喃喃自语,扭头看看太阳,这保安队的脚程可够快的啊! 抬脚往里走出两步,他回过头,继续问道:“你来的路上碰见万长河了没有?” 喽摇摇头:“老大还没回来吧。” “这个万长河,成天的不知道干什么,这么重要的事情他还没事儿人一样跑到万塔镇去瞎逛悠,成什么样子!”狠狠的空挥下马鞭,王陆山一副正义凛然的谴责姿态。 “你让他们给我去整一队人,我们现在就下山。” 喽面露难色:“师爷,这老大又不在……” “他不在你是连我的话都不准备听了?” “不是不是。” “还不下去给我准备人!” “是,是。” 喽跑远,王陆山伸手摸了摸自己快直接连上脖子的下巴。他大小就长的这么一副福相,照理说是个得福之人。要是没有这个万长河……咂砸嘴,王陆山决定来个先斩后奏。 你万长河不是喜欢到处瞎走闲逛么,那我就让你逛出点事儿来!等我带人截住那笔烟土,看你还有什么脸呆在这落雁岭上充老大! 片刻过后,王陆山又志满意得的爬上了马背,当胸挂着颗望远镜,他胸脯挺出去老高。依照探路的喽得来的情报,镇长的保安队很快就会带着那批烟土从这里经过。通往罗云的大路只有白家岙这一条,还有一曲七拐八弯山势险峻的小路根本没人肯走。 吩咐手下在两边做好埋伏,他个领队伍的自己找了个安全又视野辽阔的地方,端着望远镜开始四处瞎眺望。 他酷爱这架望远镜,当初从一个小官吏手里抢过来的时候就爱不释手。有了这样一个先进又威风的装备,他就觉得自己浑身有劲,好像个气度不凡的大将军,千里之外指点江山。两边镜片筒子架在鼻梁前拉近送远,送远拉近,山坡下面跑上来一个探子。 “师爷。” “人来了?” “来了,差不多看见队伍了。” “行,一会儿只要保安队一冒头,就给我打,往死里打,一个不留!” 探子点点头,片刻犹豫的说:“师爷,这事儿……” “怎么,万长河不在你们就不用吃喝了?”王陆山放下望远镜,双手插在腰上说,“没有他,我王陆山照样带着你们过的好好的,还不用这么多狗屁规矩。你快去,快去照我的话办。” 探子不知声,肩膀一垂转身跑下去。王陆山摸着自己的嘴唇顿觉刚才那番话说得十分过瘾。 手下领命下去安排好对策,一会儿工夫,保安队就到了白家岙的大道上。落雁岭这边看到人影,当即就从两旁的草堆山石里拉开战火。 噼里啪啦一顿枪响,保安队被打了个四分五裂。借着货物的掩护,四散的队伍迅速组织起一道反围攻的战线。双方交战,顿时火光一片。 王陆山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微微的探出脑袋来探视战况,可还没等他的眼睛在弥漫的尘土里认出几条人影,一排子弹哐哐哐的凿在了他面前的石头上。 扬起的硝烟迷得他涕泪连连,一颗心差点没从嗓子眼里跃出来。 “来人!来人!”他高声叫道。 “师爷。”旁边的喽听到他叫喊,翻身滚地,闯过交织的弹雨蹲到他身边。 王陆山弓着背咳嗽,一边艰难的对着路边一辆落空的马车说:“抢!抢烟土!” 喽低头换了个新弹夹,刚推进去还没动弹,就听前面山道上一声轰天巨响。 有人甩了个手雷! 山石夹着王陆山的人一齐被这惊天动地的爆炸弹到天上,落下满地的残渣断臂。血淋淋的一根人指头擦着王陆山的脸飞过来,吓得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说时迟那时快,还没等这胖子发出尖叫,不远处的路边忽然齐刷刷的掀起一波枯草。枯草底下,白堡坡的人成片成片的跃出来,哗哗拉枪栓的声音响成一片。子弹密雨似的跳出枪膛,硬邦邦的迸在地上,砸起一地硝烟弥漫。 保安队一见情况不对,烟土货车都不要了,收起队伍向前跑,转眼就在山道上跑成了无数黑点点。 王陆山筛糠似的贴在石头后面,刚才飞来的一粒子弹已经打穿了身边那个喽的脑袋。眼看着那具尸体死不瞑目的盯住自己,他吓得两腿发软,连脑袋都不敢往外探。 山道上的枪声此起彼伏,伴随着一些声嘶力竭的喊叫声,渐渐趋于平淡。王陆山躲了这半天,战战兢兢的从石头后面亮出一双肉呼呼的小眼睛,却当即被头顶的黑影吓得浑身一颤。 抬起头,一个大胡子男人站在他身前,一脚踏在石头上,脚上的马靴还上着马刺。 “哟,王师爷,好久不见啊。”黑黢黢的影子整个罩住王陆山,他肥硕的身子仿佛一下子渺小了许多。 “赵……赵宝栓……” 赵宝栓冲他龇牙一乐,点了点头说:“对,是我。” 一摇手,后面冲上来几个手下,揪住王陆山就往大道上拖,这肥胖子扭得就像条大虫子。 山道上,七零八落的躺满了落雁岭的人,还有保安队丢下的货车,三三两两的翻到在地,有一些还着起了火。 王陆山看看那满地狼藉的景象,再看看赵宝栓,明白这回自己是死路一条了。既然横竖都是死,死也不能输了气势。拍掉一头一脸的灰,他渐渐在对方的视线里直起身子。 “废……废话少说,要杀就杀吧!” 赵宝栓笑微微的盯着他,靴子后面的马刺挂着路面叮叮当当。一路走到王陆山跟前,他把人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一遍。 “王师爷,万长河那里伙食还真不错啊,上次见你,你可还没这模子。” 漫不经心的挖苦,引来边上一顿哄笑。王陆山当即红了脸:“关,关你什么事!” 赵宝栓说:“是不关我的事,不过我想让王师爷帮我给万长河捎点东西,师爷你看怎么样啊?” 王陆山一想,你不杀我?!狐疑的抬眼看看对方,他眨巴眨巴眼睛。这时候赵宝栓又往他跟前近了近,像是真要他传递什么悄悄话一样,俯身把嘴凑到了他身边。 王陆山僵着身子不敢动弹,只见那男人眸子里一冷,“啪”得一声枪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贴在他腿上的枪打出了一粒子弹。 王陆山一声尖叫,当即痛得跌在地上满地打滚。 赵宝栓对着手下一努嘴:“给他包一包,再给他匹马,回落雁岭之前,别让他死了。” 王陆山满头冷汗,抱住自己的伤腿破口大骂:“他妈的赵宝栓!狗日的!有本事你一枪把老子打死!” 赵宝栓走出去两步,好像刚想起什么事儿一样,又反折回来。走到王陆山脑袋边,他对上底下几乎爆出血丝的眼睛。 “那颗子弹可不是赏给你的,只是要你帮忙带回去给万长河,见到那个王八蛋之前你可千万要挺住啊,王,师,爷。” 一脚踏在那张肥圆的脸上碾了碾,最后三个字冷森森的从齿缝里迸出来。 王陆山像是瞬时没了呼吸,抱着满手血只是浑身打哆嗦。男人眼神里充满威慑力的气势压得他喘不过气,更别提说话了。 包完腿把人扔上马背,临走前赵宝栓还摘走了王陆山胸前的宝贝。 眼看高头大马撒开蹄子往落雁岭飞奔而去,赵宝栓摸了摸手里的望远镜,朝地上啐出半口唾沫。 “早特么知道是他,还用的着我亲自出马?”扭头看看收拾残局的兄弟,他高声说道,“你们去个人,看看老二那儿什么情况。” 7第七章 接头的一路飞奔,还没到那条崎岖难走的小道,远远的,二当家刘炮领着一队人来了。 骑着大马,刘炮春光满面,身前打横放了个小孩儿,小孩儿脸朝下挂在马背上,两条腿胡提乱蹬。 “放我下来!!你知道我是谁么!我叫你放我下来你听见没有!!” 越骂声儿越大,刘炮烦不胜烦。一巴掌打在他屁股上,接头的喽也跑到了跟前。喽一拧缰绳,往队伍后面看了看,然后调转马头跟上刘炮的步子。 “二当家,老大那边完事儿了,叫我过来看看你这边情况怎么样。” 刘炮洋洋得意,翘着嘴角往后面飞了一眼说:“这还用问么,我办事儿什么时候失过手!” 顺着队伍下去,两旁是白堡坡的人,中间一块车队,大包小包的堆着货物。队伍末端,马二墩跟他的爱驹走的踢踢踏踏,不过他还不是尾巴,一条长长的绳索从他手上牵出去,另一端捆在一个男人身上。 这个男人就是罗云镇保安队新上任的队长,仇报国。 仇报国满脸悲壮,身上的队长制服划开几道大口子,不过没什么外伤。要知道,在逃命这条上,他向来身手过人。可问为什么还会落到刘炮手上,这全得怪那个吊在马背上又哭又骂的熊孩子――虞定尧。 大约也就是在半个钟前,他领着队伍到了白家岙的口子这块儿。要不是虞定尧在万塔镇耽误了时间,这点儿他们都快过岙口了。 齐头跟着虞定尧的驴驹子,他摘着好话数落对方,重的他不敢说,怕虞定尧回去跟镇长告状。 嘴里絮絮叨叨,眼睛耳朵却灵敏异常。毕竟烟土活的消息早就放出去,这地方又接近那两拨土匪的老窝,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从哪儿窜出点人来,苍蝇扑血滩似的冲向自己身后那堆货。 怀里揣着心事,果然,一会儿工夫,从前面跑回来个探路的小兵。仇报国勒住缰绳,略略弯下身子。小兵伸着脖子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当即让这位新队长神色肃然。 他低头问道:“你确定前面是两拨人缠在一起了?” “报告队座,千真万确!” “光是他们?” “报告队座,好像还有一支商队,不过人跑没了,只剩下白堡坡和落雁岭的在那儿枪战。” 仇报国思索片刻,笑起来:“好,好啊。就让那两拨王八蛋狗咬狗去吧!”低头对小兵下达命令,他说道,“你传话下去,就说我们不走大道了,改走边上的小路。” “是!队座!” 小兵翻身上马,一夹马肚子,飞一样的朝队伍前端跑去,仇报国坐在鞍子上顿觉轻松无比。摇摇晃晃,他几乎要把自己摇成一株志满意得的迎风玉树。 仇报国不迷信,他是个受过新文化教育的有志青年,然而这一桩两桩的巧事儿弄得他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难不成真是老天爷有意要扶持他上高位? 暗叹着天命佑我,他浑身轻飘飘的绷不住脸皮,不由自主的笑开了花。 这时候,虞定尧骑着驴驹子又从前面跑回来,看他一脸不正经的笑,便开口讥讽道:“仇队长,什么事情你这么开心啊?” 仇报国此时正心情舒畅,再来看这淘气的小孩儿仿佛也觉得没这么讨厌了。微微收敛了笑容,他和和气气的问道:“侄少爷,万塔镇的庙会热闹吗?” 虞定尧想了想说:“热闹是热闹,可还及不上我们罗云镇一半的好。” 仇报国点点头:“那是必然,罗云镇可数得上是这附近一片最繁荣的地方。” 虞定尧斜着眼睛睨他,看他一脸自豪饱足的模样,忽然顶出一句:“土包子!” 仇报国双眉顿锁。 小孩儿继续说:“出息!你就一辈子在我叔叔手下当个破队长吧。”扬手抽起驴屁股,虞定尧哒哒哒的跑到仇报国前面去,扭身对着他扮了个鬼脸,“我叔叔说明年要送我去上海的大学堂念书,到时候吃好的喝好的,全是你们这群土包子没见识过的!” 仿佛是在标榜自己的胜利一样,小孩儿还得意洋洋的冲着他撅了撅屁股。仇报国厌弃的把脸扭开了。 无法无天! 不走大道,改走小路,然而那条小路却很不好走,车队刚进去一半,就有人跑来说有马踩折了腿,而且前面路越来越窄小,马车根本就过不去。 仇报国亲自走到前面,远远的眺下去,脚下的路七拐八弯的顺山势绕行而下。路的一边是山崖,另一边则是深不见底的峭壁。 “把货都卸下来,装到马背上,所有人员步行前进。” 一声令下,整支队伍陆陆续续的停下来,准备依照领队的意思轻装上阵。 仇报国转着视线来回看,才发现虞定尧又不见了踪影。这小孩儿活动起来就像满地烂滚的玻璃球,专往犄角旮旯的地方钻,让人没法省心。 “侄少爷,侄少爷!”高声喊着,仇报国顺着窄道四处张望,终于在十来米开外的一个凹口子里,发现了脸色惨白的虞定尧。虞定尧不骑驴驹子了,一手牵着缰绳,后背死死的贴住单侧石壁。听见仇报国叫他,小孩儿把脸一转,满额头晶亮亮的汗珠子。 “怎么了你这是。”仇报国慢慢的走下去,接过他手里的缰绳,把驴驹子赶到一边。 小孩儿哆嗦着嘴唇说:“这……这山怎么这么高……” 仇报国扭头往那峭壁底下瞟了一眼,说道:“侄少爷,大上海的楼房可比这山高了去了,你连这都怕,可怎么去大学堂念书啊。” 不咸不淡一句话,气的虞定尧乌珠灼灼,恨不得一脚把这多嘴的土包子踹到山崖下去。 “少……少废话,你还不赶紧的过来背上我!” 仇报国讥讽的笑了笑,就要往后面喊人,然而虞定尧斩钉截铁的说道:“不要别人,我就要你背着!” 大人跟小孩儿赌气,到头来,吃亏的总不会是小孩儿。 虽说虞定尧并不是个小胖子,但他不安分,刻意的沉下身子往仇报国后背上压,还跟个大爷似的掸了掸腿。 “仇队长,你可看仔细脚下的路,摔坏你自己也就算了,可你要是把我给摔着了,回去我就跟我叔叔告状,说你硬拉我出来玩!” 仇报国有苦说不出,干脆闭起嘴不吭气。想不到小孩儿还愈发嚣张起来,掀起他的帽子戴到自己头上,说道:“哎,仇队长,我今天在万塔镇上遇见一个光头。要不,你也去理个大光头吧。特精神,真的。” 说着,虞定尧低下头,掰弄掰弄仇报国的耳朵说:“啧啧啧,只可惜啊,你剃出来肯定不多好看,人家可长得比你标志多了。” 仇报国听他这喋喋不休的一番说辞,扭身转到路边,就这么空落落的让虞定尧的屁股挂出半片悬崖。 “侄少爷,你要是再这么说下去,我可就松手了。” 虞定尧怕高,顿时吓的浑身打颤,牢牢的抱住仇报国,不甘心的把嘴闭上了。 小型嘴炮战役圆满落幕,谁也想不到,真刀真枪的大难已经落在了当头。仇报国背着虞定尧没走出多远,就听着前面山坳里传来几声枪响。 仇报国神色一变,躬身靠住边上的马匹,借着马背上货物的遮挡,往枪声来的方向看过去。 只见远远的山路上不知从那儿跳出来许多带枪的,打死队伍前面的几名保安队队员就把马匹抢了过去。 “糟糕!遇上土匪了!” 虞定尧一听,吓得立马就用双手双脚使劲的扒住仇报国,嘴里哆哆嗦嗦:“土……土匪!这,这可怎么办啊仇队长!” 听着口气,小孩儿像是要哭,他也就是嘴巴坏点,遇上这样流血死人的大事,根本就经不住。 仇报国狠狠的丢出一句“闭嘴”收住他的声,一面从身侧的枪带里抽出了自己的佩枪。照架势看,这帮人早就埋伏在这里,还转挑这一段狭窄无比的道,道路虽窄,但是不拐弯,一颗子弹飞出来,只要不是眼神特别差,总不会碰到边上的山崖。 只一会儿工夫,保安队的人七七八八被放倒不少,仇报国一看这光景,牵住身边的马就要往回跑。 一时之间忘了自己身上还背着个虞定尧,他抬腿就要上马,可小孩儿抱住他的颈脖子直往下坠,他就是再身轻如燕,也跃不上去啊! 回手兜了兜虞定尧的屁股,他哄道:“侄少爷,你先下来,你不下来,我不好骑马。”虞定尧不依,收紧了胳膊说:“我不,万一你把我丢这里自己跑了怎么办!” 仇报国说:“怎么会呢,我就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把你丢在这里啊!” “我不!就不!我凭什么信你!” 说话间,前面的土匪已经势如破竹的杀到跟前,仇报国一看大势已去,顿时狠了心。回身把虞定尧往一旁的石壁上猛砸两下,准备把人甩出手就立马夺路而去。 虞定尧没想到仇报国临时会对自己来这一手,大声嚎哭着,从人后背上掉了下来。一屁股摔到地上,他高声尖叫,同时捡起路边的碎石头噼噼啪啪的去砸自己面前正匆匆上马的仇报国。 仇报国哪儿还理他,飞身上马,他这马 恋耽美 分卷阅读4 狼狈相奸 作者:节操帝 上也驮了些烟土。回手狠狠的一抽马屁股,箭也似的直奔来路逃去。 不过他运气实在不佳,不知道是老天爷从来没顺眼瞧过他,还是他的好运就该到此为止,山路狭窄山势又陡峭,好马跑起来四蹄如飞,仇报国伏在马背上,正想着朝后补上两枪保命,不料马蹄子踩上块尖利的碎石,嘶声长鸣,这驾助他逃命用坐骑当即把他弹上半空。 狠狠的落下来,仇报国摔得拱着屁股龇牙咧嘴。 如此,闹剧似的一场奔逃,草草结尾。 仇报国心有不甘,一路咒骂,他把能骂的人全都骂遍了,最后实在找不着对象,就抬头对着前面拿绳子牵住他的马二墩说:“水!” 马二墩根本连头都没转一下,于是仇报国拉长声音又喊了一遍:“水――!”这回,马二墩算是听见了,扭过脸看看灰头土脸保安队队长,从鼻孔里泄出一声讥笑:“不跑了?刚看你逃跑怎么这么麻溜呢?” “水――!” 马二墩:“得了吧你,少在爷爷面前装硬气。”垂首抽出腰间的牛皮水袋,他自己先拔开盖子喝了一口,然后举起来对着仇报国晃了晃。抓着水袋的手一倾,里头甘冽的液体就随着他放声的大笑哗哗的流向路面。 最后把个空空如也的容器兜头冲着仇报国丢出去,马二墩狠狠的说:“爷爷就是白扔了,也不给你喝!” 8第八章 日子流水似的过,沈延生继续赖在白堡坡风平浪静的养屁股,他身份尴尬,偶尔遇上一两个看守院门的喽,总免不了拿他开些低档下流的玩笑。可这方面,沈延生倒是很沉得住气,想啊,史书传记里有多少英雄豪杰不是虎落平阳被犬欺的,而眼下他就是那浅滩上的游龙,犯不着同这些粗俗的虾兵蟹将置气。 捋清楚道理,他又在炕上多磨了几日,但心里总扭着个疙瘩,害的他惦惦记记的没法安心吃睡。 这天也是,翻来覆去摊了一晚上煎饼,他好不容易睡过去,可天刚蒙蒙亮又让外面喽纷乱的脚步声惊醒了,再睡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他很生气,闷闷的气着,又往肩上披起大棉被,就这么坐着继续琢磨。 那批烟土活,也不知道进行得怎么样了。 几天前,他给刘炮献过计,因料着内几个冒牌师爷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他这顺水推舟的锦囊便有了妙用,一来是还刘炮个人情,二来也是为了给自己下山赚点路费。赵宝栓既然避讳他,那自己也犯不着跟他贴脸,大家你办事我出力,是个合作关系,既然是和合作关系那就跟谁艹了谁的屁股没了关系! 心思弯弯绕绕,他把自己想乏了,迷迷糊糊睡过去,再睁眼已是日上三竿的午饭时候。 屋里让热碳烧的温暖如春,呼气吸气全都暖意融融,沈延生睡出一脑门热汗。 扯拢被子劈头盖脸的裹住自己,他肉虫似的朝炕头蠕动,及至近了窗格才伸出手去掀那木质的边角,想弄几丝凉风进来透气醒脑。 忽的,不知打哪儿来了只粗糙的大手,握住他的腕子轻轻一抓,又像故意揩油吃豆腐似的用手心磨了磨。 “谁!” 沈延生一惊,随即睁眼从热被里戳出一脑袋横七竖八的乱发,花被罩揽在他雪白的胸脯口,上头两道锁骨轮廓分明的向往突着。 来人是刘炮,他大佛似的稳稳当当坐在炕沿边,一双牛眼眯曲成两道细长缝。 “怕什么,除了我还能有谁?”嘴角噙着半片似有若无的笑意,这老狐狸隔着烟篆饶有兴致的盯住了沈延生。 “你来干嘛?”一见是他,沈少爷就松下来,抬手揉揉眼角面颊,他张嘴打哈气。 刘炮把手里的烟杆子靠到鞋底下面,轻磕掉残余的烟叶,接茬说:“不干嘛,我来看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沈延生嘀咕,一骨碌从热被里爬出来,他赤条条的什么也没穿。正要光着屁股爬到床尾去拿衣服,他顿时觉得这不妥,刘炮在呢。这人心思本来就邪,万一手贱想要占便宜,那自己这光溜溜的送货上门不是说都没处说了? 这么想,他就默不作声的坐回被窝里去,拱起膝盖手脚在被子底下撑成个小山包。 “成了么?”他问。 刘炮虽说无心害他,可终究不是多老实的人,起初他只觉得这小白脸光有个鲜亮的壳子没多大实用,可不曾想沈延生的妙方居然真的就帮他们弄到了那批烟土,而且这一趟他们几乎没费什么兵马,非但发了笔横财,还趁乱捉到两个价值不菲的人质。 说起来,刘炮还是要暗暗服下沈延生,不过他心里服嘴上也不肯这么说,黑漆漆的眼珠子转了转,他隔着棉被把手摆到了对方膝盖上。 “成是成了,不过你也得谢谢我。” 沈延生不高兴,怎么我出主意让你们遂愿,反过来还得给你们道谢,这算哪门子道理?他不屑的瞟了眼刘炮粗黑的手,一下给人弄下去。 “你跟那个姓赵的简直一个德性,得了便宜还卖乖,就没你们这么做生意的!” 刘炮笑道:“那不一样,我又没干过你,不一样不一样。” 沈延生不想跟他胡搅蛮缠,眉头微蹙的问道:“他怎么说?” 刘炮:“什么怎么说?” 沈延生默不作声的盯了他一会儿说:“他不会真以为这办法是从你那榆木脑袋里想出来的吧!” 刘炮龇牙:“你说呢?” 沈延生这回是真生气了,敢情自己忍辱负重的这么些天,到头来还是被人家卖了!他脸色微变,从热被里蹬出条腿直接踩向刘炮炕沿上的半边屁股。 “你滚,滚出去!” ================ 白堡坡一战,赵宝栓扬眉吐气,这趟赚了个锅满盆满就差没光屁股出去谢神! 开战前他虽大话说的响亮,但真干起来还是有点忌讳。 万长河的队伍打起架来是从不含糊的,加上人家还自称为义士,这就仿佛无端端的给自己加了个大光环。顶着个义士光环,那你能不壮气势么?所以那帮人一个个都跟豺狼虎豹似的,端起枪来就敢不要命! 本来这两边势力旗鼓相当,硬碰硬,那必然是场折损劳重的硬仗。干仗不是问题,赵宝栓早就瞧不顺眼万长河,加上这次连媳妇都让人提前端了,就恨意更甚。可问题是这当中还夹着罗云镇的保安队。要是他们俩为了点烟土打的两败俱伤,岂不是落得保安队那帮孙子轻松?想借着这个机会一箭双雕,那哪儿成?! 如此,这位胡子拉碴的汉子就为此次行动定了个大方向:智取! 可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就这么几个连鞋也不懂修的臭皮匠还能搞出什么智? 谁也想不到,一直被他数落有勇无谋的刘炮不知道从哪儿迸出个响屁来,竟然还一炮打响马到成功!先是让人假扮镇长的保安队,再来一招贼喊捉贼。如此,赵宝栓倒像受了打击,想他个当家的还不如个只会放嘴炮的,这真是极损他的光辉形象。 当厅点过成箱装运的战利品,他从鸦片膏子的包围中抬起脸,摇摇手把瞎眼叫到跟前。近日里总忙这一门大事,他是暂时性的把沈延生这个人给忘了,可忘记归忘记,这个睡了自己的白脸男人还要处理,总不能老让人在山上住着,没名没分的成什么样子,难不成真要自己讨他做老婆? 赵宝栓爱女人,爱到近乎热爱的程度,这不是传宗接代的责任感,而是那种大沙漠里求甘霖的迫切。女人多好,又白又软跟个粉团似的,捏一把叫一声,咬一口都是香的醇的,赶得上松软可口的白面馒头。大馒头生小馒头,一口气生他个十个八个,他就门庭兴旺! 琢磨着女人的妙处,他抬脸问瞎眼:“叫你盯着屋头那个,怎么样,有动静没?” 瞎眼眨眨两粒几乎分不出眼白眼黑的小眼睛,挠着屁股想了想说:“没有,他成天的只晒太阳,也……也不干别的,就是……就是刘二头吧总往您屋里走。” “刘炮?这小子去那儿干嘛?” 瞎眼摇头,他知道刘炮这阵子和沈延生走得近,可他故意把话头留出半截,有些事情说说可以,但是说白说破轮不到他这身份的人来办。识相的收拾起赵宝栓手边的散放的几包烟土,他小声问:“老大,你晚上还睡东边的屋头么?” 赵宝栓自从春风一度之后就不在自己屋里睡了,改到东边的一间大屋里,可大屋不是正经睡人的地方,炕总烧不太热。如此他就总让瞎眼给自己暖被窝,当然不是俩人进一个被里,他竖着睡,瞎眼跟只猫似的横在床尾压着他的被角睡。这么干,瞎眼是不太愿意的,因为赵宝栓睡相不好,半夜里总爱蹬他,有几次差点没把他直接飞到地上去。 大半夜里扒着炕沿他就想,这沈延生啥时候才能让老大进他屋睡啊?人不都说夫妻吵架床头开床尾和么,大家把裤子一脱灯一吹,还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的? 瞎眼这边想的头头是道,那里赵宝栓“昂”的一声应下,抬起屁股就往外走,他要去看看沈延生,顺便问他什么时候下山,自己好找个人领他下去。 进院门,赵宝栓是好久没有回这屋来住了,外头两个站岗的喽见着他便纷纷的肃然起敬,架势比不起正规部队的挺拔,但也有模有样。 冲着那俩跟枪杆子一边高的小人点点头,赵宝栓顶着的大胡子昂首挺胸的直奔大门去,边走边想自己这野鸡部队是不是也该扩充扩充。 眼下的年头比不了刀剑相向的古时候,想成事儿光靠力气可不行,得有思想讲方法。先前他千方百计的眼馋李财主家的填房,也是这个道理。倒不是真有多垂涎人姑娘的样貌,他就是想在自己身边安插这么个肚子里有墨水,脑子里会绕弯儿的角色,当然了能顺便给他暖暖床就最好了。 近两年哪儿哪儿都不太平,大大小小的部队来了走走了又来,都拉着独门独户的大旗,赵宝栓脑子不笨,也隐约看出这是个要出英雄的年月。 武汉那边闹学生,沸沸扬扬折腾出满世界热闹,成群结对的新力量聚到一起,不要命的势头像柄利剑,当头就能斩出改天换地的豁口来。 这不,刚有消息说对过的万长河年前就拢去两个青年学生,年纪轻轻的都有文化,憋着一股子劲儿想闹革命,可惜革命还没闹起来,就让万长河给忽悠到山上做土匪去了。 这事儿,赵宝栓心里不是滋味儿,他虽粗,但粗中也有细的面,白堡坡这帮人死心塌地跟了他十来年,他怎么着也得让人过上不愁吃喝的好日子。 既然万长河找学生,自己也找两个过来不就成了?可人家打惯了侠义牌,比起自己,那本质形象上就是天壤之别,谁肯跟着他混? 再说了,土匪这行,一天两天做得,三天四天呢?总不是个长久之计。 思及至此,赵宝栓忍不住摇头,走到屋门口,他见那门虚掩着,从里面飘来嘻嘻哈哈的人声。 这谁啊,大白天的正事儿不干跑来撩闲? 瞎眼跟在后头,一听动静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不过他没吱声,磨磨蹭蹭拖着步子越走越慢,不该看的他不看! 大门里,刘炮从棉被底下刨出沈延生的一条腿,连上自己手里的,把对雪白玲珑的脚丫子捧到了胸窝口。沈延生让他弄的脚底发痒,就咯咯咯的笑,一边蹬开被子往回收。 两个人拉拉扯扯的分不出来去,一下遇上推门进来的赵宝栓就齐刷刷的楞在了当地。 沈延生的腿光溜溜的让窗格里透进来的阳光照得雪白一片,几乎当即就闪坏了赵宝栓的狗眼。 他妈的,怎么这么白!跟个娘们似的! 暗叹着进门,赵大当家络腮胡子一抖是低咳连连,刘炮吓得脸皮紧绷,跟被人捉了奸似的赶忙放开沈延生,老老实实的站到一边。 “大哥,你来了……” 炕头上,沈延生没好脸色,扭头扮起架子,他大喇喇的从被窝出来捡起衣服裤子慢条斯理的穿戴。 赵宝栓盯着他琢磨,心思忽的就和进门前的那一番苦苦思索联系到了一起,学生?这不现成的就是么?!要能把这位收作己用,那万长河找学生这块疙瘩他不就能扯平了么? 他思绪飞快,边想边调动起眼睛眉毛嘴,整整齐齐的两排白牙一露,他完全忽略了一旁的刘炮。 “你起来了?吃饭么?” 这温软低语的询问,登时就把刚进门的瞎眼和夹紧屁股等脸色的刘炮全给弄懵了。 依照他们的经验看,除了女人,可没见赵宝栓对谁这么嘘寒问暖过,难道真是一屁股捅出了好滋味,这饿狼要就此转性?不能啊!沈延生多大能耐? 地下的两位眼睛发直,床上的沈延生倒是凭空多了几分得意,想不到赵宝栓虽然躲了自己这么些天,可见到人态度还是不错的。 伸腿下床,他端端正正的走到了赵宝栓面前。 “不吃了,白吃你这么多天饭我也没脸再呆下去,今天就走,你找个人带我下山吧。” 赵宝栓僵住一脸笑,没表态。想走?你走得成么! 伸手拦住沈延生,他往人跟前进了一步:“这什么话,你不是我从山底下八抬大轿娶来的压寨夫人么,供你吃喝我甘心乐意,可你也不能这么不讲情面说走就走啊。” 闻言,沈延生难以置信的抬起脸,表情是种冷森森的厌恶,一不做二不休的扯起赵宝栓的手往自己裤裆中间掏,他撩起眼皮平心静气的说道:“我可是个男的。” 五个指头一捉,赵宝栓顿时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可这老虎背都骑上去了,当着刘炮和瞎眼的面,叫他怎么下得来台! 牢牢揪住方才进门撞见的白大腿,他暗自抚慰道:我就当他是个女人,是个女人,女人摸摸没啥,没啥…… 皮笑肉不笑的往人鸟窝丛里撩了一把,他硬着头皮道:“一日夫妻百日恩,我都不计较,你还计较啥。” 这回,刘炮和瞎眼的下巴可是一齐掉到了膝盖上,敢情这位是真打算和这男学生拉伙过日子了? 就是这个大胡子肯,人沈延生也不肯,他虽对男人女人没什么避讳,但却独独忌讳赵宝栓拿他当女人看待,什么八抬大轿,什么一日夫妻百日恩,谁跟你有恩?狗日的捅了老子一屁股血,老子还得和你有恩?有毛病吧! 鼓起一肚子气,他也不管赵宝栓拦他不拦,径自就往外冲。门边的瞎眼和刘炮见这势头拔脚就窜到院里,两人合力把扇大门从外向里死死的顶上了。 赵宝栓手里空落落的,猛地刺出个步子,一爪就把人拦腰刨了回来,夹被褥似的往自己粗壮有力的胳膊底下一塞,沈延生便四肢悬空得成了只胡踢乱蹬的小猫狗。 脸蛋儿扑红的吊起两撇眉毛,他使了狠劲的拍打赵宝栓,边拍边扭头去咬对方的胳膊,恨不能一口叼住就撕下片肉来。 “你放开!放开听见没有!” 声嘶力竭的吼,他一下被赵宝栓甩回热炕上去,莫名其妙的被人摁住手脚。赵宝栓这一根筋的也不知怎么就冒出个损招:二话不说,他很是麻利的剥掉了沈延生的裤子,白花花的屁股一露出来,底下黑丛丛的毛发里便若隐若现的浮起套粉色器具――鸟软着,肉肠儿似的缩成个小截,威武雄壮没有,秀气玲珑倒还能说说。 盯着这玩意儿,赵宝栓头皮发麻,心那天晚上自己是醉到天边去了吧,怎么就连这东西都没发现呢! 沈延生见他眼神里怪里怪气,顾不得裤子,随手扯过棉被盖住自己的子孙根,白脸一漾,又是个羞恼的表情。 “你看什么!” 没拿到钱,他本来就没打算走,叫赵宝栓找人带路不过是探探他口风,可没想到人会在刘炮和瞎眼面前说这些越描越黑的事情……难不成这胡子老粗真对自己有意思? 沈延生知道自己有副好皮相,因而小自恋也在所难免,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他扭头转向透亮的窗格:“暂时留下也行,不过你不能……”后面半句他实在没脸说。 赵宝栓攥着裤子,虎背熊腰往炕沿上一戳,随即笑容满面的说道:“行,只要你跟着我,你想怎么着都行!” 沈延生听他这一副老汉哄媳妇似的口吻,忽的有些受宠若惊,他脸皮再厚,遇上这倒贴的好意也要露怯。 两个人沉默半响,没什么后话好讲,沈延生就想打发赵宝栓赶紧走,可赵宝栓的屁股还没离开炕面,就忽然伸手往他被窝里掏进来。沈延生大惊,心说这约法三章还没列全呢,你就想出尔反尔?但赵宝栓没打什么歪心思,抓出两条白腿,他给沈延生穿上裤子。 “走,跟我去见个人。” 9第九章 沈延生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碰见旧同学,当时他正埋怨着赵宝栓办事儿不利索,给他穿条裤子也不记得把裤腰带一起拴拴好。 跟在人后面东扭西摆,赵宝栓带着他穿过两道大门,进了后面关押俘虏的柴房。柴房门口立着两个带枪的喽,还没走近就听里面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啕声。 看这世道乱的,大白天就如此泯灭人性,赶紧的开口要钱,早走一天是一天! 柴房里的哭嚎歇一声响一声,听得沈延生牙根泛酸,走到门口,他问道:“你带我去见谁啊?” 赵宝栓:“肉票。” 门一开,只见里头堆起大草垛,草垛边上坐了个人。脸蛋灰扑扑的,泪痕遍布,不过身上的衣服倒是好料子出的。邋里邋遢在头发里倒挂着几根枯草,这本来还在高声发出嚎啕,现在小鸡仔似的缩拢来的,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孩儿。 见到来人,小孩儿立即收声,缩起条腿使劲的往身后的草垛里钻。 沈延生睨他,怂包。 肉票动作不利索,一条腿拖在身子下面,累赘似的异常笨重,估计不是折了就是扭了。 扒住半边草垛,他从那晃澄澄的颜色后面探出圆鼓鼓的脸蛋。 “你们……你们快放我回去!”他虚张声势,“要是不放……我叔叔可饶不了你!” 叔叔?认识你叔叔谁啊?! 还未等赵宝栓这边开口,草垛后走出个人来,这也是个俘虏类的角色,一身破烂军装,手还让人拧到后面反绑着,朗声打断肉票无力的恐吓,他气势坦荡。沈延生先是听着这声音觉得耳熟,及至人真的走到自己面前,顿时有些傻眼。 “仇三?”他小声惊呼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原来这位是他在南方时候的一个同窗,姓仇,因为排行老三所以大伙都叫他仇三。不过仇三上了学就给自己起了个体面时髦的新名字,叫仇报国。沈延生对于他这种近乎赤裸的爱国之情颇有微词,所以有意忽略这个大名。 仇报国原本面目镇定,直视了赵宝栓,他很是有些大义赴死的决心,可突地见到沈延生,就立马跟变了个人似的傻在当地。 都说他乡遇故知胜似洞房花烛夜,搁在仇三这里,他不仅是洞房花烛,还得是个彻头彻尾的黄花大闺女,在这落难的时候遇上沈延生,简直比大姑娘破瓜还窘迫! 这位仇老三在家的时候天不怕地不怕,偏生就怕这位沈家小少爷。按理说两家家境相仿,也不至于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可他在学校里总沦落成人家的跟班。沈延生说一他不敢要二,沈延生让他站着,他不敢坐着。 时间一长,这少爷哥就渐渐的不耐起来,表面上曲意迎合,暗地里却要使坏。然而造化弄人,不知道是一门心思就琢磨这一个人的缘故,还是他天生就有龙阳之癖,久而久之他竟对这位沈少爷情愫暗生,要死要活的爱了个透彻! 因着这一缘故,仇三放着家业不要,赤手赤脚跑出来闯荡,几年下来好不容易混上保安队队长的位子,却想不到第一次出任务就让土匪连锅端了。 此时此刻,面对沈延生,仇三是悲从中来啊,高高大大的身板似乎就此矮下去一截!扭过脸不看对方,他只当是认错人。 坐在地上的虞定尧见此情景,仰着花脸在这对旧识之间来回看了两遍,立马改换了方向。转身破沙袋似的压到仇三脚背上,他拽着人大腿裤管连连的说:“仇队长,仇队长,你让你熟人放我们走啊!回去之后我就要我叔叔给你升职!仇队长!好不好!你跟我一起去上海!” 一听人喊仇队长,沈延生心里立马有了谱。敢情自己这一招暗度陈仓原来是拆了这位旧同窗的台。不过话说回来,就算他事先知道,也不会卖仇三的面子。他俩什么关系,不过是一个学堂里念过书的伙伴,又不是拜把子兄弟。 赵宝栓在一旁看这一出他乡遇故知,还以为后面该是一场热泪相对的互诉衷肠,可沈延生的反应又不像,不仅不像,似乎还愈发冷淡的露出一股不屑来。 “怎么……你们认识?”赵宝栓问。 沈延生说:“认识。”走上前抓住仇三,他把人翻过来,开始给他松绑。赵宝栓不乐意了,阻拦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延生回过头瞥他一眼:“你不是说只要我留下,想怎么样都行么?” 没错。 “那我想留他吃顿饭,反正要死要活我不管,老乡见面一顿饭的情面都没有,你让我以后还怎么做人?” 赵宝栓摸摸下巴,想这山上到处都是自己的人,倒是不怕他们跑。算了,既然想留这学生哥做用处,甜头总要给人一点,免得人心里头觉得自己这个人办事不地道。 上去掏出匕首帮仇报国切了背后的绳索,他对着那两个往门边去的人问:“这小孩儿呢?小孩儿你要不要?” 虞定尧一听,脸都亮起来,扭巴扭巴从草堆里耸出来,不想沈延生连瞧都没正眼瞧他,自顾自的带着仇报国就往先前来的方向去。 小孩儿对着半扇闭拢的门,脸一皱,哇哇的哭起来。 仇报国坐在炕桌前,圆小的桌子上盘盘碗碗的围了一圈小菜。对过有人笑脸盈盈的伸来双筷子,往他碗里填了块大肥肉。 “吃,你吃啊。” 比起刚才在柴房里冷冰冰的架势,这位现在的态度简直让他如沐春风,不过这春风沐得百般滋味。 不知道是沈延生故意忘记他从来最怕吃肥肉,还是真的出于好心想让旧友补补身体,仇三端着饭碗死盯住面前的男人,然后默默含泪的把肥肉扒进了嘴里。 松软流油的口感恶心得他想吐,可他不敢当着沈延生的面吐出来。要说奴性这东西就跟天敌之间的默契一样,你强我弱,你说我做,一丝一毫的商量都没有。 沈延生看着他把肉咽下去,这才端起自己面前的碗开吃,边吃边忙里偷闲的给对方夹菜,夹的全是仇三最不爱吃的。 “说说,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你们家里人都说你走丢了,还在城里连着贴了好几天的寻人告示,满世界都找遍了!”要不是当时我爹的生意还红火,赏金我都看着眼热。留下半句话没说完,沈延生嘻嘻笑起来,眼珠漆黑的流光灿灿,一眼就看得仇三忘了自己食不下咽的难处。 “我……”他琢磨着该怎么跟人说,可对面的沈少爷却不知道在他身上得出了什么名堂,视线直勾勾的射过来转都不转。 仇三从未被他如此热切的注视过,便暗暗脸红,他年少的时候如痴如醉的爱过沈延生一场,虽然时隔多年,但那种心尖发颤的感觉还很真实。只是他小觑了岁月这把杀猪刀的威力,当年他脸红是少年纯情,现在五大三粗了再脸红,就叫扭捏了。 饭没吃几口,沈延生取笑他:“你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吃饭还能粘一颗在脸上。”随手摘去仇三嘴边的米粒,他坏心眼的撬开对方的嘴唇,直接把米饭物归原主。 回手舔舔自己的手指,他继续调侃道:“怎么的,你是准备晾起来等风干,然后带进被窝里去吃么?” 仇三让他说的满脸通红,掩饰性的擦了擦嘴角说:“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爹不是找门道要让你去美利坚深造么?” 沈延生撇撇嘴,心说这都哪辈子的事儿了,家道中落也不是我愿意的。 “这个吧,说来话长……”他两三筷子夹干净半盘子小菜,抬头说,“刚听那人叫你仇队长,你也当上小官了?” 仇三说:“什么官,就是罗云镇的保安队长,年前的老队长因为喝酒闹事让人放冷枪给打死了,才轮到我。” 沈延生:“不赖啊,这叫后来者居上。” 仇三摇摇头:“这事儿复杂着呢。” 是不简单,官场上内点小猫腻表面上看着风平浪静,底子里不知道藏着多少勾心斗角流脓冒泡的惊人□呢,他年纪轻轻,能蹦q到这份上多半也是靠的运气。这不,眼下运送烟土失利,回去就该他掉脑袋了。 沈延生低头瞧瞧旧友的愁眉苦脸,忽然撩人心火似的轻声说道:“你在罗云混了这么长时间,那你倒是说说现在镇里到底什么情况,路子松不松,位置好不好混?” 仇报国说:“哪儿啊,我不过是虾兵蟹将,你要是想在镇子里吃饭,得看镇长器不器重。” 镇长,镇长要是知道自己帮着赵宝栓截他这批烟土,指不定会把他大卸多少块呢! 眼看着沈延生不出声,仇报国问道:“倒是你,怎么落到土匪窝里来了。”看他刚才跟赵宝栓的一番话,这位旧同窗的处境明显跟自己大不同。难不成,难不成他也跟着赵宝栓吃这口饭? 扭扭捏捏,他说不出口,沈延生却回答得很轻松:“我是被他抓上来的。” “啊?你也遭他抢了?” 沈延生点点头。 “这个王八蛋!”仇报国同仇敌忾。然而稍稍一想又觉得事情有点不大对劲。一样是被抓上来的,凭什么这位就能好吃好喝,还能把自己弄出来吃上一顿叙旧饭,而自己却是被人关在柴房一一天只有半碗冷饭汤呢?! 低头思索片刻,仇报国轻声的问:“那你……有什么打算?” 沈延生说:“我要下山。” 下山可不是这么容易的。 “你……怎么下山?” 沈延生大概是被那一长串的问题弄得不耐烦了,一改先前的柔和,不太和气的说道:“别多问。” 仇报国离开他这许多时间,二见倾心不说,死心塌地的服从更是故态重萌,乖乖的低下头扒了口饭,就听沈延生问道:“刚柴房那小孩儿是谁?” “他啊,不就是罗云镇镇长的侄子虞定尧。” “你把镇长的侄子都带出来了,不要命了?” “哪儿啊,小孩儿淘气,坏的没边了我跟你说――是他自己偷偷跟出来!本来我这趟任务就挺麻烦,路上要不是他,我也不会让赵宝栓的人给端了!” 沈延生不说话,再怎么没感情,要真说出那计就是我出的这种话来,必定更伤感情。 他不吱声,仇报国吱起来没完,提到这件事情,这位旧同窗似乎颇有感触,话匣子一开,盖都盖不住。 “不过啊,这侄子跟了镇长的姓,镇长呢,又生不出儿子,所以全家上下都拿他当大少爷疼着,天天这么捧啊逗啊,能不把小孩儿养歪么!” 沈延生点点头,不表态,只把镇长疼侄子这一桩记在心里。顺着口风继续往下挖,他不得不为自己下山的事情有所打算。 亲戚这么远,万一投奔不成,不是白白耗路费么,还不如先在罗云镇里借住一阵,写封信上去探探情况,在做计算也不迟。 10第十章 赵宝栓跟只大狗熊似的躺倒在东屋大炕上,刘炮坐在边角的位置里搓着花生米。火红的果皮在他粗壮的指头底下一搓一拧就露出米白金黄的芯子,他边搓边吃,面前的小竹篓里很快就积起一堆空壳。 “你说这小白脸把仇报国找过去……算是怎么回事儿?”赵宝栓仰面朝天,挠挠肚皮翻身侧过来,斜眼瞧着刘炮问,“里应外合? 恋耽美 分卷阅读5 狼狈相奸 作者:节操帝 ” 刘炮摇摇头,嘴里嘎吱嘎吱咀嚼:“不能。” 一粒花生米从他手里头滑出来,滴溜溜顺着棉袄襟子滚进裤裆。当着老大的面,他也不讲究,两腿一岔,伸手就进裤裆里好一阵摸索,捉出那果实投回嘴里,他美滋滋的说道:“两个年纪轻轻的,能有这么大能耐?仇报国当上保安队队长的时间也不长,我看是罗云镇那帮老家伙故意用他做送死鬼。你想,这运烟土这么大的事儿,办得成,那赚钱的也不是他,是人镇长家女婿,可这要是办不成,掉脑袋的责任就得由他来担。” 刘炮分析的头头是道,自从借着沈延生的妙计逞了回英雄,在赵宝栓这里,他便有点军师一类的自倨。可惜赵宝栓透过现象看本质,知道这人除了心思狡猾且裤腰带子略松之外,绝不是什么大智大慧的人。 “那个白脸学生叫什么来着?”他问。 刘炮头也不抬:“嗨,沈延生呗。” 话一出口,他听出这里头阴阳怪气的意思,抬头看自家老大,老大正挑着眼皮看他。 “我说你成天到晚的跑得这么勤快,该不会又是jb发痒,有骚没处使吧。” 刘炮老脸一下,搓着花生米说:“老大,你这么说就没意思,山上哪个不知道那个白脸学生是你让咱们哥几个从山底下弄上来的,先不说他能不能生养,洞房花烛尝新鲜的事儿……” 赵宝栓不耐烦,打断他说:“行了行了,我没别的意思,你要是想睡,换个人,那白脸学生……叫什么……沈……” “沈延生。” “啊对,沈延生。这个沈延生你不能动。” 刘炮点头应下,心说你还真把他当媳妇供起来?别啊,这么个嫩葱似的大美人,白白搁着不用多造孽!正想着,他见赵宝栓披上衣服下地就往外走。 “哪儿去?” 赵宝栓边走边说:“上屋头睡老婆去!” 刘炮提起屁股要跟,一个踉跄差点没把自己摔出去,眼瞅着老大周身热气腾腾也不像是说笑,心里头对沈延生的那点肖想就无休止的激烈澎湃起来,他娘的,要是有机会,老子也得干他一回,尝尝他那口小屁股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 仇报国被人从热乎乎的被窝里丢出来了,院里冷风嗖嗖吹,吹得他两条腿直打哆嗦。心有不甘的在大门口磨蹭,“吱呀”声响,赵宝栓的脸从门缝里露出来。 “瞎眼。”他高声喊道,“你把这位仇队长带下去,好好招待人家!”言毕,门缝又被扯开些,从里往外塞出条破棉裤,这是仇报国刚在炕边脱下来的。 弯身捡起裤子,仇三在后面看到个细身条的小年轻。 “走吧,还愣着干嘛,大晚上想冻屁股啊!” 外头守门的几个人听见这话“嗤嗤”的笑起来,仇报国满心屈辱的套上裤子,老老实实的跟人走。 门一关,坐在热被窝里的沈延生脸色大变,因为赵宝栓就站在他跟前解裤腰带。 不慌不忙一件件往下脱,最后晃荡着毛从里沉甸甸的大鸟爬上了沈延生的床,抬手掀被角,他没事儿人一样的看着对方说:“往里进进,这炕可不宽,半夜掉出去咋办。” 沈延生揪住一角棉被,浑身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赵宝栓本来块儿就大,现在脱光了看就越发显出他精壮和结实,面对着这么个牲口似的大男人,沈延生没来由就一顿心慌。 “你别过来……”他紧张的说。 扭头避开视线,就听赵宝栓哈哈哈的笑起来,“怎么着?怕我看你?都是男人,谁看谁还能少块肉?” 是不会少肉,可你裤裆里那块肉的苦头我可没少吃! 沈少爷心惊胆寒,不情愿的贴身裹紧棉被往里面挪了挪,赵宝栓也热乎乎的钻进了被窝。躺下没一会儿,又看沈延生坐起来,从枕头底下拿出几个鹅卵石压在俩人中间的背面上,算是楚汉河界的同对方划清了关系。 “一人睡半边,谁也别越界。” 赵宝栓好笑,吹的络腮胡乱抖。 “你当自己是大闺女呢?告诉你,不会生蛋的老子可不要。”取笑过沈延生,他吹掉灯扭身就睡下,呼噜呼噜的气息粗进粗出,牲口似的粗鲁。 沈延生无端端吃了个憋,脸一红也背身躺下,两个人屁股对屁股无话可说。 吃饭的时候,沈延生找仇三把罗云的情况大致问了一遍。他心里有盘小九九,不是临时起意,而是酝酿已久,天时地利,他光占了天时,而这位机缘巧合的旧同窗就是地利。不过光有这一边的利还不够,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扭身看看赵宝栓,人睡得跟头死驴似的。沈延生心想,这位还真睡得下去,就不怕自己一时起意结果了他? 赵宝栓干过他,他心里总像豁开个口子,那口子里原本兜着沈少爷的尊严还有一些无人知晓的秘密,现在一屁股全给捅出来,他就觉得羞辱难耐。沈延生不是大恶之人,但是有仇必报。 至于这大老粗究竟为什么要留下他,他暂时也摸不透,要说只是为了床上那些事儿,他也没贱到这个程度,毕竟他又不是女人,美则美矣也不到是个人都想往他身上爬的地步。况且人家现在老老实实睡觉,根本连他的手指头也不动一根。 琢磨来琢磨去,沈延生愈发清醒,睡不着觉,心里也难得安宁,因为赵宝栓在他身边打雷似的呼噜不断。 沈延生不满的踢了踢被子,一脚踹过去,挨上对方又粗又大的脚丫子。他脚底细,猛然一戳倒像光脚蹬着块干树皮――白让人占了便宜。赵宝栓也不知道是真睡着假睡着,这么一下,呼噜的动静小了不少。忽忽悠悠的喘气,沈延生都能想到他嘴边那堆大胡子被鼻息吹得发颤的样子。偷偷摸摸伸出胳膊,沈延生拿起压在被面上的卵石,抓进热被里一块一块的排开,刚好摆在赵宝栓侧身而躺的后背底下。 睡,叫你睡,睡得美了你总的翻身,膈不死你! 第二天赵宝栓醒过来的时候,沈延生还在睡,整个人团成一团,脸皱的跟朵小包子似的,眉头一紧一紧,好像在梦里也受着委屈。 翻个身,这个粗大的男人忽然觉得侧肋有什么膈住了自己,摸出来看,原来是沈延生头天晚上拿来跟他划清地界的鹅卵石。这鹅卵石被人摸得久了,光滑圆润的毫无棱角,赵宝栓两个粗指头捏起来把玩,扭头看看底下睡得面色扑红的学生哥。 他叫什么来着? 哦,想起来了。 “沈延生?”他低声叫他的名字,拿鹅卵石蹭他的脸,用指肚摸他的眉眼嘴唇,摆弄幼崽似的玩这青年身上一切可玩的,最后想起他扭捏的那句“走不动!”,便颇有趣味的说了三个字,“有意思。” ======= 瞎眼端着盘热水进屋,沈延生正坐在炕桌旁边玩那几个卵石。他心思缜密,未开口就先把屋头的环境摆设看了一遍,茶壶茶杯都好好的,桌子椅子也没歪斜,除了炕上的棉被乱作一团,基本没有干架的迹象。 “嫂子,洗脸。”他把热水盆子摆到桌上,见沈延生不动弹就继续问,“要不我给您端过去?” 沈延生一手托着腮帮子,一手抓着几块卵石,说道:“你先过来把床给我收拾了。” 瞎眼递出块绞好的热手巾,搓搓手近到炕前,那上面棉被成陀的绞着。抖开要叠,又听沈延生说:“给我换床新的过来。” 瞎眼不解,这被褥好好的,怎么就要换新的了,沈延生看他迟疑,没好气:“看什么,叫你换你就换!” 棉被带褥子一道卷起来,瞎眼扛上就往外走。沈延生拿热手巾擦着手脸,抬起眼皮看人细条条的背影。 “一会儿你把仇报国给我叫来。” 瞎眼头也不回的答道:“仇报国一早让咱老大交给马二墩了,在后屋让人看着呢,我叫不来。” “那你们老大呢?” “不知道。” “那你把刘炮给我找来。” “刘二头四处跑,我也不是神仙公,哪儿逮得住他这么大的宝。” 两个人一递一句,沈延生想再问,瞎眼已经走出了院门,他只知道这小跟班口牙好,没想到连心窍也玲珑,三言两语就把自己给困得不能说不能动了。 叫不来人怎么办呢,他又不好自己去找,位置不熟是一个,万一弄出点节外生枝的事情也不好。 11第十一章 吃过早饭喝过茶,沈延生在屋里迎来了串门唠嗑的刘炮。刘炮换了身新衣服,衬得整个人都鲜亮了一圈,就跟出门遇上贵人沾了喜气似的。 沈延生有气没神的瞥了对方两眼,却注意到他视线直勾勾的只盯住自己腰臀以下,登时就气得双目圆睁,甩脸骂道:“一大早狗眼乱放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刘炮嘿嘿发笑,从身后摸出烟枪直接坐到桌边的椅子上。昨日里刚被赵宝栓训过,他便主动自觉的开始和沈延生拉开距离。香饽饽再香也没有自己脑袋重要,只要命还在,想艹谁,怎么艹不就是个时间机遇的事儿么。想通透了,他便收下一身淫兮兮贱呼呼的骚气,忽然换了个人似的正起嘴脸――这一趟,他是来说正事的。 往烟锅里塞了点新鲜的烟叶,他望了望假夫人瓷白红润的脸蛋,然后说道:“我说学生哥,你最近可是喜事不断啊。” 沈延生闻言皱眉,神色里满是厌弃。 喜事?八辈子霉都倒完了,还喜事?! 他本来是有话要对这位二当家讲,但是一看见对方老油子似的卖相,又觉得无话可讲。 扭过脸不看他,又听刘炮说:“你看,先是洞房花烛,再是老朋友聚头……我说,你把仇报国留下来,不是只为了叙旧吃饭吧。这人身份要紧,你叙旧得看着叙,别过了头,再把自己的脑袋一起搭进去。” 沈延生本来就瞧不上他,听他到“洞房”两个字更是气得火冒三丈。然而这不是他发脾气的时候,这个人虽然坏,但总有机会用。咬着牙定了定神,他像故意没听到对方那句有意埋汰的话一样,回答道:“我虽念过几年书,可哪比得上你刘二头神机妙算,转头再把我卖一回,我是不是还得笑呵呵的给您数钱呢?” 刘炮努努嘴,从鼻子里呼出个白烟圈来:“学生哥,我那是救你呢,不明白?” 沈延生不说话,他心里乱的很,跟这流氓类的人物多纠缠也没什么大意思。 刘炮见他不吱声,又得意洋洋的活泛起来,开始忍不住卖弄他那一星半点的小聪明:“你想啊,你一个来路不明的,大老再傻也不会傻到用你的法子去和万长河斗,这万一你们俩合穿一条裤子,那指不定谁端谁呢,你说是不是?可要换成我来说,那可就不一样了,我是自己人,自己人出的主意肯定坏不了!” 刘炮越说越高兴,从椅子上站起来往沈延生所在的炕边过去,好像是想近前看看对方心服神服的表情似的。一口斜斜得咬住烟嘴,他继续活动着舌头从齿缝里顶出字来,“所以你得谢谢我,可不得谢谢我?” 话音未消,门外有人一路掴着响掌进来,开口打断刘炮,那声音里还带着点隐而不发的笑意:“好,好,好,刘炮啊,我看你是越活越聪明了,改明儿让兄弟们给你摆上两桌庆贺庆贺,我主动挪屁股,把这老大的位置给你坐,好不好?” 赵宝栓威而不怒走到人跟前,刘炮就跟大白天见鬼似的整个焉了下去,赶忙拱身扇了自己俩嘴巴子,陪着笑脸说:“大哥,大哥您还不知道我么,没事就爱胡说八道满嘴放炮,没个正经,您可,您可千万别忌讳。” 他悻悻的说,赵宝栓倒是不像把注意力放在他这边的样子,径自走到炕边,他低头打量一遍老佛爷似的沈延生。 “起来了?” 沈延生不理他,连哼唧一声也没有。 刘炮夹在当中做观众,就想趁着这机会脚底抹油,可还未等他转身向大门去,赵宝栓回头就把他叫住了。 “刘炮,你给我说说那个假扮保安队的主意,到底是谁出的?” 刘炮一哆嗦,乖乖的站到边上说:“嗨,那哪是我能想得出来的,主意其实是这学生哥的,我怕老大你不信他……” “我不信他……你倒是敢信他?说到底你还是嫌弃我这大哥坐的太稳当,想另起炉灶咋的?” 一句话堵得刘炮没言语,支支吾吾半天没回上来。 倒是沈延生听到这里在旁冷笑一声说道:“都是一肚子废草的窝囊废,还翻着眼皮谁瞧不起谁来了。” 刘炮立马回嘴:“你什么意思?骂骂我就算了,别连我们老大一起骂进去!” 沈延生白眼一翻,打了个哈气:“谁吱声说谁,你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似的往前凑,没斤没量的你也敢往称上挂?” 刘炮人如其名一点就着,炮仗似的冒着火星子就要往上窜,被赵宝栓拦下了。 他回身向着沈延生说:“你为什么要帮着我们出主意?” 沈延生收声不理人,他得管赵宝栓要点份子钱,但不能当着外人的面,得两个人私下里坐下来好好谈。 眼看着他,赵宝栓倒是不急,往炕沿上一坐,他伸手就搭到人后腰那里,拍拍打打的往屁股去,没动两下,对方登时就要吃人似的扭过脸来。赵宝栓对着人嘴角一翘,顺势在那白瓷瓷的脸上抹了一把,像是故意要恶心屋里的刘炮一样低声说道:“真他娘的紧,夹我一晚上,差点没死在里面。” “说什么呢你,嘴巴放干净点儿!”沈延生忽的坐起来,满把的鹅卵石往他身上扔,赵宝栓身板厚实的往上一挺,噼里啪啦震下一地声响。 刘炮见这打情骂俏的戏码,立即识趣的溜墙根走人,蹑手蹑脚出到门口,还很贴心的帮人把门带上了。 前脚走,后脚赵宝栓就抓住沈延生的胳膊,往贴身揪他。沈延生以为他大白天的又要驴似的发情,就拿出了宁死不从的架势,跟个跳河寻死的似的手脚乱扑腾,不想这一扭动作太大,扭着自己的腰了。一下劲道不对路,他当即就在那短促的痛苦中皱起了脸,一动不动的由着赵宝栓把他抱进自己身边去。 算了,反正日两回跟日一回没差,咬咬牙闭闭眼也就挺过去了!等拿到钱下了山再找他算账也不迟! 看他双目紧闭作挺尸状,赵宝栓笑起来:“你们这帮学生,个个都跟你这样?” 这什么话?你睡我一个不够,还想两个三个接连不断地睡是怎么的? 沈延生眨眨眼睛:“你什么意思?” 赵宝栓说:“我先前放过你一次,是你自己不愿意走,既然不走,那你就得给我留下。我不管你之前是干啥的,有什么目的,既然上了白堡坡,想再下去不是死人就是自家兄弟,你自己选吧。” 沈延生怎么舍得死,他才二十出头,多少荣华富贵还没享受过?他要是个土鳖从没开过荤也就算了,可偏偏是个含着金汤匙的,死谁也不能死了他! “我不想死。”他回答得很干脆。 “可以。” “可我也不能白给你们干活。” 赵宝栓笑了:“你要什么?” 沈延生说:“我也不是故意讹你们,烟土的主意是我给刘炮出的,所以这趟活我得抽份子。” 赵宝栓:“这好办,一会儿我就要他们把钱给你送过来。不过……你要这钱干什么,我这里什么没有,琢磨着攒老婆本?” 沈延生极度轻蔑的睨他一眼,心说你以为谁都跟你一眼目光短浅呢?土匪就是土匪,没见识,还没长进,活该做一辈子土匪! 12第十二章 马二墩叉腰立在院里骂人,且骂且指,骂得是气势磅礴,又高又亮的大嗓门一开,颇有些开山劈岭的架势。沈延生抓把葵花籽靠在门边晒太阳,隔着好几间大屋都听到他连珠炮似的问候人祖宗十八代外加佣人车马夫。 这大白天骂得谁啊,能有什么深仇大恨,至于这么不要命的骂? 噗噗的往手心里吐出两粒壳,他一眼叨住正从栅栏外过的瞎眼,高声把人叫近来,然后贿赂似的分了两粒果实出去。 “这骂的谁呢?”他低声问。 瞎眼磕开一粒葵花籽答道:“仇报国。” “仇报国?他俩怎么了?”难道是马二墩看他不顺俩人起了摩擦? 瞎眼眨巴眨巴眼睛也不立即回答,像在考虑从何说起似的,好半天才继续:“昨天夜里俩人抢着上茅房,结果给打起来了。” “哈?!”沈延生乐得两眼一瞪差点直接喷笑出来,“那,那谁赢了?” “仇报国呗,不然马二墩能跟日了他奶奶似的跳脚?” 瞎眼憨声憨气的绷住笑,墙外的马二墩又扔来一句“我艹你祖宗!” 沈延生意味深长的朝来声的方向瞟出一眼,笑得肩膀都抖起来:“哎,小眼睛,会逮兔子么?” 瞎眼点点头,一脸自豪:“别说是兔子,就是鹿也能逮着。” 沈延生掸掸外袄前襟,从倚靠的门框子上把身子正起来:“行,你给我抓只兔子来,要肥的,抓过来先别忙着杀,让我看过再说。” 瞎眼扭身出去,沈延生回到屋子里,桌子上摆着个红纸包,里面长卷长卷的全是赵宝栓让人拿过来的现大洋。五十粒一卷,一共贰十卷,这份子钱可给的够肥的。想那大老粗肯定在是借此拉拢自己,沈延生心里不屑,又为这笔钱感到心安理得。 用这笔钱,他下山去可以有房子住,要是兴致好,还能捣鼓点小买卖先干着,反正横竖比呆在土匪窝里踏实。可他现在没有自由,没有自由,一切计划都是白搭。赵宝栓不肯他下山,他就这么乖乖的听话留下?当然不能。既然有法子帮他们夺烟土,找个机会脚底抹油还不简单? 手上掂着那些成卷的大洋,沈延生把它们妥妥的收起来,用自己的肚兜包着,然后藏在房间的角落里。现钱太沉,带起来不方便,他又琢磨着找个时间把这些全都换成纸钞,不然就是真的跑成了,半道也得被这沉甸甸的分量给压个半死。 沈延生在这边忙着安置自己的财产,仇报国呆在屋里也不痛快。门外两个把门的一早就让赵宝栓撤下去,还有人给他送来吃的用的,舒服畅快的住起间屋子,他并没有时间去担心虞定尧的安危,而是一门心思的绕在沈延生身上。 昨晚上,赵宝栓是在沈延生屋里过的夜,接着转天他就待遇大变。这不是枕边风是什么?仇报国心里头阵阵泛酸,酸得同时又有些羡慕与妒恨。 这感觉就像你好不容易看上人铺里一个宝盆,天天看日日盼,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买不起了,却忽然发现那宝盆就是人铺主人用来盛醋端油的小菜碟――失落之大,不提也罢! 正因为如此,饶是马二墩在外头思如泉涌的骂他,他也一句都没听进去,背手在屋里来回走动,直到外面归于平静,再从平静里冒出沈延生的声音。 “你在呢?”打理得干干净净的脑袋一伸进来,仇三就在这旧同窗的白脸上看到了两窝盈盈的笑。 他点,头心说这又不是自己家里,不在这里呆着还能到处瞎跑么? 沈延生走进来,怀里抱着团灰颜色的小毛球,近到桌前把毛球一放,又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抽出半片青菜叶子。 冲着毛球晃了晃菜叶子,仇报国这才注意到,这是只灰颜色的小兔子。小兔子动了动耳朵,三瓣唇叼住菜叶往嘴里拖,看着十分可爱。可仇报国却爱不起来,他想自己这位旧同窗给人当兔子睡了,又回过头来养兔子,真是极其讽刺,讽刺之余,还让他愈加伤心。 沈延生看看站在旁边发呆的仇报国,想起早上他挨骂的事儿来,于是调侃道:“怎么,保安队队长的位置没捞上油水,倒是把你的胆儿和屁股一起养肥了,还敢在别人地头上跟人抢茅房?!” 仇报国一听,不屑的哼了一声:“那些人没文化,不讲道理。” 沈延生扭头看了看四周,笑起来:“没文化不也把你伺候的挺好么?” 是不赖。 “对了,你光顾着自己享福,也不想想镇长的宝贝侄子?” 仇报国:“那个小孩儿坏的很,叫他吃点苦头也好!” 柴房门口的大院子里,马二墩让人把虞定尧从柴房里押了出来,然后丢什么似的把人丢到大太阳地里一晒,甩了块湿手巾到他头上。 “擦擦脸,擦干净了,一会儿我们老大要见你。” 虞定尧的脚还崴着,让他们一推一搡就疼得鬼哭狼嚎一般,眼泪水哗啦啦把脸上的黑泥冲了个七八分,他才吸着鼻子从头上揭下手巾来擦。一边擦一边哭,没完没了。 马二墩没骂够仇三,本来就有气,结果这孩子趴在地上oo不带停,顿时把他腔子里的火又给撩了上来。 “没种的东西,就知道哭,再哭看你爷爷我不削了你!” 小孩儿抬起脸大声嚷嚷道:“你不是我爷爷!” 马二墩扭身啐了口唾沫,心说,呀喝,小子嘴还挺贱!当当当的上去就想甩人一嘴巴子,却是被个从天而降的刘炮给喝住了。 “好啊,马二墩,我吩咐你把人弄干净,可没叫你打他。” 这一物降一物的道理在白堡坡适用的很,刘炮在赵宝栓那里低声下气,当着马二墩却是一副十足的大爷派头。 揭下烟嘴抹抹嘴皮子,他仰首挺胸的走到马二墩面前,看对方像个随行小弟似的跟自己点头哈腰。 “刘二头,这小子嘴贱,我怕他一会儿见了老大不会说话,先教训教训。” 刘炮“哦”的一声,回转身去看地上的肉票。 这也是个眉眼清秀的小子,虽比不上沈延生溜尖下巴的耐看,但也细皮嫩肉的透出股新鲜劲儿。大概是因为家境好,伙食足,两边脸蛋儿养的圆鼓鼓的,带点稚嫩的肥。 刘炮一看,忽然有点没肉菜也行的意思,可随即他又把这念头打消了,这小孩儿,还得派大用场。 收拾干净,找了个坡上会看脚得随便敷了点烂草药,刘炮亲自背着他去见赵宝栓。 赵宝栓在屋头坐着,小孩儿一进去就浑身发憷的白了脸,哆哆嗦嗦蜷在刘炮身上根本不肯下来。倒是马二墩冲上去扯他,才把人扯来摆到张椅子里。 虞定尧不敢吱声,圆咕隆咚的两个眼睛眨也不眨的盯住胡子老粗看,老粗却忽然冰融雪化似的对着他笑起来,边笑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子说:“虞定尧。” “哦,虞定尧。镇长……是你叔叔?” 点点头。 “那你叔叔……平常疼不疼你啊?” 小子迟疑片刻,还是点头。 赵宝栓摸摸自己的大胡子,从他对过的椅子上站起来:“哦……你叔叔疼你,那你想不想回家?” 问到这儿,这位镇长家的侄少爷犯起了狐疑,眉头一皱俩眼睛忽闪忽闪的小声说:“……你,你不杀我?” 小子再贪玩,他也知道眼前人的可怖,传闻说这土匪头子杀人不眨眼,一口气连爆十几个脑袋,眼皮都不带动的,他这么个小鸡仔儿似的落到人手上,可不是只有丢性命的份? 赵宝栓摇摇头:“我不杀你,我杀你干嘛,你是镇长的大侄子,镇长又疼你,你说我为什么要杀你?” 小孩儿一想,也对啊,你巴结我还来不及呢!于是心安理得的松口气下来,一条腿踢踢动动,扭头看着赵宝栓说:“那你什么时候放我走啊?” 赵宝栓微微一笑:“快了,快了,等你先把腿养一养。” 赵宝栓留下这一对肉票,有他自己的一番打算。镇长这两年总琢磨着要剿他,虽说动作不大,可终究是个麻烦。思来想去,他也渐渐觉得土匪这行不是个长久能干的活,世道安定还好说,世道不安定,长此以往无非两条路可选。第一,让人剿了,第二,洗白了转投其他势力。 第一条,赵宝栓不愿意,他还没活够呢,老婆孩子都没有,这就要闭眼?不能!可这第二条,他更不愿意,手底下好几百号人,有钱有枪的,犯得着去倒贴着人脸皮办事儿么?也不能! 颠来倒去,他琢磨着能不能还有第三条道来,不过他得找个人好好商量这个事情,而且这个人还不能是个普通人,起码得思想开放,又有高瞻远瞩的深度和广度。本来,他身边是没有这样的人的,不过现在有了一个沈延生,这个人,倒是值得一试。只不过这小子滑得很,来路不明去意难分,弄不好,法子没想到,还会被他反咬一口。 潜心琢磨着,他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个橘子递给虞定尧,虞定尧也不跟他客气,自来熟的拿过橘子剥开就吃。 看着小孩儿把两边腮帮子都填得鼓起来,赵宝栓站起来把瞎眼叫到跟前:“一会儿你带着侄少爷去东屋住下,好吃好喝伺候着,别给我怠慢了。” 瞎眼瞟了一下桌子旁边的虞定尧,点点头。 赵宝栓又问道:“我让你盯着沈延生,怎么样了?” “早上他喊我抓来只兔子,说是要吃,可人一看又嫌兔子瘦了,非得要养两天再杀。” “兔子?”赵宝栓说,“吃什么兔子,读书人就是不懂吃,要是想吃肉,直接让人给他捉只香獐去,那才好吃。” 虞定尧听见这边说吃,立刻来了精神:“香獐是什么?我也要吃!” 赵宝栓说:“吃,吃,咱们晚上就吃。” ======== 王陆山连着好几天没有出门,他不能出,也没脸出。腿上的枪伤没处理好,整夜整夜疼得他睡不好觉。可更主要的,还是他搅了白堡坡这趟浑水,烟土没捞着不说,还让人家赵宝栓狠狠的羞辱了一顿――捎个子弹回来给万长河,他无地自容。 万长河倒是没把他怎么样,找来医生给他取了子弹,然后就把他搁到一边晾起来。既不问责,也不关心,甚至连提都不提他。王陆山暗自庆幸,可庆幸之余还有点憋屈,似乎他在万长河这里根本就不能成事儿,人家只是仗着上一代当家的面,顺道养着他这样一个吃白饭的主。 此时把几个心腹叫到跟前,万长河在会议室的方桌上,铺开了一张地图。身边的小青年,是前阵子跟他一道去万塔镇的那个,小伙子姓宋,叫宋世良,上山跟着万长河之前,他在洋行里跟人学测绘,精通地图绘制。眼下他们看的这一张,就是宋世良亲自勘测了地形,按照比例画出来的。 宋世良在地图上白家岙的那一块插了两跟小木棍,说道:“老大,白堡坡的人就是在这个口子上截的我们的人。” 万长河双手撑在桌前,视线从青年标示的位置慢慢走向地图上另一条窄小崎岖的小道。 “我们跟赵宝栓拧了这么久,战略计策,他不是没有,只不过这一次这主意,不太像他的风格。” 宋世良又往地图上摆上了两个小石子:“王师爷下山之前,有人说在路上看到了罗云镇的保安队,可按照探子来的消息,当时保安队应该还没到白家岙这块儿。” “……那就是有人故意假扮保安队,引蛇出洞,再利用我们跟赵宝栓打得不可开交的时机把真正的保安队带到那条小道里去。” 宋世良点点头,迟疑片刻,问道:“老大,那王师爷那边……” 万长河注视着地图上的小细节,漫不经心的说:“经过这桩,他应该消停不少,老实呆着就没事儿,要是再有下次……就算我不杀他,恐怕赵宝栓也不会再让他有命回来。” 研究过地图,宋世良准备走,一脚迈出门槛,忽然想起自己兜里还有一封请柬。扭身回到屋里掏出请柬交给万长河,他说道:“老大,这是昨天湘湘找人带来的帖子,说是要谢谢您的。” 请柬用大红的蜡纸包着,顶上端端正正写有“万先生亲启”几个字。万长河接过来看了看,送帖子来的湘湘就是半个月前他在白家岙抢回来的新娘子。 新娘子早就在万塔镇有个 恋耽美 分卷阅读6 狼狈相奸 作者:节操帝 好,只是男的家里穷讨不起老婆。而万长河的这场半途截轿不过就是成人之美。有情人终成眷属,他乐得看,也愿意做。 打开红纸,他看了看上面的日子,抬头向宋世良说道:“你帮我去准备准备,娘家没带来嫁妆,我替她给。” 13第十三章 仇报国没弄明白赵宝栓的用意,天天蹲在屋里不是睡觉就是跟沈延生聊天,觉得日子过得跟做梦一样。 而沈延生成天到晚的追着那只灰兔子满寨子乱跑――大院小院,东屋西屋,不亦乐乎。小兔子软绵绵轻飘飘,跑起来像朵随风荡漾的灰云,沈延生就跟着灰云到处乱钻,几乎都把个白堡坡都给吃透了。 这天中午,他又光明正大的把兔子放出去胡闹,没等小灰云蹦出院门,赵宝栓来了。这个土匪头子人高马大,身板厚得像堵墙,几天不见,他似乎还更加壮实了一点,可惜脸盘上永远篷着一丛大胡子,看得沈延生心烦。 等人走到跟前,沈少爷早就摆出了一副不耐的神色,微微仰头睨着赵宝栓。赵宝栓也不生气,脸色挺好,瞥见人脚边的兔子,想起瞎眼这两天的交代,便问道:“又去遛兔子?” 沈延生:“怎么,还怕我拿了钱就跑不成?” 赵宝栓:“你这话说的真生分,我既然留你,当然就是把你当兄弟看。” 当弟兄看?你跟你们家兄弟天天晚上睡一炕头?那你怎么不跟刘炮睡去!半夜还能相互捧捧臭脚! 看着对方脸上厌恶的情绪,赵宝栓补充道:“我让瞎眼再加床被子,两个人睡一张,太窄。”说完,他直奔屋头,沈延生拎起地上的兔子也跟进去。 “你是打算在这屋里长住?” 赵宝栓:“当然了,这本来就是我的屋子,不住这里住哪里?” “你早不是睡东屋么?” “东屋让人住了。” 沈延生半倚在门框架子边,摸了摸怀里的小兔子,轻佻的说:“让人住了?东屋住的谁啊,新抢来的新娘子?” 句末那声上扬的调子听得赵宝栓耳根发痒,随即狭促的回道:“怎么,你这是在争风吃醋?” 沈延生两眼一瞪,“放屁”两个字已经逼到嘴边,不过他没说出来,扭头往院子里去。 这个不要脸的胡子老粗! 连续几天同床共枕,赵宝栓倒是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反倒是沈延生从起初的吊着心气神不敢睡,到后面的沾床就着,似乎完全忘了当初洞房花烛的一屁股血。 有两趟赵宝栓晚上回来晚了还看到他大敞四开的睡得横七竖八被褥翻飞,毫无讲究。 俩人同铺之前,沈延生睡觉总是光着屁股,现在勉为其难的穿了一件裤衩,也不肯好好的穿完整。每次赵宝栓把他从热炕边上往里头搬,他不是露着半片屁股,就是露着一截腰――总引得这位血热气粗的大汉浮想联翩。 跟禁欲派的沈少爷不同,赵大爷野性奔放,尤其是在女人的热炕上,简直热情似火。仰面躺到炕面上,他想了想方才“吃醋”的假夫人。假夫人底下带把,不是真姑娘,可自己可以留他做个真师爷。真师爷有点小本事,这么阴差阳错的落到自己跟前,还有不收的道理? 赵宝栓并不酷爱打家劫舍,说到底,他之所以会端上土匪这个饭碗,也就是为了个利字。要想在这闹哄哄的世道里站住脚,他得先把自己的下盘打稳了,当然,打下盘的工作,光靠刘炮跟马二墩这样的不行,还得要个心思缜密会来事儿的。思及至此,他鱼打挺似的从炕席上坐起来,蹭到窗格子边撩起个小角往外看出去。 院子里,沈延生正弯腰往地上放着他的小灰兔子,躬身一起一落,屁股大腿立刻绷出两道紧凑细致的线条来。 看着人追着兔子出去,赵宝栓有点惋惜,这要是个女人多好――念过书识过字,还能帮自己出主意斗过对面的万长河。 摇摇头,他叹道:可惜啊,实在是可惜。 小兔子蹦蹦跳跳,绕出院门就胡乱的抓着方向跑,沈延生跟在后面走几步停两下,遇到有游哨的喽连看都不看一眼。 喽看他趾高气昂的跟着兔子进了东屋的院门,便在后面悉悉索索的发出议论。沈延生站住脚,忽的扭头,喽正拿手指着他,一下定住,场面尤为尴尬。 喽战战兢兢,还以为这位假夫人要当场发飙,谁知道人只是微微的笑了一下,两弯眼睛里波光似的转过些神采奕奕的光,然后开口对着当中的一个说:“你去帮我把兔子追回来?” 喽被这眉睫浓密的青年看的出神,顿时就跟应声虫似的连连点头,弯着身子从人身边过,还偷偷的飞了沈延生一眼。沈延生也不避也不躲,反而回应似的点点头,当即弄得喽受宠若惊,连自己背在身上的枪被人摘去也顾不及。 等他觉出肩上一轻,后面的沈延生已经扛着枪托狠狠的砸上了另一个取笑他的。这位比较可怜,非但没有得到美人的垂怜,还被美人踢倒在地,硬邦邦沉甸甸的枪托停不停的往身上招呼。 沈延生一言不发,蒙头只是砸,使了全力连砸带踹,砸得喽弯成只虾米。 一看势头不对,东屋看门的几个跑过来拉架,分工掰住沈延生的胳膊大腿,这小少爷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拖着后面的几个人硬冲回去,又往人身上狠狠的蹬了两脚。等到倒霉蛋灰头土脸的从地上爬起来,行凶的也从那些人的桎梏中得到了解脱。 没事儿人一样的掸掸衣服,他神情自若,除了脸蛋上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的飘红,乌黑发亮的两粒眼睛还跟刚才一样温顺柔和。 喽被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皮肉之苦惊的说不出话,眼睁睁的看着沈少爷跟着小兔子扬长而去。 进到东屋大院,东屋住的是虞定尧。这小孩儿崴了脚行动不便,但是管不住一颗爱闹的心,一时听着院门口有大动静,便免不了起着性子扒在窗格上往外面瞧。 人头扎堆的地方正好在拐角,饶是他把脑袋脖子齐齐的探出去抻得老长,也只瞥见几个撞来撞去的屁股和胳膊。 瞧不着热闹,小孩儿着急啊,急的恨不能自己的一双眼睛长了腿会绕弯。可还没等他真从眼眶里探出手脚来,门口的一场风波却骤然淡下来,伴随着忽然消止的动静,他注意到院内的平地里蹦蹦跳跳的跃进来一只灰兔子。兔子没有方向,东钻一头西窜一下,后面跟着一双干净的鞋。小孩儿把视线往上一拔,沈延生已经走到了窗户跟前,脸上笑眯眯的打量他,眼睛鼻子嘴,没有一样不是好看的。 这不是仇队长的那个坏朋友么? 虞定尧认得,当初在柴房里丢下他不管的就是这个人! 两道眉毛往中间一挤,虞定尧气哼哼的,重重的往回拽窗格,却不想那糊着薄纸的木格让人从外面掰住了。 小孩儿迷惑的仰头看看沈延生,苹果一样圆溜溜的脸蛋在明亮的阳光里显得无比细腻。 “……你干嘛?!” 镇长家的大侄子,走到哪儿都自觉高等,尤其是赵宝栓还把他当贵客一样的伺候着,所以对着眼前的坏人,他气不短,心不虚,那语气不善的话更是说的亮堂堂的。 沈延生抿着嘴笑,细细的打量他。 同人不同命,他们原本是一条线上的人,可现在却硬生生的让老天扯开一道大沟子。这小孩儿牛逼哄哄,还是个少爷,可他自己却什么也不是了。平白无故落进土匪堆,还让个胡子老粗给睡了。 暗暗的在胸中聚起一团看不见摸不着的妒恨,沈延生脸上依旧温柔如常。转身弯到地上捡起自己的小灰兔子,他把那毛茸茸的小动物捧到了虞定尧眼前。 虞定尧在这山上憋了许久,又没个人同他说话,瞟了一眼动嘴动耳朵的小兔子,他心里也有点发痒。迎着阳光看沈延生,他的眼睛半眯着,浓黑的睫毛密密的挡在视线前面,露出里面的疑惑与不解。 沈延生说:“兔子跑了,我进来抓兔子。” 虞定尧抖抖睫毛,视线在沈延生和他手上的兔子之间游走,最后从窗户里伸出手来,试探性的摸了摸小兔子背上光滑柔软的皮毛。 “这是你的兔子?” “是啊,可爱么?” 毛茸茸的小动物往虞定尧手里拱进去,小少爷闷了许久的心又被那暖融融的触感撩起来。不由自主的在嘴角边绽出朵笑,他似乎是很肯定的点了点头。 “可爱。” 沈延生默了默,抓着虞定尧抬头看他的时机说:“过两天就宰来吃。” 一句话,登时把小孩儿的脸都吓绿了,嘴角的笑容还没散开,眉心里又涌出一股大喜转大悲的纠结来。 沈延生无声的笑笑,露出齐白的牙:“我逗你呢。” 借着只兔子打开话题,沈延生顺利登堂入室。而虞定尧抱着可爱的小生物坐在炕边,似乎也忘了跟自己一递一句的人前些天还被自己归在坏人的行列里。 “你叔叔是罗云镇的镇长?” “是啊,我叔叔可厉害了。”虞定尧很自豪。仿佛是为了形容那一家的富硕,他歪着脑袋仔细思索,最后卖弄的冲着沈延生挤了挤眼睛,“罗云镇可是这附近最好的地方,最好的地方都让我叔叔管着,你说他厉不厉害?” 沈延生附和似的点点头:“既然你叔叔这么厉害,你家的房子院落肯定很大很气派了?” “那当然,芙蓉街那一整片房子都是我叔叔家的,你过去随便一打听……不对,也不用打听,就挑街上最高最大的那个,那个就是。”仿佛是为了显出落差,他扭头看看这屋里的结构摆设,最后嗤之以鼻的说,“总之好着呢!” 沈延生不动声色,若无其事的继续跟人打听一些零碎的小事情,虞定尧也不避讳,长时间的没人同他说话,他一说起来就滔滔不绝。最后把自己要去上海上学的事情也说了一遍,他忽然想起仇报国来。这个仇队长吃了雄心豹子胆,等回去一定要叔叔好好的收拾他,最好撸了他的帽子再狠狠的揍他一顿,彻底赶出罗云最好! 心里咒骂,他嘴上也要说出仇报国的不好来,但是一想这位白脸的斯文人跟仇报国是旧识,便识趣的咽下了那些不太好听的句子,转而轻轻的问道:“……仇队长呢?我跟他一起来的,这好几天也不见他……他是不是,是不是偷偷的下山去了?” “他?……他好着呢,住在旁边的院子里,没有下山。” 小孩儿摸着怀里的兔子,看了看自己崴掉的一条腿说:“我怕他丢下我一个人偷偷的走了……我们在山上遇上土匪的时候就是,他想甩了我带着东西自己跑,要不是半路马摔了跤……他就真跑了。” 虞定尧的语气里透出股委屈,这意思仿佛是在告诉沈延生不是他跟仇队长有仇故意说坏话,而是人家对不起他在先,他只是顺道的发发牢骚。 沈延生和蔼的摸了摸小孩儿的脑袋:“别担心,现在没事儿了,等你把腿养好,就能下山去找你叔叔了。” 虞定尧抬脸看看对方,觉得这个哥哥长得白白净净的十分讨人喜欢,在这山上看了这么多又粗又脏的男人,只有这一个细巧玲珑,跟他是同属一国的。他挺喜欢这个哥哥,但是又不知道怎么称呼人家,叫哥哥显得不庄重,叫先生又太死板,于是他先报上自己的名字。 “我……我叫虞定尧,定是安定的定,尧……” 他琢磨半天,实在举不出例子,就把怀里的兔子往腿面上一放,拉过沈延生的手拿指头在人手心里划出个尧字。一笔一笔划完,他抬头问:“你叫什么?” “……我姓沈。” “你也是这山上的土匪?” 沈延生摇摇头:“我跟你一样,也是被抓上来的。” 虞定尧眼睛一眨,露出点相怜的神色来,抓住沈延生的手很老道的拍了拍:“别怕,那个大胡子说过两天就放我回去,等我回去的时候让他把你也放了!你跟我回我叔叔家,我带你看看我叔叔收的那些个宝贝!” 14第十四章 刘炮应邀去沈延生屋里打牌,顺道捎上了马二墩。这帮人平常没什么事做,娱乐活动不外乎说说荤段子推推小牌九。不过赵宝栓不许他们大赌,因为赌博这桩事情本身就带邪性,赌得不好伤感情,感情伤得不好,坏和气。没和气不团结,队伍捏不拢抓不牢,更不要说带。 刘炮不用带队伍,光跟着老大跑,老大的夫人发出邀请,哪有他不应的道理。叫上马二墩一块儿进到主屋,沈延生已经在桌子上安下了牌局。 落魄之前,这位小少爷活的可谓是滋润万分,七七八八的朋友一大堆,当中就有几个爱玩儿又会玩儿的。年轻人聚在一起,不稀罕麻将牌九,只玩桥牌梭哈之类新鲜的西洋花头。摆开局子备上点心,大家边吃边消遣,一收一放的钱财往来间,还会顺道说一些细碎新奇的小新闻。这样的场合,赌局本身所包含的输赢概念也渐渐淡化,仿佛更多的凸显出一个闲字,同一个趣字。 如此,打发时间,俨然成了一种风度和派头。 不过现如今,这样惬意的风度和派头显然已经远离了沈延生,两条腿盘在一张椅子上,他半个上身都靠在跟前的方桌前,袖子卷起来,齐肘露着胳膊。 南方小少爷本来就生的白皙,加上赵宝栓好吃好喝的供养,于是白的愈发有光泽。虽比不得十八九的大姑娘,可那小臂肌理细腻线条柔和,也同清水沤过的藕节一样新鲜诱人。 专心致志的对付着手里的纸牌,在他面前,还分拨放着几叠,一小堆一小堆,光有牌不见牌搭子,他这是自己跟自己玩起了热身。 刘炮和马二墩一前一后进屋,沈延生两个眼睛盯着牌面根本连动都没动一下。瞎眼上去帮刘炮拉开张椅子。刘炮一边落座,一边伸手从桌子上拿起张纸牌。 牌是新的,挺括坚硬,硬邦邦的绷着后背红黑交错的花纹。这是沈延生要瞎眼去堆货的仓库里硬找出来的玩意,白堡坡的人不兴玩这套零零碎碎的东西――规矩太多,不够爽快。 粗粝的指头摩挲着牌面,刘炮只分出颜色,分不清花色,边上马二墩也有点发傻的意思,于是两个人就一齐成了沈少爷彰显身份的对照物。 似有若无的在嘴角勾起抹小弧度,沈延生放下手里的牌。看人数,只够玩梭哈的,可看看眼前这对粗壮厚实的汉子,沈少爷又兴致寥寥。纸牌边放着几摞亮锃锃的银元,一指多高,小楼似的一栋连着一栋,可见赌资之丰厚。 这小子上山之前一清二白,平白无故的多出这么些银钱,那必定是从扎宝栓那边要来的。 刘炮舔了舔嘴唇,未出声先摆出一副半讨好的姿态。他知道这个小白脸在老大这里地位重要,但到底重要到什么程度他不清楚,或许就是养在脚边暖暖床,再不然就是想留他出主意用。 要是第一种,那这位将来就是枕边风,什么时候正经八百的吹起来,功效威力自然不容小觑,可要是第二种,那这位就是准师爷,讨好以下准师爷总不会有错。 思及至此,刘炮笑微微的开口道:“学生哥,你这是要开洋局?” 沈延生睨他一眼,雪白的手指把面前几堆纸牌拢做一把,慢条斯理的翻洗,反问道:“小猫小狗似的两三只,开得起来?” 刘炮道:“你要是玩派头排场,我再往屋里叫人就是了,你要是想玩点什么新鲜有趣的……”说着,他转着眼珠瞥了一眼边上的马二墩,低下声音道,“……那这几个人也就够了。” 沈延生说:“怎么够,我想玩桥牌,得四个人才能成局。”顿了顿,他问道,“仇报国呢,怎么不把他也一起带来?” 刘炮:“他不好带,我也带不动,不然让瞎眼坐下凑个数?” 刘炮不管什么桥牌路牌,只是仇报国这个人是真的动不得,包括东屋那个娇嫩吵闹的小少爷也一样动不得。照理说,这样的大人质满应该关在柴房里一顿折磨,然后砍下个手脚来送回罗云去狠狠的讹上一笔。可赵宝栓却按兵不动,不但不关押,还当客人似的供着,平日里除了安插眼线暗中盯梢,基本就跟被圈养起来又闲置不用的骡子马驹一样,一日三餐不少,还有片大小有限的院落可以晒晒太阳散散步。 这俘虏当的,可称得上奇葩。 然而这葩就是再奇,都是赵宝栓肚子里结出的花骨朵,他刘炮只是杆枪,凭着义气指哪儿打哪儿,在涉及到他的切身利益之前,他是懒得管这许多的。沈延生邀牌局,他就应,至于仇报国,这不在他的义务范围内。 听着刘炮直白的推辞,沈延生用视线斜斜的扫了一眼桌子旁边的小眼睛跟班。小眼睛看着乖顺,两只眼睛黑咕隆咚的瞧不出眼神的方向。一声不响的在屋子里站了好半天,他看起来毫不关注,可沈延生知道,这小子正从他两道细细长长的眼皮后面注意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赵宝栓不在,白天就有这小跟班盯着自己,虽说不是长久的跟踪,可处处行踪诡秘,仿佛到哪儿都能看到那颗青皮瓜似的脑袋。 盯着对方实在算不上美观的发型,沈延生在心里发出感叹,这头剃得可真憨啊,憨得简直有些发丑。 “算了。”他叹气,有些不大高兴似的,抬手从那一堆银钱里捉起几个压到面前,“赌牌九。” 收起纸牌换上骨牌,三个人随即熟络的玩起来。沈延生不太精通,打得也慢,总要看看算算好半天才依依不舍的摊出来。刘炮和马二墩盯着这位学生哥从白脸变红脸,又从红脸变成白脸,一会儿工夫,人竟是出了一额的热汗。 指头扭开领口,沈延生露出一截白生生细溜溜的颈子。他头发有些长了,乌黑的从脑后盖过来,掖了几缕在领子里,因而愈加显出他透亮的白。 刘炮闲瞥一眼,本意是督促人赶快出牌,却被人喉间下咽的喉结引住了视线。鼓动的器官上下一滑,他就觉得自己嘴里心里隐隐的泛出一股酥麻麻的痒来――这是烟瘾又犯了。 一手攥着牌,他探到后背摸出那柄不离口的烟杆,还没开火,已然引来了沈延生的不满。 “要抽出去抽,熏得我这一屋子都是臭的。” 沈延生说着话,分出条长腿伸过来蹬了一脚刘炮的椅子,刘炮当即笑嘻嘻的松了手。 “打完这把再说。” 因着牌技不精,饶是刘炮和马二墩恭维似的顺着他打,沈延生手里的银元也流水释沙似的抓不住。一会儿工夫就输出去一指高的规模,窘得两位有意拍马却不得门路的尴尬万分。 越玩越热,越热越玩,等输到第二根指头过半的时候,沈延生有点疲了似的把骨牌往桌子中间一丢,顺道把自己手边的银元也抚倒了。 “晦气!”他嘟噜着骂,语气恶狠狠的仿佛是心有不甘。刘炮察言观色,立即把赢到自己这边的钱又推送回去,嘴里哄道:“学生哥,小玩两把也就是图个乐子,你何必这么较真呢。” 沈延生不理他,连他退还的银钱也不理睬。捉起一粒白亮滚圆的银钱摆到眼前,他前后正反的仔细看,看到最后又说了一句:“晦气!” 刘炮乐了,手气不好还跟钱过不去? “小眼睛。”沈延生站起来,“你给我去端盘水进来,我洗洗再玩。” 瞎眼低头应下,退到门边,转身备置脸盆去了,剩下刘炮和马二墩一脸无奈――怎么上过学的人也吃这套迷信的东西。 正感叹,这时候听沈延生说:“刘炮,你能弄到纸钞么?” 纸钞?那不还一样都是钱? “能。你要多少?” 沈延生从椅子前出来,走到角落里摸出一个大包,沉甸甸的砸到桌子上:“帮我把这些全都换了。” 刘炮伸出指头,在布包上拨开个小口子,回道:“怎么,这钱跟你犯冲?” 沈延生:“这钱不好伺候,你们老大又不能专门腾出间屋子来让我摆。” 嫌来嫌去,原来是嫌这私房钱不好存放。刘炮了然一笑,说:“包在我身上,你什么时候要?” “能快就别给我慢,省的天天看着心烦。” 洗过手重新开,沈延生还是一样的手气臭,非但没有一点翻本的趋势,还像中了邪似的越输越凶。输到最后,桌子上那一大包现钱也易了主。 刘炮和马二墩一路捞钱,看着假夫人脸色越来越难看,便稍微意思意思的输了两把。 一来二去玩到天快擦黑,从沈延生屋里出来,刘炮手里多了一捧钱,这钱是沈延生来白堡坡的第一桶金。把个布包揣进怀里颠了颠,他心说这假夫人倒挺有意思,费这老劲的非要明钱转暗财,就不怕自己真的给吞了? 两个人穿过院门径直往外走,憋了一路的马二墩忽然扭头问道:“二头,你说这个事情,要不要告诉大哥?” “什么事?” “……就是,就是换钱的事啊。” 刘炮:“你琢磨着说还是不说?” 马二墩想了想,不知道是没有结果,还是在心里划了个否定的答案,他看着刘炮摇了摇头。 刘炮笑而不语,搂小孩儿似的搂着怀里那包钱,对着这位不够机灵却足够忠心的下属同样做了个摇头的回应。 送走两个半吊子的牌搭子,沈延生的心情看起来极其糟糕,一桌子骨牌揉得七零八落,中间还混着所剩无几的现大洋。瞎眼怕他发脾气,主动避出院子去,沈延生一个人又在屋里坐了一会儿,终于从桌子前站起来。伸个懒腰,走两步,他忽然收起那副怨怒的表情,做了个轻松的微笑。 坐着摸了一下午骨牌,他屁股都麻了,不过这麻得值得。刘炮要是乖乖的帮他把钱换过来,那最省心,要是敢私吞,他就借着瞎眼的小眼睛要赵宝栓收拾他。反正横算竖算,吃亏的都不会是他沈延生。 走到门口,瞎眼在院子里喂他的灰兔子,萝卜菜叶摆出好几样,伙食倒是很丰富。沈延生走上去,先是用手拢住兔子顺滑的脊背从上到下的抚摸几趟,忽然从底下揪住一条后腿掀起来。小灰兔子失了平衡,嘴里嚼着菜叶子跌了个倒栽葱,在瞎眼面前扑腾了几下,就让沈延生提什么似的整只提到了眼前。 沈延生两只手,一边捉住一条兔子腿,小灰兔子被摆成个金钩倒挂的姿势。小东西慌乱的挥舞着一双前爪,在他手里扭成了一团毛茸茸的灰色云朵。云朵皮毛松软,露出粉色皮肉的屁股后面鼓着两块粉色的肉片。沈延生又往它同样粉红平坦的肚腹上看,没在上面发现哺乳用的器官。 这是只公兔子――他暗自下判断。 瞎眼站在旁边,看这位白白净净的盯着兔子屁股两眼发直,不知怎么的就有了点小骚动。想起刘炮说这学生跟大老睡过,他便不由的要做一些下流的联想。难道这位天生就跟女人一样需要东西打磨才会痛快? 情不自禁,瞎眼看着沈延生的脸咽了口唾沫。而这时候沈延生也研究完毕,轻轻巧巧的把整只兔子抓在手里颠颠分量,他抬着头仿佛是仔细思考了一阵子,然后小声嘀咕道:“差不多是时候了。” 15第十五章 没几天工夫,沈延生又从刘炮手里把先前输出去的那笔款子拿了回来。换个样子,他点了点,还比之前的数目少了一些。想来肯定是刘炮这个老滑头在当中抽了分子,不过这样也好,收了钱,他的嘴就更紧一些。 刘炮来的时候是下午,沈延生正躺在炕上准备睡午觉。刚合眼,就听院子里洗衣服的瞎眼叫了一声:“二头。” 紧接着几声吭哧吭哧的大脚步,老狐狸便同尾巴似的小眼睛,一齐出现在了门口。他手上提着个竹篾编的小箱子,放到沈延生身边拉开盖子,里面摆了两套新做的衣裤。做工面料都是上乘货,掀起个角来,底下盖着层层叠叠的钱。 沈延生不动声色,当着瞎眼的面翻了翻那些面料光鲜的衣服裤子,仿佛是有点高兴,对待刘炮也稍微显出点和颜悦色的尊重来。 刘炮态度自然的同他说了两句闲话,便匆匆离去。沈延生摸了摸竹篾编的小箱子,心情很好,仿佛是看到了新生活的希望一样,忍不住都要笑出来。抬眼看见站在门边的瞎眼,他把箱子往腿边一摆说:“你去给我烧点热水,我要洗澡。” 沈延生爱干净,虽然这土匪窝让他活的没个正经的少爷样,可他一刻也没撇弃过自己少爷的身份。凭良心讲,赵宝栓待他算是不错的,可这不错两个字也就是不错而已,他断然不会因为胡子老粗的几口热饭几瓢热水,就跟瞎眼一样的死心塌地跟着人家做土匪。 他是少爷,赵是匪,道不同,不相为谋。所以在这帮粗壮野蛮的人面前,他得努力的让自己活得高档精致,时时刻刻做出区分,不能丢了身份。 维持身份,最基本的就是从外貌做起,隔两天,他就会叫瞎眼烧水来给自己洗澡。天气冷,他就弄个半人多高的大木桶在屋里洗,炖汤似的把自己浸得热乎乎的,然后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抱着自己的小兔子四处勘探地形。白天看,到晚上再用纸牌做记录,四种花色各有用途,怎么记,记多少,只有他自己明白。 瞎眼让人抬着木桶进来的时候,沈延生已经脱掉了外面的棉袄,里头一件打底的白衫服服帖帖的勾勒出腰身和屁股的形状,起伏的很有些让人浮想联翩的资本。 抬手跟那几个帮忙扛活的喽指了指木桶摆放的位置,这位假夫人从桌子上拿起了半片镜子。他头发是真有些长了,几乎能从耳后掖到颈窝里。他也知道该剪一剪,但是看看马二墩和瞎眼那几个憨头憨脑的前车之鉴,他又不愿意自己也同他们憨到一处去。 大木桶灌上热水,沈延生脱得赤条条的迈腿进去。盘腿坐到桶底,四周的口子高度适宜,正好露出颗脑袋。仰头往后靠,他脑后垫了块浸透热水的毛巾。毛巾软绵绵的躺起来十分舒服,这位沈少爷就闭目养神的思考起事情来。 钱,他是有了,白堡坡的地形和守卫分布,他也有了,剩下的还有罗云镇里的风向。如果依照先前的计划,他只要做好这最后一项奔逃的工作,便能妥妥的奔赴似锦前程,不过有件事情,他还在犹豫――那就是赵宝栓。 他同赵宝栓之间,除了头天晚上一出洞错房的闹剧,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他要钱,赵宝栓给的很大方,他要自由,赵宝栓也没有关着他。 虽然找人盯他的梢,但考量之下,这也在情理之中。对于他这样来路不明去意不定的,没有时刻软禁已经是给足面子了。平常由着性子出东门进西门,底下的喽虽然多有议论,但没有一个敢拦他,仿佛真是他把这压寨夫人的位置给坐到了边,喽们不由自主的就要因此多有忌讳。 翻来覆去的想,沈延生在木桶里坐直了身体,伸手从底下的热水里撩起一捧兜头浇下,他挂了自己满头满脸的水珠子。水珠子晶莹剔透,一颗颗的挨着浓密好看的眉睫滚,最后汇聚到溜尖的下巴上,再一粒粒的滴回水波荡荡的大木桶里。 水声滴滴答答作响,他终于理出头绪。 赵宝栓的坏,是不能用好来弥补的,因为那好他本就该得。与此同时,这土匪头子的坏也随着时间流逝渐渐淡化,他倒是没这么恨他,但是不恨不代表不会厌弃,只要一想到这个粗糙的大男人每天跟自己挤在一个炕上睡,他就浑身不舒坦。 赵宝栓先是拿他当女人用了一回,接着又因为不是女人而取笑他,沈延生心有不甘。这种不甘慢慢的趋向晦暗,居然变成了一种类似于妒恨的情绪。他从小到大都有人疼,可这种疼和床上那种疼不一样。沈少爷活了这么大,从来没想象过自己跟别人相互交心彼此爱慕的模样,更不要说因着满腔爱意滚上床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7 狼狈相奸 作者:节操帝 况。那些耳厮鬓摩成双成对的在他看来,不过是统一的脑子灌了水,肚子进了风,不是个正常人的模样。不过他可以不爱别人,却渴望别人可以来爱一爱他,仿佛只有人爱他,才能让他获得一些精神层面上的慰藉。 而眼下,他一方面讨厌赵宝栓,另一方面也是希望得到对方的倾慕,如此矛盾之下,沈延生不禁皱起双眉――他自己也闹不清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大木桶里,热气腾腾的往外冒着白烟,沈延生脸蛋微红的坐在缭绕升腾的水汽云雾当中,美得跟个临世仙童一般。湿毛巾被他从桶沿上扯下来,通透的吃饱了热水。抓着毛巾来回往身上擦拭,他下手极狠,像是跟自己这身标志的细皮嫩肉有仇似的,没一会儿功夫就从底下的白皙里透出了道道红痕。胸脯上两粒点缀受了毛巾粗糙湿热的刺激渐渐硬挺,红润水亮的顶成两粒小珠球。把毛巾摁进水里继续往身上拍,柔软湿润的触感沿着胸脯一路向下。走到末路,他把手伸向了自己腿间。两条雪白的长腿盘在一起,当中端端正正的伏着一套东西,那东西生得不大不小,尺寸颜色全是标志可看的。 热毛巾往那器具上一裹,他仰头作了个深呼吸,一手划开水面撩到脸上抹了一把,同时,思想和身体一道正气满满的豁达开朗了。 他想道:自己这样漂亮出挑的公子哥,还需要一个土匪的倾慕? 笑话! 洗完澡,沈延生顺便在热水里舒服了一把,很久没有弄,底下的东西几乎有些人来疯的趋势,稍稍抚弄,便迫不及待的倾囊相授。脊背一颤射进热水里,沈延生有些意犹未尽,因为这爽快实在是来的过于短促。不过也好,美味之所以能美得让人思念频频,多半也是这样少而短暂的。况且这种事情做多了容易伤身,也只有三秋相隔才能凸显出那一日的弥足珍贵来。 自顾自的编出一套顺遂的理论,沈延生穿戴整齐,然后把瞎眼叫进来收拾了屋子。 地上有残留的水迹,湿湿嗒嗒的一路沿向炕席,小眼睛跟班端着个脚盆,视线顺着那些细碎的痕迹往上看,只见沈延生趟在炕面上,正对他露出两只雪白的脚丫子。这脚丫子像两块精心雕凿的美玉一般,不仅沿袭了他身上惯有的白,还细腻透亮的在起伏的脚窝里露出一点淡淡的血色。 瞎眼看了一会儿,眼神有些发直。 这时候沈延生在他面前坐了起来:“小眼睛,去把我的纸牌拿过来。” 瞎眼顿了一下,视线上提,提到沈延生雪白的脸蛋上。沈延生催促似的冲他摆了摆手,然后翻身跪到炕席上,开始往边上推开垫子被褥之类的东西。他刚洗干净,宝贝似的把肚兜穿到了身上――这是要走的准备。 接过瞎眼递过来的纸牌,他盘腿而坐,后背挺的笔直。依次在面前摆开那些花色各异的纸片,他又独自的沉浸在繁琐的游戏规则里。 瞎眼看他摆两张收三张,实在弄不出什么名堂,就独自收拾了毛巾之类的什物,接着喊人来把大木桶扛了出去。 等人都走干净,沈延生忽的从那一堆花花绿绿的纸牌中抬起了头。他很高兴,几乎有些欢腾。伸手往自己胸口肚子上摸了摸,他摸到衣服下肚兜的轮廓。纸牌被他重新打散,总结了前几天最新的观察结果,重新在炕席上排列开来。他脸蛋红红的十分兴奋,嘴角也翘着,总像有一抹笑不开又抹不散的轻松挂在那里。 我要走了。他想。 心里的激动因着腔子里噗通噗通的心跳而越来越浓烈,他感到自己这趟信心百倍。跳下地,他拿出那只竹篾编成的小箱子,箱子两边都生了搭扣,很结实。像抱小孩儿似的把箱子抱进怀里,他光着脚,梦游似的在屋子里转了两圈。 地上很凉,凉得透脚,可这凉意却刺激得他分外精神抖擞。 我终于是要走了。他又想。 站在地上,他抬头望了望房梁中间的大红花,彼时这东西让人觉得很是忿然,此时却又有了几分热闹的喜庆。 他手里有钱又有情报,什么荣华富贵锦绣前程,全都唾手可得。 这真是妙,简直妙得无法再有极致。 16第十六章(上) 十六章(上) 赵宝栓进屋的时候,沈延生已经睡下了。这小白脸最近很安静,也不四处遛兔子,也不扛着枪托到处打人。单单就是洗洗澡,晒晒太阳,要么就是对着镜子来回照。 依照瞎眼汇报而来的情况,赵宝栓摸不透这位白脸少爷到底什么脾气。读书人总有这样那样的讲究,作风习惯,通通的跟自己不是一路人。但是赵宝栓却从来没有因此就觉得自己低人家一等。桥归桥路归路,沈延生有的智慧他也有,比起对方的白白弱弱,他甚至还有个高大威猛的身躯,外加一身蛮牛似的好气力。如此,综合起来说,似乎还是他稍稍的占出这么点优势。 每次和沈延生说话,他两个眼睛笔直平视,那目光都是平等坦荡的,不回避不轻薄,倒是沈延生有几回让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主动自觉地把视线别到一边去。 站在地上脱了衣服裤子,这位老大照例光着屁股去爬炕。一个膝盖刚放上去,他像是忽的意识到动静一般,探头往沈延生的方向看了看。沈延生背对他,面朝里躺着。两人早就分了被子,此时那被子卷饼似的整个裹在身上,小白脸睡得很安稳。 赵宝栓动作轻之又轻,几乎有些小心翼翼,两条腿一同跪到炕面上,他用胳膊支着上半身,慢慢的把视线眺进里面去。他想看看沈延生的脸,白天没什么机会看,到了晚上就不能再错过。 其实这个小白脸长得挺好看的。 赵宝栓虽然不是个挑嘴的人,但也有美丑的区分。虽说他对待女人总是抱着体恤与怜悯的态度,可这不代表他不爱美人,不能接受美好的事物。 沈延生就是桩美好的事物,而且由内向外的让他感到受用。 屏住口气把手伸到对方面前,他本意是想摸一摸对方豆腐一样滑溜细嫩的脸蛋,然而指头到了跟前直转弯,他竟是突发奇想的用指肚碰了碰对方长翘浓密的睫毛。睫毛小扇子似的垂在两片眼皮底下,随着主人的呼吸轻轻颤动。 赵宝栓很想笑,却又不能笑出来。仿佛眼前的这个人只是镜花水月,稍有响动就会惊醒不见。 顿住手势,大胡子借着室内昏黄的光线把人从头到尾的看了一遍,最后动作笨拙的帮他压了压被角。 扭身坐回自己的被窝,他手一扬,往枕头底下塞进把驳壳枪,闭上眼睛躺倒的同时,他也想:这个学生哥,要是真能留下来给自己做个师爷就好了。还得是安安稳稳的真心留下,反正自己横竖不会亏待了他,到时候真闯出名堂,吃肉喝汤都跟自己在一个碗里,还能少了他一口半口的好处? 这边吹灯拔蜡的刚作罢,沈延生立即在一屋子的漆黑里睁开了眼。他的心都快跳出来了,手脚统一的蜷在被褥里发凉,要不是硬含着一口气,恐怕刚才赵宝栓碰他那一下,他已经忍不住露出了破绽。 这胡子老粗要干嘛? 沈延生睡得早,所以从来不知道自己睡着以后还有这样心惊肉跳的一出,陡然间失了安全感,他开始无端的发出各种臆测。 是不是自己身上腿上都让这混蛋摸过了碰过了? 要知道,他睡觉只穿一件裤衩,尤其是俩人分了被子之后,恨不能偷偷的在被窝里把裤衩都脱干净了! 说实在的,赵宝栓的触碰抚摸并不可怕,他沈延生又不是黄花大闺女,睡也睡了,看也看了,断没有如此金贵的道理,可那触碰抚摸的理由却让他脊背发颤的紧张到骨子里。 他不明白赵宝栓究竟拿的什么眼光看他,如果是男人看女人…… 他需要倾慕,却不需要倾慕之外的肉体亲密! 如此,沈延生顿时双眼圆睁睡意全无,悄悄的在黑暗中把个拇指抵到嘴唇上,他微微蹙眉。 要走,一定要走! 指甲顶进齿关,他竭力的控制着忽起忽落的呼吸,劲量的伪装成安稳熟睡的鼻息。赵宝栓就躺在他身边,刚睡下,这会儿鼾声未起,可见这人还醒着。 月色淡淡的从窗格里透进来,从起初单纯的黑暗到渐渐适应的微弱光线,沈延生在炕席一侧的墙面上,捕捉到两隆起伏的黑影。那是赵宝栓和他的倒影,皮影似的贴在白色的墙面上,随着规律的呼吸微微发出起落。 他渐渐有种如梦初醒的恐惧,赵宝栓是谁啊――土匪头子。 这样的人,自己怎么能安然无恙的睡在他身边还毫无自知呢? 一个人高兴与不高兴,通常只是分毫有别的心念之差,或许今天赵宝栓还供着他,转天也有可能让他脑袋开花。 沈延生没有虞定尧那样天真无畏的少爷气,他见识过残酷的杀戮与暴力。子弹虽然冰凉,可出膛的一瞬间却可以变得跟火焰里灼出来的刀尖一样滚烫锋利,而且速度超常,几乎不会给他思考的机会。 沉默着吞下一口唾沫,沈延生冒了一额冷汗。 依照他的计划,等下了山,他就把白堡坡的情况高价卖给一心剿匪的罗云镇镇长。一招借刀杀人,既可以让他鼓了钱囊,又能帮自己解了那一枪捅屁股的恨,真可谓是两全其美。 然而现下,他畏惧了。 恨不如当初那般浓厚,惧意却骤然加重。 钱?他暂时不缺。恨?他暂时可以不解。万一镇长没有端掉这位毛丛丛的大胡子,大胡子再反过来同自己结下深仇大恨,岂不是得不偿失?与其憋着一口气去赚那几个可能让自己掉脑袋的钱,还不如安安稳稳的过自己小日子。 反复权衡,他悄悄的活动起手脚往里面挪动了身体。靠墙的最里面,放着一盒纸牌。这是他连日里用来记录机密情报的道具。默默的在黑暗中盯住那窄小规矩的方盒子,他决定暂时放弃这个报复计划。 一遭遇上赵宝栓,这本来就是孽缘,既然是孽缘,那就该早早了断,彻底断干净。下了山,他就彻底的同身边这个男人没了关系,往后各走各的庄康大道,谁也不要记起谁。 打定主意,沈延生在黑暗中闭起眼睛。 出这间大屋,往后走是马厩,马厩里有的是膘肥体壮的快马,随便牵一头即可出行。看院门的喽他也熟悉,在山上住了这么多天,除了四处刺探情报,他还动手打人,哪个喽多看他两眼就要挨打,而且打起来不分轻重,统一的使狠劲往死里打。很快,这一拨看守院门的,走游哨的,全叫他打了个遍。战绩越多,他就越骁勇,工夫技法没什么进步,倒是在喽里竖起了威信。进进出出,顺畅自如。 演练似的在心里把出逃计划编排了一遍,这回沈延生是浅浅的出了口气。 白墙上的月光越来越浓,屋外寂静的院落里时不时的传来几声寥落的虫鸣鸟啼,游哨悉悉索索的脚步,看守低低的细语声,还有偶尔的几响咳嗽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慢慢的把半个黑夜向黎明的日出推过去。 沈延生一手抓着纸牌盒子,黑暗中,两个眼睛睁得很大。而赵宝栓就在他身边,侧身躺着,好像半堵小山丘。 慢慢的转过身,他沉默着面对了前面黑黢黢的影子。赵宝栓实在是生的很壮实,而且皮肉紧实。此时搭出一条胳膊摆在棉被外面,起伏的肌肉轮廓被窗外透入的月光勾勒的分外流畅饱满。他长的很大,手大,脚也大,简直像座小山一般。而沈延生只要一想到头天夜里就是怎么一具厚实沉重的身体压制了自己,心里头就有种难以言喻的郁闷与惆怅。 看着看着,他心里的恨又悉悉索索的开始冒头。 一边胳膊支起身体,他尽量的让自己不发出声音,揭开被褥,身上完整的衣物立即让月光照得一片透亮。悄无声息的从炕席上坐起来,他起的很慢,几乎每动作一下,就要停上这么一小刻。两只眼睛死死的盯住赵宝栓,他把两条腿伸到地下。 赵宝栓睡的很熟,胡子嘟噜在嘴边,让进出的呼吸带的阵阵发抖。沈延生坐在炕边,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发现这土匪头子真是有些面目难辨。虽说他们同床共枕这么些天,但到底对方是个什么长相,他还不能描出细致的轮廓――胡子碍眼,始终是让人有些云里雾里。 悄悄弯身下地,沈延生捡起地上的布鞋抱进怀里。竹篾编的小箱子被他放在门后的角落边,那位置他摸了好几遍,绝对不会摸错。箱子里有衣服,他出去再穿也不会冻到。 一步一顿,他走得像个初上台的提线木偶,脚步轻轻的,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及至到了门边摸到箱子,他胸口吊了半天的心才有了几分难得的安定。 白堡坡山势陡峭,要是直上直下,这黑灯瞎火的肯定要出事,所以他早就仔细的研究过一番。除了上山的正道,后面隐秘之处其实还有一条地势低缓的小道,只要在这小道上跑开大马,天亮之后他就能顺利下山。 这个时候,院子里的喽肯定不敢拦他,只要出了这个院门,他便是自由之身! 沈延生想着,忽而有些雀跃。就连先前躺在赵宝栓身边的那种恐惧都被无形的削弱了。深吸一口气,他觉得自己仿佛成了个蹲在赛道前等枪响的运动健将! 直起身扬起脸,他把手放到门栓上。 17第十六章(下) 十六章(下) 沈延生想着,忽而有些雀跃。就连先前躺在赵宝栓身边的那种恐惧都被无形的削弱了。深吸一口气,他觉得自己仿佛成了个蹲在赛道前等枪响的运动健将! 直起身扬起脸,他把手放到门栓上。 攥住栓木缓缓拖动,他全身心的投入。可就是在这样令人屏息静气的时候,在他背后,却清晰万分的响起了一记洋火划开的“嘶啦”声。 脆响过后,火柴头冒出一团明火,黄澄澄的被人用手拢着,点到炕席边的烛台上。 沈延生浑身一僵,站在原地没有动弹,眼尾的余光让他看到炕席上缓缓立起一道黑影――赵宝栓醒了! 这一刻,时间仿佛是就此静默了一般,沈延生没有回头,站在原地眼观鼻,鼻观心,可他握紧竹篾箱的手指却是牢牢的攥住了。 赵宝栓跟一尊大佛似的坐在炕席上,跳动的火光照出他后背肩膀上虬结成堆的肌肉。再明显不过的一场夜奔就摆在眼前,这位土匪头子倒是没有动气的意思,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脸,他抽着鼻子做几个连续的呼吸,然后哑着嗓子问道:“沈延生,这大半夜的,你是要去哪儿啊?要是想撒尿,我就让他们把马桶给你提进来,啊?大冷的天,犯不着出去冻屁股。” 说完这个,他态度很好的冲人招了赵手,样子十分客气。 “过来啊,瞎站着?还不快过来,再不睡,这被窝可就凉了。” 沈延生站在当地,动也不动,单单的说:“我要走。” 赵宝栓:“走?你能走到哪儿去?” 沈延生说:“……你留不住我。” 房间里静默片刻,忽的被赵宝栓粗犷的笑声打破,这笑声先是低低的憋在喉咙里,然后慢慢的放出来,仿佛跟主人的心情走的是一样的步调。 “我留不住你?”赵宝栓从被窝里钻出来,两条腿下地,他随手从枕头底下抽出了那把驳壳枪。指头轻轻的抚着枪口,他拉开枪栓,直接提在手里,就这么赤条条毫无遮蔽的朝沈延生走过来。 眼看着那熟热的气息离自己越来越近,沈延生不由自主的咬紧了牙根。 这档口,他绝不能露怯! 攥紧五指,他把竹篾编的小箱子往身后一摆,整个人昂首挺胸的转过来面对了赵宝栓。 “给我匹马,让我下山。” 赵宝栓露着一身肉,腿中间沉甸甸的吊下来一大套东西,那东西随着他的脚步左右晃荡,简直像另一种权利与力量的表达。 沈延生有意的梗着脖子不让视线下移,他一双眼睛竭力瞪圆了,直视赵宝栓,态度强硬。 赵宝栓半眯着眼睛看他,视线扫过对方瓷白的脸蛋,和棱角分明的嘴唇。 这小青年生得眉睫浓密,五官分明,虽说不沾相公气,但又隐隐的透出一股难以捉摸的吸引力。如此仔细的打量他,赵宝栓竟是从对方一脸肃然的表情里品出了几分滋味。他低头抹了抹鼻子,再抬起脸,脸上已是笑意渐浓。 “沈延生……你这么着……可不对吧……” 沈延生义正言辞的表态:“我是不会留在山上跟你做土匪的。今天你要么放了我,要么就杀了我。” 话一出口,沈延生自己都感到一阵后怕。暗暗的咽下口唾沫,他又把眼睛垂下去,聚住目光只看着自己的鼻尖。 他心里没底,而且十分恐惧,仿佛所有的运气都被押在了这场攸关生死的赌局上。 我不想死!我不能死!冷汗涔涔的抖着呼吸,他清晰感觉到自己因为恐惧而变得沉重心跳。 驳壳枪提起来,慢慢的印向他的眉心。 冰凉的枪口抵进皮肉,沈延生嘴唇发干,仿佛是忍无可忍似的在那渐渐上移的力道下扬起脑袋,他浓密漂亮的睫毛垂下来,若隐若现的盖住半眸水色。 赵宝栓捏着枪,脚步迟缓的朝他迈出一步,单手捉住沈延生的腰,纤瘦的线条立刻被他粗糙厚实的手心掌控了。 近距离贴到一处,沈延生几乎能清晰的感受到对方身上那种热气腾腾的温度。赵宝栓巨大魁梧,好像一座从内部燃着熊熊火焰的高塔,炽热而又充满力量。 枪口微微向前挺进,底下皮肤紧绷的喉咙就原原本本的露出了该有的轮廓和形状。乌黑的头发分出几缕绕过颈脖贴向喉侧,这黑白分明的色差陡然让眼前的白脸学生有了一丝画境般脆弱耐人的美感。 赵宝栓垂着视线发出一声冷笑,同时收紧胳膊,把人整个箍到身前。压低了声音,他微微的侧首转到沈延生耳边。 “……我再给你个机会。” 阴测测的话音未消,沈延生就觉得自己面前掠过阵风。紧接着额头一松,等他定睛看,驳壳枪已经换进他手里。而赵宝栓强迫式的单手辅助着他把手指抵住扳机,枪头一转,这位胡子老粗竟是用枪对准了自己光裸结实的左胸口。 枪口顶入的位置十分坚硬,但是再坚硬,沈延生也知道那是一具活生生的肉体。 极度惊诧的抬起头,赵宝栓在他面前发出轻微的低笑,接着仿佛是在嘲弄他的固执一般缓慢而坚定的说道:“开枪,只要你敢开枪打死我,我就放你出去。” 沈延生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一直以来都被他紧紧抓在手里的竹篾箱也掉到了地上。 见他犹豫,赵宝栓又加大了顶在他腰后的力道,催促鼓励似的让两个人的身体贴得更加密切。 “动手啊,你不是说我留不住你么……动手!” 最后两个字骤然印入几分粗暴的凶悍,几乎震得沈延生脊背一颤。 定了定神,他做了几个深长的呼吸,然后在大脑的一片空白中,缓缓的提起另一只手,辅助似的裹到枪托底下。 “……我……我不做土匪。”沈延生一字一顿,声音和气息都是抖的,可目光中却隐隐的筑起几分倔强。闭紧双眼,他几乎已经感觉到了对方四处崩裂的血肉。 一狠心扣下扳机,“啪”一声响,清脆而短促,然而没有强大的后坐力,更没有滚烫的子弹从枪口中迸射而出! 沈延生脑袋一热,骤然惊醒似的睁开了眼睛,他没有看到碎裂的伤口,只有一个笑容张狂的赵宝栓。 赵宝栓仰头大笑,笑到一半,忽的使出劲道抱住他,然后用自己坚硬厚实的身体,把他抵到了门背上。 哐当一下,触动门栓,沈延生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被人从腔子里揪出来,挂到了喉咙口。松开驳壳枪,他颤颤的问道:“……你……你骗我?” 赵宝栓看着他,笑意渐渐隐下来:“只许你骗我?” 赌博式的闹剧告一段落,沈延生是渐渐回神了,平复着呼吸,他忽然感到对方胯下那尺寸惊人的东西正牢牢的贴住自己。这一贴让他又羞又臊,当即翻了脸。 “你放开我!” 赵宝栓抱女人似的狠狠的勒住他,末了又低头去闻了闻他身上的气息,然后抬头说:“我可以放你走,不过你可得给我记住了,老子日过你。” 话一出,沈延生急赤白面,挺身要挣扎,又听赵宝栓咬着牙吐出后半句。 “不服?不服就别夹着尾巴下山就跑。有种你再来找我,嗯?见一次就日你一次,看我放不放你!” 18第十七章 沈延生终究也没能把赵宝栓打死,因为那一匣子弹早就被人卸了下去,枪还是枪,可是把空枪。赵宝栓穿起衣服裤子去马圈里挑了匹精壮标志的好马,连人带箱子的把这位不肯落根的师爷送到了后山的小路上。 小路幽静,月光扑簌,柔情似水的银色光线透过高处的林木间隙洒在沿途的荒草堆上。这本来是带着一点浪漫气息的景象,然而沈延生却心事重重,不要说是浪漫,就连微寒的林间山风都唤不起他沉甸甸的神志。 马铃叮铃当啷,一路沿着平坦的山路下去,赵宝栓就坐在他身后,两人同骑一匹马,是个前胸贴后背的状况。山路虽缓,但多少还是颠簸,沈延生一个南方来的少爷,骑术自然不会精湛到哪里去。勉勉强强的向前攀住半面马脖子,他清楚明显的感到自己后背上贴着口滚热的胸膛。 赵宝栓这究竟是放他,还是不放他? 放?刚才的威胁是怎么回事。 不放?这周到至极的送行又没法解释。 沈延生一言不发,他也是无感可发。马屁股边吊着那个比他性命都重要的竹篾小箱子,连同那副崭新的纸牌,赵宝栓全都给他装好收齐了。 神情木然的盯着前方晦暗不明的山路,他只听见马蹄滴滴答答。 “你真不留下?”赵宝栓问道。 沈延生后背笔直,仿佛自尊和气概全都背到了身上。没有开口,他用沉默代替了那个肯定的答案。 赵宝栓小等了一会儿,最后叹气,像是有些惋惜的接着说:“小子,如果我不做土匪,你跟不跟我?” 他的态度是有些软,跟刚才拿枪顶着胸口的时候截然不同。于是沈延生忍不住鄙视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世间密密麻麻的这么多人头,都各司其职,各尽其用。当土匪的弃了土匪的饭碗,那还是当初那个人么?就像他是个少爷决然不会和匪类同流合污一样,赵宝栓要是离了这口饭碗,还能干什么?多半也就是市井混混流氓小人一类。反正不管哪一类,都不会和自己有关联!更不要说跟不跟的问题――他不愿,也不屑。 对于赵宝栓的问题闭口不言,沈延生在渐渐亮起的天色里抬起头,看了看林间密密的枝叶。 再过一阵子,天气就该回暖了。从南方出发的时候,他们一家人在家里过了年,和乐融融。可转眼这新年刚过去没多久,他竟落了个孑然一身的境地。 沈延生有些低落,因为这之前,他总得为着生死而踌躇,并没有时间去顾及亲友的疏密,而眼下这一关过去,他又回到了最初始的那个档口。 家里的人都死光了,只有他孤零零的一根。 思及至此,他脸上的傲气也渐渐淡下去,淡到最后,竟是惆怅彷徨的叹了口气。赵宝栓握着缰绳贴在他背后,这时候侧首看他,便想当然以为人脸上淡然的失落里也有几分对自己的不舍。 于是大胡子洋洋自得,嘴角也不由自主的翘起来。 小白脸不舍得他,当然了,不舍也不奇怪,他混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对谁这么柔顺过! 想到这里,他猛力一夹马肚子,两个人便箭也似的直奔前路而去。 马蹄踏开一路花木,到达半山腰天已经微微的发亮了。晨曦代替了原有的月光,把沈延生的脸照出一层暖黄的金边。 赵宝栓翻身下去,抬头看着上方的小白脸,一手抓住马屁股边的竹篾箱子。 “哎。”他叫他。 然而小白脸身姿笔挺的骑在马上直视前方,是个丝毫不想再继续看到他的架势。如此,这大胡子男人也不气馁,抽手掏出身后的枪,他把那柄带分量的武器塞到了对方的裤子里。因为没有枪袋,所以冰凉的枪管直接戳住了对方的大腿。小白脸登时有些不高兴,仿佛是被这粗鲁的行为惊扰了一样,低着头双眉紧锁的睨了赵宝栓一眼。 就在这双目交汇的时候,赵宝栓忽然和颜悦色的说道:“手给我。” 手?什么意思? 疑惑片刻,沈延生依言把左手递了出去,是个手背。伸到赵宝栓面前,人掰住腕子就把那手翻了过来,接着从衣服里抓出一把东西,囫囵的塞进沈延生手里,然后翻折起五指牢牢包住。 那是一把子弹。 沈延生一愣,心说这胡子老粗是不是睡昏头了!枪和子弹和盘托出,就不怕自己真的杀了他? 此时,山道上很安静,除了偶尔惊飞的林鸟,几乎没有别的声响。沈延生静静的盯着赵宝栓,在那朦胧的天光里渐渐眯起了眼睛。 “你真放我走?” 赵宝栓嘿嘿一乐,没言语。可就在沈延生准备趁着他主意未变抽手而去的时候,这个粗壮结实的男人竟是野兽似的张嘴就往他手腕子上狠狠的咬了一口。 这一口来得极其突然,加上大胡子满口尖牙利齿,当即痛得沈延生发出一声低鸣。低头看过去,雪白的手腕子被毛丛丛的胡子包着,中间隐去一小节,乃是在人口齿间受着难耐的剧痛。 沈延生忍不住破口骂道:“疯子!” 赵宝栓抬眼看看他,那眼睛里全是湛湛的笑意,咬住口里的胳膊他还像只大兽一样,得意洋洋的晃了晃脑袋吗,这愈发引起沈延生的反感。 “真是疯了!”他又骂。 带着一口牙印离开白堡坡,沈延生走得头也不回。半道他也起过杀心,因为赵宝栓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如果这个时候一粒子弹射出去,大胡子必死无疑。不过他没这么做,当然,这不是因为对着那个疯子软了心,而是他不懂怎么把子弹装进手枪里去。 骑着马迎风而下,他满头满脸的受着山间清澈的空气。这味道微微的有些潮湿,然而潮湿之中却是掩不住的生机。仰头看那枝叶间渐渐上移的太阳,沈延生是终于感受到了一种解脱。 疯子说什么来着,再回来找他? 哼,回来?你疯,我可没疯! 沈延生餍足的合了合眼睛,想道:等下了山,进了罗云镇,先去把头发收拾收拾,再这么长下去,可真没个男人样了。 仇报国呆在屋里哪儿也不能去,起先还有沈延生这个旧识来跟他聊聊天,可这几天竟是连人面都见不着。隔了这么久,他心中对沈少爷的爱慕本已成了潭半死不活的腐水,然而这一遭偶遇就是那破开潭心的石子,一时惊起波纹阵阵,竟是有些覆水难收的趋势。 见不着人,听不着声,他心里作痒,越来越痒,他便要站在院子门口往外面的来路上看,可看来看去,不是脚步匆匆的刘炮,就是冲着他甩脸色的马二墩,要么就是腿脚渐渐恢复,开始满寨子乱溜达的虞定尧。 来来去去这许多人,没有一个是他真心想的,热切盼的。日复一日,他终于是憋不住了。 这天把马二墩叫到院子里,他也不管自己跟人家抢过茅房闹过不痛快,态度很好的问道:“哎,我问你,怎么这么些天,我都没看见沈延生啊?” 马二墩原本就不待见他,这么个身份的人在以前就是挨打受饿的份,留下条性命就是前世修来的福气了,更不要说像现今这样闲人似的白养着。 虎着脸横了仇报国一眼,马 恋耽美 分卷阅读8 狼狈相奸 作者:节操帝 墩说:“你还有功夫关心别人,脑袋能顶几天都还不知道呢,关心别人?老老实实给爷爷呆着吧你就!” 说完,他搡了仇报国一把,把人塞回院门里去。仇报国一听这口气,脑顶当即冒出一股凉气。难道是赵宝栓要杀他? 是啊,留着他也没用,要说虞定尧还能当个肉票换点钱,他一新上任的保安队长算哪颗葱?丢了烟土砸了事儿,镇长恨他还来不及呢,还会花钱来给自己赎气受? 断断不会! 思及至此,他便满腹惆怅,同时又恨老天不长眼,让他这样一个堂堂的人才栽在这帮没文化的莽夫手里。 回到屋里坐立难安,他食不知味的吃了顿晚饭。等到屋里点上灯,他坐在炕边,依旧是想念沈延生。然而这次却不是因为单一的情爱所致――爱只是勉勉强强占了三分,剩下七分全是死里求生的盼。 他想让这位好友帮帮忙再救自己一命,别说是下山,哪怕是跟着赵宝栓当土匪都行。 仇报国这个人,是个退而求而其次的能手。任何分量局面,他掂量掂量便能急速的摆出一副墙头草的态势,风往哪边吹,他就不推自倒的往哪边睡,气节风度全然不重要,他只求那一方安定饱足的高榻。 第二天,他依旧是愁容满面的在院子里洗漱,刚漱完口,马二墩又来了。仇报国一手端着个碗有些发憷,心说这不是得令来取我项上人头来了吧!未等他开口,马二墩似乎是有些不耐烦的对着他抬起了一条胳膊。 “你。”他摇着手只会道,“洗完脸赶紧的跟我走。” 仇报国站在原地没有动,甚至是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哪儿去?!” 马二墩两眼一瞪,骂道:“屁话恁多!跟爷爷走就是!” 这位脾气不好,仇报国早就领教过,眼下凶神恶煞般往跟前一戳,仇报国不得安宁的心又悬到了半空。他猛地想起临行前友人的那一桌送行酒,不由的心肺相撞纠结无比。 我这是要死了?他暗自发问。 英年早逝啊! 19第十八章 马二墩带着仇报国来到寨子前厅,这一路上总有枪筒子左一下右一记的冒出来照顾他的后背。 如此境遇,仇报国便走得愈发犹豫,步子拖拖拉拉,恨不能一磨三蹭,心说,这蛮子不是要把自己带到什么秘密小房间里一枪嘣了吧! 扭头悄悄的看马二墩,这位跟在他身边也很不耐,瞅着表情跟步调都是要发脾气的预兆,仇报国一看,不由得脚底生畏。 匪寨里的路干巴巴硬邦邦,但是打扫的还算干净。他两眼盯住路面,心里蔫蔫的想:我这是一步步迈进死门里去了? 他祈求老天网开一面,最好是能让他在这路上跟沈延生碰个面。 熟人之间有个心有灵犀的好处,仇报国自然也一厢情愿的认为自己跟沈少爷之间能借用灵犀来互通有无,不过很可惜,不管他怀里的犀牛角通不通透不透,沈少爷那边早已悠然自得了舍弃了他这位旧日好友。 马二墩看着他这幅有气没神的模样,抬脚对上他穿着棉裤的大屁股就是一蹬。这一下力道十足,直把人高马大的仇队长蹬得连续向前跌出好几步,差点没球似的滚出去。 踉跄着直起身,仇队长还没忘记自己的身份,硬顶着心里的恐慌准备作一作腔调,却忽的发现自己已经站到了前厅的大门外。 眼前,大敞四开的一间房,正对门庭的墙面上交叉着挂了两把银亮的马刀。马刀底下左右摆开两张宽阔的大椅子,椅子雕工讲究,并且四肢背面都油亮亮的黑漆。 马二墩上前揪住仇报国,把人往里头塞。推推搡搡迈进门框,就看厅里上位的大椅子中间,大马金刀的坐着赵宝栓。 先前被抓的时候,他见过这位白堡坡的大当家,当时这男人骑在马上,满头满脸的大胡子,只有一双眼睛目光凌厉,刀锋似的泛着冷冷的光。而现在对方神色坦然,甚至面带微笑,这就让仇报国不由自主的暗自犯懵。 保安队前面的几位队长对这个大胡子可谓是深恶痛绝,不要说见,就是平日里提起来,也是极其坏心情损兴致的事。而眼下的仇报国,恐怕只剩下了满腔的疑惑与畏惧。他第一次与人交锋,这次交锋也成了他队长生涯的终结点,所以对于赵宝栓这个人,他是个一窍不通的状况。只是隐约的借着过去当差的经验知道这人全然不讲道理,并且杀人如麻,一颗心硬得赛过铁石,还云一层雾一层的让人看不透彻。 静下心,仇报国慢慢的在对方的注视中挺直了脊背。他善于见风使舵,更善于逢场作戏。身姿笔挺的面对了赵宝栓,他心里的一方算盘,也噼里啪啦的敲开了珠子。 这时候,赵宝栓不动神色的朝马二墩使了个眼色,这位坏脾气的手下立马就顺顺服服的扭头出去了。临走路过仇报国身边,还不忘记发出震摄用的眼神警告。不过仇报国的背挺得跟杆标枪一般,目不斜视,仿佛是全然不把这样档次的杂鱼放在眼里。 他琢磨着,要是赵宝栓一心要杀他,断不会大费周章的白养他这段时日,况且看看对方这样子表情,也不像是要对他下狠手的样子。如此,他要是肯倒戈投靠,多少也是有些希望和出路的。只是这出路是没断,去向却是未知,匪帮凶悍,他们也不会什么人都用,起码不会用你一颗软蛋。 于是乎,这位仇队长愈发的振作精神,刻意摆出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来,昂首挺胸的站在赵宝栓面前,全然不顾身上臃肿的棉袄其实并无气势可言。 赵宝栓看着马二墩出了大厅,顺势对仇报国做了个请的动作,同时口里朗朗的说道:“仇队长,这两天在山上住的还习惯么?” 仇报国一听这口气,知道自己的算盘多少是着了些道,起码没有空打,于是往边上的椅子里一坐,态度淡淡的回答说:“没什么习惯不习惯的,仇某不过是个手下败将,不值得赵当家关心。” 赵宝栓像是听了个大笑话,又像是早就料到他会如此作答一般,压着嗓子从喉咙里挤出声声笑来。 “仇队长,你这么说话,可实在是辜负我了。” “我辜负你?” 赵宝栓点点头。 “我不过是想跟你交个朋友,说什么败将不败将,多伤感情。” 仇报国诧异,赵宝栓居然敢厚着脸皮同他讲感情,他们什么时候有过感情,要真有,也是他姓赵的睡了沈延生,让人羡慕嫉妒恨。 思及至此,仇报国半扬起脸,神色中隐隐的透出几分假戏真做的不屑:“那仇某恐怕要让赵当家的失望了,古往今来,没有兵匪交好的道理。” “哎……话不是这么说。” 赵宝栓从上座下来,走到仇报国身边。桌子上摆着茶壶茶具,看花色质量,是极其讲究的一整套。赵宝栓先是翻过两只茶杯,然后自顾自的往仇报国跟前的杯子里倒上半杯茶水,茶水大概是早就预备好的,这时候喝,热度和香味都堪堪适宜。 “光从道上说,我们是不同路,可人这一辈子又不是光走道,偶尔也得坐个船,翻个山。路不能一头走到黑,走到黑就是死路,死路还有人愿意走么?仇队长,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仇报国先是默默的听,听完了再拿起手边的茶杯慢慢的喝,然后从口里嘘着气流吹开水面的茶叶梗,他并未表态。当然,这都是故意摆出来的假像。天知道他此刻是有多想趴到地上去抱这位胡子老粗的大腿。忍住当婊子的心,他还假意立牌坊。 “赵当家,你这话什么意思,仇某不懂。” 对方欲拒还迎,赵宝栓也不笨,神色自若的坐到旁边椅子上,他给自己也倒了杯热茶。然后一面喝,一面咂着味道吐出后半篇:“仇队长,你爱走道――可以。你就放心大胆的走你的道,我这个掌船开山的,不过就是想跟你交个朋友。往后有什么需要变通的地方,咱们相互照应,也是给自己多留条后路。” 后路? 一句话戳重仇队长的心事,浸在茶叶碗里的两道视线,也是一滞。 仇报国丢了烟土上了山,这本来就没有后路可言。如今赵宝栓既然有意,他当然不会拒绝。不过他不知道赵的有意到底是怎么个意法。 放下茶杯,他也不矫情了,言简意赅的丢出四个字:“愿闻其详。”言毕,他觉得自己这话说的过于文绉绉,赵宝栓可能听不大懂,于是又抓过茶杯补了一口说,“赵当家有什么话大可以直说,我听得明白。” 一个愿意说白话,一个愿意听白话,赵宝栓和仇报国到了这里,可以说是一拍即合。抛开匪不匪兵不兵的问题,两个人窝到赵宝栓屋里一顿吃喝,等到酒足饭饱,该谈的,该说的也抖了个八九不离十。 仇报国喝酒上脸,红光满面的打着浅浅的酒嗝,他摸着嘴巴边的油水仰头打量这间屋子。这屋子他先前进来过,那时候屋里还有他迷恋爱慕的沈少爷。 对了,这个沈少爷,现在去哪儿了?! 思及至此,他开口向着赵宝栓道:“赵头,我那位老友呢,隔着好长时间没看他,难得我们今天喝这一场结交酒,怎么不把他一起叫来?” 赵宝栓捉起酒杯一口干,说道:“你是说沈延生?” 仇报国点点头。 “沈延生……”大胡子把酒杯往炕桌上一顿,“他下山去了。” 下山去了?仇报国一惊,心说这不对啊,沈延生不是说他也是被赵宝栓抓上来的么,怎么说下山就下山了? 还想开口继续问,对面的赵宝栓又把酒瓶子伸到了他面前:“管那个小白脸干什么,今天是我请你,你是角儿!来来,继续喝继续喝!” 仇报国端起酒杯迎,汤汤水水的被洒了一手。攥紧滑溜溜的酒杯子,他忽然有种否极泰来的感慨。赵宝栓答应返还他一部分烟土,也答应完完整整的送他下山,虚惊一场,他还顺道遇上了沈延生。由此可见,老天待他算是不薄。可万般皆好,他心里还是有个疙瘩,那就是虞定尧。这小子嘴贱脾气坏,自己要是回去,断不能丢他下不管,可要是带他一起回去,又意味着镇长那里他要有罪受。万一那老头一个不高兴,再借机撸了自己,岂不是前功尽弃? 心事重重,他食不知味,闷头连喝一气,最后把个酒杯往桌上一顿,唉声叹气的摇了摇脑袋。 赵宝栓抬眼撩他,问道:“怎么了仇队长,还有什么烦心事?” 仇报国:“倒是不烦,揪心的很。” “你说说,说出来兄弟帮你办妥。” 仇报国犹豫再三,把他在路上跟这少爷哥的恩怨情仇都说了一遍,不过半道丢下人逃跑的事情掠过没讲,因为他知道就算自己不讲,赵宝栓心里也清楚。他们称兄道弟的刚攀上关系,他就要竭力的给人留下个重情重义的好印象,旧账不翻,光说以后。 赵宝栓眯着眼睛听完,嘴里咂砸的说道:“就这个?” “就这个。”仇报国垂着头,一副既委屈又无奈的样子。他知道虞定尧恨自己恨得牙痒痒,单是丢下人跑路这一码事,就够他死个十回八回的,可现如今他实在是回天乏术――小孩儿心思狡猾,威逼利诱根本堵不住嘴。 其实仇队长心里也有取舍,胆子再大点,他满可以杀了虞定尧只身返回罗云,可他又舍不得这么大的筹码,因为安然无恙的把虞定尧送回去,镇长一定会愈加看重他,如此平步青云便也不是什么太过遥远的梦想。 思来想去,仇队长一筹莫展,旁边的赵宝栓却在嚼下半块下酒的牛肉之后,冲他歪歪嘴角,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 笑意挂在嘴唇边上,那嘴唇被一圈胡子包围着。大老粗招招手,把仇队长半边耳朵哄过去,两颗脑袋粘到一处,悉悉索索一番耳语。 20第十九章 虞定尧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这两天天气回暖,他也卸去了厚重的棉衣棉裤,只在身上穿了一件紫黑暗花的小夹袄。仰面朝天的把颗脑袋搁在椅背上,他透过密匝匝的睫毛探视着头顶上一碧如洗的蓝天。 真是无聊!他叹道。 扬起只手,他也不知道要抓什么,想揪下一片云朵来揉捏揉捏,云朵又避他避的过于遥远。百无聊赖,这位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只好鼓着两边粉白粉红的脸颊长长的叹了口气。 那个姓沈的大哥哥呢?还有那只满院子乱窜的小灰兔呢?大哥哥不来,小兔子也不来了。在罗云的时候,他才不会稀罕这种软绵绵的小畜生。他要稀罕,也是稀罕它们变成拖鞋围脖的模样,裂开三瓣嘴只知道没完没了的吃――简直没有比兔子更加无趣的动物。 可是现在,他对这种无趣的动物的思念和眷恋,简直要泛滥了。住在白堡坡这些天,这个鸟不拉屎的山间荒地简直让他郁闷到极点,什么好吃好玩的都没有,就连能跟他正经说话的人,也没有几个。 姓沈的大哥哥断了音讯,他仿佛是连唯一的知音也一道失去,整天整天的除了晒太阳叹气,偶尔再去附近几个院落里走动走动,再无其他娱乐活动。 这么过了几天,他终于又迎来了一个能跟他说上话的活人,但是这个人他极不喜欢――仇报国。 仇报国不出现倒还好,一出现,虞定尧心里的不快就水漫金山似的滔滔而来。这个贪生怕死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 琢磨着回去怎么跟叔叔数落他,虞定尧后仰的脖子稍稍挺起来,懒洋洋的睨了仇报国一眼,又懒洋洋的垂了回去。 仇报国面色红润,头脸都收拾的很干净,身上一套半新不旧的棉衣裤,怀里鼓鼓囊囊的隆起来一块,不知道藏了什么东西。单从外表上看,这位仇队长还是活的很舒坦的,估计在山上也没吃什么苦。没吃苦,虞定尧就更不开心,想他自己崴着脚还四处溜达呢,怎么你一个手脚健全的就不知道借空过来探望探望自己。 心里不高兴,小孩儿愈加对这位不靠谱的队长爱搭不理,仇报国自知理亏,便竭力的想要挽回一下自己的形象。走到虞定尧跟前,他先是毕恭毕敬的垂首点了点头,然后用一脸的和颜悦色欣欣然的往虞定尧的冷屁股上贴。 “侄少爷。”他叫了一声,声音软软的,态度良好,然而对方毫无反应。 仇报国顿了顿,脸上笑容未减,眼珠子窝在眼眶里头一转,他像是早有准备似的,从怀里摸出一个纸盒。纸盒包装精美,但是在他怀里揣了这么长时间,四个角上已经露出一点内凹的塌陷。 虞定尧不太在意的瞄了那个盒子一眼,包装侧面一连串的洋文便一把揪住了他的视线。有兴趣,但小孩儿拉不下脸,仇报国这么害他,他就得给对方点脸色瞧瞧,想用这么个洋盒子敷衍过去――万万不能! 别开视线,虞定尧故意不去看对方,这时候仇报国倒是很识趣的绕过半张椅子,又把自己塞到了人视线里。同时递出那个盒子,他把盒盖一掀,露出了里面五颜六色的糖。糖是外国进口的高档货,天蓝色的糖纸上每一块都印着一只惟妙惟肖的小奶牛。盒盖一开,一股子奶味的香甜当即扑向小孩儿的口鼻。小孩儿条件反射似的,慢慢的在嘴里蓄起了两窝口水。 仇报国说:“侄少爷,吃糖?” 虞定尧抬眼看看他,再看看盒子里香甜可口的奶糖,忽的伸出两只手,整盒都抢了过去。仇报国笑眯眯的,低头看着小孩儿撕扯那糖纸上的小奶牛。光是看,他也不说话,单单站在原地,仿佛要用自己那一脸祥和的表情缓和一下同虞定尧之间恶劣至极的关系。 虞定尧往两边腮帮子里各塞了一个奶糖,吃得满嘴都是奶香。一边用力的咀嚼,他拿起盒盖子来反复看。觉得好吃的同时,又想起这是仇报国拿来的东西,想到这里,奶糖的好吃程度仿佛也减半了。 盖起盒子摆到腿上,他决定等人走了再好好的找个风景优美的地方继续品尝。 “仇队长,我要休息了,你没事儿就先走吧。” 小孩儿把脸扬回椅背上,挤咕着嘴下逐客令。然而仇报国没有动,仿佛是关心至极,他晃着脑袋用视线十分仔细的把虞定尧刷了一遍。末了弯腰摁了摁虞定尧带伤的一条腿说:“侄少爷,脚好了?” 虞定尧用力嚼着奶糖的动作瞬间停下来,仿佛是被这假惺惺的好意触到了逆鳞。小脸蛋一翻,他挺身从椅子上坐起来,接着“噗”一口啐过去。 奶糖混着唾液黏糊糊的飞到仇报国身上,小孩儿抱起糖果盒子一瘸一拐往屋里走,走得头也不回。 及至那大门也哐当一声虎下脸,仇报国半伏的身体才慢慢直起来,不过他一张脸上笑意全无。冷森森的低头瞧了瞧身上的污渍,他扭头就走。 后面的几天,仇报国就跟影魅似的跟着虞定尧,小孩儿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仿佛成了人家的跟班和尾巴。然而他这跟班做得很不受待见,饶是他从头到尾的精心伺候讨好,虞定尧也没有正眼瞧过他,对待他的态度一如既往的差,更不要说有所回转。 这天傍晚,他揣着一本小人书又到了虞定尧的院子里,站在门口敲了敲门,里面没人支应。往后退了几步,仇队长绕到东屋边上的窗户底下,窗户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裂出一道细缝,刚好够他探头探脑的往里看。一只眼睛凑到纸缝前,只见虞定尧慌模慌样的缩在炕席边拉自己的裤带子。两只手胡乱的抚平身上的夹袄,他一骨碌从炕上翻下来,然后往窗户的位置望过来。 仇报国想躲,但是来不及,他身子太大,就是闪身走开,黑压压的影子掠过那纸糊的窗格上也要时间。索性,他也不躲了,站在窗户前面直起身子,就听虞定尧在里面喊了一句:“谁!” 窗户格子朝外打开,小孩儿红扑扑的脸从里面露出来。仰头发现是仇报国,密匝匝的睫毛一掀,他翻了个白眼。 “你站在外面跟个鬼一样干什么!?” 仇报国嘿嘿的笑,从怀里摸出一本小人书:“侄少爷,看书么?” 虞定尧气急败坏:“不看!” 仇报国也不走,自顾自的抖开小人书翻了两页:“金陵女侠,不看?” 虞定尧嚷道:“不看!” “哐当”一声,窗户被重重的从里面关上了。仇报国站在外面,低声的发出一声哂笑。笑过之后,他也走了。 =========== 等屋里点灯的时候,有人给虞定尧送来洗脚水。洗干净爬到炕上,他翻来覆去的只是颠簸自己。仇报国这阵子有事儿没事儿就给他送点新鲜玩意儿,有时候是吃的,有时候是玩的,仿佛临时的兼了货郎一样。 给自己剥了个奶糖,他在炕席上撒开一把五颜六色的玻璃弹珠,撅着屁股自己跟自己玩起来。 小孩儿心里亮堂堂的,他知道这是仇报国在讨好自己,他们马上就可以回家了。 在白堡坡住了这么些天,天天都有人来给他往脚上敷草药,一连敷了这么久,基本上也算是好利索了。 敷脚的医生也是个土匪,捣草药从来不用石臼,光用嘴嚼吧嚼吧就直接往他脚上敷,真是把他恶心死了!但是为了能早点下山,他只得忍着。大胡子答应过他,等脚好了就放他走,还有那个姓沈的哥哥,他还要带着人家去罗云的家里看宝贝呢! 想着想着,虞定尧心里有些高兴,不仅仅是因为他即将脱离这无味的生活,更因为他给自己找了个身份适当的伙伴。 捉着弹珠,他拇指往外一推,弹珠圆滚滚的沿着平整的炕边射出去,撞开一堆同样花色斑斓的珠子,一头飞到墙上,然后滴溜溜的反射回来。玻璃弹珠越滚越慢,火车钻山洞似的从他两条腿间过。等弹珠停下来,小孩儿的视线也钻进了裤裆里。 这一钻,虞定尧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事情。憋红了脸坐回炕上,他也不玩那些弹珠了,而是下意识的往大门的方向看了一眼。 桌子上亮着一盏油灯,火苗豆丁似的,照出一小片暖黄的光明。可那光明实在腿短,照不了整间屋子。 虞定尧反复的看了看黑乎乎的大门方向,又静下心屏息静气的聆听。 很安静。屋里,院里,都很安静。 确认似的爬到窗户边,他悄悄的推开一格细缝,院子里黑漆漆的,一个人也没有。小孩儿舒了口气。 扭身坐回去,他又静静的等待了一会儿,等得脸蛋越来越红,两颗眼睛也愈发透出一种漆黑明亮的光来。 犹豫着抬起双手,他翻开夹袄,把十个白生生的手指摁到了裤腰带上。 21第二十章 虞定尧坐在摊开的被褥上,裤子卸下去堪堪的挂住脚踝。其实他是很想直接脱的一丝不挂,但又实在觉得有些羞耻,所以意思意思的还要弄些遮掩。此时岔开两条大腿,那齐根蔓延的雪白便从衣摆底下露出来,不明不暗的灯光一照,愈发显出皮肤的细腻诱人。仿佛是有些不太舒服的往后蹭了蹭,他用后背抵住身后的土墙,然后咽了口唾沫,探索似的慢慢的把手伸下去。 这个年纪,小孩儿已经开始发育,其实比起同龄人来说,他这萌动勃发的迹象还是有些迟的。早年跟着父母同住,他并未享受过少爷的待遇,及至一场急病害得他成了孤儿,才过继到虞棠海家里。镇长家的日子油水丰厚,干巴巴的虞定尧也像块干棉花一样瞬时就吸满了养分。几年功夫,脸蛋红了,手脚都结实了,这两年,身体也开始跟着往开里发展。 略显生疏的握住腿间的器具,他先是兴奋,然后又十分紧张,紧张到手指都有些颤抖,然而腿根里作祟的热度却丝毫没有因为这样的害羞和紧张有所削减。小腹底下,薄薄的一层肌肉还未来得及展开它该有的样貌,连着肚脐下去,是一层尚显稀薄的耻毛,耻毛不多,淡淡的覆了些在粉红的器具周围,小孩儿手一握,握得那东西只露出一点点冒红的尖端。 虞定尧住在镇长家里,镇长很疼他,但是疼的同时,这位叔叔也没有忘记对他的管教。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一样样都教,教不了就请先生来家里教。所以一直以来,虞定尧这个小少爷当的还是中规中矩,除了脾气不好任性淘气,并无其他恶习。 正因为生活在这样一个相对文明的世界里,他也鲜少的有机会与人“坦诚相对”。以至于意识到自己身体在慢慢发生变化,他就格外渴望那些浴室澡堂之类的地方。 这位小少爷天生自恋,总觉得自己吸的空气都比旁人新鲜,所以在“器”的问题上,也想着出类拔萃。他去澡堂,不为清洁,单单只是想看,看看别人那里长到什么规模,或者说得到了什么规模才算是出挑。可惜天不遂人愿,镇长家里有专门配备的浴室,加上洗澡更衣都有专人伺候,他就一直没有机会出去开开眼界。 直到有一天他去后院找几个同自己熟络的家丁,路过天井的时候,碰巧遇上家里的车夫在那冲凉。那天天气太热了,热得漫天落火一样。车夫站在一块难得的荫凉地里,捧着个脚盆一趟趟的往自己头上身上浇凉水。水声哗啦啦,被他厚实的肩膀割成两挂小水瀑,然后成片的冲下来,浸透腰胯下质劣的大裤衩。 虞定尧边走边看,看到最后竟是就此停下脚步,两个眼睛直勾勾的盯住人胯下,看那湿透的布料底下隐隐的凸出一片轮廓。从形状上看,底下两粒蛋蛋清晰的并在一起,几乎合成完整饱满的一大颗,而在那大颗前面,又垂出来一条,这一条不管是分量还是长度都给人一种沉甸甸的感觉,跟他之前从自己那儿见过的摸过的都大相径庭。 虞定尧目不转睛,看着看着,忽然很想扒开裤子拿出自己的东西来对比一下,说实话,他有些震惊,因为没想到那东西居然可以威武雄壮到这样的程度。 当然,他只是想想,并没有真的就去扒自己的裤子,定定的站在走廊边上思考的时候,车夫发现了他。粗壮的胳膊夹住脚盆,这个结实的男人冲他笑出一口不怎么整齐的牙,嘴里同时清晰温顺的唤了一声:“侄少爷。” 虞定尧脸一红,当场清醒过来,像是被人发现了什么秘密似的,头也不回的直穿过走廊走向后面的厢房里走去。脚步不停,觉得羞愧的同时,他其实还有些自卑,因为跟车夫比起来,他那套东西实在是小的有些提不上台面。 此时握住这根提不上台面的东西,他低头小心的观察,一边观察一边侍弄,直弄得整根都直愣愣的翘出来,又扑簌簌的从尿口子里吐出水。舒服得发出阵阵粗喘,他一手捉住,一手摆出根手指头,并到那器具边上认真比划。 大是有些大了,可还是不够粗。羡慕嫉妒恨的从记忆里抠出别人的规模大小,他又默默的给自己做开解――我还小呢,等长大了,这东西也会跟着长大! 舒舒坦坦的伺候过自己,他弄得自己一手湿,末了捧到面前闻闻味道,他仿佛还是有些自得。随便找了张草纸收拾干净,他握着那一团精华又凑到鼻尖前嗅了嗅,最后五指一合头一点,仰面躺到床上,然后把整个纸团摁在光溜溜的肚皮上揉来搓去。 一边摆弄,他又想:“我还小呢,等大了就会好的!” 第二天,虞定尧睡了懒觉,仇报国带着早饭来报道的时候,小孩儿光着大腿屁股肆无忌惮得睡得满床都是。 仇报国把一碟子稀粥和一碟子酱菜放到炕桌上摆开,又去外面收拾了洗脸水进来。等他悉悉索索动静不断的准备停当,虞定尧也醒了。坐在炕上揉眼睛,这位小少爷显然还没醒透,头发一角长一角短的支楞开,他打着哈气看清楚了屋里那道来回忙碌的影子。 这时候仇报国正在把毛巾往热水里浸,看虞定尧坐起来,便说:“醒了?” 端着小圆炕桌走到了跟前,他放下一桌食物,把根热毛巾递到小孩儿手里,然后转头去收拾一塌糊涂的被褥。虞定尧抖了抖睫毛,接过毛巾就擦,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对仇报国的服侍还是十分受用。这么些天的伺候下来,他也不像先前这么讨厌人家了,当然也没宽容到可以既往不咎的程度。 扭头用一种胜利者的姿态看看仇报国,他忽然惊奇的发现自己昨晚竟是忘了把裤子穿回去。此时光溜溜的坦着蛋露着鸟,还有腿间那稀稀拉拉刚崭露头角的一丛乱毛。羞赧之余,小孩儿疾风骤雨似的翻了脸。 及至仇报国撅着屁股滚出东屋,刚走没小会儿,便在通往前厅的路上迎面碰到了二当家――刘炮。 刘炮是个老烟枪,成天烟不离嘴。所以讲德性说气味,都不是仇报国中意的款式。然而现在是人在屋下走,对待这位粗糙的老烟鬼,他不得不客气。冲着来人微微一点头,他主动站住,等人从自己跟前过去,才慢慢的迈开步子。 未等他走出去,刘炮竟是主动的在他身边作了暂停,高声叫了一句:“仇队长。”两人便在淡薄的日头下,打了照面。 “二当家。” “又来看你的小少爷?”刘炮似笑非笑,上来绕着仇报国走两步,继续说,“我看你就是傍少爷的命,走了个沈延生,又往个毛头小子身上使劲,怎么,怕人回去抖你的丑事?” 仇报国不言语,单是脾气很好的微笑。纵然刘炮这番话句句都戳在他的软肋上,他此时也是无计可施。 不回应,刘炮这边就愈发得意,不过他刚在赵宝栓那儿得了一桩好处,心情十分畅快,所以对这位仇队长自然没什么兴趣。鲤鱼冒泡似的从嘴里吐出一串烟圈,他龇着牙哑声的笑,边笑边转身,大摇大摆的往东屋里走进去。 仇报国站在原地,直看那身灰扑扑的衣裤走连影子也望不着,恶狠狠的向旁边啐了口唾沫。 虞定尧穿起裤子 恋耽美 分卷阅读9 狼狈相奸 作者:节操帝 坐在炕桌前吃早饭,他手边还摊着一本小人书。这小人书是刚才仇报国趁乱丢下的――金陵女侠。 小人书里的侠士飞檐走壁,一身天大的本领看的小孩儿艳羡不已。左右开弓,他当啷当啷的碰起两支筷子,想象着书里头兵刃相接的画面,一下力道不齐,半边筷子脱了手。 撅着屁股在炕席边上往下捞,有人推门进来了。虞定尧以为又是仇报国,当然不怎么乐意,抓起筷子放回炕桌上,他两只眼睛盯着小人书,连头都没抬一下。 “你去帮我把筷子洗一洗。” 刘炮盯着小孩儿白嫩嫩的侧脸,接茬道:“筷子怎么了?” 不是仇报国! 虞定尧有些吃惊的一回头,刘炮正往回收那柄烟杆,他像是要腾出时间来专心的观察对方似的,半边屁股往炕沿上一摆,端端正正的坐到了虞定尧面前。 虞定尧张张嘴并没说话,他又惊又怕,到白堡坡这一路上,就是这个浑身烟叶味儿的大老粗把他挂在马背上,中途还嫌他吵闹打过他的屁股! 对着刘炮意义不明的笑,虞定尧感到那条好的差不多的腿瞬时就隐隐的疼起来,翻起小人书立到脸前,他绝口不再提筷子,吃了一半的早饭也不要了,只用两只眼睛咕噜噜的循着那粗糙的手绘线条,一边竖起耳朵,听听对方到底有什么动静。 刘炮睨他一眼,丝毫没有着急的意思,两枚粗粝的手指头伸进菜碟里夹起半片咸菜,他大喇喇的捉进嘴里去吃。一边吃一边回来继续盯住虞定尧,仿佛对方才是他嘴里汁甜味美的佳肴。 22第二十一章(上) 虞定尧如坐针毡,小人书挡在眼睛前面迟迟不敢卸下去,可饶是隔着半掌厚的书页,他也能感觉到对面灼灼的目光,那目光好像两团不阴不阳的暗火,绕着他一层一层的炙烤,却越烤越寒。 终于,他受不了了,一巴掌把书拍在炕桌上,抬头对刘炮说:“你来干什么!” 刘炮把两根指头填进嘴里咂了咂,厚实的舌头一卷像是要吃人一般,虞定尧在他的注视下,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 “我来看看你的腿。”刘炮说话的时候,声音是慢慢的,似乎是带着点不太明了的歉意。扭头把只手摁到炕桌底下,他抓住了虞定尧的一条伤腿,小孩儿躲避不及,想往回抽,又敌不过对方的力道,只好忍着嫌恶让对方的手指在自己光裸的脚踝处来回搓弄。 “要……要不是你把我挂在马背上,我也不会崴到!”他小声抗议道。 刘炮低头细细端详,并不否认。小孩儿的脚还是有些肿,但跳过那肿的部分便是白皙细嫩的皮肉。顺着裤管稍微撸上去一些,偏于纤瘦的小腿就露出了原本的线条。一截截的往上抓,最后五个指头往后一捞,掐住了人腿肚子上的半片肉。这肉有弹性,手感细腻,展开手心舒畅的抚摸一把,他又把那条小腿握进了手心。 小孩儿浑身直起鸡皮疙瘩,恶心得不得了,及至那只粗糙的大手摸进他的膝弯,他终于爆发了。换上另一条腿毫不客气的踏过去,他用光溜溜的脚丫子刨开刘炮的手,同时不太痛快的吼道:“别摸我,还没好呢!” 刘炮裂开嘴笑道:“越养越娇。” 因着见过这位恶声恶气,所以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看在虞定尧眼里都是简单明了的“讨厌”两个字。要是把他跟仇报国放在一起,那还宁愿现在坐在自己跟前的是那个贪生怕死的仇报国! 捡起小人书,虞定尧顺着炕面往里滚,滚到角落里抵住背后的墙,双手双脚抱作一团露出个防卫的姿势。 这姿势让刘炮想起沈延生。沈延生也是这样白生生细条条的,不过比起面前这位,他身上带的青年味更重一些,不像虞定尧,刚好拦在要大不大的分界线上,就连五官轮廓都还带着一点雌雄未辨的鲜气。 刘炮盯着小孩儿一咂嘴,心思微散的又开始往邪门歪道里撞。昨天夜里,他去赵宝栓屋里商量事情,正经话没听进去多少,倒是大胡子一句漫不经心的吩咐入了他的耳。 赵宝栓说,东屋那个公子哥,暂时由他处置。 由他处置。这话含义万千,什么时候处置,怎么处置,多的是学问门道。 他这个老大说起脏话来口无遮拦,但是对于一些模棱两可的默许却拐弯抹角的很在行。如今这句处置便是个活例子。刘炮虽然长得毫无风月像,可胯下那柄东西却是阅人无数,伎俩花样层出不穷。虽然对尝鲜破瓜这种事情并无特殊癖好,但他却不讨厌在破的过程中所达到的心理享受。就像掠夺者始终倾向于掠夺一样,他也不会拒绝这桩暗语似的打赏。 此时看着面前这个鲜嫩可口的小少爷,他对沈延生的那些肖想仿佛也有了个正当的出口。还是那句话,没肉菜也行,更何况这菜已经得了老大的应允,活生生,水灵灵的送在了他嘴边。 起身往里跟进,他沉着半边身子攀住虞定尧的膝盖,膝盖上摆着小孩儿两只手,他趁机摸了一把,跟腿上的皮肤一样,滑溜溜的粘人。 “小少爷。”他压低声音,“你这是怕我?” 虞定尧倔强的回嘴:“谁怕你!” “不怕你怎么总躲着我?” 虞定尧瘪瘪嘴,说不出话了。刘炮见他落势,便得寸进尺道:“仇报国这两天,倒是总来看你?” 虞定尧心想,来看不是很正常么,仇报国是他叔叔的手下,不看他难道还去看这帮粗胳膊大腿的野汉? 刘炮打量着小孩儿一脸疑惑的神色,嘴皮略略一掀,吐出句隐晦下流的调侃来:“……听说你跟着他去了趟北边,这一路上,你们怎么睡的,是分开睡两间屋啊,还是并拢睡一张炕?” 虞定尧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当然他还不会往那方面想,他又不是女人,怎么会往那方面想! “我睡一间,他自己睡一间。” 刘炮闻言,似乎是有些可惜,抬起膝盖爬到虞定尧身边,他胳膊一拦,便沉沉的压住了小孩儿的肩膀。 “那你给我说说,这一路上你都见识了什么好吃好玩的东西?” 大流氓摆起副正经嘴脸,虞定尧也没有恶言相向的道理,不过他心里真是怕。虽然这位模子类似仇报国,可他不是仇报国,不是自己人,也没有捧着他维持少爷架子的义务。 努力的回忆起这一路上的见闻,小孩儿挑着趣闻一件件的慢慢说,这些东西他跟沈延生都讲过一遍,所以再讲便有些索然无味,加上讲述的对象又让人好感全无,如今这么一条一条的细数,倒像成了一种变相的煎熬。 口中讲述,他两只眼睛控制不住的往窗户外面瞟,窗户被小棍支起块窄小的空间,从外向里的灌着阳光。 无意间一扭头,他发现边上这位聆听者竟然双目如炬,而且嘴角边笑意半擒,怎么看都有点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思。小少爷生出一丝警惕:这毛毛糙糙的死土匪,又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提心吊胆,再有趣的事情出了他的口都变成了干巴巴的叙述,讲到口干舌燥,虞定尧终于让刘炮放下了炕。解脱似的走到桌子边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他咕咚咕咚的喝,同时琢磨着该怎么把人弄出去才好。然而还未等他这边生出主意,那边的刘炮倒像是跟他心有灵犀似的,自顾自的爬到炕边,开始穿鞋。 终于要熬出头了。虞定尧暗自松出口气,两片嘴唇咬住杯沿,恨不能一杯茶喝到人彻底走没影。 好不容易送走了刘炮,虞定尧照例要拐着脚出去晒太阳,金陵女侠他看的差不多了,但还随身带着,一边口袋里又装了两颗牛奶糖,他想去寨子里找一找沈延生。这大哥哥长久的不来,是不是嫌弃自己这里没好吃好玩的,于是厌倦了? 带着满腹疑问,他穿过院门,迎着扑头而来而来的阳光慢慢的往前面走。白堡坡的房子一律是青砖大瓦房,常常两栋相连,中间用一堵墙隔开。从东屋的院子里,能看见一颗枣树,如今三三两两的把枝杈伸过墙头,仿佛一架巨大的伞罩子居高临下的t着墙内墙外的动静。 虞定尧走到枣树下面,依着树干给自己剥糖吃,刚把奶白的糖块送进嘴里,他远远的看到了赵宝栓。 赵宝栓还是胡子蓬蓬的模样,但是换了身利落的装束,大阔步的走到虞定尧跟前,简直像一道疾行的风。 “侄少爷,腿不疼了?”土匪头子笑眯眯,看着比上午缠他说话的刘炮不知道好出多少倍。虞定尧欣欣然:“嗯,不怎么疼,都快好了。” 赵宝栓蹲下去,给他检查了一遍脚踝和小腿,末了在那微微起伏的腿肚子上拍了拍,说道:“侄少爷这骨骼生的好,将来长大了,肯定也是个大个子。” 这句话,虞定尧十分受用,长睫毛一掸,笑微微的冲着对方翘起两边嘴角:“那你什么时候放我走啊?” 赵宝栓站起身,俯视着他看了一会儿,说:“怎么,我这里不好?” 虞定尧望着他摇了摇头,说:“……好,可不如家里好。” 赵宝栓依旧笑微微,摸了摸小孩儿乌黑浓密的发顶:“别着急,我既然答应过你,就一定会做到。” ========== 一个下午的时间,虞定尧无处可去,院里院外到处磨蹭,磨到最后实在走不动,只好灰头土脸的钻回东屋。他费了这大半天的工夫也没找到沈延生,自然十分沮丧。 对着那个瓷人似的大哥哥心生感叹,快吃晚饭的时候,他在屋里迎来了口水活药的蹩脚医生。说是医生,其实也没端正到哪儿去,只是看起来比外面那几个看门守院的干净一些。医生简单的检查过他的伤处,最后留下半坛子药酒,走了。 虞定尧捧着酒坛子闻闻味道,然后抓过医生留下的一小团沾酒布料,一点点的往肿起的位置抹。他在等人给自己送饭,每天这个时候,总有两菜一汤送进来,内容固定,口感也很一般。不过他最近长身体,总像吃不够,蒙头吃到碟碗齐空,还要翻出仇报国进贡的零食填个空。 然而左等右等,等得他肚子咕咕叫,始终也没等到那两碗粗茶淡饭。小孩儿着急,扒到窗格子边去看,见院子里没人,他便高声呼喊。喽听见动静跑进来,态度不大好,有点恶声恶气。 虞定尧劈头就问:“我的饭呢!” 喽说:“急什么,今天老大在前面摆酒,耽误就耽误,总不会饿死你!” “摆酒?他摆什么酒?”摆酒怎么不要我一起过去吃! 小孩儿撅起嘴不高兴,可喽不再理会他,掉头往院子外面走,连个开饭的准信都没留。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又不好自己跑到前面去讨吃喝,委屈的窝回屋子里,他四脚着地的爬到炕头边翻出那堆零食。零食剩得不多,根本不够他吃个两三口的。 两眼一闭,虞定尧仰面躺下去,一手揉着瘪瘪的肚子,这个时候,他倒是想念仇报国了。如果仇报国能在这个时候来给他雪中送炭,他回去之后倒是可以重新考虑一下揭发检举的事情。 如此饿到天黑,虞定尧连灯都懒得点了,因为点起来他也一样两眼发黑,何必再就着灯光去找那眼眶子里奔出来的金星呢? 奄奄一息的时候,门被人推开了,来人进门便是一句低声的:“我艹。” 虞定尧饿得手脚发软,根本连动都不想动,及至有人点亮了屋里的灯盏,借着黄幽幽的光,他才看清楚对方的脸。 然而一看,他心里便是咯噔一下落了空。 是刘炮。 这个讨人厌的,怎么又来了! 刘炮还是笑嘻嘻的,那笑不干净,总带着点流里流气的味道,此时一手举着灯盏,他把另一只手伸到了虞定尧面前――是个油乎乎的黄纸包。 “小少爷,饿了吧?” 23第二十一章(下) 刘炮带来的是一包散切的猪耳朵,外加一只油汪汪的肥鸡腿。小孩儿闻着味道,当即忘了来人的可恶之处,扑上去就吃,像只饿急的小狗。 等到半只鸡腿下肚,虞定尧也回了神,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伤大雅,他连咀嚼的速度都变慢了。一口口的细嚼慢咽,再挑起长长的睫毛去看刘炮。 刘炮手里举着盏灯,他也不嫌烦,而是特意让那飘忽的灯光照在虞定尧脸上。看他苹果似的脸蛋红润饱满,又看他扇子似的睫毛在眼眶前落下一层淡淡的阴影。末了盯住对方蠕动不止的嘴唇,这只老饕入定回魂似的做了个深长的呼吸。这种感觉异常奇妙,痒耸耸,暖融融,还未尝鲜,便已经让他血脉舒畅,通体安康。 站在炕席边,他微微俯首,口中轻声问道:“小少爷,好吃么?” 虞定尧“唔”的一声点点头,两只眼睛牢牢的盯住灯光下那张略显晦暗的脸。不知道为什么,他特别怕这个人。 刘炮从纸包里摘出一片猪耳朵,喂食似的摆到虞定尧嘴边,小孩儿下意识的就是不想吃,他觉着刘炮这个人脏,浑身上下都不干净。可因着心底的恐惧,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的张开了嘴。不过这一口咬的很小心,远远的避开对方的手指,他先叼住肉片的一端,然后一点一点的活动着嘴唇跟牙齿拖进嘴里。 这个过程,他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刘炮,仿佛是一种无声的约定似的,刘炮也目不转睛的盯住他。 一顿饭战战兢兢结束,吃的虞定尧食不知味,及至肚子终于被填饱,他走到地下去掖了张草纸擦手。 刘炮在他身后上了炕,等小孩儿扭转身,自己的位置已经被这个大块头的男人占住了。 犹豫着要不要过去,他最终在椅子上坐下来,两只手局促的抓着膝盖的部分,小声问:“他们晚上为什么不给我送饭?” 刘炮抹着嘴唇说:“我不是给你送来了么?怎么,不够吃?” 虞定尧低下头,有点无话可说,他横惯了,陡然这么安静下来,别说是刘炮,就连他自己都有点不大习惯。定了定神,他终于像一只吸满空气的皮囊一样恢复了一些勇气。 “我吃好了……要睡觉了,你,你快走吧。” 刘炮望着他,脸上笑眯眯的,然而这笑容并没有让虞定尧感到分毫的融洽,他催促似的,对着炕上的男人皱起了双眉。 “我脚累,走不动。”刘炮说,“要不,你过来扶一把?” 虞定尧坏了脚,却没有坏脑子,当然不肯听他的,于是两个人就这么干巴巴的继续对峙。对峙持续到一定阶段,刘炮侧身躺在炕席上,神采奕奕。可虞定尧那边却是有点吃不住了,胃袋子一满,瞌睡虫就有点上脑,更何况他这么呆坐着不说也不动。 熬到最后实在是挺不住,他强忍着愤怒冲到炕边,用两只手揪住了刘炮的一条裤腿。 “你快走,我要睡觉!” 吃过饱饭,小少爷说话的声音自然也硬起来,简直掷地有声。刘炮耷拉着眼皮看他:“x娘养的小白眼狼,刚才饿得嗷嗷叫的时候怎么不赶,现在吃饱了就想一脚把老子蹬开?” 虞定尧说:“我又不是吃你的!” “怎么不是我的?”一边胳膊向后撑,刘炮顺势坐起来。这一下速度极快,几乎是脸对脸的跟虞定尧碰到了一起。 小孩儿吓得一哆嗦,抓住裤腿的手指也松开了。可还未等他闪身,一副粗粝厚实的手心已经包过他的后脑,力道极大的把他的脑袋圈了过去。 虞定尧仰着头,自下而上的视线里映出刘炮的一张脸。这张脸他从未仔细端详过,只觉得面目狰狞,可现下近在眼前,他陡然发觉除了狰狞,还有一丝可怖。 “小兔崽子。”刘炮压低声音,仿佛是故意对着人睫毛尖吹气似的缓缓说道,“吃了我的东西,你就得是我的人。” 说完,包在脑后的一双手换了位置,速度极快的掐进小孩儿肋侧,然后用力拉进。还没等虞定尧从那种毛耸耸的恐惧里惊醒过来,他已经被人抓到了炕席上,半边脸挤住铺子被褥,后面的刘炮顺势扒下了他的裤子。 小孩儿吓懵,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还未来得及出声尖叫,对方粗粝的手指穿过大腿,直接兜住 了前方那套粉红的器具。 那地方是虞定尧的痛处,因他一直觉得自己小,所以更加抗拒这样羞耻的暴露。泥鳅似的全力扭动,他扭过涨红的脸高声发出咒骂:“你干嘛!!!不许摸我!有娘生没娘养!!疯子!!!快放开!叫你放开!!”哗啦啦一顿骂,他几乎把自己听来的学来的粗口脏话全都奉献给了刘炮,可这种奉献毫无功效,刘炮什么模子,他什么斤两。 单手制住不听话的小少爷,刘炮扯下他半截裤子,然后整个人拖到炕席中间,脸朝下屁股朝天。一把手指从屁股底下穿过去,狠狠揪住半截露头的小鸟。 “真是越养越娇。”他笑道,语气里赤裸裸的狭促与亵意让虞定尧头皮发麻。憋着一腔子愤怒发出一声嘶吼,小孩儿把嗓子都喊破了,半截生半截熟,听着尤其刺耳。不过这刺耳的声音在刘炮这里似乎还成了一种滋味别样的享受,俯身贴到对方后背上,他一口叼住虞定尧的耳朵。 小孩儿的耳朵充了血,咬一口又热又滑,刘炮心花怒放,闭起眼睛深吸一口气,两排牙齿往中间狠狠一合,当下就把虞定尧疼得发出一声惨叫。 “滚!你滚开!滚开!”嘴里含含糊糊继续骂,虞定尧骂得自己憋出两行眼泪,太疼了!然而刘炮对他的痛苦显然是一副置若罔闻的态度,两枚手指搓泥条似的箍住底下绵软的器具,一松一紧,慢慢的往根底的蛋蛋里揉。 后背上牢牢的压着一个粗糙可怖的刘炮,虞定尧的两边肩膀都杵在被褥上,因为手是反着放的,所以他既没法挥出去拨开对方又不能伸到前面去护住自己的羞处。又急又痛,他几乎有些绝望。 嘴里声嘶力竭的咒骂慢慢弱下来,到最后全都成了断断续续的求饶。 脸朝下趴在炕席上,他半边脸都让眼泪鼻涕浸湿了,嘟嘟囔囔的喊救命,刘炮的把一截指肚摁在了他的尿口上。那动作实在是有些粗鲁,然而粗鲁得力道恰好,仿佛经过精心计算一样,引着一股奇异酸涩的快感分毫不差的灌进他的下腹。 虞定尧一口气接不上来,顿时红着脸拱起了身体,那一下快感就像道倏忽而逝的电流一样,细细的穿透他的身体,然后在某个隐秘的角落蛰伏起来。这跟他平常的自娱自乐有所区别,但又似乎有着异曲同工的妙处。他瞬时不哭了,只觉得浑身紧张,既紧张又羞耻,那被人摩挲的部位,简直要烧起来。 “……知道好了?”粗糙的手心贴住腹下,往并不算浓密的耻毛丛中揉过去,顺道压住底下两粒青涩的卵丸,刘炮五指一张,又把根直撅撅冒水的小炮筒抓进了手里。这次顺着方向前后抚动,小孩儿的哭声也变成了喘声。刘炮倚在他后面湿淋淋的舔着半截颤动颈脖,同时从口鼻中闷声的泄出几声低笑。 很快,虞定尧就在人手里丢盔弃甲的输了个彻底,顷刻而来的快感潮水似的袭过他的身体,再拉筋抻骨的把他从轮回的圈子里塞进去抽出来,末了赤条条的摊在星星点点的被褥上。双目紧闭的喘气,他觉得自己是死过一回,又死而复生了。 朦朦胧胧的时候,他听到刘炮说:“小少爷,你这芽可够小的,一把下去我都不知道到底揪没揪住。” 一句话戳中痛处,酸溜溜的委屈和愤怒便忽的从肚子里顶上来,冒在他的喉咙口。 他最不愿听到这样的评价! 小孩儿张一嘴,声都变了,歇斯底里的吼道:“弄死你!我要弄死你!” 见人软了身子还嘴硬,刘炮就顺势把人从炕席上翻过来,脸朝上摁下,然后分开底下毫无遮蔽的双腿,把自己顶到了两片屁股缝里。 热鼓鼓的一包正对上虞定尧软绵绵的小鸟,这分量相差实在是有些悬殊。过干瘾似的俯身晃动,刘炮有意的用裤裆里的那柄东西戳住小孩儿略显青涩的卵丸,接着伸手摁到人胸脯上胡乱的抚摸。 虞定尧难受的不行,举起双手止住刘炮的动作,同时向上拔动身体,想从对方的压制下脱出身来。然而刘炮完全不准备配合,扭开夹袄上的一串盘扣,他剥花似的左右剥开,然后双手齐齐的伸过去摁住虞定尧的一双手腕,低头用他厚实湿润的舌头顶住了胸侧的某处突起。舌苔粗糙,一卷一吸,那布料当即就透了,隐约露出颗起伏的形状,刘炮心中一喜,又探出舌尖在那突起的周围重重的绕了一圈。 虞定尧让他舔的脊背一颤,忍不住带着哭腔发出声嘤咛,然后眼泪水又扑簌簌的顺着浓密好看的睫毛抖了下来。 “我错了,你放了我把,我不弄死你,放了我,求你了……” 放?能放? 腾出只手卸下自己的裤子,刘炮哼的发出声冷笑。裤裆里的东西又硬又热已是蓄势待发的模样,他来来回回的跟这小子打太极蓄耐心,就是为了这一棍子的痛快。 提枪上阵,大家伙挤开两片屁股往里顶,却没想到虞定尧会在这个时候奋力挣扎,活鱼似的扭来扭去,他想进去也是未得其门。刘炮有些躁了,松手扇去两个滚热响亮的耳光,当即把小孩儿半边脸扇出五个浮起的指印。 虞定尧越哭越凶,几乎有些喘不过气,刘炮掰起他的两条腿,猛的向下压进,便露出了他白生生的两瓣屁股。 虞定尧疯狂的挥起双手,奋力的推开靠向他的身体,可他力气小,隔着段距离也使不出力,徒劳的拍打中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小孩儿扯开嗓子发出狼嚎似的尖叫,就在这紧要关头,屋外忽然窜进来个人,离着灯光远,这人只有一道黑黢黢的影子,影子快步奔至炕前,虞定尧在满目的泪光中看清了对方的脸――是仇报国呀! 24第二十二章 赵宝栓的屋里灯火通明,刘炮和仇报国各站一边,两个人脸上都挂了彩。不过仇队长这边更严重些,脸肿了,鼻子底下还流了一道长长的鼻血。 赵宝栓坐在房中的一张椅子上,视线不住的往这对刚刚还在抱团斗殴的男人身上扫,扫到后面,他一眼叨住躲在阴暗角落里的虞定尧。小孩儿脸上掴着五个指印,缩手缩脚的站在那里抽鼻子。 “说,怎么回事儿!” 仇报国道:“他欺负我家侄少爷。” “嗯?” 刘炮抬眼,瞥见老大正看他,便站出来理直气壮的说:“我不过是去给小少爷送了趟饭,这狗娘养的窜上来就咬人!” 话未完,仇报国甩着鼻血又扑了上去,刘炮低看他,闪身往他肚子那儿踹出一脚,登时把仇队长踹了个仰面朝天。 噗的一声响,大个子落地也是个大动静,一身皮肉砸在地上,听声音都能觉出痛。仇报国骂骂咧咧,虞定尧则是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小步,然后脸色苍白的抖了嘴唇。 刘炮不解恨,因着自己这一桩好事让人坏了兴致,走上去抓住仇报国就要接着落拳头,然而赵宝栓手一抬,把他制住了。 “有话好好说,仇队长是客人。” 不仅是客人,现如今地上这位鼻血横流的还算自己半个同盟。赵宝栓从来不做亏本买卖,他白白的供着这一大一小连吃带喝,当然有用到他们的时候。晚上,他在前面摆了几桌酒,不为别的,就为了给仇报国撑这个所谓“客人”的面子。 面子虽说是撑出去了,不过该打脸的时候还是要打脸。他帮着仇报国出这一道衷心护主的妙计,却也要旁敲侧击的震摄对方。 此时端起手边的茶碗,他慢悠悠的吞了口茶水润润喉,然后对着角落里的虞定尧招了招手说:“小少爷,你过来。” 虞定尧畏畏缩缩,像是提防着刘炮再动他,挪着步子走到赵宝栓身边。 “说说,到底是什么事儿?” 伸手把小孩儿拉到自己跟前,他一条手臂搭在人肩上,硬掰着那具正处于抽芽时期的躯壳架子扭向刘仇二人,然后补充道:“这两个打红了眼,我不听他们的,听你说。” 屋里气氛,瞬时有些沉默,赵宝栓仰着头看虞定尧,虞定尧却只敢把目光定定的锁在自己的鞋面上。他发现自己居然是把左右两只脚的鞋给穿反了。这不怪他,刚才那一通大闹特闹简直像场噩梦,噩梦惊醒,他的魂却尚未归位。此时腔子里捂着颗心咕咚咕咚跳个不停,他捏了捏冰凉的手心,慢慢的把视线调转过来,对着赵宝栓说:“我的腿好了,你放我回去吧。” 赵宝栓一愣,随即和颜悦色道:“怎么,你就真的无话可说?”抬手指了指那两个衣衫不整的,他问道,“仇报国可是你带上来的,如今你的人把我的二当家给打了,你就不想给个说法?” 说法,他一个小孩儿能给什么说法? 赵宝栓这番话本不应当是大人同小孩儿讲的,他也不是有意的刁难这个镇张家的大侄子,而是单纯的想试试这小孩儿到底什么心思。刘炮干了什么,他心里明镜似的清楚,小孩儿要是不管不顾的嚷嚷,那这事就好办。可如今人家非但不嚷,还像有意隐瞒似的只字不提。看来这个少爷,不是娇横这么简单。 虞定尧眨了眨眼睛回答道:“仇队长可以留下,随便你处置,不过你得马上就放我走。” 话一出,仇报国顿时大梦初醒般的回了神,仰起一鼻子血作惊愕状,那血还在滴滴答答的往外冒。 “侄少爷!你这话什么意思!” 虞定尧不搭理,甚至连视线都没抬一下,扭身向着赵宝栓说:“他打了你的人,我就留他给你还个公道。” 赵宝栓定定的看着眼前的少爷哥,半晌忽然笑起来,边笑边说:“小少爷,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做我这行,杀人越货就是吃饭的生意。可你也看见了,我不是个滥杀无辜的人。东西,我抢了就是抢了,毕竟手底下还有好几百的兄弟。人出力,我就得管他们活路,就像你叔叔养着他的保安队,这道理,你肯定懂。” 小孩儿抿着嘴听,到这里点点头,说:“你没杀我。” “对,我没杀你。”赵宝栓道,“可你知道这里面的原因么?” 原因虞定尧当然不懂,他心里想说是你借着我叔叔的面子,可嘴上却不敢说,掀起睫毛望着赵宝栓,他看到这个大胡子面目镇定,而且说话的时候,语气里没有一丝一毫说笑的意味。 “哪行哪路都有规矩,可我这个当家带头的,却为你们坏了规矩。肉票抓上来,不出几天就是要杀的,我没杀你们,还供你们吃喝。你说这是不是坏规矩?” 虞定尧点点头,赵宝栓便在他身边站了起来,高高大大的一堵黑影长长的从脚底贯出去,直指了仇报国的方向,迈步向前,他嘴里的话却是峰回路转,“不过……这规矩到底是死规矩,人却可以活一活。再大的规矩到了活人面前,都要破例。就像我不杀你,那是看你叔叔的面子,可杀不杀仇队长,这就得看你的面子。” 我的面子?我的面子也能救命? 赵宝栓问:“小少爷,你怕不怕死?” “……怕。” “是人都怕死。仇队长也是人,他当然也怕死。我知道你心里忌恨他,可遇上难事,你不也一样抛下他么?” 虞定尧说:“他是我叔叔的手下,死活都跟我没关系。” “没关系?那你的死活又跟他有什么关系?” 回转身,赵宝栓慢慢的踱回小孩儿面前,然后微微拱身正视了他睫毛颤颤的目光:“到了我这儿,你的死活跟他有什么关系?” 一番话煞有其事,说的虞定尧顿时没了言语。赵宝栓没把话点破,他却隐隐的听出这其中的含义――今天晚上这一架,仇报国是无须为他打的。他要是明明白白的把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 狼狈相奸 作者:节操帝 事情的原委展出来,依照大胡子这么明白事理,肯定也会站在自己这边。但是他不想说,也不能说。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自己那里生得比别人小,这是个难以启齿的秘密,他谁都不想透露。可偏偏就是今晚上,刘炮一句下流的玩笑话就把它给挑破了。 仇报国之前害过他一次,可严格的说,这回又是救了他一次,一好一坏加在一起,正好凑成个将功补过。 强忍住脸上火辣辣的痛楚,虞定尧扭头看了一眼鼻血滴答的仇队长,然后转回来对赵宝栓说:“……你放我们回去,回去之后我一定要我叔叔来谢你。” 白堡坡的热闹告一个段落,而此时,距离沈延生离开白堡坡也已经过去了好些日子。比起前两位的惊心动魄,这位显然是春风得意,已然忘却了当初在山中处心积虑的时光。 带着一箱子钱,他先是找了个口碑极佳的师父给自己理了个时兴的头,又拐进成品制衣铺里给自己置办了一身好包装。末了住进一家低调干净的小饭店,才算暂时性的落了根。 吃饱喝足,沈少爷躺在饭店的浴缸里浸头又泡脚,手边的托盘里摆着一杯新鲜好闻的果汁。 房间里有唱片机,依依呀呀的转着一张唱盘,为了接听方便,他没有关浴室的门,直进直出的几间屋子彼此贯通相连,很快便被唱盘里婉转甜美的歌声充满了。 神清气爽,他张嘴一口一口的用舌尖品着果汁,因为整个身体都在热水里浸着,所以丝毫不觉得冷,不但不冷,还有一种暖融融的欣喜与舒畅。两种情绪随着周身的水波荡荡漾漾,他真是悠闲自在到了一定的程度。 浴缸旁边有副金属的衣服架子,那架子一人多高,本来是用来挂浴衣毛巾的,然而现在却大材小用,只是空荡荡的摆了一片肚兜在上面。肚兜洗过熨过,显得十分平整。而沈延生就一边喝果汁,一边盯着自己的肚兜来回看,仿佛能从里面看出花来。 我是自由了。他想。 不过自由只是第一步,他的生活现在才要开始。 彻头彻尾收拾干净,他在饭店门口拦了一辆人力车,趁着夜色匆匆的往罗云的镇西走。 刚到罗云的那天,他就给北平的亲戚写了信,信上并没有说自己一家落难的事情,而是简单的几句问候。遣词措句适当有理,他这封信写的可有可无,然而从作用跟意图上来讲,却又极其必要,他打算先借这个形式打探打探北平那边的情况,然后再根据返还的信息来决定自己要不要继续北上。 白天沈延生从镇东的衙门前过,看见衙门门口贴了张寻人的告示。找的人不是别人,就是他在白堡坡见过的那个小孩儿虞定尧。画告示的人肯定是个蹩脚画手,因为那画像根本连五成的相似都够不上。不过细想,这也无需画的惟妙惟肖。在罗云这样的小地方,镇长家的大侄子,有谁会不认识呢? 看过告示,沈延生依旧是心静如水,告示上的赏金虽然数量丰厚,但这笔钱赚的过于麻烦。他想好了要同白堡坡的那个大胡子划清界线,如今这一刀已经切下去大半,断没有再续回去的道理。 人力车拉着沈延生走街串巷,车夫是个身材壮实的小矮个,腿不长,跑起来却是很快。车头的铃铛叮叮当当,顺着青石铺就的镇道一路洒过去。 夜色下,罗云镇还是一派太平繁荣,不过比起白天的熙攘,晚上的镇子多了几分恬淡与悠闲。临街相连的门脸一家挨着一家,有做夜生意的铺子,也有因着老板勤快而持续开到月亮升空还不肯停歇的。沈延生在中途的时候跳下车去买了一包糖炒栗子,栗子香甜,热乎乎的用一个纸袋装着,揣在怀里,他忽然有点思及往昔的小感伤。 家人,他是没了,朋友,仇报国这样的还算不上,仰面靠进身后的车座里,他晃晃悠悠的发现,自己原来真可以说是举目无亲了。 不,他在北平不是还有亲戚么,所以严格的来说,这个“无”字还有待商榷。 默默在心里把那一房远得几乎沾不上关系的远亲掖进家属关系里去,他从纸包里摸出个栗子,放进嘴里咬碎,一点一点慢慢的吃起来。 25第二十三章 罗云镇西面,是一片繁华热闹的地段,不过这块地方白天有些寥落,只有在落日西沉的掌灯十分,活络的人气才会随着檐脚的灯笼一起星星点点的聚拢蓬勃起来。 在这灯火攒动的热闹当中,夹着一条绵长蜿蜒的小街,这条小街一路挂起火红的长灯笼,红纸蒙蒙的透出里头摇曳暧昧的灯火。沿街两排高楼全带着雕花装饰的大窗户,楼门里外花枝招展的站满漂亮姑娘。姑娘们一个个粉白脸蛋杨柳细腰,手帕绢子一甩便香风阵阵的带出点骚情,撩的那些本就心有不轨的过路汉鼻头作痒裤裆发紧,这就是罗云最有名的欢场聚集地――寻香一品街。 人来人往的花楼酒影间,公子少爷们搂着姑娘坐在一堆莺莺燕燕当中,亲这个一口摸那个一把,好不惬意。 然而就是这香粉扑鼻风月阑珊的地方,今天却忽的搅进来一群整装齐备的军人。脚步齐踏踏的,这些人分成两列小队,一队守住楼门,一队则顺着楼梯和走廊,一层一层的向上盘查。 盘查的队伍末端,跟着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这男人穿身浅灰色的保安队制服,平淡的五官在帽檐的掩映下,露出一双鹰鹫似的眼睛。 走到敞开的门前站定,他目光笔直的向屋里扫视一周,这就有个小兵快步的从那几桌略显惊慌的男男女女中间走出来,响亮清晰的向他作汇报。 “报告队座!这里并无异常!” 男人点点头,调转目标,接着往后面的房间走去。一列小兵动作迅速,还未等他到达目的地,已经冲开了第二间房门。 这是保安队的例行检查,一个月一次,专门在酒楼妓院烟馆等声色场所对陌生的流动人口做突击检查。谁都知道,这其实是趟肥差,打着公务的名义,义正言辞的搜刮一点民间财富。 男人在回廊上停住脚步,他实在是对这种红红绿绿的地方没什么兴趣。意思意思看过几个房间,他懒得继续理会。及至小兵们的列队不断向着深处的房间挺进,他也悠悠然的转过身,用双手撑住半人搞的围栏,把视线投向那灯火丛丛的镇中心。 这男人姓熊,叫熊芳定,现在是罗云镇保安队的副队长。 几个月前,队长仇报国依照镇长的吩咐去北边护送烟土,这一番时日,却是连人带货的踪迹全无。有传闻说仇报国在白家岙让人连锅端了,可半死不活的这么些天,既没有确定的情报,匪帮那边也没有来人捎话递信。上一任队长生死不明,要是摆在平常,这是一桩大事,毕竟群龙无首的日子不能长久,没有队长,再扶起一个走马上任,天经地义。 然而熊芳定左等右等,直到把两边屁股都坐出老茧,都没把镇长的升职委任书等来。什么原因,论资历论身份,仇报国不在,能顶上队长位置的,就只有他熊芳定。可姓虞的老头却迟迟不肯把这顶副的帽子给他扶正!不但不扶,还指责他没有尽到工作职责。 原来,几乎是前后脚的工夫,仇报国一走,镇长家的宝贝侄子虞定尧,也神奇的失踪了。饶是寻遍附近几个大的县镇,都没找出一点蛛丝马迹,如此,好端端这么个小孩儿竟像人间蒸发了一般。 侄少爷贪玩,这是大家都知道的,而且这小孩恼人难缠,一时找不见,他们这些拿钱干活的倒也没有一个真的着急――反正不过是个淘气的小孩儿而已,死了是命,没死,他自己闹够了玩累了自然会回来,何必这样兴师动众的问责! 憋屈的窝了几天,他今天忽然把人拉出来作检查,检查的目的很简单,一来泄火,二来立名。因为这工作在以前都是由队长在做的,所以他这一记越俎代庖便是对那些想要借机上位的一种警示。然而这么做的同时,他又有十足的理由,虞定尧不是失踪了么,这种人际混杂的地方也是线索踪迹的一处源头。 名正言顺,熊芳定把这一越权的工作做到了顶,一间房一间房的盘下来,等小兵们把工作做得差不多完全,他也慢悠悠的回到了楼下的一处偏厅里。 偏厅是这家最为幽静闲适的地方,没有如云似海的香脂玉粉,也没有颠颠倒倒的糊涂客人,除了简洁的桌椅摆设,就连墙壁和房顶都是干净雅致的。 熊芳定在张圆桌旁坐下,一直候在一旁的老鸨便殷勤的走上来为他倒了杯茶。恭恭敬敬的递上去,这老女人笑道:“熊队长!您来也不说一声,我好叫人专门给您收拾一间屋子办公用!你看现在这手忙脚乱的,要是有什么地方照顾的不周正,我这怎么过意得去呢!” 熊芳定身姿笔挺,由着老鸨说恭维话,却没有去接对方手里的茶杯,转手从桌面上重新揭起一只,他胳膊杵在桌面上,就这么凌空举着。 老鸨见状,僵了一脸的笑,可还硬挤,放下手里的茶水又要去追熊芳定手里的那个,不想人手一抬,还是躲开了。这时候从门外进来一个面目清秀的士兵,走到熊芳定身边,他驾轻就熟的接下杯子,先是用茶水烫了一遍杯口和内壁,然后再斟了半杯递到这位目光炯炯的上峰手里。 老鸨一时尴尬,说了两句客套话便主动自觉地退了出去。这位准队长没有仇报国那样油滑的脾气,她识趣的还是不要硬往人铁面上撞,要真撞出什么麻烦,恐怕兜也兜不住。 及至老鸨步履匆匆的离开,小兵们押着七八个可疑人员,以队列的形式进入了偏厅。一行人扭扭摆摆,当中有衣衫不整的,也有面红耳赤的,这都是常态。见着熊芳定,有人开口就想解释自己的身份,但一遇上帽檐下的那双眼睛,便一个个哑炮似的闭了嘴。 熊芳定漫不经心的喝茶,眼睛顺着这一行人慢慢的扫过去。都是男人,高矮胖瘦,长相各异,可没一个长得顺眼的。放下茶杯,他清了清嗓子,打算先发布一段含有教育意义的讲话。然而就在他遣词造句的时候,又有小兵押着个人送了进来。来人边走边骂,虽没有一句粗话,可声音很大,掷地有声。 熊芳定闻声望去,发现对方是个面目俊朗的青年,皮肤白白净净衬着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显得分外精神。 青年在小兵的推搡下站到队列里,立刻就鹤立鸡群的成了那一众嫖客中的独秀一枝。只见他狠狠的盯了后方一眼,转回来声色未变的说:“我都说了我只是个路过的!你们要抓人,也不是这样不问不看就随便抓的!” 熊芳定坐在椅子上没有动,饶有兴致的盯住眼前的青年接茬说:“哦?那我问问你?” 青年一挺胸。 熊芳定说:“你叫什么名字,从哪儿来,往哪儿去,经过这里又是为什么?” 青年说:“我叫沈延生,南边苏杭一带的人,这趟是去北平投奔亲戚,路过这里只是歇脚。” 一句一答,青年说的十分顺畅,期间面色如常也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熊芳定揉了揉手里的杯子,忽然抬头问道:“歇脚,怎么歇到这勾栏院里来了?” 沈延生脸一红,嘴角的线条也微微绷紧。他不想作多余的解释,因为越描越黑。 熊芳定目光直直的在他脸上盯了一会儿,觉得这位在样貌和气质上都与这荒淫无度的大环境南辕北辙。不过谁说长得漂亮的公子哥就不能出来嫖妓呢? 暗自在心中替这位觉得惋惜,他收回目光,开始慢条斯理的说那一番敛财前的客气话。洋洋洒洒的说完,他从制服口袋里摸出一块怀表,低头看了看时间,然后手一挥,把刚才为他端茶倒水的年轻士兵叫到跟前。士兵在他面前伏下半身,耳朵正对了这位副队长的嘴,悉悉索索一通交代,最后一屋子人恭恭敬敬的冲着翩然离去的熊芳定作了个送别礼。 副队长一走,可疑份子们便被统一的聚集到某间小屋里。各自报上住处和姓名,然后有人照着地址去送口信。沈延生排在队伍最后,心里也是焦躁难耐的万分着急。早知道今天会遇到这样的倒霉事,他就该留在饭店里听听歌看看报纸,心血来潮的跑什么欢场! 懊悔的同时,他又无计可施,怎么办呢,他一个人住,就是报上地址也不会有人来保他。难不成要他带着这帮土匪似的士兵一起回酒店,再亲自送钱出来?这不妥当,也不安全!可要是硬犟着不说,这帮人也不会轻易饶了他,他刚从一个监狱出来,这就马不停蹄的直奔下一个牢笼,这怎么行! 一筹莫展的时候,从门外进来了一个二十出头的男青年。青年作一身体面洁净的西式打扮,头上还带着一顶呢制的小礼帽。 进到房间里,他先是在那堆等着登记的人里看了看,然后走到一个士兵旁边,同人低低的耳语两句。士兵带着他来到登记用的桌前,这位体面的小哥神色安然的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支票,然后回头指了指队伍末端的沈延生,又转回去和那位管事说话。 管事接下支票,脸上笑眯眯的,没说两句就挥着手把这位小先生打发走了。 小先生便步伐翩翩的来到沈延生面前,微微躬身之后,朗声说道:“少爷,我们走吧,老爷他们都在饭店等急了。” 26第二十四章 青年带着沈延生一路出了楼门,因为底下还有保安队的人,所以饶是完全不相识,他也没有当场质问。 及至两人一前一后的拐出一品街,沈延生才忽然的顿住步子。而那位西装革履的小青年也像是早就料到一样,随着他停下了脚步。 隔着几步路的距离,沈延生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要帮我?” 小青年说:“不是我要帮你,是我们家先生要帮你。” “你们家先生?哪个先生?” 青年站在原地对他露出个微笑,并未及时作答,转过脸拦下一辆人力车,向沈延生做了个邀请的动作。 “这是什么意思?” “先生吩咐我请您一道过去,说要跟您交个朋友。” 交朋友?什么朋友? 他一个初到此地的毛头小子,又没有什么可挖掘的身份背景,怎么会有人无端端的上来就要跟他交朋友?这不可能。退一步讲,即便是真有这样一位莫名其妙的先生,想必来路也不会正,不是有阴谋就是有圈套,或者干脆是这镇子里的地头蛇,见了他这个新面孔心里不舒服,故意上门敲打他。可敲打也分对象……单单揪住他这一个又有实在有些说不通。 思索一瞬,他回答道:“你是不是弄错人了,刚才在那里我也跟他们说了,我要去北平找亲戚,路过这里住上几天而已……” 想着要人回去再好好看看那几个一道被抓的,青年却是摇着手把他的话打断了,非常笃定的说道:“没弄错,我就是来找您的。” 这回,沈延生住了嘴,立在当地没有动,他低头又抬头,片刻之后说:“谢谢你家先生的支票,你可以给我留个地址,等过两天我就让人把钱送过去。” 青年依旧是摆摆手,口里说道:“支票的事情不用担心,我家先生乐是个乐善好施的人,只要您肯跟我回去,就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沈延生看着对方没有表态,因为没有说走就走的道理。 两人一递一句继续僵持,半天也不见动弹,这时候等候多时的车夫插进嘴来问道:“二位老板,这车还坐吗?” 青年抿了抿嘴,扭身又做了个邀请的姿势。沈延生却不肯受他这三番两次的好意,语气冷淡的对车夫说了一句:“不坐。”掉头就走。 离开青年与车夫,他步子迈得很大,却不是健步如飞那样的走,因为他怕有人继续跟踪。这里是大街,人多热闹,就算那个所谓的先生是故意来找自己麻烦,这大街上也比人迹寥寥的巷子来的安全。 走出去一段距离,他在街边一家赌坊前停住了脚步,走上去撩开那两片敞开的布帘,他借着观察的名义,悄悄的把视线透到帘子外的来路里去。 路上并无异常,人流往来,生意照旧,而方才的青年此时也没了踪迹。 沈延生没作停留,反折回大路上,他叫了一辆人力车,火速返回自己下榻的饭店。 他心里是有忌讳,一方面怕赵宝栓来找麻烦,另一方面也是有点孤独。孤身一人在这罗云镇上,他毫无依靠,说得凄惨点,是连个对桌吃饭的人都没有。少了人疼他爱他,他就要辛苦一些,自己爱自己,自己疼自己。 回到房间,他简单的收拾过行李,竹篾箱已经变成了带密码的皮箱。又换了身衣服之后,他连房间都没退,便匆匆离开。 坐在前行的车上,他用外套的领子裹住自己半张脸,怀里揣着赵宝栓给他的枪。虽然他还不懂得用,但若是真有什么危险,摆出来亮个相露个脸,还是有一定的威慑作用。 车夫脚程飞快,拉着他东弯西拐最后来到了一家旅馆前,旅馆的门脸没有先前的饭店气派,不过看着还算干净。 付过车钱,车夫拉着吃饭用的家伙一路飞奔回去,铃铛丁零当啷的响,越往路尽头去声音越小,小到听不见,便只剩下街尾浓黑的寂寥。 沈延生站在门口,并不着急入住,前后的看确定没有人跟来,才终于安心似的,推开旅馆的大门。 今天晚上对他来说是有些惊险刺激,无事白惹一身骚,最后还大费周章的折腾了一番。躺在旅馆的床上,他细细回想,想到最后竟是隐约的红了脸。 如此这般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的嫌疑? 他有钱,可不是什么大钱,有闲,可没惹过什么恶人。不过就是遇上一个奇怪的先生,至于这么火急火燎的转移阵地么? 翻身把脸捂进枕头里,他其实有些想笑,可笑意壅住胸口,又让他不好意思笑。他孤独的有些久,久了就自然而然的有些胆小。然而仔细思索,又觉得这种胆小似乎毫无必要。 思来想去,他自我评价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没事跑去妓院里撩闲,结果闲没撩到,还让人当可疑分子抓了起来。遇上这么个解围相助的,又是个云里雾里一样的神秘人物。几番波折下来,沈延生觉得,自己该去买丛柚子叶,出入都掸一掸,免得晦气不散又来祸害他。 一品街这种地方,多是男人占女人的便宜,钱色交换,便宜占得堂而皇之,可如果遇上沈延生这样英俊漂亮的,就扯不清这甜头到底落在谁一边了。所以,沈少爷撩闲,不仅熊芳定想不明白,就连他自己也是有几分迷糊,仿佛雾里花水里月,没有个清晰明了的头绪。 按照以往来说,他并不是什么欲望深重的人,可下了山之后,却总爱想些有的没的,就连看报纸遇上那种言辞隐晦的桃色秘闻都要忍不住多想一下。次数一多,沈少爷就憋的慌,憋得久了还有点疲。心里痒痒的不甘心,他觉得自己这是有点接近动物的趋势,就像开春猫会发情一样,他也是到了这个季节。当然了,自诩貌美的沈少爷不会跟猫一样跃到墙头树顶去发骚,他只会跑到一品街去抱抱姑娘喝喝酒,一方面找回点往日的时光,另一方面也能看看自己这发情的状态怎么才能安稳的度过去。 接下来的好几天,沈延生都憋在旅馆里没有出门,到了第四天他忍不住,便又是揣着一小卷钱上了街。 他没有什么爱好,吃喝要求不高,嫖赌也不是兴致所在,好不容易去一趟一品街还搅了一身事,对于这种鱼龙混杂的场所,他暂时的是有些敬谢不敏了。 没事做,他就徒步走着上街看,一家门脸一家门脸的看过去,看看人家做的什么生意。前阵子写去北平的信还毫无音信,这么闲下去也不是办法,所以遇到有招工的,他都会凑过去问一问,看一看。可人家多要的是打杂跑腿的小工,看他一脸白白净净的少爷模样便只当他是闲着没事来找话说。以至于大半条街走下来,他还是一无所获。 找不到活,他也不着急,毕竟以他的心思和智慧,谋生实在不是什么难事。 走到一个菜摊旁边,前面的街上忽然起了阵骚动,人群哗啦啦的朝着两边散开,就连沿街的摊贩也弃下摊子跳进两旁的屋檐下。 沈延生跟着人群涌到一侧,这时候忽然看见街道一端尘土飞扬的跑来几匹快马,马上的一律戎装打扮,带着佩枪――是保安队的人。 沈延生抬头看那几个快马加鞭,马蹄子嚣张得几乎要蹋到行人脸上去,只是片刻工夫,那队人马便卷着混炖的空气一阵风似的从街口消失了。 等到尘土散去,人群里发出一阵唏嘘,风波一过,大家还是该干嘛干嘛。 身边菜摊翻了架子,萝卜青菜滚出一地。卖菜的老阿婆苦着张脸去捡,因着腰背不灵活,所以捡得极其痛苦。沈延生在旁边看了两眼,实在看不过,便上去帮忙。等他把一篓子蔬菜物归原主,扭过身才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家当铺门口。 当铺的门脸有些灰暗,就连作招牌用的那个大大的“当”字都是灰扑扑的。不过在这灰扑扑的招牌底下,却站着一个笑容可掬的青年。 沈延生立在当地,嘴里不由自主的“啊”了一声。因为这青年不是别人,就是那天晚上在一品街帮他解围的人。只不过那天见他是个西式打扮,今天换成了马褂长衫。 青年见沈延生拔脚就要走,便脚步匆忙的跟上来,一把抓住了沈延生的手。 “小先生,这可真是缘分。” 沈延生甩不开,又不想在这大街上跟个陌生人拉拉扯扯,扭身语气不善的说道:“你认错人了。” 青年说:“我不知道有没有认错,可我家先生总不会认错。” 怎么又是你家先生,你家先生到底何方神圣?! “你家先生又没见过我,怎么知道认没认错?” 青年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道:“对不起,这事情是我没办好。其实那天我家先生也在一品街,只是当时有保安队的人在。您也知道,我家先生是做生意的,平白无故跟那帮人少扯上关系的好,所以才要我来帮您解围。” 对方的说法似乎很合理,可这不足以打消沈延生心头的疑虑。如果是正经的见面,大可以说明来意,何必搞得这么神神秘秘。 抬头望了望当铺门口的招牌,沈延生问道:“你家先生是做什么生意的?” 青年回头指了店铺说:“我家先生是个及时雨,专门救人于水火。” 27第二十五章 沈延生在青年的带领下进了当铺,光从外观摆设上看,这家跟别的铺子没有什么大区别,都是中规中矩的柜台,后面站着几个伙计。 伙计们各司其职,谁的手里也没闲着,即便是在这样没有客人上门的时候。看见沈延生从柜台边过去,他们也只是淡淡的拿眼睛扫他,然后扭头又专心的对着算盘或者账簿,仿佛沈延生的到来完全不是个陌生突兀的场景。 走过一条略显阴暗的走廊,青年引着沈延生上楼梯。那楼梯有些年头了,脚踩上去嘎吱嘎吱作响。因为整间屋子造得不是很高,所以顺着楼梯一往上走,便离着天花板很近。沈延生微微的拱起身,边上有一扇气窗,明亮的阳光透过方形的窗户照进来,在木质的楼梯上落下一块白色的形状。 青年走在前面,一言不发,倒是沈延生半道很想调侃似的问一问“你家先生是不是姓宋,单名一个江字”都没机会下嘴。 及至两个人走完了那截老旧的楼梯,又转了个弯上到一个仿佛阁楼的地方,青年才止住脚步。 眼前的房门是半闭着的,只能从门缝里看到半面微弱的阳光。沈延生心里好奇,说这位先生遮遮掩掩,难道还就好这口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趣味? 这时候,青年轻轻的敲门,一边敲,一边在嘴里唤道:“先生。” 房间里并没有传出人声,但青年却像是接到什么无声的暗号一样推开了门。 跟楼梯一样,门开启的时候,也是别别扭扭的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响,好像被潮气坏了关节的骨头,一闭一合总是透着点不利索。 跟外面的昏暗比起来,房间里像是一方光明的净地,透彻的光线从敞开的窗户里灌进来,几乎是迎着沈延生的视线灌了个铺天盖地。 就在他双目微闭的时候,身边的青年对着房间内部朗声说道:“先生,那天你让我请人我没请到,今天真是缘分到了,我又把人给您请来了。” 顺着他说话的方向,沈延生在一弯圆拱型的装饰门后,看到了一个男人。男人躺在一张摇椅上,脸向上仰着,是个闭目养神的姿态。身上一件藕荷色的长衫,外加紫黑坎肩。坎肩底子里暗暗的印了许多金丝线进去,摇椅一晃,便晃得他浑身金光熠熠。 视线再往上,沈延生又惊奇的有了新发现――原来这位周身富贵的先生竟是理了个极度不搭调的光头,虽不是全光,可那头发短的实在是过分,用个“光”字概括毫不为过。 光头漫不经心的朝着青年摆了摆手,很快,那位领路的就主动退走了。剩下沈延生尴尬的站在房间中央,坐也不是走也不是。 这真是有些莫名其妙。 不过沈少爷向来不肯被动,他总是偏于积极的,不管是面对迷局还是谜团一样的人物,以动制静,是他的方针。 所以对着摇椅上悠闲的男人,他先是默默的吸了口气,然后开口极有分寸的说道:“先生的好意三番四次,委实让我有些受宠若惊。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先生认错了人……” “你叫什么名字。”男人的声音忽然响起来,打断了他的话却丝毫不显得突兀,倒像是一首悠扬的曲调中穿插而入的点睛之音。 这么一两秒的工夫,沈延生顿了一下,名字姓氏几乎脱口而出,可真当他张了嘴,那三个字却又被他绕着舌根压回了肚子里。微微躬身向前,他说道:“我不过是个路过此地的行人,却让先生好意破费了一场,上次的支票我这两天一定送过来。” 听闻这番拐弯抹角的拒绝,被青年称作及时雨的男人从摇椅上坐了起来。对着沈延生,他两眼一睁,竟也是一副剑眉星眸的好面貌。不过两鬓没有头发,让人想用长眉入鬓来形容都形容不出口。 沈延生暗暗的在心里为这神秘先生的美貌感到惊叹,可惜只有须臾的片刻,因为他自觉皮囊光鲜,对于美的欣赏也就没有如此强烈。 男人定定的看他,暮的开口:“你走过来一些。” 沈延生一愣,以为这位是眼神不好,便依言朝前迈了两步。等到走得近了,他又发现这先生真是美貌,不光五官模子轮廓出挑,就连皮肤也是光滑透亮的。整个人除了头型,几乎称得上十全十的英俊。 英俊先生看沈延生,沈延生也毫不避讳的回看他,两人长久静默,都只瞪着一双眼睛尽力的观察对方,仿佛两只漂亮的雄孔雀,风姿飒飒的抖起浑身蓝绿的羽毛。 “像……”男人忽然低声嗫嚅道,“你,你是不是姓沈?” 听他说话,沈延生又是一愣,定了定神,他立在原地没有动,不点头也不摇头,仿佛是等待着下文一般,说:“……怎么,我让先生想起故人?” 男人随即点头:“是,当日在一品街也是。” “哪位故人?” 神秘先生嘴唇紧抿,盯住沈延生,那眼神里忽虚忽实,最后竟是微微的有些泛红。半晌,才略显沙哑的开口道:“你若是姓沈就好了。” 看他几乎要落泪,沈延生心里的硬也渐渐的软下来,若是姓沈,若是姓沈便能和这位口中的故人牵上关系? 沉默着立了一会儿,他面前的男人已经从摇椅上站了起来。这是个高大的模子,几乎高出他半个头,隔着半个头的距离,男人对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 狼狈相奸 作者:节操帝 他微微的俯下视线。 因着两眼泛红,所以那视线里带着点暧昧而温暖的感情,以至于沈延生对着他望回去,不知道怎么的,竟是激灵似的在心里打了个冷战。但这冷战不是因为害怕和厌恶,而是来自一种毫无缘由的心动。 死了亲人,他现在是孤身一人,没有人同他说话,也没有人同他嬉闹,好像喜怒哀乐都让那些恶匪的屠刀斩断了一样,所有的情绪都只能攒在他的身体里,无缘分享。 要是……要是在这个时候有个可以分享的人…… 犹豫片刻,他开口道:“我是姓沈。” 男人的目光原本黯淡,可听完这句,立马就从深处透出了光,是希望与期待的光。接着沈延生的下半句,他说道:“你母亲是不是姓姚,苏州一带的人,后来嫁到沈家做了姨太太?” 沈延生是正房生的嫡子,地位堂堂,然而面对这样的身份鉴定,他还是默默的点了点头。 “是。” “那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我抱过你?还领你去戏院茶楼吃茶听戏?” 沈延生皱起双眉,装出一副努力回忆的样子,然后无能为力似的摇摇头:“你到底是谁啊?” 男人站在他面前,一副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样子,胸口大起大落的呼吸,两只眼睛也更红了。几乎是噙着半框泪水,他抬起手,小心翼翼的伸出去,快挨到沈延生的头发又有些颓然的落了下来,仿佛是不知道该如何去触碰对方。 “我是你小舅舅啊,你不记得我了吗?” 小舅舅?沈延生当然知道,自己根本没有什么舅舅,因为他母亲是大家出来的小姐,还是独一支的金枝玉叶,怎么会有什么舅舅。 比起外甥的冷情,这位自称舅舅的显然更加激动,绕着沈延生走了一圈,最后拉着人的手坐到房间一侧的椅子上。 双手摁住沈延生的肩,他红着鼻头和眼睛面对面的继续说:“你那时候还小呢,不记得我也很正常。当年我姐姐嫁去沈家做姨太之后没多久,家里就不行了,我为了生计跟人出来做生意,没想到几年功夫就物是人非……”说到这里,他仿佛是十分痛苦的垂下脑袋摇了摇,“回去再找,怎么也找不到,就连沈家也找不到了……当日在一品街,我就是看你长得跟我姐姐十分相像……所以我才……” 话说到这里,男人也为自己的唐突感到愧疚,低下头,感觉那眼泪就快从他眼眶子滚出来。 沈延生侧首看着自己肩上的手,那手生的很大,而且指甲整齐而干净,但微微显露的指腹一侧却裹着一层稀薄的茧――这跟男人的身份,似乎没有什么出入。 “小舅舅?”他低声唤道,同时伸出一只手,搭住肩上的男人。对方的手很温暖,还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这都让他感到心动。 “前几年,家父生意上出了点问题,到后来慢慢落没,实在没办法……这次上北平也是去投奔旧时的亲戚……” “我姐姐呢?”小舅舅顿了一下,即刻改口道,“……你母亲呢?” 沈延生说:“死了。” “怎么死的?” “开春的时候生了场急病。” 这次,男人的眼泪终于落下来了,然而就在他落泪的前一瞬间,他动作飞快的直起身扭过脸,用一只手掌覆住了脸颊。缓过劲,他颤颤的说道:“……我知道,她从小身体就不好。” 眼看着高高大大的男人泣不成声,此时坐在椅子上的沈延生却丝毫都没有因为这样苦情的回忆而有所动容,两道目光直勾勾的盯住男人的后背,他在思考一个问题。 这男人到底什么来路?平白无故的从妓院里拉来个人就敢认亲戚,到底是真的为亲情所困,还是居心叵测别有阴谋? 起身走到男人身后,他伸出手臂轻轻的绕向对方,等到把两只手环到人身前,他前胸贴后背得给了对方一个拥抱。 “她是睡着没的,去得时候……很安稳。” 28第二十六章 沈延生独自一人回旅馆,路上顺便去糕饼店卷了许多大包小包,带着东西回到房间里,他先是彻头彻尾的把自己收拾了一顿,然后跳到床上开始吃着饼干看报纸。 饼干是他下午买回来的,形圆片薄,顶上撒着一层稀薄的白糖。搁进嘴里嘎吱嘎吱,他咬得十分热闹。起先只是尝味道,慢慢的他觉得这咀嚼声清脆又好听,竟是小孩儿一样的暗自在心中打起节拍,边打边配合韵节似的大嚼特嚼,及至动作迅速的吃完五六片,他觉得厌了,那聒噪的声响才告一段落。放开饼干盒子,他把双手伸到床边抖了抖,然后缩回来拿起面前的报纸。 报纸是罗云本地出产,所以上面大多只讲一些镇内的新闻,沈延生看了这么些天,除了东家长西家短的秘闻并不关注真正的时事,因为在他看来,这些不过是小打小闹自娱自乐的东西,远够不上新闻应有的水平与程度。 百无聊赖的翻,他忽然让报纸上一行粗黑的大字捉住了眼球。这则新闻的标题相当霸气,占据了报纸的头版头条,底下还有一张印刷潦草的照片,配合标题,他隐隐的看出照片里的人是仇报国。而仇报国站在一队士兵前面,是个昂首挺胸的体面姿势。 这个傻头傻脑的,居然已经从赵宝栓手底下溜出来了? 沈延生顿觉疑惑,低头把报纸拿起来仔细阅读。 文章的语言组织很简朴,然而简朴里又透出一股小家子气的马屁味。内容上,大抵不过是仇报国如何如何顺利的完成了镇长交托的工作,完成之余,还找到了失踪已久的侄少爷。两项功劳加在一起,如何成不了一桩占头条的大新闻? 沈延生一边看,一边不屑的发出声低笑,视线一垂,垂在新闻底下所附的照片上。黑白交错的色彩中,这位傻同窗姿态勃发,身边还站着个老头,看样子,应该是对他多有褒奖的镇长。俩人一高一矮的并在一起,对着镜头的表情都是僵硬尴尬的。沈延生抖了一下手里的报纸,很是讥讽的在心里又笑了一声。 这小地方,假模假式的官腔倒是做的很到位。 小打小闹的自娱自乐是做给民众看的,不过沈延生心里明白,仇报国所谓的忠心护主,满不是报纸上说的这么回事。可这世道,说和做是两码事,更何况还是在这样一个讲究语言艺术的国度里。 翻身把报纸和饼干盒子摆到床头小柜上,他躺回床上,又开始思索的工作。他近日里总是琢磨来琢磨去,琢磨这个琢磨那个,一颗心掰开揉拢,揉拢再掰开,几乎快装不下这么多事情。然而要是把这些事情捣碎了搅在一起,却能给自己捏出一条轮廓不晰的前程。 第二天,沈少爷起了个大早,照例把自己打扮的光鲜亮丽可爱动人。收尾似的穿起身体面衣服,他提着一小盒礼物出了门――他要去找那位假舅舅――姚水原。 沈延生是懒得与人攀关系的,除非是一定用的到而不得不攀的关系。而那位神秘兮兮的当铺老板便是个用得上的例子。他实在是有些孤单,孤单之余还有些力薄。一晚上的琢磨够他做出千种万种的计划与猜想,然而在多种的可能前,他想先选择归属感,这位假舅舅就是归属感的来源。 假舅舅自称姓姚,叫水原,不管人家是不是真的姓姚,既然这场飞来的认亲甩到了面前,那他也不妨捡起来穿一穿戴一戴。顶着个外甥的名份,他身上轻松,心里更是愉悦非常,因他终于又找到了个可以说话交流的对象,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当然,在名字姓氏上,他也没有做手脚,不是不防备,而是觉得没有必要。 =========== 早上八九点的光景,一般人家的生意早就开了门,不过红唐街的这家当铺却只是黯淡的开了半边,剩下半边铺板子留在门框里,似乎还没有开门营业的意思。 青年小伙宋世良手上拿着两份报纸,跟底下的伙计打过招呼,便顺着老旧的楼梯上到了二楼的大房间。 大房间宽敞明亮,万长河坐在桌前喝茶,手边摊开一本图刊,边看边喝。门外面,宋世良没有敲门,照例的先在门口低声唤,没有回音他便脚步轻盈的进入了屋内。 “先生,今天的报纸。” 万长河举起只手冲着桌面点了点,宋世良便把报纸摆到了他说的位置上。放下了报纸,这青年照例是该走的,然而今天却没有动,好像是憋了什么不能不说的话一样,赖在原地硬等着老大注意他。 万长河一口口的喝,茶不凉不热,所以他喝的漫不经心,宋世良立了好半天也不见人搭理自己,似乎是有些沉不住气。两片嘴唇抿紧松开,松开抿紧,最后瓮声瓮气的说道:“先生,那个姓沈的学生真是你小外甥?” 万长河没有吱声,单是抬头循着青年的目光微微一笑,然后合拢图刊,翻开了手边的报纸。 又是一阵沉默。 宋世良不服气,他不服气也是有道理,人都有个争宠好胜的本能,更何况他的主子还是这么一位漂亮体面的美男子。想自己跟着万长河这么几年,前前后后也该是心腹,万长河的计策谋略没有几个是他不知晓的。可昨天那出感人至深的认亲大戏,却令他始料未及。 沈延生是赵宝栓那边下来的人,这是探子那边来的消息,千真万确。而万长河这一路盯着他下山,自然也是十分重视的意思。只是他没想到,这个重视竟然是因为这两个人有亲戚关系。 如果光看外表,这对人摆在一起是赏心悦目的很有联系,但是据宋世良这些年对万长河的了解来讲,这个漂亮主子绝不可能有什么做姨太的姐姐,更不会有什么失散多年的外甥。 那么,他这么说,又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看着宋世良不肯走,万长河也没有开口解释的意思,翻了翻手里的报纸,他起身进到屋内,从抽屉里拿出一包东西。回到这个青年心腹身边,他把那包东西交了过去,同时说道:“你去找个人,把这送到虞棠海家里去。” 宋世良张张嘴,明显是有话要说,然而话头到了喉咙口又让心思吃了回去,接过老大交来的东西,他看也没看就揣进了口袋。转身走到门口,万长河说:“找个嘴严实的,记着别用我们的人。” 青年闷闷不乐的出了铺子,一会儿工夫,沈延生就到了。此时当铺的门脸已经完全打开,那几个早起打扫的伙计也已经衣着整齐的站到了柜台后面。 沈延生进门,照例的想找昨天领路的青年,然而一问之下,才知道人家刚刚出门办事去了。 昨天同假舅舅的认亲并不是个过于完整正式的过程,以至于他今天来还是显得有些突兀。不好意思的在柜台边磨蹭了一会儿,他有些无法开口,难不成要跟那几个伙计说你们老板刚认了我做外甥,还是说我刚认了你们老板做舅舅? 正犹豫着,令他尴尬思念的源头倒是自己下来了。见着沈延生,万长河先是怔了怔,然后俩上慢慢的展露出一丝笑意。笑意越来越浓,越来越深,那边沈延生一抬头,便即刻收到了这位假舅舅的真情实意。 “你怎么来了。”假舅舅十分欣喜,快步上前,几乎要跑起来,然而当着伙计的面他还得沉住身份压着心里的那份激动,于是到了沈延生面前,他的脸有些微微的发红。 沈延生举起手里的礼物包说:“我过来给你送支票。”望着万长河,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中似乎还带着些微的紧张,他当然紧张。硬压下腔子里砰砰乱跳的一颗心,他略微顿了顿,小声说,“顺便……顺便过来看看你。” 万长河很高兴,接过他的礼物顺手摆到柜台上,然后就像牵熟人似的牵住了他一条胳膊。 “走,我正好要出去,咱们找个地方好好的聊一聊!” 走到外面,万长河给沈延生叫了一辆人力车,亲手把人送到车上,他抓在人胳膊的手还不肯松开,像是怕对方随时会跑掉一样,那眼神里的依依不舍的几乎有些粘腻的意思。沈延生让他看得脸一红,不太自然的笑道:“我真是没规矩,这车应该让你先坐。”说着,他起身就要往外让,这时候万长河才反应过来,把人摁回车座里,他也不耽搁,只低声对着车夫报出个地址。 一前一后跑开两辆车,沈延生的车子在前面,他摇摇晃晃的随着车身颠簸,刚才被小舅舅抓过的那条胳膊还在微微发热。 真是好久都没有人这么关心过他,注意过他了。扭头看了看后面,他看到不远处男人微笑的脸,这么一两秒的时间,他瞬时脸红心跳。扭身转回前方,看着道路两边来往的人流,他忽然微微的笑起来。这样发自内心的愉悦并不多见,上一次还是他离开白堡坡的时候。 人力车的铃铛跑起来叮当作响,那声音同马铃铛发出的声音十分相似。沈延生双目平视,在高兴之余,还很不愿意的想起了一个人――赵宝栓。 他想不明白这大胡子究竟打的什么算盘,仇报国是放了,就连那个回报丰厚的镇长家少爷,人也给放了。 摆着钱不赚,这哪里是土匪的风格?!难不成,这大老粗是想借着仇报国去抱镇长的大腿? 思及至此,沈延生又发出了一声冷哼。镇长的腿粗是不假,可这也是一个土匪出身的人想抱就能抱得上的? 肤浅! =================== 作者有话要说:防盗章节已放出,姑娘们小心购买,千万不要买错了哦~~~ 29第二十七章 万长河跟车夫说的地方乃是罗云镇内的一所私人小宅,前面的主人因着家事原因居家迁移,所以单从价格上来说,万长河是捡了个急售的大便宜。不过他之所以会选择这里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这独门独院的小宅子在环境上趋于幽静。来往的人头不多,正适合他这样半隐半露的身份。 车夫带着这对临时凑起的舅舅和外甥到达宅子门口,沈延生立即就被院墙上方葱茏的绿色引住了目光。 浓淡不一的新绿织成一朵淡绿色的薄云,因着枝叶疏浅,那绿色中间还隐隐的含着许多金色的阳光。 仰头站在院墙外,他忽然想起自己老家的宅子来。沈老爷对房产的爱好有些近乎偏执,除了商铺,他总爱买一些结构精致的小家小院,然后再配以一桩两桩金屋藏娇的乐事。金屋藏娇的屋多半离得不会太远,总是走一段路就到,以至于有人借此调侃,说沈家老爷子是把自家后院拆去了墙嵌进了道,不是皇帝,却天天过着东宫奔西宫走的皇帝日子。 而今,这个皇帝和他烂漫的春天一道离自己远去,剩下孤伶伶的沈延生,一个人留在明媚依旧的春光里。 “这是我家,进去坐坐?”万长河从他身后走出来,笑容可掬,一张白脸像是随了这和煦的春光,让人赏心悦目。 沈延生转身看他一眼,瞬间有些恍惚。仿佛这假舅舅真的同他血脉相通,看着对方,就能寻到过往的时光一样。 “……怎么了?” 沈延生摇摇头,说:“那就进去坐坐吧。” 小舅舅家的院子不大,但是却被花团锦簇的春光装饰得异常漂亮,空气芬芳,光线明亮。站在通往堂间的路上沈延生看到了那颗t出院墙的树,树很高,品种他不熟,但是枝杈上大朵大朵滚团的绿色却让整个院子都显得生气勃勃。 忍不住驻足观望,他渐渐放松心神停在原地,做了个深呼吸。 这些日子,他不是饭店就是旅馆,花钱不说,这样的地方是不会有任何自然化的生活气息的。他虽然也爱追求标志体面的摩登生活,但是摩登世界也有令人生厌的一天。如此,他便愈发的对眼前的院子心生好感。 走过两丛低矮的观赏木,万长河领着他进到堂间,还未落座,就看里面走出来一个平头正脸的老妈子。老妈子面色红润,手脚身体都生的很结实,见到万长河,她先是有些吃惊,然后便半皱着眉头嗔怪道:“先生,你要回来怎么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万长河冲他摆摆手,笑道:“想回就回这才叫家,提前告诉你,你一定又拿我当客人伺候。想我在外面漂泊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置起个家,在家却还要作客,你这是存心的为难我嘛。” 一席话说的慢条斯理,但是句句在理,老妈子让他堵得没话说,只好无奈的笑笑,暂时把注意力转到他身边这位漂亮的公子哥身上。 迎着对方的目光,沈延生微笑点头,对于这个年纪的女性,他报着一丝崇敬的感情。因他觉得她们就像风雨中坚韧弥新的大树,总能用过往的生活经验在平凡中创造出奇迹来。 这时候,旁边的小舅舅对着老妈子说说:“我要留下这位小先生吃午饭,终是有客上门,遂了你的心愿,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老妈子点点头,作别之后依言往后面去。 沈延生站在堂间里,瞬间有些不高兴。这位小舅舅刚才称他“小先生”。按照年纪和礼貌来说,这称呼并没有错,然而他们不是刚认了亲戚么?怎么认了亲戚还叫“小先生”? 这位生分的小舅舅就立在他身边,转头看来一眼,似乎没有发现他的不高兴,反而扬手指着前面说:“这里不方便说话,我们还是进去吧。” 堂间是个敞开的场所,不适合说一些细语密话,所以万长河并没有让沈延生在堂间里停留。两人分花拂柳的一路直进,穿过两道圆月拱门,终于是到了万长河的私人房间。 头一次上门,就有这般深入腹底的待遇,沈延生心里的不快稍稍的有所缓解,缓解的同时,他又有些羞愧。 因为他对这位假舅舅并不是真心,只是对方在皮相上还算体面儒雅,加之自己又刚好亲友匮乏。这样的理由如果真的用感情的标准来衡量,可以说是一种虚伪又可耻的自私。 暗自愧疚,沈延生便微微的红了脸。而假舅舅本来就中意这干净漂亮的外甥,回转身看到对方这可爱的模样,更要心情大好的面露微笑。 引人在一张椅子上坐下,他迫不及待的说道:“我不知道这门亲戚攀得对不对,那天你回去,我就一晚上睡不着觉,后悔没让你留下个可以联系的地址什么的。好在你今天是来了,要不然这事情压在我胸口上,怕是一辈子都挪不开了。” 沈延生坐在他面前默默的听,听的时候并未说话,单是用睫毛和眼睛一起一落的观察对方,及至人把话全都说完,他才轻声的问道:“姚先生,昨夜里,有没有看过月亮?” “月亮?” 沈延生补充道:“我昨天也睡不好,看了一晚上的月亮。” 万长河一愣,随即道:“我那床位置摆的不好,晚上看不见月亮,光见着一地月光,现在看来,不是床的位置不对,是那月亮都被你这双漂亮眼睛剪碎了。” 沈延生抿起嘴角笑笑,这时候老妈子送来了茶点。茶是新沏的,热腾腾香喷喷,旁边摆开两个小白瓷碟,里面装着洒过白糖的米糕。 老妈子手脚利落,放下东西便径自出去了,沈延生看过她的背影,回头就发现小舅舅跟个小孩儿似的盯住两碟米糕不放,口中念念有词道:“我让她别当我是客,她还真是做的妙极,你看,这一会儿的功夫,待客的劲头全跑你身上去了。” 沈延生起初并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然而一看他那目光定定的对象,随即便懂了。 两碟米糕一左一右摆开,明显的,接近自己这边的那碟块要大一些,糖也要多一些。 端起瓷白的食碟,沈延生把两碟米糕掉了个个儿,说道:“那就让我这做外甥的搭个顺水人情,借花献佛,还请舅舅不要嫌弃。” 小舅舅一番话原本就是玩笑话,并不放在心上,可如今沈延生的话一出,他的心却是无论如何也空不下来了。 两眼定定的看了看这外甥,他低头又抬头,似乎激动得不知如何继续下文。沈延生看他窘迫,便宽心似的拍了拍他的手,说道:“我这趟本来是要北上的,不想却在这里跟您遇上。现在好了,母亲也能就此安心了。” 小舅舅点点头,红着眼眶捉住沈延生的手:“既然这样,你也不要去什么北平了,留下来吧。” 见沈延生面露犹豫,小舅舅又说:“你现在住在什么地方,要是愿意,明天就可以搬过来这里住,你看我经常在外面跑生意,这儿空着也是空着。况且这里还有吴妈照看,总比你一个人住要好。” 沈延生说:“我不过是落个脚,随便找旅馆住住而已。” 小舅舅愈发坚定:“明天吧,我给你写个这里的地址,再找人去把你的行李接过来。旅馆那种地方总不是长住的。” 沈延生笑了一下说:“那就麻烦舅舅了。” ====== 又过了一天,小舅舅那边依言来了搬运行李的帮工,沈延生随便整理了一些衣物鞋帽装成一个大箱子让人摆在车上带走,自己则是提着那个带密码的皮箱去了趟镇中心的银行。 他把仅有的财产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现钱随身携带,剩下的便拿到银行里存起来。及至所有工作都准备完毕,他又去洋行里买了笔墨信笺,准备给仇报国写封信。 姚水原说要在当铺里给他安排一个位置,可他不愿意受这样半道安插的好意。一方面不想欠对方过多人情,另一方面却是因为他不想同对方有更深的牵扯。他要的不过是个亲眷的名头,现在关系建立完备,也就没有必要在生计上再加深牵连。 眼下这个光景,他是有自己的想法跟念头在的,仇报国不是回来了么,想要有所建树,这傻乎乎的同窗就是最好的踏脚石。况且他手上还握着赵宝栓那边的消息,不管是从途径来说还是从实力来讲,出人头地都不是什么难事。 刚下山的时候,他可能还会怕赵宝栓来害自己,可日子长久,这种怕也在慢慢变淡。有了仇报国,很多事情都不用他自己出面,当然这其中就包括转卖情报这一项。 钱多不咬手,既然如此,有这么个发财的好机会,他又怎么舍得放弃呢? 随手在路上叫住一辆人力车,他摇摇晃晃的一路在石板铺就的镇道上颠簸,看似悠哉无事,心里却盘丝绕结似的为即将出手的信打起了腹稿。 ==========================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上收藏夹,所以双更,还有一更在晚上7点~o(n_n)o~~~~~谢谢姑娘们支持哦~~~ 30第二十八章 入夜时分,罗云镇内的大小商铺此时多半已经门扉紧闭的息了灯,剩下烟馆妓院和酒家这样的吃喝玩乐的场所依旧保持着灯火通明,仿佛是对白日喧嚣的一种持续一样,到了夜晚,这些地方也维持着它们热气腾腾的玲珑模样。 闹中取静,在一间干净又气派的大澡堂里,熊芳定大敞四开的把自己浸在热水池中,周身水汽缭绕白雾腾腾,衬着一身紧绷结实的皮肉,倒是比他的长相更具魅力。卸去了军装的包裹,这个男人看起来柔和至极,平淡暧昧的五官被水汽蒸得半虚半实,就连鹰鹫般敏锐的眼神也就此淡弱下来。 盯住面前浮起的小盆,他一言不发,水珠子一粒粒的刺在半长不短的头发尖上,因着重量慢慢滑向他的额际和眉眼。小盆子里摆了一壶凉茶,是这家澡堂的特色饮品,味甘劲爽,最适合在洗澡的时候饮用。 不知道是凉茶带起了澡堂的生意,还是罗云镇的人天生就热爱泡澡,倘若是在平时,这里必定人满为患。然而今天这个时候,偌大的热水池里却只有熊副队长一个人。大家都知道,这位副队长爱干净,爱到一定程度接近病态就叫“癖”,跟个带枪带脾气的丘八矫情个“癖”字,其结果恐怕只有脑壳崩裂浆水四溅的份。 所以,只要是熊副队长一出现,连清场的人手都不用,老少爷们集体捂着鸟夹着蛋,自动挪窝。 和和气气的霸住整间澡堂,他坐在水里泥塑木雕一样一动不动――熊副队长正在想一桩事情,并且这件事情不能摆到明面上说,只能暗地里想。 大约是在十来天前,失踪多日的仇报国回到了罗云镇,虽然他这趟回的有些狼狈,但却带着一个令人倍感意外的惊喜,这个惊喜就是虞定尧。 谁也不知道这个滑头的淘气包是怎么跟仇报国扯上关系的,反正依照仇报国在镇长面前的一番说词,他和侄少爷的事情,恐怕只能用一场奇遇来形容。 在编故事讲逻辑这块上,仇报国远不是熊芳定的对手,然而当着镇长的面,饶是听出什么破绽,他也不能当场就撕破脸皮似的同他辩。无凭无据,他必输无疑,然而仇报国不一样,仅凭着找回虞定尧这一项,他就占了压倒性的大优势。 所以惊喜归惊喜,那到底是对于镇长来说,如此惊喜在熊芳定这里,无疑同噩耗没什么两样。为着自己失落的队长梦,他很是忿然,可他不是个鲁莽的人,所以好心思坏心思都是一层一层累积建筑的。既然仇报国已经回来了,那自己这个荣升的梦就要通过别的途径来实现,至于实现的可能性……那还得看形势,总而言之,怕是免不了一场从长计议。 理清楚思路,爱干净好整洁的仇队长忽然红着脸朝那挂了布帘的门口高喊了一声:“刘为姜!” 没等那一嗓子音调被水雾吸纳,一名军装笔挺的高个青年便应声而入。他是熊芳定的卫士,走到哪儿都影子似的跟着,保证安全是其次,端茶倒水的伺候才是正活儿。小伙子心眼多,人也机灵,所以总能把这位出名难搞的熊副队捋得平平顺顺。 走到热水池子边,身姿挺拔的卫士对着熊芳定行了个利落的军礼,而后又机械似的弓下脊背,向着对方做了个大而深的鞠躬,把半边耳朵递到熊芳定嘴边,是个侧耳聆听的姿势。 熊芳定张嘴喊人的时候,其实还有些主意未定,及至见了刘为姜,他心里终于有了个起始用的头绪。 “你这两天派人去白家岙一带打听打听,什么消息都行,一定给我问仔细了。” “是,队座。” “……还有,顺便注意下仇报国……记住不要盯太紧,万一被他发现也不好。” “是,队座。” 吩咐完毕,刘为姜并没有领命出去,站在原地想了想,他未雨绸缪的低声说道:“队座,今天晚上,镇长好像在家里设了家宴。” 家宴? 熊芳定哼笑。这老东西疼准儿子疼得跟什么似的,如今这命根子似的宝贝失而复得,家宴算什么,若按照熊芳定的预想,他虞棠海就是在镇内大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也不为过! 刘为姜见长官并无反应,便继续说道:“……今晚上,仇队长……好像也去了。” “什么?仇报国?”熊芳定脸一扬,刘为姜便看到了他微红的脸颊和漆黑发亮的眸子,只是那眸子里的光不是惊奇,而是疑惑与愤怒。 镇长家的家宴,既然是家宴,那仇报国这样的一个外人去参加,算是什么身份?! 两道眉毛拧向一处,熊芳定撑在水池边的胳膊收回来,一把攥住了面前的小茶壶。壶小,他手大,因着力道太疾,茶壶在他手里发出了一记轻微的瓷器碰撞声。 “队座,我要不要……” “要什么?虞棠海的家宴,你一个外人跟着搀和什么?!” 熊芳定说外人,其实不单单指刘为姜,而是指桑骂槐,嫉妒那位假凯旋的仇报国。然而纵是他醋意百般,在镇长虞棠海家里,虞夫人却把这位同属外人的仇队长好好的招待了一番。 仇报国此番归来,不仅留住了部分烟土,还顺道帮他们解决了一桩山叠石压的大心事――虞定尧失踪了这些时日,终于是完完整整的归来了。除了脚上有点扭伤,小孩儿周身完整,脸色也是粉红健康的。一颗心坠回肚子里,这顿饭吃得众人气氛融洽。 然而就在酒席间恭维褒扬源源不断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 狼狈相奸 作者:节操帝 时候,坐在虞太太身边的虞定尧却是一言不发。这趟回来,他比起以前要沉默寡言一些,家里人只当是他离家多日受了惊吓,如今人是平安回来了,魂魄心思却还未全全归位。 就在昨天,虞太太还让人找来一位大师,说是为了给他冲晦气,又是开坛又是作法的大动干戈了一番,然而除了留下满花园黄纸灰和几乎塞鼻的残香,虞定尧并未受到一丝好处。他不迷信,更不觉得那位浑身铃铛的赤脚大仙一通胡跳乱蹦就能给自己冲了晦气。他的晦气,有源头,可源头不在自家花园里。如果这位大师愿意英勇的上到白堡坡跳去一场,那他倒是颇为乐意。只可惜白堡坡太危险,令人闻风丧胆,大师肯定不愿意去。 小孩儿捉着手里的一双筷子,对于吃的兴致实在不高,及至席间有人哈哈哈的朗声大笑,他才回过神似的朝着那个方向抬起脸。 仇报国。 坐在镇长身边,这位保安队队长可以说是红光满面,不知道是酒喝多了,还是屋子里太热,两颊上高亮的酡红举在快眯成两道细缝的眼睛底下,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油光发亮。 虞定尧不喜欢他,油光发亮的就更不喜欢,此时仔细的观察对方,又觉得对方连嘴巴眼睛都显得陌生。大概真是太高兴,高兴得简直连五官长相都要走样。 在他身边,自己的舅舅正端着酒杯对他大加赞赏,席间更有那做顺水人情的,一个酒杯推过来递过去,真是说出去的口水都比吃进来的酒水多。 早就厌倦这样假惺惺端身份的场合,虞少爷还平心静气的忍着。长辈多的时候,他十分有教养,脾气性子只对那些仰视他的人使。 等到众人酒足饭饱,家宴的后续活动便随之展开,虞太太带着几个姨娘丫头去隔壁厢房里大摆麻将阵,女婿小叔之类的角色则是聚在会客厅闲聊。虞定尧坐在沙发上吃草莓,吃到盘子半空,忽然发现人群里居然没有那个油乎乎的仇队长。 这活动还未结束,人怎么就先不见了? 穿出灯火明亮的会客厅,再经过一道长长的游廊,便能通向后方西洋式的小洋楼。小洋楼一共两层,底下是虞棠海的书房,房顶上有一大片空地。白天那空地是个t望四周的露台,而到了晚上,便是个迎风赏月的好地方。 虞棠海带着仇报国进了洋楼里,却没有赏月的兴致,只在一层的书房停留,背对着仇报国,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纸包。 仇报国周身余热未散,面对扭身而来的虞棠海,有些受宠若惊。 难道……难道镇长是要私下的犒赏他? 怎么犒赏? 黄金?支票?还是…… 两只眼睛目光闪烁,他仿佛是有些无法直面对方的好意,然而镇长从容的在他面前揭开了纸包的四角,手心中露出的东西却跟仇报国想的那几样毫无关系。 金是金的,可不是足金,值是值钱,可不是什么大钱。 只见那纸包中间,安安稳稳的躺着一把金光灿灿的东西――是个小孩儿带的长命锁。 31第二十八章 长命锁在灯光照耀下发出熠熠金光,仇报国盯了一瞬,有些惊讶。 这时镇长说:“这是定尧的东西,他十岁生日的时候我特地找人做的,方圆几十里就这一把。” 仇报国纳闷,老爷子对着自己拿出这玩意儿,是个什么意思? 虞棠海把长命锁颠在手中翻了几次个儿,最后举到上方,就着灯光细细观察。这件佩饰的做工极其精细,凹凸细致的浮雕表面是两条对望的盘龙,龙首上没有点开眼睛,只用一层金色包裹。 仇报国仰着脸跟着看,看着看着忽然觉得这东西十分眼熟,怎么呢? ――他在路上见过虞定尧带,可半道这锁片又不见了!更严格的说,是在万塔镇走失之后不见的! 这跟他之前豪言壮语的讲述可是全然相反,因他告诉镇长自己是在白家岙见的虞定尧,可这锁片却是在万塔镇丢的,如果送锁片的人当时也见过自己跟虞定尧在一起,那这便是个大纰漏! 思及至此,仇报国热烘烘的脑袋瞬时就凉了,一股子凉气从他发顶直冲而入,灌透五脏,再从四肢百骸中汨汨的泄出来,好像一只无形的大手,一把就将他从成功的顶峰拽到了无底深渊。深渊寒冷,冻出仇队长一额冷汗。 “虞……虞镇长……” 未等他开口试探,镇长倒是先说了话:“你知道这锁片从何而来?” 仇报国摇摇头,他的动作缓慢而僵硬,然而一颗心堵在喉咙口却是咕咚的异常激烈。借住酒气掩住自己苍白的面色,他低声说道:“镇长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我一定尽力而为。” 虞棠海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步子长而慢的在这具高高大大的身型架子前来回踱,边走动,边状似无意的问道:“你这趟过白家岙,都遇上谁了?” 仇报国说:“……赵宝栓和万长河。” “他们没看见你?” “我到的时候,他们正在为一只路过的商队打乱仗。” 虞棠海点点头。 这些问题,早在仇报国回来的当天他便问过一回,如今再拿出来温习一遍,便成了对方两股战战的源头。 站在老头子面前,仇队长有些沉不住气,他知道自己不是当英雄的料,可平步青云却得靠那一番英雄般的事迹。直挺挺的硬撑住脊梁骨,他看到虞棠海那张显出老态的脸。书房里的灯光不是特别明亮,影影绰绰的落在这个老头身上脸上,几乎把他勾画成一桩面目庄严的塑像。 “前两天,有人给我送了封信,信里头附着这张锁片。你知道是谁来的信?” “……不知道。” 虞棠海顿了顿,盯住仇报国,他缓缓的开口道:“赵宝栓。” 什么,赵宝栓?! 仇队长瞬时心惊,怎么会是他?他是怎么得到这把锁片的? 从他下山以来,赵宝栓那边就杳无音讯,极其风光的时候,仇报国甚至已经要忘记两人在酒桌前称兄道弟的情景。可如今,人家居然是主动找上门来了。且不说这长命锁是怎么落进他手中的,跟个土匪牵上了线,要想独善其身,肯定是不能了。 站在镇长面前,仇报国感到自己脚下那条分歧抉择的路正在慢慢的铺展而开,仿佛是一颗大树上的两道枝杈,伸向各自的方向。 “仇队长。”镇长说,“你也总不能老是个队长。” 是,飞黄腾达加官进爵,谁不想。 “镇长的意思……” “白家岙那帮人,我剿也剿过,降也降过,可这么些年一点结果都没见,心头大患啊。”半张脸逆在灯光下,虞棠海脸上的阴影同他的语气一样沉重,“前阵子,上面来了告书,罗云这一带连着万塔那边要修铁路。铁路是一定要修的,可这工程非得经过白家岙,你说那帮人会善罢甘休么?” 仇报国明白了,虞棠海这一番话,来龙去脉,其实只有一句。他要找人剿匪。 剿匪?这不是件轻省活,轻则丢了饭碗,重则一命呜呼。想这老头子连日来对自己百般吹捧,原来是亲手扶着自己骑上了老虎屁股。 仇报国一颗心沉下来,低声说道:“镇长,这些年他们油水丰厚,根基也牢了……恐怕……” 这番话大不韪,可又是实话,仅凭保安队现在的实力想要同白家岙的两路人马斗,要想全胜,实在是有些难。 镇长说道:“我也知道你的苦处,所以绝不会亏待了你跟你的那些手下。”回到书桌前,虞棠海坐下了,一手从抽屉里拿出张支票,压在桌面上推向仇报国这边。 “你自己去拉人马,拉到多少算多少,要是这事儿办成了,我就跟上面讨个番号,要是不成……回来你也依旧有队长的位置坐。” 仇报国立在当地,视线在虞棠海和那张支票间辗转。 这是个机会呀! 他默默无闻的在罗云混了这么些日子,总算是要一朝出头了?! 男儿立于天地,不崭头不露角,实在是有愧七尺之躯。 强忍住内心的激动,他控制着气息说:“我明白了。” 带着一身初春的寒,他火急火燎的赶回住处。脸上手上都让冷风刮得透凉,可腔子里却热气腾腾的开着锅。 刚当上队长还没多久,所以他的口袋并不宽裕,只能维持住日常的好吃好喝,要想大手大脚的讲排场那是万万不能。可现如今,他怀里揣了一张十万的支票,那薄削的纸片好像有千斤重,压得他都有些喘不过气。 穿过门房走上楼梯,最后进到自己的卧室里,他几乎是飞奔着冲到床前,拧亮了床头的小台灯。台灯的光并不张扬,金黄色的一小束笼在半透明的灯罩底下,照亮他手里挺括漂亮的支票。 仇报国忍不住嘻嘻发笑,因这屋里没有别人,是他的独立场所。支票在灯光下翻来覆去,最后被他递到嘴巴边狠狠的轻了两口,亲完了拿起来用指头弹过两遍,他连鞋也赶不及脱,便合身滚倒在床上。 老天爷高看他!这是老天爷在高看他! 兴奋不已的时候,仇报国已经完全忘了这笔巨大财富后所隐藏的沉重任务,他年纪轻,骨头也轻,骤然被钱财冲昏了头,便自然而然的忘乎所以。等到兴奋的劲头潮水似的退下去,露出海滩边错落的礁石丛,他的神情也渐渐的从一种狂喜变为镇定,镇定过后又是焦虑。 这钱不是这么好拿的,既然拿了,就得帮镇长干活。虽然赵宝栓许过他一个面子,可这面子既不深又不牢,狡猾多端的大胡子,他摸不透。 思索着该怎么把这一关度过去,卧室外面忽然有人敲门――是家里的佣人。 仇报国放下支票,从床上坐起来,走到门边去开门。 “什么事。” 佣人从半开的门缝里递进来一封信。 “这是白天有人送来的,刚才您上楼的时候脚步太急,门房的人还来不及送出来,您就走了。” “哪儿来的?” “不知道,上面没有署名。” 仇报国接过信说道:“行了,我这边也没什么事,你们也休息吧。” 关上门,仆人脚步沙沙的消失在走廊尽头。而仇报国带着信封返回室内,在床头小灯的照耀下,展开了信纸。 信纸是西洋产品,花纹淡淡,就连香味都是淡淡的。如果不是刚在镇长家听说了土匪的事情,仇报国几乎就要相信这是一封来自某位小姐或者贵妇的情信。 他虽然不是什么相貌过人的英俊青年,但是毕竟年轻,身材也高大,穿起一身制服,风流说不上,翩翩的气质还有有几分,所以就算有什么人暗恋他,也是理所当然。 怀着美好的心愿,他看到了信笺上用蓝黑墨水书写的内容。 这不是小姐的来信,也不是贵妇的传情,但是效果却跟前两者差不多。 信,是沈延生写来的。 这一刻,仇报国几乎要欢呼雀跃了,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会人才兼得的顺到了这个地步。沈延生在信上说近日里要来登门拜访,一来是叙旧,二来还是叙旧。因着上一次在白堡坡的相聚过于潦草,所以这次是要来同自己做一番推心置腹的深交。 这真是天大的恩惠,仇队长喜不自胜。 果然,在信送达的第三天,仇报国就在自己家里迎来了他千呼万唤思念之至的沈少爷。许久不见,沈少爷依旧是活的红润体面。整齐漂亮的分头下一方额头白皙饱满,两只眼睛也是乌黑发亮的极其有神,更不要说一身得当的穿衣打扮。手上持着一根文明杖,这位心心念念的同窗好友俨然是一副摩登公子哥的做派。 从车上下来,他面露微笑,轻轻的朝着仇队长这边点了点头,仇队长立刻就像被春风拂了面一样通体柔软浑身舒畅了。 沈延生走到他面前,因为身高的差距所以是个微微仰视的情形,然而这位天生神气,尤其是在仇报国面前更要神气倍增,所以他的仰视也含着一份轻视,不过仇队长是丝毫不会在意这种细节的。他想他想了好些日子,终于人又从天而降的到了自己身边,哪还有什么值得抱怨的余地。 欣欣然的走到同窗面前,他语气温柔的开口道:“你来啦。” 沈延生嘴角一翘,回道:“仇队长,好久不见。” ===================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周四,明天周五休息一天,周六恢复更新,提前祝大家周末愉快(__)~~~ 32第二十九章 沈延生的到来,对于仇报国来说是一场美好的意外。当初在白堡坡这同窗和赵宝栓关系暧昧,很是让他伤心了一阵子,可到了这个时候,老天爷又恩惠似的把人给他送了过来,简直令他喜出望外。 两个人在仇报国家里说了一会儿闲话,天南地北,却都没有提起自己的近况,仇报国是不想说,因为他的事迹近日里连续的上着报纸的头条,声势之大,相信沈延生不会不知道。而沈延生的闭口不谈,则是因为他对这位仇队长并无深交的好意。 两人各怀心事,偏偏还能东一句西一句的说到一起去。说到差不多晚饭时间,仇报国把沈延生带去了镇里新开的西餐馆。 其实他是很想在家里招待这位爱慕对象的,可家里实在没有什么像样的拿手菜,盘算着去请个精通厨艺的师父,车子已经把他们送到了西餐馆门口。 餐馆是法国人开的,罗云镇里唯一一家,落成的时间就是镇长给他颁发奖章的那天,所以借着开业大吉,他在这里享受过英雄的待遇。此番返回,第一是想带沈延生尝尝这曲高和寡的美味,二来也是给自己撑面子。虽然他在小地方混,但这不代表他就此离开了新世界的摩登,他还上得了台面,是个体面人。 因为是新开的餐馆,所以一切装饰摆设都是新的,看在仇队长眼里,这是个好势头,就像他如获新生的仕途一样,正是欣欣向荣的时候。 这家西餐馆西得一塌糊涂,负责迎宾、领位、点菜的全是洋人,一个个金发碧眼制服笔挺,照理来说,都是赏心悦目的好风景,然而对仇报国来说,西洋人的这种美是不符合他审美的,他只钟情于自己面前这一盘秀色可餐。 而秀色可餐的内容,现在就坐在桌子对面,慢条斯理的铺着餐巾。 发现仇报国视线直勾勾的几乎要露出痴呆相,沈延生极其礼貌的抬起了头,然后回以礼貌性的微笑,配合对方的如痴如醉。 沈延生何等灵敏,怎么会看不出这大个子眼神中的内容。 要是在过去,他会理所当然的选择视而不见,避而不谈,然而现在情况特殊,他需要这个男人的忠诚。所以对方若是有胆同他挑明,他也觉得但说无妨。男青年之间,讲讲罗曼蒂克,谈谈柏拉图也是有几分趣味在,毕竟爱慕是个好东西。所以这“秋波”不管是明的来还是暗的送,他都不会拒绝,只是回应的程度原则上加以区分。比如仇报国这一类,小打小闹的意思意思就好,不用太认真。 率先端起面前的酒杯,他故意在两眼中含了些情,不过含得相当有分寸,不温不火,却能让人深有体会。 “仇队长,白堡坡一别,我们许久未见。今日再见,你是今非昔比。先让我敬你一杯仕途通达?” 仇报国未曾如此体面的受过他的好意,加上对方眼神中意犹未尽的风情,便有些未喝先醉的意思。 跟着举起酒杯,他笑意难掩的说道:“哪里哪里,一时走运而已,让你见笑了。” 沈延生对着他点点头,两眼注视,目光不断,然后在仇队长如痴如醉的笑容里,慢慢的垂下眼睛去张开红润好看的嘴唇,动作优雅的当着对方的面品了一口杯子里的酒液,叹道:“好酒。” 这本是极其平常的一幕,可由于对象是沈延生,所以显得风情别样,分外迷人。呆呆的看着对方,仇队长有一瞬的魔怔,仿佛他最近真是顺得有些走火入魔,几乎要忘记自己的身份。 要是能越过酒桌去亲一亲对方柔软的嘴唇,或者摸一摸那瓷白的脸蛋也好,当然,如果能顺便的抱一抱,那真是太好了,好的没话说。 就在他浮想联翩的时候,上菜的侍应生推开了包间的门,于是两人客客气气的官腔气氛也就此告一段落。 台面话说过,沈延生渐渐的不客气起来,他跟仇报国之间的关系有点微妙,总像有着些高低的落差,一个愿打并且打的随心所欲,一个愿挨并且挨得心甘情愿。两人一递一句的交谈,慢慢仇报国又落了下势,最后竟是情不自禁的把镇长对他的厚望也来了个和盘托出。 严格的说,这本是构成机密的东西,然而三杯酒下肚,他很快就在爱情的俘虏下松了口,从表彰说到报纸,从报纸说到支票,最后告诉沈延生,自己揽下了剿匪的活! 沈延生眼含笑意,默不作声的从头听到尾,末了评价道:“这可是个好机会,你千万不能松手啊。” 仇报国点点头,道理他当然懂,可说句实话,这机会虽好,却有些扎手,他想抓,又怕抓。如今暂时性的揽下来,他也怕日子到头事情没办妥,反而害的自己人财两空一无所有。支票已经拿了,大话他也讲了,想回头那是不可能的,那就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沈延生看出他为难,心中暗自窃喜,如果仇报国本事通天,那就没了他的用武之地。而此时恰好,人是笨人,但并不是笨到底,稍加提携还是可以起上作用,总而言之,孺子可教。 细嚼慢咽的吞下一块肉,沈少爷不慌不忙的说道:“我这阵子先在罗云这里落脚,等过段时间再考虑去北平的事情,你要是不嫌弃,我倒是可以去给你支个手。” 仇报国大喜,红着脸说道:“你说真的?” 沈延生面露微笑,迎着包间里明晃晃的灯光回答:“当然。我们毕竟是同窗又是老乡,如今你有困难,我怎么能坐视不理呢?” 气氛融洽的吃毕晚饭,两个年轻人借着好兴致去了趟歌舞厅。 仇报国不擅长跳舞,当着沈延生的面更不好出丑,所以他只好目送着沈少爷独自进入那红红绿绿的舞池,而自己则是在美女的陪伴下继续喝酒。 两三杯酒下肚,舞池里的沈延生已经换了好几个舞伴。那些女人对他这样翩翩的美青年总是趋之若鹜,每到换曲子的时候便都目光灼灼的盯住他的方向,生怕自己动作慢一步,便让人抢了先。 在姿色样貌方面,沈延生是十足的自满,他生的漂亮,还有一副长腿细腰的好身条,穿起马褂长衫温文尔雅,做起现在这样的西式打扮也是风流无限。随着悠扬的曲子迈开舞步,他目光柔和,神情专注,怀里搂着个有幸获宠的美女,十分坦然的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赞美艳羡的目光。 在这个世界上,有的人生来便是石头,注定默默无闻一辈子,然后被狂风卷成细沙落入时光,成为尘埃中的一份子。而有的人却是温润无暇的宝石美玉,就算是一时的受到沙土的掩盖,遇上雕凿的时机,也会脱离凡俗脱颖而出。 沈延生觉得自己属于美玉那一类,人美,前程也要美。他是个不信命的,所以一时晦暗也不会掩盖他美的本质,反而还要成为一种破土而出的动力。 畏惧的时光已经过去,这一次,他要给自己一个全新而美好的开端,这将预示着他金玉富贵的人生后续,也会成为改变他命运的重要转折。 旋转的舞步中,他的视线是飘忽不定的,舞池里灯光影影绰绰,一晃而过的时候几乎分不出谁是谁,然而就是在那众多的一瞥而过中,他忽然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轮廓。轮廓很高大,像一堵墙。 沈延生的心,几乎是下意识的漏掉了一拍,尽管他只是草草的扫过,可那堵墙却让他整个人都怔了一下。一瞬间的工夫,人影轮廓全都不见踪迹,等他再随着舞步转到那个方向上,原本的位置早就被成双成对的男女所取代。 是错觉? 对,只能是错觉。 隐下心中的片刻动摇,他忽然仔细的打量起自己面前的这位舞伴,这是个20岁上下的年轻姑娘,脸上的妆不浓不淡,姿色同服装一样得体可人。嗅见她身上浅浅的芬芳,沈延生忽然低下头凑到姑娘耳畔,轻声细语的说了一句玩笑话。 他说的不是荤段子,更不带一点色彩性,但是却逗得这位姑娘红了一张脸。 两个人就此轻声发出低笑,站在一起看,是一双登对的金童配玉女。 仇报国手里捏着个玻璃杯,搂着怀里的大美人开始有些不是滋味。他爱沈延生,爱得如此长久,不敢说深刻,却也是有点分量的。此时片刻安宁,他便有点跃跃欲试的意思。赵宝栓可以睡沈延生,怎么自己就不行呢?如今两人合伙办事,从道理上说,自己是有这个机会的,但是机会归机会,这机会却是握在沈延生手里,要是他不愿意,那自己也不能撕破脸皮去做那一桩损阴德的事。 恶狠狠的吞下口酒,他把偎在自己胸前的美女推开了,同时不大乐意的说道:“喷的什么东西,熏死我!” 从歌舞厅出来,仇报国这个地主还要继续他的招待工作,然而沈延生却拒绝了他要送自己回家的好意。 他现在住在舅舅家里,如果让仇报国知道了这件事情,恐怕这段露水似的亲戚关系便要就此破灭。如此,饶是仇报国好话说尽,他也没有上对方的车,而是在对方依依不舍的目送中招来一辆人力车,坐了上去。 仇报国很听他的话,说不许送也就真的没有跟,沈延生在离家不远的地方下了车,改为步行。他总是小心翼翼,虽然有时候这种小心完全没有必要,但他性子里就是有那种如履薄冰的危机感,太安逸的时候,总要冒出来闹一闹。 穿过一条光线寥寥的巷子,他脚步飞快,虽然这路他走了好几次,但多是白天,晚上独自一个人来,还是有些怕的。蒙头走到快一半的时候,身边的墙头上忽然响起一阵瓦片拨动的声响,沈延生不由自主的朝那黑咕隆咚的方向上望去一眼,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感到恐惧的同时,他也有些后悔。 早知道让车夫拉过这条黑巷子再说了! 黑漆漆的墙头只有几从随风而动的杂草,在夜风的吹动下发出沙沙的声音。他慢慢的在黑暗中睁大眼睛,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就在屏息静气的时候,忽然从墙头那一面跃出一团黑影,黑影稳稳的落脚,然后对着他发出了一声呢喃似的“喵呜”声。 原来是一只野猫。 沈延生顶着一脑袋薄汗,揪紧的心口顿时松懈。 这是怎么了,自己居然还怕起一只猫来。 低下头,他边走边摇头,过度的紧张让他周身发热,而凉风一吹便吹出了浑身轻松的惬意。情不自禁的勾起嘴角,他想在这空无一人的巷子里笑一笑自己。然而嘿嘿的声音还未被风吹散,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忽然从后面快步递进。 沈延生心里暗暗的叫了声不妙,这时候已经晚了,有个人自后向前的捉住了他的一条手臂,然后几乎是在行云流水的一瞬间,他感到自己后腰上让个硬邦邦的东西顶住了。 耳边传来一阵热息,伴随着气流,他听到一个声音,那声音嚣张非常,并且语气语调上还带着一点调侃的挑衅,不过挑衅的内容倒是十分简短,短到只有一句。 “沈延生,想我么?” ============================== 作者有话要说:otl今天晚上有尼罗大大的访谈!于是今天不码字了!!脑残粉模式下一个字都写不出来了!!!! 33第三十章 沈延生站在浴室里,处境非常尴尬。 浴室是饭店的浴室,因为档次不低,所以装潢摆设都非常漂亮。整块整块的大理石砖墙把这四方的屋子包裹成一片雪白的处所,白墙中间,嵌着一面明晃晃的大镜子。镜子是椭圆形的,外面由一层盘花似的金边包裹,看起来十分高级。然而就是在这高级的镜面内,却映着一张胡子拉碴的男人脸。 赵宝栓坐在椅子上,见沈延生半天不动,便催促似的把头脸往对方怀里凑了凑。 “刮脸,你不会?” 沈延生心烦意乱的用肥皂在手里打着泡沫,往后退了一小步说:“别离我这么近!” 赵宝栓道:“怎么,我还能吃了你?”说着,他拿起手里的长西裤,对着沈延生晃了晃,“你是不是不想走了?” 嚣张的语气和模样,沈延生气不打一处来。 原来就是在刚才,这个大胡子从巷子里把他捆了过来,捆到这不知道名字的饭店里,逼着他给自己刮胡子剃头。 沈延生是个少爷,又不是随街可见的剃头挑子,哪里会这些手艺,再说了,就算他会一点,凭什么就得来这里干这伺候人的活呢?简直荒谬! 站在大胡子身边,沈少爷气得脸都有些红了,理由不光是自己让人当下人使了,更重要的是他目前的情形――上半身衬衣马甲风度翩翩,下半身却是光着。雪白的衬衣底下,只留了个裤衩,裤衩下伸出两条笔直的白腿,左右各踩住一只拖鞋。对着赵宝栓,他是个衣冠不整的模样。 羞赧之极,沈延生扯了扯衬衣下摆,低声说道:“冷。” 赵宝栓低下头,看看那两条又白又直的腿,再看看衣服底下若隐若现的屁股,一本正经的说:“……要不,我抱着你?” 沈少爷翻了个白眼。 胡乱的把满手泡沫揉到对方脸上,他下手非常狠,恨不能就此掐死对方,一了百了。打完泡沫,扭身从镜前的大理石台子上拿起刮脸用的剃刀,他打开刀刃对着赵宝栓说:“你就不怕我一时手滑抹了你的脖子?” 赵宝栓半仰着脸龇牙道:“那你最好全脱光了,省的到时候让我溅得一身血,都没干净衣服出去。” 沈延生“啧”了一声,真觉得自己应该先堵上他的嘴。 大胡子嘴贱人也贱,不要脸的缠起人来就像一条阴凉恶毒的长蟒。越缠越紧,越绕越密,虽不至于即刻毙命,却让人头痛万分的拔不出脚。 毫不客气的用手心狠狠的拍了对方的脑门,他把人整张脸都往后压了压。然后故意遮着赵宝栓的两只眼睛,把冷飕飕的刀背贴到了他扬起的脖子上。 “真不怕?”刀背顺着喉结来回刮,沈延生轻声细语的又问了一遍。 屋子里有这么一小段的沉默,沉默到一点声音都没有。然而片刻安静之后,沈延生便听到了一股嗤嗤的笑――这是赵宝栓在笑。 努力压着急促的笑意,他先是从鼻子里发出阵阵抽气,然后才慢慢的从喉咙里放出笑声。他笑得很轻蔑,仿佛是在嘲笑沈延生班门弄斧的恐吓。 这让沈少爷觉得很不舒服。 随着那些起伏的笑声,后面绕来只粗糙有劲的大手,动作利落的掐紧被马甲勒出来的细腰,然后维持着视线被人遮挡的状态,赵宝栓已经把人抓到了自己跟前,好整以暇的拍了拍对方的后背,反问道:“怕什么?怕死?” 沈延生原本站得不是很实,这一下力道,差点把他整个人都拉进去,两条光腿抵住赵宝栓的膝盖,他半伏在这土匪头子身上,遮挡眼睛的手滑出去,撑住人一侧肩膀。 骤然之间减短了距离,他俯视,赵宝栓仰视,两个人的视线对到一起,他看见对方眼里那神采奕奕的光。不得不说,如果只看眼睛,这眼睛还是带着几分惑人的味道,坚毅、果敢,从里向外的透着一种十全的骄傲与自信。 这是赵宝栓的眼睛。 沈延生愣愣的望着对方,似乎有些来不及回神挣扎,恍惚的空档,他听到这个满脸泡沫的男人开口说道:“人死diao朝天,你这是想看看我的宝贝?”说着,赵宝栓把手摁到了自己裤腰带上,对着沈延生一挺胯,“现在看么?你要想看我就脱了!” 沈少爷脸上一顿红一顿白,最后盯着对方说了两个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 狼狈相奸 作者:节操帝 字:“无耻!” 他没辙,对待这样的无赖,真是没辙! 头痛不已的时候,底下的赵宝栓却忽然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把一只手挪到了他的头上,摸摸整齐油亮的分头,这个无耻之徒用一种商榷的口吻对着他说道:“我看你这头发就理得很好看,我也要个跟你这一样的,行不行?” 沈延生伏在他身上没动弹,光是垂下眼皮睨了他一会儿,沉声吐出一个字:“行。” 这之后浴室倒是安静了许多,两人也不斗嘴了,也不互相试探了,单只有剃刀呼呼剪子咔擦。赵宝栓双手摆在两边膝盖上,是个正襟危坐的姿势。抬起两只眼睛注视着自己面前的剃头师傅,他嘴角紧抿一言不发。 临时客串的师傅细皮嫩肉相貌堂堂,一双手和腿一样的白,马甲下细条条的腰他搂过好几次,是薄薄一捻。这么好的一个人,从头至尾的精致漂亮,怎么就不肯跟着自己呢? 情不自禁的,他嘴一张,唱歌似的咕哝出一句“宝贝儿”。沈延生没听出他说的什么,当然也就没搭理他。如此,赵宝栓倒还像是找到了一种自娱自乐的趣味,口里野调无腔的跑起小山歌,从起初的含含糊糊,发展到后来的驴叫狗吠,最终是把沈师傅惹恼了。 一巴掌捂住赵宝栓的嘴,他罩着人头脸一把搡出去,同时说道:“行了,去照照你的狗德行。” 赵宝栓满心欢喜的站起来,往近凑到镜子跟前,笑容满面的端详自己的新造型。粗粝的指头在那毛丛丛的头发里挑了两下,他忽然觉出有些不对头,这哪儿是拿剪子剪出来的,简直就是狗啃的一样。 扭头看沈延生,对方正半供着腰扯他手里的西服裤子。赵宝栓不高兴了,指着自己说:“我不是说了要跟你一样的头么,你这是怎么理的?” 沈延生哄道:“你那还没上发油,上了发油就跟我这一样了。” 土匪头子半信半疑,沈延生趁热打铁:“那我可以走了么?” “走?走哪儿去?” 沈少爷傻了:“我得回家啊?!” 赵宝栓横道:“我说了让你走么?” ================= 起初在白堡坡的时候,沈延生觉得赵宝栓这个人粗是粗一点,糙是糙一点,但偶尔还是讲道理,是个豪爽的汉子。然而现在他才发现,说一个土匪讲道理,那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半边胳膊垫住脑袋,他侧身躺在床上,是个爱搭不理的神气,而烦恼的根源此时正在他身后研究一本图刊。图刊上有许多美男照,美女照,赵宝栓翻来覆去的看,一边看嘴里还咕咕囔囔的作评价。 他是个爱美的人,而且比起沈延生这样天生丽质难自弃的,他更注重形象上的后天改造。此时彻底抛弃了毛脸大汉的形象,他已经脱胎换骨的清理出了一个新样貌,虽然发型依旧是个败笔。来回鼓捣头上的沈氏狗啃头,他终于还是觉得不大对劲。 “哎,沈延生,你这手艺不对吧。” 举起手里的画刊,他还没把对照的页面翻出去,旁边的沈师傅已经不耐烦的翻身过来面对了他。 双眉紧蹙,沈少爷实在是很不耐烦,伸出只手往赵宝栓头上薅了一把,他换了个姿势坐起来的同时,把对方也从床上揪了起来。 “土包子,发油没见过?”一边说,他做示范似的用手指往两边分那丛剪坏的乱毛。赵宝栓的头发又浓又黑,茂盛得跟野草一样,而且发质偏硬,怎么压都压不服。心烦意乱的时候,他两只手一齐向后,包住那不服软的头发,一把捋成个后倒的大背头。 然而这一下动作,却让他有了意外的新发现――赵宝栓的额头四方饱满,此时整个露出来顿时显得整张脸都立体好看了不少。 大胡子,居然还人模狗样的!暗暗在心里骂了一句,他嫌弃似的推开了对方,然后问道:“你来罗云干什么?” 折腾了一晚上,终于问到正题,掀起半边被褥盖住自己,沈延生努力的让自己平心静气。赵宝栓摸着自己光溜溜的下巴颌,十分随性的冒出几个字:“来找你。” 未等人做出反应,他忽然大兽似的从床上扑腾起来,隔着被褥扑到沈延生身上,居高临下的钳制了对方的动作:“小子,想没想我?” 沈延生双目圆睁,莫名其妙的瞪着他:“又犯疯病了?” 赵宝栓嘴角一勾,没了满头满脸的胡子倒也显出几分风流,虽然这风流在沈少爷眼里并不构成姿色,不过也能把他从先前那个粗汉的类别里分出来,划入翩翩公子的行列。 俯首看着底下这位白白净净的,赵宝栓心里半明半昧,实在有些理不出头绪。因着那场狗血翻天的洞房花烛,他潜意识里是觉得自己要对对方负责。可怎么负责,沈延生又不是大闺女,既不需要他娶,又不稀罕名分,人自己心里头有想法脚底下有出路,实在不用对他有半分依附。 强留不能,他也舍不得眼睁睁的看着人走。正是这样两难的时候,他忽然心生狭促,两只手溜着边的钻进底下的被褥里,照着人屁股大腿一通胡抓乱摸。 沈延生没料到他会来这一招,惊诧之余竟是慌乱之极的喘了两嗓子。因为人半躺着,所以那声音叠在喉咙里发不完全,加上点鼻音,听起来就跟发情一样。 赵宝栓一听,嘿嘿的嘲笑道:“怎么,春天到了你也要发骚?” 沈延生脸一红,想起最近这段时间的小骚动,便有些不大高兴,他一个体面人,最忌讳这些事情被人拿来当玩笑讲。挣扎着坐起来,他伸出两只去推对方,而赵宝栓看他反应如此可爱,便忍不住要继续拿捏他。攥住伸来的两条胳膊,他整个人向前一扑直接拥过去,借着身体的重量把沈延生压回床面上。底下床垫子嘎吱嘎吱作响,荡荡漾漾的一瞬间,压得沈少爷几乎有些恍惚。 赵宝栓体格健壮,站着的时候像堵墙,一旦压下来更是沉甸甸的罩得他透不过气。憋红了一张脸,沈延生抽出拳头掷向对方,掷得毫无目的,也全无章法,只想把人从自己身上弄下去。拳头一个接着一个往外砸,所到之处也都是血肉之躯,可身上的人却岿然不动。 骤然出手,是赵宝栓掐住他两道腕子,硬拧着摁到脑袋边,看他把十个指头都攥成了硬邦邦的拳头。 不过拳头这种东西赵宝栓是不会怕的,他有的是力气,又何须对这种力气的产物有所避讳。沈延生闷声不响的瞪着他,他也一言不发的予以回敬,一场嘻嘻哈哈的玩笑,不知道什么时候渐渐成了力量上的角逐。当然,他是胜利者。 俯身把副口鼻贴到人颈侧,他嗅到对方身上复杂的香味,像男人,又像女人。这并不稀奇,因为今天晚上,他就是在灯光闪烁的舞池里见的这位小少爷,当时,他正搂着个女人在跳舞。 鼻尖顶进颈窝,那一处的皮肤连着脉动,是火热而滚烫的,赵宝栓双眼微闭,心下忽然慢慢的涌起一股狠劲,这狠劲一点点的累积增长,最后对着沈延生,他压低了声音,呓语似的说道:“你跑不了。” 而底下受到威胁的对象此时正仰面朝天的望着头顶花纹交错的天花板,停止了挣扎,他脸上也没有露出丝毫惧色。怕前怕后,他怕的东西太多了,多到几乎要限制住自己的行为与步调。这是他不喜欢的。 调整好呼吸,沈少爷毫不客气作出回应:“我后悔了。” “嗯?” “后悔没杀了你。” 赵宝栓默了默,仿佛是从对方口中听到了什么好笑不过的段子,转过脸来目不转睛的盯住沈延生。 “还记得我说的话么?” 等到房间里熄了灯,这场暗波涌动的战争也拉开了帷幕。沈延生躺在床上,身上压着赵宝栓。两个人面对面,几乎要在黑暗中鼻尖相抵气息相交。只是在这个过程中,赵宝栓的态度始终是笑嘻嘻的,充满了轻薄的意味,借着体格上的优势控制住对方,他也不真刀真枪的干,而是游戏似的隔着单薄的被褥不断地揉搓对方。一只手从腰摸到腿,再从腿摸到腰,摸得胡乱粗鲁毫无章法。 沈延生咬牙屏息的忍,忍到最后竟是憋出了一身热汗。心里恼得几乎要冒火,他卯足了劲从对方的桎梏里抽出一只手,因为房间里黑,加上他心里又急又慌,匆忙间胡乱的伸出手去,竟是一巴掌裹住了赵宝栓的下巴。 这下巴是他刚刮过的,摸起来光溜溜的十分平滑,而就是在那平滑的地方却忽然伸出了一道软热湿润的舌头。舌头灵活,湿淋淋的挤开指间狭窄的缝隙,夹在两枚手指之间一进一出的滑动。这明显的亵意让沈延生又惊又羞,只觉得指根里掠过一层酥痒,便猝不及防的发出了一声呢喃。 惊恐之余,他手一松要躲,但是躲不开,赵宝栓攥住了他一把手指,并且齐齐的送到自己嘴边囫囵的印了几个吻。 沈延生没受过这样的待遇,有谁会去亲吻一个男人的指尖呢?除非是女人。可他不是女人,赵宝栓也不是,于是这样肉麻的举动就显得极具讽刺。 愤怒之下,愈渐剧烈的呼吸让他清楚明白的嗅到到对方身上的味道,是一种烟叶与汗味的混合,淡淡的,还带着点肥皂清新的甜。 “赵宝栓!”推推挤挤的声音好不容易从嗓子眼里冒出来,几乎有些沙哑。 就在这个时候,赵宝栓忽然用手掐住了他裤裆里的东西。隔着被褥,所以这一下握得并不是很实,但沈延生却头皮发麻的顿时收了声。屏住呼吸,他浑身紧张,害怕对方又想出什么下流的法子来祸害自己。而赵宝栓抓住了他却没有动,单单只是当个物件握着,握了一会儿,那山倒似的重压忽然从他身上卸了下去。 仰面朝天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他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身边的床垫子陷下去一块,是躺倒的赵宝栓。失去了之前游刃有余的模样,这个男人躺在黑暗中一言不发,简直像瞬时睡着了一样。 沈延生绷着神经听了一会儿动静,然后慢慢的翻身过去背对了对方。缩手缩脚的把自己蜷成一团,他看起来很平静,可心里却是翻江倒海的滋味百般。 自从来了罗云以后,他鲜少有心思去管一管自己裤裆里的那点事情,所以刚才赵宝栓握住他那一下,他才发觉自己居然是硬的。这就好像大白天的让人扒光了衣服拉出去游街,简直羞得他无地自容。 裤裆里热烘烘的东西刚了起了兴致,倔头倔脑的维持着半硬的状态,又羞又恼的沈少爷把两只手摆到胸前,燥热难耐的同时又觉得十分委屈,可他想不出自己这委屈究竟从何而来。 这么干巴巴的躺了一会儿,他悉悉索索的在黑咕隆咚的房间里坐起来,摸索着拧开床头的灯。准备下床的时候,他无意间往身旁瞥了一眼,而这一眼差点惊出他一身冷汗。 赵宝栓竟是没有睡!非但没睡,还睁着眼睛定定的看着他! 沈延生气息一紧,差点没从床上滚下去,匆忙间,他根本来不及端起清高倨傲的少爷架子,只是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脸,怕刚才好不容易才憋回去的两眶眼泪让人看出端倪。 “……我要回去了。”默不作声的在昏暗的灯光里咽了记口水,他扭头就要下地。赵宝栓闷头闷脑的憋了一会儿,忽然伸出只手,力道极大的把人拦腰拎了回来。 沈延生掰着他粗壮的胳膊不解的回过头:“干什么,脸我也给你刮了,头发也理了……发油……发油你自己琢磨琢磨用就是,反正不会丑到哪里去。” 赵宝栓不理他,长长的胳膊压着人胸口伸出去,又把床头的一小片光明给切断了。重归黑暗,沈延生心里的不安再次迅速扩大,虽然前面还嘴硬的扬言要杀了对方,但毕竟从力量对抗上来说,他必输无疑。 就在他手忙脚乱的开始挣扎的时候,赵宝栓像一道盖顶黑云似的朝他罩了过来。这一次没有了被褥的阻隔,两个人的身体和四肢几乎是直接的缠绕到了一处。沈延生只在身上穿了个衬衣,底下两条腿是个全光的状态,而赵宝栓不用说,鼓着一身厚实的腱子肉,浑身上下只有一件裤衩遮羞。 摁住沈延生的一双手,他粗糙的手指顺着衣摆往下摸,摸进沈延生的裤子里,当即就攥住了底下饱满结实的屁股。而沈延生在他身下不断的扭动着身体,愤怒的羞耻中忍不住大声发出呵斥:“赵宝栓!你……你给我睁大狗眼看仔细了!!我是……我是男的!!男的!跟你一样底下带把!养不出孩子也下不了蛋!” 一句话越说越长,他渐渐失了气势,到最后猛的从喉咙里倒吸一口凉气,是赵宝栓在裤裆里捉住了他的性器。 土匪头子的手很粗糙,指腹虎口全覆着茧层,抓住他一握一揉,当即就从那指端下溢出了源源的快感。沈延生憋得满脸通红,止不住发出喘息的同时,简直有些难受又难熬,难受是因为他遇到了对方的羞辱,而难熬却是在这甜蜜刺激的快乐之下他的身体实在是有些把持不住。恍恍惚惚的时候,他感到自己大腿上一热,便湿乎乎的贴上来一柄器具。 那东西沉甸甸的灌着分量,压在他大腿一侧的软肉上,是个饱满多汁的状态。此时斯摩着两人之间叠压而进的耻毛一下下的往上戳他,几乎记记都能顶到他两粒发颤的卵丸。沈少爷躺在底下慌得头皮发麻,只觉得自己那块地方湿漉漉的阵阵发痒,挠又挠不得,碰又碰不着,因为那一下两下的全是快感,电流似的沿着皮肤经脉四下扩散,末了又顺着腰腹重新聚拢,直撅撅的顶进他半硬半软的东西里,撑得一颗顶端果实一样的湿润泛红。 正是呼吸发紧的时候,趴在他身上的赵宝栓忽然动作了一下,坚实的腹肌向下一挺竟是牢牢的压住了他那支硬挺的家伙。骤然而来的力道随着不断加深的接触挤压揉搓,刺激得他腹下阵阵骚动,没折腾两下立马就浑身颤抖着射了出来。 身上一湿,沈少爷的眼眶也跟着湿了,嘴里呜呜咽咽的发出低吟,脑子里却还是欲浪翻涌的不清醒。抱怨似的攀住身上的男人,他似乎忘了身份,不停的用手砸,用嘴咬,愤怒得像只铁了心要伤人的小兔子。 赵宝栓在黑暗中重新捉住了他一双手,摁下这具不肯安分的身体,他把炽热的口鼻按向人颈间。浅浅的一口咬,重重的一记舔,最后是循着对方溜尖的漂亮下巴一口叼住了两片嘴唇。 猛艹大干的时候,亲小嘴是凑趣的表现,然而现在并不是真的干,所以这口唇相接的乐趣便成了重头戏之一。沈延生胡乱的扭着脑袋不肯配合,舌头更是小蛇似的到处乱窜,赵宝栓嘬不住他也含不住他,索性腾出双手来裹住他一颗左右乱摆的脑袋,强迫着对方张开嘴接纳自己,这吻简直不能更深。 沈延生动也不能动,两条重获自由的胳膊垂到赵宝栓的后背上,使了狠劲挠对方。因为下巴被人控制着所以他连牙齿都合不拢。嘴不能闭,再加上里头一根舌头翻江倒海似闹,粘稠的唾液便一点点的顺着他的嘴角往下溢,湿乎乎的打湿脸颊和喉咙,处于上位的赵宝栓也像玩腻了似的转移了阵地。 一口叼住他喉间起伏的喉结,这不要脸的土匪头子仿佛找到新趣味,细细的品尝着上面淡薄的汗味,同时裹在脸颊上的两只手向下移,一边一个捉住了他衬衣下的乳尖。沈延生用力的掰住对方的肩膀想把人推开,但他力气不够,只能眼睁睁的由着对方继续折腾自己。 两个人都是呼哧呼哧的连吸带喘,一时之间也省却了语言上的交流。沈延生刚舒服过一回,脑子里浑浑噩噩的欲浪未消,稍加撩拨便又情动似的从鼻子里发出了断续的低吟。那声音听起来细细的十分可爱同他平常恶声恶气的模样大相径庭。赵宝栓听得耳根发软,底下鼓槌似的东西却越涨越大。 这场作乱似的的欢好来的疾风骤雨一般混乱,他也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好像有这么一刻半刻的工夫失去了控制,才闹到了如今这样的局面。不过赵当家的有点既来之则安之,便宜到嘴边不占不是他的风格。所以把人压在底下狠揉猛搓他也没有细想。 从被褥里挖起沈延生的两条腿,那歪歪扭扭的裤衩已经湿了,直撅撅的炮筒子夹进两片臀肉中间,他并没有直接深入的意思。只是摸着黑的攥住沈延生的屁股,然后使着狠劲的往自己那一处火热坚硬的东西上挤。屁股是软屁股,嘟嘟的敲着肉,顶住细腻光滑的皮肤来回摩擦,赵宝栓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也是爽到了一定程度。及至那支粗大的家伙终于在他腹下沉沉的颤了几下,一股子暖呼呼的热流也泄在了沈延生的后腰屁股上。 沈少爷尖叫一声,是有些万念俱灰的意思,然而身上又热又粘,乱得他腔子里一颗心也砰砰乱跳,仿佛一个被人欺负惨了的孩子,没头没脑的一时找不到报仇的法子。 心神俱乱,他蜷在床上一时要哭,一时要羞,简直要在黑暗中跳下床去大叫大闹一场。但是赵宝栓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一条胳膊牢牢的锁住他,摆成个前胸贴后背的姿势,然后威胁似的说道:“老实睡觉,不然我真弄你。” ======================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锁的挺疯狂的,所以我也不怎么敢写,用词什么的各种千注意万小心,虽然只是肉渣,并没有真的做。可能看起来会有点突兀,但是老少爷们等了这十几万字,起码得有点小福利,= = 这算福利么,好么姑且算一咪咪小福小利。这章本来只有4000字,改到现在7000加,而且是下午的时候临时增加的,所以语句不通啊什么的姑娘们不要嫌弃濉;褂校对于啪啪啪的进度我真的是哭得屁滚尿流了。等他们两情相悦的时候相信会有好的啪啪啪内容吧,毕竟这个要讲求双方配合,你开心我开心~才能大家都开心嘛~~~~ 明天周一,又是被工作轮到精尽人亡的好日子啊,想起来就好兴奋啊有木有!!!抖m什么的已经彻底没药救了!!!所以明天休息,捡节操去,大家周二见!!!!么么哒!!! 34第三十一章 这一晚上,沈延生睡得很不好,做了半夜噩梦,酸了半夜腰腿。因为赵宝栓这个作死的像个大号婴儿,手缠脚绕的抱了他一晚上,简直快要把他活生生的勒成两截。及至凌晨时分,他才像累到头了似的沉沉的睡过去,睡着之前,他听见赵宝栓顶在自己后颈子那里低声的发出咕囔,说的什么已经听不清了,他实在是太困,困到急于去追寻梦里朦朦胧胧的云朵片子。 不过在勾上云朵腾云驾雾之前,他心上晃过一道主意:如果醒来的时候赵宝栓还没醒,那自己就去衙门里报官,白堡坡头子的脑袋比起镇长家的大侄子,应该也是一样值钱。他不缺钱,可这粗人缠得他心神不宁忍无可忍,非得有个法子把那断关系的刀子彻底切到底,割到透,他才能安心。 第二天,沈少爷的愿望却是落了空,因为他醒的时候赵宝栓早已不见踪迹,只有大太阳明晃晃的透过淡色的窗帘照进来,照得他这一张大床上雪亮一片。 因着昨夜的那一场混战,他身上的衬衣裤衩穿的歪歪斜斜,几乎不能到蔽体的程度。不过他也不需要有所遮掩,因为这房间里空空荡荡,再也没有第二个人。 光着脚下地,他眉头紧蹙的在房间里绕了一圈,然后摸着头脸讪讪的走进厕所,舒舒服服的放了泡尿。 通体舒畅的同时,他也在心里咬牙切齿的咒骂:大胡子,狗日的!真他妈的不要脸! 把自己剥得赤条条的跳进浴缸,他开始洗澡,身上腿上都出过汗,还有一些是赵宝栓留下的东西。手里绞着块毛巾发狠的揉搓,他恨不能给自己搓下一层皮去。 一场彻彻底底的清理过后,沈延生摩登公子的样貌也得到了初步的恢复,因着前一夜的惊扰,他两只眼睛都是红的,像只没头没脑的小兔子。小兔子继续在屋里东翻西找,找出自己的裤子,马甲,西装外套,然后一件件有条不紊的穿回身上。最后抓起文明杖握进手里,又半仰着脖子从半人多高的穿衣镜里仔仔细细的为自己做了最后的检查,小兔子变回了骄傲漂亮的沈少爷。 身后的房间已经被他仔细的搜过一遍,可赵宝栓并没有留下什么多余的东西,他想这粗人冒死下来一趟,总不会一点目的都没有。 说是来找他? 鬼才信! 临走之前,沈少爷还不死心,提着手杖在房间里四处转。浴室的垃圾桶里有些头发胡子的残骸,也就是这些残骸,要是连这些东西都没有,他简直要怀疑昨夜是不是自己做的一场噩梦,先是稀里糊涂的梦见了赵宝栓,再又梦见他对着自己稀里糊涂的死缠烂打,不幸中的万幸,他这回是保住了自己的屁股。 一切就绪,体面之极的从房间下到底下的大厅,沈少爷身姿笔挺的脚步不停,然而快到门口的时候,一个门童打扮的人却将他拦了下来,一问原因,居然是还有拖延的房费未结。立在当场,沈延生的脸都绿了,碍于颜面,他并没有就此大发雷霆,及至结了帐出饭店走到个没什么人的地方,他胸中的怒气才渐渐的趋于具象化。 恶狠狠的跺着脚,他把手里的文明杖重重的戳向地面,一边戳一边骂简直气得要呕血。 狗日的赵宝栓!妈的没钱结账居然还敢学人家住饭店?!不要脸! ===== 这些日子,万长河回了一趟落雁岭,再到罗云已经是后半夜。家里的老妈子年纪大了,他不好意思要人这么晚再来开门,加上沈延生也住在宅子里,深夜里进进出出也影响人家休息。 所以这一夜,万长河并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当铺。等到第二天一早返回的时候,他竟是在家门口和同样归来的沈延生打了照面。 老远看对方,这外甥阴着脸似乎不大高兴的样子,然而眉目朗朗面色雪白,又让他带怒的神情里透出几分别扭的可爱。 略作停留,万长河并没有因为对方的情绪望而却步,反而笑盈盈的带着一身暖融融的阳光走到人面前。此时沈延生刚从人力车上下来,正低着头思索事情,陡然从视野中冒出个人,当即睁大眼睛抬起了头。 “舅舅?”他口里低声轻唤,脸上的阴云也变作疑云,“你回来了?” 万长河点点头,看他一身西装笔挺的打扮说道:“昨天夜里刚到,太晚了就没回来,在铺子里过的夜,怎么,你也刚回来?” 对方身上散出一股淡淡的肥皂味,这跟自己家里的品类不一样,况且大清早的,也没有什么乐子可以让这位漂亮的公子哥去寻,若不是一夜未归便没有其他更好的解释了。 看人打量自己,沈延生红着两只眼睛解释道:“我昨天去见个朋友,顺便喝酒叙叙旧,谁知道不小心喝多了,才耽误了一晚上。你要是早说昨天就到,我就不去见他了,留在家里,等你回来吃宵夜。” 嘟嘟囔囔的小声说,沈延生露出一点遗憾惋惜的神色,仿佛在外受了委屈的大孩子,见着家人便要撒娇。不过他这娇撒得若隐若现,是个刚刚好的程度,以至于万长河微微俯视的站在他面前,都不好再多做盘问。 此时屋外阳光正浓,照得这对舅甥周身发亮,衣冠体貌都适当得体,在美的共通点上,他们还真像一对血脉相连的真亲戚。 两个人漂漂亮亮的一道进了院门,吴妈正捧着个长嘴水壶在那儿打理花丛草树。见到沈延生,她立刻露出了一脸谢天谢地的表情,同时口里说道:“外甥爷,你可终于回来了!哎呦我的小祖宗,你这一夜都见不到人,我连个囫囵觉都……”话说到半截,她忽然意识到这似乎有些不妥,她家先生在呢,先生要是知道了这件事情,一定会数落这小青年的不是。小青年模样俊俏,要是因为自己两句话挨了骂,多造孽? 想到这里,老妈子话题一转,直接问道:“你们都饿了吧,想吃什么?我这就去给你们准备出来。” 走了吴妈,舅甥两个依旧是一前一后的往宅子里进,一边走,万长河便开始拿刚才的那一幕开玩笑:“你看我这才走了没几天,她都学会护短了。刚才就是,一定怕我骂你,才把话咽下半截。” 沈延生笑意半含,因着又享受到他人的美意,所以有些小开心,垂着眼睛走路,他回答道:“你是舅舅,我是外甥,大的教训小的理所当然。” 万长河说:“我训过你么?” 沈延生走在前面,忽然扭过脸来看他,看一眼,眉眼弯弯的冲着对方露出个孩子气的偷笑,随即快速的把脑袋扭了回去。 “你想训我么?” 万长河略作停顿,假意作叹的摇了摇头:“你来之不易,是个宝贝,我还能训一个宝贝么?” 沈延生是宝贝,万长河训不得,然而训不得却不代表管不得看不得。吃过早饭,两人分道扬镳的各自回屋,一个哈切连连的回去补觉,另一个却是神采奕奕的把亲信宋世良叫到了书房里。 宋世良是在他们吃早饭的时候来的,没有走正门,直接从后院小道直入书房。等到万长河步履从容的出现,小青年正仰头看着房间一角的几幅字画。 万长河走到书桌前落了座,宋世良立刻回身站到他面前,口里叫了句“先生”是个随时待命的样子。 “这两天我要你去跟着他,情况怎么样了?” 宋世良说:“昨天他去见了仇报国,俩人先是在他家里停留,然后晚饭的时候去了新开的西餐厅,之后是舞厅。” “舞厅之后呢?” “舞厅之后他叫了车回家,我看他进了巷子,就回当铺去了。” 万长河随着青年的话点点头,却没对这番盯梢的工作露出赞许的神色,片刻之后,他问道:“那你知不知道,他昨天晚上在哪儿过的夜?” “昨天晚上?”宋世良楞了楞,随即明白自己把活干砸了,低下头,这个白净的青年自感愧疚。 “先生……我又让你失望了。” 万长河不置可否,从书桌前站起来,踱到人身边拍了拍青年的后背,同时缓声说道:“你啊,画地图做学问的时候明明很仔细,怎么遇上这样简单的事情就掉以轻心了呢?” 宋世良垂着脑袋,不由的有些脸红,他其实不喜欢沈延生这个人,非常不喜欢。倒不是对方做了什么让他讨厌的事情,这个外甥爷做事说话都是彬彬有礼的,人也生的漂亮,他挑不出什么毛病。如果非要说,那理由说出来还有点可笑。 他嫉妒沈延生跟自己争宠了。 这些日子里,万长河有空的时候大部分都是和沈延生在一起,俩人有话说的时候滔滔不绝,没话说的时候也像有着百般默契,更不要说偶尔视线相交的传情达意。宋世良因为要送些报纸资料,所以时不时的就要来这宅子两趟,每次来,他都能看见这对舅甥坐在堂间里有说有笑,气氛之融洽,恐怕连人家父子情深的都赶不及。 一来二去,这小青年就有危机感,觉得自己的地位正在慢慢的退下去,他是不明白万长河为什么要对沈延生这么好,不单是好,还走得近。然而在这些亲亲热热的表面功夫之下,老大对沈延生的态度又好像没有过多的含义。派自己去盯他,就是个很好的说明。 费着心思思量,宋世良忽然发觉万长河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已经换成了整条胳膊,少有的热情之下,他被这位摸不透的老大搂到了身边,然后是大人对小孩儿似的一番语重心长。 “世良啊,你跟着我也有一段时间了,我就算了,前面的路已经走歪了,可你不一样,你还小,前途无量。等以后有机会,我就送你走,让你去看看外面的大世界。” 宋世良一听,以为自己办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 狼狈相奸 作者:节操帝 事不利惹了对方,这就要被撵走,便有点惶恐:“先生,这次是我不对,以后我一定不会再犯错了!” 万长河拍了拍他的肩,看着屋里墙上的字画说:“不要害怕,我又不是要赶你走。这两天你就再辛苦些,帮我盯着他,看看他每天都去什么地方,接触什么人,回来再跟我作汇报。” =============================== 作者有话要说:啊!好热!夏天了!啊!真的好热! 35第三十二章 过了三四月份的时候,天气开始渐渐转暖,随之而来蓬勃悸动的气息也在草长莺飞的春色中显得日益浓重。 这一天,沈延生终于有了空闲,因着前面接连不断地过了一段东奔西走的日子,偶然得闲他便感到分外惬意。心情愉悦的在堂间里喝过茶吃过点心,又走到前面去和吴妈说了两句闲话,看过院子里的花草树木,最后终于心满意足的转回自己屋里去。 小舅舅给他置办的这个房间位于宅子深处一个花繁柳茂的地方,空气新鲜,视野通畅,早晚还有鸟语同花香作伴,若不是室内摆设偏于简洁硬朗,这简直能当做某位小家碧玉的闺房使用。 站在窗户边,窗外新生的绿叶嫩到几乎透亮,郁郁葱葱的半遮了阳光,他就在那绿色的阴影中嗅足了花草树叶的芬芳。 自从前阵子见了仇报国,他陡然忙碌起来,每天早出晚归,中间不是在各处的茶楼里吃茶听戏,就是逛洋行看皮货,几天工夫下来,罗云镇里好吃好玩的地方几乎都被他光顾过了。这样的日子看起来惬意,甚至有点类似浪荡公子的无所事事,然而欢笑之余,沈延生心里却是清楚冷静的很――他要做的,和即将要做的,都是大事。 这就好像暴风雨来袭之前沉重深蓝的海平面,只有波不见浪,真等到了那巨浪翻天的时刻,霎时间风雨来袭,便是一场声势浩大的海啸。 只不过现在风浪未及,他也在耐心的观望与等待。 窗前,摆着一张木质书桌,书桌旁边是一张长形的铜脚西洋床。这屋子是典型的书房卧室相结合,不讲究排场,只求实用。若是看累了书,躺下便是休憩,若是躺得毫无趣味,扭身,那窗外便有变化的天光与满院的花束。 此时双手撑向桌面,他目光定定的落在那几样礼物上。礼物是他从洋行买来的,都是高级的进口货。内容不外乎高级点心和糖果。边上还有两只小盒包装精美,同里面价值不菲的内容一样,闪着银色的光芒。 仇报国刚从镇长那里得了一笔丰厚的油水,被他不动声色的做了小规模的挖角。或许是在爱慕者面前男人的钱袋子通常都比较好扒,这些天连吃带喝加上买这一堆零零总总的东西,仇报国在他身上花了不少钱。 仇队长色令智昏,如此大方是出于对爱情的慷慨,然而沈延生却不是这么想,因为那价值不菲中的某一样,是他准备送给镇长虞棠海的礼物。 礼物一模一样的买了两件,是镶过钻的领带夹。着造型美观,奇货可居,即使不实用,作为一种高级收藏品也是不错的选择。 虞棠海年纪不轻,行为做派又偏于古板,所以并不会有什么机会穿西服系领带。但是沈延生知道,他喜欢收集宝贝。当然这话仇报国不曾说过,他就是想说也不知道,话是虞定尧在白堡坡上同他讲的。 在这样的小地方要想找出一件两件有来头名气的古董宝贝,短时间内不太容易,再说沈延生也不懂行。沈老爷子只爱收集美女不爱收集古董,他自然也没有地方可以学习经验。与其碰运气花那笔冤枉钱,还不如就挑个自己明白通透的东西当做贡品,于是乎,这领带夹便荣幸之至的雀屏中选了。 如此周全细心的准备,不为别的,全都为了不久之后的一场登门拜访,这是沈延生即将做的大事中首当其中的第一件:他要去见镇长,虞棠海。 收好那堆小山包似的礼物,他把多余的小银盒子揣进了怀里。跟仇报国说的时候,他说自己也喜欢这夹子,想要一个。然而当真买回来了,却不是给自己用的――他准备送给小舅舅。 小舅舅手里握着当铺的生意,成天在外奔走。每隔几天才见他一次,沈延生偶尔也会怀疑,当铺真的有这么忙么?然而因为生在一个生意人家里,他也知道做生意的大多都有些可见可不见的财路,他既然只是要这个人,那人在便够了,具体人家怎么做生意,跑的又是什么活,跟他并无关联。 因为没有多余的闲人,所以这宅子里终日安好,几乎没有家长里短的内容。小舅舅回来的时候,沈延生就同他说说最近的见闻,他不在的时候,沈延生就出门跑自己的活路,是个相安无事的情形与状态。 穿过院子,又走过一条蜿蜒的小径,沈延生回到了堂间,而此时的堂间已经不只有吴妈一个人了,小舅舅和铺子里的伙计宋世良,正坐在堂间的椅子上说着什么事情。 也许是生意相关,所以两人靠的有些近,说话声音也不大,沈延生的方向正迎着万长河的位置,看见他过来,做长辈的便不由自主的露出了笑颜。 抬手止住宋世良正说到一半的内容,他笑呵呵的对着沈延生招招手。 “你在家呢,刚才我还说要吴妈给你屋里加两株盆栽去,你看院子里的花开得多好。” 宋世良作为这家的外人兼伙计,相当识趣的从椅子上站起来,立到旁边。而沈延生也不跟他客气,直接在人特地空出来的位置上坐下,转过脸对自家小舅舅说道:“我那院子里花草多的快成植物园了,你要是再往里面送,干脆我住外面,叫那些花花草草的东西去睡床上多好。” 万长河不动声色,只是用手点了点对方,是个宠溺又无可奈何的反应,而立在一旁的宋世良这时候捡到机会插进话来说:“先生,要是没什么吩咐,我就先走了。” 万长河对他一点头,青年转身便出去了,步子迈得又大又快,恨不得能就此长出一双大长腿,一步就越到院墙外面去。 调转视线,万长河对着沈延生说道:“我今天出去了一趟,发现镇子南边有一处开了许多桃花,等咱们挑个空闲的日子,一起过去看看?” 沈延生道:“我们是要效仿中学生了?” “……怎么讲?” “这季节里出去游山玩水,不是中学生必有的节目么?” 万长河笑道:“你不愿意去,就直接同我说,何必讲这样的话来取笑我呢?” 沈延生摆摆手:“我又没说不去,反正往年到了春天总是要去踏青的,不过踏青都只找女伴随行,如果小舅舅实在耐不住这大好的春光,又不嫌弃我是个枯燥无味的男人,我们一道去便是。” 万长河动了动嘴角,又把视线撩出桌子外面,把这位“枯燥无味”的从头至尾的打量了一遍,末了回道:“那我就勉为其难?” 话一出,沈延生不高兴了,半怒半笑的悔着自己客气话说过了边,口里怪道:“明明是你求我,怎么又变成你迁就我了?” 万长河哈哈哈大笑,笑起来也是大声豪放,声音朗朗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在沈延生这里,这笑声听起来就是要比赵宝栓来的好听,来的文明。 眉眼弯弯的对着这位半道捡来的小舅舅,他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个银色的小礼盒。摁在桌面上由两个指头押送着递到人面前,他抿起嘴角露出一副期待又炫耀的表情。 万长河眯着眼睛扫了那盒子一眼,问道:“什么东西?” 沈延生说:“不过是件小礼物罢了,我吃吃住住这么些天,还没怎么孝敬过您。” 您这个称谓,在沈延生这里已经许久不用了。因为他这一路遇上的不是莽夫就是憨友,都不是可以作为长辈来尊敬的。现在陡然有了个小舅舅,这小舅舅就成了个宝,好像神龛上供奉的神仙,至高无上。 小舅舅疼他,他也反过来爱这位小舅舅,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至于那些遥远的北平亲戚,因着连日来杳无音讯,早被他归到可有可无的行列里去。此时买来礼物讨好这唯一的长辈,他觉得自己的生活又恢复到了原有的轨道上。 万长河打开盒盖,顿时就被里面光灿灿的内容惊住了。 鲜红的盒垫内,高高的挺出一支银光灿灿的领带夹,而夹子另一端还装饰性的嵌了几颗碎钻进去。 这东西可不便宜。 万长河低头看着这件价值不菲的礼物,并未当场就发表什么言论,而是动作迅速的把盒盖放回原位,然后原封不动的又把那个银色的盒子送回了沈延生手里。 “延生啊,这东西小舅舅不能收。” 沈延生不明白,嘴角炫耀的笑意还未散去,就此凝在那里,同时抬头问道:“嫌弃它便宜?” 万长河摇摇头,态度很坚定:“不是,你拿回去吧,太贵重了。” 沈延生坐在原地没有动,定定的望着小舅舅,忽然抬手把盒子抹进手心,然后随着那一下的弧度把东西摔在了地上。 “你不要,我也不要。”说完,他站起来就往后面走,气呼呼的头也不肯回一下。 堂间外的吴妈听见动静,便以为是舅甥俩红了脸起了矛盾,赶忙的进来准备劝架,却在门口的位置让一只银色的盒子撞在了鞋面上。 弯腰捡起来,她一头雾水的搞不清楚状况,而此时,坐在堂间里的万长河对她招了招手说:“这盒子你拿过来给我吧。” 吴妈依言把盒子送上去,一边说:“先生,外甥爷是个好孩子,要是有什么事情惹你生气,你也千万宽宽心,不要骂他啊。” 万长河点点头,说道:“我也知道他是好的,这平白无故又怎么会骂他呢。” 36第三十三章 沈延生因着礼物的退回自认在小舅舅那里受了委屈,如此憋到了晚上,竟是连饭都没有吃。中间万长河和吴妈各去过一次,然而苦口婆心却没有半分效果,可这不是因为沈少爷脾气犟,而是他躺在铜脚床上,气呼呼的不知道怎么就睡了过去。门外两个是来说好话的,所以敲门说话都很温柔,也是因着他们的温柔,屋里的沈少爷一觉睡到天幕低垂,翻身醒来,窗户外面早已影影绰绰的落了满院的月光。 躺在床上,他眨了眨眼睛,肚子叽里咕噜一串长鸣。沈少爷爱面子,嘴巴犟,然而身体却总是比嘴来的更加诚实。胃袋子空落落的直难受,他起床下地,想去厨房里找吴妈要点吃的,堂间他是不会去的,因为这个时候万长河总会在堂间里喝茶。 打开门,沈延生在屋内灯光的照耀下,发现了摆在门口的盘子,盘子里有饭也有菜,花色各样的装了许多,看来这顿晚饭他们吃的很丰盛。 把饭盘子端回屋里,他没工夫多想,敞开肚皮就是吃,等到饭菜相继入了腹,脑子心窍也随着养分的补充得到了恢复。 这小舅舅呀,到底是个冒牌货,枉费自己还这么想着他,这种时候居然是连一句道歉的话都没有,真是让人伤心。 想象着对方大快朵颐之后满目悠闲的在堂间喝茶的情景,沈少爷万分沮丧,垂着脑袋继续吃,那饭菜的滋味却为此削减了一大半,筷子尖戳来戳去,几乎要把一碗米饭都戳烂戳碎了。 沈延生对着碗筷出气闷闷不乐,此时在一品街的某间小楼里,仇报国和赵宝栓却是美人在怀春风得意。 仇报国自然不用说,一手钱财一手又沾上了沈延生,这日子几乎就是到顶了。而赵宝栓大腿上坐着个女人,有说有笑的,也已经换掉了先前在山上粗野的行头。 剃掉恼人的络腮胡,他给自己梳了个大背头,黑亮的头发在发油的打理下齐顺顺的倒向后方,露出气宇轩昂的额头。这样的赵当家完全脱离了匪的形象,西装革履的同仇报国坐在一起,瞬时就成了个潇洒翩翩的英俊青年。 姑娘们伺候多了毛发稀疏的圆肚老头,偶然见到这么个气度不凡的便斗法似的使出浑身解数,敬酒的有,坐大腿的有,娇嗔的有,甚至还有大胆的直接伸手往人衣服下走。 赵宝栓乐的享受,怀抱着温香软玉竟是满面红光的兴致勃发起来。 “你知道我是谁么?”摁住一只正往他裤裆里伸的玉手,他望着对方双目微醺的问道。 “瞧小爷这话问的,进了这儿啊,您就是我的天。”姑娘峨眉轻扬,满脸谄媚的把雪白的手臂绕到了他脖子上,“老天爷,我把你伺候的舒舒服服的,你是不是也得顺了我的意呀。”点着朱色的嘴唇靠到赵宝栓耳边,这位得了先机,搔首弄姿的恨不能直接把自己扒光了赤条条的奉上桌去。 赵宝栓顺手在她屁股上揉了一把,扭头把一双眼睛望进对方含水的眸子里。 “顺什么意,你有什么意要我顺的?”气息对气息,他这话说得极轻,像是羽毛拂面,逗得那姑娘咯咯咯的笑起来。 “老天爷~你可真坏~这种事情要等到夜里,进了被窝才好说嘛。” 赵宝栓凑近去,鼻尖隔着点距离在那姑娘身上嗅了嗅,然后说:“可我闻你这一身骚味儿,还等的到进被窝的时候?” 姑娘微微愣神,随即十分难得的红了红脸,抬手朝他肩上掷出个软颤颤的粉拳,半骂半笑的嗔怪道:“这话说的,您可真是坏极了!” 周遭的女人纷纷就此发出哄笑,仇报国实在看不下去,便多管闲事的从喉咙里发出几声轻咳,然而他这咳声可有可无,竟是一个人也没注意到。 对桌,赵宝栓随之哈哈大笑,笑过之后喝了点酒,脑袋一拱,这次是直接拱到姑娘高耸饱满的胸脯里去了,贴着那热乎乎的心口,他闻到人身上浓浓的脂粉气息,不知怎么的,这气息让他想起沈延生。那天夜里抱着人睡觉,那小少爷身上也是香喷喷的,但是跟这女人的气息又有所不同。琢磨半天,他自说自话的研究出一个词:男人香。 然而这三个字刚在脑袋里成形,又被他自己否认了。 笑话,男人都是臭的,哪儿有香? 挺身从女人软绵绵的胸脯里起来,他下意识的抬手闻了闻自己的胳膊,不臭,但是也绝不是香的。 仇报国坐在赵宝栓对面,见他三番四次的闻自己,便也傻乎乎的对着空气吸了吸鼻头,一无所获,仇队长忽然回神似的,转头在心里继续骂道:狗男女!不堪入目! 对面如胶似漆的令他看不惯,但表面上还是维持着笑意盈盈的模样,一边慨叹着姓赵的不知廉耻白白糟蹋了自己心目中的男神,怀里同样抱着个美女的他却看不到自己此时也是个男女授受不亲的混乱状态。 一桌子姑娘原本是对半开的,然而那边的赵宝栓生得更加英俊,加上仇队长闷声不响的只是喝,既不会凑趣又有点不解风情,时间一长,她们就有些小情绪。小情绪慢慢变成大情绪,到最竟是不约而同的抱起凳子转到对过,和那帮姐妹一道把个俊俏风趣的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剩下仇报国跟一个不得脱离的,孤单单的落在桌子这边,这位老大立即就不高兴了。 在白堡坡的时候,那是人家的地盘,他吃不着沈延生那也就算了,谁想到换在罗云镇,他的地盘上,竟是连几个庸脂俗粉,他都沾不着边! 恨得牙痒,仇队长绷了一晚上的笑脸终于是掉了下来,好在老鸨在这个时候来照顾场子,大红手绢一打,扑了仇报国一脸的香。 此时,老酒吃毕,姑娘也是该亲的亲该抱的抱,仇报国给老鸨塞了点钱,叫她把这一屋子见色忘义的女人统统带走了,转身关上两扇雕花大木门,他回到桌前对着赵宝栓坐下。 起初,土匪头子改头换面的新模样很是令他吃惊,俩人在这里碰头的时候,他都没有把人认出来,及至赵宝栓主动与他打了招呼,他才半信半疑的落下屁股。不过喝过这一晚上花酒,他已经把这位的新形象彻底看烦看厌了,尤其是发觉对方远比自己要来的受欢迎,出于一种羡慕嫉妒恨的心理,他扳下脸,露出了队长该有的一本正经。 “镇长那边的意思你可清楚吧。” 赵宝栓摸着个酒杯,在仇报国这里,对人对事他的态度都是不甚尊敬的:“清楚,想不清楚都不行,除了搞我,他还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仇报国道:“这次情况特殊。” “特殊?怎么个特殊?他准备大搞特搞?” 仇报国原本想把修铁路的事情一齐说出来,但是一听对方这不屑的口气,又怕说了之后人家跟他狮子大开口的提条件,他能力有限,能妥协的条件当然更加有限,万一这一来二去惹出端倪,让镇长发现了他跟赵宝栓的这点猫腻,其结果可想而知。 稍作停顿,仇报国拿起了面前的酒壶,长嘴伸到赵宝栓那边,给对方倒去半杯酒水,同时在口里说道:“你忘了当初我们在你寨子里喝的酒了,我是个走大道的,你是开山劈水的,行走天下,最重要的还是朋友,有朋友就有门路,怎么走都不到黑。” 赵宝栓笑道:“你这是在跟我讲道义?” 仇报国说:“不是道义,是道理。我们那一场叫不打不相识,如今又要遇上这打的场面,当然不可同日而语。” 赵宝栓端起酒杯一口砸尽,对着仇报国一摆手,说道:“别跟我扯那些漂亮话,说了我也不懂,爽快点,你到底打算怎么干?打,还是不打?” 仇报国说:“打,当然是要打,不打虞棠海那边我过不去关,但是这个打法……我们倒是可以商量一下。” 赵宝栓目不转睛的盯住仇报国,两只眼睛里目光灼灼,好像能把人当场看穿一样。仇报国在他面前压不住阵,不由自主的便有点心虚,暗自回想,还以为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不妥当的话,要么就是一不小心又把话说得过于文气了,对方听不懂。 正思索,赵宝栓那边倒是开了口:“商量不难,就看仇队长的诚意了。” 仇报国一愣,当即眉开眼笑的举起了酒杯,敬道:“赵当家真是个明白人!” 赵宝栓笑微微的抹了抹嘴唇,回道:“希望仇队长也是个爽快人。” 屋内的交谈暂时告一段落,仇赵二人又把那帮小姐姑娘纳到房内。静过之后再转入闹,这闹就要比之前更甚。 仇报国因为谈妥了大事心情愉悦,便搂着个美女在屋里跳起舞来。他跳的是华尔兹,但是屋里的唱碟机只有京剧盘子昆曲盘子,所以他这场舞跳得默默无声,然而没有伴奏他也一样骄傲,情绪激荡,舞步里几乎完全没有华尔兹该有的华丽与从容,拽着美女满屋子瞎转,引来一室哄堂大笑。 大家都在笑,仇报国却愈加严肃,甚至到了一丝不苟的地步。因为在他心里边自觉不自觉的,总是要同赵宝栓有所攀比,虽不知道这位同沈延生到底是个什么关系,但爱争好斗这一雄性本能偶尔会让他有失妥帖,就像这不像话的华尔兹,自我满足的同时却又不考虑别人的感受。 又跳了大半圈,让他抓在怀里的美女终于受不了了,口中大呼头晕头晕,跌跌撞撞的走回酒桌边。 仇报国瘾头未过,就近抓了个姑娘还要继续,姑娘们不愿意,顿时把这受邀的荣幸演为了一场嬉笑怒骂的闹剧。 一时间,屋内像是炸开了锅,跑声笑声源源不断,扰得门口作势倾听的第三人皱眉频频。又听了一会儿,他依旧没寻到什么有价值的内容,然而走廊上来来往往的人头颇多,他不好长久停留。 如此,几度徘徊之后,他步履匆匆的消失在了楼下灯影幢幢的夜色之中。 ========================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双更,七月开始要进入加班月,我尽量抽出时间写吧,不会断更的姑娘们放心。 37第三十四章 虞棠海下了剿匪的指示,仇报国得了好处自然要开始各样的筹备。拉起人在保安队的会议室里开了一场不三不四的战前会议,完全不考虑博采众长的可能性,仇队长便开始了各处紧锣密鼓的准备工作。 油水大的轻省活他都当仁不让的留给自己来办,征集部队和新兵训练却是交给了熊芳定。熊副队长屈于职责不好推托,加上他又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大冷脸,仇报国就是知道他不高兴,也不会对已经定局的利益进行重新划分。 一场会议闷气吃尽,熊芳定气鼓鼓的回了自己的宅邸。这几日刘为姜不在,他身边的人换成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大孩子。 熊芳定个子高腿也长,因为不高兴所以走路一阵风似的格外快,大孩子生得瘦弱,一身制服穿在身上仿佛随时都有蛇蜕的可能,此时在腰上扎紧了武装带,他迈着两条腿跟在熊副队后面使劲追。 全队都知道熊芳定这个人不好伺候,所以轮到这小卫士这儿也是委曲。底下七推八推都不肯来,他年纪小,又没靠山,只得为了团队牺牲自我。 及至熊芳定步履如飞的进了客厅,摘着帽子往沙发上一坐,脸上还是个毫无表情的状态。大孩子忐忐忑忑,手上端着副队的帽子,仿佛是临时的充当起了衣帽架,直挺挺的站在沙发边上,一动不敢动。 熊芳定不高兴,刚才从保安队回来的时候他就有预感。此时目不斜视的挺身而立,他的注意力却集中在眼尾的余光上。伺候人的活,眼睛要快腿脚要勤,不够机灵便要吃不了兜着走。正是精神集中的时候,熊芳定忽然对着他举起了一只带着白手套的手。 大孩子伺候的时间不长,思维不够敏捷也是正常,稍作愣神之后,他快速的把帽子夹到胳膊底下,跑去斟了杯茶过来。然而杯子还未递进人手里去,熊芳定不悦的眼神却是长钉似的射过来,止住了他的动作。大孩子一紧张,胳膊发松,夹在身下的帽子竟是“磕哒”一声落了地。 这下糟了! 只见他脸色刷白,端着茶杯的手都在颤抖,而他面前的熊芳定也是一言不发,单用视线扫过那帽子滚落的痕迹,然后又转回来,定定的注视着他。 气氛在这一刻可谓是降到了冰点,就在小卫士两股战战几乎都快站不住的时候,外面一阵快速的脚步声打破了沉默。 是刘为姜来了。 走进客厅,这个面目清秀的青年先是注意到地上的帽子,然后不动声色的捡起来,挂到了房间一侧的衣帽架上。 客厅中间,熊芳定和小卫士都没有动,然而陡然插入的新人物,却让房内的气氛瞬时缓和。刘为姜步子笔直的走到熊芳定所在的沙发边,一手掰住小卫士的肩膀把人推开些距离,然后换做双手并用的姿势,帮着熊芳定脱去了一只手套。 小卫士满目惊恐,眼里的惧意还未消散,忽然回过神,便悄无声息的退到了门外去。 而刘为姜有条不紊的继续着手里的工作,熊芳定这边也暂时归于了平静。等到青年把新泡好的茶水端到他手里,熊副队终于开口了:“你这两天怎么样。” 刘为姜说:“我去了趟白家岙那边,不过没什么确实有效的消息,但是仇报国这趟,应该是跟那一带的匪帮势力有所接触。” “白家岙有两队人马,他接触的哪一边?” “不好说,白堡坡那边的可能性大一些。” “白堡坡?”白堡坡的当家,不是那个大胡子么。熊芳定心里有几分不屑,暗自评价道:莽夫。 “不过这两天仇报国倒是总跟一个男人在一起,两人经常结伴同行,不是逛洋行就是茶楼饭馆简直形影不离,另外,前几日,他在一品街包了间房,随行的也是个男人。” “什么男人?” “看着以前似乎没见过,应该是这阵子刚出现在镇里的,具体的我已经让人下去查了。” 熊芳定道:“有意思,仇报国这个王八蛋,捞钱的活自己全揽了,现在还天天的跟人混在一起逛妓院吃饭馆?!简直不务正业!伤风败俗!” 熊芳定不太骂人,要骂人也是捡人少的时候躲起来偷偷的骂,但他不会避开刘为姜。不是因为他把刘为姜当成自己人,而他根本就觉得对方就不属于人这一类。跟了他好几年,这青年对他来说已经成了件普通不过的东西,是个物件,或者就是件他用顺手的家什。 手里头端着茶杯,熊芳定的怒气终于找到了发泄的时机,从沙发上站起来,他边走边骂,骂起来声音不是很大,但是态度严肃认真还带着极强的批驳性。刘为姜站在旁边默默聆听,脸上是全无表情的,仿佛他在这屋里已然成了个人形的雕塑,长官嘁嘁喳喳骂得再热闹,也不过是清风一阵,挂耳不挂心。 ======== 一辆黑色的小轿车缓缓的从芙蓉街的街口驶入,停在虞府大门口。车门一开,虞定尧便像一条小鱼一样摇头摆尾的从车肚子里游了出来。 开春,他叔叔在镇上的一所学堂里给他报了名,一来是对他上次无故离家的拘束性惩罚,二来也是为秋末的沪上求学之行打个前奏。这件事情,对一直接受家庭式教育的虞定尧来说是一件开心又不开心的事情。 开心是因为他能在一定程度上获得些小自由,并且可以认识许多新同学和新朋友,但这也让他不开心,因为学堂里的课程比起他在家里学的那些要复杂的多,而且人堆里头出比较,早先他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不管读书写字还是算数画画,好与不好,他都是第一名。但是在学堂里,十几二十几个人一个小团体,聪明里还有更聪明,想要轻易的获得先生的赞许和肯定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虞定尧傲气十足的去,到了那里却发现自己水准一般并不出挑,因此狠狠的伤心了一顿。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人拆除了井圈的小青蛙,陡然暴露在五光十色的世界里,理所当然的平庸了下去。然而小青蛙十分要强,偷偷摸摸的花了狠功夫学习,这段时间也算小有成效。 这天也是,先生留了一篇文章给他们做背诵作业,这篇文章的用词很是艰涩难记,想要顺利熟练的背诵下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可虞定尧就爱跟这样的不容易较劲,此时脚步匆匆,他是打算在晚饭前先把文章念上两边。 刚走进大厅,一个丫头从侧面的小门里走出来,看见他便语调软糯的唤了一声:“侄少爷。” 虞定尧象征性的对着丫头一点头,背着自己的小书包直上二楼去。及至快到二楼转弯的口子,丫头又面带犹豫的追上来说:“侄少爷,老爷要你回来就去他那儿一趟。” 虞定尧回过头问道:“叔叔找我做什么?” 丫头摇摇头。 小孩儿又说:“那我等会儿去呢?” 丫头还是摇了摇头,不过摇得十分艰难,她不好违背老爷的意思,当然也不能违背这位少爷的意思,两个都是她的主子,她只能感到为难。 虞定尧站在原地眨了眨眼睛,稍作思索之后,他把身上的书包卸下来塞给了后面的丫头。 “他在哪儿呢,我现在过去。” “老爷在后宅的大屋里。” 虞棠海虽然只是个小小的镇长,但这一方土地做的富硕非常。芙蓉街这一排的房子全属于虞府,中间用长廊相连是所院中带院楼中带楼的大宅子。 丫头说的大屋,位于主楼后方,由几间屋子合并而成,里面设有牌室,烟室等供人休闲娱乐打发时间的地方。这个时候,邀牌局是有些不上不下,循着往日的经验,虞定尧直奔烟室。 果然,还未等他进去,迎面从房间里出来了几个小丫头。小丫头们见过他,纷纷停下脚步向他问好,虞定尧懒得搭理,径自走进半掩的房门中去,果然在屋内的罗汉床上发现了他吞云吐雾的叔叔。 屋里烟味浓重,床上还摆着一套烧烟用的器具,虞棠海半卧半坐的靠在一个小方枕上,见侄子进来,便暂时性的放下了手里的烟具。 向着小孩儿招招手,他笑的十分和蔼,因 恋耽美 分卷阅读15 狼狈相奸 作者:节操帝 刚过了瘾头,此时老头子面色红润简直有几分得道之人的气色。 虞定尧看着他,嘴巴微微向上一拱,是个不怎么高兴的样子,走到床边坐下,他弯身解开了小皮鞋的鞋带子,翻身向内爬进去。爬到虞棠海面前,他把两只膝盖一并,摆了个跪坐的姿势,不过这姿势做的十分随意,脊背微微弓着,两条手臂也是软绵绵的摁到了虞棠海的身上。 “叔叔,你找我呀?” 虞棠海拍了拍他的手背,说道:“怎么,我找你,你还有气了?” 虞定尧撒娇似的晃了晃身体,回道:“你不是给我报了学堂么,我现在成天到晚的就做这一桩正事,也是很忙的。” 虞棠海笑眯眯的摸了摸侄子打理得油光水滑的小分头,然后像才发现有什么不对一样,惊奇的问道:“你的长命锁呢?怎么不带了?” 虞定尧今天穿的是西式的小套装,当然不能再不伦不类的配上那把长命锁,再说了,他就是想带,这会儿也带不成,锁片让他做了人情送了人。这事要是被叔叔知道,肯定要挨骂。 小孩儿心思咕噜噜的直打转,随即笑眯眯的抓下自己脑袋上的手说道:“叔叔,我都这么大了,再带那种小孩子的玩意儿,会被人耻笑的。” 虞棠海看他笑的可爱,眼睛一眯,也笑了,笑着笑着,他收回那只被侄子抓在手心里又揉又捏的手,慢悠悠的,从衣服口袋里摸出那把小孩子的玩意儿来。 唰啦一声响,是锁片沉甸甸的顺着链子挂下来,钟摆似的晃在虞定尧面前,一前一后,发出金灿灿的光。 小孩儿脸一白,伸手从叔叔那里把链子揪过来,垂着脑袋把两条腿从屁股底下挪出来改成个盘绕而坐的姿势,口中略带委屈的说:“你都知道了,还这么问我。” 虞棠海说:“我知道什么?” 小孩儿想了想,泄气似的说:“反正瞒不住你。前阵子我在万塔镇的时候不小心撞了人家的东西,差点被人家打了。后来有个好心人帮我出钱赔给人家,我身上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把这锁片给那个好心人了,想着要是他来罗云,我就再把钱还给他。” “好心人?那你还记得那个好心人的模样么?” 虞定尧半撅着嘴,皱着眉头仔细思索:“是个光头,但是长得挺漂亮,我还取笑他像个小尼姑呢。” “男人?” “嗯。” 虞棠海没有继续说话,一只手摁在侄子肩上摸了摸,是个若有所思的表情。片刻沉默,一旁的虞定尧见他仿佛没有什么后续的话要说,便问道:“叔叔,你还有别的问么,要是没有,我就回去背课文啦。” 虞棠海摇摇头,侧身躺回罗汉床上,又端起了烟具。虞定尧收好长命锁,坐在床边穿好了鞋,道别之后便匆匆离去。 而虞棠海一口口的吸着烟嘴,心神舒畅的同时思绪也像袅袅的烟篆一样渐渐的扩散而开。 大约过了晚饭时间,有丫头进来通报说仇报国来了,正在外面候着呢。 虞棠海正琢磨着见一见这位带有英雄光环的下属,没想到人还自己送上门来了。躺回床上闭目养神,他淡淡的对着待命的丫头说道:“叫他进来吧。” ==========================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周四,明天休息一天,大家周六见o(n_n)o~~~~~~~ 38第三十五章 沈延生跟在仇报国后面往那一处灯光明亮的大房间里去。虞府他是头一次来,不过一路上分花拂柳的过了好个层叠的院门,已经让他对这所宅子的阔绰有了初步的认识。 院子里间断不间断的按着许多电灯,因此灯火通明。树影重重之中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应有的景该有的致,都随着星罗棋布的景观尽收眼底。沈延生边走边在心里暗暗作叹,即便是他沈家最兴旺的时候,也没有哪片宅子能有这样的光景。大宅里套着个包罗玲珑的小世界,这简直有些接近私人皇宫的架势。 仆人先是领着他们进了偏厅,片刻之后才带着他们去见虞棠海,甫一进屋,仇报国就点头哈腰的向床上的人问起了安。 沈延生走得稍微慢一些,默不作声的站到仇报国身边,他也很有礼貌的摘下头上的帽子,然后作了个微微鞠躬的姿势。 虞棠海默不作声的收下几句客气话,开始认真的打量起仇报国边上这位白净挺拔的青年。他是个喜爱收集宝贝的人,所以在对美的欣赏上自认为水平极高,然而细细观察之后,他并没在对方身上挑出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来。 老头子未开口,只是对仇报国递了个示意的眼神。而仇报国接受到信号,便顿时的精神大振,把沈延生让到跟前,他用略带骄傲的语气介绍道:“虞镇长,这是我在老家的同窗,叫沈延生,这阵子刚到罗云,特地要我带他来见见您。” 虞棠海笑微微的把视线转到沈延生这边,一点头,口里漫不经心的说道:“沈先生,坐。” 屋里只有一张罗汉床,并没有多余的椅子,仇报国不知所以的看了半天,想不出该往哪里坐才合适。倒是沈延生不客气,越过他大大方方的占据了罗汉床的另一端,然后低头在那堆烟具上扫了一眼说道:“久闻虞镇长大名,一直想找机会来拜望,今日终于夙愿得偿了。” 虞棠海眯着眼睛嘘出一道笔直的青烟,哑声道:“我有什么大名,不过是个小小的镇长,沈先生真是客气。” 沈延生摇摇头,笑道:“虞镇长恐怕有所不知,原来我同府上的侄少爷有过一面之缘,侄少爷说您既是慈父又是个难得的好官,治学治地皆有一套良方,听得我是仰慕不已啊。” 虞棠海慢慢的在这顿恭维话里睁开了眼睛,透过缭绕的烟雾,他问道:“怎么,你认识定尧?” 沈延生说:“说起来也是个机缘巧合,当时我刚好路过白家岙,随行遇上了仇队长同侄少爷,不过是些浅薄的交情而已。” 虞棠海顿了顿,说道:“定尧只是个孩子,小孩子说话难免要夸大其词,沈先生姑且当做玩笑听听就罢了,不用太认真。” 沈延生:“虞镇长谦虚了,我在罗云住了这么些日子,这地方好还是不好,我心里还是很清楚的。故而更想过来见您一面,今天是有些冒昧,不过还请虞镇长不要怪罪仇队长,是我故意磨着他,他实在没办法才勉强的替我做这引荐。” 仇报国在床边站了半天,正插不进话,这时候便略作尴尬的扯了扯嘴角,附和似的向着虞棠海连连点头。 虞棠海抬头看他一眼,又转回来问沈延生:“沈先生此行,不知所为何事啊,总不能真是来看我一个老头子吧。” 极有分寸的几声笑听起来带些轻松的意味,可沈延生却从中听出了打探的端倪。他没有犹豫,当即开门见山的说道:“虞镇长果然好眼力,您看我都没开口,就让您看出目的来了。” 虞棠海笑而不语,扭头把嘴贴到烟枪上吃了一口。几番吞云吐雾,最后仰面朝天的对着天花板上的吊灯眯了眯眼睛。 这青年之所以来见他,可能性不外乎两种,一种是有求于他,再一种便是想在他这里谋一份差事。仇报国最近正得宠,所以这登梯上楼的事情也不算多奇怪,只是鲜少有人这样直言不讳的说自己怀抱目的的,如此,在虞棠海这里,沈延生便显得有了几分稀奇,多了几分古怪。 然而转过脸望着这位古怪的青年,他却没有等到预料中的答案,只见青年低头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纸盒,面带微笑的摆在了他那套烟具旁边。 “我听侄少爷说,您有个喜爱收藏宝贝的嗜好,所以我这趟是来给您献宝的。” “献宝?”满腹狐疑,虞棠海垂下眼睛去扫了那盒子一眼,并没有动。这时候沈延生从对面伸来两只白皙漂亮的手,动作灵巧的掀起了盒盖。 灯光下,这是一枚光彩熠熠的领带夹。 虞棠海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笑,说道:“这是宝贝?” 沈延生抿着嘴角说:“这当然算不上什么宝贝,顶多就是件可有可无的收藏品罢了。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还有一些重要的东西,相信虞镇长一定用的上。” “哦?”虞棠海双眼微闭,露出一副极其感兴趣的神情。 沈延生说:“实不相瞒,其实我在来路上遭了一趟匪患,让人活活的捉上了白堡坡。不过大难不死,终于是被我死里逃生。” “所以沈先生……这是准备要给我说一个险象环生的好故事?” 沈延生道:“好故事说不上,只是在土匪窝里长了点见识,不知道虞镇长有没有兴趣听一听?” 两个人面对面,虞棠海目不转睛的盯紧了青年的双眼。他这眼睛黑,又黑又亮,而且毫无惧意,看着非常有神非常漂亮。 放下手里的烟枪,虞棠海从罗汉床上坐了起来,两条腿伸到地上,长吐一口气,他对着仇报国说道:“仇队长,这里不是正经说话的地方,不如我们就请这位沈先生到书房一坐,你看怎么样啊?” 仇报国一听,连忙走上来充当了搀扶的仆人,小心翼翼的端住虞棠海的一条胳膊,回道:“我现在可都听您的,您说好,就是好,我还敢说一个不字嘛?” =========== 等到沈延生从虞府出来,已经是夜色正浓,虽说白天里阳光和煦,但是到了晚上依旧是有些寒。不过这寒不耽误他内心的热,同镇长谈了这许久,很明显,单从态度上来说这老东西对他还是有几分看重。先不说这看重是真是假,当着仇报国的面,人毕竟是许了好处给他。这就够了。 眼下剿匪一事被正式提上日程,他这个类似参谋的角色自然盼着能有大功告成的那一天。等到仇报国从上面得了正式番号,他也少不了一官半职。只要一想到这架向上攀登的阶梯不仅富贵了自己今后的人生,还能顺道的帮他除去赵宝栓这个心头患肉中刺,沈延生就感到由衷的愉悦。 脸上红彤彤的浮着两朵圆晕,他站在虞府门口扭身望了望人大门上的龙飞凤舞的匾额,嘴角抑制不住的翘起一抹弧度。 而与此同时,同司机说了两句话的仇报国正好向他走过来,沈少爷脸上笑意未消,扭头的一瞬,那神采奕奕的目光便与之交汇了。 真漂亮。 仇队长怔了怔,片刻的光景里几乎让他感到一阵恍惚,柔着一腔子火热滚烫的心肺,他看着沈延生缓声说道:“我送你回去?” 沈延生拉直脊背做了个心旷神怡的表情,轻轻对他摇摇头:“不了,我还有点事,你自己先回去吧。” 仇报国不愿意放他走,大概是因为今天帮这位朝思暮想的对象办妥了这桩事情,所以多少有些邀功请赏的心理。此时伸手抓住沈延生一条胳膊,他用类似祈求的语气说:“让我送送你吧,你到罗云也好些日子了,我还不知道你住的哪里,就是偶尔想去登门拜访也不能,你总不能对我这么绝情吧。” 沈延生微微的抬头看他,神情里闪过一丝惊讶,不过他今天心情好,所以在应对上也相对的柔和一些。抬手摁倒仇报国那挽留的手背上,他轻轻的拍,拍的时候只用了一点指肚,几枚手指并在一起,带点抚慰怜悯的性质。 “我知道你对我好,这几天也是辛苦你。今天我是真的有事,你要真这么想去我家,改天我一定打扫的干干净净再敞开大门欢迎你去,好不好?” 几句话说的柔声细气,仿佛对方是个正与情郎作别的大姑娘。 大姑娘晕头转向,让这一番软语听成了傻姑娘,独自在心里揣了满怀的炽热滚烫的爱意,却不知道对方不是自己情有所至的好归宿。就这么依依不舍的,他看着沈延生坐上人力车,消失在芙蓉街的漫漫夜色里。 站在大门口摇曳的灯光下,仇报国的心里是有一点满足,除了满足还有一些微弱的幸福,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刚被对方触过的手背,那电流般奇妙的触感又故态重萌的渗入了他的身体。他总觉得,等过了这番事情之后,自己便有机会和沈延生心意相通一回,虽然男人和男人谈情说爱不是什么正经体面的事,但他觉得自己有机会。 步调轻松的往前迈出两步,他钻进自己的小汽车。随着司机的一脚油门,他的身体发出了轻微细小的晃动,颤颤悠悠的同时,他面带微笑,仿佛已经看到了沈延生对他笑容相待的日子,他们执手比肩很是登对的站在一起,不是夫妻却胜似夫妻。 ================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这里的时候我心里有点矛盾,因为觉得仇报国这个人虽然不是什么好料子,但也算是半颗痴情种,如果在危机面前,相信他心里还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会惦记到对方。要是根据大纲来,仇报国最后是不会有好结局的,当然也不会有机会跟沈延生啪啪啪,订大纲的时候我不喜欢他,真的写出来,忽然发觉这个人还是有他的可爱之处的,所以再看他的以后,就有点不忍心澹】炖锤嫠呶艺馐遣。∈遣“桑 39第三十六章 沈延生回到家里的时候,吴妈正在堂间准备等他回来,见到外甥爷,老妈子的一颗心终于坠回了肚子里。因为前几日堂间里的那一场吵闹,先生同舅甥爷的关系一直处于冷战状态。加上两个人又都不是什么闲人,几天之间能遇见的机会也比较有限,所以这场冷战战线绵长,仿佛长到看不到尽头。 老妈子嘘寒问暖,最后开口想为自家先生说两句劝和的话,却被沈延生的一个动作阻止了。舅甥爷看起来面色红润,精气神也是十足十的好,不知道是遇上了什么宽心的好事情,还是他今天本来就心情不错,对着老妈子微微一笑,自顾自的往后面的房间里走去。 吴妈站在堂间的灯光下,看这青年翩翩的轮廓背影,觉得这亲戚真是一点都没有认错。两位漂亮先生,气质谈吐都是相近的,要说他们不是亲戚,恐怕都没有人信。既然是亲戚,总不会有什么长久的仇,毕竟还有血脉这样无法断去的关系在中间维系。回头叹了口气,老妈子又把堂间收拾了一下,随即也关灯离去。 沈延生沿着花影交错的小道走进自己那不大不小的院子,才到门口,就发现里面灯光明亮。他走的时候是白天,没有开电灯的必要,显然,这是屋里有人。 是谁呢,他心里清楚。 站到门口,他并没有急于一时的去开门,而是对着那仅隔一层的门板想起自己究竟该作何反应。 距离他们吵架已经过去好几天,小舅舅这时候才知道来,是想要有所挽救? 沈延生低头思索,嘴角却微微的翘起来,他有些高兴,但又不想让对方发现自己高兴。慢慢的收起笑意,他恢复到一个面无表情的状态,然后抬手推开了门。 屋里开了灯,小舅舅躺在他床上,面前摊着一本读物。他大概是来了有一会儿,书也看了有一会儿,所以这个时候动作随意的侧身卧在被褥上,是个极其放松自然的样子。及至沈延生进入屋内,他才瞬间醒悟过来,手忙脚乱的收拾,却是为时已晚。 这对外甥跟舅舅,虽然年纪上相差无几,但终究有个长幼辈的区分关系。小舅舅是长辈,在沈延生这里自然也带着几分高高在上的敬意,如今他毫无礼数的露出了散漫的样子,在沈延生眼里便有了几分凑趣的惊喜。 强忍着当场笑出来的冲动,他故意摆出一副冷淡的样子,看着对方在自己面前尴尬之极的坐起来,又离开床罩被褥,站到面前的地上。 “你……你回来了?”小舅舅问道。 “我就住这里,不回来还能去哪里?”沈延生看他一眼,又去看看床上摊开的书本,心说这问题问的可真是好笑。 小舅舅跟着瞟了一眼,随即趴回去把书拿进手里说:“我看你屋里有书,就随便看看。” 沈延生摘下头上的帽子,很是随意的往室内的衣帽架上一挂,背对着他脱起外套,一面口气淡淡的说道:“你要是喜欢就拿去看,看完了记得还回来就好。” 脱得剩下马甲衬衣,他摁在纽扣上的手顿了顿,继续说,“没事你就走吧,我要休息了。” 万长河站在原地没有动,脸上的表情也从窘迫变成了无奈,看着外甥背对着自己宽衣解带,是个爱答不理的样子,便放缓了调子柔声说道:“你是不是还在为那件事情生我的气呢?” 沈延生一副不知所以的态度,只开了一颗马甲的扣子,便转过身来对着他说:“我有什么好生气的,你是长辈,有什么事情,我自然得听你的意思,要生气也轮不到我,对不对?” 万长河听出他口气里的不快,便上前一步,一手抓了他的腕子,几乎有点苦口婆心了:“我实在没有别的意思,如果让你误会,真是万分愧疚。只是那东西实在贵重,你又没有收入,如此破费倒不像我们之间该有的关系。” 关系,什么关系? 沈延生想借此反问,然而转头看到对方少有血色的面颊,又有些不忍。想他之前也是这样面色苍白么?还是因为吵架这桩事情被生生的折腾出了这副半病半娇的模样? 想着想着,他不知道怎么的停住了正要解扣子的手,转而摆到对方脸上轻轻的触了一下。五个指尖虚虚的点过,他动作极快,一碰到对方温热的面颊,那动作就僵住了。小舅舅满目惊诧,似乎也没料到对方会有这样莫名的举动,微微向那手掌边看了一眼,他竟是举起那另一只正拿着书本的手来,轻轻的盖到了沈延生的手背上。 沈延生的手本来就是个要碰不碰的状态,如此一盖,便是整个手心都裹住了小舅舅的半边脸颊。傻呆呆的立在原地,他听到对方的声音。 “延生啊,不要生舅舅的气了,舅舅给你赔不是,是舅舅错了,行不行?” 这语气是带着点祈求的,并且因为说的柔声细语,所以听起来还带了点婉转暧昧的讨好意味。沈延生本来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遇上这样低声下气的退让,自然十分受用。况且眼前这位还是个相貌堂堂的美男子,不论男女,漂亮的人总是占便宜。 兀得笑了一声,他从对方手心里抽出手来,半红着脸说道:“你不要这样,我又不是小姑娘,不用这样花心思哄。” 扭身回去面对了衣帽架,他脱□上的马甲。等他挂完衣服回转过来,却看见小舅舅站在自己身后,马褂襟子边不伦不类的别着那个银色的领带夹。 看到沈延生,他略作羞涩的笑了笑说:“我不是经常穿西服,这东西配给我,真是浪费了。” 沈延生心里一软,上去为他把夹子重新带了一遍,左右端详,他忽然突发奇想,从自己脖子上解下领带来,玩耍似的绕到了这位小舅舅的颈间。 “人靠衣佛靠金,我说你配得起就是配得起。”动作熟稔的为对方系好领带,他打出个饱满漂亮的结,然后伸出十个手指反复抚弄整理,最后小心翼翼的把领带夹别了上去。 说实话,马褂外面系领带,没有人这么穿的,但是沈延生就是觉得自己这位小舅舅生的仪表堂堂,怎么打扮都是个大美人。 大美人站在他面前,表情中带点兴奋还有点羞涩,好在这屋里并没有大面的镜子,当着外甥的面,他也没脸孔雀似的自我欣赏,只是看对方在自己跟前露出笑脸,便知道对方这气是消了大半。 沈延生两只手不停,四处抚抚弄弄,好像舅舅是一件出自他手的珍贵艺术品,越是精心打理就越能让他舒心愉悦。十指停停走走,最后摁在人双肩上,他微微仰头,满眼笑意的打量对方,然后极其满意的说了一句:“漂亮。” 话音未落,万长河就感到眼前覆来一道阴影,片刻之后他在自己额头上感到了一阵软糯潮湿的触感――是沈延生半仰着脸在他额上印下了一个吻。 万长河一愣,不知作何反应,要知道他这一场舅甥情深全是逢场作戏,然而戏作到这份上,他还清醒,沈延生却似乎已经半陶半醉了。 忍住当场后退的念头,他的笑有些僵,但还维持着深情款款的大度。假装怜爱的摸了摸外甥的脑袋,他口中轻轻的怪道:“没大没小。” 沈延生抿着嘴一乐,脑袋微微的向着一边沉下去,小孩儿似的望着对方,他这笑里带点单纯的幼稚,然而又在幼稚里半遮半掩的夹了些别的东西。这东西,万长河不愿细想。他知道对方的来头,也知道这个年纪的青年总爱搞这一些堪称亲密浪漫的举动,但他不喜欢。 语气柔和的又同对方说了会儿话,万长河匆匆离去。而沈延生在送走这位害羞的小舅舅之后,便兴奋无比的滚到了床上。 他发觉自己真是有点喜欢这个假亲戚,不说对方的样貌让他赏心悦目,柔柔软软的脾气更是应了他的喜好。综合来说,这小舅舅简直是个甜蜜美好的象征,带着光环镶着金边,能让他心神俱悦的沉醉其中。 在床上滚了两圈,他忽然一个侧脸在床脚的位置发现了一本读物。这读物刚才进门的时候小舅舅正在看。 动作笨拙的爬过去,他发现这是本翻译小说,是前阵子他从书店带回来的,看了一半,中间还夹着书签。把书抱进怀里,他仰身翻过来,目光笔直的盯住天花板,然后又不明所以的笑了。笑的时候嘿嘿嘿,是完全不做修饰的傻笑。因着肆无忌惮,这笑声就有些大,大到一定程度,他终于醒悟过来,醒悟之后便是脸红。 真是太没脸了。好在小舅舅没听过他这样的笑,不然,恐怕还要加怪一句毫无礼数。扭动起手脚身体,他把自己的脑袋按到了蓬松绵软的枕头上,然后想起对方说过的那件去镇南看桃花的事情。想着想着,竟是忍不住又从嘴里冒出了一串嘿嘿嘿。 40第三十七章 仇报国这几日马不停蹄的去见了几位军火商,晋州一带离着兵工厂比较近,所以在武器的出产和选择上自然比较宽泛。要是依照正常来说,他当然是倾向于价高质硬的进口货,然而知道这场仗并不会是一场胜负难分的苦战,所以枪械的好坏也就没有这么重要了。反复权衡,仇报国终于选了个折中的方案,打算一半走进口,一半拿去支持本地行业。不过支持本地行业也要货比三家。故而走马灯似的见了一位又一位,终于因着利益与质量的平衡同一位陕西来的老板立下了买卖契约,双方约好了半月之后货款交易,时间不紧不慢刚好刚上剿匪的日程。 在这个过程中,仇报国并没有带上沈延生,因为他就是再爱对方也不能时时刻刻的同对方黏在一起,毕竟他是个男人,不能只看见那些情情爱爱的东西。 一番商谈会晤之后,保安队的会议室里象征性的召开了第二次战略会议,参加的人物大致是之前那几位,只是这次,又多了个沈延生。 熊芳定去的时候,一屋子人正襟危坐都是个蓄势待发的模样。因为镇长看重队长严肃,所以大家都觉得这次的事情非同小可。然而就在众人端正的态度里,熊芳定却敢像个姗姗来迟的大人物一样踏着仇报国滔滔不绝的演说磕哒磕哒的踩着马靴进屋。 一众齐刷刷的视线下,他倨傲的仰着脸,对会议桌另一端的仇报国是个视而不见的态度。然而当他走到那空出的专用座位边,却发现自己那位置隔壁赫然坐了个面目白净的青年。 这青年他见过,不就是在一品街那个大呼他们抓错人的漂亮嫖客么? 奇怪,他怎么会在这里!? 熊芳定注视着对方,明显是一愣神,而对方却在他目不转睛的关注里好整以暇的转过脸来淡淡的笑了一下,接着很有风度的对着身边的空位摆了个请坐的手势。 熊芳定顺着青年的邀请坐下去,直到片刻之后才认识到自己的失态。原来,就在他看着青年两眼发直的时候,那一桌的与会人员也在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这时候,站在会议桌顶端的仇报国忽然从嗓子眼里冒出一声咳嗽,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对着迟来的熊副队,他介绍道:“这位是新来的干事,姓沈。” 沈延生面带微笑的对着熊芳定一点头,态度十分友好自然。熊芳定又看了对方两眼,确信自己没有认错人。不过人家现在是有身份的干事,即便是好奇,自己也不可能问出你怎么会在这里这样的话。 终于人员齐备,仇报国的会议也开始继续,因为预先准备了稿子,所以他说的滔滔不绝洋洋洒洒,大致上没有什么紧要内容,只是要求底下各自都做好自己的工作。末了又把此次剿匪活动的重大意义和艰险内容称述了一遍,他大手一挥,算是散了会。 会议室里陆陆续续的有人走,最后稀稀拉拉只剩下几个人,沈延生也走了。前脚走,后脚熊芳定就跟了出去,门口站着刘为姜,见到沈延生,他也是一怔,但并不明显。眼看着自家长官跟在青年后面越走越快,刘为姜便识趣的同他们保持了点距离,不远不近,恰到好处的跟着。 及至出了保安队的办公大楼,熊副队终于追上了在门口候车的沈延生。从容淡定的站到青年身边,他先是看了看对面买香烟报纸的小摊贩,然后假装漫不经心的把注意力转移到沈延生这边。 沈延生见对方目光频频,是个有话要说的样子,便也十分配合。他知道这位副队肯定是讶异,怎么一个嫖客会摇身一变就成了会议桌上的干事。不过眼下光天化日,他们的关系又不熟络,想来对方也不会问的这样直白。 暗自在心里预备下一番复杂的闲话,沈延生转过身,对着一旁的熊副队长微微点了点头。而此时熊芳定正斜着视线看他,猛然同他正对,神情里就露出一丝猝不及防的惊异。 “熊副队长,近日可辛苦你了。” 熊芳定一愣,不知道对方这话从何说起。 沈延生道:“我听说熊副队一人揽下了新兵征集和训练的工作,这可不是什么轻省的活啊。” 熊芳定“啊”的应了一声,回道:“多谢沈干事关心,这些都是熊某的分内之事。如今大局当前,各司其职也是理所应当。殊不知……” 可这话说到一半,便被后面快步而来的仇报国打断了。嘴里高声的唤着沈延生的名字,制服笔挺的仇队长很不会挑时间的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看一眼熊芳定,仇报国说:“熊副队,你的司机不是还在后面么,怎么把你这长官先丢到门口来了?” 熊芳定面无表情的望着他并没有说话,这时候从门口面走出来刘为姜。见到二位长官,这青年立在原地,身姿笔挺的行了个军礼,然后径直的走到熊芳定身边,说道:“队座,车子我停在外面了,您是要在这里稍等片刻,还是直接去那边上车?” 熊芳定看了看仇沈二人,略作思索,当即作别道:“二位自便,熊某还有些事情要办,先走一步。” 说完,他带着刘为姜步履匆匆离开了。 仇报国睨着这位大冷面的背影,态度很是不屑,然而转到沈延生这边,他的眼神同表情便统一的恢复成了柔情似水的模样。 要不是大白天的这里又是保安队的办公场所,恐怕他早就像个不稳重的小青年一样,向着对方表现自己了。 关系亲密的捉住对方一条胳膊,他语气欢快的说:“延生,你现在有空么?” 沈延生不露痕迹的看了看四周,然后从他手中把衣裳袖子抽回来说:“怎么,你有事情?” 仇报国回道:“你要是有空,就跟我去趟我家里,我有礼物送给你。” “什么礼物?” 仇报国不肯说,光是对着他神秘兮兮的一笑。这时候司机已经把车开了过来,仇报国顺手为他拉开车门,并做了个盛情邀请的动作。沈延生想想自己刚借着人家攀上了镇长,这么快就 恋耽美 分卷阅读16 狼狈相奸 作者:节操帝 梯子甩人显然有些不厚道,没什么犹豫,便也上了车。 汽车顺着大道一路直行,司机把车开的很稳当。因为是用惯了的人,所以这车厢内暂时便成了仇队长独有的小天地。卸去在外人面前一本正经的模样,他在沈延生面前又变成了那个欢快浪漫的青年。 “延生,我前两天请人吃饭的时候在镇子西面发现了一家私人菜馆,专门做私房菜,平常都是些爱吃会吃的老饕一类才去的地方,改天我也带你过去尝尝?” 沈延生两眼望着车外,随便一听并未附和,仇报国见他反应平平便以为自己这殷勤献得不够档次,随即又说:“红唐街的洋行里又来了些新鲜玩意儿,你不是喜欢领带夹么,回头我们再去看看?” 仇队长说的滔滔不绝,几乎把自己最近招呼军火老板时遇到的好吃好玩的事情都拿出来说了一遍,未等他口干舌燥,司机已经把车开进了队长府的宅院里。 两人没有在一楼的大厅里停留,因为沈延生一路上都是兴趣寥寥的样子。仇报国知道自己这位旧同窗并不是个没有见识的土包子,故而一般的新鲜在他这里都算不得新鲜。为博美人一笑,他可以说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引着人上楼,二人进了走廊尽头的卧室。 进门便看见当中一张大床,沈延生的脸色有些不大好,但也没有因此而发脾气,因为他知道仇报国这个人傻是傻了点,但胆量还是欠,即便是他这爱已经成了滔天之势,所表现出来的行为也只能类似爱情小说中热情蓬勃的暗恋份子。 仇报国的卧室分为里外两间,外面一间除了床只有一面一人多高的镜子,墙上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就连天花板上的顶灯都只是个朴素的圆环造型。想他刚刚得势不久,加上本身也是个少有情调的人,拥有如此简陋平淡的卧室也就没什么奇怪了。 沈延生在外间稍作逗留,中间仇报国没说什么话,而是兴冲冲的开了里间的屋子,一头扎进去。沈延生对他的卖关子的行为毫无兴趣,走到卧室一侧的窗边,他向着镂空的铁窗栏外望出去。仇报国的队长府是一栋二层结构的小楼,对面一排也是连栋的民房,有房东在一层作了改造,故而变成了小规模的商铺街。 在街的对面,站着一个背唱碟机的商贩,头上带一顶深灰的毡帽,帽檐压得很低。遇到有客上门,他就会打开面前的唱机盒子,列出许多唱片来供客人挑选。等到客人挑到自己想听的段子,他便为之播放,然后按照段子的数量与次数进行收费。所以做这种生意的人多半会边走边做,走得地方越多,可获得的收入也就越高。然而对过的这个商贩却不是如此,脚边累了好几个烟头,他等在原地,嘴里还在持续不断的抽着烟。可见,他停留在对面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沈延生盯着那男人看了一会儿,只听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门轴声,原来是仇报国从里屋出来了。笑盈盈的对着他,手里捧着一个大红色的锦盒。 ===========================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明天是周一,周一按照习惯是要休息一天的,所以今天双更。我也知道这故事的进度慢,按照我的愿望其实无比想一日n更,无奈毕竟是上班族,上班时间也比较长,码字的时候就只有晚上回家以后。自从写这个之后,我连剑三都没去玩了……基友来吐槽问什么时候回去,都开90了的说,我也很惆怅啊,可能秋天继续回去玩?!总之到时候再说吧。姑娘们周末愉快~~~~ 41第三十八章 仇报国端着盒子走到沈延生面前,只见那盒子足有他两只巴掌这么大,上下盒盖之间由两枚细致小巧的牛角扣插拢把关,好像姑娘细白的牙齿露在微启的红唇间。 沈延生视线一落,问道:“什么东西?” 仇报国小心翼翼的用他粗大的指头拔开那两粒牛角扣,然后单手罩在盒盖上,献宝似的对着他悠悠开启。 锦盒内铺着一层明黄色的绸缎,绸缎中间,躺着一把精致细巧的手枪。沈延生不懂枪械,单纯是觉得好看。是好看,比赵宝栓给他的那把粗糙的大家伙不知道好看多少倍。 抬眼瞟了仇报国,他似乎明白了一点对方的意思:“这就是你说的礼物?” 仇报国面露喜色的点点头,把盒子凑近一些问道:“怎么样,好看么,这是勃朗宁,我从一个老毛子那里淘过来的,这枪经过特制改造,数量不多,就几把而已。” “就几把而已……倒是让你弄来了?” 对着这难得的礼物,沈延生并没有露出什么喜悦的表情,他不是个热衷于武器与杀戮的人。之所以会去仇报国的这趟浑水,说到底,不过是出于一个商人对于利益的追求。而他对赵宝栓的心思,那就更加复杂了。一时是想对方快些死干净了好,一时又觉得避开他活得安逸些便好,总之十分混乱,并没有个清楚的头绪。 当着仇报国的面,他象征性的露出个感激的表情,语气淡淡的回绝道:“我又不会用,你送给我也是浪费。” “怎么会,这东西又不难。” 仇报国不以为意,从锦盒里挖出那把手枪,拉起沈延生的手就把枪裹了进去。底下配合脚步一抹,他不露声色的站到了沈少爷身后,两条胳膊从人背后包过去,借着这个握枪的动作,他终于遂了自己美人在怀的心愿。 沈延生目光斜斜的对他扫视而过,并没有回头也没有躲避,而是把注意力转移到了自己手中的枪上。手枪造型小巧,握在手中也不是特别沉重,枪身整体呈现出一种银亮雪白的颜色,衬着他白皙修长的手指倒不像是武器,反而像一件工艺精巧的装饰物。 仇报国引着他的手指抠进扳机口,掌心向上包住枪托,然后拉直了怀里人的两条胳膊,对着那敞开的窗户外面作了个射击的动作。 “真不难用,等哪天你有空了我们就去射击场,找个靶子好好练一练,没两天你就能上手了。” 沈延生慢慢的抽回胳膊,降下枪口来对准了对街那个戴毡帽的唱碟机贩子,然后缓声说道:“枪的事情以后再说,我这儿有件事要问你,你得说实话。” “什么事?” “你到底是怎么回来的?” 话一出口,仇报国脸上的表情就是一僵。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片刻沉默之后,沈延生在他怀里掉了个个儿,转过来面对面,这位爱慕者把手里的手枪顶到了他的小腹上。 枪口子冰凉,自下而上滑过仇队长的腰腹和胸脯,最后力道不大的抵住他的下巴。仇报国视线微垂,正对上沈延生上挑的目光。只见他上挑的睫毛根根分明,底下是一双漆黑滚圆的眼珠子,眼珠子上定定的内容,是自己一张面色僵硬的脸。 “……逃出来的。” 沈延生露出几分不屑:“那你真是本事通天了,不但自己逃出来,顺道还带上了虞定尧和那些烟土,行啊仇队长,当这么个小小的队长,可真是委屈你了。” 仇报国顿了顿,抚下自己面前的枪说道:“延生,你心里有数就不要再问了。” 当面被男神卷了脸子,他简直羞愧得无地自容。惴惴的把视线转移到窗外,他看着街景一言不发。 沈延生把勃朗宁收回锦盒里,然后面朝着仇报国,靠到身后的了窗台上。这一回,他改了前面冷冰冰的脸色,笑模笑样的叫了一声:“三爷。” 仇报国一时惊讶,抬起头来,因这称呼已经许久没有人叫过了,能从沈延生嘴里叫出来,更是稀奇得无法言状。 迎着他惊诧的目光,沈延生态度柔和:“我是不知道你跟赵宝栓之间到底有什么交易,但我们毕竟相识已久,单从交情上来讲,有些事情你也不应该瞒着我。更何况我们现在还在同一条船上坐着,这同窗之情再加上同舟共济,我怎么也不会害你是不是?” 仇报国听他一句一句的说,那话都是句句在理的话,然而他毕竟也是出来这么多年,一点心眼没有肯定不可能。只是心中那柔柔软软的爱情在他耳畔身侧吹起了轻飘飘的风,犹豫之间,他差一点就把前几日同赵宝栓商谈的内容原原本本的吐了出来。 只是差一点。 望着同窗叹了口长气,仇报国说道:“他放我回来,是想卖我个人情,以后再有生意从那儿过,他可以保我平安。但是相对的,在有些事情上我也要给他行方便。” “保你平安?行方便?”沈延生笑道,“这条件他也真敢谈的出来?你又不是手无寸铁的庄稼汉,从自己的地头上过还用的着他来保平安?” 仇报国道:“我也是这个意思,不过那个时候迫于局面,我不好拒绝,要是拒绝,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沈延生抱起双臂环在胸前,对着旧友摇了摇头:“你就庆幸吧,好在那老东西没有多问,要是被他知道这真相,别说剿匪,就是你的队长位置坐做不牢。” 仇报国点点头:“好汉不吃眼前亏,不过这剿匪的事情我是一定要做的,赵宝栓那拨人常年盘踞在白家岙一带,日子长久总是个祸患。” 沈延生道:“赵宝栓当然要除,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在我们去的时候,落雁岭那边也下来人呢?到时候三方混战,这胜负就不好说了。” 这个问题,仇报国当然也考虑过,只是眼下,他心里的算盘是打给自己看的,对着沈延生不好说。不好说,又不能什么也不说,他想了想,索性回道:“万一真的出了这样的事情,不是还有熊芳定么,到时候我把他派出去,真打起来我们就兵分两路。” 沈延生看了看他,说道:“仇队长,你这棋可下的够险啊。” 仇报国上前一步,几乎是逼到了沈延生面前,两条胳膊圈住对方,他把手摁到了人身后的窗台上。极近的距离下,他的鼻尖几乎要微微的擦到对方白皙饱满的额头。对着这个自己心驰神往的对象,他缓声讨好似的说道:“你别不信我,只要我们把这事情办妥了,不愁没有锦衣玉食的好生活。” 说着,他就想趁着对方没有反抗上去抱上一抱,这段时间的相处让他有些肆无忌惮,只要沈延生不露出拒绝的意思,他就敢厚着脸皮往上蹭。然而还没等他挺身接近,胸口那儿便戳上来一个红色的锦盒――是他用来装手枪的那个。 支开距离,沈延生也毫不客气的推掉了环在自己身前的手臂,步履从容的直往门外走,他边走边说道:“三爷啊,以后的事情咱们就以后再说。我刚才说的话呢,你也不要当做是耳边风一听就过。既然我们现在办的是正事,那就要有个办正事的样子。”走到门边停住,他转过身来目光笃笃的说出最后一句话,“摆好各自该有的位置,别把私人感情搅进来,这不和规矩,也容易坏事。” 言毕,沈少爷头也不回的直出走廊,往一楼的大门口去。而仇报国在他后面追了两步,竟是红着脸没有跟过去。等他走到楼梯口,沈延生早就进了院子,立在原地,仇报国高声的朝着楼下喊道:“来人,备车送沈干事回去。” 话一出口,他想起自己还不知道沈延生住在哪里,就在这个时候,底下的佣人跑过来说:“先生,沈干事自己要了一辆车,已经走了。” 仇报国楞了楞,冲着佣人挥挥手。 走就走吧,反正这口热豆腐他一时半会也是吃不上。沈延生要是一朵高岭之花,那他这攀登崖壁的也不过是刚刚启程。 然而事到如今,他心里还有个谜团,那就是沈延生同赵宝栓的关系。 当初他被人抓上白堡坡,是个俘虏的身份,然而沈延生却能轻而易举的一句话就把他从柴房里弄出来,不但弄出来,还请他吃了顿不错的饭。 要说这俩人完全没有关系,这显然不合情理。 仇报国绞尽脑汁的思来想去,愈发觉得刚才那一番话是沈延生在刺探自己,如果这位旧同窗是赵宝栓按来的眼线,那为了试探自己的诚意,说出那样的话也就不奇怪了。再说沈延生下山比自己早,怎么就这么凑巧,愿意来帮自己这桩忙呢? 理清楚想明白,仇报国心里泛起一层恨,恨赵宝栓野猪拱了好花,也恨沈延生白白生了对漂亮好看的眼睛,却认不清自己这块可雕可凿的璞玉。 42第三十九章 熊芳定坐在书房的写字台前,听刘为姜向他作汇报。刘为姜心思缜密,各项盯梢和调查的工作自然进行的仅仅有条,在汇报完仇报国的行踪之后,他换了份资料,摆到了熊芳定的手边。 “队座,之前那个同仇报国一起出入频繁的人叫沈延生,他们两个是旧时的同窗关系。沈延生前几日跟着仇报国去见了趟镇长,第二天就成了新干事。” 熊芳定一言不发,垂下视线扫了那资料一下,便一把拂开了。 无缘无故,虞棠海是不会让一个小年轻来担当干事的,更何况此次事关重大。不过既然仇报国把旧识弄进了保安队,那就说明在此后的决策中,即便自己是有什么意见,仇报国多半也是不会赞同。少数服从多数,这是个比较常规的道理。 细细一想,熊芳定颇为忐忑,如果剿匪的事情真的成功了,论功请赏的时候,姓沈的必然也要分一杯羹,而他是仇报国的人,仇报国根基越稳,自己想要有所晋升就不容易,即便是升,也总是要矮人家一头。 面无表情的坐在原地没有动,熊副队目光定定的刺向面前光亮可鉴的桌面。 “姓虞的老头子从来不做亏本买卖,既然这个沈延生可以做干事,想必是有他的过人之处。” 刘为姜说道:“队座不用担心,这几日专门有人盯着他,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我们都会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熊芳定闻言,竟是发出一声冷哼:“光是这么跟着人家走,我看也未必能跟出什么名堂来。” “那队座的意思……” “你问问下面他住在什么地方,改天有机会,我亲自登门拜访。” 刘为姜抬头看了熊芳定一眼,似乎有话要说,然而熊芳定一副自有打算的模样又让他觉得自己实在是没有开口的必要。顺着人的意思一点头,他干脆利落的回道:“是,队座!” 沈延生要了辆车回家,可一路上都觉得不太安稳。他本来就有点疑神疑鬼的性子,加上那天在赵宝栓那里受了一番折磨,自然有些变本加厉。车夫拉着他跑到红唐街,他便在小舅舅的铺子门口下了车。 走进铺子,里边还是那几个伙计,悄无声息各司其职的忙碌。沈延生平常不怎么来,也没心思注意铺子里的生意,不过在他的印象里似乎是没几个客人上门。 简单的同伙计打过招呼,他兴冲冲的直上二层,怀里揣着刚从仇报国那里得来的勃朗宁,很是有几分献宝的意思。然而还未等他走上那截老旧的楼梯,底下却是进来了宋世良。小伙子今天穿了白衬衣黑裤子,因着长相干干净净,所以看起来很像镇上学堂里的学生。 宋世良站在楼梯下面一抬头,对着沈延生说道:“先生一早就出去了,不在楼上。” 沈延生两脚踩着上下阶的木梯,扭身问道:“他什么时候回来,我等等他?” 宋世良想了想说:“估计是趟远门,要回来也得晚上了。” 沈延生一听,顿时有些泄气,可还不肯回去,他最近对这个小舅舅的兴趣可谓是空前绝后的高涨,既然人不在,那就进他平常呆的屋子里去瞧瞧,看看他在铺子里都干些什么也好。宋世良看他一副决计要上楼的样子,忽然一改先前正经的脸色,笑嘻嘻的对着沈延生说:“外甥爷,您能帮我个忙么?” “什么?” “我正要去桂顺坊买白米糕,可现在铺子里有活走不开……” 抬头仰视,小青年笑得有些腼腆,沈延生望着他,忽然惊奇的发现他薄薄的嘴唇旁边竟还长了一颗小虎牙。虎牙羞涩可爱,很容易让人想到这主人也是个一样的性子。 转回身来,沈延生问道:“白米糕怎么了,吴妈不是也会做么?你要是想吃,我让她给你做一点就是了。” 宋世良摇摇头:“不是我要吃,是先生爱吃。外甥爷你不知道,桂顺坊的白米糕一个月就打一次,而且一次就打五十份,平常要是想吃,都得赶早去排队才行。这会儿那边铺子刚开,我想去排队又走不开,正好您来了,要不这样,您帮我照看一会儿,我现在就去买。” 看看沈延生并不作答,小青年又说服似的补充道,“您放心,外面的伙计都挺机灵的,其实也不会叨扰到您,我就去排一会儿……” “不用了,你看铺子,我去买。” “哎呦,那真是麻烦您了。” 宋世良领着沈延生走到外间,然后从柜台里讨了笔墨来写好条子,末了把预备买米糕的钱一齐送到人手里,总算是对着那翩翩离去的背影松了口气。 扭身快步上楼,他站在二层的门前低声唤了一句“先生。” 静待片刻,推门而入。 只见偌大的房间里坐了好几个跟他差不多年纪的青年,而万长河就立在他们当中,身后一扇窗户关的严丝合缝。 看到宋世良,万长河暂时停下了讲话的内容,问道:“有事?” 宋世良快步近到跟前,悄声同他说了两句话。 听完,万长河的面色略显沉重。对着宋世良挥挥手,又把人遣出去了。 身为落雁岭的老大,他从来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然而出来一个沈延生,就把他的规矩打破了。要说这当铺,本就是一处隐匿身份的场所,如今既然已经暴露,那这暴露也必须有它该有的代价。 神情镇定的转过去重新面对了那些青年,万长河向着当中一位头戴学生帽的青年说道:“熊芳定那边有什么消息么?” 青年坐在靠近窗户的地方,头一抬便露出了一张清眉秀目的脸,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熊副队长的卫士兼司机随从――刘为姜。 “先生,熊芳定一直密切关注仇报国那边的情况,另外那个沈延生也引起了他的注意,虞棠海前几天刚任命他为剿匪计划的干事,熊芳定怀疑沈仇二人是联盟,所以打算过几天亲自上门拜访沈延生。” 万长河听完青年的叙述,嘴角似有若无的浮起了一丝笑意,因为到目前为止,整件事情的动向都在他的预料之中,而接下去的工作就是顺水推舟的会一会这位熊副队长。 刘为姜说:“先生请放心,他一旦有什么行动,我一定及时向您汇报。” 万长河点点头,走到抽屉边拿出一份花名册,递给刘为姜说道:“这是参与本次计划的人员名单,等熊芳定把新兵营的事情弄得差不多的,你就去核实下人员身份,另外,联络通知的工作一定要做好,你可以对他们进行分组,以结点的形式对进行命令传达。” 刘为姜把名册拿进手里,白净的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万长河看了他两眼,忽然觉得这青年是有些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意思,跟了熊芳定这个大冷脸,渐渐的连他本有的表情都没有了。不过这样也好,让人看不出破绽。 当铺里的小会开毕,万长河又跑了几个其他地方,差不多转完一圈回到家,天也擦黑了。宋世良一路上都跟着他,因为晚上还有些事情要商量,所以他干脆把人带回了家。 三个人同在一张桌上吃饭,沈延生显得很沉默,没有了白天找人时候火急火燎揪根挖底的模样,对待身边的小舅舅也是个平平常常的态度。 只是今天桌子上忽然多出个宋世良,让他有点不适应。 宋世良话不多,偶尔出现也是来去匆匆。今天晚上也一样,从始至终他也就是在进门的时候叫了一声“外甥爷”,便再也没有多余的话。 铺子里的伙计虽多,但是宅子里进进出出的头脸就只有他一个。况且,从同桌吃饭这点上能看出来,小舅舅平常待他也是不薄,因他毕竟只能算是个伙计,没有伙计和主子在一个桌上吃饭的道理。 沈延生不是官宦人家出身,对于上下等级,也不是特比看重,只是觉得小舅舅在看人方面,还是挺有眼光的。比如这个姓宋的小伙子。虽然偶尔办事有点不够周全,但心细嘴牢,总体上来说还是个可信可用的人。 就在他们吃饭的间隙,万长河说起了去镇南看桃花的事情。只说了个大概的计划轮廓,桌上的两个小青年便同时的顿了顿筷子。 宋世良狠狠的往嘴里扒进一块米饭,连菜也不夹点,干巴巴的嚼着吃。饭太多,他嘴小,塞得两边腮帮子都鼓起来,低着头使劲咀嚼,两只耳朵却是立得直直的。 这时候,他听见对过的沈延生说:“总听你说要去看,去看,结果说了这么久,眼看桃花都快谢没了,也不见你说个具体的日子出来,再没个主意,恐怕你又该跟我说夏天到了我们去看荷花吧,是不是这样?” 沈延生这番话说的有些小情绪,但总体上还算是俏皮话,一张嘴微微向上撅起来,他给自己碗里夹了些碎豆角,两支筷子推推挤挤,豆角都被他戳进了米饭里。扒起来吃一口,他像个小孩儿似的抬眼瞟了万长河一眼,仿佛是在逼迫对方做出个快速的表态一样。 万长河看看他,想了想说:“镇上没有池塘,没荷花看。” 沈延生喉咙一紧,差点没让他噎死。 一顿饭从头吃到尾,统共也没说两句话,然而终于是把看桃花的事情给商量了下来。日子不远不近,就在春暖花开的好时候。 得了应允,沈延生自然很高兴,因为他忙了这些时日,却没一桩事情能让他轻省快活的。而现在小舅舅答应他去看桃花,便有些私人出游的意思,还未成行,已经让他浑身轻松。 等到吴妈收拾了桌子,小舅舅还是跟平常一样坐在堂间里喝茶,宋世良站在旁边小声的同他说话。沈延生坐在边上看了一会儿,便跟着吴妈一道去了后面的厨房。他白天在桂顺坊排了老长的队,终于是买到了那稀奇的白米糕。因为宋世良说过小舅舅想吃,所以他买回来之后直接送到了吴妈那里,连盒子也没拆,就等着晚上拿来当个惊喜的小点心。 及至茶点都备齐,吴妈端着盘子就要出来,然而沈延生手脚快,便心血来潮的充当起临时的“丫鬟”。看他端着个盘子走的小小心心一步三顿,吴妈跟在后面想笑又不好意思笑。 两个人慢慢吞吞的回到堂间,正好遇上宋世良从里面出来,看到沈延生手里的东西,青年的脸上浮起些淡淡的微笑。 走到面前,他仔细的看了看分碟装开的白米糕,然后拿起边上的小棍在当中一盘上刮了刮。沈延生看他刮下去许多白糖,便觉得十分奇怪。这时候宋世良掖着袖子把小棍往回一放,小声说:“先生这两天有点小上火,吃的太甜了不好。” 沈延生楞头楞脑的立在原地,宋世良对他微微一点头,转身离去。 这小随从,做的可真够心细的。 感叹的时候,吴妈也过来了,看外甥爷站着不动,便问道:“怎么了?” 沈延生摇摇头,端着东西进去了。 堂间里,万长河正在喝茶。他有这习惯,只要在家吃饭,总免不了要茶一杯。沈延生起初觉得稀奇,因为从年纪上来讲,这习惯似乎过于古派,但久而久之,他又觉得合理起来。斯斯文文的小舅舅,斯斯文文的说话喝茶,没有什么不好的。 看到沈延生,万长河抬起脸,神情里闪过一丝惊讶,及至这个漂亮外甥把那叠少了糖的白米糕端到面前,他垂着眼睛倒像是露出了几分细微的感动。 “你怎么知道我要吃?” 沈延生努了努嘴答道:“未卜先知。” =====================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下班晚了,所以更新延迟了qaq 43第四十章 瞎眼起了个大早,收拾好自己便端着毛巾和水盆进了赵宝栓的屋。赵宝栓坐在炕席边,上半身是光的,两条胳膊撑在膝盖上,大马金刀。 前段时间他下了趟罗云,一回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干干净净大大方方,远看是个魁梧厚实的汉子,近看也是个轮廓俊朗的公子。瞎眼把水盆摆到桌上,赵宝栓还在原地若有所思的动也不动,头顶上一丛乱毛蓬着,看刀工应该是修过,但不知道出自哪位之手,还不如他们寨子里的手艺好。 “老大,洗脸。” 给人绞了把毛巾,小跟班出去张罗早饭,从厨房出来,他手上多了两片菜叶子。这菜叶是要喂给小灰兔吃的,沈延生一走,那小畜生便满寨子乱窜没人管,刘炮要捉去烤了吃,可赵宝栓不同意。把兔子抓回来往自己院子里一丢,照顾兔子就成了瞎眼的工作。 菜叶子新鲜,水淋淋的刚洗过,瞎眼抖手甩了甩,把叶片子顺着笼子缝隙塞进去。小灰兔饿了一夜,见食就吃,吃的时候耳朵鼻子嘴一起抖个没完,看起来浑身上下都很忙碌。 瞎眼蹲在地上看,两只手攥着鞋面。看着看着,他忽然有点怀念沈延生。 这白白净净的学生哥还在的时候,偶尔也会跟他聊聊天,虽然内容并不有趣,但人家说起话来声音不高不低,句子与句子中间也不会因为一时兴起而夹荤的带粗的。在瞎眼的心里他还是大嫂的定位,只是不知道在老大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定位。 喂过兔子,小跟班开始一天的工作,在赵宝栓出门之前,他负责打理院子,收拾房间。忙忙碌碌的一场下来,赵宝栓的早饭也吃好了。 前厅里来了个客人,生面孔,坐下跟赵宝栓没说两句话走了。过了一会儿又进来刘炮和马二墩,找赵宝栓说了下跟人买军火的事情,嘁嘁喳喳一顿也走了。 瞎眼听了个七八分,心里多少也有点数,恐怕是噼里啪啦的日子又要开始了。镇长的剿匪活动,就跟开春的时候地里出苗一样,割了一茬又一茬,总有几分春风吹又生的意思。然而剿来剿去,他们还活的好好的,对过的落雁岭也一样好好的。次数多了,连瞎眼都觉得有些疲。 前厅里走光了人,一时便没了人声。瞎眼在门口看了会儿太阳,直看得一双眯缝小眼让璀璨的阳光刺出两眶水雾。仰天打了个哈切,他扭头去看赵宝栓。 赵宝栓这两天哪儿也不去,一坐下就发呆,呆的时候两只眼睛空空洞洞,连眨眼皮的频率都变慢了。眨得慢,瞎眼就惊奇的发现原来自家老大是个漂亮的大双眼皮。褶子又深又宽,翻起来合下去,居然还有点大闺女似的娇羞。 瞎眼目不转睛,看着看着却是脊梁骨一抖,打了个冷战。 这是怎么了,春天到了? 猫猫狗狗的控制不住,就连人也要控制不住了? 未等他得出答案,赵宝栓那边却是突地站了起来。魁梧的模子往高里顶起,他像是瞬时回魂一般,迈开步子就往外走。 小跟班腿脚飞快,可跟到院中,人又停住了。 两只小眼睛一挤咕,他心说不是吧,难不成是剃头刮着脑筋了?怎么说停就停,说呆就呆?! 忐忐忑忑,他悄悄的绕到前面去观察赵宝栓,却发现对方正双眉微蹙的看着院子的角落。小眼睛顺势一瞥,瞥见毛茸茸的灰兔子从一块荫地里蹦出来,一蹦三滚,跟被风吹着走的云朵片似的。 不知道是哪个闲得无聊,把这小畜生给放出来了。 瞎眼眼疾手快的窜出去,一手拎住兔耳朵,动作熟稔的把云朵片揪进了自己怀里。正准备让看门的送回院子里去,忽然对过伸来只手――是赵宝栓。 土匪头子手劲大,揪得小兔子四只毛爪子胡乱的刨。刨着刨着,他手一换,托着小灰云的屁股把这团毛茸茸的东西掬进了手心里。 瞎眼扬起脸,视线在老大跟灰兔之间游走,接着张口问道:“老大,炖着吃,还是烤着吃?” 赵宝栓揉了满手的兔毛,略作迟 恋耽美 分卷阅读17 狼狈相奸 作者:节操帝 ,漫不经心的递来个冷冰冰的眼神。 瞎眼脖子一缩,又听到了那个耳熟能详的词。 “吃,就知道吃,吃个卵蛋!拿回去养着!” 兔子往瞎眼怀里一抛,赵宝栓走了。瞎眼楞了楞,把扑腾不止的小畜生翻过来,当真扒开两条腿仔仔细细的看了当中粉嘟嘟的地带。 一看,他又有些莫名的哀伤,兔子卵蛋小,太小了,都不够人嘬一口的。 等他从哀伤里抬起头,赵宝栓已经走的没影了,他没要自己跟,就是暂时用不上的意思。好么,落得轻松。 这个季节,是个抽芽发草的好季节,植物们集体骚动,有花有草的地方便是长势汹汹,恨不能把攒了一冬的寂寞都释放出来,一口气绽成红绿交织的花海树丛。 虞定尧背着个画板,已经在镇南的这片桃花林里转了好半天――他是来做学堂里的写生作业的。 桃花林里花繁叶茂,其实处处都是适于笔墨的好风景,不过虞少爷眼光高,人家写生都是描柳枝画桃花,他却偏偏不爱这一挂,他要画人。并且这个待描摹还不能是个丑人,必须要足够漂亮,不然影响他作画的心情,心情不好影响水平,水平出了问题,作业拿到课堂里也就得不到先生的肯定,没有肯定,他这番工夫便是白花了。 目的明确,小少爷仰着颗油光水滑的小分头四处看。在他脚下,这条蜿蜒曲折的林间小路仿佛没有尽头,皮鞋尖子点到哪儿就是哪儿,害的后面随行的仆人也要东停一会儿西走一下,好不容易出来看上一趟春光,两只眼睛却被捆得一刻也不能离了自家少爷身旁。 仆人苦不堪言,虞定尧的兴致倒是十分高昂。等他穿过两株相交而生的桃树,面前一片粉绿相间的画卷便彻底的吸住了他的目光。 只见高低错落的枝间热闹的盛开着成片成片的粉色,那粉色一团一簇的抱在一起聚在一处,仿佛整柱桃树都让一朵淡粉的红云笼着,中间隐隐的泛出点零星的嫩绿。树与树之间距离恰好,不远不近堪堪容下个单人通行的小径。虞定尧兴奋的睁大眼睛,撒腿就往小径里直奔进去。这热闹漂亮的地方仿佛是瞬间就解放了他身体里尚存幼稚的天性,几乎是欢天喜地的冲进去,小孩儿仰着头四目无暇的看,看得脚底直打转。 仆人手里撑着把阳伞,跌跌撞撞的跑上来,看侄少爷似乎挺喜欢这地方,便劝说道:“侄少爷,要不我们就在这里画吧,这地方也挺好看了。” 虞定尧撅着嘴嗅那浓淡不一的花香,觉得对方说的也有道理。就此站定,他抬手指出个方向。随行的立即从后背上卸下个小马扎,摆到他指定的位置上。 及至小少爷大摇大摆的坐下,他又在人头顶撑起了阳伞,口中殷切的问道:“侄少爷,你热不热?要喝水么?” 小孩儿自己收拾起一套画具,摆在脚边抬头横了对方一眼,然后用还未沾染颜料的笔尖戳向前方的一株桃树:“你,站过去!” “啊?”随行的脸色一僵,他不是不能去,是怕自己去了没人给少爷打伞,这小少爷白白嫩嫩的,要是让大太阳晒坏了,回去他有责任。 虞定尧见人不动,便抽手在人小腿上抽了一笔,登时疼的随行的龇牙咧嘴的缩起只脚。 “不是,侄少爷……” “叫你过去就过去,听不懂我说话?!”圆乎乎的小白脸蛋一横,仆人顿时没了声,小心翼翼的要把阳伞放在他脚边,却是锃亮的皮鞋尖踹了出来,“伞你自己撑着,站过去,用伞沿把脸挡上!” 随行的不是丫头也不是老妈子,是个高高大大的汉子,体格健壮,长相也同体格一样健壮,满脸横肉,看着不太和善。但在虞定尧面前,他不得不把横肉硬挤成温顺柔和的笑容。硬邦邦的梗着粗壮的脖子,他先是用阳伞的伞沿挡住自己半边脸,接着又把圆形的伞面顺着肩膀往下滚了滚,扭过身一双眼睛t出去,他还得提防着这个调皮捣蛋的侄少爷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坏事来。 然而还没等他把目光放全,那边的虞定尧却是高声吼了一句:“别把脸露出来!” 随行的一哆嗦,伞面滚上去遮了个严实。 虞定尧退而求其次,求的还是次中之次。这一路上大人小孩儿男女老少他都见了不少,可没一个入眼的。如今到了这风景美妙的好地方,他不愿错过,想来想去,只好暂时的委屈自己。 只是这模特实在太坏兴致,一根画笔挪来挪去,总觉得找不出合适的起点来落笔,先画树还是先画人?人这么大,挡了树,树这么美,丑了人,横竖想象不出人面桃花相映红的境地。 郁闷惆怅的时候,树林里忽然走出来两个人,一个西式打扮,手里拿了根光滑发亮的文明杖,另一个头上戴着顶呢帽,穿着马褂长衫。这两个人步子慢悠悠的且走且说,中间还会颇为默契的同时发出几声朗笑。 虞定尧歪着脑袋看,看到最后竟是一下从画板前站了起来,大声喊道:“沈大哥!” ======================== 作者有话要说:卷一的存稿即将完结,赵粗粗和沈细细的问题应该会有个阶段性的发展,相信我!下卷会是春天!!!哈哈哈哈 44第四十一章 沈延生正同小舅舅讲着今早在报纸上看到的一则社论,相谈甚欢的时候,冷不防从前面炸来一声脆响,顿时惊得他举在半空中的手也没了后续的动作。 扭头朝那方向望去,虞定尧已经跟只欢快的小动物一样冲到了他面前。跑得太急,小孩儿手上还拿着画笔,顶尖上一点绿油油的颜料差点就戳到沈延生的外套上。 沈少爷眉角一跳,心里冒出股恶念。他想一巴掌把这熊孩子扇开,有多远就扇多远。然而虞定尧笑嘻嘻的用手抓了抓他的衣袖,语气极其欢快:“沈大哥,你怎么也在这里!太好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沈延生不动声色的同他隔开些距离,摸了摸对方油亮整洁的小脑袋,缓声说:“真是好久没见了。” 虞定尧嘿嘿的发出几声憨笑,抬头的同时,也注意到了沈延生身边的这位。一看,他两眼定定的张大了嘴。 俏尼姑! 头带呢帽的男人面容淡定,冲他立起根手指,是个悄悄噤声的动作。而就在这个时候,后面打着阳伞的随从也跟到面前,口里“侄少爷,侄少爷”的唤,目光戒备。 虞定尧攥着画笔,略带疑惑扫了呢帽男人两眼,转移了视线。开春他又长了些个子,现在已经快到沈延生肩头了。 半仰着脸,他浓长的睫毛一翻,翻出一脸等待介绍的表情。 沈延生答道:“这是我小舅舅,姓姚。” “小舅舅?”小孩儿脸蛋雪白,左一眼右一眼,眼前的这对人物的确都是一表人才。暂时搁下长命锁的事情,他忽然高兴起来,抓过随从手里的阳伞塞给沈延生,他扭身噔噔噔的跑出好几步。 沈延生同万长河一头雾水,站在原地都没动。看着小孩儿跑到画板后面,一手执着画笔,对着这个位置连比带划,正是个意欲有所创作的模样。随从木手木脚,站在两个美男子身边顿时显得愈加粗野豪放,惹来虞少爷一嗓子怒骂。 “你还不给我过来!” 惊雷似的吼声完全亮出来,当中隐隐的露出少年转青年的半生半熟。 看着那个高大的随从乖乖的溜回虞定尧身边,沈延生抬头看了看上方的阳伞,笑着说:“这还是给你撑吧。” 随从小心观察着少爷的脸色,动作瑟缩的把阳伞拿了回来。而沈延生和万长河恰恰站在桃树的阴影中,暂时也不需阳伞的庇护。 虞定尧远远的看着这对假舅甥,说道:“沈大哥,给我做个模特儿吧。”景美人也美,他兴致高昂,笔尖快速的沾起颜料,他大感有点神人附体的意思。 小少爷脸蛋雪白,站在阳伞的荫庇下那五官轮廓隐隐的透出些英挺俊秀的气质。沈延生和万长河对望一眼,并没有拒绝。两个人随即按照虞定尧的意思站好了姿势,劲量保持着身体的静止,却是低声用嘴巴和舌头继续进行着交流。 “你可真有本事?”万长河的语调有些揶揄。 沈延生抬眼正视了对过的一丛桃树枝,微笑着从嘴里顶出个“哦?”字。 “镇长家的侄少爷都得喊你一声大哥,这不是本事是什么?” “是运气。”嘴角绽开似有若无的笑意,沈延生微微的侧头看向身边的小舅舅。小舅舅鼻梁直挺,两片嘴唇薄薄的抿在一起是个多情又薄情的样子。迎着风站在树荫下,偶有零散的花瓣飘下来,掉在他头顶的呢帽上。花瓣是粉中带白的颜色,画境似的映着他俊朗的面目,竟是有几分诗情画意一般的浪漫。 沈延生望着对方微微一笑,这笑是发自内心而不受控制的,仿佛整个人都被桃林里和煦的春光所包裹,柔柔软软的拽着他,慢慢陷进一个肉眼无法辨识的深潭里。 一动不动的陪着虞定尧折腾了好半天,小孩儿的大作终于问世了。不过由于画者水平有限,所以并没有什么骇世惊俗的效果。沈延生看着那红绿交错的颜色中两个暧昧的轮廓,忽然替自己这多时的折磨感到万分不值。 画的这是什么东西! 从桃林出来,虞定尧热情万分,非得要这对舅甥同自己一道去家里坐一坐看一看,因他在山上向人许过愿。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虽然他还是个由小丈夫往大丈夫发展的过程,但是极爱颜面。 沈延生盛情难却,被小少爷拉拉扯扯的揪上了车,而万长河则是站在车门外面表示自己暂时还有些生意要处理,不便抽身。沈延生知道他这是借口,可他心里也不愿让这小舅舅跟别人有所接触,尤其是虞家这样复杂的家庭。所以顺着对方的话往下说,不着痕迹的撇开了虞定尧的好意。 及至车子开启,虞定尧扭头望了望后面那道越来越远的人影,忽然大人似的沉声说道:“沈大哥,你这小舅舅,可是个好人呐。” 沈延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得出的这一结论,反问道:“不过是给你做了半天模特,他是好人,我就不是好人?” 虞定尧忽闪忽闪的打了打睫毛说:“你也是好人啊,所以我要报答你。” “怎么报答?” 小孩儿望着他嘴巴微微一撅,两只眼睛亮晶晶的:“不告诉你!” ====== 熊芳定要刘为姜去打听了沈干事的住址,这天便马不停蹄的直接赶了过去。剿匪的日子日日逼进,他得快一点打听好对方的底细。不过刘为姜的一番调查却是让他心里疑窦丛生,迟迟无法得出个清晰的结论。 沈延生在罗云并不是一人独住,而是同一名青年男子住在一起。这男子也是前几年刚到镇上,在红唐街做着当铺的生意。 远远的站在巷中,熊副队长今天没有穿制服,一身轻便的裤褂,头上盖着草帽。刘为姜跟他差不多打扮,肩上挑着一担子荔枝。荔枝水灵灵的果实饱满外壳嫩红,一簇簇的摆在篮子里,让阳光照得鲜亮诱人。 跟在长官身后,刘为姜对两人此时的身份有些意外,但同时的又觉得理所当然。熊芳定做事从来都喜欢暗地里来,骂人也好,在征集新兵的时候收受贿赂也罢,常常是面目镇定,心肠里却百转千回的算计不休。如此,他所谓的“亲自登门”便也没什么稀奇了。 两个人一路叫卖,小商小贩的看起来还真像这么回事。及至到了宅子门口,刘为姜站在那来自院内的树荫下,卸了肩上的担子。 熊芳定站在他前面,摘下帽子扇了扇风,两只眼睛却是目光锐利的观察着那扇微微开启的门。 就在这个时候,从门里出来了一个平头正脸的老妈子,手里拿着个长嘴水壶,走上来问价钱。熊芳定不太会说话,两句之后便楞在当地不知道怎么应付老妈子软磨硬泡的砍价。刘为姜见状,及时上来解了围,三言两语跟人把价钱说妥当,这就开始过称算钱。 老妈子买的多,几乎买了小半篮,图方便,她就要刘为姜把担子挑进院里去,等她去后面拿了盆子来装,再给钱。 刘为姜欢天喜地的露出一口白牙,当即在熊芳定的跟随下,把担子送到了院子里面。老妈子挑了挑荔枝,扭身就要走,却被刘为姜拦下了。 “老姐姐,我这东奔西走的做了一天的生意,能劳烦跟您要碗水喝么?” 老妈子看他眉清目秀,脑袋边又确实淌着两道热汗,便顿时有些心疼发作:“行,那你跟我走吧,我去后面给你弄水喝。” “那真是谢谢您了!”刘为姜一脸感激,扭身问熊芳定要不要也去喝一点,熊芳定顿了顿,闷声说道:“我不渴,你去吧,我在这儿歇一会儿。” 刘为姜跟着老妈子往后面去,一路上东拉西扯的说着自己的生意。熊芳定站在原地看他们走远,目光一转便又成了一副警觉的表情。把草帽往脑袋上一罩,他直接进了堂间,经过堂间脚下是两条路,一条通往后面的大院,还有一条则青石蜿蜒的去向一旁的小院内。这宅子的主人不是沈延生,所以熊芳定推测,他住在小院的可能性比较大。 贴着沿途的树丛,他步步小心,及至在路的尽头瞥见了一间单独建造的小屋才停下脚步。小屋建在一颗大树旁,泛着新绿的枝叶拢下来挡住半扇窗户。 根据刘为姜事先的调查,今天这宅子里除了老妈子之外应该没有别人。所以在走了一段路之后,熊芳定的警惕心也渐渐松懈。就在他快步的迈向小屋的时候,身后竟是传来了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熊副队长面色一滞,原本直挺的腰身矮下去,停顿片刻,他语调涩涩的扭身向来人说道:“实在对不起……我……”他想说自己有些尿急,想找个地方方便,然而在他面前,却是个黑洞洞的枪口,正当眉心。 屏息之中慢慢抬眼,他听到对方的声音,金石一般落落有声。 “不知熊副队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枪口的另一端站着一个面目俊朗的男子。男子头上戴着顶呢帽,帽檐下的淡淡的阴影里,露出一抹难以捉摸的微笑。不等熊芳定做出否定,对方略略上前一步,目光笔直的继续说道,“副队长若是不嫌弃,可否随在下至陋室一叙,就当是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有姑娘说沈细细这是出墙的节奏,但是我个人脚着啊,他只是觉得万光光长的好,又有点装模作样的b格,所以从精神和外貌上都跟他比较合拍,有好感,但是没到爱情的程度。另外,赵粗粗的脑筋也转的差不多了,嗯,他可以安心的弯掉了,至于小孩儿……我会给他弄出来一个,当然不是沈细细生的哈哈哈哈,沈细细表示菊花不支持受孕o(n_n)o哈哈~最后!我还想说一句!赵粗粗的正宫地位纯属我不要脸的剧透行为!!!所以等万长河滚蛋了,赵粗粗就可以发光发热温暖沈细细了!!!是这样的没错!!! 45第四十二章 万长河押着熊芳定进了宅子深处的一处密室,这地方十分隐蔽,外面用一堵砖墙作掩护,需要开启一道机关才能进入。之前的那户人家把这里用做储藏财物的密室,到了万长河这里,这密室便成了办公的处所。 熊芳定一言不发,一路都维持着静默的状态。他不知道这个呢帽男子的真实身份,然而对方对他却是了如指掌。思考的间隙,他觉得自己这趟有点自投罗网的意思,仿佛是人家早就张开了一面天罗地网,只等着他乖乖的往里面钻。 可这张网的幕后黑手又会是谁呢? 沈延生? 还是仇报国? 进入密室,身后沉重的石门便被关上了。熊芳定抬眼细看,发现这间屋子虽然面积不大,但是内容摆设井井有条,其整洁程度,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一尘不染。他生性就爱干净好整齐,这地方恰好与他的脾气性格十分符合,故而紧绷的神经也有了片刻松懈。 喘过气,他目光镇定,而这个时候,他身后的呢帽男子也已经站到了跟前。保持着持枪的动作,男人动作悠然的摘了头上的帽子,明亮的灯光下,熊芳定看到了一个面目俊逸的光头。 “哪位?”他口气冷冰冰的,一点没有迫于威胁的弱势。刚才在外面的时候,他是有些怕,但进了这屋子他又不怕了。因为刘为姜就在外面,忖度这男人也不敢对自己怎么样。 “熊副队长,不要这么紧张,虽然我这开头是起的鲁莽了一些,但想同您一叙的愿望却是真真切切的,希望熊副队长不要误会。” 展颜一笑,男人抹下枪口,态度客气的向他做了请的动作。熊芳定冷冷的横他一眼,从容落座。 “你这是请君入瓮?” 男人摇摇头:“非也。” 熊芳定哼出一声冷笑:“是算不上请,因为你这就是赤裸裸的胁持。” “熊副队长此言差矣,怎么是胁持呢,应该是扶持才对。” “扶持?”匪夷所思的两个字引得熊芳定双眉重锁。 可笑!拿枪口子扶持?! “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沈延生?还是仇报国?”开门见山,熊芳定也不想继续隐藏自己的不满,贸然闯入是他不对在先,但不管关系如何,他毕竟也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如此的待客之礼未免有失礼数,“你要他们自己出来跟我讲,躲躲藏藏成何体统?” 男子道:“我只听说,这二位是同窗好友,怎么,熊副队长是想加入其中?” 闻言,熊芳定脸上显出几分不屑之色,这对好友天天结伴而行,只知道逛酒楼下妓院,根本就是同流合污,而他是个洁身自好的,鄙夷嫌弃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涉足其中? 调转视线,熊芳定用沉默拒绝了对方继续话题的意图。既然主角不在,他也不想同这样来路不明的虾兵蟹将多费口舌。 然而片刻沉寂之后,男子的几句话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熊副队长,我既然敢跟您说扶持二字,必然同那二位毫无干系。熊副队长要是信得过,那我们就再谈后话,要是信不过,我也不会伤您分毫,反正外面的小卫士也已经喝完水了,熊副队长……要不要出去看他一看?” 熊芳定坐在椅子上,心中顿觉危机四伏,果然,这就是个诱兽入内的陷阱。然而稍稍定神,他并没有感到慌乱,反正来都已经来了,现在要走,恐怕一时半会儿也走不安宁。 不说不动,他用一双如炬的目光盯紧了对方,打算听一听对方所谓的“后话”究竟是个什么内容。 片刻沉默过后,男子莞尔道:“实不相瞒,我今天的的确确是为了您而来。” “为我?”熊芳定移动视线,把人从头到脚的看了一遍,说道,“如果我没有弄错,你应该是同沈延生住在一起,难不成……你是准备为他充当说客?” 男子摇摇头:“我同他只是相识而已。” “相识?只怕不是普通相识。” 男子道:“熊副队长,您这是对我有顾虑了?” 刘为姜那里来的资料,和沈延生同住的男人是他的小舅舅,如果眼前这位就是,那人家舅甥情深,又何来扶持自己一说?如果是充当说客,那还情有可原。自己跟仇报国的关系本来就不太好,此次剿匪如果他们想玩什么花样,自然也要买通关系。 读书人都爱这一套拐弯抹角的东西! 熊副队长这边迟迟不作回应,男子倒是也不急也不恼,镇定自若的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他端起手边的一壶茶水,替熊芳定倒了杯茶。 熊芳定瞥他一眼,当然没有喝,甚至连杯子都没有接。他从来不喝来路不明的东西,更何况眼前还是个敌我难分的情景。 男子见他不喝,便笑微微的递到自己嘴边,浅浅的咂了一口。 半温的茶水入喉落肚,他又说道:“既然仇报国有沈延生这个同窗做盟友,那熊副队长难道就没有这样的想法?” 此言一出,熊芳定瞬时目光警觉,搭在椅子扶手上的一只手掌暗暗握紧,出口的语气却是淡淡的:“我不过是替镇长办事,拉帮结伙实在没有必要。” 男子赞同似的点点头:“拉帮结伙固然不是什么好做派,但是熊副队长有没有想过,井水不犯河水毕竟只是个暂时,他日若是僧多粥少,熊副队长单枪匹马,又岂能力挽狂澜?” 熊芳定略作思索,道:“照你这意思,是要志愿的充当一下我的枪和我的马了?” 男子笑而不语,放下手中的茶杯,神色渐渐的归于肃然。 “那就要看熊副队长肯不肯赏这个脸了。” ====== 沈延生坐着虞定尧的小汽车一路悠悠闲闲的到了镇长府。甫一进门,虞少爷就跟一只欢快的小鸟一样拉着沈延生往大院里跑。 上次来的时候是晚上,所以很多景致看的朦朦胧胧,这一次他算是彻底看清楚了。正对大门是一栋三层的西式建筑,两边草木葱茏犹如栽了一道绿茸茸的天然篱笆。虞定尧把画板和工具统统的推给迎上来的佣人,自己抓着沈延生的袖子,直穿过大厅上了二层的楼梯。 沈延生跟着他脚步不停,觉得这样上门的方式有些冒失,及至俩人进了虞少爷的书房,大门一关,他又觉得这样也没什么。适时的同这熊孩子搞好关系,说不定到以后还有用的着他的时候。 如此他对虞定尧的态度便愈加温和,对着书房内的陈设略作环顾,他主动自觉地走向了小几前的沙发。 这书房很有个书房的样子,正对书架是一张写字台,写字台后面挂了一张巨幅书法。沈延生对书法没什么研究,但也能一眼就看出当中笔力虬劲的韵味。再看底下的印章,这居然是出自虞棠海之手。 这老头,宝贝爱多了,定是把自己也当成一桩宝贝自我满足着。 沈延生把目光转向房间另一侧的书架,虞定尧则是走到写字台边,弯下腰在里面翻翻找找。 过了一会儿,他拿出一本字帖,拎着书脊抖了抖,抖出两张钞票。 “沈大哥,我有事情想麻烦你。” 沈延生一抬头,小孩儿已经走到了自己面前。刚想问他什么事情,外面有佣人敲门。 “侄少爷,水果。” 虞定尧两步三步窜到门边,打开门从佣人手里接下果盘,连门也没开完整又把人打发走了。镇长是不允许他随意的带人回来的,每次往回带,都会有佣人用各种借口上来看看情况,然后再回去做汇报。 虞定尧想不通这究竟是为什么,好歹他也是个少爷,难道连这些权利都没有么? 小孩儿心里不太高兴,把果盘往沈延生面前的小几上一摆,自己也坐到了沙发里。 “沈大哥,你能帮我带点东西么?” “带什么,带给谁?” “带给你小舅舅。”虞定尧手一伸,递出来几张钞票,“我欠他个人情,不还不行。” 闻言,沈延生心中诧异,这又是哪里来的关系? 他们一个是生意人,一个是还在上学的小少爷,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有交集,况且若是真的如他所言,那为什么刚才在桃林里面不相认,偏偏到这个时候才来托自己还什么人情。 看看小孩儿手里的钱,沈延生不大愿意接,说道:“他什么时候让你欠了人情了,不是你想用这几块钱谢谢他做了半天的模特儿吧,照这样说,你也算欠我一份,只给他一个,不是厚此薄彼么?” 小孩儿望着他摇摇头,两只眼睛睁得又大又圆,浓黑的睫毛忽闪两下十分认真的答道:“不是不是,我们之前就见过,那时候我不小心砸了人家的东西,是他替我赔的钱。” “见过?在哪儿见的?” “万塔镇。”说着,虞定尧低头从自己的衣服里摸出一把金灿灿的锁片来,“当时我身上没钱,他就要了我的长命锁做抵押,如今锁片回来了,可他却没来找我要钱,沈大哥,你那个小舅舅真是个好人。” 沈延生看着小孩儿胸前的锁片,片刻沉默,最后笑眯眯的从对方手中接过了钱,说道:“原来是这样,那你刚才怎么不早说?” 虞定尧从果盘里捡起个荔枝来剥,同时有点不大好意思的说:“他刚才不是不让我说嘛。” 刚才?刚才自己也在,怎么就没注意到他们这哑谜似的一唱一和? 沈少爷心里有些不太高兴,毕竟这小舅舅是他的一个秘密,如今这秘密中骤然多出一个第三者,他就觉得是自己的食盘里伸进了别人的手,要抢他夺他,让他不痛快。 “既然他不让你说,那你现在叫我怎么同他去说?” 虞定尧把剥好的荔枝送进沈延生手里,眉睫弯弯的冲他露出个可爱的微笑:“这还不简单嘛,你可以买他最喜欢吃的东西送他,别说是我给的钱就行了。” 沈延生佯作赞同的点点头,把钱收进口袋里,一边吃着虞少爷伺候的荔枝,一边问:“你托我办的事情呢,我是应下了,那现在就轮到我来邀功请赏了。” “嗯?” “刚才在车里,你不是说要报答我么,想好怎么报答了?” 46第四十三章 为了报答沈延生的恩情,虞定尧没有食言,俩人在书房里吃了水果说了些闲话,便马不停蹄的驱车赶往镇郊的马场。镇长在那里存了几匹膘肥体壮的好马,偶尔有空的时候便会过去骑一骑遛一遛。不过最近两年老爷子腿脚渐渐不方便,这几匹马便成了虞定尧的所有物。 沈延生从更衣室里出来,久候多时的虞少爷早就换好了行头。上头马甲小衫,底下是马裤马靴,宽肩窄腰,好料子包出两条笔直的长腿,这少年身上已经渐渐的凸显出青年的轮廓。一手执着马鞭,他只露出个侧脸,两扇睫毛浓密卷翘的从眼窝里翻出来,带点稚气的温柔。 “沈大哥。”转头发现沈延生,他当即送来个清爽可爱的微笑。 沈延生的衣服是临时找的,多少有些不大合体,然而虞少爷盛情难却,非得拉着他来体验这策马奔腾的惬意。看他略有不自在,虞少爷又有些不大好意思的承诺道:“等回头我就要他们专门给你备一身。” 沈延生客气道:“这倒不用,反正我也不会总来。” 虞定尧说:“不会不会,来一两次你就知道这个好玩了。” 沈延生笑笑,心里却是不敢苟同。小孩子就是爱这些兵兵马马的东西,多用身少用脑,无忧无虑只需享受。若是时光倒退几年,他应该也同这位一样活的没心没肺,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顺风顺水,脚下那一路通达也是永无止境。然而命运毕竟残酷,由不得他撒娇任性。 此时看着虞定尧,他仿佛是见到了往昔的自己,心里既有叹又有怅,隐隐约约还有些嫉妒。 然而虞少爷对他半明半昧的心境却是毫无感知,兴致高昂的给他手里塞进一条马鞭,便拉着人往跑马场里面进。 同行的随从还是上午桃林里那个,牵着一匹枣红马进来,这壮汉卷起了袖子,袖口边缘粗壮结实的胳膊把布料撑的满满的。 随从扭头拍了拍马脖子,那一下的动作很熟悉。沈延生忽然想起赵宝栓送他下山的那天夜里也是这样拍的马脖子。 枣红马呼哧呼哧打着响鼻,被随从牵到了虞定尧面前。小孩儿让过沈延生说:“沈大哥,这驾虽然长得不够漂亮,但是聪明,脾气也好,你来试试?” 沈延生婉拒道:“不了,还是让我先看你骑吧。” 虞定尧三番邀请,但是都没成,无可奈何他只得在随从的帮助下,一脚马镫,翻身到了马背上。 小孩儿大概是对自己的骑术信心十足,居高临下,他嘴角弯弯的绽出两抹弧度,然后一摆那打理得油光水亮的小分头,踢踢踏踏的驾着马匹往跑道中走去。 沈延生本来就对骑马没什么 恋耽美 分卷阅读18 狼狈相奸 作者:节操帝 趣,对虞定尧骑术的精湛与否也没有兴趣,远远的站到休憩用的凉棚下,他开始慢慢的思索小舅舅同虞少爷的相识。 小舅舅看着慈眉善目,加上性格温和,偶尔心肠发软,做一做出手相助的好人也不奇怪,可这好人做的是不是有些远,不是在罗云镇而是在万塔镇。 难不成这俩真是有缘千里? 就算是有缘,这做的也不是坏事,刚才当着自己的面却又为何不肯说破呢? 沈少爷心思绵绵,越绕越密,绕到最后竟是有些醋海生浪的趋势,抬眼望向马场中央,虞定尧驰骋而行,一副春风得意的飒爽模样,而那个壮实的随从却是手忙脚乱的随着马匹奔跑的方向不断的转换着位置。 沈延生对着这对主仆,先是笑模笑样的观望,望着望着,他视线一转竟是冷下了脸。 最近一段日子,他对小舅舅的依赖是有增无减,恨不能天天都见到面,说上话,其热切程度,几乎可以同那些犯了恋爱病的男女青年相媲美。 然而偶尔静下来,他也知道这样的感情有点不大对,但是隐隐约约,这种萌动却无法止歇,好像春天到了花草树木都要发芽一样,他胸中也藏着一股待放的热望。 扬鞭驰骋,虞少爷是一副兴致勃勃情绪高涨的好模样,沈延生不好拂他面子,意思意思也骑着马去跑了两圈,很快就厌了。好在小孩儿到底是小孩儿,开始还懂得招呼下自己的客人,招呼道最后竟是变成了彻底的自我玩乐。看他玩的兴起,沈延生也没了负担,在凉棚底下坐了一会儿,闲适轻松的喝了点茶。 终于等到打道回府,车子开到大街上,虞少爷却依旧不肯放人,硬粘着沈延生绑架似的用小汽车把他装到半途,小少爷这才面色微红的开口道:“沈大哥,你能再帮我个忙么?” 沈延生不解:“又是要我去找你哪个恩人了?” 虞定尧看看车窗外面:“我想去那里面瞧瞧。” 顺着小孩儿的视线,沈延生发现那是间澡堂,顿时稀奇道:“澡堂?” 虞定尧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好端端的去什么澡堂,骑马出汗了?” 看他头也干净脸也干净,从上到下都是个整洁模样,就算是过分的偏好清洁,也不用大街上见个澡堂就拔不动腿吧,难道这么大的虞府还少个泡澡解乏的地方? “我说出来你不要笑。” “嗯?” “我没去过澡堂,叔叔不让……” “没去过……所以想去开开眼界?”沈延生真是要笑出来了,因为觉得这番对话有些匪夷所思。 这小少爷什么新鲜玩意儿没见过没玩过,偏偏稀罕这样寻常不过的地方。打量了一下小孩儿半生不熟的五官轮廓,他心思一转,问道,“小东西,你该不会是想去里面看女人吧?” 虞定尧瞬间脸红,口舌打结的辩解道:“不是不是,我没想去看女人!” “真不是?” “不是!”小孩儿回得很坚决。 看他一副有口说不清的模样,沈延生笑道:“紧张什么,姑且算你不是。不过你就是想看,里面也没有。” 虞定尧嘎的一声,问道:“女人都不洗澡?” 不对,虞府里的女人也都是洗澡的,不仅洗澡,身上还都香喷喷的带着一股好闻的味道。所以话一出,他又脸红了,觉得自己这问题十分荒谬,不在澡堂里洗,可以在自己家里用脚盆洗呀,如何能得出不洗澡的结论? 沈延生哈哈的笑,拍了拍这少爷的肩膀说:“你要是想去,我就带你去,不过今天不行。今天我还有事,再说你也出来了这么长时间,再不回去家里就要担心了。” 虞定尧面色窘迫的点点头,扭头望了望澡堂门口的大招牌,小声提醒道:“那你可别忘了来找我……” ==== 万长河从后院出来,堂间里的吴妈正端着一盘新鲜荔枝。一见到他,吴妈便把荔枝盘子摆到了桌面上,口中略带疑惑的说道:“刚才来了两个卖荔枝的贩子,一个跟我讨水喝,另一个说在院里等,等着等着这人就不见了,另一个也不着急,只说是可能临时有事先走了。先生,你说这个事情奇怪不奇怪,我还当他们是搭伙来的贼,可看了一圈也没见少了什么东西,所幸这荔枝倒是不错,价钱也便宜。” 万长河从盘子里捡了一颗,说道:“兴许人就是临时有事走了呢,你也不要想太多。” 吴妈摇摇头:“不对,这以后我还是小心点好,刚才也是看那个讨水喝的怪可怜的,日头底下走得满头满脸的汗,不然啊我也不会把人单单的落在院子里。” 说完,吴妈便转去院子里打理那些花草,这时候,沈延生回来了。一进门,他脸色有些不大好,仿佛不怎么高兴。吴妈手里刚捧起个长嘴的水壶,见外甥爷这样子,心里便觉得十分稀奇,但又不敢上去说话。扭身面对了那堆花花草草,老人家支楞着耳朵仔细听那堂间里的动静。 “回来了?”是万长河。 沈延生没应答,一屁股在堂间的椅子上坐下。 万长河接着问道:“这又是谁惹到你了?” 从桃花林里回来,他本来是想找个借口把沈延生支开的,然而偏巧在这时候冒出来一个虞定尧。小孩儿看起来乖巧又粘人,正好替他黏住这个假外甥,也省去了他费心费舌的麻烦。倘若再加上之前的长命锁,万长河觉得,这位虞少爷简直都快成了自己的一颗吉星了。如今吉星高照,即便是沈延生在他面前耍点小脾气使点小性子,他也觉得毫无所谓。 果然,未等他把话说开,沈延生便不太客气的从口袋里摸出两块钞票,丢在了桌面上。 “……这是什么?” “是你那个少爷给的人情钱。” “哪个少爷,什么人情钱?” 沈延生忿然:“还装?虞定尧虞少爷啊,你们不早就见过么?” 万长河笑了笑:“他是镇长的心头肉,哪个没见过?” 沈延生眉头微蹙的瞥了他一眼,道:“你们即便是认识也不用对我有所隐瞒吧,这有什么意义?” “他都跟你说了什么了?” “没说什么!” 沈延生知道自己这样生气不好看,可对方现在是他的小舅舅,既然是小舅舅,那么这样近的关系当然就无需在乎面子不面子的问题。气呼呼的从座位上站起来,他扭身就要走,然而走出几步,他又回来了,先是看了小舅舅一眼,然后动作迅速的打劫了桌上的荔枝盘。抱着满怀红圆饱满的果实,这一次,他走的头也不回。 正在院里浇水的吴妈小心翼翼的扭头往堂间里看,正看见万长河对着外甥爷的方向摇摇头,然后把剥好的一个荔枝吃进嘴里。最后无奈的笑了笑,慢吞吞的腾出手去捡了桌上的那两张钞票。 47第四十四章 虞定尧回到家,果然天天都盼着沈延生来找自己,然而等来等去,沈延生却是连个面都没有露。他不露面有原因――罗云镇里出事了。 事情发生在镇外,一帮小贼趁着月黑风高扒了保安队的军火库。当时刚好半夜,几个游岗的士兵依照惯例经过那里,却发现本该在仓库门口把手的队员横七竖八的倒了好几个。立时拉响警报集齐队伍,扒仓库的便趁乱跑了个彻底没影。等仇报国带着人赶到,连尸体也已经收拾妥当了。 本以为发现的算及时,可一番彻底的清点过后,仇队长却是狠狠的伤心了一把,原来这批丢的全是德国产的卡宾枪,锃新瓦亮的,连摸都没摸热,就让人先一步掏了个空。虽然后续的还有几批货陆续会到位,但仇队长却发现,这日子,他是不能等了。 就在军火库出事的第二天,虞棠海把他召进了镇长府。 出了这么大的事,仇队长心里很是忐忑,屁股坐不坐得牢不牢不敢说,劈头盖脸的一顿痛骂必然少不了。然而出乎意料,老爷子没有骂他,不仅没有骂,甚至连一句正经的囫囵话都没有给他。 把人叫过去之后,也不搭理也不叫佣人丫头伺候,单是让人站在烟室里,闻着鸦片烟的味道看那些丫头伺候着烧烟泡,一看就是一天。 从虞府出来,仇报国只觉得头晕脑胀,挨骂的话虽然一句都没听着,可他却觉得自己连脊梁骨都弯了好几截。心头上沉甸甸的坠着个千斤重的大秤砣,简直吊得他身心失衡。 司机早就候在大门口,仇报国迈过虞府的高门槛,在朗朗的月色中吸了几口新鲜空气。一天下来,他米没吃一粒,水没喝一口,饿的前胸贴后背,连肚子都没了咕噜的力气。拉开车门,他打算明天就把手下那帮人聚起来,吓一吓,骂一骂,等吓过骂完,再叫熊芳定把队伍拉出来检查一遍,闲日子无多,他们马上就要启程。 日程临时上提,手忙脚乱的不只是保安队的人,沈延生也被弄了个措手不及。 听鸟语闻花香吃荔枝的闲日子没过几天,这天上午去保安队的大楼开了个会,他就莫名其妙的被人用车装上了征途。 军火库失窃的事情还在追查中,虽然已经有线索指向白家岙,但并未坐实。料谁也不会想到,仇队长这一次竟会行动得如此风驰电掣。 匆忙间,沈延生只好写了个条子托人捎回小舅舅的当铺,告知自己这段时间要出去一趟。送条子的人刚走,仇报国就来了,兴致勃勃的拉着他上了一辆军用吉普。 这车在新兵检阅的时候他见过,是和军火一道采购的。沈延生颠颠簸簸的坐在司机旁边,心想这位同窗也不是个视财如命的人。好歹知道什么钱可以拿,什么钱不可以拿。 可转念一想,他这也是没办法。毕竟还是个小年轻,羽翼怎么也不够丰满,加上虞棠海这个坐镇幕后的老狐狸,想要翻手云,覆手雨的日子,还离得远着呢。 仇报国军装笔挺,神情中还带了几分精神饱满的奕奕之色,仿佛他这趟所面对的前路不是硝火弥弥的战场,而是什么华丽庄重的仪式。目光笔直的望着前方,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扭身在沈延生腰上来回的摸了几把。沈延生本来坐的好好的,一下不防备,差点“哎呦”一声叫出来,目瞪口呆的望着对方,还以为他大白天的就要胡闹。 然而未等他开口骂,仇报国却是蹙着眉头一脸不高兴的问道:“枪呢?” 沈延生一愣:“什么枪,我又不是你那帮手下,出门还带枪?”说着话,他像是为了作出区分一样,轻轻的杵了一下手里边乌黑油亮的文明杖。 仇报国说:“你不是看它漂亮,真拿去摆在家里当装饰了吧。” “不然怎样,你还想让我天天捧着那个盒子感恩戴德的举在头顶上?” “我不是这个意思。”仇报国解释道,“我送你枪是让你防身用的。” 沈延生睨了他一眼,双手交叠的摁在文明杖上端:“劳您费心,我很安全。” 仇报国说:“在镇里是不用怎么担心,可现在不是情况不同么?” “有什么不同?” 难不成还要让他亲自参与到剿匪的第一线去不成?他是来出谋划策提供线路的,又不是来扛枪卖命的,运筹帷幄,总不至于时刻面临危机。所以这一趟急虽急了点,他倒是不怎么怕,因为他早就想好了,不管谁出来说什么,想要他往前面去,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仇报国看他语气生硬便识趣的不再吱声,车子沿着镇郊的山道一路直行,速度不是很快。新征集的队伍被分成几个纵列,肃静前行的前端,是熊芳定和他的卫士刘为姜。 仇报国大摇大摆的坐着吉普在前头,熊副队长却只有马可以骑。比起那些徒步行军的,他当然还是有地位,但是这地位不高不低让人憋屈。随行的还有几名干事,都是唯唯诺诺不怎么吱声的人,此时远远的落在熊芳定后面,看这副队长一副黑云压顶的架势他们也不敢贸贸然的往枪口上撞,各自勒住自己的马匹,能走多慢走多慢。 刘为姜跟在长官后面,面目镇定。天亮前他让宋世良给万长河那边送了消息,相信这个时候万长河已经回落雁岭去了。 眼看各路人马蓄势待发,一场明争暗斗近在眼前。 ====== 大约傍晚的时候,仇报国的队伍终于到达了白家岙,两道山坡子密林层层,在夕阳的映照下,目光所及,皆是浓稠的墨绿。 岙口有几处荒废的土房和草棚,这本来是个供人歇脚的驿站,然而随着匪患的猖獗,渐渐的没有人敢在这里多做停留,剩下几片碎泥烂草,看着也不是特别牢靠。不过由于镇长连年的剿匪,一趟两趟的总有队伍过来,便临时性的在旁边搭建了一片营房。 仇报国让部队在此驻留,埋锅落灶,准备过夜。 沈延生脱了外套,坐在火堆边,他还完完整整的穿着里面的衬衣。随行的干事都是士兵出身,从头到脚的装束也十分统一,就是保安队的制服军装。唯独他是个特例,油光水滑的分头梳得一丝不苟,衬衣长裤的打扮让他看起来同整支军队格格不入。 仇报国把他安顿下之后,转身又去东头忙到西头。没功夫缠他,到也顺了他的意。 噼里啪啦一顿忙碌,底下的小兵给端来了肉汤和米饭,味道清淡无功无过。沈延生随便吃了点,端着汤碗忽而有些失落。他想起吴妈的手艺,菜香肉酥的可比这强多了。 早知道今天就会被拉出来,他昨天就该放开肚皮好好吃一顿,只可惜嘴瘾没过上,就是连小舅舅的面也没功夫见一个。最近这阵子,他也不知道在忙什么,天天早出晚归,简直成了个不带歇的陀螺。沈延生慢慢吞吞的在堂间吃了饭,挨过吃茶时间,都没见人回来。最后实在呆不住,只好回屋休息去。 这小舅舅呀,不是又趁着自己不知道到处做他的好人去了吧。 掰开手里的半截树枝丢进面前哔哔啵啵的火丛,他看着那金红色的火舌一层层的卷住灰白的枝条,渐渐变形的时候,忽然跑来一个小兵,对着他行了个毕恭毕敬的军礼,开口说道:“沈干事,仇队长吩咐了让人去他那儿开会。” 仇报国的营房是这一片中最大,灯光最亮的,一进去,屋里已经或坐或站的塞了好几个人,都是在保安队大楼见过的熟面孔。 当中一张大桌,压着四角摊开的作战地图。白堡坡上的大致情况,沈延生早就交代过一遍,一些具体的细节也已经转化为数字和符号,标注到了展开的地图上。 他们的对手并不是一帮临时起意的乌合之众,而是有组织有规模的半正规化部队,不仅根深流远,而且在武器装备上也十分先进。镇长年年剿,这帮人在应对和反击上也渐渐的累积出了经验和教训。加上常年盘踞,又对附近的地形和山势极为熟悉,所以此行若是没有个周全的准备,贸然出击必定事倍功半。 权衡利弊,一众人讨论了半天,最后仇报国下了暂时的命令:全员现在这里驻扎几日,等情况观察完毕,再做进步一的行动。 会议完毕,大大小小的人物各自归去,沈延生也跟着他们走,然而走了几步,却发现仇报国跟在自己后面。 怪事,他跟出来干嘛?有话说? 沈延生默不作声,蒙头走路,及至进到房内,仇报国依旧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情境,撩开遮挡用的粗帆布,他大大剌剌的找了地方坐下,然后一左一右的摘了脚上两只马靴。 沈少爷站在房间中央,对他这番行为很是不解,眼看着人把脱下来的鞋整齐的摆作一对,他冷声问道:“仇队长,你歇错屋了吧。” 仇报国一抬头,说道:“没啊,我跟你睡,你不就睡这儿么?” “跟我睡?床这么小,怎么睡得下两个人?” 仇报国嘿嘿两声:“我搂着你睡。” 大概是这死皮赖脸的语气让人联想到赵宝栓,沈延生心里登时翻江倒海的一阵不快。懒得跟人废话,他捡起一旁的外套穿到身上,扭头就出了营房。 仇报国在里头“哎哎”了两声,手忙脚乱的穿起鞋追出来,看到沈延生默不作声的往火堆边上一坐,他才意识到自己这脸皮是有些过于厚了。不过他还不肯承认自己就是有点图谋不轨的意思。期期艾艾的坐到人身边,他看看周遭,然后做贼似的掰住了沈干事半边胳膊。 “延生,生气了?” 沈延生抬手掸开他,看也不看一眼。 仇报国又说:“你别生气,我不睡里面还不行么,我上别地儿找床睡,不耽误你,别生气了。” 沈延生盯着那火苗寥寥的篝火堆,沉思片刻,说道:“三爷,别说我这人不讲情面,其实你心里想什么我都清楚。” “……你清楚?”清楚什么?仇报国一时遭人揭了短,不由自主有些面红。 你清楚我爱你? 看着对方白白净净的脸蛋,他胸中压抑的情爱之涛又汩汩的涌动起来。想要试试探探的说两句半肉不麻的话,沈延生却是开口了。 “三爷,既然你我熟识多年,我也不拐弯抹角。你有心思是你的事,可不要往我身上使劲,我们又不是一男一女,该说什么做什么得有分寸。” 仇报国脸色一黯,知道这话是让人说到了边,然而失望之余他又有些气愤与不甘,便低声问道:“别说我什么都不清楚,你跟赵宝栓就是一男一女了?搁一起好的时候,你给他做女人?还是他给你做女人?” 几句话语气不重,但内容粗鄙,仇报国这是气话,可沈延生听在耳里,却是匪夷所思的扭过了头。 两只眼睛在火光的照耀下瞪得滚圆,他眉头紧锁,是个要彻底生气的模样。 “你说什么?” 仇报国硬着头皮,他在沈面前总是势弱,就是因为弱得久了,过于服帖,所以才会引来对方的轻视。所以这一次,借着夜色遮脸,他也想强势一回。 “我看你这模样,肯定只有挨操的份,怎么了,他有什么本事,让你这么舒服?”恶声恶气,他把自己体内那点使坏耍赖的性子全提了出来,胳膊一抬揽住边上的人,他过去就要亲要摸。沈延生没料到这软蛋也会有这副不要脸的样子,怒气横生的便要挣扎。就在两个人拉拉扯扯纠缠不清的时候,慌里慌张的从前方的黑暗中跑来一个小士兵。小士兵踉踉跄跄,站到他们跟前咽了口唾沫,急急得说道:“报告,报告队座,前面有情况!” 48第四十五章 仇报国领着几个人去到出事的地方,前脚到,后脚熊芳定也来了。只见两个士兵抬着一具尸体,正在往有火光的地方走。 尸体让人抹了脖子,喉咙底下湿淋淋的一道血口子,衣服襟子斑斑点点,是大片大片的血迹扩散。单从人身上的领徽和制服来看,这是保安队的人。 仇报国就着光看了一眼,浓重的血腥味嗅得他直泛恶心。撇过脸,他手一挥,让人把尸体抬走了。熊芳定站在一旁,脸色也是不大好,可惜这时候他身边没有刘为姜,不然这个贴心小狗腿铁定会在第一时间给他递上手巾。 是了,这副队长爱干净嘛,特么比娘们都讲究。 转身面对站在营房外的一列小兵,仇报国沉着嗓子斥道:“怎么回事儿!” “报告队座!刚才小王说想撒尿,结果很久也不见他回来,等我们出来的时候发现他倒在营房后面的草丛里,已经,已经死了。” 队首的小兵撕扯着喉咙回答,声音里还能听出紧张,不知道是对着仇报国心生畏惧,还是同伴血淋淋的尸体让他后怕。 为了补充之前的人员损失,这帮新兵全是熊芳定四处抓壮丁似的搜罗过来的。没经验,缺胆识还少调教。如今这匪还没开剿,倒是先莫名其妙的死了人,仇报国对着熊芳定便是冷冷的扫了一眼。 熊芳定目不斜视,胸中镇定,即便是知道仇报国之后定会用此事向自己发难,他也没有露出慌乱之色。 既然没有露出破绽,当着这么多手下,仇报国也不好直接开口骂人。抬眼看向那些士兵,这时候从前方的暗处中跑来一队人。 手持佩枪,这些人步伐匆匆,及至到了近处,仇报国一眼就认出了那为首的――不是熊芳定的贴心小狗腿刘为姜么。 跑到跟前,这青年挺身向他行了个军礼,然后不知道是对着哪位长官,高声汇报到:“报告!我已经带人在附近搜过一遍了,并没有发现可疑之处。” 仇报国视线一斜,心说,骂不着大的,还不能训一训这小的? 别人投鼠忌器,到了他这里便是杀鸡儆猴。转去面对了刘为姜,他也不问前因后果,张嘴就把人大骂了一顿。 “……给你们饷钱不是让你们逛窑子上赌场的,老子领你们出来是为了剿匪,不是特么来给你们送终!刚到还没开干就死人,这不是当着面给老子卷脸子是什么?!” 或许是因为刚才在沈延生那里吃了瘪,所以仇队长怒浪滔天,越骂越凶。好不容易等他发泄完毕,一直沉默不语的熊芳定站了出来。 “这事我会负责,到时候给你交代。” 仇报国盯着他冷冷的面孔,半响哼道:“好啊,那还请熊队长务必认真调查,到时候给我个圆满的交代,我也好回去向镇长交代。” 说完,头也不回的朝自己的营房走去。 熊芳定看他走远,目光中满是不屑,对着那帮士兵稍作安排,他也领着刘为姜往回走。 “你怎么会在那里?” “报告队座,我本来是按照队座的意思注意沈仇二人的动静,刚好撞见那边有情况才带人追过去。” “追到凶手了?” 青年摇摇头:“天太黑。” 熊芳定说:“这次的情况可能比较复杂,你是我的卫士,没有我的指令,还是不要有所动作了。对了,我让你从底下抽人,你办得怎么样了?” “人员都已经到位,随时听后队座差遣。” 一场骚动得到平息,保安队的驻扎区也因此加强了巡逻守卫。一左一右都是敌,他们夹在当中更要提高警惕。 从熊芳定的营房里出来,刘为姜并没有就寝的准备,就在几个小时前,他依照万长河的嘱咐,对分散的人员进行了情报转达。而那个小王就是因为不小心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一泡尿把自己冲上了黄泉路。 杀人的匕首,刚才追出去的时候已经处理掉了,此时迎着头顶上皎洁透亮的月光,刘为姜沉默的望向那一片隐藏在浓黑夜色中的山峰与密林。 这不是他第一次杀人,所以心境同面色一致,毫无波澜。 仰头望了一会儿,他忽然对着月光扬起那只刚握过屠刀的手,然后就着雪白的月光反复看了看。透过五指间的缝隙,有阴影轮廓当头落下,或黑或白的笼在他脸孔上,显出一种怪异的沉默。 ========= 营房内,沈延生躺在木板搭造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安稳。晚上营地里出了事,死了个人,他站得远远的并没有凑到跟前去看。及至混乱的秩序又得到维护,他才压着颗烦躁不安的心回到自己屋里。 仇报国刚跟他撕了脸,一时不好意思,便没有继续来纠缠。直在床上醒到后半夜,他终于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派出去勘察地形的人回来了,仇报国又把人聚起来开了个不大不小的会。熊芳定揽下了头天夜里的事,可这一夜并没有查出什么结果,所以整场会议,他一言不发。沈延生了解了大致的情况之后,对这两位队长间看不见摸不着的矛盾也嗅出了七八分。 本来嘛,权利之争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不过从熊副队长的态度上来讲,他或许已经把自己划到了仇报国那一边去。划给谁都无所谓,这场利益纠葛,沈延生早就端正了自己的立场――他是个中立,谁也不偏谁也不依。 这一天过的说安稳也不安稳,说混乱也不混乱,倒是备战的状态从拉开之后便一直没有止歇的迹象。沈延生跑了几趟作战室,回答了若干问题,也讲了些态度中肯的意见。等吃了两顿米饭肉汤,天又黑了。 天一黑,他心里就要乱,因为白天有日头,日头朗朗的所有事情都在视线可及的范围内,可一到了晚上,情况就不一样。他最烦仇报国再来找他,或者不要脸的再同他讲那些男人女人,尤其可气的是人居然还因此扯到了赵宝栓,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在营房里呆着,他四处串门,从这个这间屋走到那间屋,这一拨的小兵大部分都是刚征来的,所以一个个都很年轻,当中还有不少是半大的孩子。看着他们,沈延生想起虞定尧来。 这小少爷,还等着自己带他去澡堂呢。可是澡堂有什么好去的,看一帮大男人光屁股露鸟? 谁知道呢,兴许人家虞少爷生来就对屁股和鸟有兴趣。 想着想着,他一个人笑起来,笑得声音很低,很小,有点像冷笑。 边笑边走,走到营房附近,他一抬头,隔着老远的距离就看见门口站着个高高大大的仇队长。脱了外套,他露着身上白色的衬衣,底下两只大脚稳稳的踩着一双马靴,独自在营房门口徘徊,是个要进又不好意思进的样子。 沈延生站在当地看了一会儿,毫无感想的转身走开了。 营地外长了颗参天的大树,估计是有年头了,树干子很粗,得要三四个大小伙子才能合抱过来。沈延生实在没事做,绕着大树一圈圈的走,这地方离着哨岗不远,能望到个模糊的轮廓。默不作声的走了一会儿,他停下来,站到树干前,伸出手臂抱了抱那粗糙结实的模子。树叶的芬芳混了泥土的清新让夜风卷着一层层的吹入口鼻,他睁着两只又黑又圆的眼睛,像个寻求依附的小孩儿一样,把半片脸孔贴了上去。 也不知道小舅舅回家没有,看到条子有没有担心自己。 路边的草丛中,吱吱啦啦的虫鸣一阵接着一阵,夜越静,这声音就响得越透彻。沈延生在这忽低忽高的虫鸣声中闭起眼睛,两只手摁在树干上摸了摸,忽然想起件事情来。 自己跟着小舅舅住了这么些日子,却还没有一起去照过相。虽然本地摄影的水平从报纸上就能窥得一角,但留两张照片做纪念还是很必要的。 要不就等这次剿匪回去吧,到时候风风光光的凯旋而归,说不定小舅舅还会因此而感到骄傲。 心思软绵绵的从腹中绕到胸口,他几乎快要忍不住嘴角渐渐上扬的弧度,用力的吸了口气,嘿嘿嘿的傻笑又被咽回肚子里去。 沈干事抱树抱得专心致志,同样专心巡逻的游哨岗却被他吓了一跳,几支枪口齐刷刷的举起来对准了这个行迹可疑的,因着前一夜的风波,大家都有点草木皆兵。 及至拧开的电筒光束照出沈延生的头脸,端着枪的小兵才惶恐不安的叫了一句:“沈干事!” 而这个时候沈干事刚在他们面前掉了脸子,也不好意思说自己是闲着没事抱树打发时间,索性一脸严肃的绕着大树又走了一圈,边走边用手在树干上拍拍打打,嘴里漫不经心的说:“这树可真粗,真粗,太粗了。” 满嘴的粗啊粗啊,他把边上的士兵当做了透明人物,背着手往营地里走,脚步也是不快不慢的,十分镇定。 小兵看看他,再目瞪口呆的对望一下,对这位沈干事的言行是彻底的摸不出头脑。转身用手电扫了扫那刚被干事临幸过的大树,其中一个说:“好像是挺粗。” 沈干事大摇大摆,经过一排排营房往回走,这时候营区里面已经熄了火,他照着自己的记忆七弯八拐,却总感觉摸不对门。就在这绕来绕去漫无目的的光景里,他忽然在一片屋后的阴影里发现了两道人影。 人影站得并不近,因为光线昏暗,所以只有模糊的轮廓。两个轮廓看似亲昵的挨在一起,应该是在商量着什么,可是离着太远,沈延生听不清。 小心翼翼的往 恋耽美 分卷阅读19 狼狈相奸 作者:节操帝 落里缩了缩,他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就警觉起来。 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只见那两个人又在黑暗中交流了一会儿,然后分道扬镳,各自走了。沈延生屏息静气,看得眼睛眨也不敢眨一下。、,就在其中一个人转身走出阴影的时候,淡淡的月光中,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49第四十六章 密匝匝的树林子毡帽似的半遮了山道,头顶月光稀疏,零星的透过叶间的缝隙水波荡漾似的洒出一地斑驳。 密林之中,一个男人形色匆匆,鞋底擦过浅草浮浮的路面,发出一路轻微的细响。 经过山崖前的一弯小道,这地方植被浓密,再加上光线暗淡,便显得极其幽暗深邃。而就是在这深邃到近乎发黑的树丛中,忽然传来了一连串枝叶拨弄的哗啦声。 男人立身顿住脚步,目光警惕,动作流畅迅速的拔出腰间的佩枪,随着那声音的节节逼近,一粒子弹被推上了膛。 枪口正对的暗处,一秒钟,两秒钟……树叶抖动的幅度在慢慢加大。 终于在一声戛然而止的“哗啦”声之后,左右分开的草丛间,露出了一张干净漂亮的脸。这张脸在枝叶的掩映下显得半明半昧,只有一双眼睛亮得透彻。 朦胧的月光中,沈延生抖了抖干涩的嘴唇,他紧张了一路,到了这一刻,更是全身心的绷紧,好像一张弓,被人拉到了头。 面前,是个黑洞洞的枪口。当胸的位置,那扳机还未叩下,可他却觉得那子弹已经无情的穿透了自己的身体,让他在沉默中发出阵阵钝痛。 “小舅舅……”目光黯淡的鼓了鼓勇气,他哑声说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万长河探头看向青年身后,并未作答,确定对方只有一个人,才慢慢的收起手里的枪,口吻平静的回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着我的?” 沈延生面容一僵,哆嗦着嘴唇继续问:“……你看到我捎回去的条子了么?” 万长河没有回答。 有的东西,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沈少爷想要个吃饭说话的亲人,老天爷就大发慈悲的给了他一个小舅舅。只是不知道这是为那一场人祸作出的赎罪,还是为下一轮有意的玩弄所作出的准备。沈少爷知道有时候自欺欺人的行为可笑且不可取,可他现在却不由自主。 一颗心坠在嗓子眼里噗通噗通跳个不停,他眨了眨眼睛,然后听到了自己的声音。那声音低低的,哑哑的,听起来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苦笑。 “你是不是……来找我的?” 恍惚间,他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只是这个答案他不愿意接受。宁愿相信由于自己过于思念对方,以至于老天亲手把人送到了他眼前,以解他的相思之苦。也不能相信自己的小舅舅可能是个身份模糊的危险人物。刚才在营地里,同小舅舅有所交流的人是熊芳定。头天夜里刚莫名其妙的死了人,这节骨眼上,熊芳定又半夜三更的偷偷会客,怎么想,这都不可能是一次普通会面。 那么这个小舅舅,到底会是谁呢?他和熊芳定,又是什么关系呢? 疑问猜测滔滔而来,立在当地的沈少爷却木头木脑,这个时候,他的脑筋和心思全不转了。 转不动,更不愿意转。 他只知道自己的小舅舅会躺在床上姿态安然的看书看到丢了长辈身份,会一本正经说镇里没有池塘,到了夏天不能看荷花,还会在马褂襟子上佩戴一个银光闪闪的领带夹。 这是他认识的小舅舅,也是他爱的小舅舅。 他要的只是他那一层身份,至于身份背后的东西,不要也罢。然而感情这种东西始终不能从理智上说清楚。 他觉得自己不应该难受,可他确实是难受了。难受的手脚发凉,就连脑袋也空了。 万长河立在原地,他这位置正对月光,苍白的阴影从上方投注而下,衬得他原本柔和的五官透出一种刀削斧刻般的冷峻。这样的小舅舅在沈延生来说,是陌生而可怖的。浓重的压迫感之下,男人仿佛是与他背后黑幽幽的山道融为了一体。而脚下的月光做了一道黑白分明的界线,活生生冷冰冰的把他们之间的秘密关系切断了。 “我不是你小舅舅。” …… 沈延生听着自己的呼吸,慢慢的垂下脸,叹息似的说道:“我知道。” 万长河目不转睛的注视着眼前的青年,缓缓的向身后的黑暗中退过去。走出几步,他低声对沈延生说道:“你回去吧,夜里风大。” 沈延生还是垂着脑袋,默默的点了点,当真就放开了抓在手中的两丛树叶。 哗啦一声,斑驳的叶片从四面八方包住他,而万长河就在他缓缓上移的视线中转了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沈少爷受了天大的打击,恍恍惚惚的回了营地,他什么也不想了,不想烦人的仇报国,也不想去照相馆照相的事情。回到屋里,他倒头就睡,后半夜还模模糊糊的流了两滴眼泪,不过都是在梦里,算不上伤心至极的真哭。他也不会允许自己为了这样的事情就伤心,毕竟他跟万长河之间只是逢台上戏,有一出就演一出,如今到了大戏收尾的时候,或喜或悲都是没有意义的。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样的快,这样的突兀。 空壳子似的没了情绪,趟下去没多会儿,他又被一阵嘈杂的集合声给惊醒了。这时候天刚蒙蒙亮,到处都灰蒙蒙的,有光也是照不透。 沈延生走到屋外,随便抓了个奔走的小兵,这一问才知道原来昨天夜里游哨岗又死了人,仇报国一怒之下,决定采取行动。小兵回答完毕,急急忙忙的跑向大部队聚集的场所,而沈延生站在营房门口一扭头,远远的便看到了仇报国和熊芳定。这两个人都整装待发,站在队伍前端,面目严肃。 面对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保安队终于不能继续沉默。天刚亮透,仇报国便拉着人挺进至白堡坡山脚下,展开了拉网式的搜索进攻。 清晨的林间山雾弥漫,可见度不高,所以队伍前进的速度非常之慢。仇报国在后方指挥坐镇,方案是他们早就研究好的,针对各种可能的情况制定了好几套,打算根据实地的考察情况再来个对症下药。 不过他这不是就病看方,而是手中一齐握着病灶和药方,酌情抓放。 仇报国上任以来没干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这是第一次,当然也不能是最后一次。开战前,他早就跟赵宝栓通过气,双方躲猫猫似的干上两架,然后再议后事。然而现在的情况却跟他们当初说好的不大一样,好戏未开锣鼓未响,他这里却是接二连三的死了好几个人。 顶着一头一脸的露珠水雾,仇队长放目远眺,搜索侦查的工作有条不紊,他心里却是乱麻似的散了把。 沈延生赖在营区里没有动,熊芳定领着一批人去了落雁岭的地界,随时提防那边趁火打劫。 队伍刚出营区没多会儿,却是沈延生骑着匹小马追了上来,看他细皮嫩肉的坐在马背上闪着光,熊副队长微微仰头,从帽檐下射出两束视线。 “沈干事倒是尽心尽责,跟那帮吃闲饭的缩头乌龟不一样。”一句话说夸不是夸,但因着语气刚正,所以也听不出好坏。 沈延生笑了笑并未作答,本来他也是要做那帮缩头乌龟的,不过因为昨天夜里见了那个人,他心里生了梗,一时迈不过去罢了。 落雁岭位于白家岙单侧,看起来是一道连绵起伏的山脉,林叶密密的交织而上,尽管才开春不多时,那枝叶的颜色却是已经有了些由绿转墨的趋势。日头遥遥的下来,照得这一片远近的山林上金斑荡荡,仿佛一片绿色的湖面,起了层层潋滟的波光。 沈延生仰头打量这一路的风光山色,心中不免发出暗叹。 罗云镇里没有池塘,看不见荷花,不过等到了夏天,这淡妆浓抹的山色也会是一番值得游览的好景观。只是可惜,大概是没人愿意与自己结伴同行了。暗自神伤,他仰着脸叹了口气,一副嗟叹的模样。 熊芳定跟他骑在并排,两个人的马都走的步伐踏踏不紧不慢,看着对方专心致志的盯着沿途的景色发呆,熊副队长心里的想法也更加笃定。 这姓沈的,必定是来充作监工的。仇报国不放心自己,非得安插这么个眼线,好么,要监就监,只是这人虽到了,却不见得那一双眼睛就真的有用。 两只手抓着缰绳,熊副队长正气十足的夹了马肚子。底下座骑呼噜一声,离开沈延生窜出去老远。及至踢踏作响的马蹄卷着黄土彻底把人抛在脑后,熊芳定固若冰霜的脸上隐隐的绽出了一丝笑容。 然而未等他把这笑渗透皮肉印入心内,远处的山道上竟是惊雷似的迸出了一阵枪响。枪声接连不断,由点连成片,瞬时就把前行的队伍逼入了全线戒备的紧张之中。 熊芳定一拧缰绳,回身发现了从队伍前端赶回来的刘为姜。 “报告队座!前方发现伏击!” 他娘的,这又是哪一路来的狗?! 熊芳定心中大骂,面子上依旧风浪不惊,迅速指挥队伍离开主干道,向四旁的树丛草林中隐蔽扩散。 一早仇报国往白堡坡那边去,带走了机枪队和大部分具有作战经验的老兵,留到他这里几乎都是些刚刚征集的新人。尽管都叫他狠狠的训过磨过,但毕竟时日有限,养兵不过足月,用兵却近在眼前。好在熊副队长多少是个有胆识的人,在军事才能方面比起仇报国也是略胜一筹,阴测测的观察过战势之后,他心里有了个底。挥手把刘为姜招至跟前,他简明扼要的下了命令。 勘察的队伍刚出去,交织不断的枪声中,熊芳定看到了面色惨白的沈延生。一个小兵弓身护着他,一路停停跑跑,连滚带爬的把人送到了他身边。 沈延生一言不发,嘴巴紧紧抿起,梳得整整齐齐的分头此时也乱了,漏下几缕乌黑的头发挂在雪白的额前,他两只眼睛一抬,望着熊芳定哆嗦着冒出一句:“吓死我了……” 熊芳定以为他敢跟着过来做眼线,胆识想必也是比那群缩头缩脑的鹌鹑来的大一些放一些,然而这无意识的一句话,却让他愣住了,因为这话说的过于顺嘴,仿佛是一时没有管住舌头便直接从嘴里冒出来一般。看看人脸上惨白惨白的颜色,熊副队长觉得他应该是真的怕。 怕好,你怕,我可不怕。 细不可闻的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冷哼,熊副队长把视线从沈延生这里挪开,转向激烈交火的前方。 正如刘为姜所说,这场骚动是突袭,掐着他们放松神经的时候忽的出来胡打一场,等到这边做出回击,那边却是悄无声息的隐去了动静。 他娘的!逗老子玩儿呢! 熊芳定暗自咬牙,面目其实有些狰狞。沈延生跟他相处无多,但也知道这位副队长是出了名的大冷脸,如今大冷脸上现出了恶狠狠的颜色,他心里七七八八的也犯起了怵。 老老实实地窝在原地,他头也不敢太往起抬,总怕有不长眼的子弹削着自己。 枪响还在继续,但是不如之前那么密集,忽而这里一茬,忽然那里一簇,总有点声东击西的意味。因为这地方接近落雁岭,所以熊芳定便猜测这可能是万长河的人,然而要真是万长河的人,那这事情又有点不大对头。因为昨天夜里他刚见过万长河,没说今天会有这一出两军交战的苦肉计啊。 熊副队长想不通,但是不耽误他做出指令判断,秘密的分出两只队伍,一方面同前方的侦查部队进行汇合,另一方面对枪响连片的地方进行包围性的搜索,差不多认定一块地方,先用手雷炸开,而后再进行密集的火力追击。很快,林子里横七竖八的倒了不少人。 战局迅速的从僵持阶段进入尾声,熊芳定这边牢牢的攥住了天平的胜利端。等到沈延生冰凉的手脚又恢复血流,刘为姜带人押着一个圆溜溜的大胖子,朝这个方向走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这天气实在是热的没法让人活,下午睡了一觉,醒来发现汗都湿到席子上去了。otl,夏天什么的累不爱啊,不过今天上班路上看到一个白白净净的男的,少年吧,亮点是,没有腿毛啊,他穿个到膝盖的短裤,小腿白得像水萝卜,形状也好看,我看了一眼发现么腿毛,连忙看第二眼,不甘心的发现还是没有腿毛。等想看第三眼的时候,我的小电驴已经超过人家了,无论如何也不能厚着脸皮停下来继续看吧。所以……他为什么会没腿毛啊…… 50第四十七章 胖子灰头土脸,走路一瘸一拐,挺着个圆溜溜的大肚子走到熊沈二人跟前,他气势壮大,颜色未变,依然是个昂首挺胸的灰头土脸。 这个人,熊芳定并不陌生,因为之前剿匪的时候就见过好多次。此人名叫王陆山,是落雁岭的师爷。王师爷生的膘肥体圆,无论出现在哪里都是极具存在感的人物,想让人不记住他――难。 不过,说来也好笑,堂堂落雁岭的老大不怎么露面,倒是这个胖子,总是晃来晃去的抢着出风头。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万长河真是个名副其实的千“斤”之躯,担得住局面,压得住场面,摆在哪里都是个有分量的。 不过凡事都有好有坏,托烟雾弹王师爷的福,真正的万长河就活的十分自在,以至于熊芳定先前在宅子里遇见他的时候都没能立时就识破他的身份。及至两人顺利结成联盟关系,才山水半露的亮明正身。 对于万长河这个人,熊芳定不甚了解,然而在某些事项上他们却是能够达成共识,所以,这一时半会儿,联盟的墙角还算牢靠。 不过此时对着这位圆咕溜丢的王师爷,熊芳定的心情并没有安逸到哪里去,他同万长河的计划里没有这一步,自然而然的,这个从天而降的王师爷就显得有些云里雾里。 究竟是计划生变,还是趁乱搅局,还是万长河的合作根本就可疑? 熊副队长疑云联翩,但是当着沈延生的面不好审问。一道指令让人把这肥球捆了,当做俘虏解押回营。 一行人晃晃荡荡的回到白家岙岙口,仇报国领着人早就到了。第一天的战况并没有想象中的惊心动魄,机枪队甚至连一发子弹都没射出去,但这不说明他们可以就此安逸。各路人马稍作休憩,立即就汇聚到仇报国的房间里开始了各样的汇报总结。 干事团的人在营地里守了一天,吃喝拉撒睡,自然没什么内容可以讲,而白堡坡围剿乃是仇队长亲自操刀,其内容情况当然也不用多作说明。 简单的战况汇总之后,仇报国站在地图前面微微的伏了身,这时候沈延生这才发现,一直制服挺挺的仇队长好像是受了伤。白衬衣的扣子开了好几个,整块胸膛都快露出来了。而就是在那□的部分,他看到了一方缠绕的纱布,白纱布顺着肩头隐向一侧,看样子,伤应该是在肩上。 沈延生扫了一眼,垂下视线转向别处。 这仇三爷也是个人才,大部队全须全羽,独独的他这个领导指挥的挂了彩。一想二想,他对这位同窗仅有的那些赏识也落了地,认为对方实在是没什么本事,却不知道哪里来的狗屎运,总能沾上点飞黄腾达的好机遇。 会议结束,一干人等纷纷散去,沈延生也走,他走的很快,生怕仇报国借着负伤的事情又来同自己说情。他承认他有时候是有些自恋,可偏偏总有人爱犯贱。 果不其然,晚饭刚过,犯贱的便厚着脸皮穿过重重的盖瓦砖墙,亲自贱到了他跟前。 怀里抱着一套干净的衣服,仇报国站在沈延生面前先是轻轻的笑,然后态度殷勤的把衣服送到人手边,试试探探的要往边上落屁股。 沈延生坐在床席上,光着两只脚,挺身看了一眼对方送来的衣服,低身问道:“你伤了?” 仇报国的动作不太利索,这是他不用注意也能看出来的。其实送衣服这种小事,要个士兵来做就可以,可仇报国却亲力亲为。这份心意,再加上那副凄凄兮兮的模样,他的心就是再硬,此时也要软化几分。 仇报国侧身而坐,脸上是个受宠若惊的表情,“嗯”了一声点点头,他听到沈延生说:“伤哪儿了,让我看看。” 倘若是在平常,有这样亲密接触机会,仇队长必定欣然接受,并且是彻底接受。可现在他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样的好机会一点点的从自己心不甘情不愿的眼皮子底下溜过去。 避开对方一只手,他往床边退了退,说:“别看了,不过是点小伤。”沈延生抬头看他一眼,有些惊愕,难得自己大人有大量的不跟他计较那点皮面问题,这混蛋居然还给自己端起架子来了? 算了算了,不看就不看,你当自己金贵,我还没这闲情了! 避开对方带伤的肩头,他顺势在人后背上一搡,同时撵道:“行了你,没事儿赶紧走,回去安心睡觉,好好养你那身糙皮厚肉去。” 仇报国闻言,嘿嘿的发出两声闷乐,不但腻着不走,还接茬道:“你又没看过我,怎么知道我糙皮厚肉。” 沈延生两眼一瞪,很难得的从嘴里嘟噜出一句短促的脏话:“我特么看着你长大!” 是啊,他们俩是打小就认识的竹马配竹马,说缘分讲情分,都是满的。 一句话针尖似的戳了仇报国的心,当即戳的他又痛又痒,一颗心和一双手一起,馋涎欲滴的露出了毛手毛脚的倾向。毫无预兆的,他猛地弯身从床席边抬起了沈延生的一双脚,并起来摆到自己的腿面上,然后照着那柔柔软软的脚心,狠狠的挠了两把。沈延生原本虎着脸,脚心里两块痒痒肉藏不住,当即抹开嘴迸出一串哗啦啦的笑。 看着人笑的整张脸都生动活泛起来,仇报国忽然松了口大气似的,露出了安心的表情,一手抚在沈延生的脚面上轻轻的揉搓,他缓声说道:“你不生我气了吧。” 沈延生从接连不断的笑声中顺畅了呼吸,盯着自己雪白的脚丫子说:“你让我生气了?” “嗯。” “怎么生气了?” “我乱说话,害你不高兴。” 沈延生默了默,抬脚踢开仇报国的一双手:“行了,说开了你就走吧,我累了一天也困。”抬脚到人背后继续踢着屁股把人往床下撵,他忽然想起件事情,便开口问道,“熊芳定抓回来那个胖子你去看了么?” “看了,我刚才就是从那边过来的。这胖子让我饿了一天,口气倒是硬,咬死我不敢杀他,真不知道哪儿来的自信。” “你不杀他?” “暂时不杀,他是落雁岭的人,我得留着他打探那边的情况。” 两个人心平气和的又说了几句闲话,仇报国走了,走的时候笑眯眯的十分高兴,仿佛是连自己肩上的伤都给高兴没了。 沈延生蜷在床上佯装困倦,仇报国走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吞吞的从床上扭起来。睁着一双浓黑乌亮的眼睛,他伸手摸了摸仇报国刚送来的衣服。衣服叠的整整齐齐,是崭新的浓灰色制服。掀开一层,底下露出根锃亮的武装带,攥住武装带的两端,他双手往外一抻,上下贴合的皮面顿时“啪”得在空气中震出了一声脆响。 王八蛋,居然敢骗我! 仇报国负了伤,可负的是假伤――这原本只是沈延生的一个猜测,但进过几番试探,他现在已经完全确信了。 这之前,仇报国不是一直想着同自己亲近么,所以老饕似的到处找机会,甚至连脸皮都敢不要。可面对刚才那一方查看伤势的好借口,他却断然拒绝了。这极其可疑,也不正常,其原因若是勉强的解释为对方忽然转了性,那么刚才人弯身下去捞他两只脚的时候,那利索连贯的动作却又怎么解释? 坐在床上,沈延生忽然觉得这次的剿匪不是自己想的这样简单。仇报国和熊芳定,很可能是各拥一方棋盘。如此,小舅舅的身份更显得扑朔迷离了。 想到这里,沈延生又要心乱,乱得理不出头绪,他甚至希望白家岙的匪患永不宁息,因为剿完了这波人,他就该回家了,可家里没有人,他又是孤零零的一个,不,严格的来说,他是个连家都没有的人。 两条腿伸到底下,他踩上鞋子就往外走。不愿意想那个假舅舅,他就得给自己找点事情做,比如去看看那个白天捉回来的胖子。仇报国不是说他口气硬么,他倒是想去见识见识,看看到底是怎么个硬法。 关押俘虏的地方位于营区的后方,是一间临时腾出来的粮草房。沈延生一进去,里头黑着灯,一丝光都没有。等后头的小兵给他提来一盏马灯,他才看清楚这屋里的样貌。半间草料半间空地,落雁岭的胖子就被关在那半间空地上。 胖子大概是早早的就要睡,倚着墙根,肥嘟嘟的两片眼皮掀了好几下,才露出底下的眼珠子。看到沈延生,他忽而一扫身上懒散的气息,精神抖擞的从地上坐了起来。沈延生拿着马灯一照,发现对方手上脚上都套着黑漆色的镣铐,镣铐另一端走向墙根的一排铁圈,拴着这个胖子就像栓着一条大肥狗。 大肥狗摇头晃脑,露着一脸倨傲的表情,沈延生一言未发,他倒像是已经受过了一番言辞的洗礼,大义凛然的说道:“怎么,都没见过你爷爷是不是,一个两个走马灯似的往这里跑,嗯?” 沈延生提着马灯,照出胖子一脸肉,及至灯光下移,又发现他居然是连个正经的脖子都没有。能胖成这样,本事。胖成这样还能当土匪,本事中的本事。 “……你叫什么名字?” 暖黄的灯光绕着胖子周身照了一圈,重新回到人脸上。只见对方扬起几乎已经看不见的下巴,露出奶白的喉肉说道:“王陆山!” 王陆山,名字倒是带有几分匪气。 “你是落雁岭的人?” 王陆山没搭腔,光是拿眼皮一眼一眼的扫他。这又是哪号人物,早先没见过啊。 沈延生见他没有回答的意思,便主动说:“我是保安队的干事,姓沈。”说着话,他马灯放到地上,弯身就要往下坐,然而就在他低头看那空地上哪儿有草料可以垫屁股的时候,王陆山那边却是忽然的响起了铁链被拉动的哗啦声,紧接着,胖子开始发出阵阵怪异的喘息。 沈延生抬头看,只见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滚倒在地,两条断腿不停的在地上划拉,一双手牢牢的扒着自己的喉咙。面色青紫的从嗓子眼里挤出几声痛苦的呻吟,只是一小会儿的工夫,便口冒白沫的躺在原地不动了。 沈延生瞪着眼睛张大了嘴,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这么呆呆的顿了半刻,他终于慢慢的走上去,然后伸出个指头试了试对方的鼻端――果然,一口气都没了。 沈少爷“啊”的一声,屁股往后一坠,跌倒在地。慌乱中,他一手摸进个油汪汪的大瓷碗,瓷碗边缘押过冷硬的地面,发出一记清脆的“嘶啦”声。 门外看守的小兵听见这动静,当即就推门窜了进来,沈延生面带惊恐的随着那吱呀的开门声一扭头,竟是看到了熊芳定的脸。 51第四十八章【防盗章节已替换】 “怎么回事?” 站在门口,熊芳定浑身上下一股密不透风的气势,从穿着严谨的制服,到他帽檐下阴霾遍布的目光,所有的一切,纹丝不乱。 沈延生坐在地上扭头往后看,是个仰视的动作。地上的马灯发出了金黄色的光,一跳一跳的印在熊芳定脸上,火光渺渺。 “我过来看看,刚才还好好的……没想到忽然就这样了……”竭力的稳住心神,他劲量避开地上那具面目狰狞的尸体,站起来走向门边。 熊芳定朝着前面一递下巴,刘为姜便擦着沈延生的肩膀进到了屋内。简单的检查了尸体的状况,青年转头说道:“报告队座,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 “应该是中毒。”刘为姜掐着胖子的一张肉脸,从人嘴唇边上抹下点白沫,送进鼻子底下闻了闻,“是中毒。” “中毒?”熊芳定嘴里咬着两个字,视线自然而然的转向了沈延生。这屋里最后跟胖子接触的就只有他,理所当然的,他的嫌疑也就最大。 沈延生望着对方那鹰鹫似的视线,脱口而出:“我没杀他!” 熊芳定不置可否,这时候刘为姜从地上捡了那个油汪汪的大碗送到了他面前。 “这是谁送来的?” 门口看守的小兵探头看了一眼,憋了半天吞吞吐吐的答道:“报告队座,是……是仇队长让人送的,刚才仇队长来了一趟,一会儿就有人送了碗吃的过来……说是给这胖子吃……” 熊芳定没有言语,矮身出了粮草房,直奔前方营区。 陆续的,屋里的小兵和卫士也都跟着他出去,沈延生站在门口往那胖子的尸体上看了最后一眼,地上的马灯依旧亮着,胖子躺在地上,肚子上的肥肉高高顶起,把整个上半身都给挡住了。 刘为姜还留在尸体旁边,抬头看了一眼沈延生,他从地上站了起来。 “走吧。” “……去哪儿?” “去找仇队长。”从沈延生边上侧身而出,昏暗的灯光照出他阴测测的半边轮廓。沈延生定睛看了看他,不知道为什么,竟是在心里暗暗的抖了一下。他想起前不久在仇报国家对过看到的那个给人播唱碟的商贩,和眼前这位青年卫士,竟是如此的神似! 注意到他的视线,刘为姜慢慢的把目光转了过来,那眼睛里死水一般的静滞,只有瞳孔上跳着淡淡的两束马灯的火光。 “怎么了?”他低声问。 沈延生吸了口气,往外走去:“没事,我们走吧。” 一行人等陆续到齐,仇报国的屋子也差不多满了。油汪汪的大碗摆在桌上,旁边的仇队长是个暴躁而无奈的模样。他穿着衬衣,大概是准备脱衣服休息,所以外套只是搭在两边肩膀上。两支锃亮的马靴来回踏着地面踱来踱去,他对着桌上的碗伸出了指头,一抖三点的说:“我怎么会让人去下毒?啊?我连饭都不会给他吃,还有闲心在他饭里下毒?” “可王陆山确实是死了。”熊芳定垂着眼睛并不理会对方焦躁不满的情绪。 “好,就算是我让人送的饭,那理由呢?我要是想杀他,还用得着这么偷偷摸摸么?直接拉出去枪毙,不比这省事?!” 熊芳定哼的一声冷笑,说道:“仇队长,有句话叫做贼喊捉贼,你不会不知道。里应外合的勾当要是暴露了,杀人灭口不是人之常情么?” “你什么意思,里应外合?你说我跟王陆山里应外合?” 仇报国站在当地,质问的声音一下提高了。他恨这副队长恨得牙痒,却从未觉得有今天这么可恨。 眼看两位针锋相随,随时都有爆发战争的可能,沈延生站了出来。走到两人中间,他先是仔细的观察了桌上的碗,确定这碗的确是出自营内,然后说道:“不要忙着下结论,找出那个送饭的人,不就知道事情的真相了么。” 说完,他要人把看门的小兵叫了过来,问看没看清来人的长相。小兵年纪不大,满打满算顶多也就十七八,一见这架势,早就吓得两腿发软了。王陆山的死虽然不是他造成的,但他怎么也是脱不了干系。 蹙着眉头苦苦思索,他实在是没辙,因为来人说是仇队长的意思,加上仇队长本人又刚刚来过,要人给送碗饭什么的不是很正常么,谁会去盯着人脸仔细看?再说当时天色又黑…… 小兵吞吞吐吐,叽歪白天没有个准,仇报国等不下去,上去揪住人衣领就把人拖到了外面。狠狠的搡向营区中的一片空地,他吼道:“全员集合,特么老子让你一个一个认!认到你把那个王八蛋揪出来为止!” 小兵 恋耽美 分卷阅读20 狼狈相奸 作者:节操帝 得一哆嗦,心说自己这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怎么好赶不赶偏偏就让他摊上这种说不清理不清的事呢! 腿肚打颤的站到队伍前面,开始有人依照次序一个一个的从他面前过。小兵睁着两只眼看,可那些人影却都只是一抹接一抹的在他眼珠前晃荡,犹豫好半天,他也不能再等了。心下一横,随便指着一个刚走到他面前的人说:“就是他!” 随着仇报国的一声暴喝,倒霉的替死鬼就被人揪了出来。他当然不肯认,怎么敢认? 一时审问无果,仇报国便直接把人塞给了熊芳定,人证物证一并奉上,虽然还不能证明自己跟这件事情无关,但是清明的态度足以堵住熊芳定的嘴。 王陆山的死像是一根引线,花火崩裂的一寸寸燃尽了他同仇报国之间粉饰的太平。两人不合,俨然从水下直接浮上了台盘,不过这时机颇为奇特,以至于剩下的闲杂人等一时之间也看不出风向,不知道该往那边投靠。 等到刘为姜把人押下去,众人也一并散去,熊芳定默不作声的回营房,一路上边走边想,又把自己变成了冰霜挂面的大冷脸。 可气!实在是可气! 本想借着晚上的机会好好的审一审王陆山,谁知道人就这么死了!想到胖子死前见的最后一个人是沈延生,他心里又不免担心。如果这胖子真是来给自己传达讯号的怎么办,如果沈延生从他嘴里掏出了什么重要情报该怎么办。 他跟万长河中间的这条线一旦暴露,那结果很明确,必死无疑。加上晚上这场事端,仇报国对他的忍耐肯定也是快到极限了。不过熊副队长在策略方针上自有一套,琢磨来琢磨去,他觉得为今之计,只能先发制人! 依照之前同万长河约定好的联络方式,第二天他就让人送去了消息。暂且放下赵宝栓那边不管,这一回风水轮流转,他也要当一当忠义两全的大英雄。 由于仇报国身上有伤,所以之后几天的剿匪工作他并没有亲身参与,而是在交代完指令之后便把工作转给了熊芳定。表面上看,这是大人有大量的做派,而且可以洗脱所谓“里应外合”的罪名。然而为了以防万一,他在熊芳定身边按了个沈延生,一旦熊芳定的执行偏离了指令,沈延生便有权作当场作出纠正。 心不甘情不愿,这对临时组建的搭档对对方都不尽满意,不过出于一时之势,只好硬着头皮光脚下地,摸着走势强扭瓜藤。 接下来的几天里,大规模小范围的交战日益升温,白堡坡那边的回应也不再是随兴调戏的状态,两边都态度严正,接连爆发了好几场激烈的交火。不知道是保安队的新队伍特别勇猛,还是白堡坡的人安逸久了有点孙子化的趋势,只要是到了胜负难分的时候,白堡坡的队伍必定会主动后撤。起初熊芳定觉得这是对方在玩诱敌深入的伎俩,然而同样的计谋一次不成功,断没有接二连三继续使用的道理。等到战争持续到第四天,熊芳定带着自己的人,不顾沈延生的阻挠,统一的撤回了岙口的营地内。 很明显,他这是让人狠狠的当猴耍了一把! 鼓着一肚子气,熊芳定又在营房中见了仇报国。这一次,他忍无可忍的大爆发了一场,平常背着人才会用到的严辞厉句一股脑的喷发出来。当场就震得众人目瞪口呆。 惊讶之后,屋内再次归于平静,仇报国转而问向沈延生,沈延生也不含糊,把这几日的战况原原本本的汇报了一遍,最后证明,熊芳定的这顿脾气并没有发错地方。 “再这么僵持下去不是办法!那帮混蛋就是打定了主意要跟我们耗!”熊芳定语气激烈,额角隐隐的爆着青筋。 仇报国沉思片刻,说道:“既然这样,我们只好把之前制定的计划提前。” 熊芳定立在原地,心中掠过一丝狂喜,他等的就是这场速战速决的转折点。光从这几天的情况来看,赵宝栓和仇报国之间有勾结这个事实再明显不过。一场剿匪雷声大雨点小,估计这趟仇报国又想跟过去一样蒙混过关。 如果这事发生在之前,熊芳定的确是拿他没办法,但是现在不一样,他有了万长河这个后盾。两人决定以这次剿匪作为契机,重创赵宝栓之后,再给仇报国安个通敌的大罪名。是不是真的罪符其名已经不重要了,毕竟事实这种东西掌握在胜利者的手心里,并没有个明确的样子和概念。他说有便有说无便无,伤人性命,不过动动手指动动嘴。 有了上一次的前车之鉴,熊副队长现在看得很透彻,机会不长眼睛,光是等,它很有可能就白白的让风给吹偏了,白白落在别人手上。说的俗气点,先下手吃饭,后下手洗碗,他给仇报国洗了这么长时间的碗,早就不耐烦了。 熊副队长这边正中下怀,边上的沈延生却是不愿意了。因为仇报国所谓的计划提前,乃是他们之前制定的一方“偷袭”计划。而这趟偷袭需要一个熟悉地形的人带路,这个人,毫无疑问就是自己。 若按照沈延生最初的想法,他是要远离战火的,只不过中间出了小舅舅那码事,为了搞清楚人跟熊芳定的关系,才逼不得已的硬顶着压力跟着去。现下无缘无故,再叫他做这深入敌后的偷袭,他当然也不愿意!于是当着众人的面,他泼了仇熊二人的冷水。 “我们跟他们打了这么些天都没什么起色,怎么保证偷袭一定能成功?” 仇报国虽看出他这话带情绪,但并不反对他的意见,正要开口顺着人往下说,一旁的熊芳定却是抢了先。 “沈干事,你这话听起来倒是理直气壮。”转过脸,熊副队长发出了一声不屑的低笑,“不过,你可别忘了,你我都吃着镇长他老人家的饷钱,到哪儿都没有伸手拿钱缩手就丢活的道理!怕给自己揽事上身,好啊,你现在就可以回去,只是你前脚走,后脚我就可以一枪嘣了你。” 熊芳定一字一句,说的咬牙切齿,不仅当众打了沈延生的脸,还彻底把他的退路也给截断了。 沈延生气的脸色刷白,说道:“熊副队长多虑了,我沈延生也不是贪生怕死之人。你们要把计划提前,可以,我只有一个要求。这趟偷袭,可否请熊副队长亲自带人执行?” 闻言,熊芳定十分难得从嘴角掀起了一丝弧度,同时倨傲的回道:“求之不得!” 回到自己屋里,沈延生简直气得不行。他素来是个爱讲究计划的,可事情的发展却越来越脱离他的预测。多日里枪林弹雨的奔波,让他觉得自己仿佛成了一粒搭招建局的棋子,落在哪里,怎么落,已经不能随心所欲了。 闷闷不乐的躺在床上,他终于认识到自己的自以为是,自认为聪明绝顶藐视众生,却不知道自己才是被人玩弄于鼓掌间的那个。思及至此,他不免胸闷气短浑身难受,既羞耻又焦虑,一时之间简直有些五内俱焚的意思。 正当这样复杂的情绪翻滚不已的时候,他也不得不承认,在这么个变化无常的世道里,他的确是个弱者。要办事,光靠脑袋不行,有了法子,还得有人。要不然,光凭他自己这么一张嘴两条腿,顾得齐这头摆不平那头,当然只有乖乖任人摆布的份。 他觉得自己应该去找个依靠或者寻个归宿,否则风摧树倒,他在罗云的那点立足之地很快就会消失殆尽。 这之前,他或许还有个小舅舅可以依靠,还有一所绿荫环绕的小屋可以做归宿,可这之后,他就什么都没有了。想他费尽心机逃出白家堡,现在却要乖乖回去,所有的事情都像一场循环的噩梦一般,推倒归零,然后又一片片一页页的重建。 焦躁不安的时候,沈少爷又犯了咬指甲的坏毛病,咬得指甲咯咯作响,他忽然有点理解赵宝栓为什么这么着急给自己讨老婆。因为有了老婆就等于有人陪着吃饭睡觉,回到家里有人声,爬到床上还有暖被窝,这是极其幸福的一件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捡皮球》 一堆小孩儿在街口的大槐树底下玩儿,当中有大的也有小的,大的七八岁,小一些的不过才四五岁,有一个走路腿脚不够快,前面的大孩子一跑他就落在了尘土与欢笑后面,伤心之余,小孩儿停在半道上裂开嘴开始哭,哭的昏天黑地,几乎把整条小街都震响。 这时候,沈家小少爷沈延生正从家里出来,怀里抱着一只皮球。吱呀一声,他身后的丫鬟推开半扇门,口里还叨念着小少爷慢些走,千万别摔着。 可还没等她把话说完,门口那响彻天际的哭声就把她给吓了一跳。 只见一个小孩儿站在路中间,仰面朝天的大哭,哭声好像天心里滚过的惊雷,生脆脆的却又撕心裂肺。 丫鬟望着小孩儿发愣,楞了一瞬跑出去就要抱地上的沈延生,然而小少爷个子虽小,腿脚却很快,丫鬟的手都没搂上肚子,他已经三步并作两步的冲到了小孩儿面前。沈延生这个时候5岁,人还没半根扁担高,面前的小孩儿看着要比他还高一些,但却没有他那种不管不顾的气势。 上到跟前,沈家小少爷费劲的把皮球换进一边臂弯里,然后用空出来的手搡了那孩子一把,小孩儿两只手轮流擦着脸上的泪水正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他这一推,立马跟纸片人似的翻倒在地。 后面的丫鬟一看,马上冲过来要扶,却被沈延生一回头给瞪住了。 丫鬟说道:“小少爷……你别把人弄哭了。” “他自己先哭,还在门口哭,吵死了!” 嗓门尖尖的两句怒骂,没什么震慑力,听着又有些幼稚的气愤,丫鬟一看自家小少爷气鼓鼓的白脸蛋,顿时笑出来。上去给人抚抚后背,顺顺气,再把视线往地上放出去。 这一看,她的脸又不笑了。 原来这孩子不是别人,是隔着几间大屋仇家的三少爷。仇家也算是有点家底的,此时三少爷坐在地上顶着一张小花脸,哭是不哭了,可鼻头底下呼哧呼哧的吹着鼻涕泡,是个又害怕又委屈的样子。 丫鬟赶紧的往街头街尾张望,看看没有人,便过去把仇三少爷扶起来。拍干净人身上的灰,又从衣服里摸出一张手帕,把小孩儿的脸也擦了一遍。 擦干抹净,仇三少爷露出小鼻子小眼的一张脸,那脸怯生生的移到丫鬟身后望向沈延生。沈延生站在他们后面,是个趾高气昂的模样,瓷白的脸蛋上飘着两片红晕的小云朵,嘴唇粉红,眼睛乌黑,气色极佳。 睨着仇三少爷,他很傲气的说:“不哭了?” 仇三摇摇头,眼眶红彤彤的把嘴巴往里憋了憋。 这时候沈延生又问他:“你哭的什么?” 仇三想了想,指着那一拨小孩儿远去的方向,叽叽咕咕的说:“……他们……他们不带我玩儿。” 沈延生顺着他指的方向眯了眯眼睛,然后仰着胖乎乎的小脸蛋思索片刻,末了对着自家丫鬟说:“你走吧,这儿没你的事儿了。” 丫鬟怕他回头又欺负人家,不大乐意走,沈延生像是猜到她想什么似的,立即保证道:“放心,我不欺负他。” 然后转过来对着仇三少爷露出个嘴角弯弯的微笑,说道:“以后你就跟着我,我带你玩。”说完,他把怀里的皮球朝地上一扔,抬起手指了指一路滚出去的皮球,又指了指仇三,说,“先把球给我去捡回来。” 仇三少爷看看他,再看看越滚越远的球,忽的扭身小狗般的摇着小屁股追过去。沈延生洋洋得意的抬头瞥了自家丫鬟一眼,说道:“看什么,我不是说了不会欺负他嘛?你还有什么不放心?” 52第四十九章 沈少爷心思婉转难以入眠,此时白堡坡上灯火通明的屋内,赵宝栓也是没有睡。周身的兴奋彻底扫除了睡意,坐在炕席边擦着枪,他一双眼睛睁得滚圆,并且自内向外的泛着精光。手里仔仔细细的擦,他总是擦着擦着就发笑,不过笑得没有声音。加上那眼睛里的光,看在瞎眼这里,便是自家老大对着卡宾枪目露淫光。 越看越毛,小跟班不敢细作探想,兴许是老大又看上了哪家的闺女,要么就是摊上了什么油水肥厚的好生意。总而言之,心眼里冒花眉眼里泛光,他这模样不是喜极就是乐极。 视线离了人,瞎眼盯住赵宝栓怀里的枪。这枪是前阵子有人从山下送上来的,连枪带子弹的好几大箱。瞎眼弄不清这些武器的来历,却知道他们的用处。因为就在枪送上来的第二天,岙口的营地便让罗云的保安队给占了。 这一次他们人数众多,用队做单位显然不足数,差不多得是个团的规模。如果光看人数,保安队当然是遥遥领先,可要是往细了说,论胆识讲气魄,自家这边却是更胜一筹。 果然,连续几天捉迷藏似的交锋下来,保安队被打得没脾气,掉头走人了。他们一走,瞎眼觉得自己离安逸的日子也不远了。正好安安稳稳的过了接下去的这个夏天,然后等到秋天黄叶满山,当空挂起颗满圆的大月亮的时候,他就满十八了。 琢磨着自己到时候是先吃月饼还是先吃长寿面,小跟班舌头窝里含着口唾沫,咕嘟咕嘟的滚了滚喉结。 “老大……”他躬身凑上去问道,“你困不困?” 赵宝栓擦鞋似的打磨着枪筒子,抬头瞥了下小跟班都快眯曲成两道细缝的眼睛,答道:“你困了?二两米下肚你就困,全吃到脑袋里去了?” 瞎眼摇摇头,十分费劲的抻了抻眼皮装出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不是,我是怕你累着。” 小跟班虽然眼睛长的小,但是心眼大的很,有其擅长察言观色溜须拍马,总能把伺候人的活做的游刃有余。赵宝栓笑眯眯的看了看他,说道:“你去给我找截红绳来,找过来就放你去睡觉。” 啥东西?红绳?瞎眼梗着脖颈一愣神,要红绳干嘛……给姑娘扎头使?可这屋里除了俩大老爷们,找不出第三个人啊。 赵宝栓见他站在原地不动,抬手拿枪筒子扎他的腰,小跟班“哎呦”了一嗓子,扭身便往外去,刚撵出门,又听人吩咐,“一会儿把院子里的兔子笼也提进来,听见没有。” “嗷”的一声支应,他瘦猴似的一猫腰,直奔后院的杂物房。山上绳子是不少,捆家什绑人质,粗的细的一爪一把,偏偏就是没有红的。想起之前劫花轿办喜事的时候拿红绳缠过剪子,他就琢磨着再去找找,没准还能摸出个一尺半尺的盈余来。 刚走没多远,大屋方向便传来了动静,像是有人上门。院外的看护喝了两嗓子,很快就放行了。瞎眼一扭头,只看到半片人影,倏忽得闪进了赵宝栓的屋头。 大半夜的,这谁啊? 挠了挠耳朵,他扭身继续走,可总觉得这事情蹊跷。上次也是,来个人嘁嘁喳喳跟赵宝栓说了两句八竿子打不着的话,结果第二天就有人把成箱的武器送上了山。要说是跟商人购置军火,可也没见真有商人上门谈价钱啊。难道是老大信不过自己,故意避开了?这么一想,瞎眼就有点小忧伤,他跟了赵宝栓这么多年,早把人当成至亲了,如今至亲关系成了剃头挑子一头热的光景,他就忍不住耷拉着眼皮眉毛暗自伤心。 小笼包似的皱着脸,小跟班先是默默的在杂物房里摸索了半天,搜寻未果,他又转换了地点,这次是去的刘炮那里。前阵子二当家总带着马二墩下山办事,而这种时候,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顺道钻钻娘们裤裆这码事的。既然和女人有联系,那没准跟红绳也会有点联系。 走到门口抬手就砸,小跟班砸的十分理直气壮,果然,哐哐哐的声音没几下,屋内就炸出一声暴喝:“艹你娘的哪个混蛋不要命了!” 瞎眼昂首挺胸,对着里面高声答道:“老大让我来跟你要个东西。” 开了门,刘炮大概是真睡下了,光溜溜的露着颗大屁股,他也不怕屋里的灯照得他鸟形毕露。胡乱的揉了把脸,他强压着脾气很不耐烦:“说,什么东西!” “红绳,你这屋里有么?” “哈?我特么又不是开杂货铺子的,怎么有红绳?”刘炮两眼一睁,仿佛要生气。瞎眼不管他生不生气,搡开人挡在大门上的胳膊就往里面进。刘炮不乐意,伸手拦他,然而小跟班身材瘦小,捉着个空档就闪到了屋内。 好么,靠着墙面的炕席上,圆咕隆咚的耸着个被窝,还不是空被窝,里头有人。看到小跟班,被窝里的人迅速的用手匝紧了被褥口子,光从那一抹小圆洞中露出张雪白的脸蛋。 这是个女人啊。 刘炮关了门,快步走上来,一把攥住了小跟班的胳膊。 “你可别乱说话!” 小跟班抬眼看看他,回道:“大哥可不许我们带女人上山。” 刘炮抬手就给了他个爆栗子,恶狠狠的发出威胁:“臭小子,你不说谁知道!况且大哥自己还从山底下劫过花轿,我带个女人回来乐一乐怎么了?” 小跟班说:“大哥劫回来的是男人。” “男人怎么了,脱了裤子还不是跟女人一个用法?” 瞎眼对着他拧了拧眉毛,转头再看炕上的女人,那女人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正要去抓枕头边的一片红布,发现他的目光,半截手臂就止在被窝外头,定住不动了。 哼,就这种货色,跟大嫂怎么比!? 心里拍了个不知所向的马屁,他决定不跟刘炮多计较,大哥那边等着他送东西,还是办正事要紧! 顺着女人怯怯的视线,他粗声粗气的问道:“你,有红绳么?”女人楞了一下,抬眼望了后面的刘炮,老烟枪上来帮腔:“看什么!有就拿出来啊!” 女人憋着嘴蹙着眉,支吾半天说:“我没有呀……簪子行嘛?” 瞎眼一琢磨,反正他也不知道赵宝栓要红绳干嘛,就说道:“也行,你先拿过来。” 女人犹豫了一下,抱起被子挡住胸口两粒雪白的奶子,就要往枕头底下摸东西,一个不小心,她把手边的红布蹭到地下。不大不小的一块摊开来,瞎眼发现,那不是红布,而是个红颜色的肚兜,打横的位置牵出两条细溜溜的红绳,散在地上很是香艳。 这不有现成的么? 小跟班快步上前,捡了女人的肚兜就走。而刘炮和那女人目瞪口呆,一时之间也忘了拦他,及至他走到院里,刘炮还光着屁股跟出来,嘴里问道:“簪子呢?还要不?” 瞎眼低头在那红绳同肚兜的连接处咬了一口,然后腾出舌头朝后面丢了一句:“不要了。” 费了一番功夫,他总算是收拾出了两条细细长长的红绳子,按照长短对折再对折,最后恭恭敬敬的送进了赵宝栓的屋子里。 这时候屋里没有其他人,把东西交出去之后,小跟班内心惆怅。果然,这又是避着自己把事情办了。 还没等赵宝栓把那句“你走吧”说出口,小跟班两只脚齐齐向后一抹,一个大转身,踏踏踏的走远了。 看着眼前两扇门大嘴似的张在原地,赵宝栓心里犯起了嘀咕:“这混小子,怎么回事,真困得火烫卵子了?” 关上门,他转回屋内。桌上整整齐齐,摆着红绳和刚被他擦得锃光瓦亮的卡宾枪。看到枪,他嘴里的嘀咕也没了,而是变成两道弯弯的笑意,勾在嘴角边,露出个傻乐的表情。上去把枪抱进怀里,他一手绕着红绳往枪托上面缠,缠了一圈又一圈,缠着缠着,忽然缩了缩鼻头,好像闻到了一股子香粉味儿。 什么东西,怎么这红绳还带香的?低头凑上去一闻,果然芳香扑鼻,简直像是刚从女人身上解下来的一样,一阵阵携着甜味往他腔子里窜。 拧开指头使劲揉了揉,他仿佛对此十分满意,小声咕哝了一句:“真不错。”心里又把小跟班夸了一遍。小眼睛,大用场!好!太好了! 第二天,瞎眼照样的早起去给赵宝栓打扫屋子,不过他去的有点战战兢兢,因为头天夜里忘了给人屋里送兔子。他本来是个滴水不漏的,但因为让这个至亲伤了心,所以一时疏忽,出了差错。一手水桶一手兔笼,他小心翼翼的用脚尖碰了碰门。 “老大……老大?你起了么?” 半天,屋里都没人支应。小跟班也不管了,一歪身子直接用肩顶开了门,屋内大敞四开的灌了半室阳光,却是间空屋子。赵宝栓不在里面,不过被褥倒是乱七八糟的堆在炕上。 好嘛,不在就不在吧。松了口气,瞎眼先是找了个角落安置了兔笼子,然后就叫从水桶里捞了湿抹布来打扫屋子。视线一转,他在屋内的桌上看到了那把卡宾枪。老大目露淫光的看了一晚上擦了一晚上,这枪简直亮得晃眼。而就在他眯曲这眼睛要把枪收起来的时候,他发现了自己昨天夜里找来的红绳。红绳一圈圈的匝在枪托上,不是很宽,只有一小截,然而却绑得十分紧实。 这是要干嘛? 小跟班歪着脑袋,弄不清楚老大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他刚在人这里伤了心,所以也有点懒得探究对方的意思。怄气似的把枪丢回桌子上,他就着筒口的边缘沥干了抹布,开始一天的劳动内容。 53第五十章 会议过后的第三天夜里,长久沉寂的保安队终于有了动静。不过这动静不是在明面上,而是掩在暮色中。一场夜袭酝酿许久,如今终于到了宝剑出鞘的时候。 打先锋,熊芳定只跟仇报国要了几十号人,一旦他们偷袭成功,后面便有大部队来作接应,先搭饵后撒网,这计划他们想了一遍又一遍,自然十分周全。而沈延生作为必不可少的领路人,理所当然的就被囊括在了打先锋的人头里。为此,沈干事十分紧张,除了紧张,还有些害怕,这是实话。想他这么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担,只会耍耍嘴皮子的落魄少爷,怎么会有深入匪穴的气魄。不过树要皮,人要脸,就像熊芳定说的,拿了镇长的饷钱,再要脱关系跑路那是不可能的。如此,他倒是像个不走运的好汉,硬充着场面把自己逼上了梁山。 梁山沈少爷不识路,上白堡坡的路他倒是知道几条。当初闲着没事就让瞎眼领他去山上各处看花看草看瀑布,路怎么走,沿途什么特征,不说十成十的了然于胸,多少也能摸出一条囫囵路来。 仔细的研究过地图,他最终选了一条比较隐蔽的路线,这段路山势较陡,虽不太好走,但是足够安全,万一在路上暴露了行踪,也不至于因为地势的原因就让人一网打尽。沈延生有大志没什么大勇,他怕死,更不甘心就这么随随便便的死,在他的观念里,仿佛只有经过一场隆重花哨的仪式,他才能够欣然辞世,更何况,他现在还不需要这样的仪式。 夜里的白堡坡完全没了白天层林浸染的美貌,反倒像个面色蕴暗的恶妇,茂密的丛林是她弯弯绕绕的头发,一层层一片片的裹住潜行中的队伍,让他们在隐于黑暗的注视中变得紧张而沉默。 熊芳定招来的这支小队伍是刘为姜事先就挑选好的,立场上全全归他所有,并且行动能力与执行能力都很强,既听话又犀利,不得不说是把趁手的好武器。熊副队长自己冷惯了,在对待别人的时候也总是有意的对其性属于人的部分进行选择性忽略。就算是跟了他这么多年的刘为姜,在熊芳定眼里,他也跟现在的这支队伍一样,是样工具,是件家什,之所以会为他所用,不过是因为他们好用而已。 队伍悄无声息,穿行在暗夜的丛林之中几乎接近惯于夜行的野兽,这野兽嗅觉灵敏,行动迅速,很快就到达了计划中指定的位置。 沈延生混在那一堆兵中间,为了行动方便,他也换上了一身保安队的制服,制服是立领的,所以他态度严整的把扣子扣到了最上面一颗。然而疾走了一段路之后,他就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是多么的不妥。 当兵的脚程快,摸黑爬山就跟平地里走一样,可他不是。起初还好模好样的走几步跑两下,到了最后连滚带爬,到达目的地,他也不要脸面了,屁股重重的往黑乎乎的草堆里一滚,喘着粗气就开始解那几个卡住喉咙的扣子。再不解,他就该活活让自己的风度勒死了! 队伍停留的地方是个山洞,前面发疯似的长着半人高的野草,后面直上直下的崖壁上,挂着一道水流湍急的大瀑布。熊芳定领着一队人在此停留,一方面是积蓄体力,另一方面则是为即将展开的夜袭做最后的检查确认。 沈延生垂着脑袋坐在地上,一双手和一双脚全都是麻的冷的。他起初只觉得累,可累过之后仔细一想,又隐约觉得今天晚上的事情有点不大对。 是不是过于顺利了? 毕竟白堡坡和他们打了这些日子,虽说态度上是不怎么端正,可再怎么松懈怠慢,这一路上畅通无阻总是有些蹊跷。 沈延生一扭头,望向前方黑黢黢的来路,这山洞可离寨子可不远了,等过了前面那片草丛,再往上走一段路,就能看见白堡坡的哨岗。 几个月前,他来过这里,如今故地重游,那种几乎消失殆尽的厌恶感又涌了上来。说不出自己到底是哪里吃了亏,他就是不喜欢这地方,不喜欢这险峻的山势,也不喜欢这山上的人,尤其是那个不要脸的大胡子,简直让人忍无可忍。 无声的叹口气,他伸手摸了自己的头脸。 不怕,不能怕! 就在他暗自进行着自我鼓励的时候,有个人站到了他面前。沈延生一抬头,一双眼睛早已适应了黑暗,所以就算是光线暗淡,他也能认出来,这是熊芳定。 因着山洞后头就是瀑布,所以哗啦啦的水流声盖住了说话的声音。只见熊芳定居高临下的朝他动了动嘴,几乎是在顷刻之间,斜刺里冲上来几个士兵,一把提起他拧住两边胳膊。等到回神,反剪的手腕上已经咬上了一副凉飕飕的铐子。 “你干嘛?!”沈延生用力的挣了挣,望着对方目瞪口呆。他早就知道仇熊二人有矛盾,而自己作为仇报国介绍来的干事,想让人没想法,肯定是不可能的。可眼前的景象又的确让他始料未及。 一致对外的时候,这姓熊的难道准备卸磨杀驴? 是啊,就算是他今天死在这里,熊芳定回去也没什么不好交代的,就说是一时混战,自己让乱枪打死了。山洞后头就是瀑布,杀了人把尸首往瀑布里一丢,谁还找得着啊! 思及至此,沈延生吓出一身冷汗,前面走了这一长段的山路,此时喉内干涸,舌头卷着少有的唾沫一吞一咽,满口腥味。 “……你,你要杀我?” 隔着山洞的洞壁,是水流声在唰唰震响,距离之近,让人很容易就联想到那水瀑末端深寒无尽的潭底。强抑住内心的恐慌,沈延生不愿放弃,“不……你不能杀我,你要是杀了我,最后倒霉的还是你自己!” 熊芳定低头望着他,慢慢的眨了眼睛。因为水流的声音,他根本就听不清这青年到底在说什么。不过这不重要,人之将死,出口的不是极恶就是极善,作为最后的听众,他应该做到足够的宽容。 惨淡的月光从野草的缝隙中斑驳的照进来,忽明忽暗的照出青年一脸恐惧之色。熊芳定默不作声的欣赏,欣赏过之后,他慢慢的俯□,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指贴住了对方颤抖不止的嘴唇,然后面无表情的从口中喘息似吐出一声:“嘘……” 沈延生下意识的瞪大双眼,一瞬便哽住了喉。近乎绝望的看着熊芳定带着那队人钻入半人高的野草丛,他战战兢兢的把视线转向了洞口的黑影。黑影立在洞壁边,是个身材颀长的,缓步上前,沈延生清楚仔细的,看到对方朝着自己举起了枪。 山洞内,砰得爆出一声闷响,然而动静太小了,几乎是在瞬间就被洞壁后哗啦的水流声卷得一干二净。声响 恋耽美 分卷阅读21 狼狈相奸 作者:节操帝 后,沈延生贴在洞壁上的身体慢慢倒伏下地,等到半边脸蛋贴住那冰凉的地面,他认命似的闭上了眼睛。 山洞外,熊芳定一行人正在迅速撤离。穿过草丛,他们并没有朝着原定的方向去,而是迂回的绕到来路上,又往山底下走去。在他的身边,还是跟着卫士刘为姜,刚才他是最后一个出山洞的,不过脚程快,早就赶上来了。熊芳定对这位下属极其放心,用着他就像用着自己的左右手一样,所以把沈延生交给他来处理,再恰当不过。 刘为姜向前迈出一小步,走到了熊芳定身边,同时小声问道:“队座,现在怎么办?”熊芳定看着自己的队伍一路下行,然后挑眼望了上方哨岗顶上隐约的火光,望了一会儿,这个一直以来都表情匮乏的男人,很难得的露出了一丝微笑。 “回去,端了仇报国的老底!” 几个字声音平缓,却他说的咬牙切齿,好像字字都套着沉重的枷锁镣铐,又艰难的从他口中喉中挣脱而出。 边上的青年卫士目不转睛的盯了他的脸,末了低声应道:“是!队座!” 声东击西,这是熊芳定的计,计中计。而此时,落雁岭那边的人肯定也已经包围了仇报国所在的营地。大部队都让他带出来摆在白堡坡下作接应,营地内可以说是兵力虚空。这个时候再给予致命一击,仇报国就是有九条命,也在劫难逃! 扭身朝着来路去,熊芳定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不远处的胜利曙光。想他在虞棠海手底下干了这么多年,讲资格论实力,哪一点比不上仇报国,只不过是那个傻子年纪轻好支配,姓虞的才肯出手扶持。 可这一次,终于是让他等到了扬眉吐气的好机会。等到万长河抓住仇报国,两方人员再汇聚到一起剿了这边的赵宝栓,如此便是个各取所需的结果。回到罗云各人邀各功,他得兵权,万长河得个正规军的名分,岂非两全其美的上上之计? 洋洋得意,熊芳定步伐翩翩,然而走出去没多远,就听前方的暗处中爆出几声枪响。用于夜袭的队伍训练有素故而反应灵敏,用最快的速度四下散开,草木斑驳的黑影中,渐渐的露出了成片成片的火光。 ================================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晚上看了av出品的纪录片,应该是纪念卢沟桥事变这个主题的,哎otl,这种东西我一看就要难受,真是难受。上学的时候看历史书,都说老蒋正面战场不积极,以至于我一段时间内都觉得国民党其实是坏人,只有gcd才是好人,一看打仗片,都是先看衣服,蓝衣服六角形的是坏人,黄衣服五角星的才是好人。后来发现错了,都是一样的中国人,哪有好人坏人之分,尤其是在联合对外的时候。什么正面战场不给力,这个真的是冤枉了老蒋,谁家地盘被人占了不还手的,不过装备跟军队的素质不如人家而已。老蒋自己养出来的中央军,那是他的心头肉啊,说的那啥点,自己的队伍自己花钱养的,能不心疼么,况且他也没藏着不往外放,最后全都打光光,也算是仁至义尽。 54第五十一章 熊芳定并不慌张,望着前方越来越密的火光,他甚至有一丝庆幸与狂喜。不管来人是敌是友,终究是他明我暗,赢得胜利,他有十足的自信。 就在他准备对身边的刘为姜下达指令的时候,火光的来源中,走出了一名身形魁梧的彪形大汉。这大汉冲着后头的人堆高喊一声,极其迅速的,手持火把的队伍就从后面包夹而出,左右展开来,拱成了个宽大的半圆形。熊芳定迅速的计算了大概的人数,仅凭他手里的人,强行突围应该没有问题。而就是在那连片的火光中,他也确定了这帮人的身份――就是这白堡坡上赵宝栓的人。 好么,也是该来了,不然这一晚上直上直下一点阻碍都没有,反倒显不出自己的英明圣武。熊芳定心思未乱,反而因为激动而愈加兴奋,仿佛这是他鱼跃龙门的一场初试。 一手搭住刘为姜的肩,他微微侧首靠上去,因为两只眼睛密切关注的前方的动静,所以他并没意识到自己这样的举动其实过于亲密。嘴唇离着青年的耳朵实在不远,压低了声音,指令从他口中出去,变成了吐息和气流。嘁嘁喳喳的说完几句话,他催促似的推了青年的肩膀,而刘为姜在一瞬的静止之后,默不作声的点了头。 黑暗中,人数寥寥的队伍在进行缓慢的移动,而草丛的另一端,寂静的黑夜几乎被火把的光亮照出半边白昼。在那半边白昼中,马二墩分出人手,开始对周围进行地毯式的搜索。天黑之前,他从赵宝栓那里领了任务,要他驻守在寨子四周,一旦发现形迹可疑的人,立刻进行围捕。不过只能抓活的,不能要死的,抓到几个算几个,回去他要挨个检查。 对于这个任务,马二墩觉得过于简单了,一点也不刺激。比起猎活,他更倾向于一击毙命的掠夺。不过今天晚上,赵宝栓和刘炮都不在,这山头上要是论地位,当然就数他最高。 高声的使唤了手下的弟兄,他挺身往前面走出两步,很有一些首领般居高临下的快意。而就是在这个时候,前方的草丛中忽然跃出了一支装备齐整的队伍。这群人装束统一,一眼就能辨出是罗云镇的保安队! 好家伙!居然还有这种好事在等着自己! 马二墩突着两只大眼,登时挥手把身后的兄弟招上前来,准备大爽一把。 然而未等他们这边开火,保安队那边却是主动的卸下了佩枪,卸了枪再脱制服,哗啦啦起了一大片声响,仿佛这里不是紧张对峙的战场,而是闲适散漫的澡堂。 …… 此情此景,瞠目结舌的除了跃跃欲试却不得其法的马二墩,更有隐藏在草堆之后的熊芳定。 这是怎么回事!自己不是让刘为姜带人绕到后面去突袭么!?那这帮人…… 眼看着自己的队伍脱得光溜溜的往对面的火光里去,这一路上还有人不断的丢下枪械和队服。等到他们终于进了那半边白昼,熊芳定才惊觉大事不妙。这些都是生面孔,不要说眼熟,就是连见都没见过一个! 脱去了保安队的装束,这些人很快就融入了马二墩的队伍,而就是在局势逆转的瞬间,一种巨大的恐惧也像这沉重黑暗的天幕一样,狠狠的压到住了熊芳定的脖颈。 所谓的他的人,他的队伍,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早就被人掉包了。 一股寒气从脚底下直冲而上,熊芳定慢慢的活动着手脚胳膊朝后面退去。他知道这次真的是大难临头了,可这变数实在来的过于迅速,让人不敢相信。 仓皇失措的时候,他差一点就要从草堆中站起来,然后大声的朝那些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替换掉的队伍发出呵斥。可他不能这么做,因为这么做他就死了。大事未成,他怎么舍得死?保安队的大部队就在山脚边候着,只要他一声令下,保护他安全的队伍立马就会围攻而上。所以此时此刻,山穷水尽的绝境离他还有一线距离。 刘为姜呢?刘为姜到哪里去了! 焦躁万分的往四周看了两眼,熊芳定还想跑。他最信任刘为姜,因为这青年跟着他好多年,说话办事几乎从未出过纰漏,现在,他必须要找到他。 马二墩的队伍经过重新整合,已经对现状有了近一步的认识。眼前的这片草丛已经不是个适合猎物隐藏的处所了。毫无疑问,他们是一张网,并且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想要捉住当中的猎物,根本就不费吹灰之力。 人堆里,开始发出嗤嗤的低笑。随着光明的逼进,有人朝着暗处开了枪,东一声西一响,那子弹都不是朝着既有的目标去的。反倒是有些类似于嬉戏恐吓,故意的打草惊蛇。 “都他娘的把枪收一收,老大吩咐了,要抓活的!谁特么再敢开一枪,我先叫他爆脑袋!” 马二墩一声吼,寥寥的嬉笑顿时归于平静。而与之相替的紧张感,也让熊芳定瞬时的面色寡白。 低低的伏着身体,他早就摸出腰上的枪,做好了随时反击的准备。如果这时候对方主动开火,那混战之中他也不会立即就暴露行踪,可现在不一样,不开枪,是死,开了枪,也是死。一向都以镇定自居的熊副队长,这次真是没法维持冷静。神经紧绷的颤抖了呼吸,他的听觉变得异常灵敏,缓步后移的过程中,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让他心弦阵阵,不得安宁。 土匪的包围圈正在不断缩小,四处都是草丛被拨弄得哗啦作响的声音,熊芳定额上背上冒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带着白手套的手指再一次握紧了手枪。 忽然,他清楚明显的感到自己身边有人! 熊芳定脊背一缩,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极度紧绷的状态。勒住喉腔里的一口气,他猛然转身! 是刘为姜! 刘为姜半蹲在他跟前,一句话都没说。熊芳定望了他一眼,顿时有种希望降临的错觉。虽然这希望不太大,只是渺小的一瞬,然而这渺小背后却有他对这青年的无限信任。他觉得自己有救了。 青年跟了他这许久,说话做事都沿袭了他的风格,甚至在缺乏语言表情这一项上也是入木七分的学了个透彻。此时目不转睛的盯住熊芳定,他眼中隐隐的微光闪动,一起一落的呼吸更是揭示了这具身体刚刚剧烈奔跑过的痕迹。 熊芳定胸中一热,想自己也不是完全的孤助无援,至少还有眼前这一名心腹。要是这次能活着回去,他一定要好好的对待人家。给他买个房子,或者给他说门亲事,总之要让他过上像样的日子。 一个眼神示意之后,熊芳定扭身就要往后去,然而刘为姜却扭住了他的肩膀,诧异的回过头,是青年摘了他的帽子,戴到了自己头上。 熊芳定楞了一下,瞬间明白了对方的用意。他这是要用自己去做活靶子,吸引那帮土匪的注意! “……你……” “走!”青年的回答十分短促,甚至隐隐的带了点命令的意味,这口吻让熊芳定感到无比陌生,可陌生的同时又仿佛是再一次见证了对方的忠诚。没等他开口,刘为姜已经扭身往旁边的草丛钻去,他的动作极快,游蛇般的隐入黑暗中,转眼消失。 没有时间了。 熊芳定咬紧牙根,利用这来之不易的机会掉头就走,而就在他转身之后不久,远处忽然响起一阵喧闹的人声。 刘为姜跃出了掩护用的草丛,开始朝着另一端狂奔而出。 那场景有点像猎场中忽然冒出了一匹矫健的猎物,在众多狩猎者惊呼不已的热烈欢迎中,无止境的危险也开始锋芒毕露的向他逼近。 熊芳定不敢做一丝停留,他甚至没有时间去想想刘为姜的处境。脚步飞快的钻入前方的一片丛林,他所有的感官仿佛都被耳畔疾行的林风给淡化了,模糊了。他听不见,看不见,只有一双脚在不停的奔跑。 他要跑,他不能死!一定不能死! 熊芳定不是个迷信的人,他从来只相信自己,可是现在,他却无比的希望这世上真的有轮回一说。如果刘为姜真的就这么死了,那他也一定要入轮回,然后等上个十年八年,再来找自己讨回这一命之恩也好。 熊副队长鲜少拿人当人看,只是没想到这次竟是同生死回报联系在了一起。恍惚间,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跑了多久,离山脚到底还有多远。终于等到他停下脚步的时候,前面也没了路。 一片断壁之下,是水光淼淼的河面。 俯视而下,熊芳定站在崖壁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竟是跑错了方向。 是谁说的天无绝人之路。 口中返来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他自嘲似的从腔子里泻出几声低笑。然后,慢慢的调整着姿势在崖壁边缘坐了下来。底下两条腿因为过度奔跑,正在无法控制的发出阵阵颤抖――这多么狼狈。 他从未有过这么狼狈的时候。 他总是干净整洁,像一只高傲的孔雀。然而现在,他只觉得自己是一条丧家之犬,落魄,难看,一无是处。 懊丧之极,他低头看到了自己的白手套,手套摁在身下的碎石上,让头顶的月光照得白芒一片。 看了一会儿,他忽然把它们从手指上剥下来,然后悬空的递向了崖壁外侧。 这片断壁很高,白手套轻飘飘的坠下去,一会儿便被黑暗吞没了。熊芳定坐在地上,沉默的望向那底下水流不息的河面。 天亮之前,只要找到自己的队伍,一切都会好起来。至于刘为姜……回去给他挑块好一点的坟地吧。 又坐着休息了一会儿,他从地上站起来,解了领口的扣子,打算另外找路下山。 然而就在他站定转身的那一刻,前方黑漆的夜色里,却是浮出了一张令他心跳如擂的脸。 “刘为姜?!” 青年看起来十分完整,定定的站在他面前,目光笔直。熊芳定有些激动,快步上前,才得到平复的呼吸又再一次的变成了急促。 太好了!他简直快要落泪。 马靴落在地上,还未迈出第二步,站在他面前的青年却是令人始料未及的,对着他亮出了冰冷的枪口。 “别动。” 熊芳定呆在原地,表情瞬时凝固,他是难得真心动容的,喜怒哀乐即使出现,也只在他身体里潮起潮落的澎湃,真有现到脸上的时候少之又少。 而这绝无仅有的一次,却被人辜负了。 随着枪口的逐渐逼近,青年冷冷的说道:“跳下去。” ============================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这才是本文的副cp……,主要的副cp……澹不过他们很快就会双双酱油了~ 最近写来写去觉得压力略大,因为觉得老赵跟小沈真是越来越不好凑在一起了,人物感情简直像脱缰的草泥马,而我整个人就像在马勒戈壁神游一样,时常要想这俩究竟是怎么爱上对方的。老赵自认英雄,爱个美人很正常,可是小沈呢,这个自恋狂怎么会抛弃自己心中的理想化爱情,= = 还是他本身就对爱情这东西抱着鄙夷的态度?!写文能写到这份上我也是个大辶耍自己养的亲儿子,反倒有了回过来强奸亲妈意志的时候。我真是太挫了。otl++++++++++++真怕继续写下去就成了个大狗血,一大碗狗血在逼进的节奏。 55第五十二章 白家岙口的营地里,此时是一片紧张对峙的局面。营地中并没有多少保安队的人,可手持枪械的士兵却是裹了一层又一层。在靠近中心的位置,站着落雁岭的当家万长河。这男人平常总是惯于用一副儒雅的姿态出现在众人面前,今天却是难得的配上了一身笔挺严正的戎装。 修长漂亮的两条腿分立站定,在他正对面的人群之外,是同样英姿飒飒的赵宝栓。一扫往日粗野狂放的悍匪模样,他如今也是标志气派的多出了俊朗的神气。站在原地不说不动,这高大硬朗形象还是很值得一看的。然而嘴角一浮,那痞气又随着笑容出卖了他。 往前迈步,外层的军队迅速为他开辟出一条通道。阔步走到万长河面前,他就着朦胧的天光看了看对方的脸色,然后又举起胸前的望远镜,扭身去看了看远处山坳里那慢慢露头的太阳。 经过这一夜的恶战,天已经快亮了。 “长河老兄,可算是见到你了!你说你折腾这一晚上,值么?嗯?”欣欣然的说完,他把望远镜往胸前一卸,故作夸张的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同时笑道,“哎呦我操,你的头发呢?头发哪儿去了?怎么着,知道自己今天会落在我手上,没脸见人,所以连头发都不要了?” 万长河垂手而立,对眼前的这番讥讽显然是无动于衷。然而冷静的同时,他也意识到自己此番出错的原因――他身边有奸细。 同熊芳定所商量好的计策经过长时间的准备,要出这种全盘失守的大岔子是完全不可能的,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泄露了秘密。 这个人会是谁呢。 隐隐的,他心里其实有个人选,而且这个人他在几天前的一个夜里刚见过――沈延生。沈延生是唯一一个同时跟赵宝栓以及仇报国都有联系的人,如果这秘密是他泄露的…… 万长河有些后悔,那天夜里,他就该杀了这白面书生。只是当时对方失望的神情让他生出了片刻的恻隐,才会心慈手软。 两人毕竟以舅甥之名过了这些时日,若是单说毫无情分可言,那也是假的。不过他没想到,这一次不该为的一时之仁,竟会害的自己如此手足无措。 包围圈的内侧,羁押着一列青年士兵,这些都是跟着他出生入死的。这当中有不少是读书识字的青年学生,此时满头满脸的灰黑,已然一副落魄的狼狈相。 赵宝栓同仇报国的这一出空城计,为的就是等自己落网。如今事随人愿,摆在面前的局势也水落石出。他想的事情,赵宝栓也一样的惦记。 几年前,镇长就给两边寨子下过委任状。然而当时两股势力虎牙交错,旗鼓相当,一旦入驻罗云,到了镇内想必也会有一番血雨腥风的势力之争,倒不如独占一方来的惬意。 然而人随时变,随着政局的日益动荡,孤军独立的盘踞一方显然难以抵挡局势的发展,要立足,必须寻求一个更加牢固的依托。 所以万长河动了心思,一心想着通过熊芳定进入罗云的镇内势力。不过棋差一招,如今落了个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境地。 举起双眸,他定定的望向了赵宝栓,口中回道:“别废话了,要杀我现在就可以动手。” 赵宝栓啧啧的摇头,绕着这位鹤势螂形的走了一圈,口中怜惜道:“别啊长河兄,我一年都难得看到你几回,这好不容易才见个面,你怎么还这么不客气呢。”说到兴上,他发现人身上肩上落了许多白灰,便把脑袋一侧,故意的对着人耳后不上不下的吹去一口气,然后翻转手掌,拂了拂那些残余的灰痕,继续道,“你说说,咱俩做了这么多年的邻居,还总在一个碗里抢饭吃,多少也有点情分是不是,说杀就杀,也太没有规矩了。” 虽说开口闭口讲情分,论规矩,可赵当家的心里比谁都急,想这万长河烦了他这许多年,抢钱抢货不说,就连娶媳妇这么大的事情都敢搅合,不杀?那怎么可能。 杀,当然要杀。不过不是现在。他跟仇报国大费周章的摆了这套阵法,为的可不仅仅是抓一个万长河这么简单。如今这死对头除了让他一解心结,更要成为他入驻罗云的投名状。 捉个活的带回去,再当着虞棠海的面一刀刀的杀,不是比什么都来的痛快? 客气话说过,赵宝栓也没空继续跟他耍嘴皮子,让人把万长河和那一帮俘虏带下去关起来,他马不停蹄的就要回自己的白家堡。 仇报国的这片营地,早就让他翻了个底朝天,可死活没找到他想找的人。后来一问才知道,原来人家跟着熊芳定干偷袭去了。 好家伙,看不出来还有这胆识。 得知人不在这里,他心里有点小高兴,只当是沈延生想他了,想着想着忍不住,就跑上山看他去了。 ===== 沈延生回了罗云的宅子,他这趟走得有些久,以至于院墙外原本绿茸茸的树荫都变得浓密不在,稀稀拉拉的光剩几片小树叶,可怜巴巴的抓在枝梢上。 穿过大门进入院内,院里也没了花草繁茂的热闹,仿佛是所有的植物都一夜衰败了似的,只留下枯黄的茎干垂在花盆边缘,被不知来处的风吹得一荡一荡。 沈延生往里面走,一双眼睛四处看,不见吴妈,更不见小舅舅,就连偶尔来办事传话的宋世良都看不见。他低头想想,想自己到底是走了多久,白家岙离着罗云也不过一天的路程,说远,肯定是不远,可家里怎么就忽然的没人了呢? 在堂间里走了一圈,他一个角落一个角落的找过去,找得仔细,就连桌子底下凳子底下都弯下腰去看一看。及至把后院的小屋与小舅舅的卧房书房一道的翻了个遍,他还是一个人都没找见。 怎么又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惆怅的站在院内,他低头发现自己原来拎了许多大包小包的礼物,有吃的有玩的,一样样用盒子包着丝线系着,几乎到了丰富的程度。 可这些礼物却没有去处,家里边没有人,他送不出去。 伤心难过的时候,他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一声连着一声,那声音离着自己很近,仿佛近在耳旁,又仿佛悬在头顶。沈延生抬起头,头上是白茫茫的天,云朵太多太密,像条雪白的宽大的褥子,严严实实的挡了日光。 这是怎么了,怎么连太阳都躲着不肯见自己,是自己做错什么事情了? 恍惚间,他歪着脑袋有些想不明白,而近处的声音还在继续叫他。 “沈延生,沈延生?!” 猛地睁开眼,他眼里的白已经不见了,只有黑乎乎的房梁,打横穿在当中,动了动身体,他发现自己正躺在炕席上,脑袋底下垫了个高高的软枕头,样子似乎很是安逸。 这是做梦了? 是了,他不是跟着熊芳定上山了么,现在剿匪的事情还没结束,怎么能回家呢。 是做梦。 鼓着胸脯慢慢的吸了两口气,他视线木木的往边上一滚,一大一小两颗脑袋便映入了眼帘。那两颗脑袋并排的摆在一起,又秃又憨的刀工统一。 “二墩子,你看!他醒了!”稍小一些的脑袋一晃荡,开心的说。 很快,边上那个也回应:“我艹啊,还以为他死了,这要是死了,那我也活不成了。” 两人一递一句,小声议论了一会儿,只见那小脑袋往沈延生这边一探,开口道:“嫂子,你没事儿吧。” 沈延生眨了眨眼睛,脑中渐渐的浮出这人的名字――瞎眼! 回魂似的一哆嗦,他两眼里也有了光。皱着眉头四下环视,他最后又把目光定在了瞎眼脸上。 小眼睛本来就是个眯缝眼,此时笑眯眯的模样,更像是黑面团上让芦苇划了两道细缝,上下眼皮并到一起,简直有点不分你我的意思。 “我这是在哪儿啊……” “在家啊。”瞎眼回得倒是痛快。这里是家没错,可是他的家,不是沈延生的家。沈少爷本来就在这个“家”字上狠狠的磕了个满头包,如今一听人说起来,便控制不住的有些满心悲凉。 回了回神,他把脸转回去,看着顶上的房梁子叹道:“……这是白堡坡。” 小眼睛点点头,伸手一搡马二墩:“瞎看什么,去打点水进来。”马二墩正探头探脑的打量沈延生,小心翼翼的琢磨着人身上有没有看不见的伤处。瞎眼一使唤他,他便有些不满。 “昨天可是我把他从山洞里背出来的,你干什么了?!”说完,他也动手搡这小跟班,一面在嘴里催促,“要水自己去打,快去。” 小眼睛心思灵巧,当即板下面孔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昨天你又把事情办砸了,不是还跑了一个么?看老大回来怎么收拾你!” 恶声恶气,马二墩让他说得没了脾气,忽的从地上拔起来,抬脚就往院外奔。 屋里只剩下两个人,小眼睛脸上也恢复了笑模笑样的谄媚样,伸手给沈延生拨了拨枕头,小声问道:“嫂子,你饿不饿?我让人给你做点吃的进来?” 沈延生一抿嘴皮子,饿倒是没有,就是有点渴。 “你给我弄点水喝吧。” 瞎眼点头哈腰,跑去桌边倒水,沈延生慢慢的挪动着身体坐起来,往后靠上了炕席内侧的墙。 垂下眼睛一扫,他扫到自己是个全须全羽的模样,动动手脚颈脖,也没一处痛没一处痒。除了脸上有点细微的刺痛,他身上实在是没有别的损伤。 不过他想不明白。熊芳定要杀他,这是明面上摆着的事情,刘为姜对熊芳定何其忠诚,可为什么,这青年没有杀自己呢? 子弹几乎是擦着他呼啸而过,然而打中的却是洞壁。沈延生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假装被击中倒地,所以他更没法确定,这究竟是一次失误,还是故意而为之。 他救了自己?他为什么要救自己? 沈少爷若有所思,低头喝了瞎眼端来的茶,未抬眼,就听外面哒哒哒的一阵大脚丫子砸路面的声音。 瞎眼以为是马二墩,扭头对着大门就要开骂,然而来人端着水盆毛巾一进屋,这小跟班便张嘴瞪眼的说不出话了。 “……老……老大……” 赵宝栓冲他一递下巴,说道:“没你事儿,出去。” 小跟班回身望了炕席上的沈延生一眼,当即顺着老大的话一溜烟似的撵了出去。顺手把大门一带,“咔哒”声响,沈延生的神经也是不由自主的跳了一跳。 他心里又乱了,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小舅舅的事情还没弄明白,这棘手的大胡子又自动出现了。 端着个茶杯坐在原地没有动弹,他想自己怎么就跟人如此“有缘”呢,有缘的几乎到了让人生气的地步。 赵宝栓把一盆子水往桌上一放,绞了毛巾过来递给沈延生。沈延生不想理他,垂着眼睛说:“你把水放着,一会儿我自己洗就行。” 赵宝栓“嘎”了一声,回道:“你还跟我客气?” 这口气听着就跟他们之前有多好似的。 沈少爷看不惯他这幅厚脸厚嘴的模样,便也不多客气,一手把茶杯塞进对方手里,沈延生抽了绞好的毛巾。仔仔细细的抹了把脸,他抬眼瞟上去:“什么时候把钱给我?” 赵宝栓走了一路也是渴,就着沈延生的杯子喝了一口,一头雾水的问道:“什么钱?” 沈延生瞪着他咕噜咕噜的往喉咙里吞水,恶狠狠的抢了对方的茶杯说:“房钱!上次你住饭店,没掏钱就走了,想赖帐?” 赵宝栓一听,好像也挺委屈:“沈延生,没你这么算账的。几个房钱你还跟我算,那这趟我救了你的命,你怎么算?” “你救我的命?”沈延生哼的一声笑,“是我自己命大,还用你来救?少给自己邀功请赏。” 赵宝栓站在炕边干瞪眼,可又不好跟人计较什么,他好不容易才等啊盼啊的再见到人家,一见面就吵架,不好。 大模子没办法,扭头在屋里望了望,走到角落再回来,把一个兔子笼拎到了沈延生面前。 “那我帮你看兔子,是不是也得算钱?” 笼子里,小灰兔子抱着片菜叶啃得欢,听这两位小孩儿似的相互要账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安逸模样。 沈延生看着兔笼一愣,心说这小畜生你还留着干嘛?难不成……是个念想? 这么一琢磨,他有点高兴,看吧,自己也是有人爱有人想的。如此,在小舅舅那里吃的瘪,撞的包竟像是瞬间愈合了。 骄傲与自信重回体内,他又莫名其妙的自我膨胀起来。 “……算了,先不跟你计较。”起身把两条腿伸下地,他没找见自己马靴,马靴跟他身上的制服军装是一套,直通通的套在小腿上,很显个子。 赵宝栓手上拎着个兔子笼,问道:“你要下地?” 沈延生低着头:“嗯,我的鞋呢?” 赵宝栓拦他:“你又要上哪儿去?” 沈延生烦不甚烦,抬头道:“撒――尿!放不放,不放我就尿你炕上!” 经过这一夜的修整,他已经恢复了元气,一张脸上有红有白,看起来气色极佳。赵宝栓久不见他,印象里这张光鲜亮丽的皮囊也是有些模糊了,如今忽然得到重新强调,便像是阴燃的草木又遇上明火,那燃烧进行的热烈而蓬勃,由里向外冒着热发着烫,炙得他心神俱燥。 “沈延生,我亲你一口。” 哐当一声响,是赵宝栓扔了手里的笼子,没等沈少爷叫出声,这土匪头子已经把张热烘烘的嘴堵了上来。呼哧呼哧的从鼻子里走着气,他亲得毫无章法,更没有任何情趣可 恋耽美 分卷阅读22 狼狈相奸 作者:节操帝 ,光是亲,带着口水用着舌头,湿漉漉的来回舔反复嘬。 ……这哪是一口。 沈延生吃了满嘴的口水,已经快要气晕了,然而吱吱呜呜的抵抗挣扎,却始终无法摆脱对方居高临下的控制,情急之下,他开始手忙脚乱的往人身上摸,赵宝栓就站在炕席前,所以他面临的战场十分广阔。 然而花着力气东掐西拧,却一点成效都没有。两只手顺着对方虎背熊腰的模子向下,他觉得跟个不要脸的也不用讲什么脸不脸了。 没什么犹豫,他一把掏进赵宝栓的裤裆,搁着外面的裤子,狠狠的掐了下去。 56第五十三章 几天之后,沈延生终于知道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从那晚上的军火库失窃开始,赵宝栓同仇报国的这场好戏就算是正式开场了。他们原本就计划着利用这次的行动撬倒落雁岭的势力,谁知道万长河跟熊芳定竟是私底下打了通道。如此他们便顺水行舟的上演了一出将计就计,不但真的抓住了万长河,而且连熊芳定这个碍眼的人物也一道肃清了。 赵宝栓让人在白堡坡上搜了几天几夜,都没有发现熊芳定的踪迹,有人说看见他半道跳了崖。如果是真的,多半也是凶多吉少。放下熊芳定不说,赵宝栓要办的正事还有很多。头天见过了沈延生,他又把自己忙得没了影,等到沈少爷再见到他,时间地点也全都换了。 沈延生离了白堡坡回到岙口的营地,仇报国是一脸欣喜若狂的表情。如今大事已成,他所需要做的仅仅是等待,等赵宝栓把落雁岭那边的残余力量一举歼灭,他们便可以班师回朝了。 沈延生远远的看着人一路屁颠屁颠的迎出来,胸中的不满也愈见强烈。 夜袭一事,让他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所担负的职责不是引路上山,而是充作诱饵,引着熊芳定迫不及待的有所行动。 很显然,这样的处境是极其危险的。而就是眼前这个处处对自己表爱意诉衷肠的旧同窗,在进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毫不在意的把自己推到了那个危险的位置上。 沈少爷自诩聪明过人,却没想到一场出生入死,竟是白白让人利用了一把,心里不高兴也是在所难免的。不过仇报国性子钝,这些事情,他不懂。只知道自己现在攥了满手炫耀的资本,情不自禁,又是得意忘形了。 看到沈延生,他和颜悦色,就连开口说话的调子都是柔柔软软的。 “你没什么事儿吧。” 沈延生还是一身军装的打扮,因为他不乐意穿赵宝栓给他找的衣服,他觉得人家眼光有问题,分不出美丑。所以尽管制服笔挺的勒得自己浑身难受,他还是耐心的忍耐着。 “……放心,有你仇队长在,我怎么能不好呢,好,好的很。” 骑在马上露出个向下俯视的姿势,他望着仇报国,从帽檐下斜斜的射出了两道视线。光线阴影擦着他直挺的鼻梁下来,衬上底下厚薄适宜的嘴唇,显得美貌非常。 仇报国微扬着脑袋,看他脸蛋白净眉眼浓黑,顿时又有几分飘飘然的沉醉。伸手搭住马脖子,小声说道:“晚上我过去找你一趟,给你看点好东西。” 沈延生睨他一眼,翻身从马背上跳下来。避开主动前来献殷勤的仇报国,他把手里的马鞭轻轻的向人怀里一掷,直接把这位前途光明的当了下人使。 他清楚,自己这叫恃宠而骄,可他更清楚,仇报国的宠并不是荒淫无度的,有时间有心思的时候,才会没皮没脸的往他跟前蹭,这宠经不起过分的恃,更经不起富贵与权力的诱惑。 身姿笔挺的往前走了两步,武装带勒得他实在有些腰酸难耐,两只脚踢踢踏踏不见停歇,他边走边解,等进了营房,帽子,手套,皮带和马鞭全都悄无声息的转到了仇报国手上。 仇队长笑盈盈的看沈延生脱了半个肩膀的上衣,往后抖着胳膊,另一只手却是捉住了桌子上的茶杯。 “差点没渴死我。”咕咚咕咚连灌几口,他肩上的制服也离了身。仇报国怕他把衣服掉地上沾灰,便相当识趣的躬下腰,稳稳妥妥的接了过来,一面在口中询问:“怎么,他们没给你带水壶?” 沈延生摇摇头,转过身来。仇报国这才看清楚他衬衣前襟湿哒哒的画了片倒置的三角形,因为半干不干,所以贴身包在身上,有的地方还是透的。 “哟,你这怎么弄的,出的汗?”虽说大中午的是不凉快,可这也没到夏天啊,至于这么汗流浃背? 沈延生说:“水壶浇的。” “那怎么光湿了底下的衬衣,没湿到外套上去?” 沈延生又说:“后来穿的外套。” 仇报国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把怀里的几样东西摆到了屋角的床上,仿佛已经习惯了这奴仆的身份。直起身,他看见沈延生坐在自己身边脱鞋,马靴筒子老长快扣到人膝盖口,所以脱起来倒也有些费劲,加上沈延生并不怎么穿,自然脱得更加费劲。仇报国看他搏斗似的扒着半只脚丫子,便不由自主的半蹲下去,一手掐了那粉红色的靴底。 “松手,我给你脱。” 五个指头摆在小腿上端一摸一抓,再配合底下轻巧的一抽,靴子流畅利落的从人脚上摘了下来。沈少爷见他脱的如此顺溜,便主动自觉地抬起了另一条腿,锃亮的靴尖在仇报国眼睛跟前一晃荡,仇队长这才回过神。 他什么时候沦落到这地步了?好好的队长不做,非得跑这里来伺候人脱衣服脱鞋? 然而无可奈何的一摇头,他又豁然了,这也是没办法,谁叫自己喜欢人家,并且还喜欢得神魂颠倒愈演愈烈呢。 两支靴子齐齐的脱下来码到床边,他身体里的点奴性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直至又抬起人两条腿摆到床上,他才彻底安心。 扭头仔细的看了沈延生,仇报国的心中忽而有些后悔。 “我不该让你去。” “什么?” “夜袭。真不该让你去。”仇报国说的言真意切,当真是一脸忏悔的表情。 然而沈延生却对此十分不屑,心说你这是放的哪门子马后炮呢,打一巴掌给个糖吃,也是你配使的? 佯装委屈的低了头,沈少爷叹道:“本来我也是心甘情愿的去,谁知道这只是你跟赵宝栓计划里的一步……你这么做,当真是伤了我的心。想我们多少年的情分,居然还敌不过土匪头子三言两语的拉拢。” 仇报国看他难过,顿时愈发的感到内疚,低声劝道:“延生啊,这次是我错了,我不该拿你的命去搏,再往后我肯定不会骗你,你就不要生我的气了。” 沈少爷没抬头:再往后?再往后还会给你这样的机会?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小孩儿似的闹着不明不白的别扭,本来也算气氛融洽,只可惜这融洽还未到恰到好处的时候,就被吱呀的一声门响给打破了。 只见那房门开了半扇,夹缝当中伸进来赵宝栓的一颗大脑袋。 “哟,又叙旧呢?” 单论外貌形象,赵宝栓显然是远远的胜过眼前的仇报国,只可惜他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子糙味儿,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仇报国扭身道:“赵当家,有事?” 赵宝栓笑眯眯:“没事,我就是来看看我媳妇。” 话音一落,屋里俩全默了。 仇队长梗着脖颈不知道该不该接茬,沈延生却是“刺溜”一下窜到地下,抓起地上的马靴就往脚上套。 及至人“咔哒咔哒”的出了屋子,愣在当地的仇队长也没动弹一下。 媳妇?! 他早就怀疑这俩有关系,不过没想到这么深入。如今这层遮遮掩掩的窗户纸被人当头戳出了个大窟窿,他心里难免有些羞愤难当。 回想起刚才进屋那会儿自己还甘之如饴的给人当了回奴隶,仇队长坐不住了。一颗屁股滚滚来滚滚去,最后实在气愤,走到桌子边抓了茶杯便要摔。那茶杯是沈延生喝过的,浅浅的还有些残余在里面。仇队长举起落下,婆婆妈妈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没狠下心,气哄哄的就着杯壁上的茶渍残余,他又生气又难过的喝干了杯子里的水。 营房外,赵宝栓倒着步子往后走了两步,眼前当即出现了个气鼓鼓的沈延生。沈少爷皱着眉头,扭身看了看四周,上来就抓了他的一条胳膊。 两个人一高一矮的有落差,步子大小当然也不一样,赵宝栓跟在后面慢一步慢一步,生怕自己走得快了踩到人家。他真是越来越喜欢这个小白脸,毫无理由,就是喜欢。人家生气,他喜欢,人家高兴他更喜欢,不过他总是看见沈少爷恶声恶气的一面,咬他,骂他,还掐他的蛋,总而言之,鲜少有高兴的时候。为此,他常常没事就爱琢磨,心说怎么着人才能高兴呢,哪怕是对着自己笑一笑乐一乐也好啊。他想这小白脸长得这么好看,笑起来肯定更好看。可反复回忆,这光景简直有些凤毛麟角。 想着想着,两个人绕过排列整齐的营房区,到了外头一片勉强算是荒郊野外的地方。 赵宝栓抬头看了看顶上明晃晃的日光,两条眉毛一挤一弄,转下视线望向沈延生说道:“这是要干嘛,有什么话咱们不能在屋里说?” “这话不是该我问你么?!” 沈延生仰着脸看他,脸本来就白,不知道因为生气还是太阳晒的,两颊红扑扑的露出点粉。 姑娘脸。 赵宝栓笑微微的睨他,看出他眼神不善,问道:“你想说什么?” 沈延生低着头琢磨,他想说的话太多了,想说你光长着人样不说人话,又想说咱们根本没什么关系,还想说虽然现在暂时的进入了和平时期,但是往后一样要活的规规矩矩,井水不犯河水…… 字字句句拆了对分了家,最后在他脑子里咕噜噜的煮成了一锅乱粥。他发现自己最近不大对头,好像是小舅舅那件事情彻底的让他成了半个傻子,想事情说话,总要慢半拍。 赵宝栓看他一会儿若有所思,一会儿又怅然若失,两道眉毛拧了松,松了拧,便忍不住伸手在他光溜溜的脸蛋上刮了一把。土匪头子的指头常年握枪,不磨也是糙的,痒嗖嗖的刮了沈延生的脸,对方立即怒目而视的抬了头。 “咱俩得把界限划清楚。”他总结道。 赵宝栓饶有兴致:“怎么划?” 沈延生默了默,仿佛是斟酌良久,说道:“你不要缠我,我也不找你麻烦。” 赵宝栓点点头:“这简单,你别让我看见你就行。” “什么意思?!” 赵宝栓在日头下半眯了眼,盯着对方胸口襟子上那块潮乎乎的水渍,然后慢慢的在逐渐降落的阴影里垂下脸,等他把视线同沈少爷的一双黑眼珠持了平,口中也半温不火的吐出了一句低语:“你是不是忘了我说过什么?” 沈少爷不解。 赵宝栓提醒道:“见一次……” “不可理喻!” 没等他把话说完,恼羞成怒的沈少爷已经扭身赏了他一个黑漆漆的后脑勺。看着人背影嗤嗤发笑,赵宝栓脾气很好,也不急,也不恼。当然,他一个腆着脸逗人的,有什么理由可以恼。然而不急不恼,并不代表他就此心静如水的没有骚动。转头看看四周,他发现这地方其实林密草盛偏于幽静,说是光天化日,可日头遥遥的在树丛之上,即便是有光,也亮得有限。 沈少爷不再搭理他,马靴咔擦咔擦的踩着草往回走。赵宝栓一个箭步冲出去,山倒似的压向那细条条的小身板。沈延生不防备,被他扑了个踉跄,两个人四条腿乱七八糟的搅在一起,当即成团的滚倒在地。 这之前,沈少爷心里有气,当然就不自觉的撅着嘴,等到赵宝栓狗熊似的压住他,他那嘴还微微的往外撅着。嘴唇红彤彤,棱角分明,嵌在一张白脸上,愈发有点待人采撷的意思。赵宝栓动也不动的盯住他,埋头便啃下去。啃了上嘴唇,再啃下嘴唇,各自舔过咬过,再重新贴过去重重的吸吮。这亲法有点像小孩儿吃糖,迫不及待的想要一嘴甜,却又怕自己吃的过于急了,品不出糖的好滋味。 沈延生躺在地上眼晕头也晕,刚想扑腾着手脚发出咒骂,却是张嘴就迎了一条湿软的舌头。那舌头刁钻蛮横,撬开齿缝就往里面钻,勾也不是挠也不像,直往他舌根里挤弄,翻江倒海的搅出许多口水。 睁开眼睛,他盯住赵宝栓,而这时候赵宝栓也在看着他,两人嘴上密得如胶似漆,眼睛却都睁得大大的,不过沈少爷眼里是惊,赵当家眼里却是喜,喜中带点调笑带点揶揄,沈延生一望,当即成了急赤白面的模样。 奋力挣扎,他终于把人推开了,可也就是推开一个吻而已,赵宝栓稳稳的镇住他的下盘,开始叮呤当啷的解他腰间的武装带。沈延生一手抹着嘴唇,一手撑起个上半身往下看,只见对方十指灵巧,已经把他的裤子推了一小半,眼看着浅灰的军装裤下就要露出四角裤衩,他划开嗓子大吼了一声:“你给我停下!” 赵宝栓面带笑意,抬头望他一张大红脸,说道:“你要自己脱?” 沈延生一把抢过人手里的武装带,哆哆嗦嗦的把裤子往腰上扯:“大白天的……你不要脸我还要脸!” 赵宝栓眯着眼睛瞄他细白修长的手指,道:“你这意思,夜里就可以?” “夜里也不行!”赶忙的出言辩驳,沈少爷觉得自己隐隐的犯起了头疼病,不是刚才摔倒的时候撞着了脑袋,而是一看见面前这个厚脸皮的就要疼。疼得他脑子里嗡嗡作响,更疼的他心里面搅乱粥似的拿不出主意,“你就不能好好的听我说两句?” 赵宝栓脑袋一歪,仿佛第一次认识他一样,拱上去硬把人搂进自己怀里,抱小孩儿似的抱起来:“你说,我听着。” 沈延生扭头看他两条粗壮结实的胳膊,心里头瞬时蒙了层黑雾。不过动动手脚,他又实在是动弹不得,只好在穿上裤子之后勉强配合。 赵宝栓是不好,可到底是个人,是人就应该听得懂人话。 沈延生蹙着眉头反复琢磨,把他那套大道理细化浅显,浅显细化,最后总结成一番他自认为足够真挚,足够朴素的语言,滔滔不绝的向人讲了出去。他说得认真,边上赵宝栓一句一点头,似乎听得也很认真。然而讲着讲着,沈少爷又发现自己的裤子里进了只狗爪子。因为来不及把武装带系回去,所以他这裤子只是松垮垮的穿着,加上本来就不合尺寸,想要容下赵宝栓的一只狗爪,何其容易。 沈少爷心中暗啐,说自己这番话是讲给狗听了,怒不可遏,挥起拳头就要打人。然而还没等他把攥成团的手指举起来,却是先从口中吐出了一声软颤颤的低吟。 没处躲没处藏,这一声销魂蚀骨全给人听在了耳朵里。赵宝栓一手抓了他裤裆里的东西,洋洋得意的贴身而上,伏在他嘴唇边舔了他半开的唇瓣。 他舔得轻而快,痒嗖嗖的带点口水的湿润,沈延生红着脸躲,躲不开。躲不开,厚脸皮的只当他是不想躲也懒得躲,于是变本加厉的咬过去,一口叼住了嘴里半露的舌头尖。这回是彻底亲上了,两条舌头打架似的扭在一起,这边推过来,那边推过去,直抵得四片嘴唇都变了样失了形。赵宝栓亲得过瘾,沈延生却有些晕头转向,底下一只手粗糙灵活,变着法的让他快活。他也不讲大道理了,因为那带茧的指头几乎直接搅进他脑子里去,搅得那一股脑的长短道理混混沌沌,七零八落,是不能再继续往下说的。最后抓出两条胳膊软绵绵的圈住人颈脖,他把脸贴到了赵宝栓肩上。 这地方静得很,几乎连虫鸣鸟啼也少有。沈延生双眼紧闭,清楚的听见自己鼻尖底下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费劲的咬住嘴唇,他还得提防自己不谨慎的哼哼唧唧。然而这实在是太困难了。赵宝栓揪住他那根东西,是隔着布料子的,料子不够细,一急一缓的摩擦便总是撩火星似的炸出许多快意。快意越来越多,顺着底下两粒东西鼓鼓囊囊的膨胀起来,痒嗖嗖的一线直抵会阴。忍不住动动腿,他夹住了赵宝栓的手,然后细不可闻的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猫叫似的咕哝,这咕哝里混着潮湿的鼻音,听着像是极其舒服,又像是急的要哭,赵宝栓当即就坐不住了。 松开手,他把人小心翼翼的放到地上,四周草堆茂盛,郁郁葱葱的长起多高,沈延生一躺下去就跟嵌进了一张绒绒的绿毯似的,毯子绵软无边,他躺在草心中间也有点心神俱漾。制服裤子被人扒下去一截,拦在雪白的腿中间,再往下走便是歪歪扭扭的裤衩。那裤衩几乎快要穿不牢,因为底下直撅撅的鼓起一支,当心的渗出一团水渍。 沈延生满面通红心跳不已,觉得羞耻的同时,又感到十分害怕。他从来没有大白天的干过这种事情,更何况对象还是个虎背熊腰的大男人。 两边胳膊支起身体,他小心翼翼的往后挪动,然而那快活不已的下半身实在太重太热,屁股挨着草地一擦,雪白的皮肤便裹着半边胯骨从裤衩边缘顶露出来。剩下下腹稀疏可见的耻毛,还半拉半扯的隐在布料中。而腿间彻底兴奋的欲望正从两条腿中间毫无遮掩的翘出来,在裤衩的揪扯下微微向后倒伏,顶上尿口紧绷,那一圈阴凉潮湿的痕迹都快被沤透了。 沈延生自觉羞耻,忍不住哼哼唧唧的缩起两条腿就想跑,可还没等他从地上坐起来,那边已经光了屁股的赵宝栓又扑了过来。二话没有的架起他两条腿,沈少爷仰面朝天,又被拗得露出了圆白的屁股。 抖着嘴唇往上看,他对上赵宝栓的一张脸,那脸上没有笑没有闹,光有一脸的情欲滔滔。 这疯子又欺负自己!他为什么非得这么欺负自己! 忍无可忍的,沈少爷忽然不知道从哪里生出股力气,力大无穷的,一拳掷出去,打在了赵宝栓脸上。 赵宝栓毫无防备,端着自己的东西就要往底下塞,不想突如其来的一个拳头,把他揍了个七荤八素。朝着旁边一歪身,他没插准,偏了位置。 沈延生只觉得自己大腿根里湿热热的擦过什么东西,当即鱼打挺似的翻身起来,伸手护住了底下的屁股。 “你别跟我干这个!我不干!!!”瞪着一双红眼睛,他脸红脖子粗,咋咋呼呼的架势,好像随时准备咬人。 赵宝栓先是楞了愣,嘴里立刻涌出股血腥气。舌尖顶着腮帮子一撩,居然是被这小白脸打破了。 好家伙,还挺横! 扭头啐了口血水,他腔子里一把火窜起老高,然而一看人战战兢兢的模样,便强压着心火改了主意。这大白天的,他其实也没打野战的念头,只是这小子哼哼唧唧叫得他裤裆里着火,一个不小心才急了眼。 顺势往地下一坐,他也不遮也不掩,光让腿中间沉甸甸的一挂占着沈少爷的视线。 “吵什么吵,你看你吵得这么热闹,不也硬得挺快?” 沈延生一听,垂头丧气的把身体往回团了团,刚才他的确是舒服得没边了,可这又不是他自己愿意的。心有不甘,他小声嘀咕道:“……那是你摸我,谁让你摸了。” 见人不跑,赵宝栓便悉悉索索的挨着草堆凑近来,探头看看沈少爷胯间那一柄东西,说道:“那这么着,反正咱俩都这样了,索性再摸一摸,摸出来干干净净的再回去,要不然你这德性,一时半会儿也没法出去见人。你看看,行不行?” 沈延生垂下眼睛吸了吸鼻子,抬起眼睛又看了看赵宝栓,忍住肚子底下涨热难捱的骚动,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在他犹豫的时候,赵宝栓的手又摸了过来,一把揪住他裆里的东西,狠狠的弄了两把。沈延生随着他的动作“啊”的从喉咙里尖叫了一声,然后条件反射似的又夹住了他的手。 大腿内侧的肉常年不见光,总是生的尤为细嫩雪白,温温热热的皮肤贴住手腕子,那一片细皮嫩肉的柔滑触感当即就让赵宝栓浑身痒了一下。一痒痒到心里,他底下鼓槌似的东西便也跟着一热。眼见着小白脸咬着嘴唇只知道享受,他不大乐意,伸手把人五个白细好看的指头捂到自己的老二上,他也挺着身子往人手心里拱进去。 沈少爷腿下夹着人一只手,手里又握上了一根硬热滚烫的,顿时羞得有些发傻。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赵宝栓,他眉头微蹙,是个短暂的困惑模样。然而这模样没有维持多久,就被两颊微醺的情动给替了下去。 拱身向前一沉,他蜷着脊背发出阵阵喘息。赵宝栓会摸,摸得他浑身发软,腿软了腰也软了,只剩下那一处是硬的,并且硬得涨痛,焦躁难捱。 终于,在一阵冲顶的快乐之后,他整个人战栗似的一僵,两条腿紧紧的夹住了赵宝栓的手。 脑子里嗡嗡作乱,他只觉得自己热的快要烧起来,但与此同时,他也知道自己是彻底的丢脸了。愣在原地不敢动弹,他抓住赵宝栓的那只手也没动。这么安静的等了一会儿,他头也不敢抬,气也不敢喘。而就是在这么个不尴不尬的时候,那个不要脸的又主动送上来,跟他亲了嘴。 这一下,亲的十分短促,沈延生也红着脸毫无反应。但是紧接着,赵宝栓又吻了上来,跟前一次的招呼似的亲法不同,这次他亲的十分热烈,一根舌头翻着花样的往他嘴里拱,专挑着引人发痒的位置舔。沈延生木头木脑的由着他亲,同时感到那具巨大的身躯又没皮没脸的朝他压过来。但是这一次他没多大反应,因为说好了,这是互相摸摸。相互摸摸,就是俩人都要爽到的意思,是礼尚往来。 赵宝栓压着他亲,慢慢的把人摁回了草地上。厚实湿润的嘴唇经由下巴,一口接一口的亲到了喉咙口,然而喉咙口子上却包着一圈硬挺的衬衣领子,挡了他的嘴,让他亲不痛快。不耐烦似的,他一手摸下去,摩挲着位置抓住了衬衣底下的乳头。然后轻轻的捻慢慢的揉,直掐出沈延生嘴里连续的两声低吟。沈延生不太高兴,伸出手往外推他,而他笑模笑样的咬了对方的嘴唇一口,又把底下粗长笔直的东西顶进了这小白脸的肚皮。硬挺挺的往那皮肉里戳,有几次都滑进中间的肚脐里去。微凹的小圆窝一下一下的刺激着尿口子,他很快也舒服了,并且舒服得大汗淋漓。 两个人各自起身穿好衣服裤子,赵宝栓是探头探脑的很想跟人说两句俏皮话,然而沈延生梗着脖子扭身不肯看他,就连扣子也是背着他手忙脚乱的系的。 赵当家舔舔嘴唇,他那嘴唇上还留着皮肉细腻的滋味,对着沈延生的后脑勺,他视线往下一扫,自自然然的扫到了对方溜圆鼓翘的屁股。那屁股包在浅灰的制服裤子当中,论形状讲分量,都是极其诱人的,只不过到现在为止,他也就尝过这么一次,想想当中蚀骨销魂的滋味,他又贼兮兮的露出了不太好的坏笑。 细条条的腰身一摆,是沈延生迈步向前走了,然而走出几步,他又忽然的折返回来。 赵宝栓想当然的以为他这是食髓知味,又来找自己温存,当即开心得心花联翩,不过还没等他把那花开盛开艳,却是被沈延生狠狠的一记推搡,撞了个四脚朝天。 “哎呦”一声,赵当家摸着屁股龇牙咧嘴,仰脸往小白脸那边看,只见人居高临下的板着张白脸,嘴里恶狠狠的说道:“今天的事情,你要是敢说出去……我,我就弄死你!” 57第五十四章 落雁岭的肃清工作进行的十分顺利,毕竟是落草为寇的一帮人,就算根基再深,如今倒了主心骨,自然也是散沙似的各自为赢。赵宝栓在多处布下人手,饶有耐心的各个击破,很快就把这波残余一网打尽了。 最后把钱财物资一搜罗,赵宝栓让人一把火烧了岭上的土匪窝,大火从白天烧到夜里,燎烧而出的烟雾几乎遮蔽了一小片山头。林间起风,那些或黑或白的烟灰便蝴蝶似的轻飘慢浮,就像这岭上曾经拥有过的繁盛与向荣,一点点的奔向了落没与虚无。 赵宝栓虽是狠狠的赢了一笔,却没有被眼前的胜利冲昏头脑。他是个粗中带细的性子,粗在大刀阔斧,细在未雨绸缪。万长河的今天,也有可能就是他的明天,在这乱世之中,如履薄冰的日子总是比较长久,容不得人过于安逸。 日落天黑的时候,他在营房里见了仇报国。这两人现下的关系相当微妙,不近不远,是个非敌非友的状态,表面上虽是相互依附,暗地里却是各自在怀里袖中藏了刀尖与斧柄,笑脸相对的坐在桌前碰着杯子喝酒,喝完酒,此次大获全胜所得的财物也分了个八九不离十。虞棠海那里自然是留出一份,剩下的一大半,赵宝栓全给了仇报国。 贪图暂时的利益,明显是不可取的,所以赵当家从来不在乎份子钱给多给少,他要的只是个结果。能够顺着他的意向与计划,稳稳当当的达成的结果。 赵宝栓一走,仇报国在屋里也没闲着,一个人喝干了剩下的大坛子。他总想着沈延生,之前跟人那里做了许诺,说要过去一趟,总不能食言。虽说那对狗男男当着他的面伤了他的心,不过在那一杯茶水下肚之后,仇队长还是没有放弃。 竹马与竹马那是天造地配的一双,他总相信一句古话,叫近水楼台先得月。这月亮他望了这么多年,哪能被半道冒出来的野猴子捞去,不能,万万不能! 如此,仇队长满腔热情,怀里揣了个方形的小锦盒,周身酒气裹挟,摇头晃脑的到了沈延生所在的营房内。 沈延生坐在床上看书,两条腿盘到一处,是个老僧入定的姿势。见到仇报国,他并未感到惊讶,淡淡的瞥了一眼,视线从人脸上转回书页上,仿佛在是等待对方主动开口。仇报国心肠里晃晃荡荡,装的全是刚喝下去的酒水,这酒水经了心肺直穿喉咙,又顺着两边颧骨爬到了眉眼之间,两只眼睛一睁一合,他动得十分缓慢。 “延生……”口中轻轻的唤,他软绵绵的往床边一坐,攥着锦盒的手垂下去落在两条大腿中间,他低着头缓缓的喘气,“……延生啊。” 沈延生让他病猫似的呢呢喃喃叫的心烦,一脚蹬在他屁股上:“有什么话快说,别在这里招魂似的鬼叫,没事都让你叫出事来。” 仇队长眼睛红鼻头也红,框子里水汪汪的,仿佛是受了什么委屈。他也的确是委屈,只是憋了这许多年,没地方吐露。 伸手把个锦盒摆在沈延生手心里,他说道:“……我也知道,也知道你跟赵宝栓好,可你们能不能别当着我的面好,你也知道我对你是个什么意思,你们这么好……我看着难受,心里难受……” 喝醉酒的嘟噜嘟噜说个没完,越说舌头越大,沈延生听着长气,一巴掌拍了人大脑袋瓜子。 “疯子,他疯你也跟着疯!” 仇报国稀罕他,这件事情他很明白,也很理解。放在以前,沈少爷可能会对这种莫名其妙的感情嗤之以鼻,但是经过了小舅舅,他好像是有了点经验。 想见见不着,心里要躁,想说说不上,嘴里要乏。 他在明媚的春光里心似柔水的看过对方的样子,也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半遮半掩的念过对方的模样。 如此,眼前这个可怜兮兮的仇队长,就在一定程度上,唤醒了他的同情与怜悯。拍脑袋的手停在人脑后的头发上,他轻轻柔柔的摸,摸了一遍又是一遍,心说这也是个可怜人。 “我跟他没关系,你别多想。” 仇报国老小孩儿似的蜷着身子,脊背骨曲得像只大虾,扭头望了沈延生一眼,他仿佛是有些不大相信。哼哼唧唧,耍性子似的又把锦盒往沈延生手里塞了塞。 “……送你的,拿着。” 说完,他身子脑袋一齐往侧了沉,最后“啪嗒”一声 恋耽美 分卷阅读23 狼狈相奸 作者:节操帝 在床面上,口中鼻中酒气冲天。 沈延生低头看,刚抚过人后脑勺的手还留在原地,不过他心里的同情与怜悯已经齐刷刷的不见了踪迹,仇报国占了他的床,还猪一般的鼾声连天,足以让他火冒三丈。 极其迅速的冲到门口,他对着暗处站岗的小兵大喝道:“仇队长喝高了,你们还不快来把他抬走!” 小兵手忙脚乱,屋子里热闹了一阵子,也让酒气熏了一阵子,沈延生开着大门通气放风,走到床边,他看到了那个被遗落的锦盒。 盒子呈扁方形,看着不是很大。 这个仇报国,又找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来。 打开盒盖,他已经见怪不怪了。礼物,自仇报国而来,他收了太多,大大小小零零碎碎,几乎不能记忆。不过这一次,沈少爷却是有了些微的心动。不为人,单为盒子里的东西。 红色的底面中间,嵌着一只圆形的银怀表,表面上刻有精致的镂花,上端连了同样材质的银色表链。 沈延生就着灯光看了一眼,觉得这怀表的设计别致大方,十分入眼,拿出来放在手心中摆弄,又觉得过于庄重肃穆,让他有些不好意思佩戴。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对这件礼物十分中意。只是想不到仇报国暴发户式的家族血脉里还传承了审美这方面的才能,让他又惊又喜,喜过惊过,便也欣然接受了。 第二天,沈延生起了个大早,正坐在屋里吃早饭,赵宝栓红光满面的来了。他来不是空手来,怀里抱着把枪。 沈延生一看他这架势,张嘴也不咬馒头了,调动着舌头把嘴里的食物顶向一侧,抬起手挡了自己一双眼睛。 那意思很明确,一叶障目,我不看你,你也不要来看我! 当然,这个道理赵宝栓不明白,放下枪自顾自的搬来个凳子,便听他问道:“怎么了,眼睛疼?” 挨着沈延生坐下,这土匪头子开始吭嗤吭嗤的吃早饭。沈延生不看他的脸,一双眼睛却是在手心底下注意着那两只粗粝宽大的手。 赵宝栓喝了他的粥继续吃他的馒头,最后连咸菜一并扫荡完毕。速度之快,简直有点狂风卷残云的架势。 沈少爷忍了又忍,最后忍不住,干脆一转屁股,给了人家个怒气冲天的后背。赵宝栓吃饱喝足,大爷似的往桌面上搭起只手,开始对着小白脸的后脑勺咂起味道。 小白脸刚起床,上身是一件雪白的衬衣,领子挺括整齐,露出一截同样雪白的脖子。脖子上端是修的整整齐齐的发尾,那头发生的又黑又密,并且方向十分规矩统一。乖乖的伏在粉中带白的耳朵边,衬得两只耳朵娇滴滴的几乎变成两弯色彩浅淡的月牙。 小白脸是个细腰窄臀的好条子,但是脊背笔直屁股溜圆,一身白肉不多不少的包住一副骨头架子,让赵宝栓很想把他彻底的抱起来,颠颠到底有多重。 应该不会很重,一桌子东西,就吃了半个馒头,这点鸟食量,能重到哪儿去。 自说自话的,赵宝栓伸了两只手,自后向前的圈住沈延生,然后猛的把人拉进来,锁在了怀里。 沈延生正往嘴里填着馒头,这一下差点被噎死,扭着身体挣扎,就听赵宝栓顶着他的后颈脖说道:“别动,让我闻闻。” 闻闻?闻什么? 莫名其妙,他也当真是停止了动作,就感觉颈窝和耳后的软肉里来来回回的蹭着个鼻尖。鼻尖热乎乎的往外出着气,喷得他浑身作痒,止不住的左扭一下,右摆一下。 “……你干嘛?!” “……奇怪,不香啊……”赵宝栓嗅来嗅去,小声咕哝。不过他还不死心,掰着人肩膀把人硬扭过来跟自己面对面,热烘烘的狗鼻子又戳进了人喉咙底下。沈延生瞪着眼睛往上看,下巴上毛茸茸痒嗖嗖的,是赵宝栓的头发。 楞了又楞,他终于回过神,顿时变了脸色,气急败坏的挥起手里的馒头,砸向对方头顶。不过在营房里呆着,他不敢弄出什么大动静,因为这屋子外面就有人,要是让人撞见他这出乖露丑的模样,他也没脸出去见人了。 “疯子,你又干嘛?吃多了?” 低声的发出警告,下一秒,他捂着脖子“啊”的嚎了一声。 赵宝栓咬他。咬在喉咙口,衬衣领子的正上方。 沈少爷摸着那一处湿漉漉的地方,扬手就要抽这不要脸的,不过赵宝栓比他动作快,赶在五个指头落下之前,攥了他的手腕。 “你怎么跟只小母猫似的,一撩就挠。” 母猫?! 沈少爷怒不可遏,怎么咬人还有理了?!气不过,他用力的往回抽自己的手,然而土匪头子抓了他就没打算松开,反而主动自觉的把半张脸贴进了他的手心里。眨了眨眼睛,赵宝栓说道:“你让仇报国养着?” “什么?” “我昨天看他进了你这里,颠颠倒倒的,半天也不见出来,你们都干啥了?” 沈延生有点哭笑不得,这是怎么了,一个醉醺醺的刚闹完,这个蛮不讲理的又续上茬了?是不是自己不小心冲撞了哪一路神仙,烂桃花开出一路,躲都躲不开。 “怎么了,你也看上我了?” 一句话有口无心,他本来是想拆一拆这厚脸皮的台,不料赵宝栓竟是就此沉默下去。对着他看了好半天,这大模子猛地往后一搓凳子,然后松开手,抓过了桌子上的枪。 沈延生视线一垂,看那枪托上缠着一截红绳,怪里怪气的。 “你又要干嘛?”他最近发觉这厚脸皮总是不按牌理出牌,说话做事风一阵雨一阵的,弄得他心烦意乱,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赵宝栓看看枪,看看人,最后把枪往他怀里一推。 “拿着。” 从最开始的盒子炮,到现在的卡宾枪,要是依照模子来看,下一次他要是再送什么东西,是不是就得是一门大山炮了。 沈延生看的目瞪口呆,终于“哈”的发了一声笑,是真笑了。抖着肩膀,他笑得眉弯眼也弯,嘴角更是浮出了两道温柔好看的弧度。 这个赵宝栓,还疯出风格来了。 赵宝栓看他笑,自己却没笑,不过他心里也很高兴,因为终于看到了小白脸欢快愉悦的一面。 他们很快就要回罗云了,等回了罗云,该怎么着才能总跟人见着面呢?如果光是走走场面的光景,那肯定不够。因为他发觉自己有事儿没事儿总是想他,当然也希望有事儿没事儿就能见一见他。 沈延生笑过乐过,忽而觉得自己这样有些失态,便轻咳了一声用作这场情不自禁的休止符。抱着怀里的枪,他来回的摸了摸,然后抬头问道:“你们找到熊芳定了么?” 赵宝栓说:“我让刘炮继续在山上搜,都快翻遍了也没找见,不过有人说在瀑布后面的悬崖那里见过他。” “见过他,是死是活?” “死活不知道,他们在悬崖底下捡到一只白手套,我看多半是死了。” 熊芳定爱干净是个出了名的怪癖,所以走哪儿都是手套不离身。不过光凭一只手套,也不能说明什么。 沈延生不在乎熊芳定的死活,他只担心自己的小舅舅。如果熊芳定真的同小舅舅有所联系,那么现在熊这里出了事,小舅舅那边肯定也要受到牵连。 仇报国带回来的那些俘虏很大一部分是落雁岭的人,沈延生早就去看过一遍,当中并没有他要找的。 因为之前莫名其妙的死了个王陆山,所以他对看俘虏这个事情一直心存芥蒂。总怕自己运气不好,又搅进什么原委不明的命案。但是为了小舅舅,他还是去了,忐忑的去,失望而归。他不怕小舅舅真的被抓,因为抓了自己可以救,他只怕熊芳定心狠手辣,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把人给害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只让他更加着急。 低着头琢磨,他忽然想起个人来,因着这几天各样事情接连发生,他应接不暇的都快忘了,可怎么能忘呢? “我想跟你打听个人。” “谁?” “熊芳定的卫士,刘为姜。” 赵宝栓问道:“怎么了,这个人很重要?” 沈延生点点头,又摇摇头:“他不重要,可他说不定知道熊芳定的下落。” 赵宝栓一寻思:“你怎么对熊芳定的死活这么上心,他欠你钱了?怕要不回帐?” 沈延生否认道:“不是,我就是想知道。上白堡坡那天夜里,我差点让他弄死。” 赵宝栓道:“仇人?那不是最好,反正他活的机会不大,要真还活着,抓回去也是死。虞棠海要是知道他勾结了落雁岭的人,不把他活活剐了才怪,倒不如这么死了好,起码还留个全尸。” 说起落雁岭,不能不提万长河,这个人,沈延生从来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知道他跟赵宝栓旗鼓相当,也知道他如今倒了大霉,树倒猢狲散,就连落雁岭的根基也彻底断没了。不过纵使他如此可怜,沈少爷也没有报以同情之心,狗咬狗黑吃黑,同情哪边都不在理。 没有问出刘为姜的下落,沈延生着实有些失望,不过他很快便找到了新的线索,那线索就是万长河。既然熊芳定跟落雁岭的人有牵扯,那这个姓万的头子说不定也见过小舅舅。 悄悄的跟人打听了万长河关押的场所,他琢磨着找时间就过去见一趟,眼看着收尾工作尘埃落定,他也要快些行动,等人被押回镇内,可不是他想见就能轻易见着的了。 58第五十五章 赵宝栓抽空回了一趟白堡坡,果然,人刚到,大小事情就满箩满筐的端到了他跟前。马二墩丢了熊芳定,早就找借口把自己避开了,光剩下刘炮和几个眼巴巴等他回来拿主意的。 入驻罗云,这事儿本来就有风险,虞棠海狡猾,他们也早就知道,如今即便是得了万长河这样投名状,那老狐狸肯不肯接却仍是个未知数。 赵宝栓想由黑转白的冲着正规军的名头去,底下当然也有人不愿意。不过迫于他的威信,一时还成不了口舌。然而这阵子他连续的不在寨子里,那些反对势力便有了些微冒头的趋势。就在前几天夜里,甚至还有一小撮人故意惹是非生事端,不仅在寨子里打了砸了,还另树旗帜的要出去自起门户。刘炮随即带人进行镇压,很快就把一场风波平息了,最后抓了几个起头的关在柴房里,就等赵宝栓回来定夺。 赵宝栓听了一遍事情的经过,想也没想,连夜便把那几个人拉了出来。当着众人的面砍了头颈跺了手脚,最后人棍似的排在地上摆了一小列,由着红淋淋的血水流开一地。 尸体被晾在寨子后面几天几夜,没有人敢去收拾,更没有人对入驻罗云一事提出异议。到了第四天,赵宝栓派瞎眼带人去收拾场面,处理掉那堆烂肉,再顺便把地洗一洗,不然天一热,爱招苍蝇。 小跟班嫌弃那味道冲,磨磨唧唧的不大愿意去,不过看赵宝栓一张脸上没有笑,便默默的从了。前脚走,后脚屋里又来了人。这个人头上带了帽檐宽宽的大草帽,黑衣黑裤的极为朴素。见到赵宝栓也没说什么客气话,单单立在屋子中央,看这土匪头子扭过身来,对他一打量。 “怎么,终于想起来见我了?”赵宝栓坐在厅里,仰头看那帽檐下半露的白脸,脸上有些微擦伤,是两道淡红的血印子。 “总是要来的。”戴帽子的走上前,在他身边坐下,赵宝栓侧身向前探过去,就要摘那下压的大帽檐。 “干什么,还戴个帽子遮羞啊,你当初干这事儿之前就该想好了。” 来人挡开他的手,并未作反驳,抬手摘了头上的草帽,摆在一边。露出了底下的黑头发白脸蛋,这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面目清秀,只是五官全都摆设似的静在一处,没有什么表情,也没有像是要有表情的趋势。 赵宝栓说:“人,我是给你了,不过他都废了,我听人说,两条腿全不能动了是不是?你还要他干嘛?魔怔了?!” 青年不理他,声音直统统的说:“给我笔钱,他腿不好,去不了远地方,我在罗云给他买所宅子。” 赵宝栓哼了一下,心说这真是好笑,人家自己又不是没有宅子,还用的着你来买么。不过说起来也是可怜,之前是有宅子不错,经过这桩事情之后还有没有,就不好说了。思忖片刻,他说道:“刘为姜,我跟你认识这么多年,还从没见你对谁这么用过心思的,怎么了,给人做奴才做久了,上瘾?” 刘为姜道:“给不给?” 赵宝栓说:“给,当然给,但凡是你要的东西,有哪次不是按你说的给?不过那个姓熊的……” “你回去就说他死了。” “死了?说的容易,死了总该见尸首,没有尸首,虞棠海那边我怎么交代?” “怎么交代是你的事。” 赵宝栓说:“你这活干的不地道。” 摸着下巴颌,他头一摇,听见旁边的刘为姜说:“万长河,你打算怎么处理。” 赵宝栓道:“怎么处理,杀呗。等这天等了好几年,我多不容易。” “那你最好别让沈延生见他,否则,我怕生事端。” “生事端?怎么个生法,他一软面似的小白脸,能折腾出什么风浪来。” 刘为姜抬眼看了赵宝栓一下,没有继续探究的意思,起身道:“你的事情我不管,钱准备好了就给我送过去。” 说完,他把帽子往回一戴,起身便出去了。赵宝栓一手摁在桌面上,那桌面让瞎眼擦得十分干净。五个指头一捻一抹,他空抓一把又放了开去。 既然沈延生要见万长河,那就让他见,见一见也没什么坏处,等他彻底的大开眼界,也就能明白自己的好处了。 小白脸看不上他,赵宝栓心里是清楚的,不过光是没皮没脸的往人跟前凑,他也不是仇报国那种人。上赶着不是买卖,赵当家不爱做亏本生意,更明白这条道理。况且现在他对沈延生的喜爱也仅仅是停留在喜爱的阶段,没到挖心掏肺的程度。 入夜的时候,岙口的营地里又起了篝火。因为战事的临近尾声,所以这几日里气氛松懈,没了过往的紧张感。沈延生磨磨蹭蹭的在屋里拖到半夜,当中仇报国又来找了他一趟。这大个子似乎对自己那天醉酒的事情颇为在意,拐弯抹角的问了沈延生好几次。最后被告知除了哭哭啼啼之后鼾声如雷之外并未作什么出格之事,他才安心又遗憾的离去。 等到仇报国一走,沈延生让小兵给他端了洗脸洗脚的热水。一番洗漱完毕,他并未上床就寝,而是在穿戴整齐之后去了关押万长河的地方。 万长河没有跟那些俘虏关在一处,他因为地位显著,所以牢房也是特别的受到照顾。里外站了三四个把门的,一层递一层的死守。沈延生去的晚,不过姿态悠闲,神色如常,把门的都认识他是队里的干事,所以未作盘问,直接放了行。 手提一盏马灯,沈延生进了关押用的屋子,这屋子比先前王陆山的那间大不了多少,光线逼仄。墙上照样的按了一排黑漆色的铁圈,铁圈连着沉沉的镣铐。 顺着镣铐看过去,是草堆中间躺了个人。 这是万长河? 沈延生从来没见过他,这位置又看不见人到底长什么样子,单是从体型上判断,只知道这人年纪不大,并且长手长脚的生了一副好段子。 尽管这屋里又是开锁又是开门的动静不断,可躺在地上的人却是一动不动,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根本对这一切置若罔闻。 沈延生走上去,并未即刻就开口说话,而是把手里的马灯悬在对方身上,一路悄无声息的从脚边移向肩头。 他见过很多土匪,不是壮就是胖,少有这么细条条的模子。看来看去,他渐渐觉得这人的模样有些眼熟,似乎是在一定程度上接近自己的小舅舅。 然而想了一下,他又落没的自嘲了。人都说了,我不是你小舅舅,可自己还这么厚着脸皮给人家悄悄定位,是不是有点不要脸了。 光线一寸寸挪动,终于照上侧脸,沈延生垂着眼睛看了一眼,顿时傻在当地。 小舅舅! 短暂的惊慌失措,他一时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然而用力眨了之后定睛再看,这当真是小舅舅没错。 他口中轻声的发出惊呼,一双腿也是软下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小舅舅啊,他怎么会是万长河?! 马灯挂在沈延生手上,那手正在止不住的发出颤抖,咽了口唾沫,他胸中开始放出粗重的呼吸。 万长河侧身躺着,对眼前的一幕表现的极为安静。仿佛是他早就料到会有这样一天,所以接受的心平气和。向着沈延生,他目光里不悲不喜,单是定定的看,看过之后,心平气和的闭了眼。 沈延生跪在地上,心中风雨大噪。他想着跟人打听小舅舅的下落,却没料到事情会露出如此荒谬的真相。不过这么一来,原先的疑惑也解开了。这根本不是老天的有心垂怜,而是一场精心排布的故意接近。 沈少爷的脑中空了一两秒,随即,重重的叹了气,叹过之后颤抖着呼吸,他伸手去摸了万长河的头脸,摸得很慢,很远,隔着一小段距离,似乎是不敢真的落手下去。 “……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回家去了么?” 万长河闭着眼睛,没有作答。沈延生对着他不闻不问的样子,心里一酸,眼泪珠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一颗颗的从框子里落了出来。 他没想着自己这是哭,更没想到自己会哭。感受太多太杂,各种各样的随着失望侵袭而来,漩涡似的一颗,缠的他整个人阵阵发昏。 “你怎么不回家等我呢?再等两天我就回去了……” 吸着鼻子,他继续说,是尽量的压着喉咙里翻涌而上的酸涩,可他没法止住哭。 小舅舅这是要死了,他一定会死的。 虽然他骗自己,还跟熊芳定一起害自己,可一想到他要死,沈延生还是舍不得。 这么些日子,嘴上不说心里不想,其实就怕这桩事情折磨自己。小舅舅不理他,他难受,小舅舅跟别人好,他也难受,而现在这小舅舅不要他了,他怎么能不难受呢? 必定是狠狠的难受,比之前的任何时候都难受的厉害。 万长河起先闭着眼睛听,听他oo的哭个没完,便睁开了眼睛。他怪这假外甥,也怀疑他坏了自己的计划,可这么几天反复的琢磨下来,他又觉得对方实在是没可能这么做。现在看着人在自己面前流眼泪,他心里也有些怪怪的。 “别哭了,这么大人,像什么样子。” 沈少爷咕哝了一声,又把马灯往上提了提,回道:“我没哭。” 万长河撑着半边身体坐起来,手上铐子叮呤当啷的摸了他的头,说道:“你是不是没想着会是我?” 沈延生盯着他,半天不说话,末了点点头,低声说:“你骗我。” 睁着一双红眼睛,这假外甥兔子一般的面露委屈,白皙的鼻头上滚了一层红,可怜兮兮的抽泣着。万长河看看他,忽然轻轻的笑了一下。 “是,我骗了你。” 两人相对而坐,这并不是少有的场景,只是当初都各怀心事,并没有现下的清净与安宁。沈延生放下马灯,视线也一道垂下去,盯住了万长河脚上的镣铐。 半天,他忽然抬头说道:“我救你出去。” 万长河楞了一下,回道:“事到如今,你也不用说这样的话来宽慰我了。” 沈延生解释道:“这不是宽慰,我一定想出办法救你出去!” 万长河摇摇头:“算了。等你回去之后,马上就去找宋世良,我如果出了事,他会把罗云的宅子卖掉,你的那些东西不还在那里么,记得回去就找他,省的到时候丢了东西又不好找。” 这番话的意味,无疑有些像是临终遗言,沈延生怎么听得下去。留下马灯在屋里,他起身就往外走,走得头也不回,因为他怕自己又难受。 回到营房内,他衣服也没脱就往床上一躺。然而真躺下去,他才觉出自己一颗脑袋沉重,重得几乎快压断他的脖子,让他浑身发痛。 辗转反侧,他痛得睡不着觉。 人是一定要救的,不管这人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他舍不得他死,就要救。 可是怎么救呢?门外看守这么多,自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如何能胜得过那些带枪的士兵?再说了,就算他真拼死把那些守卫弄死了,万长河就真能安安稳稳的出这营地去? 困难重重。 想来想去,沈少爷头痛心也痛,痛到后半夜,他忽然从床上坐了起来。理不出头绪,他胸中热火一团,想到了快刀斩乱麻。摸摸索索的从屋里翻出前几日赵宝栓送他的枪,他抖着嘴唇坐在透窗而入的月光中,深深的吸了两口气。 保安队这几天就要回罗云,没时间让他从长计议了。与其这样煎熬,不如就此搏一把。虽然他连枪都不会用,可他实在是没有其他办法。 解开外套裹住卡宾枪,他低头把两只脚塞进鞋子里,走去门边拉开了大门,然而人还未动,却是被一道阴影,当头挡了去路。 只见来人身材魁梧,立在黑暗中,目光透亮:“你上哪儿去?” 59第五十六章 沈延生仰着脸,一口凉气锁在喉咙里放不出去。在他眼前,立着铜墙铁壁似的赵宝栓,那高大的模子挡下一头月光,让他不由自主的在投射而来的阴影中颤抖了一下。 “大半夜的,不睡觉上哪儿去?” 沈延生把脸一别:“我去哪儿跟你有什么关系?” 赵宝栓不管他别扭,上来抓住他就往门框子里推。沈延生不肯罢休,犟头犟脑往外撵,外套襟子包不住卡宾枪,索性被他抓在手里,斗牛似的朝着大门的方向作突围。 然而未等脚底沾到门槛,背后猛然探来只手掐住了他的后领。脚不沾地的被人拎回屋内,就听底下床板哐当的一记重响,是赵宝栓卡着他的喉咙,把他钉在了床面上。抽掉他手里的枪,赵宝栓喝道:“你他妈的不要给我犯糊涂!” 沈延生躺在底下,起初挣扎,直至当头遭了暴喝,才像忽然力竭似的,松开了手脚。他脑子里嗡嗡作响,已经完全的失了平静。然而冲动之下,他却清楚明白的知道自己眼下的处境与分量。他在这地方根本就是个光杆司令,什么都依不上,什么都靠不上,更不要说救人了。 他没有这个运气更没这个本事! 可是饶是如此,他也不甘心,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小舅舅去死? 不能,他舍不得! 一家老小在山道上遭人祸害的时候,他恰巧不在当场,所以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也来的迟来的缓,然而现在要他眼巴巴的再目睹一场预知的死亡,他却是怎么也忍受不了。 呼哧呼哧喘了两口气,沈少爷终于安静下来。伸手去摸了掐在脖子上的那只手,他摸的很慢,从指甲盖开始,一寸寸一厘厘的抚过指节手背,最后动作轻柔的攀住了上方那条粗壮结实的胳膊。 或许,可以求一求眼前这个男人?求他网开一面,放了小舅舅? 可小舅舅是他阵投罗云的投名状,想要他放人,谈何容易。 沈延生默了默,望着上方的土匪头子,心里有主意慢慢的显山露水。不过这主意实在羞于启齿,并且近乎赤裸。他想自己若是个出身不好的女人,这主意也不过就是闭起眼睛忍耐片刻,可他不是女人,更没有女人的脸面与资格去要求对方为自己做这一桩荒谬绝伦的糊涂事。思来想去,他心里火烧似的着急,急得快哭了,可又不能真哭。一哭就是他服软,也就没了跟人讲条件的可能性。 深吸口气,他缓声说道:“赵宝栓,你放了他吧。” “谁?” “万长河。” 赵宝栓讥讽道:“怎么,你什么时候跟他也扯上关系了?” “他是我小舅舅。” 赵宝栓默了一秒,低低的从喉咙里发出闷笑,这真是天底下最可笑的事情。虽然他不总在罗云里出现,可对那里发生的事情却时常了如指掌。 沈延生和万长河,那哪是什么亲戚,天南地北的两个人,不过是搭着伙的演了几天的戏,这就假戏真做的情深意重了? 赵宝栓心里很是不屑,然而不屑的同时,他又有点不高兴。 要是光说关系这一层,他同沈延生应该是最近的,怎么能不近啊?两人都光着屁股在一张床上睡过了,沈延生是他的人! 可如今他的人居然要为了一个外人说话,这叫他怎么能舒服得了。 “你就这么护着他?” 沈延生不说话,单是用着力气一根根的掰开他的手指,同时平心静气的说道:“你不是要进罗云么,进了罗云也不见得就会顺当,总该要帮手。只要你放了他,我就跟着你,以后说什么做什么都听你的。” 赵宝栓说:“放了他?放了他我还怎么去见虞棠海。” 沈延生撑着上身坐起来:“你总不会一辈子都在那个老头子手下混。” 赵宝栓哼的笑了一声,拱身俯向他:“少给我带高帽了,我这人不爱听这些拐弯抹角的东西,不然这样,你先在这里让我舒服舒服,我要是高兴了,就把人放了,怎么样?” 沈延生仰头望他,两粒眼珠子乌黑湿润的闪着光。 “那你得说话算话。” 伸手把人推开,他一鼓作气的从床上蹲到了地上,然后生疏而犹豫的摸向对方的腰胯。 武装带叮呤当啷,是沈延生解了人裤子,却是迟迟的不敢继续往下扒,那当中隆起的东西,他见过也怕过,总像心里边隐藏的一道梗,隔得他羞愤难当,又有些不知所措。他不是没有见过世面,也知道怎么弄才能让人舒服,可这未免有些过于粗俗败坏,至少不是什么体面事。听着腔子里咕咚咕咚的心跳,他走投无路满脸通红,月牙似的耳朵一层一层的往外烧,最后小兔子似的扭身从人面前闪出来,他拔腿又冲向了地上的枪。 赵宝栓不知道他又发的什么疯,还以为这混小子会来借此要挟自己,没想到沈延生捡了枪之后连理都没理他,又是无头苍蝇似的鼓着劲的直冲大门。 这小王八蛋,不到黄河心不死! 几个阔步追上去,这次他一把把人揽进了怀里,两条胳膊粗壮有力的圈住对方。口鼻紧压住那浓密而柔顺的黑发,他闭着眼睛深吸了两口气,心里又嫉妒又难受。 “不要命了?!” 沈延生费着劲的挣扎,最后带着点哭腔说道:“今天是我有求于你,可你也不能这么糟蹋我的尊严。虽说我们……我们……”他支支吾吾简直没法往下说,“……那又不是你情我愿的事情!你要是不肯帮我就算了,何必这么一次次的捉弄我!” 越说越委屈,他真是有些无所适从。抛去人前的体面,他发现自己总在这大胡子这里出乖露丑,即便是完完整整的穿着衣服裤子,也有种赤条条的露了屁股蛋子的错觉。 他不喜欢这样,也怕这样,然而事情的发展却总是不遂人愿,小心翼翼退避三舍,最后还是跟这个不要脸的弄了个纠缠不清。不是不清,是简直要揪扯到一块儿去了! 赵宝栓从后面搂着他,侧着脑袋探头向前来说道:“你还金贵了?身上哪儿哪儿不是被我摸了个遍的?现在才来讲条件?” 沈延生心里一难受,知道人说的是实话,可又不甘心就这么被他说去,努力的转动着脑筋,他终于想出了一个堪称崇高的理由:“你又不爱我,我也不爱你,而且我们都是男的,怎么可以……” 赵宝栓想也没想就反驳:“爱个卵子,光有个爱字就够了?吃喝拉撒睡,哪样是跟爱扯上关系的?” 沈延生一下怔住,张着嘴不可置信的扭过头来看他:“你说什么?” 赵宝栓就着这姿势向前一撅,结结实实的在他嘴上啃了一口:“我就是看上你了,想睡你, 恋耽美 分卷阅读24 狼狈相奸 作者:节操帝 别跟我狗扯羊皮的说你那套大道理,不爱听。” 沈少爷目瞪口呆,然而一番心思回转之后,顿时便气的要从七窍中喷出火来。他虽然不是爱情的狂热拥护者,但却是罗曼蒂克的忠实信徒。爱是高于生活的东西,精心饲养在情书与玫瑰的簇拥之中,璀璨夺目也遥不可及。然而这样阳春白雪的镜中花水中月却被人同卵子摆在了一起,他怎么能不生气! 面对这个无耻之徒,他觉得自己真是无话可说,甚至感觉根本就没法用语言的方式进行沟通。气呼呼的瞪着对方,他摇头摆尾的继续挣扎:“我不跟你说了!说不通!” 赵宝栓努嘴他在耳朵上亲了一口,说道:“不想救你小舅舅了?” 一句话戳中他的软肋,沈少爷的漂亮脸蛋又跟吞了苦瓜似的,皱到了一起。 “……那我也不能陪你睡觉。” 赵宝栓“哼”的一声低笑,松开胳膊,把人手上的枪摘了下来:“去把衣服穿严实了。” 两个人没有继续谈条件,也没带什么大家伙,而是一前一后闷声不响的,又到了关押俘虏的地方。 门口照例有好几个士兵,见了沈延生和赵宝栓态度毕恭毕敬。赵宝栓往门口一站,让沈延生先进屋里去,说是自己有话跟站岗的说。 沈延生将信将疑,可又不知道对方心里到底打的什么主意,犹犹豫豫,便在看守的指引下,进了万长河的屋。 屋里,留着他方才走时候落下的马灯,万长河没有睡,倚墙坐在地上,看到他,竟是微微一笑。 沈延生一见他,心里头咕咚咕咚的又煮开了锅,五味杂陈的全滚在一处,他长声叹了口气。 先前的时候,他们一见面总会说些镇内的小新小闻,小舅舅偶尔外出,还会给他带来阜外的报纸书刊。两个人坐在堂间里喝喝茶看看书,有说有笑的气氛十分惬意。沈延生倒不是贪心,也不渴求众星拱月的追捧,他就是希望有个人能跟自己说说话,说话的内容不用过于高深,能够不费脑子自然而然的说到一处去也就行了。 他觉得自己这要求很低,可符合要求的人还是少之又少。好不容易遇上一个,如今也要眼睁睁的失之交臂。思及至此,他心中惋惜,只希望赵宝栓真能放了这小舅舅,他日若是有缘再见固然好,若是再也见不着了,也不用天人两隔的暗自饮泣。 盘腿坐在地上,沈延生没有再提救人的事情,而是有一句没一句的跟对方话起了家常。说吴妈做的饭菜好吃,说院里的花草开的茂盛,最后说到探出院墙的大树,万长河摇了摇头:“当初有人说这宅子风水不好,我不信,偏偏买了,如今看来,恐怕也不怪风水,是我命该如此。” 沈延生眨了眨眼睛,不大相信的说:“这不都是骗人的东西,怎么你也信。” 万长河开口要言语,这时候门外进来两个人,一高一矮,走在前面的是看守的士兵,后头大摇大摆,是赵宝栓。 仇人相见总是分外眼红,不过这俩不是兔子,也不兴兔子那一套,尽管恨得侵髓入骨,一见面却不是恶言相向。 万长河不懂这时候赵宝栓过来干什么,便把脸一扭,对着沈延生说:“你快回去吧,在这里呆久了会让人误会。” 沈延生迟疑了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不过没走,而是转身盯住赵宝栓:“……我答应你的事情说到做到,你也不要光是嘴上说说。” 赵宝栓笑微微的一点头,视线裹着人头脚上下行走,然后扭身对着边上的小兵喝道:“脱!” 小兵一头雾水,张着嘴“啊”了一下,并不明白什么意思。赵宝栓补充道:“脱衣服,全脱了,动作利索点!” 小兵满脸惊悚,哆哆嗦嗦的依言脱了衣服和裤子,最后光溜溜的剩了个大裤衩,实在是没脸继续了。腿肚打颤的望向赵宝栓,讪讪的问道:“……行,行了吧……” 赵宝栓不表态,单是对着小兵一摇手:“转过去。” 小兵两手交叉夹在腋下,露出一脊背的瘦骨嶙峋。 这小鸡仔似的模样,也能往队伍里按?走上前去,赵宝栓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一把短小的匕首。极其顺当的捂了那小鸡仔的嘴,手下一个打横,抹了对方的脖子。 沈延生看着那血一下从喉咙里喷出来溅了半面墙,顿时脸色刷白。哽着呼吸不能动弹,脚边“当啷”一声,是赵宝栓从那小兵衣服里搜了钥匙,丢了过来。 “我这人也是说到做到,后面你自己看着办。”说完,大模子脚步一抬,推门出去了。沈延生浑身一哆嗦,避开那地上的尸体不看,弯身捡了镣铐的钥匙。 心慌气躁,那锁头捅了好几次都没开。 而万长河在长久沉默之后,看着他兢兢战战的模样,开口问道:“你去求他了?” 沈延生不言语,替人开了手上脚上的镣铐,连滚带爬的把那小兵身上下来的衣服抱到了小舅舅怀里。 “快走吧,我怕他半道又改主意。” 万长河盯着他苍白的面孔,片刻之后闷头换了身上的衣服。小兵的个子不如他,所以衣服穿起来并不合身,不过因着夜里边天色黑,沈延生领着他一路出了营地,也没人过来盘问。 走出老远,是不能再送了,万长河站住脚,对着假外甥摇摇手:“你回去吧,我自己走就行了。” 沈延生憋着一肚子话,还想跟人多说两句,然而时间不多,没机会让他一句句的往外掏着说。抿着嘴一点头,他差点从眼眶子里摇出两滴眼泪来。 “这么大的人,别总是眼泪汪汪的样子,不好看。”摸摸他的头,万长河的语气完全就是个长辈的样子。 “我没哭!”沈延生在他跟前悉悉索索的吸了鼻涕水,硬梗着脖子出手推他,“快走吧,你可千万别死了!我拼着命救你这一次,就是还你这舅甥情。反正,从今以后你也别回来了,有多远就走多远,也不要继续当土匪了……” 喉咙里咕哝一声,他听见自己带着哭腔的声音:“……我不喜欢土匪。” 60第五十七章 白家岙的事情得到平定,仇报国欢天喜地的带着沈延生回了罗云。不出几天,镇门大开,虞棠海在鲜花簇拥的鼓乐声中迎来了赵宝栓和他的队伍。 乐队是临时组建的,除了零星的几件西洋乐器,还夹了二胡唢呐之类的老传统。锣鼓鞭炮齐齐作响,炸开满地碎红的纸末。赵宝栓骑着一匹高头大马,两粒眼珠子绕在人堆里四处转,转的头晕眼花,最后却是在虞棠海的一张老脸上收了尾。 两人进了镇长府,开始对着酒桌饭局说台面话,席间虞棠海洋洋洒洒的冠冕堂皇,赵宝栓也是狗屁不通的应对自如。勉强挨过一场心思搅口水的软性战役,赵宝栓摇身一变,从白堡坡的大当家,变成了新成立的自卫军团长。仇报国虽没出过什么力,但是镇长先前给他许过愿,如今赵宝栓当了团长,他当然官高一级,把底下的人团吧团吧,当了旅长。 仇旅长威风一时,手下成立了军政处参谋处等各样的机关,给沈延生寻一门差事又有什么难的呢。如此,走马上任的第三天,仇旅长依照镇长的意思给这位好同窗去了一封委任信。不过信发出去之后是暂时的被耽搁了,因为沈少爷忙着给自己张罗买房子的事情,一连马不停蹄的奔走了好多天,等他终于有机会读一读门房送来的众多信件报纸,日子又过去了好一段。 沈延生的房子位于罗云镇东,原来的主人是个老财主,老财主妻妾如云,一时快活非常死在了小老婆的肚皮上。剩下五六七八房姨娘太太为了家产争得头破血流,碰巧遇上沈延生看上这所宅子,一位得宠的太太便私自做主把房子卖了,卷着钱财细软远走高飞。 老财主家的人气不过,跑来跟他争,更有那几房姨娘太太天天呼天抢地的轮流跑来坐门槛,指着大门痛斥不断。不过沈少爷都是置若罔闻,起初还觉得新鲜有趣,专门让人在院里置备了桌椅茶点,翘着二郎腿坐在那里听姨娘们骂人。不过听了几日发现内容都差不多,他又乏了。 宅子占的好地段,风水和构造都是一等一的,沈延生不迷信,但遇上好的还是忍不住要上去沾一沾边。白家岙剿匪一事,他从中捞了不少油水,接到委任信之后,当然也不能抹了镇长的面子。然而人是去了,参谋处处长的位置却是没要。 不管什么地方什么局势,从来都没有一山二虎之说,如今赵宝栓顺利入驻罗云,这就意味着很快的又会有一场权利之争。沈延生夹在当中,帮谁都是不对的,仇报国是他的同窗,怎么讲都有情分,而赵宝栓那里,他又欠了一份人情。 当天救出万长河之后,凌晨时分,保安队的营地里便发生了一场大火灾,事后清理出来好几具焦炭似的尸体,有一具当然就是万长河。 仇报国不知道事情的原委,赵宝栓办事又干净利落,这使得沈延生守着这么个大秘密,简直有些忐忑不安。 回到罗云的第二天,他悄悄的回了一趟原先的宅院,果然已经让人给卖了,不过新房主并没有丢他的东西,而是收拾出一个箱子,特地等着他去取。沈延生拿了东西不好多问,稍作留恋便也只好依依不舍的走了。他其实很想把这宅子买下来,但是为了避嫌也为了防止将来再有变数,只能遗憾而归。 连着在新宅子里休息了几天,那些姨娘太太估计也是骂累了,骂倦了,等到门房彻底的把两扇大门打开,沈延生站在平整宽敞的街面上仰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 早上八九点钟,太阳已经在天上烧成了半个火炉子。沈延生看了两眼,从衣服里掏出黑晶镜片的小墨镜,带到了脸上。 现在是盛夏时分,他身上穿了一件短袖衬衣,头上戴着凉帽,可光是白白的站在原地,也热得脊背直冒汗。门房见他站在原地不动,赶忙上前询问他是不是要出去,要不要马上叫司机把车开出来。沈延生摇了摇头,他是要出去,可不走多远,就在这附近街面上晃一晃。门房听他不用车,要去里面拿伞,沈延生不等他出来,便独自一人走出去了。 这片街面上,一顺的都是连栋的大宅子,罗云有头有脸的人物大多喜欢在这里置备私宅,一来是因为这地方环境幽静,二来也是个扎堆跟风的趋势。沈延生顺着街面走了两步,便见到前面的宅子前停了几辆马车,进进出出,正有人往院中搬送大件的家什。 跟他那新宅子挨着,这也是一所漂漂亮亮的大院,门上按了两只铜狮衔的大门环,威风八面的鼓在大门两侧。起先搬来的时候,他见这院门总是锁着,也不见有人出入。而今天,不仅大敞四开了,还开得格外热闹。 是搬来新邻居了? 沈延生扭着头看那些工人里外的忙碌,便忍不住也往里探了探,却只见一道影壁雕龙画凤,实在是探不出什么究竟。 恰巧这时候有两个工人抬了一张大方桌,哼哧哼哧的打他面前过,沈少爷视线盯着走,等走过那方桌,便是前面慢悠悠的开来了一辆小汽车。 小汽车通体洁白,看款式看色泽都是新鲜货,沈少爷看在眼里十分喜欢,于是想当然的认为这主人也一定是个有品位上档次的人。 小车越开越近,倒不像是过路的,至极贴着他踩了刹车,又从车窗玻璃后面,探出了一颗精心打理的脑袋。 来人一口大白牙,两只眼睛里笑意半擒,五官生的周正大方,配上光洁饱满的额头,颇有一番倜傥风流的潇洒。 沈延生看的眼睛眨也不眨,伸手把鼻梁上的墨镜往下一勾,惊道:赵宝栓! 他来这里干什么!? 沈少爷很不给面子,当着人面皱了眉,等他把墨镜推回原位,赵宝栓一开车门,攥住了他半边胳膊。 “沈延生,缘分啊。” 沈延生一手扒住车顶,不肯顺着他往里进:“有话你就说,干什么拉拉扯扯。” “怕什么,我这刚买了新车,你不进来坐一坐?” “不坐,我还有事。” 赵宝栓斜眼瞄了外面的大太阳,撇着嘴角一乐,答道:“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怕日头太烈,把宝贝儿你晒黑了。这要是到了夜里光见颗白屁股,想亲个嘴都找不到地方,你说着急不着急?” 沈延生听他满口胡言乱语,顿时气的额头突突的跳起青筋,扭头往来回路上看了看,他也不讲什么形象不形象,文明不文明了,抬脚就踹进车肚子里去。谁知道赵宝栓没皮没脸,顺手在他小腿上拧了一把,然后冷不防的向外一扑,就这么虎扑食似的,把人拖入了车内。 沈延生一脑袋磕在车靠垫上,还来不及张嘴发出叫骂,赵宝栓已经拱上来了,一张脸埋在他衬衣里嗅来嗅去,最后往上一抬,说道:“你这人也不地道,当初谈条件的时候怎么说的?现在事情成了,反倒脚底抹油似的溜得比什么都干净,早知道……” 赵宝栓哇啦哇啦的口无遮拦,前头的司机也刚好是个爱撩闲的年纪,一看自家团座跟这大美人有瓜葛,便支楞起耳朵仔细聆听。 然而他没能听人把话说完,沈延生一手心堵了赵宝栓的嘴,有些气急败坏:“你给我安静点!” 赵宝栓仰着脸没动,两眼一弯,笑得很坏。张嘴吐出个软颤颤的舌头尖,他按着人手心底下的纹路一点一点的舔上去。而沈延生经过这番折腾,脸上带的墨镜也早已掉了,此时瞪着双乌溜溜的眼睛,脊梁骨上泛起一阵哆嗦。 他想动,可怎么也动不了――赵宝栓攥了他的手腕子。 舌头尖软中带硬,这不要脸的舔得极有分寸,划一道走一下都是湿的痒的,热乎乎的生出一线酥麻的细流,顺着手心直往他骨髓芯子里灌。 沈延生让他弄的面红耳赤,却又忌讳着司机不好发作,只得妥协似的朝着侧面正了正身体,故作镇定的说道:“找个安静的地方,我们好好的把话说一说。”作者有话要说:后面的更新可能会短小一些……otl不过剧情会快点走,磨磨蹭蹭的我也真是受够了…… 关于他们的军衔职位啥的,其实是有bug的,但是如果路过的妹子有考据党的,无论如何请高抬贵手。其实这文除了这里有bug之外,还有一些地方也是有的……咳,咱们就是图乐子~~~哈哈哈 ========= 这里放个番外,感谢抖m君的长评,写的匆忙不太好看,也就凑活凑活吧!!!顶锅盖跑…… ========= 番外《恶仆》 熊芳定躺在床上,默默无声的用视线描绘着头顶的天花板。这间屋子他不知道呆了多长时间,仿佛是一天两天,又仿佛是一个月两个月,总之这屋里的陈设和构造他看了一遍又一遍,烂熟于心,已经到了厌烦的程度。 睁开眼睛,是看,闭上眼睛,那惨白的墙壁也会从他心里脑里横冲直闯的戳出来,把他困在这狭小单调的空间中,不得动弹。 房间四四方方,几乎没有家具,只有一张床和一扇窗户。窗户从他进来开始就一直关着,玻璃外面封了打横的铁条。透过那些铁条的缝隙,窗外树影淡淡,淡成了无数条状的碎块。熊芳定侧着脑袋看,看得毫无意义,只是单单的用瞳孔对着那忽明忽暗的方向,也不知道到底在看些什么。 窗户外面,零星的绿色正在变得越来越浓,用力得嗅了嗅那并不存在的自然气息,他想现在大概已经是夏天了。 他是最不喜欢夏天的,因为夏天总让他觉得不够干净。汗水抛沙似的滚滚而来,浸透衬衣和裤子,任谁都会是一副狼狈模样。所以一到了夏天,他就躲在阴凉的居室中,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因为一出门,总免不了那些繁冗的行头,一件件穿,一样样带,他就是态度再严谨,也不大愿意为此遭罪。 不过现在好了,呆在这屋子里,外面那些关于夏天的烦恼也仿佛是同他一刀分作了两段。天热就热,再热也热不进他心里。他心里死水似的凝作一潭,早就凉透了。 起初的时候,他还想想,想自己究竟是怎么糊里糊涂的落到了这般境地,也想万长河究竟有没有依照计划带人前去营地里进行围剿。然而一桩桩的事情找不出答案,他唯一能想明白的,就只有自己的贴身侍卫刘为姜。 刘为姜背叛了他,先是串通赵宝栓换他兵,接着又逼着他跳崖弄断了他的腿。 一前一后,这不过是短短的几天功夫,他就什么都没有了。既然一无所有,他觉得自己也没了继续思考的必要。 刘为姜每天都会在固定的时间来给他送饭,一天两顿,看着他吃,吃完就走。期间两个人都不说话,因为实在是没有说话的必要。熊芳定想明白的,他已经看到并且领受了,而他不想明白的,也没有兴趣继续探究。反正死活只有两条路,他一个半身瘫痪的,选哪一条都不能成行。唯一可以等待的,便只有让旁人扛着他抬着他,去作那旁人心中的选择。 门锁在极其安静的时候响了一下,紧接着是锁链划过门把的声音,等那响动过后,刘为姜端着个盘子走入了房内。 他是个态度严肃的军人,也是个忠心耿耿的仆人。几乎是悄无声息的把盘子放到床面上,他伸出双手穿到熊芳定的腋下。然后就跟大孩子抱玩具似的,一点一点把人搀扶着立起来,靠到身后累叠的枕头上。 盘子里摆着一碗肉粥,铺好餐巾之后,他把碗送到了熊芳定面前。熊芳定没有接,转脸望向那扇闭合的窗户。 “你跟着我几年了?” 刘为姜微微一怔,显然是没料到对方回主动同自己说话。短暂的沉默过后,他低声答道:“八年。” “八年。”不知道这日子是多了还是少了,略作回想,熊芳定只有种大梦初醒的遗憾,“八年还养不熟一条狗。“ 刘为姜垂着眼睛不作回答,手里缓缓的搅着那碗肉粥。 “吃吧,吃完我叫人来给你洗个澡,这两天天气热,不洗澡夜里睡不踏实。” “你还管我踏实不踏实?” 嘴边,递上来一勺半凉的粥。熊芳定猛的拂过去,当即就把那一碗东西全打翻了。稠乎乎的白米顺着薄被的背面淌下去,脏了一床。 “夜里睡白天睡,有分别?自从进了这里以后,除了睡觉我还干过什么?”压抑许久,熊芳定的怒火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他受不了这青年假惺惺的模样――有胆量在他背后捅刀子,却没脸卸下那副时日长久的奴才相。 双眉紧锁的怒目而视,他低头对着默默收拾的青年啐道:“没种的东西!” 刘为姜对着一番怒骂,没有反应更没有回应。抱起被子出去,片刻之后,他端着个水盆又回到了屋内。 熊芳定气的满脸发红,连脖颈都是红的,好像腔子里燃了一团热火,灼得他心肺俱伤。然而刘为姜自顾自的绞了毛巾之后,爬到床上,开始脱他的裤子。 熊芳定脸色一变:“你干什么?” 刘为姜头也不抬:“别人做我不放心。” 说着话,他已经剥出了两条光腿,长时间的不见光,那腿上的皮肤显得愈加细白――这是熊芳定的优点。虽说五官相貌上并不出挑,但人有一副天生的好条子,脱光了浑身上下通体雪白,皮肤细腻骨肉匀称。单单摆着看,是一种视觉上的享受,若是下手去摸,便又有了触觉上的享受。然而刘为姜木讷,不是懂得那些享受的专家。脱了裤子,他只知道用毛巾沿着两条笔直的腿一点点的往上擦,一擦擦到腿根,视线便自然而然的落在了当中黑丛丛的耻毛上。 熊芳定羞恼愈加,喝道:“不用你来做好人!滚!现在就给我滚!”一手指着大门,他没法动弹,恨只恨自己那不争气的两条腿,既不能蹬出去狠狠的踩踏对方,又不能忿然的夺门而去。坏了一双腿,他哪儿也去不了,哪儿也跑不到,只能在这里虚张声势。 刘为姜听他骂人,抬眼看了他一眼。 “我走了,谁照顾你。” 伏下身体,青年将嘴唇和鼻尖抵向他,开始贴着腿中间的毛发嗅他身上的气味。熊芳定双眼圆睁,只感觉对方的鼻尖正触着自己腿间那软绵绵的器具。鼻息淡淡,活着口中的一团热气吹出来,吹得他浑身一颤。 很快,刘为姜含住了他,嘴唇湿润柔软,箍紧了圈住柱形的茎身之后又从口内探出了一点舌尖。舌尖刁钻,是块伶俐的活肉,顶进尿口上下滑动,顿时弄的他腰腹酸软,止不住仰头发出了一声短促的低吟。 刘为姜一手抓住他,一手顺着底下的卵丸摸至会阴,指肚轻轻的抵住那一小片皮肉走动抚摸,摸得人气息紊乱的打了个激灵。 “……混账东西!” 经不起挑逗,被人纳入口中的器具几乎是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完全的苏醒了。直挺挺的由耻毛中跃出来,再血脉贲张的插入红润的嘴唇间,余下根部两颗收缩颤动的卵丸,牢牢的贴住青年张开的下颚。 刘为姜在他下面埋下脸,鼻尖也就此没入,浓黑的耻毛随着吞吐的动作一下下的擦过他脸颊的皮肤。熊芳定低头看,正吸到喉咙口的气当即便噎住了一半。 他心里不愿意,然而身体却在视觉与生理的双重刺激下违背着意志硬要向腹下席卷的极乐投靠。毫无办法的,他红了脸又烫了心,伸手摁向刘为姜脑后,用着力气挺身往人喉咙深处顶进去。 泄愤似的动作之中,那硬挺的器具时不时的总要露出一截半点水淋淋的茎身,抽到大半再重新顶入,粘稠的唾液便顺着红白分明的嘴角一点点的往下滴。只是一小会儿的工夫,他那一片全湿了。燥热难捱,他扬起脸接连不断的发出呼吸,不带呻吟,只听气流进出。 刘为姜伏在底下面色潮红,两颊因为吸吮的动作鼓缩不断,中间抽空的拔起一眼,竟是目睹了对方情动十分的模样。略显困惑的一皱眉,他垂下眼睛又把口中的器官往深处吸进去。重重的几记摩擦,一股热流射在了他的喉咙里。 熊芳定摊在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身下的枕头已经滚到了一边,仰面朝天的看着天花板上的花纹,他忽然哼哼的从腔子里憋出了两声闷笑。 刘为姜舔舔嘴唇,重新绞了毛巾来给他擦拭下体。擦着擦着,这青年忽然面露疑惑的抬起了头。然后像只猫一样轻轻巧巧的对着床上的人探出两条胳膊,他爬到了熊芳定的正上方。 脸对脸,眼对眼,细细端详,仿佛在寻找什么答案。 片刻之后,他终于俯身把脸贴住了对方起伏不止的胸口,用那半边耳朵听着人腔子里鼓动的心跳声,低低的说道:“我……爱你么?” 熊芳定冷冷的扫了他白色的颈脖,默不作声的又把视线转向了窗外。 61第五十八章 车子载着两个人在镇东的地界转了一圈,最后在一间茶楼前停了下来。期间赵宝栓一直攥着沈延生的手不肯松开,光用手指头掏他手心里的软肉,还不是好掏,是刁钻的连掏带挠。沈延生在他手里痒了又痒,恨不能扑上去咬他几口。 及至到了目的地,沈少爷的忍耐也到了头,推开车门兔子似的窜出去,狼狈的同时还不忘记扶一扶头上的凉帽。 赵宝栓坐在车肚子里往外看,一边捡起人遗落在车座内的墨镜。 “你就这么爱太阳晒?少晒一会儿难受是不是?” 沈延生睨他一眼,心说这不要脸的也真是好笑,明明是大粗人一个,偏爱在形象上使劲。之前就是,为个头型翻老半天画报都不嫌烦。现在倒好,管了自己一个人还不够,还管天管地的管起别人晒太阳了。 扭身往茶楼里进,他根本连理都不理。跑堂的一见有客人,便主动的上来招呼,及至看到了他身后的赵宝栓,立刻就恭恭敬敬的一鞠身,说道:“赵团长,二楼的包间已经给您预备出来了。” 沈延生一听这动静,再去看赵宝栓,发现这人正站在底下的楼梯口上,装模作样的扮绅士。绅士也是个绅士,因为头脸服饰都堪称整齐,然而举手投足又带着点刻意表演的生疏,仿佛是仔细的注意着自己,但又免不了偶而的“真情流露”。 手里揣着一把墨镜左换换右换换,他时不时的又去抚一抚衣服口袋,大概是在琢磨究竟怎么收才够妥当。最后实在是无可奈何,“绅士”先生把那两条镜腿向外一掰,直接带到了自己脸上。顶起两块小圆镜片,他仰头冲着上方的沈少爷一笑,露出满口白牙:“哎呦我操,这镜子可够黑的!” 跑堂的在边上点头哈腰的伺候,一听这话,绷着脸皮想笑也不敢笑。他不敢笑,沈延生不屑笑,于是三人前后上了楼,谁也没多言语一句。 沈少爷烦了一路,心浮气躁,所以一进包间就直接往屏风扇后头的茶桌走,然而真等他绕过那张绷花的屏风,却是颇为惊奇的站在原地不动了。 茶桌前,坐着个清眉秀目的青年,一身衬衣长裤的打扮,干干净净大大方方。唯一美中不足,是他半边脸颊上落了两道半寸多长的疤痕,因着底子细白,所以尤为显眼。 “刘为姜?!” 沈延生下意识的便往后退了一步,正赶上赵宝栓往前面来,随手捡便宜似的托了他的腰,赵团长没皮没脸的调侃道:“叫你不要站在太阳地里,怎么了,把腰晒化了还是把腿晒化了?” 沈延生没空搭茬,一时也忘了绕向自己的手,紧紧的盯住青年的面孔,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而几乎令他大惊失色的刘为姜在态度安然的喝了口茶之后,乃是波澜不惊的抬眼望向了后面的赵宝栓。 “钱呢?” 赵宝栓不慌不忙道:“当然是带来了。” 说完,他一手搂着沈延生,一手从上衣内袋中摸出了一张支票大小的方纸条,对着青年晃了晃。 刘为姜起身走向门边,伸手抽取支票的同时,视线不轻不重的往沈延生这里扫了一下,语气淡淡道:“沈干事,别来无恙。” 沈延生一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对着青年点点头,默无声息的目送着对方扬长而去。 赵宝栓见他看刘为姜看得出神,动手在他腰上拧了一把:“看什么,他这么好看?都破相了。” 沈延生低头拧开那只不肯老实的狗爪子,走到桌边坐下。桌上的茶,刘为姜喝了些,此时光剩下个杯子。沈延生低头盯了盯,心中不免有些起伏。 刘为姜是熊芳定的人,怎么一会儿的工夫就跟赵宝栓扯上关系了,而且从刚才两个人的交谈情况看,这关系也不是一天两天。 抬眼看,赵宝栓已经近到了眼前,摘了脸上的墨镜片子,欣欣然的照顾着桌上那几个茶杯。沈延生想问,又怕一问又跟这人沾上关系,避不开苦,再没有自找苦吃的道理。 跳过刘为姜不说,他一副泰然自若的表情:“说吧,你到底什么打算。 “什么什么打算?这不该是我问你么,人,我是给你放了,可你倒好,转眼就跑得连影子都没了。这要不是我前两天去问了一趟仇报国,你是不是还得躲上一段日子?”说着话,赵宝栓笑模笑样的递来个茶杯。 沈延生不以为意:“我躲了么?只是前阵子总有婆姨来骂人,不好出门而已。” “婆姨?”赵宝栓鄙夷道,“这么短短几天,你还惹上风流债了?” 沈少爷笑而不语,低头喝了茶,说道:“如今我们既然各得其所,你大可不必再在一些小事上做纠缠。” “我纠缠你什么了?” 拉拉扯扯小打小闹,这些在赵团长这里当然不能算是一种纠缠,反而他倒是觉得不是冤家不聚头,沈延生越是闪避,他就越稀罕。求而不得是一种乐趣,似得非得更是趣中加趣,所以对于俩人现下猫扑鼠似的关系他还是比较满意的,因为足够新鲜,并 恋耽美 分卷阅读25 狼狈相奸 作者:节操帝 又时刻好玩。他就爱看这小白脸对着自己浑身炸毛急赤白脸的模样,有意思。 沈延生默了默,似乎是没什么具体的纠缠内容可以说,唯一可以说的,只有那几场半遮半掩的手忙脚乱。 没法理直气壮的作答,他便转移话题,问起了最近一阵里虞棠海的动向。一说,赵宝栓似乎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未开口就端着茶杯先闷声闷气的乐了。 原来这老东西前阵子刚从朋友手里得了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经不起美色的诱惑,所以没日没夜的对着美人耕耘撒种,结果一个不小心,把腰扭了。虞太太得知此事,气的回了外县的娘家,大小一双女儿因为在这桩事宜上向着母亲,也跟着一道走了个潇洒了无痕。剩下个大美人摆在眼前能看不能吃,虞棠海的日子可以说是惆怅郁闷到了极点。 前去探病的七七八八,每天都有车水马龙的队伍,可知道缘由的也都掩着不说,只在暗地里偷笑。不知道缘由的,还得虞棠海哈哈的打着马虎眼敷衍,一天的客会下来,他只觉得眼累心也累,干脆的,这几天府门紧闭,禁止一切人员前来探望。 赵宝栓日前去过一趟,只当是老头子年纪大了腰腿不好,直至见了仇报国,才经由仇报国的一张大嘴了解了各种缘由。 而沈延生仔仔细细的把这番玩笑话一听,却是没有觉得哪里好笑。略显鄙夷的瞄了赵宝栓一眼,他两眼一垂,闷声不响的喝茶。 茶水咕噜噜的穿喉过,沈少爷的心思也咕噜噜的跟着打转。距离他上次去见镇长,已经过去好多日子,中间因为要一直没理由去。可如今得知人坏了身体,倒是个巩固关系的好机会。他之所以拒绝参谋处的活,就是不想再跟仇赵二人有所联系,可这不代表他跟虞棠海也要毫无关系。多个人多条路,更何况这个还是罗云当前的镇长呢? 赵宝栓笑眯眯,叫来跑堂的加了几样时鲜的茶点,两人各怀心思的吃了这一场早茶。 傍晚时分,沈延生回了家,他是一个人回的,因为赵团长半道上有事,只得让他下了小汽车上了人力车。而沈少爷绷着这一天的神经,自知获了解脱也是浑身轻松,当然不会在意这做法得不得体,合不合理。 等他经过隔壁那所大宅的时候,那家朱红漆的大门已经闭上了,门口点了两盏大灯笼,在傍晚的虫鸣中透出红彤彤的光。 沈延生站在那大门底下抬头看,正遇上夜风阵阵,抓着灯笼底下的苏流带子轻轻飘动。看着看着,他脸上露了笑。 附近的宅子大多是用来金屋藏娇的场所,所以平常来说,生气并不多。一遇上新住户热热闹闹的搬家,那家什也多半是女人用的东西,琳琅满目花样繁复,一件一件往里面清点着运送,总有些旧时娘娘贵人论着级别下赏赐的意思。然而今天这家略有不同。家具摆设中既没有女人用的梳妆台,也没有装饰细巧的衣柜鞋橱。所以自觉经验丰富的沈少爷断定,这邻居必定是个男人。 仰着脸在原地站了半天,他脚下动也不动,光抿着嘴笑,一直笑到前方自家院门里出来了门房。门房见他莫名的发傻,便出声招呼。他啊啊的嗯了两声,才跟人回家里去。 进了院子关了大门,他边走边吩咐门房这两天去注意着隔壁的动静,打探打探到底住的什么人家,他也好去择日的进行登门拜访。 有了新邻居,迫不及待的就想登门――沈少爷实在是耐不住寂寞。过去他自觉清高,不屑跟人攀关系,现在他依然继续清高着,不过这清高显然打了折扣。 刚从白家岙回来,他心如止水,想好了抱着这一笔丰厚的财富安安稳稳的做寓公。可真能做成了么?静久了又趋着闹往上靠,他骨子里就是个偏于欢闹的人。所以那些姨娘们赶来骂门他也不要人去拦,若是没了那些唧唧喳喳的声音,恐怕他这宅子就显得过于静了,静得他心里发毛,他就要郁郁寡欢闷闷不乐。吃不下睡不着,整个人仿佛是一轮大圆月亮忽然哑了光,就此黯淡下去。 不过现在好了,他又有了新的邻居,等到哪天跟人家搭上关系,他的日子便有了新鲜空气。月亮也圆了亮了,完完整整的一颗,挂在天上又是个白光闪闪的大玉盘。 之后几天,沈少爷中规中矩并没出门,不过他也没闲着,一颗心莫名其妙的兴奋激动,激动兴奋,绕着自家院墙一圈一圈的走,期间只要一走到两家挨着的那一部分,便状似无意的朝对面看。 隔壁那一家,门房已经替他打听过了,但是说得不太清楚,光知道这家是新来镇上的,独门独户,没什么亲戚。虽然这东加长西家短的探听做得并不深入,不过沈延生自觉十分满意。 新来的,独门独户,没什么亲戚。 可不是跟他境遇相似! 翻来覆去的琢磨,他越来越想攀这门邻里关系,然而找不到由头。因为隔壁的院里总是趋于宁静,几乎从白天到夜里都没什么进出的迹象。这可能是因为人刚搬来,房子还没彻底弄好的缘故。也可能是这家人生来就喜静,进门出门也都是悄无声息。暗自揣测了多种可能性,对交友极度渴求的沈少爷简直有些望眼欲穿。 这天吃过午饭,他又顶着头上郁郁葱葱的树荫站到了墙根前,白墙黑瓦的对面,就是隔壁家的花园。他仰着脸往里面望,可是个子不够高,只能看见一片葱茏的碧枝绿叶。 扭头看看院里没有别人,他便依着墙根又往前站了站,然后小兔子似的抻着脖子向上做了几个连续的跳跃,准备越过那黑漆的瓦顶,看看对面到底是什么光景。 就在他吧嗒吧嗒往上蹦的时候,院墙另一面,却是oo的传来了人声与动静。 62第五十九章 动静叮叮当当,听着像是铲子锹子齐齐登场,沈延生仰着脸站在墙根底下发愣,一会儿工夫就听对面有人高声问道:“这墙好好的,哪里豁了?” “主人家说豁了就是豁了,你们拿钱干活的,废什么话?”搭话的是个细嗓门,声音高高的扯开来,混着少年转青年的涩劲。沈延生听在耳里觉得十分耳熟,可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来是谁。 这时候,那声音又开口了,气势依旧,只是略微的往下压了压:“哎,你们谁给我把梯子搬过来。” 话音一落,墙后立即有人连声答应。很快,沈延生在高处漆黑整齐的瓦片层后面,看到了两条梯子腿,接着“啪嗒啪嗒”,又从梯子腿中间,冒出了一颗青虚虚的圆脑袋。 那脑袋甫一露面,便同沈少爷的一双眼睛摆成了个小眼瞪大眼的架势。 小眼睛先楞后弯,反应很快。而沈少爷在一眼对望之后,扭头便走,脚步之快,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变相的奔逃。 小眼睛赶不及,忙在后面喊道:“嫂子!嫂子你慢点走啊!” 这时候,门房带着刚买的礼物往院子里走进来,因为早上沈延生吩咐过,说是这几天要去看望新邻居,所以需要一些拜访用的礼物。 提着礼物跟主人走了个迎面,门房挺高兴的,举起手里打包的东西,讨好似的说道:“先生,你要的东西我都给您买好了,还特地让老板给您包了包,您看看,绝对体面。” 果然,那几个盒子依照大小顺序次第相叠,外面统一的包着彩纸,看起来红的红,黄的黄,图案金光灿灿,很是喜庆。 然而礼物包装喜庆,沈少爷的心情却不喜庆,更不要说是探望那位素未谋面的新邻居。对着门房哼了一声,他步子迈得很大。 “谁要你弄这些俗气的包装了,全都给我退回去!” 门房不知所以,跟在后面说道:“这都是照着礼数来的呀……” 沈少爷把步子一顿,冷下脸:“我要去看虞镇长,你叫我带这些去?” 门房一愣,心里纳闷,几时说这礼物要置办给虞镇长了?不是给隔壁的新邻居么? 摸不着头脑,他听见隔壁院墙那里传来了动静,叮叮当当像是有人在对面干活。门房的一抬头,正看那围墙上面晃过一颗圆不溜丢的青皮脑袋,脑袋浮瓢似的冒了两下,顺着墙后的梯子缩了回去。 看样子,这是隔壁做活的跟主人闹了不痛快。 如此一琢磨,门房于也转了方向:“哎,是我办错了,是我办错了,现在就回铺子里退去。” 一点头一猫腰,他说完话就要走,沈少爷叫住他问道:“你买的什么东西?” 门房答道:“外国来的奶油饼干,还有水果糖什么的,都是些漂亮热闹的东西。” 沈延生想了想,两道睫毛一开一合,最后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他说:“算了,留着吧,给镇长的礼物你另外买就是。” 这一天的中午直到晚上,沈少爷都显得有些烦躁不安,后院里大凿小砸的不安生,他也尽量的忍着不说不动。倒是门房先后来了几趟,说是隔壁那家都快把院墙砸穿了,让他给拿个主意。可沈少爷极其大度的把手一挥,表示只要没到真穿的地步,人要挖就由着他们挖去。 挖掘事业断断续续,进行到第二天,沈延生终于出门了,坐着小汽车,他直奔芙蓉街的镇长府。 虞棠海在温柔乡里吃了横苦,又因为探望者众多,又吃了颜面口舌上的苦,故而一不做二不休,把自己当做深宫里的宝贝,彻底的藏了盖了。而沈延生又不是什么惊动天地的人物,虞镇长也不会为了他就网开一面,所以直奔主题显然是无法达到目的的。如此,他只能稍稍的绕个弯子,虞棠海见不着,虞家侄少爷虞定尧,不是天天的盼着他去么?同为虞府中的大宝贝,虞少爷的门槛可就低得多,近得多了。 时值暑假,虞定尧呆在家中百无聊赖。想出去玩,但是天气太热,往太阳底下一站,不说不动都能看见一身热汗汩汩的往外冒,更不要说玩了。 上身穿了件浅蓝色的短袖衬衣,他在底下配上了短裤和拖鞋。短裤是西洋款式的,刚到膝盖的长短,精致剪裁的裤管下,可以看到两条线条流畅的小腿。敞身趟在铺有凉席的躺椅上,他一手握着汽水,一手摆在旁边的水晶盘子里。 嘴里哼着时兴的歌曲,两只拖鞋被他穿成了东倒西歪,要脱不脱的勾在脚趾上晃晃荡荡。哼完两句略作停顿,再腾出嘴唇跟舌头,喝一口汽水,攥一粒葡萄。先后交替的将一番吃喝大业进行的有条不紊,他两眼一闭打了个哈切,发现自己肚中口中全是腻腻的甜,甜的几乎要发酸了。 最近这一两个礼拜,虞少爷心里总有些暗暗的得意与开心。他开始往外冒胡茬。毛耸耸的刺头每天早上都会雨后春笋似的拱出皮肤来同他的手心打打招呼,亲热亲热,让他觉得又新鲜又快活,好像身体里忽然冒了股蓬勃向上的源泉,突突的往外喷着生气。 迫不及待的,他要家里的佣人去洋行里买了一整套剃须工具,然后每天兴高采烈大张旗鼓的刮,刮得脸都微微泛红了,还舍不得停手。他知道自己这是要长大的趋势,所以心情激奋难以平静,只可惜这一腔子心潮翻滚并无人分享。 跟谁说呢?跟虞太太说?不能,虞太太虽然对他视如己出,但毕竟是个女的,他一说既不能引起共鸣,还容易让人笑话。弄不好,也会把他自己搞的很害羞。所以无论如何也不是个合适的对象。 虞太太不行,叔叔更不行,因为镇长是不会管你究竟新添了多少胡须跟毛发的,他要管也是管镇上的自卫团到底添了多少兵。 自知自己的胡须无法同兵马相媲美,虞少爷捂着心口嘴角无处可去的骚气,喜出望外的,迎来了沈延生。 沈延生也是短袖衬衣的打扮,只是袖子外面的手臂微微的被阳光晒黑了,原本的白皙如雪留下了淡淡的蜂蜜色,是一种健康美。 对着虞定尧露齿一笑,他把手里的礼物盒子,放到了躺椅边的小几上。然后看着小孩儿一手汽水一手葡萄的饱足模样打趣道:“侄少爷,你可真是会享受,我不来看你,你也就不知道惦记我,一个人躲起来喝汽水,吃葡萄,好不快活。” 虞定尧一听,顿时有些发急,伸手拽了几粒葡萄摆在人手里,又急吼吼的喊来佣人送汽水。最后起身把人让到那阴凉舒服的躺椅上,自己倒像是个伺候人的,扒着躺椅扶手蹲到了地上。 笑盈盈的望向沈延生,他笑得干净而坦然,浓密的睫毛扑开来,让他一对弯弯的眉眼拗成两朵小黑扇子,忽闪忽闪的随着他的目光动作着。 “沈大哥,你可终于来了!我都好久没看见你了!上次还说要带我去澡堂,不是也没去么?” 沈延生砸了口汽水,扭头说道:“你可别拿我开玩笑,带你出去玩是可以,可哪有去澡堂的,要是被你叔叔知道了,不骂我才怪。” 虞定尧作势撅了嘴回道:“他哪会骂你,顶多回来骂我而已。” 沈延生笑道:“你都知道会被骂,还要我去,这是有心要害我不是?” 虞定尧十个手指细细白白,轮番的摆在扶手上弹了弹,表情认真的说道:“我怎么会害你,我是很尊重你的。”说完,他盯着沈延生沉吟片刻,忽然又笑了,不过这一次笑得很狡黠,“沈大哥,你摸摸我。” 脑袋一伸,沈延生见他递了个下巴过来,有些不解:“摸什么,你是大姑娘?” 虞少爷抿着嘴摇头晃脑:“摸摸,嘴唇上面!” 沈延生把葡萄塞进嘴里,沾着残余的水渍把指肚贴到了那棱角分明的嘴唇上。来回一摩挲,平淡无奇,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便故作不快的责怪道:“你这又是什么花样?” 虞定尧神秘兮兮的耸了耸肩,把他的手指往皮肉里使劲摁进去,然后搓一搓弄一弄,小声说道:“我也长胡子了!” 沈延生莫名其妙:“长个胡子而已,至于这么见牙不见眼的开心?” 虞定尧立即从地上站了起来,洋洋得意的踢着小腿走了几步,沈延生抬眼看,发现这小孩儿几日不见,竟是又长了些个子,就跟地里吸了肥的苗一样,天天换着新样的疯长。 眼神一转,他又从盘子里摘了个葡萄,分出三个手指朝着虞定尧招了招,立马就把小孩儿哄到了跟前。弯身而立,虞少爷把胳膊撑在他两侧的躺椅扶手上,唇红齿白的从他手里衔走葡萄瓤,小孩儿抬脸问道:“对了,沈大哥,上次我托你那事情,你帮我办了么?” “上次?什么事?” “就是你那位小舅舅呀。”虞定尧鼓着半边腮帮子,腾出舌头说话,“我不是托你帮我还人情么?” 沈延生顿了顿,回道:“还了还了,一件小事,你都能记这么久。” 虞定尧道:“滴水之恩还涌泉相报呢,再说他帮我那些也不是滴水之恩,是杯水。” 沈延生拍了拍他鼓鼓囊囊的脸蛋:“他是杯水,那我这么大热天的跑来看你,能算多少水啊?” 虞定尧吃了葡萄,笑嘻嘻的说道:“嗯,当然要比他多,是一澡盆的水!” 开口闭口不离澡堂跟澡盆,这虞少爷是魔怔了吧。 沈延生眯起眼睛做了个蹙眉的表情,一推人肩膀,从躺椅上坐起来。 “澡堂我就不带你去了,不过我新买的宅子里倒是有个浴池,前两天刚让人收拾出来,你去看看?” 虞定尧说:“浴池?我家里也有啊。” 沈延生笑他犯傻:“没有佣人盯着你,浴池不就成了澡堂?” 虞少爷否认道:“我不是怕人看,我是……”想看别人四个字不好意思说出口,他脸上微微的泛了红。然而转念一想去沈大哥家里,那不是可以跟沈大哥一起洗澡了?这是个相互亲近的好机会啊。 “……我是怕麻烦到你。” 沈延生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衣服:“麻烦什么,去了就不麻烦。不过去之前倒是真有一桩麻烦事。” 虞少爷一脸疑惑。 沈延生道:“你得带我去见一趟你叔叔,就说我把人借去我那里学习交流去了。省的他事后知道了,再怪罪我。” 63第六十章 虞定尧为了自己的浴池之行,果断地带着沈延生去见了自己的叔叔。虽然他知道叔叔这两天心情不大好,不过这并不会影响到叔叔对他的喜爱。所以即便是撞上虞棠海美人在怀老不正经的样子,他也镇定自若。 宝贝侄子一来,大美女当然就要退场,虞棠海再怎么色迷心窍,对耳濡目染这四个字的含义却是吃的很透。 笑微微的把侄子叫到跟前,他侧身倚住个花团锦簇的方枕:“怎么了,不是嫌弃天热懒得动弹么,什么时候这么挂念我了?” 眼前的侄子美得粉雕玉器,是一宗活灵活现的大宝贝,虞棠海看他一眼便愈加的喜爱几分,看到最后两只眼睛一起冒了光,他自有几分得意――一表人才。 虞定尧往床边一坐,顿时感觉底下有什么东西隔了他的嫩屁股,伸手摸进去,原来是一只碧绿通透的耳环坠子。 这一定是方才的大美人掉的。 甩手就把耳坠丢到叔叔胸脯口,他老大不高兴:“我一个人在家里都快闷死了。” 虞棠海捡了那绿葱葱的一滴碧玉,回道:“叫司机带你出去,看看戏逛逛洋行,干什么不行?” 虞定尧一摇头:“我不,那个司机太罗嗦了,我干什么都要管,还笨手笨脚的。” 虞棠海道:“那是他的工作嘛。”司机在虞府里干了这么些年,虽说不够伶俐,但贵在老实两个字,交代出去的活有一办一,从来不会投机取巧,让他跟着宝贝侄子,虞棠海放心。 见叔叔一派维护的口吻,虞定尧说道:“那我现在就要出去。” “现在?出哪儿去?” “上沈大哥家里看新房去。” “沈大哥……哪个沈大哥?” 话音刚落,门边人影一闪,闪出了沈少爷笑眯眯的一张脸。冲着虞棠海一点头,他步伐轻快的走上前来。 “虞镇长。” 虞棠海抬头看他,再看看一旁的侄子,这一对都是相貌俊美的,然而出于私心,他还是觉得自家侄子更美一些。态度很好的冲着次美点点头,虞棠海道:“你怎么过来了?” 沈延生说:“我是有点事情想找侄少爷作商量,加上上次辜负了您的好意,心里一直愧疚着……” 虞棠海不以为意的笑了两声:“哪里是辜负,人各有志嘛。其实啊,不搀和也是好事,参谋处那帮人都油惯了,要想管,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沈延生不动声色的点点头,对于这话里的弦外之音却是明白得彻底――虞棠海根本就不想他插脚进去。 这样也好,反正进去也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倒不如现在这样轻轻松松乐得自在。 虞定尧见这俩见了面便要谈公事,不满的插进嘴来:“叔叔,你要问什么赶紧的都问了,我还要跟沈大哥出去呢?” 虞棠海斜眼瞟向他,就听一旁的沈延生道:“是我刚搬了新家,侄少爷好奇,说要去看一看。” “搬了新家,这是乔迁之喜啊。”老头子一句客气话,接着对侄子说道,“要去就去,可不要给人家惹麻烦出来。” 虞定尧拉起沈延生就往门边走,同时一副老道的口吻:“我哪会惹麻烦,我从来都是带好运的嘛。”轻轻一拽沈延生的胳膊,他寻求肯定似的继续问,“沈大哥,你说对不对?” 两个人离开镇长府,一同乘坐沈延生的小汽车回了镇东。这时候距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沈延生便在虞定尧的催促下,去了浴池。 浴池位于宅子西面,是一间宽敞通风的大屋,中间挖了个半月形的大塘子。因为是夏天,所以也不用烧热汤。满满登登的一池清水,浸了脚丫子再浸腿肚子,凉得虞定尧龇牙咧嘴,浑身舒畅。 浮水青蛙似的在大浴池里划开四肢,他简直要快乐死。 “沈大哥,这个好,比我家那一碗水好多了。” “一碗水?” 虞定尧在水池子里露着颗脑袋,笑嘻嘻的往肩上撩了一捧水:“就是浴缸。”他伸手比划了个大概的形状大小,继续说道,“我在里面就只能坐着,冬天还好,夏天不行,就像井水里浸西瓜一样,动都不能动。” 沈延生走到浴池边上,蹲□望了望虞少爷单薄白皙的身体,道:“这又不稀罕,你没下水塘游过?” 虞定尧鸭子似的抖了水道:“我叔叔管我可严呢,连澡堂都不许去,不要说水塘了。” 浴池不深,由内向外沿着墙壁有一圈又一圈的台阶。虞定尧刨了一会儿水,站到了低处的台阶上,底下湿淋淋的一条毛巾贴了身,包出屁股滚圆的形状。一脚深一脚浅,他着一路大水花子,朝着沈延生走过去。沈延生坐在水里,动也不动的光是浸。 及至近到了跟前,虞少爷低头往下看,只见沈延生跟他一样,坦胸露背的光着膀子,下半身裹了条遮挡用的白毛巾。毛巾吃了水,凹凸的敷在腿面上,能隐约的看到地下的轮廓。抿着嘴唇犹豫半天,他俯身坐下来,不远不近的挨着对方,然后伸出一只脚碰了碰人家的脚趾。 沈延生本来在发呆,脚边滑溜溜的,便回了神。扭头望向虞少爷,他问道:“怎么了?泡得不舒服?” 虞少爷摇摇头,从水面底下捞出自己的一条胳膊,并过去抵住沈延生的肩膀。 “我快追上你了。” 沈延生的胳膊半截白半截黑,当中是衬衣袖口做的分割线,谈不上粗壮结实,只能说是骨肉匀称。 抬起胳膊撞了虞定尧,他打趣道:“你看着也挺能长,怎么脱了之后就跟只小鸡仔一样。” “什么小鸡仔!”虞少爷不高兴,“那是我还没长起来,等我长大了……哎呦!” 反驳的话还没说完,虞定尧沿着浴池边就是一缩,原来是沈延生趁他不注意搞起偷袭,又快又准的挠了他肋侧的痒痒肉。 嘻嘻哈哈的止不住笑,虞少爷并不服气,看准了机会他当然也要出手反扑。于是两人你一爪子我一爪子,小猫小狗似的闹个没完,最后双双的拱成一对白脊背的大虾米,抱团作对似的缠到了一起。虞少爷个子虽稍微小一些,但是脾气霸道,摁住了底下的沈延生,他又是扑又是碾,一个不小心,松了自己腰上的毛巾。只听唰啦一声,他当着沈大哥的面,赤条条的露了鸟和蛋。 沈延生正和他打着闹着,完全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幕,一双眼睛往低了走,正好看到那套粉叽叽的小东西。 小东西,是够小的。 抬头看,虞定尧满脸惊愕的红了脸,两排长睫毛一抖一抖,他似乎是忘了怎么动弹。一双手摁在沈延生肩上,他张了张嘴,咽了咽唾沫,却是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沈延生当他是个孩子,又见他露出一脸窘相,便自觉好笑的伸出一根手指逗了逗那生涩的器具。 那东西生得软绵绵的,垂在腿间是个偃旗息鼓的模样,沈延生摸了这一下,忍不住心生狭促,趁着人还没躲开,他五指往前一递,竟是满把的抓进了手里。连着鸟带着蛋,乍一摸凉,一会儿便热了,热了之后揉两把,又有些硬。 虞定尧瞪着两只眼睛越睁越大,顿时把两颊的红拓到了脖子和耳根。“啊”得尖叫了一声,他像只小青蛙似的弹开去,专用两手护住那套传宗接代的宝贝。 “你……你!”又羞又恼得看着沈延生,他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沈延生泡也泡够了,闹也闹足了,笑微微的抹了把脸,心满意足的爬上岸去。滴滴答答的走出两行湿脚印,他从屋内的栏杆上拿了备用的干毛巾。 “别泡了,赶紧的上来,我们吃西瓜去。”―― 沈少爷一边吃西瓜,一边对着风扇左右吹。身上一件丝绸的薄衫吹得贴了胸脯肚子,他在低头下去啃瓜瓤的时候,一眼叨住了门边的虞定尧。 虞定尧缩手缩脚,没了前面活泼开朗的神气,腻在门口不肯进来,只在外头略显昏暗的天色中,郁郁寡欢的瞄着他。 “怎么了,还生气呢?” 虞定尧不吭气,慢慢的走进来,从果盘里拿了西瓜片,埋头就吃。咔擦咔擦好几口,半月形的西瓜让他咬成了此起彼伏的豁口子山。 “你笑我。”沉寂半天,他没头没脑的顶来一句。 沈延生放下西瓜,擦了擦手:“我笑你什么了?” 虞少爷不按他的思路走,思索片刻,说道:“我还小,你不该笑我。” 沈延生莫名其妙的扭过头,只见虞定尧垂着颗脑袋,咬牙切齿的跟自己较着劲。 “你是不大,细胳膊细腿的,可偏偏还长得这么快……” 一番意见还未发表完毕,就听果盘里“啪嗒”一声,是虞定尧甩了西瓜就走人。小孩儿细手细脚,窜起来像只轻轻巧巧的小梅花鹿。气哄哄的窜过几道月亮门,沈延生也追到了自家大院里。 侄少爷这是生气了,可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呢?自己不过就是摸了他两把,这样就生气了? 自觉无过,沈少爷当然就没法体会到虞定尧的愤怒。小孩儿噗嗤噗嗤的走到门口,忽然站住了,扭身向着沈延生说道:“你叫人送我回去吧,我出来时间长了,回去要挨教训。” 沈延生舔了舔嘴角残余的西瓜汁,说道:“生气了?” 虞定尧立在当地不作否认,浓长的睫毛上下一掸,掸出满脸委屈:“我这么尊重你,你却笑我!” 沈延生楞了楞,笑着走上去:“别生气了,我笑错了还不行么?”俯身看看虞定尧涨红的脸蛋,他说道,“不然,你也摸我两下,咱们就算扯平了?” 没等虞定尧回答,外面已经响起了一阵嘹亮的男声,只听那阔亮的嗓门一开,来人道:“别摸他,他是我的人,要摸,就摸我!” 院里两个满脸惊诧,双双回过头去,竟是赵宝栓大摇大摆的近到了眼前。刚一立定,后面急急忙忙的跑来了门房。 “先生,这……这人他一定要进来……我拦也拦不住啊!” 64第六十一章 赵宝栓掐着饭点翩然而至,一时赖在沈家不肯走。极不客气的走到饭桌边,他还要越俎代庖的招呼虞定尧。 虞少爷本来在生气,这会儿气消了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于任性,不过是摸了两下看了两眼,用不着那样较真。再说了,这毛巾又不是沈大哥扯下去的,是他自己要跟人闹,一个不仔细,才露了底。 对着一桌盘盘碗碗,虞定尧不大好意思的冲着沈延生笑了笑:“沈大哥,刚才是我不好,你不要太在意,快过来吃饭吧。” 赵宝栓在旁边一听,只当这话是冲自己说的,当即落下屁股去捡了筷子,伸手夹着菜附和道:“吃饭吃饭,我说多大点事儿,不就那点屁事儿么。光屁股怎么了,白长颗屁股就是用来看的,不光着怎么看?!” 这话说的粗俗,听得虞少爷脸上瞬时一僵,然而他还笑着,嘴角颤颤的发了抖,垂下眼睛去拿筷子。 沈延生看着这两个一个比一个更像这宅子的主人,有点哭笑不得。什么时候蹭饭的唱了主角,他这出米出菜的反倒沦为陪客了? 及至盘碗都见了底,赵宝栓坐在当中,还是口舌不停的妙语不断,妙的简单粗陋让人一听就懂,然而懂了之后却要暗自面红。鲤鱼冒泡似的吐出一串荤段子,最后变本加厉的,居然对着虞定尧大谈起嫖经来。虞少爷听得浑身不得劲,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最后强撑着男子汉的颜面,同意下次跟着他去镇子西面的一品街开开眼。 这是一场赤裸裸不学好的鼓动,然而沈延生却从始至终保持着沉默。他不敢插嘴,生怕一插进去,那不要脸的就转来跟自己这里开刀。胡言乱语的私下说说就好,真拿到台面上让第三个人听见,他会先羞死,然后再气死。 趁着自己还没有死,他在晚饭后把那两个人送到了门 恋耽美 分卷阅读26 狼狈相奸 作者:节操帝 。赵宝栓就住在隔壁,自然不用他多费心,而虞定尧却是小孩儿似的又对他撒起了娇。 “沈大哥,你就跟我去一趟,我有点东西要你帮忙看一看。” “什么东西,我下次去了再看不行么?” 虞少爷不肯:“不行,就今天!” 就今天,那一下午早干嘛去了? 沈延生心里不满,但面子上依旧笑盈盈的难却盛情。就在两个人拉扯踌躇的时候,赵宝栓的司机把小白车开到了沈家大门口。 虞定尧一看到那漂亮的小车顿时“哎呀”了一声,然后迈着小长腿跑过去看。一边看一边扭头对着赵宝栓说:“这是你的车?” 赵宝栓挺得意:“怎么样,漂亮吧!” 虞定尧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那我要坐你的车回去。” 赵宝栓欣欣然:“好啊!”转过视线,他看看沈延生,左手换右手,左脚换右脚,然后对着人往外走的方向,作了个邀请的姿势,“沈少爷,请吧。” 眼看着虞定尧蹦蹦跳跳的钻进副驾驶座,沈延生对着赵宝栓皱起了眉:“是他要回家,我又没说跟。” 赵宝栓伸手拽他,小声劝道:“走吧,虞家侄少爷的面子你也敢拂?” 沈延生挣扎:“他一个小孩子,有什么面子?” 正是拉拉扯扯的时候,虞定尧从车窗里探出了脑袋:“沈大哥!你们快点啊!”沈延生抬头“哦”的答应,不想赵宝栓在这个时候猛地抽了他的胳膊。慌里慌张的落进人怀里,一下巴磕到了赵团长的肩上。 虞定尧歪着脑袋看,心说这俩怎么回事,好好的说着话,怎么还抱上了?没等他想明白,赵宝栓那里已经抱着小腿跳了开去。沈延生笑微微的掸了掸衣服,走上来拉开车门,坐到了后座上。 车子开得飞快,一路上赵宝栓都在揉他的小腿,那小腿刚才让沈少爷狠狠的踹了一脚,疼得他龇牙咧嘴。不过身上虽然疼,他心里却是乐滋滋的美着。借着眼尾的余光,他瞟了对方一眼,看见沈延生远远地离开自己靠在另一侧车窗边,目不斜视。 夏天的白昼总是比较长,所以即便是在这样的时间,窗玻璃外面还是能见着日光。沈少爷正襟而坐,一张白脸让透射而入的日光裹得轮廓柔和。赵宝栓一眼两眼的偷着看,心里又涌起一股馋劲。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说刘为姜魔怔,其实自己也一样好不到哪里去。沈延生就是再好,也是个男的,就算真的和自己过到一起去了,那能长久么?就算自己这辈子认了不再讨老婆,他沈少爷呢,沈少爷要是想女人了,怎么办? 忍不住往前想,赵团长有点怅然。仿佛沈少爷在他心里成了水底的那轮月亮,想捞捞不着,要挪挪不了,光只有这一刻的看着好。或许等到哪天水干了,天明了,这月亮也就该一起消失了。低下头,他发现了沈延生摆在车座上的一只手,那手离着他不远,指头白皙修长,闲闲的搭在黑漆的坐面上,愈发显得洁白如玉。赵团长屏着呼吸看,看了一会儿,小心翼翼的伸手摸过去,罩住了那光滑的手背。 两只手大小粗细截然不同,碰到一起,自然惊动了暗自出神的沈少爷。扭过脸看自己身边的赵宝栓,他想也没想,缩起手腕就要往回抽。 因着坐姿平和,所以手腕上的角力只能暗中进行。一个走一个留,黏黏腻腻纠缠半天,始终没有分东西走南北的意思。 挣着挣着,沈延生乏了,无可奈何的把脸转回窗外,他选择无视。 在这之前,他牵过很多小姐太太的手,那些手生的白皙绵软,五指一张一合,香喷喷的带着腻人的甜。而此时牵的这只手却同那些娇嫩似柔荑的大相径庭。它生的粗糙,宽大,指节轮廓都带着一股坚韧厚实的力量。 沈延生渴望这种力量,尤其是当他认识到自己其实弱小之后。毫无疑问,他需要得到力量的支撑,可是他又无论如何也没法把这种支撑的可能性同身边的大老粗联系在一起。说句老实话,沈少爷心里也有一杆秤,赵宝栓对他,说好不算好,但绝不是坏。如果坏,怎么会帮着他救万长河?或许他只是一时的鬼迷了心窍,非得从自己这里得点什么好处去。可能有什么好处,钱不缺屋不少的,自己能给他的东西也不外乎都是些浮眼烟云般的身外之物。 此时面对安安静静的赵团长,沈延生忽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想法,如果赵宝栓能心平气和的同他谈一谈,讲一讲,撇开睡觉这码事不说,其实双方结为同盟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各怀心思,这对欢喜冤家倒是暂时性的迈入了和平,两颗脑袋各对着一方汽车玻璃,他们自顾自的看,却都没往心眼里看。车座中间井水不犯河水的自然划开国界,国界线上,搭着两只手,一黑一白一粗一细,忐忑而羞臊的按在一起。 坐在前面开车的司机因为有了前一次的经验,所以时不时的总是要从后视镜里向后看,可看来看去,见后面始终一副和气融融的平稳局面,便暗自感到惋惜。分明是热热闹闹的两个人,怎么就忽然的风平浪静了呢? 这个问题还没想明白,车子已经到了镇长府门口。虞定尧意思意思向赵宝栓道了谢,拉起沈延生就往自家大门里奔进去。 “沈大哥,你可一定要给我拿个主意。” 沈延生让他拉的脚步跌跌撞撞,问道:“拿什么主意,这么火急火燎的,非得要今天不可。” 虞定尧走在前面,神神秘秘的扭头对他一笑:“等你看了就明白啦!” 小孩儿拽着沈延生,一路穿过花园走过月亮门,几番分花拂柳,终于是到了一间状似书房的屋子里。 看摆设陈列,这是书房没错,加之桌角上堆叠的课本作业,沈延生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测。可是奇怪,上次来的时候,书房不是在小楼里么,怎么这几天不见的工夫,又另外辟出一间新的来? 虞定尧看沈延生面带疑惑,便很贴心的解释道:“最近不是天热么,楼里头太闷,叔叔给我专门腾了一间透风的出来,也省的我被热死啦。” 沈延生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心说这虞府到底是大派头,连个书房都迁来迁去的有个寒暑之分,也难怪要养出这么个“娇滴滴”的侄少爷。 虞定尧小心翼翼的从抽屉中捧出个一叠东西,献宝似的捧到了沈延生面前。这是几张由彩色颜料堆砌而成的美术作品,边上有落款的名章,正是这位侄少爷。 沈延生低头扫了一眼,见那些画画的有红有绿,因为风格自成一派,所以也不能说是胡乱的涂鸦之作。看着当中一副,正觉得眼熟,就听虞定尧用自得的口吻炫耀道:“先生说我画画的好,过两天学堂里有个美术展览,让我挑一张送过去。” 沈延生笑眯眯的对他点点头,心中却不禁的为学堂里的师生感到痛苦。如此目不忍视口不忍言的作品,私下看看且作娱乐没有问题,若是拿去展览,似乎有些强奸大众的意思。摆在展位当中,恐怕也无法用传统审美来理解,只能用狂野抽象这样先进的词语来硬充恭维。 大概是虞少爷对色彩与冲突抱有强烈的执着和天分,在一大团花花绿绿的颜料中,能被称之为内容的东西,少之又少。沈延生一张一张的往下看,看了一轮终于又回到了最初的那张画作上。画中红花绿树的交织成片,斑斓的颜色中,突兀的安了两道细长的黑影。沈延生盯着画纸凝视片刻,忽然想起了这画的由来――这不是那天在桃林里请他跟小舅舅做模特儿的那张么? 停顿片刻,他从画纸上抬了头,问道:“你这画是不错,能不能也送我一张,就当是我帮你拿主意的酬劳?” 65第六十二章 从虞府出来,沈延生手上多了一样东西――是他刚向虞定尧讨过来的水彩画。抬脚迈出门槛,外面响起一声汽车喇叭的声音,赵宝栓在等他。 朦胧的夜色中,他只看见这大个子倚在车门上抽烟,烟头红红的一点,随着吞吐的动作忽明忽暗的闪着光。 沈少爷不是矫情的人,下了台阶就直接往后座去,从善如流的坐进车内,另一边,赵宝栓掐了烟,也进来了。 沈延生闻着他身上的烟味,皱了皱鼻子:“你抽的什么?” “哈德门。” 赵宝栓嗅嗅手指,低头发现人怀里的纸筒,“那小孩儿给你看什么好东西了?” 伸手往人怀里摸,被沈延生躲开了:“一幅画。” “什么画,多金贵,非得今天就给你?” 沈延生想了想,答道:“一副画得很难看的画。” 虞少爷水平糟糕,不过糟糕的很安全,旁人若是不知道缘由,如何也猜不出这其实是一张合影。 赵宝栓听他答得一本正经顺畅自如,没有继续问,沉吟片刻,他朝着沈延生边上一凑,低声说:“哎,小宝贝儿,我也有件事情,想请你帮忙。” 这忽如其来一声小宝贝儿颤了司机的脊梁骨,脚下不留神,一脚油门把人载到了镇内的一所大饭店门口。饭店里有吃有喝,更有依依呀呀唱歌跳舞的美女,沈少爷不得已跟着进去看了一会儿,只是一会儿心里的不得已便自然而然的成了得已。 唱唱歌,跳跳舞,纸醉金迷的浮华生活最容易让人觉得轻松,哪怕是片刻轻松。抛下赵团长,沈少爷兴致高昂的进入了人头涌动的舞场,然后搂上个身姿窈窕的小姐,开始合着大厅中依次播放的曲目大跳特跳。 曲子是欢快的曲子,鼓点活泼,音调悠扬,加之台子上还有歌女伴唱,热热闹闹的气氛一下让沈少爷觉得心神舒畅。 他很久没有这样的高兴过,所以一直态度温和,面带微笑,加上舞技上乘,等到中间交换舞伴的时候,那位配合默契的窈窕小姐自然是对他依依不舍。然而未等她用眼神对这位公子哥进行挽留,身后有只手粗鲁的挡开了他。 窈窕小姐十分生气,因为好事未续,可扭头一望,她脸上的表情便从愤怒变成了惊愕。小型巨塔似的,一个男人站在她面前。虽然风格上同之前的那位相去甚远,但也是个英俊潇洒的漂亮绅士。 窈窕小姐楞了一瞬,恰好舞场中这个时候又重新飘起了袅袅环绕的曲调。笑靥如花,她姿态高昂的对着绅士的方向送出只手。绅士很自然的笑了笑,伸手来接,却不是接的她,而是模仿着她刚才的动作,粘上了一旁的舞伴。 一手交握,一手搭住沈延生的肩膀,赵团长摆的是女步的姿势。彻底的无视了旁边羞愤欲死的窈窕小姐,他催促似的用鞋尖踢了踢沈延生。 “明明是我来让你教我跳舞的,怎么你自己一个人跳上了?” 沈延生目瞪口呆,望着面前大鸟依人的场景不知作何反应。赵宝栓等不及了,扭头看过别人之后,立刻磕磕碰碰的拽着沈延生旋转移动起来。舞池里灯光一闪,窈窕小姐很快就离开了他们的视线,而沈延生直愣愣的望着赵宝栓,一时之间也忘了看周围。 手忙脚乱的跳,赵团长搭在沈延生肩上的手也僵硬的很,时不时的注意着脚底,他小心翼翼的迎着沈延生的步子,笨拙的重复着后退前进,前进后退的动作。 看他跳的这样认真,沈延生在不忍之余,也起了玩心。一把抓紧手心里的大糙爪子,他对上了赵宝栓略显慌乱的目光。 “腰挺直了,跟着调子走,注意别踩到我的脚。”一手搂着赵宝栓的腰,他像对待女人似的把对方朝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然后挑起视线继续做教导,“肩要放平,头放正,眼睛要看我。” 赵宝栓一句句听,一句句做,动作也渐渐的从生疏僵硬中得到了改善。平安无事的跳过大半只曲子,他十分兴奋,觉得自己天赋异禀,应当是块能歌善舞的宝料。 毫不遮掩自己的得意,他笑嘻嘻的把嘴唇伏到人耳边:“我是不是学的很快?” 沈延生一本正经,点点头向他发出肯定的鼓励:“孺子可教。” 赵宝栓不明白,但从表情上看,这应该不是什么坏话,于是乐滋滋的翘起嘴角,又对着沈延生露出了成排的白牙。 赵团长自认为有十分天分,很快就成了自娱自乐的舞蹈家。及至两人尽兴而归,一路上坐在小车里,他也没法彻底的闲下。两根手指模仿了双腿的动作,他嘴里啪嗒啪嗒的哼着自创的调子,低头在自己的大腿上跳起舞步。一边跳一边又腾出舌头向沈延生说:“等我再学两天,一定能比你跳得好!” 沈延生刚快活了一场,心思神气都是绵软柔和的,忽然遇到这么一句话,自然也不会刻薄:“你现在挺好。” 赵宝栓一听,很是兴奋,扭头瞟了他一眼,说道:“这样,等过两天,我专门在家里弄个屋子,把你叫过来继续教。” 沈延生不置可否,因为明白计划是一码事,真的实施又是另外一码事,赵宝栓要准备,就让他准备去,自己要是不高兴去,他还能带着人来把自己绑过去? 心情愉悦的回了家,沈少爷在一番洗漱之后,坐在床上展开了虞定尧的画。不管看几次,这画还是一样的烂,然而他却看得有滋有味。最后整整齐齐的把画展在床面上,他怅然若失的从口中发出一声长叹。 小舅舅啊。 身世浮沉雨打萍,他越来越发现有的时候必要的妥协也能换来个皆大欢喜的好结局。 只是好结局未露出端倪,几天之后,沈少爷的妥协说却是自行破灭了,因为赵宝栓打穿了他家的院墙。大概是怕连累到这边的地基,这位“好邻居”还破费心机的花了些功夫。连夜温温柔柔的在那墙上开出一扇月亮门,花草并茂的,把一条小径贯入了沈家院内。 门房慌慌张张的跑进来通报,是这天清晨的事情,当时,沈延生正坐在堂间里面豆浆油条的吃早饭。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后院,瞎眼正领着几个佣人往这边搬花盆,看见沈延生,这个小跟班立即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嫂……”噎住后头一个字,他不动声色的改口道,“少爷。” 沈延生精神奕奕的刚起床,加上刚填饱肚子,所以发起火来也是中气十足。两道眉毛往斜里一刺,他抬脚踢开盆新摆上的娇花,破口大骂:“王八蛋!是谁让你掏我的墙!” 瞎眼微微躬身,嘿嘿的陪着笑脸道:“沈少爷,你这气撒得不对路,我也是照上面的意思办事,你凶我,我也没办法呀。”说着,他把手往两边一摊,做了个很无辜的表情。沈延生抬眼看他,这才发现这小青皮居然穿着一身军装。看料子应该是新做的,只是衣服大架子小,穿的十分干瘪。 “我说了王八蛋是指你么?”沈少爷往对面院子里抬起只手,“去把人给我叫出来!” 瞎眼一缩脖子,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说:“哎呦,是我不要脸,沈少爷你别生气。你要找的那个王八蛋,一早就出去办事去了,要不等他回来我再来通知你?” 边上几个端花盆的佣人畏畏缩缩的站在院内不敢动,他扭身踢了当中的一个屁股,厉声喝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花盆搬过去!” 佣人们战战兢兢,十分为难的观察着这边的沈延生,一面小步小步的往院子里挪,沈延生一个眼刀刮过去,顿时就把这几个人挡了下来。 “谁敢再往我这里进一步,别的不多说,衙门见。”白脸蛋气势熊熊的往起一扬,他转身就走,边走边对门房命令道,“找人,把这狗洞给我堵上!” 回到堂间里,沈少爷心情很不好。转来转去的把他认识的那些人统统编排了一遍,却没有一个能顶的上用场。 仇报国?他管不了这事。虞棠海?他不管这事。那找谁呢?参谋处和军政处那些?这就更远了。 恶气一口无从可出,他又把自己憋成了只几欲炸毛的小动物。最后气鼓鼓的回屋里穿戴了一番,他一脚踏进自己的小汽车,找仇报国去了。 沈少爷车子飞快,一大早就出门去的赵宝栓也是忙得晕头转向。 白家岙一带要造铁路,钱可以由政府往下拨,工人却不能大老远的从南边用车马运送过来,所以这征集工人的工作,自然也要有人来做。赵宝栓自告奋勇,揽下这门差事,却没想到事情远比自己想的要复杂的多。不带歇的连轴转了几天,他几乎有些焦头烂额。 工程队里有好些都是高级学堂来的学生,对他说话的态度自然也不会客气到哪里去,读书的自认为上人一等,更何况赵宝栓这样油里来油里去的老丘八。在听说赵团长是土匪出身之后,这些人对他的轻视更是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成天的这里不行那里不对的跟他唱对台戏,弄得赵团长肝火渐旺,竟是在嘴上生了个大燎泡。 坐在办公用的桌子前,他手上举着面镜子上下左右的照。燎泡太大了,几乎要碍着他吃饭跟说话,就连嘴长得稍微大一些也要撕开一样的痛。赵团长皮糙肉厚,当然不会怕那一星半点的疼痛,他只是为自己感到惋惜,好好的一个人,本来是面目英俊无可挑剔的,偏偏让嘴上的燎泡破了相,这么一来,在这泡消下去之前,恐怕他是不能去见沈延生了。 小心翼翼的碰了碰自己的嘴唇,赵团长耷拉着眉眼无精打采的从嘴里发出了一声长叹。叹声未消,有人站在外面,轻轻的叩了他这里的门板。 赵宝栓压下镜子一抬头,见门边站着个身材高挑的青年,笑微微的冲他点了点头,白脸上一双细长微挑的单凤眼,神采奕奕的露出了丝丝的微光。 66第六十三章 沈延生风风火火的上车,一口气把自己憋到仇报国家里。仇家大门紧闭,只有个门房老头往院前的草坪上撒着水。水管子墨绿色的一根盘在地上绕了几道弯,沈少爷脚步飞快,一脚被那管子绊了个踉跄,连走带跳的,心里火气更甚。 仇报国听说是他来,当即从阴凉的卧室中冲了出来,喊起佣人张罗汽水西瓜之类的避暑之物,自己则是笑意盈盈的站到了门边。 冠着个旅长的头衔,仇报国的快乐日子其实并没有持续多久。因着他很快就发现自己这旅长做的空,只有面子没有里子,虽说手下部门众多,但一个两个全是虞棠海的人。说什么话做什么事,根本就不用他来拿主意。 仇旅长固爱人前风光,当然不能把这事摆到明面上来讲――拿不出来更无人可说。本想着沈延生至少还是自己这一挂的,谁知道人根本连任职都没有去,直接到镇长那边把委任书一交,悠闲自在的做起了寓公。 人不在眼前,仇报国所能想到的,便只有这人好的一面。之前在白家岙他是拿沈延生做了一回饵,心里后悔莫及的疼了许久,如今人家既然主动避开了这趟浑水,他自然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只是仇报国懦弱,成天的腻在家里,找不出登门的理由。 沈延生进了大厅一侧,那角落里正摆着一架电风扇。三个叶片咕噜噜转开,带出一卷半热半凉的风。 “热死了。”抓着身上的衬衣迎风抖了抖,他脸蛋红彤彤的扭过去看仇报国,“你这屋里怎么比外头都热。” 仇报国摇摇头:“这怎么能,明明是你热过头了。”端起盘子里的西瓜递到沈延生面前,他问道,“你要来怎么也不先打个电话。” 沈延生嚼着起沙的瓜瓤,瞟了他一眼:“你还要三跪九叩的迎接我不成?” 仇报国笑道:“那倒不是,你要是来,我就提前叫人预备午饭。” “我又不是来蹭你饭吃。”两三下啃干净,他把瓜皮往盘子里一丢,咂了咂嘴,“你能借我一队小兵么?” “一队小兵?你借这个干吗?” “别问这么多,你借不借?”沈延生用毛巾擦了手脸,对着风扇又开始吹,一脑袋浓黑的头发吹了个东倒西歪,他两手插在腰上,样子实在是不太好看。 仇报国摸不透他到底什么意思,便开口应道:“要不我给你弄几个副官过去?还是你要从卫队里面挑人?” 沈延生拧着腰回过身问他:“顶用么?别是中看不中用的货。” 仇报国道:“当然顶用,怎么了,好好的忽然借人回去,家里进贼了?” 沈延生眉头一蹙:“你别多问了,我烦着呢。”站在原地,他又吭哧吭哧的吃了几块西瓜,吃的满肚子甜水荡漾,最后对着风扇里的凉风,打了个饱嗝。 “你这房子可不行,夏天太热,跟炉子一样。” 三番四次的遭人嫌弃,仇报国心里有点委屈,心说我住的好好的,怎么一到了你嘴里就成炉子了。他知道自己一贯被这同窗看不起,没想到,这轻视居然还波及到了住宅问题上。难以置信的看了看大厅,他实在是觉得没什么可改进的。低头再看到沈少爷,却是看到人往头上带了凉帽,就要往外走。 “哎,这就走了?”赶忙的追过去,沈少爷已经到了门前那片茵茵的绿草中间。太阳底下升起只手,沈少爷朝他挥了挥,边走边说道:“下去就把人给我拉过去,我急用。” 仇报国定定的站在台阶下面,望着沈延生的背影有点反应不及。这来无影去无踪的,当真是一阵小旋风,刮得他晕头转向却又不知道如何是好。 沈延生离开了仇府并没有着急回家,因为一回家又要有闹心事,他不知道瞎眼说的话是真是假,在仇报国的人到达之前,他图清净,能避一时是一时。 小汽车沿着镇内的大道开,一路太阳晒着快熬成个长轱辘的火炉子,沈延生在车肚子里热的直吐舌头,一面惋惜自己刚才怎么不顺一瓶冰镇汽水出来。躺在车座上喘了半天气,他让司机把自己载到了一家专营糕点饮食的小店前,然后急三火四的冲进店内连着点了一大盘冰激凌外加许多清亮的汽水饮料。 小店的经营十分到位,在饮料和食物上来之前,便有人先端来了湿毛巾与凉茶。沈延生找了个通风的位置坐下,当然就一手毛巾一手茶的双管齐下。暑意未消,就听前面忽然传来吵架的声音,从小吵慢慢的变成大吵,最后听到店里的伙计大喊了一声:“来人啊!打人了!”声音一出,聚拢的人群便一下子散了开来。 只见挨打的伙计站在当中,两只手捧在鼻子上,指缝中间流水似的挂着两条大红鼻血,正是一副委屈又恐慌的样子。脚底下痒痒的朝前磨了磨,他始终是不敢往近前去,因为站在他面前的那个男人足足高出他一头,而且身材魁梧,面目冷峻,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惹的人。 “是你自己吃了东西不给钱!居然还动手打上人了!” 男人解释道:“我不是说了丢了钱包么?等过两天就会把钱给你送过来!” 伙计气不过,嚷道:“我又不认识你!凭什么信你?都跟你似的今天丢钱包明天丢人的到处赊账,我这店是不是该关门了!看你还穿的好好的,怎么能做这种骗吃骗喝的事情?” “我什么时候骗吃骗喝了?” “没有骗,有本事你现在就把钱拿出来啊,我不等过几天,我就要现在!现在不给就是骗吃骗喝!” 伙计叽叽喳喳,因着挂了彩,所以气势上多了几分以弱恃弱的不要脸,男人一时冲动先动了手,想要再解释便没了立场。边上几个人纷纷起哄,要求他把手上带的表押下来,两边息事宁人,也不用把这事闹的更加难看。但是男人显然是不愿意,吃这一顿才几个钱,押上块表?那是傻子么? 一帮人七嘴八舌,把一件芝麻绿豆大的事情生生念成了压山滚道的巨石,那伙计抹了自己一脸鼻血之后,仗着所谓的舆论压力拉拉扯扯的抓了那男的就要往外面去。 沈延生最喜欢凑热闹,端着碗茶就看上了。 那男人穿的十分体面,是那种一看款式剪裁就知道体面的体面,而且样子十分新,跟自己之前在成衣铺里见过的那些很不一样。这么个时髦挺括的人,居然会没有钱付账?想想也确实是稀奇。 就在一帮人七手八脚的纠缠不清的时候,沈少爷大摇大摆的站出来,朝着咋咋呼呼的伙计说道:“他吃了多少钱,我来给他付不就行了,何必这样大动干戈的闹。这么热的天,真要是闹到衙门,估计衙门那帮人也不会理你们,何必呢?” 慢条斯理的说完,他要的冰激凌和汽水也上来了,抬手对着那男人招了招手,他继续道,“你也是,丢钱包就丢钱包,好好说话不行?肝火旺得非得打人?快来坐下,喝点饮料冷静冷静。” 被打的伙计认识沈延生,知道这人跟仇报国有点小关系,当然不敢当场抗议,灰溜溜的捂着鼻子奔向厨房,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好戏也顿时拆台散场。 沈延生没事人一样一勺一勺的往嘴里填着冰激凌,就看那男人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朝他这边走了过来。 高高大大的影子一落座,沈少爷眼皮一撩,把手里的叉子戳在了冰激凌上:“坐什么,给你解了围,还不赶紧走?” 男人顿了顿,说道:“这位先生,你可以给我留个电话,等我找到我要找的人,马上就能把钱还给你。” 沈延生这出英雄救“美”本来就是突发奇想,却没想到对方居然还很认真的要跟自己感恩道谢。出手相助是一时兴起,现在吃了会冰激凌,这兴便冰融雪化的变成甜水进了他的肚子,对着男人一摇手,他懒得继续搭理,便简洁的回应道:“赶紧走,天热我容易发脾气,你再不走,我这冰激凌跟汽水也白吃了。” 男人犹豫了一下,仔细的看了沈延生一会儿,仿佛是在记他的长相。最后对着沈延生一点头,起身出了糕点店。 冰激凌清清凉凉入口即化,沈延生划开肚子接连吃了好几盆,最后实在腻得慌,才磨磨蹭蹭的回到了车上。 然而他这一趟甜蜜的纳凉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大的惬意,就在这天夜里,他忽然的闹了肚子。脚底不停的在厕所和卧室之间跑来回,因着顾及面子,所以也没叫佣人进来伺候。腹痛如绞得拉了个昏天黑地,等到这一夜噩梦过去,他终于手脚发软面色发青的躺在床上迎来了第二天的曙光。 拉了一晚上肚子,沈少爷觉得自己肚子里全空了,五脏六腑轻飘飘的沥干了血液和水分,缩在憔悴的身躯里,失去了往日的分量与功用。脚底轻飘飘的从卧室移到底下的堂间,恰好门房也从外面进来了。一眼看见自家主人脸色青白的没有个活人样,门房顿时有些大惊失色,忙不迭的上去扶住他的胳膊:“先生,你这是怎么了?昨晚上没睡好?” 沈延生摇摇头,在他的帮助下落了座,有气无力的说:“没什么大事,一会儿你去跟后面说一声,就说今天饮食清淡点,别太油腻。” 门房连连点头,然后俯身向他报告道:“先生,一大早外面就来了一队人,说是仇旅长那边过来的……有个领头的,正在外面候着呢。” 沈延生敞身往后面的躺椅上一靠,问道:“后院的狗洞怎么样了,堵上了么?” 门房道:“先生,我昨天喊了人来,可工人一开工,那边的就支起枪来吓唬人,实在是不好办啊……” 沈延生闭着眼睛摸了摸干瘪的肚皮,慢悠悠的说道:“继续要人堵,能堵多少是多少,我不信他们真敢弄出人命来。另外,仇报国那边过来的那些人,直接叫他们全都上后院去,记住,要挨着墙站,看紧了,不许院子那边有人过来。” 67第六十四章 赵宝栓在镇内的一家酒楼内接待了一位贵客――孟小南。 因为生意上的往来,孟小南早先就跟他打过照面,不过当时不够熟络。如今再见面,二人虽是身份大变,却共有一股喜蹬高枝的新气息。 赵宝栓当上了大团长,而孟小南也从一个跑腿伙计摇身一变,成了烟土公司的专务。 恋耽美 分卷阅读27 狼狈相奸 作者:节操帝 因着这一带铁路线的成事,烟土运输的路线也要有所改变,为了打通各方关系,他这趟北上的工作其实并不清闲。 孟小南生个雪白的瓜子脸,一脑袋头发乌黑浓密,加上一双波光流转的凤眼,在酒桌上总是一副未饮三分醉在前的神情。说话做事虽不女气,但气质神态中总带着那么点招人的意思,只是这意思不像故意卖弄,而是稍纵即逝的浑然天成。好像一朵气味芬芳的交际花,大方得体的在花瓣中隐隐的藏了几枚风情别致的花蕊,却只肯让人模模糊糊的嗅到这么一丝半点的气味。 赵宝栓跟他对桌喝酒,喝着喝着就觉得对方不是个十足的男人,不自觉的,在态度上也彬彬有礼起来。然而几杯酒下肚,孟小南那与外表并不相称的豪爽又让他感觉异常舒畅,当即解开腰上的武装带压到桌面上,然后脱外套挽袖子的彻底抛弃了绅士头衔。 孟小南因为早就跟他打过交道,了解虽不深入,但对其本质也有一定的认识。所以赵团长这番大节小节全然抛弃的架势并没引起他多大的惊奇,反而笑眯眯的凑到酒桌边,态度亲昵的同人行起了酒令。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纵使两人都是千杯不醉的好本事,遇上旗鼓相当的也要有几分微醺。孟小南住在镇上的一所饭店内,赵宝栓为尽地主之谊,当然要担当起车夫的责任。起身往身上穿着衣服系着扣子,他一面还要跟人开玩笑。孟小南笑而不语的低着头听,并未真的喝醉,只是脸颊上浮了层淡淡的粉红,额头鬓角也起了些热汗。 赵宝栓看他低头从茶杯里抿了茶水喝,忽然的就想到了沈延生。 前阵子他让瞎眼掏了人家的墙,本意是想跟这小白脸多亲近亲近,拆了墙并了院,他们便是一家人,若是按照当初在白家岙的约定,赵团长觉得自己这么做真是一点也不过分。不是说好了什么都听自己的么,那推他一堵墙又怎么了? 然而连续几天的东北西走让他有点无暇顾及对方,这一晃都好多天了,不知道小白脸看见那墙被人挖了之后有没有生气,生气又是气到了何种程度,以后,还愿不愿意教自己跳舞了? 思及至此,赵团长低低的笑起来,因着肚里酒精升腾,他笑得有些憨,声音一段一段的从嗓子眼里憋着出来。扬起脸,他用一双大手捉了胸前的衬衣扣子,开始一粒一粒的往回系。 没等到他把衣服穿完整,就听外面吵吵闹闹的起了动静。赵团长从来都是反应灵敏的手比脑快,摸起佩枪的同时,原本紧闭的大门也被人一脚从外面踢开了。 “孟小南!” 来人一声高喝,站在洞开的门外,身上扒了五六个副官小兵,都是一副拦也拦不住的无奈相。 孟小南应着喝声一抬头,脸上表情微微波动:“大少爷?” 被称为大少爷的这个人显然情绪激动,甩开身上八爪鱼似的钳制,阴着脸进入了屋内。扫了一眼座上的孟小南,他转头看向衣衫不整的赵宝栓。而赵团长在稍稍的愣神之后,当即便松开了握枪的手,垂下视线,也冲着孟小南露出了询问的表情。 孟小南顿了顿,放下手中的茶杯,缓声道:“赵团长,这是我们大洋公司的董事长,姓乔。”转头对了董事长,他继续介绍这边的赵宝栓,“大少爷,这位是赵团长,早先在生意上同我们有往来,今天也是许久不见,同我一道出来喝几杯叙叙旧。” 听闻这番解释,乔姓青年对着赵宝栓高傲的一仰头,那视线里几乎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只是他个子没有人家高,并不能真正的做到居高,所以只能在眼神与气势上有所体现。赵宝栓听得他的来历之后,并没有对他不友善的态度有所挑剔,反而主动自然的伸出只手,要与对方握上一握。 乔董事盯他那大手一瞬,并未出手回应,态度了了的一点头,报出了自己的名字:“乔振霖。” “乔董事也来喝一杯?”展颜一笑,赵宝栓摆出去的手在跟前空划一记,然后摸到脸上蹭了蹭下巴额的胡茬。 屋内的酒桌上,盘盘碗碗的菜肴几乎见了底,乔振霖看一眼赵宝栓,当即回绝道:“不用了,赵团长不必客气,我只是有些事情想孟专务问一问。” 这时候,孟小南从椅子上站起身,迎着他的方向朝外走了两步,然后转回来对赵宝栓说:“赵团长,既然如此我也不用麻烦你送了,我自去要辆车,同少爷一道回去就行。” 赵宝栓见这两位关系甚密,也没什么说的,顺水推舟的点点头,拱手把两位漂亮青年送出了门。等送完了人,回来抓了桌上的武装带,他忽然咂出了点味道,再扭身冲到屋外靠住栏杆往楼底下望,果然看见那俩人在楼底昏暗的灯光中做着拉扯。 孟小南走得疾,乔董事在后面追,刚摸上半片衣角又让人甩开去好几步,是个求而不得的样子。 赵宝栓低着头满怀新奇的看,看着看着不由的嗤嗤发笑。 果然这孟老板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从酒楼出来,赵宝栓没再去别的地方,虽说这几天需要处理的事情还很多,但他实在是有些呆不住了。不管嘴上的大燎泡毁了好形象,他憋着不见沈延生,终于憋到了头,以至于迫不及待的就想看看对方龇牙咧嘴的小模样。 夏天的夜晚较之白天火烧火燎的高温天气,总是会多出几分阑珊的凉意。而沈延生软面似的在屋里躺了一天,终于迎来这清凉的时刻,当然感觉惬意非常。白天里,他热的发慌也不敢下水,怕冷热交叠坏了身体的平衡,又要害的两腿轮流的往厕所里奔。及至到了这天夜里八九点钟的光景,他才勉勉强强的让人端进盆温水来,囫囵的对付了一下。 洗干净理清楚,沈少爷浑身没力气,一颗脑袋在枕头里滚了两滚,很快便熟睡过去。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他忽然被一阵嘈杂的声音生生惊醒了。挺身从床上坐起来,他看这屋子四周都没了墙,光有一张床孤零零的摆在发青的地砖上,上下左右都不着边。 这是怎么了?新买的宅子,好好的怎么就光剩下块地皮了? 脑子里捣浆糊似的咕噜咕噜开着锅,他头晕眼花的想不明白。这时候慌慌张张的跑来门房,口里语无伦次的同他说着话,可他却听不清,只听见周围哐当哐当的噪音越来越大,仿佛是有人把整个世界都装进了饼干筒子,然后高起低落的大力摇晃着。 “先生,先生……” 终于,在一阵剧烈的摇晃过后,沈延生忽的睁了眼,果然,眼前站着门房。门房一脸尴尬,缩手缩脚的显得十分不安。 沈延生揉了揉眼睛坐起来:“出什么事了。” 门房瘪着嘴说不出话,伸手指了指他后面。 沈延生顺着那方向一扭头,表情顿时跟见了鬼一样――赵宝栓跟个巨型煨灶猫似的在他身边蜷成个大陀,直压的那半张床面都低低的沉下去了半截。 沈延生怕是自己噩梦未醒,两只手轮换着揉了眼睛,再仔细看,果真是没错。赵宝栓穿了件白衬衣,底下配了浅灰的军裤,侧身而卧,他那领口的扣子还开着几颗,露出里面淡褐的皮肤。 沈延生嗅了嗅,当即捂了鼻子:“他怎么进来的?!” 门房说:“……硬,硬闯进来的,好像是喝多了走错门。” “走错门?走错门就让他们家里的把人领回去啊!” 门房面露难色:“我去叫过了,可那头大门紧闭的……” 沈延生道:“那后院呢?后院不是还开着个狗洞么?直接把人从洞里丢过去不就行了?” 门房道:“下午不是让人守着那地方么,对过就没再过来人。我看看这情况,就让工人把那洞堵回去了。” 沈延生气急败坏的一皱眉,看着像要发火,然而酝酿了半天,他却一骨碌从床上滚了下来,然后伸出两条胳膊开始从赵宝栓身下往回抽那半张薄被。赵宝栓感受到身下的动静,闭着眼睛滚了一下。咂咂嘴巴挠挠肚皮,最后扯下枕头骑进胯下,连床带被子,彻彻底底的霸占了个干净。沈延生站在一旁目瞪口呆,立即气的脸色刷白。蹬起一条腿,他半踩到床上,然后对着赵宝栓圆溜溜的大屁股就是一顿猛抽,抽得手心发麻皮肉震痛却全然无果,最后不得已,忿忿的骂了一句娘,摔门而去。 “我睡书房,你去给我收拾一下!” 隔着门一声怒吼,震得赵宝栓开了眼。脸上一副痛苦异常的表情,他伸手下去摸了摸自己的屁股:“他娘的小白脸,下手还真他妈狠!疼死老子了!” ======================================== 作者有话要说:不学好,打屁股 68第六十五章 沈延生让佣人在书房里收拾了一下沙发,躺进去睡了。沙发是外国来的高级货,皮面光滑,造型独特。平常就是小坐一下都得端着屁股小心翼翼,如今整个人睡上去,当然是狠狠的心疼。 图凉快,沙发上垫了一层竹席,沈延生拧着身子在席面上轱辘来轱辘去,一会儿睁眼一会儿闭眼,怎么也睡不踏实。 前面因为闹肚子折腾了一天一夜,照理说他应该困得沾床就着,可赵宝栓的到来把他的睡意全给搅没了。不但不困,还有些越夜越精神的趋势。 实在睡不着,沈少爷也不能继续勉强自己,起身走到窗户边,那窗上为了防蚊虫蒙了层浅色的纱网。沈延生站在纱网前面往外看,外面一轮明晃晃的大月亮,正圆胖圆胖的连在一串低垂的枝条上。 马上就到中秋节了。 中秋节是团圆节,热热闹闹聚齐一屋子人吃饭玩耍才是正统的过法。家里那几个门房佣人都是本地人,若是中秋都不放他们回家过节,仿佛是有些不近情理。可若是放了他们的假,自己这屋里可就真的没有一点人气了。 沈少爷仰头看看月亮忽而有些感伤,难道他就这么一辈子窝在这小镇里当个坐吃山空的小财主了?闲的骨头发紧不说,他那一笔小小的资产,岂是经得起吃喝的? 为了累积财富,他近来总在镇内寻觅合适的铺面,打算做点洋货生意。货源不着急,因为他在洋行里新结交了几个朋友,大买卖不行,小打小闹的总不是问题。 小打小闹。 举头望出去,他心里掖着这四个字悄悄叹息。沈老爷虽说有些时运不济,但怎么说也是个辉煌一时的大商人,他呢?指着蝇头小利过往后的日子? 一想,沈少爷有些垂头丧气,他自以为聪明,能干大事。大事也确实是干了,可没干出什么名堂。总结经验之后,他觉得是自己有心无力。纸上谈兵是一码事,真的干起架又是一码事,开店还得靠伙计呢,他一个嘴上灵活手下没有人的,能成什么大事。 窗外,月亮圆溜溜的,时而有浮云慢悠悠的移过来,一会儿工夫就把月光挡成了蒙蒙亮。沈少爷倚窗而立,看那云朵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到最后乌漆麻黑的遮成了整片厚实的无光的天幕。 要下雨了。 正惆怅着,云端里忽然劈入一道白光,昼日似的一瞬,照亮了院子里的景物。半夜里,院里是空的,只有落落的树影随着携雨而下的疾风狂躁不止的摆动着。 沈延生一抬头,只听浓云中落下道惊天似的滚雷,哗啦一声,当场就撕开了一场忽如其来的瓢泼大雨。 雨点行得疾而稠密,噼噼啪啪打响窗外一树枝叶,在那彻耳的声音中,破碎的雨珠便细丝似卷在泥土的清香中穿入纱网,透得一室清凉惬意。 烦恼随着失踪的月亮一起被雨水冲刷而去,沈延生临窗做了个深呼吸,忽而从先前的压抑中解脱出来。 不就是个中秋节么,过与不过有什么区别? 微微的放下两边的窗帘子,他想起后院那些士兵。外面雨这么大,总没有继续要人站岗的道理。想到这里,他走到书桌前打了个电话给门房,吩咐门房给那些人找个避雨休憩的地方。 门房大概睡得正香,嗯嗯啊啊的在电话里作了应答,也没问沈延生还有什么吩咐,匆匆的把电话挂下了。 沈延生在屋内转了一圈,嗅够了清凉芬芳的空气,顿时心静不少。回到沙发边准备继续睡觉,就听书房外面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难道是门房过来了? 走过去开了门,那外面的走廊上并没有开灯,沈少爷一抬眼,就感到身上贴过来一具湿漉漉的身子。 这不是门房! 两道胳膊强而有力的箍住他,推着他直往屋里进。 沈少爷啊得一声,很快就闻到了一身酒气。而黑影也就是借着这短暂的时刻,低头堵住了他的嘴。 舌头翻搅而入,动作显然是熟练热烈的,呼哧呼哧的喘息从间或分离的口唇间流泻出来,扑得沈延生脸颊直发热。他万分惊恐,可同时又不知所措的无法拒绝。 好不容易伸出两只手去砸了对方的后背,却是头眼一昏,被人狠狠的摁在了绵软宽敞的沙发上。 紧接而上,一具湿漉漉的身体沉沉的压住了他,那身上仿佛还带着雨点的气息,冰凉透骨的皮肤底下,是隐隐的热流。 沈延生心里着急,趁着对方的舌头流连不止的舔向齿列的机会,狠狠的一口砸下去。 暮的一下,沉在他身上的人扬起了脸。借着书房里微弱的灯光,沈延生看清了对方的脸。 赵宝栓! 当然了!除了他,还会有谁?! 赵宝栓嘬着舌尖,神情是一种复杂的痛苦,嘴角边一粒燎泡也破了,丝丝的往外渗着血。吃痛的从口中发出一声唏嘘,他瞪着底下的满脸飞红的沈少爷怪道:“你怎么还这么小气,我就亲你两口怎么了?” 沈延生一把搡开他:“你也有脸说,后院那墙的帐还没找你算呢!” 一张脸上有红有白,室内柔柔的灯光一衬,更显得他脸上皮肤光滑,好像刚剥了半边壳的水煮鸡蛋。赵宝栓看得两眼发直,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摸,可还没沾到人脸上那一层柔软软的汗毛,沈少爷嫌恶的把脑袋一偏,躲开了。 没占到便宜,赵团长不高兴,啧的一声说:“你这人怎么这样,起先在白家岙的时候怎么说的?一回来就变卦?” “你不也不讲道理的推了我的墙。” 赵宝栓一拧脖子,露出一副少见多怪的表情:“那哪是推,我想跟你好还不行么?你看你,一个人,我也是一个人,干脆咱俩合成一家子,凑合着过得了。” 沈延生一听这话,想起了即将到来的中秋节。家里那帮佣人一放假,他确实就成了光杆司令。光杆司令冷是冷了些,可起码还清净,要是加上面前这个厚脸皮的,这节他一定过不消停。 瘪了瘪嘴,他反驳道:“谁说我是一个人。” 赵宝栓道:“你别不承认,你比我还不如,我起码还有瞎眼可以解解乏,你呢?” 沈延生一抻脖子,想拉出仇报国来充充场面,不料赵宝栓一眼叨破了他,摆摆手道:“别跟我提仇报国那个大傻子,成天就跟个废物点心似的窝在家里,叫虞棠海那个老兔崽子摁得死死的,你还指望得了他?” 沈延生咕咚咕咚的吞了唾沫,实在是没有别的人选,继续嘴硬:“不行我就讨个老婆,再生几个孩子,总不会一直这样。” 赵宝栓原本还笑眯眯的,一听这个立马冷了脸:“谁愿意跟你啊,娇滴滴跟朵花似的,嫁过来还不知道谁照看谁。” 沈延生不服气:“你不也一样总想着讨老婆么,讨不着都知道抢了!我乐意娶谁就娶谁,碍着你什么事了?横竖我又不会跟你抢!” 赵宝栓看他嘟噜嘟噜冒出一串词,俯身过去在那嘴上咬了一口,沈少爷不防备,当即红了脸,就听赵宝栓说:“怎么不碍着我了,你忘了,我也是花了顶轿子把你抬过门的,睡也睡了,弄也弄了,如今你翻脸不认人,我怎么办?” 沈延生看看他,发现这厚脸皮的倒是挺认真,一双眼珠子乌溜溜的盯着自己看,不像是临时开玩笑的意思。 匪夷所思的,沈少爷低声开了口:“……赵宝栓,我不是女人,生不出孩子。” 赵宝栓扭头啐了一口:“我又不瞎,你总这么一遍一遍说有意思?” 沈延生一拧眉毛,仿佛是有些不大好开腔:“你是不是……你要是光想找个人跟你睡觉,一品街那儿不就有么……” 赵宝栓真生气了:“你把自己跟他们比?” 沈少爷一听当然也不高兴,什么叫把自己跟他们比,想跟他睡觉不是赵宝栓自己说的么?既然目的这样单纯,干脆去找一个专门陪人睡觉的不就结了?他不过是提个醒,这也不对了? 觉着自己满身是嘴也说不过人家,沈延生把人往边上一推:“不说这个,刚才是你睡着我挪不动你,现在你醒了,也能走了,就劳烦你自己回家去吧,我这里小庙容不下你这大团长。” 说着话,他从沙发上站起来,把人往外面让。赵宝栓仰头看看他,过去牵了他的一只手,捏着手心窝里的软肉说道:“我知道你是看不上我,没上过学,粗了。可粗有粗的好,你要是肯跟我,我一定好好对你,不让你受委屈,也不叫别人欺负你。吃好的喝好的供着你,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好不好?” 翻来覆去的琢磨出一番感人肺腑的好话,赵团长自认为是把话说到了边,人活一世,为什么,不就是图个吃喝挺个脊梁骨么,自己若是能把这些都给人置办齐了,那沈延生还有什么道理不跟着自己啊。 他是想的好,真可惜沈少爷跟他的思路不在一个道上,听完这番结义交拜似的豪言壮语,沈少爷对着他眨了眨眼睛:“你这话是要对我说?” “啊,不对你说我还跟仇报国说?” 沈延生闹不明白,半晌蹙着眉毛问道:“……你这是,喜欢我?要跟我谈恋爱?” 赵宝栓爽快的点点头,看沈延生没什么反应又觉得这意思表达得还不够透彻,小心的一琢磨,他拗口的从嘴里吐出一句语气庄重的:“我是爱你!” 说完这句,他把心思往前翻了翻,问道,“弹什么恋爱?怎么弹?” =============================== 作者有话要说:这俩沟通真特么费劲,答非所问捣浆糊一样,累 69第六十六章 面对突如其来的表白,沈少爷的脑子有点转不过弯。一瞬的空白过后,他心里脑里又热锅炖乱粥似的噼里啪啦走起了声响。 仰头看着赵宝栓,他面色微红:“胡说八道。” “小宝贝儿,你看我都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就不能好好想想?” 沈延生睨他一眼,一心只想着快点把人弄走,咬着嘴唇点了头,小声咕哝:“好吧,让我好好想想。” 赵宝栓听这事情似乎是有眉目,不由大喜,往前抹出个步子,他伸手又要抱人家,哪知道沈少爷跟只兔子似的窜的飞快,一下就挤到门边去。 “你快回去,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赵宝栓搓搓手:“放着好床不睡,我非给自己浇了一头雨水过来,就为了能跟你说上两句话,你倒好,一句想想就给我打发了?我哪知道你想没想,光是傻等,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去,最起码,你得给个日子吧。” “你不信我?”沈延生眉头一皱,仿佛被坏了信字招牌。 赵宝栓回的不客气:“你坑我的还少么?” 沈少爷默了默,心下一横:“你总得让我好好过个节吧,等中秋过了,我们再说。” 赵宝栓一琢磨,感觉这事靠谱,眼见着这么大所宅子安在这儿呢,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沈延生就是真要赖账,总不能有家不住天天上外面避着自己去。再说了,要是这几天的工夫真能把人等通了等顺了,遂了自己的心愿,那也是件值当的事情。 两人一拍即合,这桩无头生意总算是成了事。 临走前,赵宝栓没羞没臊,不顾激烈的反抗与挣扎,一把抓住沈延生压进怀里狠狠的揉搓了一顿。沈延生只穿了套单薄的裤褂,赵宝栓身上又湿,两三下的工夫,布料便潮得贴了身。最后人大嘴一拱又要亲过来,终于是被他用两只手心给推开了。不过那舌头不学好,抵着两边虎口乱舔乱窜,舔得他心浮气躁,当即就冒出一脊背热汗。 猛地使劲把人从面前搡开,他把湿淋淋的手掌蹭回去反复擦拭。一边擦,一边抬起眼来狠狠的瞪对方:“你特么是人是狗?” 赵团长乐呵呵:“怎么说你也是个读过书的,怎么也开始骂人了,还骂的一次比一次顺溜,臊不臊?” 沈延生看他是个笑面虎,却知道这老虎也要吃人,就懒得再跟他多就纠缠。拧着胳膊把人推到门外,他从窄小的缝隙里露出半张脸:“别跟我面前犯骚,不爱看!” 哐当一声响,泛着光的门面冷的就跟沈少爷的脸似的。赵宝栓站在外面讪讪的发笑,笑过一阵,两只手往腰间的武装带上一搭,心情愉悦的吹着口哨走了。 大雷雨过后,第二天是个晴朗的好天气,不过这晴搁在大夏天里并不能算是什么好日子。 赵团长一早出了门,家里剩下瞎眼和几个佣人。瞎眼现在是个副官,但是因为不识字,所以只能派上伺候人的用场。然而赵宝栓陀螺似的不沾家,他也没有用武之地,于是理所当然的,他在这团长府里,给自己搭起了个准管家的位置――上上下下的那些佣人,全归他管,宅子里的遍布安排,也归他管。 手里抓着柄茶壶漫无目的的满院子乱走,入眼的都是井井有条。情不自禁的昂首挺胸,小跟班觉得自己其实也是个有本事的人,居然可以活的这样井然有序并且条理清晰。 跟着赵宝栓之前,他只是个小叫花子,吃了上顿没下顿,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一觉睡下去就永远醒不来,每天能惦记爱惦记的事情,除了吃就是吃。及至后来上了白堡坡,虽然生活习性有所改变,但是对吃的执着却丝毫也没有减弱,反而因为有的吃可以吃,还有了愈演愈烈的趋势。 在院子里闲逛了一阵,他嘴里唾液津津,又是犯起了馋。头天晚上厨房里还剩下一些凉菜,这时候如果拿出来跟面和到一起,浇上点香油就能成为人间美味。砸吧砸吧舌头,他绷得住颜面管不住腿脚。扭身往厨房的方向去,竟是面带微笑的越走越快。 他想的好好的,等到了中秋的时候,先吃寿面,吃了寿面再吃月饼,然而再找机会跟马二墩一起去赌坊里面玩上两把,他这日子也就过全了。 走到月亮门外,前面有佣人跑过来,弓着脊背向他行了礼,问道:“副官先生,后院的墙还扒么,那几个工人催帐来着,要是不扒了,他们想叫主人家赶紧的结了钱就走了。” 瞎眼立在当地想了想,又倾过半边茶壶往嘴里吸了一口,回道:“先让他们走吧,你领他们到账房那里去把工钱结了。另外,我们这边的活还不好说,叫他们这阵子也仔细着点别接什么大活,没准赵团长又用到他们。” 佣人点点头,依照他的吩咐下去办了。走出去没两步,瞎眼又出声把人叫住了。 “我姓李,以后就叫我李副官,别总是副官先生副官先生,没这叫法。” ======== 赵宝栓那一头偃旗息鼓的停了挖掘大业,沈少爷这边的宅子也顿时的静了不少。不过院墙上的窟窿推了堵堵了推,补丁似的成了个大花脸。从仇报国那里借来的一队小兵尽职尽业,密不透风的把院墙守了个结结实实。沈延生想自己这么养着他们一两天也是白给饭吃,索性把那些小兵用做了泥瓦匠,刮腻子累墙砖,叮叮当当热闹了一个白天,终于赶在黄昏时分,让屡遭祸害的院墙喜获了新生。 差人煮去一大锅酸梅汤,沈少爷随手把那帮卖苦力的给打发了。回到卧室内,他大爷似的往床上一躺,准备在晚饭前小憩片刻。 然而睡眼沉沉的还未闭上,卧室里的电话却忽然的铃声大造。 沈家宅内有两部电话,一部在门房那里,另外一部则是按在他床头的小桌上。通常别人打来电话直接会接到门房,然后再由门房通知到他这里,可沈延生这会儿特别不想理睬,翻起半边枕头捂住脑袋,他拿起电话听也不听马上就给挂了。 重归安静,这安静来得十分长久,等到沈延生一觉醒来,已经是晚上七八点的光景。翻身仰躺在床上,他感觉自己终于从疲劳的折磨中缓过了劲,除了脑袋迷迷糊糊的还不是很清醒,身体四肢都已经调整到了放松舒适的好状态。 长舒一口气,他从床上坐起来,走到卧室一角,打开唱盘机。唱盘是佣人前两天刚去排队买回来的新盘子,里面灌的是时下最流行的舞曲。沈少爷两脚踩着拖鞋,一手撑在唱盘机前面,闭起眼睛细细的听。听着听着,乐曲高低起伏的调子便一卷凉风似的经由耳膜切入了他的心,让他心神俱漾晃晃悠悠,经不住露出摇头摆尾的姿势。 听了一会儿,他觉得这曲子十分耳熟,仔细回味,想起来了――这是那天晚上在饭店里听过的那一支。只是情景与现在不大一样,当时台子上有歌女伴唱,自己怀里则是搂着个大模子的丑舞伴。想象起那副场景,沈少爷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居然还同赵宝栓跳了支舞。 噗嗤一声笑,他实在忍不住,因为脑子里又浮起对方小心翼翼的关注着脚底,却还因为记住了舞步而暗自窃喜的表情。 不得不说,这不要脸的还是有可爱的一面,虽然可爱的有限,但有那有限里总带点无限的趣味,让人一想起来,便哭笑不得。 笑是因为他滑稽可笑,哭则是因为这滑稽可笑的居然厚着脸皮要跟自己谈恋爱。 思及至此,沈少爷心里的愉悦也被一点点的沥干了,等到最后一丝快乐也沉入水底,他眉头一皱,站在唱片机前,耷拉了脑袋。 赵宝栓要答复,这答复他不给不行,避个一天两天是避,可总不能三天四天的永不提及。 这答复该怎么给呢? 答应,还是不答应? 若依照他的意愿,当然是不能答应,赵宝栓不是仇报国,精神上偶尔获了满足就是满足。那个不要脸的不爱素只求荤,加上还有一把子蛮力,要是不小心答应了他,最后只能是引狼入室,直接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他自己就是个男人,怎么能跟个小媳妇似的去陪人家睡觉呢? 想来想去,沈少爷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人家只说要跟自己谈恋爱,还没说到睡觉那码事情上去。那自己这样翻来覆去的琢磨,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咬了咬嘴唇,他下意识的把视线往底下扫进去,最后磨磨蹭蹭,拉开了勒在肚皮上的裤腰。 因着天气热,那底下光溜溜的没穿裤衩,裤腰稍稍拉开,软乎乎的鸟一眼就从耻毛中漏了出来。 他好久没让自己舒服舒服了。 人这东西有一点不好,吃着好的就容易嘴刁,起先自娱自乐的时候,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然而跟着赵宝栓鬼混过几次之后,那味道就显得有些寡淡了。偶尔非弄不可的来了兴致,寻常的伎俩总是没法让他彻底快乐,于是无计可施的窝在薄被里,他总是忍不住偷偷的回想,好像那些手忙脚乱的羞耻全是不可见人的零食和糖果,让人不好意思吃,却又经不起包装下甜美的诱惑。 如此吃了一次便接着又了第二次,每次都是疯狂而不顾一切的开始,然后接着在结束的时候进行一番唾弃式的自我剖析。 独自在思维上作着跳跃,他脸渐渐的红起来,红的染到后面的一双耳朵,门外响起了一阵试探性的敲门声。 “什么事?” “先生,底下来了个客人,在客厅里坐了小半天了。”佣人隔着门答道。 “什么客人?”如果是隔壁的厚脸皮,直接叫人把他轰出去就得了,免得又来找麻 恋耽美 分卷阅读28 狼狈相奸 作者:节操帝 烦。 佣人挺了片刻,组织起语言回答:“说是您的一个朋友,前几天在糕点店里受了您的照顾,特地过来登门拜谢的。” 糕点店? 沈延生想起来了,是那个吃了东西却没钱付账的。怎么这人都自己找上门来了?略作思忖,他回道:“你让他等会儿,我马上就下去。” 佣人应了一声,又问:“先生,那晚饭……” 沈延生说:“下去就吃,客人要是还没吃,就让他跟我一起吃。” =============================== 作者有话要说:磨叽一下午,没写出什么东西,反倒被太后藏在家里的榴莲熏得半死,大夏天,这是造得什么孽…… 70第六十七章 沈家的餐桌在晚饭这一顿的是总是比较正式。比起进食,这更像一个总结,仿佛是对整个喧嚣白日的送别仪式一样,不管几个人吃喝,该有的菜式,该要的排场,总是一样也不缺。平常一个人的时候是这样,今天多了个客人,自然更加丰盛。 餐桌是很传统的大圆桌,沈延生坐在正当中的上位。在他的右边,坐着一位年轻先生,先生很客气,脸上笑微微的保持着礼貌,一举一动都透出一股良好的教养。 沈延生夹起一块酸笋压进米饭里,又开始了无休止的压迫工作,抬起头,正对上青年往他碗里望,仿佛是对他这样凶残的饮食习惯表示不理解。 “你是怎么找上门的?”往嘴里扒了一口饭夹菜,沈少爷鼓着两边腮帮子松鼠似的咀嚼不止。 青年楞了楞,拿起筷子在就近的盘子中随便点了点,然后不大好意思的回道:“我又回去店里问了那个伙计,问到你的名字之后,再去找镇里的熟人打听,最后,摸到这里来了。本来下午的时候给你打过电话,但是没连上。后来我想来想去有点欠妥当,索性自己过来了。” “你倒是挺机灵,知道四处跟人打听。那伙计挨了你的打,再见面没拉你去衙门?” 青年垂着视线一笑:“真不好意思,打人是我不对,不过我那天真是丢了钱包,不是有意去蹭吃喝的。” 沈延生点点头,往喉咙中吞下一大坨食物:“我知道你今天也不是故意来蹭吃喝的,是来的早了,迟迟等不到我,不得已才为之。” 青年抬头看他一眼,脸上迅速的滚过一层红,但是红的不是很明显,加上屋子里并不是特别的凉快,倒是不好说他这是因为羞愧还是因为天气太热的缘故。 “说吧,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情?” 青年放下筷子,从衣服里拿出个信封来,压在饭桌上说道:“我是特地来登门道谢的。”说完,他又从身上继续掏出一张长条状的名片,双手捻着两只角,递到了沈延生面前,“哦,我还没有做过自我介绍,我姓乔,叫乔振霖。那天真是谢谢沈先生了。” 那两只手皮肉细腻,十个手指在灯光底下泛着柔和的白光。当中一枚嵌宝石的戒指,再往腕子上看,明晃晃的,是一块价值不菲的金表。 这位财大气粗,必定是个有钱的大金主啊! 不动声色的,沈少爷把名片接了下来,然后一瞟上面印的内容:大洋公司。 “乔先生是做什么生意的?” 乔振霖摇摇头:“小买卖而已。” 看看名片上印的公司地址是上海,沈延生笑道:“乔先生谦虚,你这公司明明开在上海,却偏偏要跑来罗云这样的小地方,这买卖还能说小么?” 因着交通便利,罗云这一带一直是烟土运输的重要枢纽,而乔振霖这公司又是在上海,如果只是普通的走货生意,完全没有必要亲自到场。 面对沈延生的质疑,乔振霖笑了笑:“其实我这趟是来找个人,并不是为了公事。” “那人……乔先生找到了么?” “找到了。” “既然找到了,就是准备打道回府了?” 乔振霖道:“暂时倒是还不会走,估计着还要住上两天,再跟人一起回上海。” 沈延生收好名片又吃了两口饭,说道:“既然如此,我就把这好人做到底算了,你要是闲着没事,我这两天里就带你到处看看。虽说罗云只是个小地方,比不起上海的时髦,但小地方有小地方的精,总能让你赶上一两样新鲜玩意儿。” 乔振霖一听,看着挺高兴,当即答应下来:“那就麻烦沈先生了!” 沈延生摆摆手,盯着盘子里菜,忽然抬头说:“白天太热,恐怕我们就是出去也只能混出一身臭汗,这样,明天你还是傍晚的点来,我们一道吃了饭,再带你出去玩。” 主人家考虑如此周全,当客人的还有什么说的,忙不迭的点着头,乔振霖喜滋滋的重新拿起了筷子。刚要吃,就见沈延生往他碗里挑来一块炒肉片,然后又把捉着筷子的手朝他那里送了送,略带炫耀的说道:“我这厨子以前在镇上的大酒楼里掌过勺,手艺好着呢,你尝尝?” 乔振霖看着满桌子的菜嘿嘿一笑,心想这位沈先生真是个大好人,不仅长得漂亮,为人也仗义,除了胃口稍微大一些,简直堪称完美。 第二天傍晚,乔振霖果真踏着夕阳的余晖如期而至,他是个不爱讲客气的人,但是又不客气的十分讲究礼貌。态度恭顺的给沈延生递上了一份串门的小礼物,两个人盘盘碗碗的坐到一起,吃了一顿热闹丰盛的晚饭。 乔振霖性格活泼,说起话来滔滔不绝,可惜闲话占了大多数的篇幅,真正凑趣的内容并不多。沈延生端着饭后水果――西瓜片听了半天,觉得听这位说话也像吃西瓜。红的瓜瓤是废话,黑的西瓜籽才是趣味,一番大嚼大咽下来,趣味不讨人喜欢,一肚子甜水又吃的人肠胃发胀,除了过程中偶尔闪现的满足感,其实并没有多大意义。 沈少爷眼神陈恳的状似倾听,片刻之后开始走神,云游四海的飘出十万八千里,最后被乔振霖哈哈的笑声一把揪下了地。 “……沈先生,你说这事情可不可笑?”低头啃西瓜,乔振霖仿佛是对自己的高谈阔论十分满意,不等沈延生作出附和,又偷偷的耸着肩膀笑起来。没注意,嘴巴边还粘了一颗乌黑的西瓜籽,乍一眼,就跟个喜上眉梢的说媒婆子一样。 沈延生眨了眨眼睛,没被他刚说的内容逗乐,倒是抬眼发现他喜不自胜的滑稽模样,噗的笑出了声。 乔振霖扫来一眼,愈发得意:“可笑吧!简直太可笑了!” 坐在堂间里胡天海地的说完,乔振霖的嘴终于乏下来,满眼期待的望了沈延生,沈延生当然不能辜负人家。叫来家里的司机,转眼之间,就把车开到了镇西的一品街。 一品街是狎妓的地方,沈少爷比谁都懂,可乔振霖不知道。举头晃过成排的火红灯笼,他脸上露出了一丝尴尬。 难道说小地方所谓的精,就精在一个嫖字上? 然而当着沈延生的面,他并没有直接问出来,不太自然的随着老鸨上了二楼,很快便有一排姑娘被人领着,带到了他们面前。 沈少爷漫不经心的喝茶,一边从桌上的棋盒里掏出黑子和白子一粒粒的往盘子上布。 “你自己挑。”他倒是很客气。 乔振霖对着那些桃红柳绿的一抹眼,没一个能看的。沈延生见他不动,就对老鸨使了个眼色。 一会儿工夫,领来的人又换了一波,这次是清一色的小子,个个用香粉沤得细皮嫩肉,白面桃腮的模样比之前的姑娘还顺眼许多。 乔振霖碰到嘴边的茶水忘了吹,当即烫得腕子一抖,撒得前襟一片湿。 小子中有个眼尖,当这光景立即就迎了上来,拿出手帕给乔振霖擦了擦,又端起茶碗柔柔的往上面吹着气。 “这位爷真是好习性,大夏天还喝这么热的茶,就是不热也会烫到嘴啊。”放下杯子,这十四五的小孩儿对着乔振霖抿嘴一笑,“好了,给您吹过一遍,再晾一下就能喝了。” 行行当当都要讲求门道,做生意如此,做皮肉生意更是如此。看这小子温顺机灵,沈延生手一抬把人留下了。眼看对过的乔振霖莫名其妙的还没回神,他把盘上棋子一拨,打散了重新分成黑白两堆。 “乔先生,你是不是觉得挺纳闷的?” 乔振霖一愣神,片刻之后默默的点了头。 沈延生没接茬,对着边上的小子招招手,小孩儿端起凳子,坐到了桌边。 “你会下棋?” 小孩儿点头:“会一点。” “太好了,我们乔先生也爱下棋,来跟我们乔先生下一盘。” 小孩儿转着脑袋在乔沈二人中间看了看,歪着脑袋嘻嘻一笑:“我可下的不太好。” 沈延生当即作保:“你只管下,乔先生不论输赢,但求一乐。” 乔振霖坐在一旁愈发的一头雾水,不知道沈延生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及至连开几局,露出一面倒的战势,他才慢慢的明白过来。 小孩儿谦虚,嘴上说下得不好,真上了盘子却是毫不留情的大杀四方。片刻就把乔振霖赢了个落花流水,除了绞尽脑汁的苦做抵抗,几乎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连输两盘,他脑门上大汗淋漓,抖了抖衬衣领子,把棋盒往边上一推,作罢了。 “沈先生,原来你还藏着这样一招。” 沈延生抻出脖子往残局上看了一眼,笑道:“我也是听说这家里藏着个能手,所以领着你来看看,果然名不虚传。” 转过脸,他向着小孩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儿脸蛋红红的缓声回应:“元宝。” 元宝下得一手好棋,长相也是眉清目秀的极为顺眼,加上看颜色察情况的本领,很快就把乔振霖弄得极为顺心。 连着好几天,他每天都跟着沈延生来这家找元宝下棋,起初总是输,除非元宝小小的放水意思意思,之后慢慢的学会了吃一堑长一智,偶有一胜,总是喜不自持。 沈延生看这对半路来的知己在棋盘上不杀不相识,心里当然十分满意。 投其所好,他最擅长。 乔振霖是大洋公司的董事么,这大洋公司他已经让人去打听过了,果然,是上海一家经营烟土生意的大公司。买卖大路子广,跟各地军阀都有所维系,只要是便利好用的交通要道,必定会有他们家的生意路过。 几天的洗耳恭听让他对这位乔老板的喜好已经有了个初步的了解。如果元宝能让人高兴,那他开口跟人提生意的事情,自然也会顺畅许多。 嗅觉灵敏,沈少爷胸中那未成形的捞金计划也在飞速的开枝散叶,笑模笑样的同屋里两个酣战不止的道了别,他准备在今天提前回家去。 走到楼下找了老鸨说了两句话,他迈步出楼门。谁知刚走到门槛外面,后面不知道从哪儿撞出来一个人,冒冒失失的一下顶在他后背上,顿时就是一个踉跄。 谁啊,连嫖个妓都能急三火四的? 扭头往后看,当即满脸惊诧,咬住舌尖上一声骂,他低声叹道:“虞少爷,你怎么在这里?” 71第六十八章 虞定尧气喘吁吁的站在当地,两扇睫毛紧张的抖了抖,微微的扭过脸来,现出半边脸蛋上红色的唇印。一见沈延生,他眉头一皱露出一脸委屈更甚的表情,只是委屈外面还包着层忍耐,仿佛是不愿意让沈延生看出他此刻的狼狈。 “你这是怎么了,急三火四的,出什么事情了?” 沈延生楞了一愣,从口袋里摸出手帕递给他。 虞定尧看着手帕不知道接,只把脑袋向底下垂。 沈延生上前一步,托起他的下巴,三两下擦了他脸上的唇印,刚准备细问,就听楼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接连下楼的,是两个花枝招展的姑娘,看样子是要来招呼虞定尧回去。俩人见了楼下的情形,都立在原地不动了。张张嘴似要开口,但是碍着沈延生的缘故,不敢上前搭茬。 这时候,当中一个姑娘往楼梯上看了一眼,很快就下来了第三个人。 “我说虞少爷,好端端的你跑什么?” 白衬衣搭了底下的灰色军裤,来人在腰间勒了一条武装带。从下往上看,宽肩窄腰配上两条大长腿,是很值得一看的。然而左拥右抱的在怀里搂了两个面目娇娆的女人,这情景又让底下的沈少爷颇为不满。 楼上站的不是别人,正是雨夜里同他求爱的赵团长。 这不要脸的,果然又是在坑他,前脚说了喜欢他,后脚就跑这里来找女人。 拉起一旁呆若木鸡的虞定尧,沈少爷头也不回的扭身就往楼外头走。等赵宝栓冲下楼,人已经不见了。光看见红彤彤的两眼车屁股灯,随着油门嗤啦一声的滑出去老远。 一脚门槛内一脚门槛外,赵团长两手撑在后腰上,摸了摸自己的屁股。 这回可麻烦了。好不容易天天的套近乎,终于套出点名堂来,好么,一晚上全给毁了。后面的粉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扭着腰肢近前来,刚往大门外一抻脖子,赵宝栓转过脸去骂道:“着什么急!天天在这里伺候男人还骚成这样!” 粉头撅撅嘴:“那不一样,他是镇长家里的心肝宝贝,亲一口少一口,你说我能不心急么?” 赵宝栓把虞定尧叫出来,本打算跟人拉拉关系再打听点虞棠海最近的动向,谁知道话还没掏出来两句,人就被吓跑了。迈步往外头去,粉头还挽留:“赵团长,不喝了?” “喝个卵蛋!” 小汽车出了一品街,直接往镇长府走,虞定尧和沈延生并肩坐在后面,都是一言不发。虞定尧低头嗅了嗅自己身上,发现身上沾了女人的脂粉气,这要是回去让那个多嘴多舌的随从闻见,少不了到叔叔那里说他两句。于是斜着眼睛悄悄的打量一旁的沈延生,一边小声的向对方发出询问:“沈大哥,我能不能先去下你家里?” 沈延生肚子里有气,但一时找不出这口气的名头,所以说话也不太客气:“去我家做什么,你这么晚了还在外面,要是让你叔叔知道了,回去肯定骂你。” 虞定尧苦哈哈的朝他举起半边袖子:“我这一身脂粉味,回去也是挨骂,还骂得更凶。” 沈延生不说自己也是刚从那温香软玉的的地方出来,当即就教训起对方:“你也这么大了,书也念过,怎么就不学好呢?跟着赵宝栓,能学到什么好的,你不知道他是什么出身?” 虞定尧虽受了女人的惊吓,但是对于赵宝栓这个人其实并没什么恶意。当初在山上的时候,这土匪头子就挺仗义的,说出来的话大多也是顺耳的好话。除了偶尔嘴上没个把门的,实在没有沈延生语气里的那么不堪。 有心想说两句好话,但是当着沈延生的面,不好说,因为沈延生和赵宝栓的关系实在有些扑朔迷离。万一他们只是一时的起了矛盾,自己再说错什么话坏了他们的感情,怕是有失妥当。 瘪了瘪嘴,虞少爷放缓了调子,可怜兮兮的把身体倒向沈延生:“沈大哥,你就帮帮我吧,让我借你家浴池洗个澡,洗完我就回去。” 沈延生家里的浴池大,水也清凉,虞定尧在身上缠了毛巾就迫不及待的往里面扎,就跟缺水的鸭子一样,能早一刻沾上水,就绝不肯多等一刻。沈延生在浴池边上摆了一张躺椅,躺在上面吃葡萄,一边吃,一边看虞少爷在水池里扑腾着四肢学狗刨。 “行了你,洗完赶紧给我回去。” 虞少爷水淋淋的抬了头说道:“沈大哥,你是不是心情不大好。” “怎么了?” “之前我来的时候,你都是和和气气的,就今天看着不大高兴,总像要赶我走似的。”嘿嘿的笑,他抓了把水抹在自己头上脸上。水珠子一粒粒的滚开去,顺着他单薄白皙的前胸铺下一层亮闪闪的水光。 沈延生往嘴里塞着葡萄,扭头看见他胸脯上点缀似的镶着两颗粉红的乳粒。 这长不熟的小东西。 “侄少爷,你这话说的,我什么时候赶过你,不过是怕你回去晚了,害你被你叔叔骂而已。你要是喜欢我这浴池,留下来过夜都行,不过得先给你家里打个电话报个平安,你叔叔要是没意见,你就是把我这一池水都扑腾干了,我也心甘情愿。” 虞定尧划着两条胳膊扒住浴池边上的台阶,一屁股坐起来,对着上方的沈延生露出个微笑:“你说真的?那我可真的去打电话了!” 沈延生悔着自己嘴快,虞定尧却是欢天喜地的给家里打了电话,他烦透了镇长府各样的拘束,早就想找个地方借宿,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如今沈延生既然开了口,他当然要登梯上楼。明知道对方这邀请未必是出于真心,可他喜欢沈延生的心却不是假的。 洗干净晾清爽,他大喇喇的扭着屁股,爬到了卧室里唯一的大床上。床是西洋的铜脚床,因为是夏天,所以在顶上撑了蚊帐。此时还不到睡觉的时候,虞少爷却跟个孩子似的玩心大起,放下两边洋白纱制的蚊帐帘子,光露出颗脑袋,看着地下的沈延生。 沈延生一手抓着个盛了汽水的杯子,一手在那里摆弄唱碟机。 一会儿工夫,房间里便飘起了欢快的乐曲声。 虞定尧笑嘻嘻的把脑袋挤在两道蚊帐中间,一面随着曲调左右摆动,一面扇动着漂亮的睫毛说道:“沈大哥,我真高兴。” “有什么好高兴的。”沈延生喝着汽水,一边喝一边抹肚皮。汽水凉飕飕的带着一点气泡,咕咚咕咚的滚进胃里,总让他觉着肚脐里痒嗖嗖的,欠挠。 喝完汽水,他舔了舔嘴角,转过来面对虞定尧,“你这坏小子,是不是早就打定主意要在这里过夜?” 虞定尧说:“怎么是我打定主意呢,我也是受到沈大哥你的邀请。” 沈延生板下脸,放开手里的杯子走到床前。虞定尧仰头看他,见他脸上没有笑,便也渐渐的小心起来:“……沈大哥,你生气了?” 沈延生一言不发,抓住两片蚊帐猛地朝两边拉开。虞少爷躲在这洋白纱的屏障后面,一时也摸不清他到底什么意思。慌里慌张的,脑袋和身子便不由自主的往里缩进去,最后一屁股滚倒在床上,望着上方几乎快罩到他身上的沈延生,倏地就成了个大红脸。 “……沈,沈大哥。” 掐住他半边脸蛋上的肉,沈延生发觉他已经快长成个半大的青年,嘴唇上黄绒绒一层软毛,鼻子和眼睛的轮廓也在慢慢清晰。 “坏小子,油嘴滑舌。”拧住手里的一小团肉,沈延生用力的揪了一把,然后把五个指头并到一起,一巴掌拍了对方白皙饱满的脑门。 “啪”一声响,虞定尧跟个纸片人似的向后翻倒过去,木头木脑的躺了一会儿,床垫子往下一陷,是沈延生在他后面上了床。 虞定尧转过脸,他趟的位置比较低,所以一眼望过去,正对的是沈延生的一对脚踝。沈延生穿了细稠的睡裤,料子垂而软,低低的掩住雪白的踝部,再往下是两只微微透粉的脚心。虞定尧望着那粉白的部位看了一会,忍不住心生狭促,伸出手指去挠,却不料这一挠又让他分外惊奇的有了新发现――沈延生的脚底,有颗痣。 指肚使坏似的摁住那深棕的一小点,他顶一下顶一下的往里面戳。沈延生起初不理他,戳得烦了,便一脚蹬出来,正蹬在他肩上。 “闹什么!再闹真赶你出去!” 虞定尧手脚并用,一骨碌的从床上爬到人身边,摇头摆尾的腻歪了一阵,然后称赞似的说道:“沈大哥,你真好看,从头到脚都好看。” 沈延生睨他一眼:“你这话我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虞定尧摇摇头:“就是好看。” 沈延生眼珠子一转,凑过去和他并排躺了,表情很认真的问道:“晚上去一品街看姑娘了?” 虞定尧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赵团长带我去的,我不去,他硬拉着我去。” “姑娘漂亮么?” “……漂亮。”仔细回想,虞少爷不大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好像那艳红的唇印还印在上面一样。 沈延生说:“那你觉得我漂亮,还是一品街的姑娘漂亮。” 虞定尧一听顿时瞪大了眼睛,两排睫毛忽闪忽闪的打了两下,惊奇的嘴巴都有点合不拢。沈延生看他露出痴傻的模样,当即也清醒了,这问的是什么问题,有这么比的? 索然无味的转过脸,他动手拉了拉蚊帐:“睡觉睡觉,这一晚上都让你闹死了。” 虞定尧慢吞吞的把脑袋压回枕头上,左晃右晃的找着能让脖子搁得舒服的位置,最后仿佛是忽然得出结论似的,单边胳膊撑起脑袋,又把脸对向了一旁的沈延生。 “还是你比较漂亮!” 他这话说的很肯定,,两只眼睛也是仔仔细细的在沈延生脸色巡视了一遍,最后笑微微的越凑越近,近的不能再近了,两片嘴唇一撅,拱在了沈延生半边脸颊上。 沈延生一愣神,嫌弃的伸手把人挡开了,虞定尧绷不住,哈哈哈的笑着在枕头上滚开去。 屋里没有人说话,很快就响起了规律的呼吸声。沈延生躺了一会儿,慢慢的转身去看虞定尧,才发现虞定尧已经睡着了。两排睫毛密匝匝的拢在眼皮下面,正随着起伏的呼吸小小的翕动。 沈延生定定的望了一会儿,心里的不快又涌了上来。 赵宝栓领着虞定尧去一品街这样的地方,要是被虞棠海知道了,肯定会对赵宝栓有看法。赵宝栓不是笨人,怎么会不知道这样的道理。想当初他费尽心机的洗干净出身,总不能只奔着地方部队这一个目标去。况且这目标在他进入罗云之后不就达成了么,那接下来,他又准备干什么? 反反复复的琢磨,沈延生越来越觉得这土匪头子说一套做一套,是不能光从面子上进行揣测的。如今还莫名其妙的表示要跟自己谈恋爱,这又是打的哪门子鬼主意? 想得入神,隔壁的虞定尧忽然飞来一条大腿,猛地砸在沈延生的肚子上,砸得他当即就龇牙咧嘴的露了凶相。抱起膝盖往外推,却不想这小孩儿只是看着瘦弱,其实骨头皮肉都跟灌了铅似的沉,还没等他把大腿挪开,另一边的胳膊也藤蔓似的缠了过来。沈延生起初还吱吱呜呜的挣扎,到了最后也死了心,破罐子破摔的把人抱进来,长叹一声,合了眼。 72第六十九章 仇报国种蘑菇似的在家里憋了好一段时日,这天终于又有客人上门了。不过这客人不是沈延生,更不是军政处的同僚,而是个瘦瘦小小的中年男人。 男人自称是仇报国的同乡,登门拜访,带着大包小包。门房看他脸生,不像是镇子里的人,但对方笑容满面,加上手里还提着各色礼物,便十分给面子的在通报之后,把人领到了客厅里。 仇报国在书房里对接待的佣人细细盘问,并没问出什么名堂,然而收拾了头脸下楼,他心里其实也是有数。出来这么多年,他基本不跟人提起原籍,镇内知道他来历的都没几个,更不要说什么同乡。所以这门青天白日的上门亲,不用见就知道是假的。想必是有人想借此来攀关系,但是一时找不到名目,只好托说是同乡,一来见得理所当然,二来也不会落下什么口舌。 只是这样简单易用的伎俩在仇报国看来,实在用得有些白费心机。 攀关系,没错,可攀到他头上,那就是大错特错。谁不知道他着了虞棠海的道,现在就是个摆在那里看的花架子,光有样子没有实用,调不动兵遣不动将,白吃着响钱混日子。 找门路找到他这里,算是进了死胡同。不过也好,总有这么些误打误撞的人,要不怎么有吃一堑长一智的说法呢。 仇报国走到楼下,样子和步调都是稳重大方的,及至见了楼下的生面孔,才微微的露出一点笑容。 没什么人肯捧他,他就自己捧自己。 中年男人生的黑瘦,五官长相透着一股油滑的精相,端坐在沙发中,随身带来的礼物整整齐齐的摆在面前的小几上。看见仇报国,他神色庄重的站了起来,先是鞠了个躬,然后表情殷勤的递上了印有名字的名片。 “仇旅长,鄙人姓张,叫张茂祥。” 仇报国一点头,没去接他手里的名片,光用两只眼睛盯在人脸上打量。等那男人干巴巴的在面前站了半天,才一歪身,从小几上端了茶碗来喝。 茶是仆人刚才就预备下的,口感清冽,最适合在这个季节饮用。 仇报国一口接一口喝得慢条斯理,对边上这位显然是个视而不见的态度。男人在看出他并没有主动询问的意思之后,躬身把名片推到他面前的桌面上,搓搓手,竟是不客气的自行坐下了。 仇报国扫他一眼,心里对这位韭菜芽似的小男人不免有所不满。别说他是来攀关系的,就算自己真的有关系给他攀,冲着今天这一屁股落座的架势,也要故意刁难。 韭菜芽坐在旁边,不丁点大的模子,哼哼唧唧环视半天,终于牵出话头称赞道:“仇旅长,你这屋子可真是不错。” 仇报国想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来历便顺口接道:“你是来看风水的?” 张茂祥摆摆手:“哎,我哪有那本事,懂些皮毛罢了。” 仇报国道:“听说你是我的同乡?” 张茂盛缩了缩舌头,眯起眼睛笑起来:“到这光景我要是再不说实话,想必仇旅长就要关门送客了。”又把名片往人面前推了推,他说道,“我倒是想跟仇旅长有些缘分的,不过上辈子没积到那份公德,想着现在有了机会,就自己上门来了。不瞒您说,我其实是个做生意的,靠着几个外国朋友倒卖点丝绸瓷器什么的,这两年在北平开了一家贸易公司,也算是多少的摸到了一点好处跟油水。” 仇报国把茶碗往回一放,顺势在名片上扫了一眼:“张老板是想让我听听你的发家史?” 张茂祥老狐狸似的裂开嘴道:“当然不是。我这是听说仇旅长德才兼备,最近又帮着上面抹平了白家岙一带的匪患,心里佩服,特地前来拜望拜望。” “张老板客气,敢问你这拜望,拜出什么端倪来了?” 张茂祥说:“仇旅长这话说的,张某虽然只是个过路的生意人,但是生意人靠的就是吃人脉这口饭,今天有幸认识了仇旅长,往后要是有什么需要倚靠的,多少还是得仰仗仇旅长您。” 仇报国笑道:“那可真是不好意思张老板,我仇某人能力有限,实在是行不出什么方便给你。你要是真图倚靠,不如我让人给你指个路,反正镇长府离这儿也不远,你再走两步?”说着,仇报国站起身,往外面的院子里一声招呼,“来人,送客。” 张茂祥跟着站起来,一手挡住他说:“仇旅长,你听我把话说完啊。” 仇报国没理他,这时候外面进来了佣人,一看自家主人脸色不大好,立刻就帮张茂祥把礼物重新提上了。佣人往门边一站,做了个邀请的姿势。张茂盛不死心,走到仇报国身边继续说:“仇旅长不要误会,其实我也只是给人做个中间人,这礼物和面子都不是我张某人的,前面说错了话请仇旅长多担待。只恳请仇旅长能听我把话继续往下说啊!” 仇报国看看他,手一抬把佣人支走了。张茂祥松了口气,态度愈发端正起来。 “仇旅长啊,实话跟您说吧,镇长府啊,我早两天就去过了。只是镇长他老人家最近对谁都是闭门不见,我跑了两趟只碰着钉子,连他老人家的面都没见着啊。” “虞镇长不肯见你,那是你的事情,跑我这里来做什么?” 张茂祥讪讪道:“仇旅长,您大小是个旅长。这罗云镇里,除了虞镇长,能管事的不就只有您了嘛。” 仇报国冷哼一声:“张老板,这话到底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还是委托你上门的别家交代的,如果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那我就要给你提个醒了。虞镇长 恋耽美 分卷阅读29 狼狈相奸 作者:节操帝 镇长,他不肯见你,你来见我也未必就有用。我只是个旅长,很多事情呢,我也管不着,想成事,你就自己勤快点,多跑两趟镇长府,不比在我这里使劲有用?” 张茂祥说:“仇旅长呀,我怎么敢有这么大的胆子来求您办事。是那托我来的朋友想来这镇里发展,前面找了镇长不成,我没办法只好来找您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希望仇旅长什么时候有空了,能见一见我跟我那位朋友,谈的怎么样,到时候再看缘分也罢。” 苦口婆心,这瘦小的男人几乎把好话全都说尽了。说得口干舌燥面露倦容,仇报国终于答应了他见面的要求。于是躬身朝人行了个礼,欢天喜地的出了仇府的大门。 仇报国在厅里休息了一会儿,置备晚饭的佣人也开始了陆陆续续的走动。等一桌子饭菜全都亮了相,仇旅长躺在沙发当中却是没有一点要就餐的意思。 这段时间由于铁路的修建,大大小小疏通关系的人来得不少,但没有几个是上他这里来求援助的。 如此,这个张茂祥到底什么来头? 如果光从他留下的名片上推断,断然是看不出什么苗头,普普通通的贸易公司而已。 况且他自己不是也说了,只是个牵线的中间人。 那他这线到底是给谁牵呢?托他牵线的人为什么又不肯自行前来,非得神神秘秘的搞什么中间人?若是生意上的事情,这么拐弯抹角的不是更耽误时间? 想来想去,仇报国是觉得自己这脑子有点不够用。走到桌子边拿起碗筷,他觉得自己有点神经过敏。 就算人家真找上他又怎么样呢?没准出去一打听,回头就不会再登门了。怎么说他只是个被架空权利的小旅长,能有什么撼天动地的大本事? 思及至此,仇旅长多少有些自暴自弃的意思,狠狠的往嘴里扒了口饭,他让佣人把卫队的人叫了进来。然后一边吃饭,一边嘁嘁喳喳的把跟踪调查的任务给人交代了一遍。 因着张茂祥的缘故,仇报国这一夜睡得不太踏实,隐隐的,他总觉得要出事,可是又不知道到底会出什么事,好像一个并不迷信的人连着跳了好几天的眼皮,不信也有点心慌气短的心虚。 到了第二天早上,他终于按捺不住,大清早的一睁眼,当即就给沈府挂了电话。 室内铃声大造的时候,沈延生和虞定尧两个人正在床上睡得东倒西歪。胳膊缠了大腿,大腿绕了胳膊,是个不分你我的混乱模样。 虞定尧的一身睡衣掀起老高,雪白的肚皮贴着肉的挤在沈延生腰上,一条大腿不讲规矩,骑马似的整个跨上去,不上不下正好压住了沈少爷两条腿。 沈延生这一夜过得痛苦,梦里梦外总觉得有种千斤压顶的感觉,等到他在电话铃声中睁了眼,惺忪的睡意也立即就化成了熊熊的怒火。一胳膊肘捅开黏糊糊的虞少爷,他翻身捞向床头的电话,谁知道手指头都没碰上去,虞定尧那里牢匚氐墓具媪肆缴,又像一块烙饼似的,煨到了他后背上。这一次手脚并用,索套似的圈住了他,一时困得人没法动弹。 沈延生扭着身体甩了甩,发现甩不开,只好先任命的接起了电话。 电话那边,仇报国把昨天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转述了一遍,沈延生光是听,没听出什么名堂。答应他过两天亲自上门去瞧一瞧之后,便不顾仇报国想要继续交谈的意愿,不太客气的率先把电话给挂了。 挂了电话,他身后黏糊糊的虞定尧还是没醒,反而跟只缺爱的小动物似的越缠越紧,越抱越牢,热的沈延生憋出一脑门的汗。 终于忍无可忍的,他回手去后面拧了虞定尧的屁股,不想那屁股上的肉长的十分结实,又因为骑跨的姿势,他这一把猛掐,居然是没掐进去! 沈少爷怒了,直接摊开手心,“啪”得落了一声响。 73第七十章 虞定尧和沈延生坐在一起对桌吃饭。早饭内容比较简单,豆浆油条,虞定尧说了一句要吃烧饼,沈延生就差了佣人去买。 此时如愿以偿的在手中捧了个外酥里脆的大烧饼,虞定尧脸上红扑扑的,露出满足的神情,任谁也想不到他刚才还在床上同沈延生闹了点毛毛糙糙的小状况。 男孩子长大了总免不了要在早晨热闹一场,虞定尧的家伙小归小,但是功能齐全。经过一晚上养精蓄锐的休憩,一早遇上个热乎乎软绵绵的东西便犟头倔脑的现出了原型。挨着沈延生睡,他指头似的小炮仗隔着裤子顶了人家的屁股缝。沈延生推他挡他,恨不能彻底避得远远的,偏偏这位美梦正酣的还要效仿攀援能力极强的树枝草藤,最后气的沈延生翻了脸,当场给了他一记爆栗。 经过一番洗漱,虞少爷额头上的红印还未消退,当脑门的一个大印子,跟脸颊上淡粉的颜色倒还成了一种有趣的呼应。 沈延生本来不大高兴,但看他对着个烧饼都有欢天喜地的表情,气就消了一大半。 往豆浆碗里浸了小半截油条,他随口问道:“怎么,没去过澡堂,你还没吃过烧饼?” 虞定尧鼓着半边腮帮子挤了挤眼睛:“沈大哥,你真当我是土鳖一只呢?”指头从桌上捻了碎末填回嘴里,他笑眯眯的,“是你特地去叫人给我买回来,我才觉得特别好吃了。” 沈延生似笑非笑,微微歪了脑袋睨他:“大清早的,又要溜须拍马?” 虞定尧抿着嘴不作答,两扇睫毛扇了扇,亮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珠子。 沈延生看他白脸蛋上表情可爱,倒是从原有的嫌弃里生出了一点怜爱的意思。仿佛这位虞少爷是一只偶然上门的小猫或者小狗,大大方方的长了毛茸茸的躯体和可爱的脸庞,不玩弄一番就是可惜。 虞定尧不懂沈延生的心思,一心以为对方是把自己摆在等同的高度上,难免有些惺惺相惜的亲近感。大嚼大咽的吃了半只烧饼,讪讪的说道:“沈大哥,我过两天还能过来找你玩么?” 沈延生说:“你是看上我这里床好睡,还是浴池宽敞?一天还没住过,就开始盘算着占往后的便宜了?” 虞定尧一听,马上反驳说:“家里闷死了,你这里住着才舒服。沈大哥,我知道你是个好心,你跟我叔叔又是认识的,你就做个好人吧。” “光你舒服,我就不用舒服了,万一哪天你觉得哪儿不好,回头就到你叔叔那里告我一状,我这好人岂不是要做的含冤带恨了?”沈延生故作无辜,筷子压着撕开的油条,又开始没完没了的往豆浆里头戳,好像天生的就跟食物有仇,非得活活的把它们摁死在碗底,才能安心食用。 虞定尧低着头思索,片刻之后抬了头,小声问道:“沈大哥,你是不是还在为早上那件事情生气呢?”他知道自己睡相不好,在家里大床一张都睡习惯了,手脚摆得满床都是,如今边上多了个人,这习惯却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改好的。琢磨着回去之后好好克制一下,他滋味寥寥的嚼了口烧饼,眼睛里跳动的光也就此黯淡下去。 进了夏季之后,他长得飞快,个头拔高了,手脚也越来越结实。沈延生抬眼看他,偶然也会觉得他几乎能算是个完整的小青年了。然而脾气不及骨头架子那样发得快,遇上伤心失望的事情,他还是会微微的撅嘴皱眉。两边腮帮子有意无意的嘟嘟着,这本是带着点稚气的行为,但是从面容上看又完全没有小孩稚气的样子。这样微妙的反差常常让人觉得稀奇,仿佛是小孩儿偷穿了大人的衣裳,得意的时候是很得意,可偶尔还是会不小心就从裤腰里漏出多余的料子。 虞定尧把自己装在小青年的壳子中,失望的吃完了这顿早饭。一早的时候,虞棠海那边就来过电话,叫他没什么事情就不要多做叨扰,赶快的回家里研究暑假作业去。叔叔的命令摆在眼前,他当然没有厚着脸皮继续赖着不走的道理。等这小少爷依依不舍的回了家,沈延生也终于有了时间来处理自己的事情。 首先就是他张罗很久的铺面房,找来房东订好契约,这两天已经开始让人往铺子里填东西了。一面在门上贴了招伙计告示,一面还要挤着功夫招待乔振霖。 挑了个不好不坏的时候,他跟对方透露了一些想要搭伙的意愿,然而乔振霖支支吾吾了好半天,却一脸尴尬的推说自己帮不上这个忙。沈延生起初还以为他只是防备自己,毕竟这买卖来来去去都跟钱有关,捎上自己一口,就意味着人家要从嘴里分出食来。可接连的交往下来,他又发现这位乔老板并不是什么狡猾的人,相反的,脾气性子里还带着点跟生意人完全不相干的质朴与纯真。 这就让他犯难了。难道之前的好处就这么打了水漂?沈少爷是有些不死心。 这天下午的时候,沈延生去了一趟镇长府。虽说是找了门道想发点偏财,但明面上他还是准备着洋货铺子的生意。新开的铺子,需要打点的东西方方面面,多往虞棠海这边凑一凑,总不会有害处。 带着几样稀奇的小东西,他坐着小车登了门。虞棠海休养了这许多时候,加上沈延生跟虞定尧又走的勤,故而对于他的拜访并没有推拒的意思。 沈延生在佣人的带领下进了楼底下的大厅,等了一小会儿,虞棠海是没有来,却把小鸟似的兴高采烈往厅里扑的虞定尧等来了。 几天不见,这小青年又把自己憋得白了一些,一只手伸出来,都能看到皮肤底下青色的血管。看见沈延生,他倒是非常的高兴,先是把自己最近读的书汇报了一遍,又说了学校里美术展览的事情。因为是暑假,所以学校里打算把美术展览再延期一段时间,沈延生要是有空,他其实很乐意陪着一起去看看。沈延生边听边笑,没有直接作出回应。虞少爷的水平他见识过,由此推测展览上的其他作品,估计也不会高明到哪里去。 说完开心的事情,虞棠海也来了。虞定尧一见到叔叔,立马就收了前面活泼奔放的模样。规规矩矩的从沙发上起身站到旁边,主动自觉地接下佣人的位置,给这叔叔充当起了伺候的角色。 虞棠海看这侄子十分满意,如今当着外人的面,更有几分炫耀的意思。客客气气的同沈延生讲了几句场面话,随手就把黏黏糊糊赖着不肯走的虞定尧给支下去了。 虞棠海年纪大,因着前一段的意外,更有些行动不便的趋向。见的客是越来越少,可手心里抓的事却是越来越多。沈延生悄悄观察,发现这老头子已经生生的摁死了仇报国,要不是赵宝栓还有些本事手段,估计也已经被掏空了。 两个人打太极似的谈了一会儿,虞棠海露出了倦意。沈延生挑了个合适的时间辞了别,面带微笑的出了大门。 小车司机怕太阳又把车子晒成个火炉子,所以把车停到了虞府的小院里,此时慢慢悠悠的从里面开出来,不知道怎么的,竟是从打开的车玻璃后头,冒出了虞定尧的脸。 沈延生一拉车门,没迈腿,单是俯□歪着脑袋往车肚子里看。虞定尧欢快的挪动着屁股往里面让了让,然后伸出只白得快要透明的手,拍拍空出来的车座。 “沈大哥,你上来呀。” 沈延生说:“怎么,你又想浴池了?” 虞定尧出手把他拉进车内,又嘱咐司机慢慢开,开得越慢越好。因着这阵子虞棠海对他管的严,几乎不许他出门,所以他只能接着这样短暂的时间,再同沈延生说两上两句。 沈延生觉得稀奇,有什么话不能在房间里好好说,非得这样见缝插针的讲。虞定尧收下一脸轻松愉悦的表情,暗暗的叹了口气,说道:“昨天叔叔把我叫去问了一顿,问到后面说是秋后不让我去上海念书了。” 沈延生说:“怎么了,他是怕你这大宝贝在上海让富家小姐收走么?” 虞定尧脸一红:“我跟你说正经的!” 沈延生在小车里摇晃了身体,看似正经的说:“我也跟你说正经的。” 虞定尧不接他的茬,沉默片刻道:“前阵子我叔叔不是对谁都是闭门不见么,然后有个人反反复复的来了好多次,最后搞得门房都烦了,就给通报了。结果我叔叔一听之后大发雷霆,把门房给骂了一顿不说,害的那几天我也要提心吊胆的,生怕什么事情惹了他又挨他一顿说。” 沈延生笑了一下:“他跟外人发脾气,你怕什么?是不是自己做了什么坏事,惹到他老人家了?” 虞定尧一脸肯定的摇摇头:“当然没有,我之前也是不怕的,那次你来我不是还领着你去见了么,可那个人来过之后,叔叔就忽然翻脸了,都不知道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 沈延生眯着眼睛看窗外,小车已经差不多驶到门口的大道上。虞定尧叽里咕噜说完,最后把话头绕到了留宿问题上,说是喜欢他家的浴池,想再去泡一泡玩一玩。沈延生不言语,他就一个人絮絮叨叨的继续说,说到后面想起这阵子府内草木皆兵的近况,便三言两语的,由着愿望成了奢望。最后垂头丧气的同沈延生告了别,腻腻歪歪的走回府邸内去了。 沈延生看着小青年的背影,忽然觉得人刚才说的那番话里流出一番蹊跷。 虞棠海这一次,不过是为了个色字坏了腰,何须到了避客的地步。再说这老狐狸他刚才也见过,身子不说是非常好,怎么也算是有几分硬朗在,至于这样长时间的闭门拒客? 况且,他这样子也不是见谁都拒,不然也不会破天荒的受了自己的面子。 …… 难道说,他是故意的想要避开什么人? 小车驶出芙蓉街,外面连着条通达的大道,两边新建了许多铺面房,所以越往前,车马人流也就越来越旺盛。 等到了一处拥挤的街口,因着前面堵了些看杂耍的人,他这小汽车便愈发的有点裹足不前的意思。实在开得慢,他坐在车里热得受不了,于是想摇下汽车玻璃来透透风。 谁知道才摇了两下,就听“啪嗒”一声,竟是有人从外面扒住了他的车门。 74第七十一章 心情好的时候,沈延生这人其实很好说话,见到谁都是彬彬有礼的笑脸相迎。可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很难说了。 车窗外,挂来一只手,这手让阳光晒得黝黑,加上面子上浮着一层热汗,几乎有些黑到发亮的趋势。和黑胳膊一起硬塞进来的,还有一颗理成板寸的脑袋,对着沈延生露出满口白牙,人笑微微的同车内的沈延生打了声招呼。 “哟,沈老板,这么巧?” 道上拥挤的很,所以司机把车开得很慢,但是再慢,四个轱辘怎么也比两条腿来的利索。外头的人紧赶慢赶,走得额头边上都滚下了汗,车内的沈延生却是鼻尖翘得老高,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赵团长,这大路上扒车子,不太好看吧。” 赵宝栓看他开了腔,赶忙说:“我正要找你呢,只是这两天实在是忙的没边,一直腾不出时间。” 沈延生一歪脑袋,视线斜斜的从眼角飞出来:“那我就更不能耽误赵团长的大事了。”扭头靠向前方,他当即要司机加速,找个人少能拐弯的地方,就算绕点路多热一会儿也要把这恼人的甩开。 司机从后视镜里领了意思,拧着方向盘就要往岔路里去,然而后头各路里忽然冒出几列衣着统一的士兵,人墙似的围住车子,当即就把前路给拦下了。 枪头齐刷刷的往中间指进来,更有几个拉起枪栓,做出了随时射击的准备。 司机没见过这样的光景,慌慌张张的在那些枪口的逼迫下惨白了脸。面露为难的抬头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的沈延生,发现他也是个眉头紧蹙的恼怒模样。 这个赵宝栓,霸道惯了不成,青天白日的就要在街上强演一场大绑活人? 坐在车里没有动弹,沈延生并没有让脸上的不满持续太长时间。十分客气的在嘴角抿出一抹微笑,他看着赵宝栓大摇大摆的拉开车门,坐到了自己旁边。 几乎是在同时,司机边上的车门也开了,上来个副官顶了他的位置,重新把车顺着前方破开的人群开了出去。 有了队伍开路,小汽车放开轱辘跑得飞快。沈延生看看外面奔流不断的景物,也不言语,干等着赵宝栓给自己一个交代。 然而等了总有半刻,也不见这厚脸皮的跟他开腔。两只眼睛弯弯的眯成弧度,光是对着他笑,并且笑得完全没有声音。 沈延生摸不透他,想他要是开门见山的说回那些没皮没脸的话,倒也不会有多怪异。可这么默不作声的看,算个什么意思? 心里发毛,沈少爷微微的扭开脸,伸手在自己脸上摸了一把。仿佛赵宝栓在他脸上看出了花,他这一摸,就能把那花摘下来看个究竟。 “你带我去哪儿?” 赵宝栓不接茬,用粗黑的手掌拢了头顶的毛寸回道:“你就没发现我理了个新头型?” 沈延生克制的翻了个白眼。 “大热天不要跟我说废话,如果是为了上次一品街那件事情,那就白费你这一路跟着车子大汗淋漓的跑了。我跟你虽然没有什么深交情,但是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我自己心里有分寸,不劳赵团长费心。” 赵宝栓咂了咂嘴道:“什么意思,你以为我怕虞棠海?” 沈延生说:“他有什么可怕的,不过是个坐高位的糟老头。你有人又有枪的,怎么会怕他?” “那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虞棠海是不可怕,可身居权势之下,就是你脖子再粗脑袋再硬,也有不得不低头的时候。” 赵宝栓盯着小白脸饶有滋味的笑了笑:“你这话得说给仇报国听,跟我这里讲,和放屁没什么两样。” 说完,他朝着沈延生的方向一歪身,垂着半边肩膀抵住对方道,“小宝贝儿,你也不用给我灌这种绕弯子似的大道理,这东西听多了就像迷魂汤,我不爱喝,你也别费这老劲了。不如咱们去干点有用的事情?” 动手动脚的,他伸出个指头在人短袖外的胳膊上磨了一道,当即引来顿轻视的目光。 “赵宝栓,你不过就是手底下有点小资本,别真把自己当成土皇帝,这里是罗云,不是你的白家堡!” 听见小白脸义正言辞的警告,赵宝栓乐了,嗤嗤的从嘴里发出笑声,潮乎乎的手心更是肆无忌惮的贴到人光洁的脸蛋上。 “我说你,怎么挺好看一颗小脑袋就不知道想点好事呢?”捉住沈延生脸色忽闪而过的一挑红,他收回胳膊,意外规矩的同人保持了距离,“你不是在外面看了两间铺面房么?怎么,打算做生意?” 沈延生往窗户边正了正身子,答道:“小买卖。” “就那点指缝里漏黄沙似的利钱,够什么吃的?” “我挣多挣少,跟你有什么关系?” 赵宝栓一瞪眼,想说关系大了去了,但是一琢磨之前在一品街惹的事,便收了舌头,改口道:“我不是答应了会对你好么,现在你要赚钱,我当然要帮忙。” 沈延生犟头犟脑:“不用你帮。” 赵宝栓低头去看了他脸上的别扭,一改原先的轻佻,平心静气道:“沈延生,我可是真心想跟你好。你说话不算话,可以,谁叫我喜欢你,认了,可搁我这儿不行。说了给你好就一定要给你好,你拿不拿我不管,反正做生意这事儿,你得听我的。” 沈延生低着头不说话,光在脑子里一遍遍的过他搂着俩粉头笑嘻嘻的轻浮模样,不知怎么的,心里还泛出一股委屈。 他从来都知道自己有一副好皮相,所以对旁人的爱意都接受得无比坦然。爱他最好,不爱他也罢,反正爱情这东西飘飘渺渺的只是一种感觉,此一时彼一时,并没有特别值得留恋。然而这一次,他却有了些醋意汨汨的小失态。 赵宝栓不及仇报国,没有甜言蜜语,更不会送什么精致细巧的礼物,但细细的想,他也确实为自己做了很多事情。救命不说,单是万长河那件事情,自己就欠了人家一个大恩情。只是他过于聪明,不好掌控罢了。 心事一丛丛的浮上来,抚了这头,那边又不歇气的继续往外冒,沈少爷是有些彻底混乱。好像秩序和准备都在这一刻离了他的身,让他不知所措,六神无主了。 攥了攥手心,他佯装镇定的把脸往外扭出去,低声说:“你到底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三番四次打听行程,这行程也很快的露了答案。随着一路疾驰的小汽车,俩人到了镇内的一家酒楼门口。 赵宝栓大概是早就预定了要来,所以人刚到,立刻有跑堂的过来领路。两个人上到二楼进了雅间,沈延生倒是见了张熟面孔。 雅间内,铺开一张圆桌,上面做样子似的摆了几样颜色鲜艳的冷菜。乔振霖木头木脑的坐在旁边,手上正持着一双筷子挑那盘子里的炒花生。 花生米滑手,一夹二夹总夹不住,乔振霖绷不住,改用了碗碟内的汤匙,舀来一勺搁在自己碗里,当即就让身边的白脸男子瞪了一眼。 男子生的一双凤眼,眼角眉梢都带点媚而不俗的好气质,沈延生立在当地望他,忽然想起了不知所踪的小舅舅。 小舅舅也是个这样的好眉目,只比他多点温良的书卷气。 桌边,乔振霖见了沈延生,脸上既惊奇又欢喜。口中唤了声“沈先生”便态度热情的从桌子后面移到了人跟前。 “沈先生,你怎么会来这里?” 今天是孟小南搭的桥,本意是想让他跟赵宝栓好好结识一番。不过乔老板性子直,见面之前就直言不讳的表示过自己并不喜欢赵宝栓这个人。孟小南怪他任性,劈头盖脸的给了他一顿训,所以乔振霖也不服气,从进这酒楼开始,就一直端着架子浑身冒刺,坚决的不预备给人什么好脸色看。 然而见了沈延生,他又把这茬给丢到脑后去了。客客气气的把人让到屋内,还抽了凳子请人落座。 沈延生楞了楞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前面的问题,哼哼唧唧的打着马虎眼,顺着乔振霖的意思便在桌边坐下了。 屁股刚落稳,茶水毛巾也到了眼前,乔振霖十分客气,客气的几乎过头,及至赵宝栓一同进到室内,他才冷冰冰的重新捡起架子来。 两路人马各自作过介绍,热菜陆续的开始从外面搬运进来。 对着一桌子美酒佳肴,锯嘴葫芦也能吹出两声空响来。赵宝栓这人脸皮又极厚,加上又有孟小南在旁指引,乔振霖就是再怎么冷淡,也不能完全的充耳不闻。干巴巴的应答了两句,话题总能莫名其妙的扯到沈延生那里去。 赵团长是个护食的性子,眼见同桌吃饭的对自己碗里的东西表现出如此丰厚的情意,他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但凡是乔振霖和沈延生说上了话,他都要中途打断,而且技法拙劣,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故意使坏来。 孟小南坐在旁边,时不时的开解两句缓和气氛,然而这俩人不对盘的事实却不是一两句和气话能掩饰过去的。较劲似的闹到最后,他也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沈延生作为半道插进来的角色,观望了这半天,已经摸出一点端倪。 大洋公司虽挂在乔振霖名下,但暗地里的操作却是依赖这位眉目精致的孟先生。而从酒桌上的关系来看,孟先生似乎是对赵宝栓尤其的中意,要不然也不会赶来此地赴约。 果然,毫不投机的一顿闲话过后,孟小南说到了正事。 “赵团长,之前我跟你说的入股的事情,你回去之后考虑得怎么样了?” 赵宝栓咂了口酒杯,舔舔嘴唇回道:“那事儿我琢磨了好几天,可阵子确实也没什么闲钱,机会虽好……” 孟小南道:“赵团长,如果您能看在咱们兄弟一场的情分上给孟某一个面子,何须再提什么钱不钱呢?” 赵宝栓笑了笑:“话不是这么讲,亲兄弟还明算账,路上那些事情是咱们的情分,可这入股的事情,还是不能马虎。” 乔振霖在旁听,听到这里以为赵宝栓是故意的作拿捏,当即不大高兴的打断道:“那依照赵团长的意思……” 赵宝栓从容的回道:“忙当然要帮,生意也不能不做,我这一时半会儿的拿不出钱,可我这位姓沈的兄弟有钱。” 沈延生怔了一下,抬头遇上乔振霖往他这边看,两人四目相对,乔振霖颇有深意的眨了眨眼睛。 “原来如此,既然赵团长这么安排,那这合作的事情就这么定了吧,改天我叫小南把合同送到沈先生府上去。” 从酒楼里出来,乔振霖和孟小南一辆车。临别的时候乔振霖还悄悄的问了沈延生什么时候再有时间,好约着一道去找元宝喝酒下棋。沈延生不好推拒,只得说等找到空闲就跟他联系。乔振霖喝得脸蛋红红的,鸡啄米似的点着头,开开心心的走了。沈延生长出口气,想着这位可真有意思,不爱赌不好嫖,找个小子却光为了跟人家下棋――白白浪费那几个大钱。 转过身,他迈步就要往前走,然而鼻尖一冒,竟是顶到了赵宝栓的胸口上。原来这厚脸皮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他了面前,正低头朝他讪讪的笑着。 “怎么样,我可比你厚道吧。” 沈延生提起口气,但是想来想去没什么话好反驳。 本来大洋公司的生意他根本插不上手,如今赵宝栓却把这捞钱的好生意转到了他手上,这样的大便宜,打着灯笼都难找。 低着头不言语,那边的赵宝栓又找到了新话题:“找着人跟你一块过中秋了么?” 沈延生绷着面子一点头,矮身往车肚子里钻进去:“忙着呢,哪还有功夫过节。” 赵宝栓嘿嘿的笑,屁股挨着他边上坐,还想着再说两句,可沈延生已经把脸扭开了。 ============================================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回家的时候看到两个男孩纸共骑一辆自行车,自行车前面有个横杠,本来可以畅通无阻的坐下一个娇俏可人的妹纸,但是被一个男孩纸坐去了。坐横杠的皮肤白一些,搂着他骑的那个皮肤黑一些。皮肤黑的大概是很想和皮肤白的亲近亲近,一边骑车,一边笑嘻嘻的说话,嘴巴还有意无意的总往人脸蛋耳朵边拱。皮肤白的可能是怕热,拧着肩膀脖子使劲的往边上躲,表情也带点微妙的痛苦。 哈哈哈!然后我就很没道德的一边yy一边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了! ps,明天要断一天……姑娘们周四见!!!!!! 75第七十二章 赵宝栓一进门,瞎眼立刻就迎了出来,闻见人身上散出股酒味,便极有眼色的遣了佣人去后面弄醒酒汤。 等到汤水上桌,许久不出现的刘炮竟是顶着满头星辉和大汗,出现在了赵家的堂间里。 自打进了罗云,刘炮就和之前在山上见过的那个婆娘住到了一起,两个人虽说不是正经夫妻,可日子还是过的像模像样。因着赵宝栓,他在保安团里某了一份不错的差事,饷钱不多,但暗地里的油水却是不少。 笑呵呵的从外往里走,他遇上正端着汤碗的瞎眼,对着小跟班挤了挤眼睛,调侃道:“小王八蛋,混得不错啊!” 瞎眼虽在职位上不如人高,却因着掌管了团长府内的诸多事务而自壮着一番声势。傲气的用鼻孔对了面前的笑脸人,道:“这叫的是谁呢?” 刘炮不满:“没谁,可不就是你这满脸找眼睛还找不见的。” 糙汉子嗓门大,一句话喊穿几面墙,有路过的佣人听见,全都绷着皮面暗自窃笑。瞎眼站在廊下的阴影中,神情恼怒。 这要是摆在以前也就算了,山上论资讲背,他年纪小,别人拿他开玩笑,当然没什么可说的。可如今他有身份有地位,虽说眼睛还是一样的小,但心气高了不少,刘炮当着众人的面这么埋汰他,他自然不高兴。 梗着脖 恋耽美 分卷阅读30 狼狈相奸 作者:节操帝 不理人,他端着汤碗快步疾行。及至到了堂间,赵宝栓抬头看他一脸冻霜似的表情,开口问道:“怎么了这是,又是哪个盯着你的脸多看了两眼?” 瞎眼气哼哼:“二当家的来了。” 赵宝栓拿起汤碗喝了一口,刘炮也踩着门槛进到了屋内。小跟班跟他闹不平,看也不看,扭身就出去了。 没有外人,屋里倒是更适合说话。刘炮大喇喇的占了张椅子,转着脑袋环视这屋里多出来的宝贝。上一次来,赵宝栓刚搬家,家具摆设全算在一起,统共也没有几样。现在好了,左右两边各自立了两扇多宝格,瓶瓶罐罐凑得极为热闹。在看屋角,竟是按了个半人多高的花架,上头一盆兰花开得璀璨当时,就连刘炮这样的粗人,都觉得整间屋子大方舒适,很有些富贵人家的吉祥气息。 赵宝栓喝了大半碗醒酒汤,搁下汤碗开始跟刘炮询问手下的近况。 保安团虽说顶着地方势力的名义,但在人员组成大部分还是他从白家堡带回来的那帮土匪。下山之前,他把自己的人都打散了,愿意走愿意留叫他们自己选了一部分,剩下跟他进了罗云,自然是对他十全十忠的。这一部分忠心分子外加亲手征训的新兵,赵团长对自己手里的这支队伍可谓收放自如。 他早就料到虞棠海不会轻易的接纳自己,即便是表面功夫做得漂亮的当时,本质上的关系却并不那么融洽。再加上仇报国这个活傀儡摆在面前,他一个有实力有资本的,当然不能束手就擒。 上头拨的响钱过了老头子的手,底下自然捞不到几个,赵宝栓自有来钱的门路,可手底下的那些小兵没有。 不过没有门路不代表这些人就此断了生路。 明着拿不着,不还有巧取么? 虞棠海的女婿在镇里开了好几家烟馆和赌坊,天天什么也不干,只是日进斗金的发着横财。谁知道这阵子接连有人上门闹事,赶客人不说,连铺子也跟着一起砸。虞棠海让手底下派了人过去,可还没等人到,这伙流氓地痞就脚底抹油似的溜得人影也不剩。如此消停几日,可冷不丁的这伙人又会从天而降,抢完砸完就跑,跟钻了地缝似的,不管怎么追怎么找都找不出个源头来。 一次两次救场,当然不在话下,可次数多了,虞棠海那边也是不太方便。毕竟他只是个地方官员,并无直接的兵权,纵容亲眷本来就不是什么正经体面的事情,再加上私自调用部队这一项,传到上面总是不好。 果不其然,没有几天,烟馆那边就有人给刘炮捎了口信,说是想找个机会同赵团长结识结识,以便求个支应。 刘炮依照计划打太极似的同那些人周旋了好些天,终于勉为其难的以个人的名义暗地里同他们立了契约。 “老大,条件我都跟他们谈妥了,只要我们去人,每个月就给这个数。”对着当家的比了个手势,刘炮显然是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 赵宝栓不置可否的点点头,说道:“你们也不要只是吃闲钱不干活,这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别以为立了契那老东西就会乖乖听话。” 刘炮笑嘻嘻道:“不会不会,这闹事的跟息事的都是咱们自己人,还能出岔子?”自信满满的打过包票,他又问道,“倒是孟老板那边,老大,你真要把这捞钱的好机会让给隔壁那个小白脸?” 赵宝栓摸着鼻尖,扫他一眼:“你说呢?” 刘炮想了想答道:“老大,我说了你可别生气。这小白脸就是长得再漂亮,终究是个男人……他要是肯跟着你就算了,可我就怕他是条会咬人的白眼狼,养不熟啊。” 赵宝栓道:“老二啊,你知不知道孟小南替谁办事?” “大洋公司啊。” “那大洋公司的老板呢?” “乔振霖,不过这小子的德性你也看见了,根本就不是个做生意的料。” 赵宝栓点点头:“是不是那块料,可他上面有个树大根深的老子。” 乔振霖对赵宝栓有意见,明眼人都能瞧出来,加上他上面还有个大来头的老子,这桩生意若是直接交由自己来做,恐怕不会顺利。正好沈延生这阵子跟这个姓乔的走得近,如此顺风顺水的人情,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不要呢? 刘炮坐在椅子上,瘪着嘴巴琢磨了老半天,最后像是摸出一点门道似的问道:“当家的,如果是那个姓乔的挡了你的财路,你直接让我叫上几个弟兄去把他做了不就得了,我们干活你还不放心么,手脚绝对利落干净。” 赵宝栓对着这位红面膛的手下点了点,回道:“你以为这跟我叫你派几个人去烟馆找麻烦是一个道理?要不我怎么说你这人干不成大事,什么场面轻,什么场面重,混了这么多年还掂不出来。你啊,也就是个扛片刀的命。” 刘炮道:“当家的,我跟着你混了这么多年,从来都是从别人手上抢活路,还没有把这到嘴的鸭子主动往外送的,你要是怕这事情坏了前程,我可以自己去做,绝对不会连累到你。” 赵宝栓摇摇头:“做个卵蛋,你就先把烟馆赌坊那边的事情给我管好,做事情小心点,别让虞棠海的人抓到把柄。” 刘炮唧唧歪歪又腻在堂间里咕哝了几句,最后从赵宝栓这里搜罗了两件新奇的摆设去,开开心心的回了家。 他一走,躲在暗处的瞎眼便进到了屋里。刚才他替着这两个人把着门,对于谈话的内容自然听了个一清二楚。 沈延生长得好,这一点无可厚非,难得有这么个从头到脚都精致的,赵宝栓惦记也正常。可真要像刚才刘炮说的那样,到手的生意都送出去给人做讨好,这是不是就有点过了。 起初瞎眼也挺喜欢这个假嫂子,但是一次两次的事情下来,只觉得自家老大亏得慌。 在白堡坡的时候让刘为姜救了他的命不说,最后分钱的时候也是有意的替他藏了一大份。这好人都做到这份上了,小白脸还不肯领情,有什么可说的?要怪也只能怪当家的让黄沙迷了眼,居然看上个这么没心没肺不知好歹的。 心里念着沈延生的不好,小跟班面子上也不太乐意,闷声闷气的问道:“当家的,这马上就到中秋了,要把底下那帮人都给你叫过来么?” 赵宝栓睨他:“叫过来干什么?排着队给我磕头?” 小跟班支支吾吾:“怎么说你也是当家的……” “瞎眼啊,我说你这阵子天天在家吃的满嘴流油,怎么把心眼都吃塞了?” 小跟班脸一红,往后抹了步子说:“也没吃很多……” 赵宝栓道:“今年就算了,让他们自己过。” 瞎眼点点头,收拾了桌上的汤碗出去了。 赵宝栓又在堂间里歇了一会儿,穿过屋外的游廊,往后院去。路过隔壁家的院墙,他抬头往那边看。 夏夜里,月光通透明亮,除了草丛中隐约传来的虫鸣,几乎没有别的声响。 赵宝栓嗅了一口树荫中卷来的凉风,视线定定的落在高处的白墙黑瓦上。 自从上次虞棠海扭到腰开始,这老东西避在家里已经有很长一段时日。明面上是说谁也不见,可事实也未必如此。比如三番四次上门的沈延生,再比如某位北边过来的小老板。 若是在往年,临近中秋,前往镇长府拜会的人一定是络绎不绝,而虞家本身也会开出小筵席来,好好招待各路门客。唯独今年,这眼看着日子就要到了,却是一点风声都没有。虞棠海不是清官,爱名爱利又贪财,怎么会忽然的就消停了? 赵宝栓沿着院墙慢慢走,边走边想事情。走着走着便到了墙角边一方木格小笼前。笼子做成小木屋的形状,里面灰咕隆冬,团着他从山上带下来的兔子。 兔子大概是睡着了,毛茸茸的缩作一团,动也不动。赵宝栓看着这小动物,不知怎么的心血来潮,忽然记起了一首胡词烂调的小山歌。 扭身去盆栽里揪来一把沾露水的草尖,他哼哼唧唧的唱着歌,一边把笼里的小灰兔豁祸醒了…… 第二天早上,瞎眼依旧跟往常一样,在伺候完赵宝栓,又给自己喂了顿饱饭之后,开始在院内四处巡视。 巡着巡着,到了后院的兔笼前,一塌糊涂的景象顿时让他怒吼着跳起来。 只见兔笼附近的几颗盆景一夜之间全被人强行的剃了度,花落光了不说,就连绿叶片子也揪秃了,剩下几根细不溜丢的小树杈,凄凉的映在晨光当中。 碎叶子烂花零零星星,撒出一路,最后在笼门前止了步,瞎眼弯腰往笼子里一看,发现小灰兔缩在里头竟是一动也不动,他伸手进去掏,小东西溜得飞快。好不容易抓到手,这素来胆大的家伙却是瑟瑟的发起了抖。 这他妈是哪个混蛋造的孽! ================================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三次元有点变动,更新可能会比较那啥……我会尽量多更新的otl!!!!!! 76第七十三章 沈延生把从仇报国那里借来的一队小兵遣回去了。后院风平浪静,他白养着这拨人也没什么用处。 乔振霖来找他说了入股的事情,当中孟小南也偶有露面。也许是因着万长河的缘故,沈延生对这位孟姓的美男子总有几分好奇,好奇之余还颇想和对方有所接触,只是碍着乔振霖的面不好开口。 乔振霖近日里频繁的往一品街跑,已经引起了孟小南的不满。堂堂大洋公司的老板,有事没事跟个小子混在一起,要是传出去,他回了上海也不好跟上面交代。在听说小子是沈延生给引荐的之后,孟小南对这个体面白净的男人也失了好感。他本打算用个利字捆住赵宝栓,以后有什么事情也好有个照应,不想这大个子竟会这样狡猾。生意让给了沈延生,钱的事情就成了台面下的往来,他要提什么要求,非得另外给出好处不可。 孟小南心中的算盘嘞嘞作响,没等他把生意布置停当,乔振霖带一品街的小子,大大方方的回了他们入住的宾馆。 小子换下了楼里面雌雄难辨的刻意雕凿,单梳了个平顺的小分头,衣服也是朴素简洁的。跟在乔振霖后面倒像个正经人家出来的小公子。 孟小南压着怒火在会客厅里见过他,抬手把人支开之后,对着乔振霖全面开了火。 “你要我回去怎么跟老爷交代?” 乔振霖似是有些不服气,乔老爷爱玩女人,一撅屁股就能扯出一大串剪不断理还乱的桃花债,他不过找个小子跟自己下下棋,有什么不能交代的? “你不要把人想的这么龌龊好不好?我跟元宝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龌龊?你去那样的地方就不龌龊了?” 孟小南这人看着和气,一旦跟人较起真,对方就是长了十张八张的嘴,也辨不赢他。乔振霖深知他这毛病,所以也不想跟他多有冲突。毕竟他是老爷子身边的大红人,偶尔有个一言半语的,真比他这亲身儿子还带分量。 “不跟你说了,总之我是问心无愧。” “好,那我问你,是那小子哄你赎的他么?” “不是!” “那是你主动替他赎的身?” “也不是!” 孟小南一声冷笑:“别说是一品街的老板良心发现,念你们知音难觅,善心大发的把人放给了你?” 乔振霖无可奈何道:“是沈老板把他买了下来送的我。” 孟小南一听这话,竟是忽然怔住了。 这个沈延生,到底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乔振霖看他短时间内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便溜开步子去后面找元宝下棋去了。孟小南回过神,想把人叫回来再教训两句,就看外面进来了随身的伙计。 伙计神神秘秘,走到他旁边一弯身,把一封信交到他手上。 孟小南这趟出来,明面上是打点烟土生意,其实暗地里还揣着另一样活要干。只是离开上海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乔老爷那边就快马加鞭的遣人送来了信,可见这活多半是有什么变数。 摊开信笺仔细浏览,孟小南的脸上浮出了肃然的神色。 ====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中秋这一天。 沈延生提早让人给屋里屋外作了扫除,然后一直赖在自己即将开业的铺子里不肯回家。 直到下午接近傍晚实在熬不下去了,才慢吞吞的坐着吞云吐雾的小汽车磨进门。 家里,佣人们已经准备了一桌子酒菜,只等着主人回来稍作打点便能放假回去。 沈延生拖着时间洗了澡换了衣服,最后在佣人们期盼的目光中,不情不愿的坐到了饭桌边。刚拿起筷子,一旁倒酒的低声问道:“先生,你再看看这一桌子都齐全了不,还有什么吩咐我现在就要后厨去弄,再过一会儿啊,怕是厨子要熄火歇工了。” 熄火歇工?合着他要是半夜想吃口热汤饭,一时半会儿还找不着人了? 心里嘀嘀咕咕,沈延生面子上还是很大方的摆了摆手。往米饭碗里挤着刚夹下来的鱼肉片,他满不在乎的说:“行了,你们都准备好了就各自回去吧,走的时候到账房那里领了红包再走,虽然不多,也是我的一点心意。” 佣人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感动的要红眼圈。集齐一帮准备离宅的躬身给人行了个大礼,竟是一点情面没有,欢天喜地的走了个头也不回。 沈延生听自己这院子一点点的静下来,静到最后光剩下自己这堂间的屋子里还亮着点灯,忽然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今天是中秋啊,人家家里都是和和美美的过个团圆,自己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沮丧的时候,沈延生想起了仇报国,这狼心狗肺的东西,之前不还对自己鞍前马后的伺候周全么,怎么到了这样重要的日子,却连个电话都没有!窝囊废,活该让虞棠海那个老狐狸捏在手心里翻不出身! 起身从桌前站起来,他背着手在堂间里来回走动,一边走一边看这屋里的摆设,越看越觉得屋子太空。寂寥廖的,简直没什么人气。 琢磨着明天再遣人出去买些装饰和小家具回来填充一番,忽然听见院后隐约传来了一阵悉悉索索拍砖动瓦的声音。 沈延生怕是小猫小狗扒自己的墙,便顺着屋外明亮的月光走了出去。 谁知道人还没走出几步,远远的就望见那院墙上方蹲着一大坨黑影。 …… 怎么偏偏就把这王八蛋给忘了! 站在堂间的屋檐底下,沈少爷的脸彻底黑了。 二话没有,他面无表情的扭身就跑,丢下满桌子酒菜,顺着楼梯直冲二楼的卧室。然而后头的黑影个子高步子大,才眨个眼的功夫,已经跟到了他屁股后面。一手在楼梯拐弯的地方捞了他的腰,夹包袱似的夹住他,得意洋洋的在楼梯上转了两圈。 “跑什么,看你腿不长,倒是比兔子还能跑!” 沈延生龇牙咧嘴的用两手绕到人腰上死命扑打,急赤白面的露了凶相。 “王八蛋,我告你私闯民宅!” 赵宝栓夹着他往楼下走,顺口回道:“闯个卵蛋,我不过是过来看看邻居,串门而已,够得上什么不得了的大罪?” 沈延生骂骂咧咧,两脚刚一沾地就让赵宝栓摁着坐在了饭桌前。呼哧呼哧的从鼻子里走着气,他两只乌黑的眸子死死的盯住赵宝栓。 不料赵团长乐呵呵的,竟是在这不能称为友善的目光中咂出了别样的味道。 仿佛沈延生成了他前阵子半夜里喂过的小灰兔子,犟头倔脑的不肯吃自己喂出去的草,非得闹上一番,才能软绵绵的消停听话。 慢慢的捡起桌上的碗筷,赵宝栓低头瞄了一眼,结果对着碗里快被戳得稀烂的鱼肉片嗤嗤的笑了出来:“你是猫啊,好好的东西不吃,非得糟蹋着拌开才行,这哪还有味道?” 沈延生劈头夺过来,狠狠的往嘴里扒了两大口,咕哝着反击:“要你这多事的管!” “不管不管,你爱怎么吃就怎么吃,我统统不管。”赵宝栓摇摇头,从桌上拿了一对酒杯,各自倒满,分出一杯递给沈延生,“就当你可怜我大过节的没人陪,喝一口?” “不喝!”沈延生盯着他手里的杯子,费劲的鼓动腮帮子,好不容易腾出舌头说话,却一句就把人的好意堵了回去。 “怎么了,这点面子都不给?” 吃了两口饭,沈延生略略的镇定下来。仔细回想刚才猫捉老鼠似的一场闹剧,不由自主的便有些面红。不论怎么讲,赵宝栓刚帮着他揽到了一大笔稳赚不赔的生意,就算不看人的情面,看在钱的份上,好好的跟人说两句话也是应该的。再说了,这还过着节呢,有人配着吃吃饭说说话,怎么也比自己一个人守着这空宅子强啊! 思想妥当,他接下了赵宝栓的酒杯,低声说道:“我就喝一点。” 没等他把嘴唇凑到杯沿边,一旁的赵宝栓已经先干为敬了。接着又续上了一整杯,赵团长让的很豪气:“也别说一点了,这样,你一杯顶我两杯,够意思了吧!” 沈延生皱皱眉,不好意思拒绝,可自己那比菜碟子还浅的酒量又实在是不允许他大喝特喝。犹豫片刻,赵宝栓又干了一杯:“一顶三!” 这一回,激将法终于奏了效,沈少爷两眼一闭,脑袋向后一撅,整杯酒火辣辣的入了肚。喝下去之后,他才知道自己上当了。单看那赵宝栓喝水似的喝,却没想到这酒这么烈,烈得简直要烧嗓子! 龇牙咧嘴的吐起舌头,他露出一脸痛苦的表情。旁边的赵宝栓一看,哈哈哈的笑了。 “笑什么!”咳嗽连连的抚着胸口,沈少爷白脸上红晕荡漾,加之一双眼睛里还泪汪汪的擒了两坨眼泪水,小模小样的,似有几分可怜可见。 赵宝栓低头看他,看着看着脸上的笑也凝住了。两只眼睛一齐发了直,目光中还隐隐的透出痴迷与深情来。 沈延生看他一眼,当即被那眼神中的内容惊得哽住了喉,慌里慌张的别开脸,他还心虚的用手在两颊上摸了摸。 烫是有些烫,不过一定是被这酒熏出来的! 单手抓了酒瓶,他继续往自己杯子里倒,同时心慌手抖的注意着赵宝栓,碰的杯子瓶子叮当作响。赵宝栓看他乱成这样,便伸手来帮他,糙乎乎的指头一把抓,不想却把沈少爷也彻底定在了原地。 “你摸我手干嘛?” “哈?”赵宝栓一愣,心说我这帮人还帮错了? “你这人总这样,非得抓着我占便宜!我一大男人,有什么便宜可以给你占!” 赵宝栓道:“你也知道自己是男人,没有便宜占,总把自己当宝贝似的藏着掩着算是怎么个事儿?真当我稀罕你这口白肉啊?” 沈延生瞠目结舌,好一会儿才说:“你又骗我!” “我骗你什么了?” “你明明说要跟我谈恋爱,转天就去一品街找女人!” 赵宝栓道:“你还记着呢?” 大概是第一杯下肚的酒上了酒劲,沈少爷红着脸湿着眼,嘟嘟囔囔的开始没完没了的说。起初赵宝栓还勉强的能听出来几句,可到了后面就越听越糊涂。沈少爷弯弯绕绕的最擅长把一句话扩成三句话来讲,他却是个直来直去的糙性子,两句三句听不出端倪,他索性开始劝对方喝酒。 越喝越凶,越喝越高,最后眼看着沈延生哼哼唧唧一垂脑袋,趴在饭桌上彻底不动了。 ==========================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呵呵,喜大普奔的东西就不多说了o(n_n)o哈哈~老赵速来跪舔!!!亲妈给你发糖吃! 77第七十四章 赵宝栓背着沈延生上了二楼的卧室,因为不是第一次来,所以走得熟门熟路。卧室分成大小两个隔间,大的睡人,小的是浴室。 赵宝栓把沈延生摆在外间的大床上,自己走去浴室里找湿毛巾。至于床上烂醉如泥的沈少爷,因着碰翻了桌上的酒杯子,已经把自己祸害成了只花脸小猫。 小猫哼哼唧唧,晕得厉害又热的厉害,咕噜噜的顺着席子滚进床去,一只脚上还穿着拖鞋。 等到赵宝栓拎着毛巾从浴室里出来,他已经把自己脱得差不多了。侧身卧在凉席上,半身光溜溜的后背,底下一条服体的裤子,堪堪的拦住了他细条条的腰身,却没法藏下那一捻之后复而拱起的翘屁股。 赵宝栓滴滴答答,几乎是舌头同毛巾一道的往下流起了水。好像沈延生在他面前开成了朵花,开得精致细巧,气息惑人。 “沈延生,沈延生?”半边屁股沾着床坐过去,他一手搭在人肩上,用力的朝着自己这边掰了掰。沈延生醉的七荤八素,仰面朝天的翻了身,一手背甩过来,当胸就是一记砸。 这一巴掌打的赵团长怔了怔,一回神,毛巾也不要了,抓住人腕子往手心里亲了亲,手脚并用的爬上床去。 沈延生在他身下睡成个大字型,还是个通体雪白的大。除了胳膊让太阳晒得黑了一层,全身上下都是白。胸口上两个粉啾啾的点,肚脐下还有一只粉啾啾的鸟。 赵宝栓抻着两只糙乎乎的手心,揉面似的在他身上胡乱的搓了两把,乐的几乎要满脸跑眉毛。 “小宝贝儿……”含含糊糊的从嘴里拱出一句肉麻无比的,他慢慢的俯下身去,在沈少爷脸上亲了亲。 一股子酒味。 亲亲嘴唇,还是一股酒味。 撬开嘴唇把舌头放进去舔舔,他一口咬住了带酒气的舌头。 沈延生的舌头很热,因为意识不太清楚,所以遇上个软绵绵的便要卷住吸,迷迷糊糊的舔了赵团长的牙齿和嘴唇,他开始皱着眉头发出呜呜的喘息。 “走开……” 酒精烧得他浑身冒火,仅靠着后背底下那一片凉席,简直不能排遣。推开炉子似的赵宝栓,他两只手在身上胡乱的摸,摸着摸着,忽然毫无预兆的挣了眼。 赵宝栓看他醉得迷迷瞪瞪,正性致勃勃的脱着自己的裤子,没想到等他欢天喜地的剥得屁股露了顶,居然低头就对上了一双乌溜溜湿润润的眼睛。 那眼睛反复的眯了眯,仿佛是在寻找焦距,赵团长头顶灌脚底的一阵凉,瞬时就扑到了人身上。压住手脚贴住胸膛,他顶在对方颜色殷红的嘴唇上咂了一口,沈延生咕哝着发出低吟,左右扭了扭脸。 “……赵,赵宝栓?”脸蛋通红,他那眼睛里尽是倦意,一看就是酒气入了脑,烧晕了。赵宝栓呼呼的喘了两口,忽然发现俩人都是光的,热乎乎汗津津,贴在一起比热还热。忍不住手痒,他顺着裸露的侧肋,捻住了沈延生的乳头尖。 男人的乳头都是小而扁圆的,风平浪静的时候软绵绵的伏在胸脯上,只能充作个区分前后背的装饰物。赵宝栓耐着性子揉,口中低声的应道:“小宝贝儿,你喝多了。” 沈延生神情复杂的盯着他,忽然从嘴巴里顶出一声黏黏糊糊的“嗯”,接着腰腹一颤,微微别过脸蹭在枕头上,又是一声“嗯”。 赵宝栓大喜,慌忙的低下头去,用嘴唇替代了粗糙的手指。一口吃进,又用舌头尖拱着乳头根慢慢的往顶尖上撩。 沈延生痒得受不了,缩起身体开始往上躲。一边躲一边发出低低的笑声,笑到一半成了喘。垂下视线,他在起伏的胸膛底下对上了赵宝栓的眼睛,那眼睛直勾勾的盯住他,然后慢慢的从嘴里吐出舌头,用力的碾了他挺立的乳头。 快感电流般上袭的一瞬,沈延生晕头转向的只是发昏,伸出手在自己湿漉漉的乳粒上拨了拨,他皱着眉头埋怨道:“痒,别舔了。” 赵宝栓拱下脸用鼻子贴着他的肚皮走,走到腹下,用下巴颌蹭了蹭他裤裆里隆起的一小包东西:“那我换个地方舔?” 沈延生吞了口唾沫说:“……那是尿尿的地方。” 赵宝栓的脸顿时黑了,拧了把大腿恶声恶气:“闭嘴,再胡说八道我让你以后蹲着尿。” 沈延生动了动腿,仿佛挺来劲,活鱼似的从赵宝栓身底下扭出来,摇摇晃晃的站直了身体。 “不,我是男的,我要站着尿!”说着,腿一弯屁股一翘,他把自己裤裆里的小鸟剥了出来,因着刚才的快感,粉啾啾的东西有些半硬半软。颤颤巍巍的从底下黑色的毛丛里探着脑袋,随着他一个挺身的动作,不要脸的闯到了赵宝栓的嘴边。 赵宝栓心中大惊,差点没从床上蹦起来。 这演的是哪一出? 平常看着跟个贞洁烈妇似的,摸一下亲一口都要不得。 怎么一喝了酒就成这样了? 那要早知道是这样,给他灌点黄汤不就什么事都成了么?! 懊悔不已,赵团长也不耽误眼前,抓住那支东西弄了两下,当即就弄得沈延生哼哼唧唧的往外冒起了水。 “看不出来,还挺骚?”伸手握住两粒卵丸,他抬眼往上看,发现沈延生正用两只手捂着嘴,底下雪白的胸脯,红艳艳的挺着乳头。 真漂亮。 一把攥住沈延生的白屁股,手心贴住肉就是狠狠的两把揉。直把白屁股揉得变了形,赵宝栓把脖子向前一抻,热乎乎的嘴唇贴到了分开的大腿内侧。 沈延生站在原地一哆嗦,底下的鸟又硬了一些,粉红水灵的翘得笔笔直,一看都知道没怎么用过。赵宝栓油淋淋的舔着他大腿里的嫩肉,一寸寸一厘厘连咬带含。顺着腿根子里的两个卵丸一路往上,最后嘴唇一包,咂糖球似的,含住了整颗溜圆发湿的顶端。舌头尖撬进马眼一划拉,沈延生就站不住了,啊得发出惊叫,一把抱住了赵宝栓光溜溜的脑袋。 赵宝栓下巴糙,胡茬探头探脑的从皮肉底下冒出来,刺刺的擦了沈延生的大腿。沈延生又痒又麻,扭着屁股就想往后挪,但挪得不甘不愿,一根东西舍不得离开赵宝栓的嘴,总要下意识的挺身回去,挨一挨那滋味美妙的舌头。 赵宝栓看他别扭,抬头往上一顶,直接把他给推到了。 再趟下去,两个人都露出了火急火燎的模样,赵宝栓捧着一张脸亲不够似的到处下嘴,底下一根粗大的东西硬得笔直。 炮筒子点了火,直撅撅的戳开两条腿挤向会阴,一挤一送,水溜溜的圆顶便时不时的在汗液的润滑下冲到屁股缝里去耍两下流氓。 沈延生躺在下面双眼紧闭的阵阵发抖,只觉得屁股那里被磨得发痒发烫,非得好好叫上两声才能发泄。然而真张了嘴,他又叫不出喊不出,因为嘴里吃了赵宝栓的舌头,除了和着唾沫往下咽,他真是连一句完整的囫囵话都讲不出。 赵宝栓紧紧的压住他,腹下石块似的坚硬,然而触感厚实韧劲,快垒分明的肌肉沟壑牢牢顶住他的老二,他就舒服得浑身发软,好似周身血液都随着快感倾注到那坚硬的器官中去,兴致勃发的要从前端的尿口中狠狠顶出来一样。 渐渐的他有些无法自持,刺刺的胡茬贴住他的耳朵面颊,不断的摩擦刺激那地方细嫩的皮肉,让他浑身发烫,血脉贲张。鼓着胸脯发狠的呼气吸气,当胸两粒乳头全随着呼吸顶出去,一下下的揉在对方鼓起的胸肌上,感觉美妙无比。恍恍惚惚的,沈延生张开两条腿,照着上面精壮的腰身夹过去,牢牢的把两个人捆到了一起。 赵宝栓趴在他身上,一门心思的耸着老二顶他,一摸腰上的腿,心里就痒痒的一阵涌动,扭头吸进人暖呼呼的颈窝里去,他舌头湿漉漉的卷住了沈延生滑动不止的喉结。嘬,舔,吸,含,他想着法儿的折腾对方,直把人弄得嗯啊乱哼,最后竟是小猫叫春似的,把他叫了个骨酥肉软。 “小宝贝儿。”身心愉悦的乐到兴头上,他开始抱着对方一截亲一截退,退到最后折起两条腿露出屁股,他把蓄了唾液的舌头挤进了紧揪揪的后穴。 沈延生只觉得一阵湿痒,痒过之后脊背开始麻,麻得又酥又甜,好像整个人都要融化一样。情不自禁的发出低吟,他恨不能那条浅出浅入的舌头能彻底的伸进去,替他挠一挠刮一刮,因为细密的快感一层层的从那里面扩散出来,烧得他浑身燥热,快不能活了。 粉色的入口很快在唾液的浸润下现出了鲜亮的颜色,张合不已的发出收缩的动 恋耽美 分卷阅读31 狼狈相奸 作者:节操帝 。赵宝栓看的老二发胀,对准位置,重新趴到了沈延生身上,握住自己慢慢的往那地方插进去,果然一寸紧过一寸。 进到底顶到头,入口的褶皱也被彻底的撑平撑开了,整个后穴仿佛成了一张贪婪的小嘴,不光是吃进去了,还要活动着喉咙里的肉一点点的吸着往下吞。 赵宝栓爽的头皮发麻,强烈的快感让他有点失控。一双手从腋下穿到人后背上,握住两侧肩膀,他牢牢的固定了底下的沈延生,然后开始卯着力气一下一下的往里面顶。 沈延生醉得七荤八素,可还知道羞耻,伸手捂住眼睛,光剩下一张嘴和里头红艳艳的舌头,随着顶送的动作不断的发出支离破碎的叫声。 他皮肤白,白得冒着亮晶晶的汗,看起来像条体态优美的银鱼,银鱼怕羞,羞得身上一片片的透出诱人的粉。 赵宝栓喘着粗气进出,每一次都是整根没入,剩下两粒卵丸紧紧的贴在展平的穴口处。里面火热烫人的好,榨得他腹下酸软难忍,又痛又紧,刚出来又怀念,恨不能连鸟带蛋的把一整套家伙全都塞进去,叫那热乎乎滚烫的小嘴吸上两吸。 俯身舔着沈延生的嘴唇,他急切的衔住了里面的舌头。软绵绵的咬着吃,卷着舔,只咬的那抹活肉东躲西藏的没处去,最后让他彻底的堵在嘴里,痛痛快快的尝了个透彻。 沈延生扭动着身体发出呜咽,一双手摆在赵宝栓身上,起初还会躲避似的推两下,然而推到后面变成了不要脸的搂搂抱抱,紧紧的攀住人坚韧厚实的脊背,竟是连松都不肯松了。迫不及待的把自己向上送,仿佛浑身皮肤都有了吸附的功用,赵宝栓捅得越深,他就越痛快,痛快得不能自已,就要牢牢的抱住对方来寻找安全感。 两个人都不说话,光是吭吃吭吃的花着力气猛干,等到沈延生哭哭啼啼的出来一次,赵宝栓还硬着。一下把人从床上抱起来,他无意中发现浴室小间的门正敞开着。从他这位置看过去,那地方刚好是一面镜子,不太大,却高低适宜的能照出两个人的样子。 赵宝栓抱着沈延生结结实实的亲了两口,把人搂到了自己怀里,对着不远处的镜子,他拉开了沈延生的两条腿。 尽管隔着距离,但他还是能清楚的看到那地方湿的一塌糊涂,老二软绵绵的垂着,四周是打缕的耻毛,全让水给沤透了,油亮乌黑的贴在雪白的皮肤上,带着说不出的味道。 赵宝栓从后面衔住了沈延生的耳朵,然后托着他的屁股一点点的把自己插进去。镜子上,虽然没有撑开褶皱一寸寸深入的画面,却能看见他粗长的东西一点点的被对方吃进去,等到整根入底,他身上的沈延生也回了神。 睁开眼睛,沈延生的脑子里还是糊的,混混沌沌,只有浑身上下的感觉器官极其敏感的醒着。 赵宝栓看他两眼湿润的在镜子中抬了脸,顿时兴奋,狠狠的朝上顶了两下,都顶得沈延生忍不住叫出来。 抱住两条大腿,这姿势其实有些屈辱,把尿似的露出鸡巴和卵蛋,只要他一干,那套东西就颤巍巍的乱抖一气。 一下接一下的往里面艹,赵宝栓很有征服感,要知道沈延生平常鼻孔朝天的狗模样,他能这么干他一回,也算没有白活。 揉面似的随心所欲,赵宝栓把沈延生折腾了个遍,翻着花样干了好几回,最后怕人醒过来找自己算账,只好一枪打在了沈延生的脸上。从睫毛尖到鼻子嘴唇,眼看着白浆浆的东西一点一点的淌下来,看到最后赵团长又心痒难耐,扑上去把人脸给舔了个遍,吃了自己一肚子的孝子贤孙,才心满意足的睡过去。 78第七十五章 沈延生做了一晚上荒诞离奇的梦,醒过来只觉得自己浑身都是痛,从头痛到了脚,腰腿屁股更是动都不能动。 这是怎么了? 脑子里滚过几秒空白,他木木的眨着眼睛望了望上方的天花板。天花板上盘着螺旋的花纹图样,是他卧室里的图样没错。 昨天是中秋节,他给家里的佣人们放了假,然后赵宝栓就从院墙后面翻进来了。他们一起喝了点小酒吃了点小菜……然后…… 然后他就做了那个奇怪的梦。 不对,可能不是梦。 惴惴不安的掀起被子和衣服,他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胸脯往大腿,一长串的红痕和牙印简直看得人头皮发麻。 这是一个梦能梦出来的东西? 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他忍着屁股里的痛翻了个身,六神无主的呆了一会儿,终于伸手去按床头的电铃。电铃连着底下的客厅,一按就会有佣人上来服侍。 手指头刚刚碰上去,卧室的门就开了。 沈延生一丝两气的抬起头,却在半开的门后看见了他最不想看见的人――赵宝栓。 “小宝贝儿,醒了?”赵宝栓笑嘻嘻,面上颜色红润,两只眼睛齐齐的透着光,是个精神头十足的模样。一手托盘一手拉开门,他把自己高大的身体挤了进来。然后温温顺顺的走到床边,对着沈延生一撅嘴,“我给你煮了碗红糖水,你先喝点?” 沈延生脸色雪白,皱着眉头说:“你先扶我起来。” 眼神脾气和和气气,简直令赵宝栓喜出望外,扯过个枕头让他靠着,笑一眼看一眼的吹了吹碗里的糖水。 沈延生屁股痛得厉害,不能坐着,只好侧身靠住枕头,一言不发的盯着赵宝栓开始出神。 他不能跟他闹。 因为闹了显得他没气度。 但是他也不能什么都不说,因为赵宝栓的确趁他醉的晕头转向占了他的便宜。 占便宜。 一想,沈延生脸红了,红得烧到耳朵根,那腿间酥麻的触感又清晰的浮上来。 也不能全算是人家占了他的便宜,毕竟他也在这过程中…… 既然说不清,不如就此趁乱把人打发走,等日子过了,这事也就淡了。 井水不犯河水固然是最好,可也不能因为湿了一次鞋就永世不行。毕竟赵宝栓这人还有用处,他不会因为被枝条刮过脑袋,就放弃一整颗大树。 汤匙递到嘴边,他低声说:“你走吧。” 赵宝栓一脸茫然的站在旁边,当然不懂他心里头风一阵雨一阵的变化,开口问道:“怎么了?” “没怎么,我这里又不是开着大门做生意的酒楼饭店,你都蹭着住了一晚上了,见好就收吧。” 话虽说的不大客气,可一句没提起昨天晚上的事情。赵宝栓本想着他要是哭哭闹闹的跟自己发一场脾气,自己就好言好语的劝。这人都是肉做的,天生就耳根子软,一天说不通就说两天,总有能把人说动的一天。可现在沈延生连话都不让他多讲两句,直接开口就撵人,他怎么能答应。 把碗往手边的小立柜上一顿,大屁股黏住席面就开始脱鞋。 “你干嘛?”沈延生匪夷所思的看着人从新爬到床上,脊梁骨都快冒汗了,“你不走,又上我这床上来干嘛?” “睡觉!”斩钉截铁的做出回答,赵宝栓开始抽沈延生胳膊底下的枕头,吭哧吭哧的抽出一个小角来,大喇喇的就把后脑勺埋了进去。他的位置刚好贴着沈延生的后背,驾轻就熟的躺进去,胳膊向前一捞,就把沈延生搂住了,“干了你一晚上,我也累。” 话音未落沈延生变了脸色,甩开腰上的狗爪,扭头喝道:“走不走?” 赵宝栓两眼微闭,从眯曲的眼皮子底下射出两束戏谑的光来:“怎么着,用完我就想甩手扔?” 用?! 沈少爷勃然大怒。挣扎着跳下床,一瘸一拐的蹭到了门后的衣服架子前。然后摸摸索索的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了钱包。 哗啦一声,两张十块甩在了赵宝栓脸上。新钱挺括,还带点油墨香。赵宝栓捻起一张摆在鼻尖底下仔细嗅了嗅,挑起眼皮低声道:“嫖我?” 沈延生居高临下:“嫌多?” 赵宝栓看着他,一张脸上表情复杂,像要发怒又像要发笑。冷不丁的从床上蹦起来,他跟只扒人的大狗熊似的,牢牢抱住了沈延生。 “嫌少,卖你一晚上力气,就这几个钱?” 沈延生没想到他会这么的不要脸,急赤白脸的骂过去:“你还当自己多金贵了?给你钱就是看得起你,还不快给我走?!” 赵宝栓撅着嘴巴回击道:“我不金贵就你金贵?屁股上镶金怎么了,日不得干不得?” 两个人小孩儿似的起了性子,扭在一起互相放着嘴炮,谁也不肯退让。就在难舍难分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沈延生探头就要喊,赵宝栓一把摸上来,先一步捂了他的嘴,然后主人似的高声向外问道:“谁?” “团座,是我。”门外面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急促,是他家里的小跟班――瞎眼。 奇怪,这个时候,瞎眼怎么跑来了?他不是跟刘炮和马二墩他们一起玩去了么? 愣神的工夫,沈延生狠狠的踩了他的脚,“啊”得一声窜开去,卧室的门也开了。瞎眼军装笔挺的站在外面,神色有些慌张。擦身掠过沈延生,他踮着脚把嘴巴凑到了赵宝栓耳边,悉悉索索一顿,也不知道说了什么。 赵宝栓凝着神听,脸上颜色未变。末了一拍小跟班的背,扭头对沈延生说:“你先歇着,我抽空再过来。” 说完,他大步的走出去,走到门口忽然停住,抓住瞎眼问:“身上带钱了么?” 瞎眼一头雾水,楞了楞从口袋里摸出几张零碎的纸币,用两只手托着交出去。赵宝栓接过来点了点,加上刚从“嫖客”手里赚来的二十块,一股脑的全塞给了沈延生,然后大气的拍了拍小白脸的脸蛋说,“记着把糖水喝了。” 走廊楼梯上脚步咔哒咔哒,这对主仆一前一后的扬长而去。沈延生莫名其妙的站了一会儿,忽然脸色刷白的把手里的钱扔在了地上。 这时候正赶上个洗扫的佣人上楼来,见着主人脚边落了钞票,便好心提醒:“先生,你的钱掉了。” 沈延生拔脚往浴室里去,忿忿的说道:“不是我掉的,你想要捡就是。” 佣人是个有年纪的老妈子,遇上这样的便宜当然喜笑颜开。嘴里哎呦哎呦的支应了两声,上去就把钱捡了,一张张摊在手心里慢慢的展。开开心心拿了要走,后面的沈延生又追了出来,雪白的手心往她面前一伸,说道:“拿来。” “啊?”佣人长着嘴不明所以。 “钱还给我!” 老妈子一脸惋惜,讪讪的把手揣在布巾围子里走了。沈延生把卧室的门一关,歪歪扭扭的走到了房间一侧的立柜前。拉开抽屉打开里面的暗格,一个方形的保险柜出现在他眼前,这是他的小金库,是他的命根子,来罗云之后的所有根基,全都在这里面了。 点了点手里的钱,沈延生一把扔进去,几张钞票混在一堆价值不菲的手表跟金条里面,廉价的不值一提。 哼,为什么不要,不偷不抢,不要白不要! 赵宝栓带着瞎眼出了沈家院门,并没有回自己的宅子。司机早就把小白车停在门口,刚一坐进去,在后排久候多时的刘炮,立刻把脑袋凑到了他跟前。 “老大,虞棠海那老混蛋果然不肯乖乖给钱,他让人撺掇着商会那帮老东西成立自治委员会,专门管各大铺面的人头和生意。” 赵宝栓坐在车里,缓缓的出了口气:“自治会成了?” “现在还没成,但是我看这架势是快了,就差个领头的。” “差个领头的?”赵宝栓嘴角一扯,望着车窗玻璃露出个讥讽满满的笑,“好啊,那就等着,不管谁肯出来领这个头,一个字,杀。” ==== 沈延生在家里过了几天消停日子,终于在这天看见怀表的时候想起了仇报国。这空头旅长也是奇怪,明明之前还说有事要跟自己商量,到了过节的时候却是彻底的销声匿迹。如今过了这么些时间也不见他再来提,想必是事情已经自行摆平了。 不过念在礼节上的一些问题,他还得过去看这旧同窗一眼,虽说人家现在派不上什么用场,但好歹是有情分在。没准什么时候人家咸鱼翻身的回了本,他要再扯关系,也不难。 动身去铺子里看过生意,顺道的,他让司机把车开去了旅长府。 车子一进街口,沈延生就嗅到了一些别样的气息。 往日来,这宅子就跟主人的官位一样,光有个堂皇的模样,没多少正经的守卫。然而这一次,却是大变了模样。从街口开始,站岗的士兵分成左右两边夹道而立,一个个武装整齐枪械完备,脸上的表情都是肃穆庄重的。 沈延生的车才进去大半,就让几个士兵给拦了下来,为首的是个生面孔,敲着汽车玻璃问得很不客气:“这位先生,前面是旅长府,这道不能通行,你还是回去绕路吧。” 沈延生往车窗外望了望,说道:“我不是路过,我就是来找你们旅长的,你能给我放个行么?” 士兵面无表情的盯了盯他,问道:“先生贵姓?” ============================= 作者有话要说:o(n_n)o哈哈~哇终于下雨了!好开心!虽然天气还是挺热,但是8月份马上就要过去啦~~~啦啦啦,等着被秋老虎晒成人干什么的好期待啊哈哈哈哈~~~姑娘们千万注意防暑降温哦~~~ 79第七十六章 跟着领路的卫士进到院内,沈延生愈发觉得情况有点不大对头。平常来,这院里基本是见不到守卫的,兵权攥在虞棠海手里,仇报国所能支配的只有他的私人卫队。既然只是卫队,规模就不会很大,起个装点的作用,根本摆不出这样的架势。 可如今这宅子里到处立满了佩枪的士兵,一个个训练有素的模样,可比看宅护院来得正式了许多,仿佛旅长府忽然成了军事重地,需要层层林立的把手才能凸显出它的威严与分量。 穿过正门上到二楼,沈延生在一间居室内见到了仇报国。多日不见,这位同窗气色大变,少了苦哈哈的模样,多出的是意气风发的张扬。坐在一张深棕的写字台后面,他的双眼是明亮而自信的。见到沈延生也没言语,只是微微颔首,极为客气的从嘴角弯出一抹弧度。 “沈老板,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沈老板? 沈延生被他这装模作样的架势弄得一愣,不由自主的拿余光瞥了边上的卫士。 卫士挺身而立,站在门边丝毫也没有要离去的样子。 沈延生迟疑片刻答道:“往日仇旅长一直对我照顾有加,今天特地找机会来言谢,还望仇旅长肯赏我这个脸。” 仇报国笑微微,目光从沈延生身上跳到卫士那里。卫士用一种近乎严苛的目光盯了他一瞬,转身出去了。 关上房门,仇报国立即变了脸色,面带愁容的从写字台里出来,他刻意的高声说道:“沈老板,你我多少也有些交情,何必这么客气呢?” 沈延生配合似的应了两句,看出这里气氛诡异,心情也从随意的探望变成了凝重。立在当地,他望着仇报国低声问道:“你这里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仇报国脸色不大好,摇了摇头说道:“这事说来话长,我现在也是后脑勺顶着刺刀尖,逼不得已了。” 后脑勺顶着刺刀尖? “虞棠海为难你了?” “倒不是。” “那又是怎么了?” 仇报国顿了顿,走回写字台,弯身从抽屉里取出一份东西,递到沈延生手中:“看看这个吧。” 这是一份煤矿开采的计划书,地点就在罗云境内。 “不久前,开山修路的工程队在白家岙附近发现了一处煤矿。虞棠海为了发财,故意压着不向上面报,可也不知道怎么的,还是走漏了风声。你也知道这一带总有烟土生意经过,消息一出去,那几家大头也眼急,谁不想趁机捞一笔?” 计划书的最后一页,原本应该由镇长批签的位置是空的,光有合作方的大印子血红血红的敲在那里,落款是:启东贸易会社。 沈延生抬眼瞟了仇报国,指着上头大红的圆章问道:“难道你之前说的有人上门要牵线,牵的就是这家贸易会社的线?” “对。” 沈延生把计划书一合,丢在了写字台上:“这上面要的是虞棠海的批签,跟你牵什么线?” 仇报国无奈道:“那老狐狸早就得到风声把自己藏起来了,牵线的人找不到门路,才来找的我。” 沈延生笑道:“怎么,这大笔一挥就是桩日进斗金的大买卖。虞棠海疯了,有钱不赚,还把人往外推?” 仇报国道:“我起先也这么想,以为不过是个普通的开采合作,估计是虞棠海那边条件谈不拢才会避着他们不肯见。谁知道……” 说着话,门外响起咚咚的敲门声,片刻之后刚才的那个卫士又端着待客用的茶水进来了。仇报国见他冒头,顿时把写字台上的文件推到了暗处,装模作样的提着嗓门,又跟沈延生说了几句不着边际的话。 直等卫士关门出去,他才压着声音继续说,“去年你还没有来可能不知道,日本人要在晋州设立大使馆,当时因为晋州内的几股势力竭力反对,最后才没能得逞。” “这事跟煤矿的开采有什么关系?” “是没什么直接关系,可启东贸易的幕后老板是日本人,我怕他们……怕他们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仇报国此言一出,沈延生也跟着头皮一紧。 罗云镇地处要道,在这附近一片的县镇中,经济也是最为繁荣的。如今再加上铁路的修筑,日本人要是想借着罗云作为入驻晋州的驻点…… 想到这里,沈延生心里咯噔了一下,神情肃然的转向仇报国,问道:“你院里那些人是怎么来的?” 仇报国答道:“那些都是启东贸易暗地里换上去的。你知道保安团让虞棠海攥着,除了赵宝栓那边的人他支会不动,这镇里真能说得上呼风唤雨的只有那只老狐狸。启东贸易换上来的这些,明面上是给我这旅长府看门守院,可暗地里就是监视我,哪儿都不许我去!” 说到这里,仇报国露出了痛苦又悔恨的表情,似乎他命中注定就该是个终身配角,多他一个不多,少也一个不少,地位财富跟他没多大关系,可一旦出了事情,吃苦受累的却总是他。 连日的在虞棠海和启东贸易之间做着夹面,他简直苦不堪言。 “这架势你也看见了,虞棠海那里也恐怕早就有了消息。如今这光景,恐怕启东贸易的人也不愿意再拖。” “他们要动虞棠海?” 仇报国点头道:“如果虞棠海不答应,这边办事的人完不成任务也没法回去交代。我估计他们会假借我的名义对那个老东西有所动作。” 事情到了这份上,自是十分棘手,沈延生沉着一颗心听,听到最后竟是手心后背一同泛起了冷汗。 虞棠海既然避而不见,应该是对启东贸易的计划早有耳闻,而仇报国夹在当中,不管成或者不成,都不会有个善终的局面。 成了,唇亡齿寒,不成,冠上个通敌卖国的死罪,自然更没有活路。 “延生啊,我这趟怕是躲不过去了。”自知凶多吉少,仇报国仰身坐到沙发上,低声的叹了口气。 刚被虞棠海架空的那一阵,他也心浮气躁的埋怨过,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又妥协了。从他当上保安队队长开始,似乎总是运气占了大头。白家岙剿匪一事更是如此,要是没有赵宝栓,恐怕他连性命都保不牢。没什么本事,光靠着一点运气,能混到这份上也算好的,可任谁也料不到,真等他把一颗心搁进肚子里放平按稳,事情又自动的找上了门,不是好找,一找就要他性命。 当初知道沈延生和赵宝栓有一腿,他还不服,觉着自己有机会,可现在一想,只觉得庆幸。亏得沈延生没跟他好,否则少不了要被他拉着淌这一次浑水。 仇报国不是什么大英雄,他怕事,更怕死,所以此时见了沈延生,对于生存的渴望让他心里很是矛盾。 一方面,他盼着这位头脑灵活的旧同窗能寻得妙计救他一命,可另一方面,他又怕事情实在棘手,万一人没救到,害的沈延生也沾上腥荤,到时候就真的连个可以给他烧纸钱上坟的人都没有了。 越想越悲痛,仇报国抬头望了望立在自己眼前的沈延生。沈延生正从衣服里摸出怀表,看着表面上的时间。 这表是他送的。 心里一阵阵的泛着酸,仇旅长形容悲催,简直快要落泪,就在他情绪极度低落的时候,沈延生走上来,摁手在他肩上轻轻的拍了拍。 “你也别急,先按兵不动能拖就拖,我出去打听打听情况,回来再商量到底怎么办。” 仇报国抓了他的手,说道:“你别想着救我了,虞棠海本来就不怎么信任你,可别为了我把你自己搅进去。” 沈延生看着他,安慰似的说道:“先别说丧气话,你我毕竟同窗一场,我怎么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往死门里撞。” 仇报国感动和万分,想起自己曾经利用过沈延生,于是倍感内疚,然而稍作思索,他又失望起来:“……你是不是,是不是要去找赵宝栓?” 沈延生一愣,问道:“倒是可以去找他,就看这事能不能给他好处,怎么了,你怕他不救你?不过他不救你,对他其实也没好处。” 仇报国说:“有没有好处很难讲,我听说他最近跟一个上海来的老板走的近,那老板跟晋州这边的几个大军阀关系都不错。赵宝栓要是想脱离虞棠海投奔其他势力,也不是没有可能。所以你这趟要是去找他……怕是……” 摇摇头,仇报国已经料想到了赵宝栓那里会给出的答复,面露苦相的说,“延生啊,我要是真的没了,你就每年给我烧点纸,逢年过节……” 沈延生打心眼里厌恶死亡,对于仇报国的这种“未雨绸缪”更是心焦无比,当即出言打断道:“有这空担心这个你还不如想想怎么拖时间,我回去也会想办法,总之不会让你这么莫名其妙的就没了活路。” 80第七十七章 正如仇报国所言,对于旅长府的异样,虞棠海早就看出了端倪。 沈延生先后几次前往镇长府,都遭到了拒绝,说是虞镇长腰上的伤又复发了,不方便会客。方不方便,沈延生心里有数,老爷子铁了心的谁也不见,这明显就是要放弃仇报国。 万般无奈之下,他也想过去找赵宝栓,可是一时之间找不到开口的契机。赵宝栓立场不明,要是贸贸然的前去求救,很可能把自己也栽进去。 一筹莫展的奔走了几日,这天在铺子里,沈延生遇上了亲自前来递送红利的孟小南。孟小南跟他交往不深,仅有的几次生意上的接触也都是乔振霖在出面。虽然没见过几次,但是对于这位不肯显山露水的美人先生,沈延生却十分有兴趣。 孟小南从人力车上下来,身上马褂长衫的作着中式打扮。雪白的瓜子脸衬得眉睫浓秀过人,乍一看,竟有些飘飘若仙的意思,宛如一张笔力深厚的美人图栩栩如生的立在眼前。 沈延生算是个自恋的,可见到孟小南这样的美男子,还是不由自主的分了神。等到他大蒙城初醒似的缓过来,孟小南已经笑盈盈的近到了跟前,微微躬身颔首,柔声向他开口道:“沈老板,有什么心事让你这么入神啊?” 沈延生顿了顿,面带尴尬:“孟先生见笑,不是什么心事,只是这两天睡得不安稳,有些走神。” 孟小南抿着嘴一点头,眼神中带点戏谑的揶揄。 这个莲花似的小白脸,真不知道有什么本事。先是拉拢了乔振霖,之后又让赵宝栓把捞金的好机会拱手交让。 不简单。 一双眼睛意味深长,他把沈延生从上到下的扫了一遍。发现这小白脸虽然个子不高,但比例良好,长腿细腰加上颗圆鼓鼓的翘屁股,单从外表上来说,还真有这么点意思。 孟小南从小在道上混,深知美貌也是铺石搭路的资本,此时瞧着眼前这位身姿窈窕的沈老板,便不由自主的对沈赵二人的关系作出猜想。 难不成这沈延生是赵宝栓的…… 浮想联翩,孟小南心中生出几分狭促的亵意,及至沈延生当面点了利钱,他才开口同人攀谈起来。 “沈老板,你这铺子照料得不错啊。” 沈延生垂下视线,客气道:“哪里,都是小打小闹的皮毛,及不上孟先生。” “哪里的话,我只是个跑腿伙计,累死累活,忙的都是别人家的生意,怎么能跟沈老板比。再说了,你不是还有赵团长这个好兄弟么,有他的协助,还怕生意做不长久?” 孟小南说话本来就拍子慢,不但慢,还隐隐的带点诱惑似的色气。倒不是他本身说的内容有什么不对,只是举手投足的语气眼神给人这样的感觉。 听他开玩笑似的说出这番话,沈延生暗自尴尬,却不好做反驳,因为搭上大洋公司这条金船,的确是有些无功受禄的意思。面带微笑的点点头,他向孟小南说了两句客气话,然后转开话题,问候了乔振霖的近况。 孟小南一样一样答得十分齐全,只是绝口不提元宝。这也是当然,元宝是个小子出身,是沈延生买回来送给乔振霖解闷的玩物,几乎不能算作个人。有谁会向一个自己不怎么喜欢的人交代一件玩物的近况呢? 两人一递一句的说了一会儿,沈延生亲自把孟小南送到了门口。等着伙计出去喊人力车的工夫,孟小南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着沈延生低声说道:“对了,差点把一件大事给忘了。” 沈延生一探头,问道:“孟老板还有事情要交代?” 孟小南摆摆手,脚步往前一抹靠近了沈延生:“沈老板,最近镇内的商会正在筹备着成立自治委员会,这事你知道么?” 自治委员会? 沈延生摇摇头:“商会都是些镇上有根基的,我一个外乡人,哪会知道这些事情。” 孟小南笑道:“沈老板真谦虚,我知道你跟镇长也是有点交情,加上赵团长这座靠山,你要想在商会占上一席之地,不过是个时间问题。” 沈延生望着面前笑微微的孟小南,不明白他说这话的用意,到底是在讥讽自己趋炎附势,还是另有所指。 孟小南既然有本事掌握大洋公司的生意,就不会不知道商会只是个看似民主的幌子。说是维护行内秩序,其实不过是集权化的彻底垄断。镇内的几家买卖说来说去全都向着虞棠海一个人,这里头浑水一壑深浅难辨,不是他可以轻易涉足的, 态度含糊的摇摇头,沈延生并未对孟小南的话做出回应。然而几天之后,他却意外的收到了一封来自虞府的邀请信。信的落款处写的是虞定尧名字,内容也很平常,不过就是许久不见分外想念,想让沈延生过去见一见,聊聊天。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虞府严丝合缝,简直快闭成一座铁通金城。如今这金城忽然主动的向他敞开了大门,沈延的生心中难免有些柳暗花明的感慨。 只是感慨过后仔细一想,他又发现这事情来的实在是有些蹊跷。 如果真是虞定尧想见他,大可以直接打个电话过来约时间,何必这样大费周章的用信件传递?除非真正想约见他的人不是虞定尧,只是借着虞定尧的名义。 就在这天晚上,沈延生在自家门口坐上了一辆小汽车,车子掩人耳目的在镇内绕了好一会儿,终于把他送到了虞府后门的一条小街上。 门一开,里面闪出个面目难辨的佣人,好像早就候在那个地方,专等着车子来。 在佣人的带领下,沈延生快步的穿过了几重圆拱形的月亮门。院内的道路分布复杂,加上九曲连环似的游廊,走了没多一会儿,他便不知自己身处何处了。 仔细的回想着自己方才绕过的那些庭间小径,他忽然觉得这宅子造得实在是别有用心。不但地方大,结构还如此之复杂,简直就 恋耽美 分卷阅读32 狼狈相奸 作者:节操帝 是贴着那老头子古怪多疑的性格造的。莫说狡兔三窟,虞棠海爱财又惜命,如今进到这镇长府里一探,老奸巨猾四个字可见一斑。 走了好一会儿,沈延生终于在虞府侧面的一间屋子里见到了信件真正的主人――虞棠海。 虞棠海躺在一张铺有软垫的罗汉床上,面色红润姿态安详,显然是早有准备。身边单留了个烧烟的伺候丫头,跪在小桌的另一端,专心致志的摆弄着灯口上正在烧制中的烟泡。 沈延生进去之后并没有立即就开口说话,而是默默的候在一旁。等到丫头伺候完虞棠海,端着一盘子烟具安静离去,他才轻手轻脚的坐到罗汉床边。 罗汉床造得宽敞,虞棠海仰面朝天得躺着,两只脚还离着床沿有好一段距离。沈延生见过虞定尧怎么讨好这老头子,这时候便驾轻就熟的做起了模仿。 抱起虞棠海的两条腿一前一后摆到自己大腿上,他开始照着腿骨的轮廓一节一节的往上捏,一边捏一边试力道似的,时不时的抬眼去望一望对方,以便及时的根据对方脸上的表情灵活的控制力道和角度。 虞棠海年轻的时候腿脚不大好,一到季节更替总要阵阵的发酸发胀,沈延生这一招投其所好,正让他舒眉展颜。眼未开,老狐狸的嘴角先似笑非笑的露出了几分笑意,等到看清沈延生往这边投来讨好的目光,便慢悠悠的抬起一条腿,压到了沈延生的手上。 “我听门房的人说,你前阵子来找过我?” 沈延生毫无犹豫,开诚布公的低声说道:“来了好几趟,可都被府里的人拦下去了,说您不方便,没见着。” 虞棠海望着青年舒出口气,幽幽的从嘴里吐出句子来:“人老了不过是眨眼的事情,我这一把老骨头折腾不起咯。” 沈延生想了想,老当益壮几个字被咽了回去,指头轻轻的压住虞棠海的腿面捏了两下,说道:“入秋了天气会慢慢转凉,您要多注意身体。” 虞棠海看看他,闭起眼睛嗯的一声作为回应,很快便静了气息。就在沈延生以为他快要睡着的时候,老头子忽然开口说话了,嗓音沙哑。 “你不问我为什么叫你过来?” 沈延生指下动作一顿,脸上乖顺的神色也骤然减弱:“能问的我已经知道了答案,不能问的,恐怕也只能等着您老人家亲自开口跟我讲才行。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劳心费神。” 虞棠海听着这话,睁开眼睛表情全无的盯了他半响,最后哼的从喉咙里滚出一声低笑:“你很懂得自我保全啊。” 沈延生跟着翘了翘嘴角:“是明哲保身。” 嘴上不说,沈延生心里却清楚,想要救仇报国,光靠一张嘴一根舌头的求情开解是不行的。只有让虞棠海觉得仇报国还有用处,他才不会这样毫无怜惜的舍弃这颗棋子。 可怎么才能让虞棠海觉得仇报国有用呢,想来想去,沈延生能想到的,就只有赵宝栓了。如果赵宝栓的势力日渐壮大,虞棠海手里又没有一把只会听话的枪,恐怕这老头子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 离开镇长府,沈延生并未从虞棠海那里得到只言片语的承诺,然而言语中流露的态度与立场,却让他在老头子那里稍稍的稳住了脚跟。 回到家里,他好好的睡了一觉,然后在第二天中午的时候,昂首阔步的,走去敲了隔壁的大门。 赵家的门房认识他,一开门态度就很不一样,问都没问,直接就把人领到了堂间里。堂间的椅子上坐着瞎眼,怀里抱着只灰兔子,一手正捻着糕点往嘴里塞。 看到沈延生,他并没有立即作出反应,光拿两只眼珠子盯着他看,从远看到近,最后舔了舔手指,问道:“沈少爷,来找我们团长?” 沈延生点点头,瞎眼却坐在原地没有动弹,只是半仰着脸回答道:“我们团长不在,前几天跟孟老板一道去了上面,估计还得两天才回来。” =====================================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去看房,累成狗了直接,所以这章在内容上略短小……嘤嘤嘤,实在坚持不住了,滚下去睡觉了!!!!!姑娘们么么哒! 81七十八章 赵宝栓不在罗云,一辆吉普捎着他和孟小南一道去了三河县。三河县位于晋州南面,是个山岭连绵的好地方。山中造了好几所兵工厂,都是县内军阀孔德荣的产业。 孟小南常年的为着大洋公司东奔西走,对于内陆的运输线非常熟悉。道路熟,人更熟,南下北上,有权有势的,多少都同他有点关系。 关系多,四通八达的总能派上用处。这趟领着赵宝栓到三河,就是用处。 三河县的兵工厂刚出了批仿德的新货,便宜又好用,赵宝栓手里攥着钱想买,却苦于没有门路,人家那是自给自足的产业,他一个下级镇的小团长有什么资格觊觎。 好在孟小南素来和孔德荣有些生意上的往来,帮着出面做了介绍人,使得这桩原本毫无着落的生意,很快就成了白纸黑字的合同字据。赵宝栓因此美了好几天,拉着孟小南在三河县里玩了又玩,还顺道的参加了孔府上的小型宴会。 他本来就长得不丑,加上刻意的追求,当然风姿翩翩的成了个粗犷型的美男子。跟孟小南摆在一起,是一粗一细的两种美。孟小南舌尖上工夫顶尖的好,总是三言两语就哄得人眉开眼笑,赵宝栓跟在旁边倒是没什么说话的工夫。不过他不说话也正好,笑眯眯的维持着稳重可靠的形象,歪打正着的给一众先生太太留了个好印象。 等到生意上的事情完全谈妥,赵宝栓也有些耐不住了,他心里装着个沈延生,这么久不见,那些花花绿绿的念想便挖心挠肺的憋得他浑身发痒。 归心似箭,他在这天下午带着第一批货回罗云。吉普车颠颠簸簸的开出一路,他都是眉开眼笑的,兴致高昂起来,还要扯开嗓子驴叫似的唱歌。孟小南跟他坐了老远,实在有些受不了这样的赵团长,便找了个借口准备换到后面一辆车上去。 车子刚在山路上停定,后面的小兵就脸色惨白的滚到了赵宝栓脚边。 “报,报告团座,我们车上……发,发现了女人!” 女人? 车在三河县上的货,当初是赵宝栓看着装的,这枪支弹药的东西里怎么能忽然冒出个女人来? 赵宝栓微微一愣,高声斥道:“人呢?” 小兵伸手往后面一指,灰扑扑的路上真走来了女人,还不是一个,是一双。前面一个穿着白色翻领的红色连衣裙,齐耳短发,后头那个个子稍微矮一些,穿一身蓝灰的布襟衫,怀里抱着个黄色的行李箱,跌跌撞撞的跟在连衣裙后面。 赵宝栓眯着眼睛看,视线从军帽的帽檐下远远的射出去,正对上那连衣裙笑微微的面孔。向着赵宝栓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女孩子开心的挥起了白藕似的手臂。 “赵团长!” 清清脆脆的一声叫,听得赵宝栓眉头顿锁。 这谁家姑娘?凭空里生出来,怎么也不知道羞不知道怕的? 莫名其妙的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孟小南,他发现孟小南脸色不大好,便抛开那姑娘的问题,小声说道:“孟老板,你晕车了?” “咱们有麻烦了。”孟小南摇摇头,站到了他面前。这时候那连衣裙的女孩子也跑到了他们跟前,先是对着孟小南点了点头,然后又用苹果似的粉脸蛋转向赵宝栓,笑意盈盈的说:“赵团长,你这车里可够闷人的,我差点就要晕在里面了。” 后面一辆车是专门运送物资的军用卡车,严严实实的裹了好几层油布,别说是她们这样娇弱白净的姑娘,就是个当兵的捂在里面,一路下来也不会好受。 赵宝栓盯着姑娘的面孔,神情里有几分严肃,虽然人家一口一个赵团长喊得酥酥软软甜腻惑人,但惑不住赵宝栓,因为他根本就不记得这姑娘是谁,只是觉得眼熟,好像见过,又好像没见过。 不知道怎么开口,他便抿着嘴角一言不发。姑娘眨着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看他,越看越娇羞,最后埋怨似的把脸一别,回过头去骂那后面个子稍矮的:“你这笨丫头,怎么走得这么慢!” 丫头抬手拨掉嘴巴边的一小撮头发,上气不接下气的回道:“小,小姐,这车子颠了我一路,我,我晕啊……” 说着,小丫头把怀里的行李箱又往上颠了颠,喘着粗气也走到了跟前。 孟小南要随行的替那丫头提了箱子,转头极其礼貌的向着连衣裙说道:“孔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原来这姑娘不是别人,正是他们这几日在三河县拜会过的大军阀孔德荣的小女儿,孔若。 孔若落落大方的往耳后掖了掖头发,回道:“我早就想出来玩一玩了,就是爸爸不同意,这次是趁着他不注意好不容易才偷偷溜出来的。”姑娘俏皮的目光往旁边一跳,跳到赵宝栓身上,她似乎对这位仪表堂堂的很有好感,脸上微微的泛起红晕,她说话的声音又柔了一些,“赵团长,搭你的车……你不介意吧?” 赵宝栓立在当地,显然还没从状况里出来,不过他也想起来了,这姑娘有个相当厉害的老子,而且这老子刚卖了自己一批军火。 认清楚人,他开口豪爽,完全没注意到一旁的孟小南正在冲他使眼色。 “不介意不介意,孔小姐是打算去哪儿啊,我捎你一段?” 孔若佯装思索的转了转眼珠子,说道:“这其实晋州我也不大熟,不过赵团长你是从罗云镇来的吧,要不然,我就跟你回罗云去玩两天?” 没等赵宝栓做出回应,孟小南当即劝阻道:“孔小姐,这是不是不太妥当,我们这一路全是男人,你跟你那丫头一起毕竟不太方便。再说了,孔司令那边要是没有你的消息,恐怕也要满世界的找你,你要是跟着我们去了罗云,难免孔司令那边要误会吧。” 对于孟小南的劝阻,孔若一副不以为意的态度:“爸爸那边我会去说清楚,况且我要是现在回去,他肯定在气头上,孟先生难道要眼睁睁的看我回去挨骂吗?” 孟小南摇摇头,面露尴尬:“这倒不是,只是我们带着你实在是……” “好啊,那我就问赵团长,要是赵团长同意带上我,孟先生也不用说什么了。” 问题丢到赵宝栓手上,再大也大不过顺水人情,想也没想,他就叫来两个士兵把孔若和那个丫头塞到了前面的吉普上,然后自己带着孟小南坐了后面一辆。把原本坐在驾驶室里的人,赶到车厢后方拥堵的角落里,孟小南坐在车肚子里,脸阴得都快出水了。 赵宝栓扭头往他这边望了望,还以为他还在晕车,摸摸索索的不知道从哪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个橘子来,送到了他手里。 “你干嘛要带上她?”事到如今,孟小南也顾不得客气,推开橘子,冷声问道。 赵宝栓瞟他一眼,裂开嘴嘿嘿的发出低笑,然后慢条斯理的剥起橘子。 “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我要是不带上她们,难道还要她们自己走回去?” “你可以叫人送她们回去。” 赵宝栓挖了块橘子塞进嘴里:“叫谁?我这趟就来了两辆车,多跑一趟这油钱算谁的?” 孟小南听出他这是无理取闹的找借口,便没好气的说道:“赵老兄,我说你该不会是看那个小姐长得漂亮……” 话刚说半截,赵宝栓用橘子堵了他的嘴。 “孟老板,你还不知道我么,我什么时候因为下半身的事情耽误过下半生?”意味深长的把视线方向前方,赵宝栓把剩下的橘子一股脑的塞给了孟小南,“你可别忘了,这趟生意还有一半的货在孔德荣那里,等他过两天派人运过来,我心里也不大放心。现在好了,回去叫那个孔小姐打个电话,就说先留在罗云让我关照几天,等到剩下的东西按时按量的送到手上,我自然就会派专车把人完完整整的送回去。” 孟小南听他说出这番话,面色一变:“你早就知道她跟出来了?” 赵宝栓摇摇头:“我哪有这么大本事,手眼通天了?不过是老天爷这么安排,我顺坡下驴而已。” =====================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出现新的女性角色了,哈哈,闻到狗血的味道了么~~~~ 82第七十九章 回到罗云,赵宝栓立刻把孔若和她的随行丫头送到了镇内的某所饭店里,安排好手下明里保护,暗中盯梢,他俨然把这位大胆奔放的小姐当成了一项重注筹码。 然而筹码本人对这样刻意的招待并无感知,还以为自己遇上了个负责的好男人,时时刻刻惦记着她的情况,只是碍于身份不好越矩。 孔小姐性子活泼,样貌伶俐,新新鲜鲜的像朵初绽的花,深得孔德荣的喜爱。加上从小就在县上的洋学堂念书,耳濡目染都是男女同等的摩登观念,所以到了这样的年纪便是个敢爱敢恨的大胆姑娘。 大姑娘花期正盛,姿态芬芳,对于爱情小说中描写的罗曼蒂克更是懵懵懂懂的生出了许多渴慕与仰望。于是,很不幸的,她在自家的宴会上,对偶然露脸的赵宝栓一见钟情了。 为了能跟这位外形上英俊勇武的赵团长扯上点关系,她抛弃矜持,偷偷的带着丫头扒了运输用的卡车。虽然一路颠簸吃了苦头,可她心里却极致甜蜜,仿佛幸福生活已经在她尖细的鞋跟之下启了程,只等她昂首挺胸坦然面对。 耐着性子在饭店里憋了几日,她每天都在等赵宝栓的消息,可等来等去,除了饭店里定时更换的每日菜单,竟是连一声问候都没有。按捺不住,孔小姐便带着丫头奔向镇内的团长府,谁知道红着脸去,却是凉着颗心扑了个空――赵宝栓不在家。 孔小姐一脸落没,在丫头的陪伴下闷闷不乐的继续游镇,而此时在军务处的赵宝栓也是不大高兴。 办公室中,摆着一张光洁明亮的写字台,赵宝栓坐在正对墙壁的内侧,在他对面,是面色红润的沈延生。 在三河县的时候,他相思病犯得厉害,心念滔滔简直不能自已。盘算着回镇就去找人好好热乎热乎,却不料前脚进门,后脚就从刘炮那里得了沈延生的消息。 就这几天的工夫,商会那帮人在虞棠海的授意下已经把自治委员会给筹备起来了,负责人不是别人,就是坐在他面前,表情温和的沈延生。 经过白家岙那一回,他以为这小白脸已经学乖了,谁知道人家只是消停了一阵子,转眼又要削尖了脑袋往麻烦里钻。 这算什么?明知道自己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恨不能扒着粘着时刻都不离手,这小子现在却故意的帮着外人来扒自己的口袋。 赵宝栓自认为对沈延生十分大度,可这事态下,还是忍不住想骂他一句给脸不要脸。 情绪复杂的盯住面前的小白脸,他克制着自己不要当场就发火,而沈延生摘了头上的礼帽摆到写字台上,一脸轻松的坐进椅子中,也不是着急开口的样子。低着头轮流的检查了自己的手指甲,他仿佛是对这今早刚修剪出来的弧度非常满意。 “是不是没想到会是我?”口吻轻佻,他把下垂的视线从指甲盖转移到了赵宝栓脸上,“生气了?” 赵宝栓目光定定的看他,视线露骨毫无保留,他在轻视他。 “生气?有什么好生气的。你跟虞定尧走的近不就是为了讨那老头子的欢心么,现在好了,你心想事成了?” 沈延生道:“话不是这么讲,人生在世,总得有个图谋,金山银山顶不过基地结实的靠山,我这么做,只是顺其自然。” 赵宝栓点点头,对这理由并不发表意见,开门见山道:“少跟我一套套的搬,说吧,你有什么要求?” 沈延生从椅子上站起来,在屋内漫无目的踱,一边踱一边扭头递来笑微微的目光。 “赵团长,我们好歹也是邻居一场,就算有什么要求大可以慢慢商量,你这么急三火四的就要步入正题,何必呢?” 赵宝栓不知道这小白脸又揣了什么坏主意,哼的一声笑道:“你这是让我日出瘾头了?” 说着话,他从办公桌前走了出来,走到沈延生身后,一把掐住了人细条条的腰身。防备着对方及时逃走,他这把掐得并不实,并且目的单纯,只是作势吓一吓沈延生。然而等了几秒钟,沈延生都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没有发火,更没有急赤白脸的当即翻脸,反而慢悠悠的伸来一只手,柔柔软软的用一手心细皮嫩肉盖了他粗糙的大爪子。一厮一磨,沈延生在他怀里掉了个身。 “我是有事来找你商量,不过不是商量你想的那桩。”沈延生脸上的表情趋于严肃,丝毫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赵宝栓暗暗吃惊,问道:“怎么,你不是替那老狐狸来谈条件的?” 虞棠海之所以成立自治委员会,目的其实很明确,纠结一股势力,再找个人出面把他们分布在各家场子里的人换下去。就算是再有人上门滋事,也会有自治会的人出面平息,如此,便断了赵宝栓的财路。没有钱,他就养不住人,时间一长,束手束脚的事情越来越多,他早晚会变成第二个仇报国。 只是赵宝栓想不通,沈延生为什么要搅到这件事情里来,如果只是为了一官半职,那么之前又怎么会放着参谋处的轻省位置不要呢? 思索不断,他忽视了恶意调戏的双手,等到沈延生从他怀里走出去,才回神似的,继续用视线盯住对方的侧脸。 “前阵子孟老板来给我递了一趟红利,虽然时间不长,但能给出那个数目的确是惊人。” “尝到甜头了?”赵宝栓道,神情中有一丝得意,“既然尝到了甜头,也是不是该回头想想我这个牵线搭桥的,要是没有我,你能从孟小南手里拿到这份买卖?” 赵宝栓说这番话,其实是不求回应的,因为他知道这小白脸似乎偏爱赖账,明的好处暗的好处照单全收,却从未有所表示。然而这一次,情况却有些出乎意料。只见沈延生沉默了一阵,忽然转过身来,语气恳切的对他说道:“没错,我是该好好谢谢你。” 赵宝栓立在当地,脸上的得意还没化开,却是惊得一愣神。做惯了水心里落石,他向来只熟悉这小白脸急赤白面的模样,如此通情达理,倒显得分外稀奇。 对着沈延生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他低声笑了:“小宝贝儿,你可别诳我。想要卖关子似的把我绕晕,可没这么简单。” 沈延生朝他面前走来几步,抬手在他帽檐上抹了一下,然后仔细端详得看了看他的面孔,缓声说道:“我是真想报答你。” 自下而上,那目光是微微的仰视,漆黑的瞳孔让似有若无的水雾浸得乌润发亮,亮的好像天边上的星子。 毫无疑问,沈延生是漂亮的。 赵宝栓低头看着他雪白的脸蛋,忽然觉得这份漂亮又被递进似的具象化了,鬼使神差,他胸中忽的涌起一股来路不明的柔情蜜意,俯视中,他把一张面孔低垂下去,同时风吹羽毛似的轻声问道:“你要怎么报答?” 黑亮的眸子渐渐的聚拢笑意,沈延生嘴角轻扬:“你想不想当镇长?” 当镇长?赵宝栓喷笑。 举起手包住人半张白里透红的脸,他说道:“这大话讲的都快顶天了,你还是跟我说点实际的吧,比如今天晚上给留个门什么的。” “谁跟你说大话,”沈延生态度认真,别开脸回道:“现在机会就在眼前,你要是不想,我也没什么说的。”气呼呼的转过身,他拿了桌上的礼帽带到头上就要走。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有个士兵从门后探了半边身子进来。 “团座,有位姓孔的小姐说要找你。” 一听说有小姐找上门,赵宝栓率先的观察了沈延生的脸色。这小白脸半侧着身子,脸上的表情还跟刚才一样。想起上次在一品街的事情,赵团长心里忽然有些发虚。 “什么孔小姐,没看我忙着么,不见。” 一口回绝,他抓住沈延生的胳膊就要让小兵关门走人,然而沈延生正了正头上的帽子,转过身来正对了他,神情又恢复成了刚进屋时客气生分的模样。 “既然有客人,那我就不打扰了,自治会的事情等过两天我会派人给赵团长送一份议案过来,赵团长先看看,有什么问题,我们另说。” 说完,沈少爷迈步就要往外走,可赵宝栓不肯松手:“走什么,你刚才说的事情呢?” 沈延生道:“是我自己不会挑时候,不知道赵团长这么忙,没空听我在这里说大话。” 赵宝栓往回拽他:“不行,你的把事情给我说清楚了。” 门口的士兵望着这光景发呆,不知道是退出去好还是主动的给沈老板开门的好,探头探脑的立在原地,从他身后传来了咯哒咯哒的脚步声。 士兵惊奇的转过脸,口中轻轻的唤了一声:“孔小姐。”孔若已经推门进到了屋内。 大白天的擅自闯来军务处,这大小姐知道自己理亏,然而天生的豁性子打定了她天不怕地不怕的主意,主动出击便也成了一种值得骄傲的勇气。 勇敢的孔小姐热情而迫切,见到屋里的沈延生丝毫没有露出羞怯的表情,反而极有礼貌的站到门边,微笑的冲着屋内的人点了点头。 “抱歉,打扰到你们真是不好意思。” 沈延生回应似的作出点头与微笑,同时狠狠的抽回了自己的胳膊:“没关系,反正我们要说的事情也说完了,小姐来的很是时候。”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直出大门,一阵风似的撵走了。 士兵不知所措,想替屋内的人把门关上,却遭到了赵宝栓的制止。强掩下心中的急躁,他耐着性子把眼前的孔小姐引到了椅子前:“孔小姐,你怎么来了,这两天在镇内玩得怎么样?” 孔若佯装生气,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说道:“都怪赵团长这好人没有做到底,这地方好是好,可我又不知道怎么玩,哪里玩,满世界乱跑,浪费了不少时间。” 赵宝栓想了想,并无心思应付这位娇小姐,想着回去让瞎眼带她出去随便玩一玩,便开口问道:“孔小姐给家里捎过口信了?” 孔若摇摇头:“哪能这么快就说,怎么也要等我再玩两天,如果爸爸知道了,肯定会马上就派人来接我回去。” 赵宝栓道:“孔小姐不用担心,我既然答应了带你回来,就一定会照顾好你。只是麻烦你给孔司令报个平安,也省的他老人家担心。” 孔若笑嘻嘻,面色微红的低了低头:“赵团长,我知道你忙,不用总顾着我这边,只要偶尔的带我去镇里看一看就好。” 赵宝栓道:“这样吧,晚上我请孔小姐吃顿饭,你看你来了这么多天,我都没正经的招待过你。” 孔若受宠若惊的抬起头,眼中露出了欣喜的光,俏皮的作了个微微歪头的动作,说道:“既然赵团长这么客气,那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啦。” 83第八十章 自治会的办公地选在镇内的某所二层洋楼中,底下挂着自治会的大牌子,向里是门房和办公室。因为是商会的衍生组织,为了方便起见,楼上就设了个商会办事处。 虽说只是个民间组织,但幕后还是有政府组织的支持。开业也和普通公司一样,要准备揭牌和剪彩之类的活动。 沈延生身为自治会的会长,筹备的工作当仁不让。依照计划,正式挂牌的当天,镇长虞棠海会出席剪彩。沈延生心里清楚,如果启东贸易真的要有所动作,很可能就会选择这一天。而连日来保安团对场地的反复巡检和观察更能直接有效的说明这一点,老头子久未露面,这一次一定会愈发的小心。 沈延生先往自己铺面里去看了近一两个月的帐,回到自治会又把即将送去赵宝栓那里的协议书仔仔细细的翻了翻。新招来的干事办事不利落,总有些零碎的等着他拿主意,安排好那些繁杂是事务,坐上小车准备回家,已经是傍晚时分。 车座内,摆着司机下午就去书店中买来的报纸和书刊,沈延生随手翻阅,从一本彩画杂志中捻出了一张字条。 这是他和仇报国事先约好的联络方式,他每天都会叫司机去固定的书店取固定类目的杂志,里面有仇报国那边递来的消息。 字条中的内容和大多数人预想的一样,启东贸易决定在自治会揭牌这一天,给虞棠海一点小小的警告式教训。具体方式没有明说,但既然说是警告教训,应该还不到伤及性命的程度。 跟司机要来洋火,沈延生点着了手里的字条。 眨眼工夫,白纸黑字的记录便被金红的火苗彻底吞噬了。 沈延生把手伸到窗外,看着那些化为灰烬的讯息被车身外一掠而过的夜风,吹成了四散飞舞的碎块。 小车一路疾驰,回到家中,沈延生谁也没理。一言不发的直接上到二楼的卧室,然后把门一关,躺到了床上。 这几天实在忙坏了他,先是有铺子的里生意要照看,另外还有自治会的筹备工作要打理。为了找机会救仇报国,他硬着头皮从虞棠海手里接下会长的位子。可谁都知道,这把椅子只是看着漂亮,暗地里密密的立着针尖,一个不小心随时都会有丧命的可能。 躺在床上看报纸,他嘴里咔擦咔擦的啃着苹果,然而如履薄冰的现状又让他吃得毫无滋味。啃到下巴发酸,他干脆把报纸和苹果一起丢到了旁边,然后跳下床去,打开了唱碟机。 屋子里悠悠扬扬,荡起轻柔欢快的音乐。沈延生站在桌子旁边,摇摇头摆摆屁股,忽然很想合着这曲子跳一支舞。 甩掉脚上的拖鞋,他站到了房间当中,然后抬起双手,开始想象自己现在正搂着一位娇俏可人的舞伴。 舞伴身姿轻盈,动作灵敏,好像一只轻轻巧巧的小鹿,随着他不断旋转的舞步慢慢的融入欢快的曲调之中,越转越快,越跳越轻。 忽然之间,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模糊了他的视线。两腿发软的倒下去,他听见身下的西洋床发出沉闷的咯吱声。 毫无滋味。 看报纸,吃苹果,还有跳舞,都让他觉得毫无滋味。 蜷起手脚翻了个身,他躺在床上抱住了自己的膝盖,然后闷闷不乐的又想起自治会的事情。 镇内那几个来钱的场子基本上都有赵宝栓的人。如今既然成立了自治会,这些人就要从场子里撤出来,这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一群丘八惯吃惯拿,现在忽然断了他们的财路,这帮人怎么可能善罢甘休?即便是他明面上同赵宝栓谈妥了和解的条件,但暗地里的利益纠葛还是会令人头痛不已。 翻来覆去的思想着各种问题,他忽然的想起了下午见过的那位孔小姐。想到对方那副年轻漂亮的面孔,沈延生忽然有些无力。虞棠海只当他是个幌子,必然不会给他实权,而他之所以敢接下自治会的摊子,靠的不过是赵宝栓对自己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稀罕。真要说这稀罕应该上纲上线的划到情爱之说里,他又有些莫名的不自信。 万一赵宝栓看他不过像乔振霖看元宝,只图个新鲜好玩,什么时候性子过了就过了,并不能作为相互信赖的依凭,那他岂不是成了个大笑话? 挺身从床上坐起来,他忽然觉得胸口壅堵难捱,呼哧呼哧几声粗喘,脸也开始渐渐发红,红得烧透耳根,他终于忍无可忍的攥紧了一双拳头。 从小到大,没人从他手里抢过什么东西,就算是他不怎么喜欢主动嫌弃,别人捡了他还是一样要不高兴。 赵宝栓对他还有用处,是大用处,如果因为这么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孔小姐,张小姐就坏了计划,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沈少爷死要脸,到了这节骨眼上也有些犯急。起身从柜子里翻出件大衣,他披上就走。脚步匆匆 恋耽美 分卷阅读33 狼狈相奸 作者:节操帝 下到一楼,有佣人上来问他要不要开饭,这时候天色已完,过了正经吃饭的点。只是这一宅子的人看他回来的时候面色有异,谁也不敢主动上卧室去敲门询问。 此时见了自家先生,这些佣人都暗自松了口气,谁知晚饭还未顺利开起,沈延生便疾步如飞的冲到了院内的高墙下。 这墙之前让隔壁反复挖了好一阵子,重新修补过后倒也呈出新貌来。沈延生站在院墙的阴影中,对着身后的佣人一摇手:“给我拿个梯子过来!” 佣人不知道他做的什么打算,却不敢多问。手忙脚乱的依着墙面架起一支扶梯,还没抬头,沈延生已经扶着他的肩膀踩了上去。 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家先生骑上墙头,佣人简直有些犯懵,他从来没见过沈延生这幅毫不讲究的模样。 大晚上的翻院墙,这是要去隔壁的团长府串门? 心里头泛着嘀咕,一张嘴却是越抿越紧,及至用半边身子把沈延生送过了墙对面去,他才小心翼翼的顺着扶梯上去,越过面前成行的黑瓦低声问道:“先生,你这是……”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全,墙根底下“哗啦”的响起了瓦器碎裂的声响。怕是沈延生下脚的时候没挑好地方,踩了人家院里的花盆。 “先生,你没事吧!”小声嘀咕,佣人心里着急,登梯上墙,就要从那头跟着翻过来,然而刚攀上一条胳膊,沈延生仰头就甩了他一记眼刀,同时在嘴上立起根指头,扬手冲他做了个“走”的姿势。 花盆声惊起赵家院内的人,这时候已经有人提着灯朝院墙的方向走过来。沈延生赶走了自家佣人,开始没头没脑的在这一小片草木交织的区域里乱窜。 他有些后悔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样可笑的事情来。放着好好的大门不走,偏偏要趁着夜色来翻墙。记起之前中秋的那一次,他还笑过赵宝栓,没想到这么快自己就头脑发热的做了效仿,并且是效仿得极不出色。脚腕子一动就疼,恐怕是刚才落地的时候踩偏了位置,把脚扭了。 苦不堪言,他借着夜色把自己猫成一只深黑的小动物,然后慢慢的缩向院子一侧的阴影中。阴影是由一只木格小笼制造出来的,依着墙角斜斜的刷下来,刚好隐去他大半边身体。 此时,在通向院内的拱门后,正脚步纷纷的走来几个人,一边走边用手里的煤油灯四处照,显然是在查找动静的来源。 为首的一个把灯举到脑袋一边齐,向前张望着说道:“李副官,怕是野猫进了院子,应该没什么大事。” 被他称为李副官的瞎眼走在后面,神情警惕。听了佣人说这话,他显然不是很赞同:“着什么急,是不是野猫看过才知道。” 吩咐佣人们四下散开,瞎眼带着另一个提灯的,进到了沈延生所在的后院内。 这院子比较大,加上各处还栽花种草的茂密一片,所以仔细探究还是得花一番工夫。佣人坚信是野猫误闯,检查起来并不是很上心,提着灯四处照过,最后指着墙边的碎花盆说:“李副官,估计就是这儿被踩了,你看花盆都碎了。” 后面闻声来了佣人,几盏灯凑到一处,顿时就照出了一小片暖黄的光明,而在光明中心,则横七竖八的躺了几株破败的花草。花草东倒西歪,散在碎开的花盆边,一看就是刚被人踩坏的。 瞎眼低着头瞧,然后又仰头望了望高处,最后冲那几个随行的佣人挥挥手道:“可能是野猫。你们没事就先回去吧,我再随便看看。” 踢踢踏踏一阵脚步声,院内又恢复了平静。 沈延生缩手缩脚的团在暗处的阴影中,只觉得浑身冷汗蒙在大衣里没处散,丝丝的往发硬的脊背里钻。 院子里,一个人一盏灯,正在慢吞吞的晃悠着。 那小眼睛还没走呢。 沈延生不敢探出头去人到底在什么位置,只好看着那发散而出的灯光,暗自判断。 直到那灯光越来越淡,越来越远。随着脚步声的停歇,周围再次陷入了黑暗。 暗得彻底,沈延生弓着脊背,缓缓的出了口气。 总算是没丢脸。 就在他轻手轻脚的准备从木笼的阴影中走出来的时候,头顶上骤然炸出一团光明,毫无预兆的晃了他的眼睛。 “啊……”他小声惊叫,然后一边举起双手阻隔那刺目的光线,一边极端窘迫的,从间隔不一的指缝中,看到了小眼睛眯缝似的双眼。 那眼睛笑微微的,露着一丝狡黠的精光。 “沈少爷,这大晚上的你不在家里呆着,上这兔笼后面来干嘛?” ======================== 作者有话要说:jiong 本来是打算周日再更一章,但是主管忽然说市里面要来检查团,万恶的周日得去单位把需要检查的东西全都事先关照一遍。呵呵,目测下周会长时间失眠了……泪崩 84第八十一章(上) 赵宝栓订了一桌酒席,除了招待孔小姐,还顺便的叫来了孟小南和乔振霖。 乔振霖最近同元宝好得挖不开,走哪儿都得带在身边,好像小孩带玩具,一刻也不肯离身。赵宝栓的电话一到,他就吩咐着元宝也一起准备,所幸元宝是个会看眼色的,觉着孟小南那边气氛不对,当即就用身体不适做了推诿。 明知道是借口,乔振霖也没多说,嘱咐他好好在宾馆里休息,转身便和孟小南一道上了前来迎接的汽车。 等到俩人进入包间,孔小姐已经在座上了。 饶是这二位在沪上看遍了风情万种的各式美女,一眼见到孔德荣的掌上明珠,还是暗自在心中发出感叹。 坐在桌边,这位小姐显然是精心打扮过自己,并且打扮的颇有心机。除去涂脂抹粉的装饰,清水芙蓉一样只在衣着和发饰上做功夫。乍一看,是个随意的模样,细细推敲却又处处精致。因着年轻,她苹果似的脸蛋露出圆润饱满的可爱,加上两颊蒙纱似的浮着两朵健康的红晕,一颦一笑都显得纯真自然气质不凡。 房间的角落里,站着个十八九的丫头,两条辫子又粗又黑的垂在胸前,长相和打扮也颇为得体,见到二人进门,便态度恭顺的弯身来行礼。 孟小南一脱帽子,候在门口的副官已经把他的帽子接了下去,合着大衣一起,挂到包间角落的衣帽架上。 乔振霖稍晚一些进门,见到席上的孔若,便彬彬有礼的发出了微笑。这姑娘的身份路上孟小南已经同他讲过了,是三河县孔德荣的小女儿。 说起来这也是个大家闺秀,只不过不小心大过了头,来头大,胆子更大。 掸掸帽檐,乔振霖垂着眼睛朝这位千里出逃的“闺秀”微微一躬身:“孔小姐。” 孔若笑了笑,态度毫不生分:“这位就是乔老板吧,我早听孟先生说过你,不过听说归听说,果然没有直接见到本人来的震撼。” 乔振霖一愣,震撼? 未等他对这位孔小姐的异性审美做出反应,边上的赵宝栓开始发挥地主的功效,刚吩咐副官给两位客人拉了椅子,他手里的酒杯就举了起来。 “乔老板,你可真难请,今天要不是有孔小姐的面子在,恐怕又连面也见不上。” 说完,他笑着朝了孔若的方向看了一眼,孔若被他看得脸红,不好意思的端起了面前的茶杯。 乔振霖对赵宝栓没什么好感,即便是有孔小姐在,这关系也不会改善。眼看着赵宝栓的客气就要化作过耳清风,孟小南接上了茬:“赵团长,你这话说的实在伤我心,我虽然只是个替人干活的,可咱们毕竟交情在前,如今你见了我们大少爷就忘了我,我也是有自尊,要吃醋的。” 孟小南声情并茂,一番话说的俏皮逗趣,酒桌上的听得忍俊不禁,竟是一齐哈哈的笑了。赵宝栓笑得豪爽痛快,抬手把酒喝干,又另敬了一杯。孔小姐坐在旁边拿手掩着嘴,也是笑,不过对着一桌子男人不能大笑。不露声色的,她总要有意无意的用眼神偷偷的瞄一瞄赵宝栓。 一眼两眼,被本来就无心说笑的乔振霖看出了点花样。 不声不响的喝酒吃菜,他不再理会孟小南和赵宝栓耍宝似的一递一句,而是把注意力统统的转移到了这位孔小姐身上。 难道千里狂奔是芳心暗许的征兆? 如果是真的,岂不是又要出一场鲜花与牛粪的人间憾事? 摇摇头,乔振霖替这如花似玉的小姐感到惋惜,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这要是她真的错嫁了个入错行的,孔德荣那个老头子不是要被她活活气死了? 想象着孔德荣吹胡子瞪眼的倒霉模样,乔振霖闷声闷气的笑起来,恰巧孟小南又同赵宝栓说了一桩趣事,混在一堆嘻嘻哈哈之中,这笑也没有显出突兀来。 热闹融洽,一场饭吃毕。乔振霖在孟小南的授意下,先一步送孔若回饭店。等到包间里彻底安静下来,孟小南也收起先前的玩笑话,说起了正事。 “赵团长,不瞒你说,其实我这趟来,是受我们老爷之托,特地来办一件事情的。” 赵宝栓嘴角一翘,露出一种终于来了的微笑:“孟老板真是客气,才说我们有交情,转头又遮着掩着不肯跟我说实话,你这交情我受得可不容易。” 孟小南道:“反正我不说早晚也瞒不住,本来是想看看时机再做决定,可现在情况实在是有些急,我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跟你说了。” “说吧什么事,只要我能帮得上忙,一定帮你办出来!” 孟小南顿了顿,压低了声音说道:“白家岙那边开了煤矿的事情,赵团长有消息么?” 赵宝栓眨了下眼睛,不置可否:“孟老板,你说要我帮忙的……可不会是这件事情吧。” 孟小南说:“我知道这事情的最终决定权现在还不在你手里,可决定权这种东西毕竟不是死的,只要你赵团长想帮,绝对没有办不成的道理。” 赵宝栓笑微微,咂了口酒道:“这事情跟走货开道不一样,不好说。” “我也知道不一样,可要是换个法子说,就一样了。我最近可好久没见到仇旅长了,听说他最近跟启东贸易会社的人交好……” “启东贸易?” “启东贸易的根基在北平,可暗地里的老板却不是北平人。”面对赵宝栓询问的眼神,孟小南一字一字的小心道,“是日本人。” 赵宝栓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下去,淡到最后直接变成了严肃:“你的意思是仇报国要联合日本人?” “据我所知,他带着启东的人去见过虞棠海,但是被老东西拒了。估计是人早几个月就听见风声开始提防,一点机会都没给他们留。眼下这会儿没什么动静,不过启东的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哪天就……” 这么一说,赵宝栓想到了即将正式揭牌成立的商会自治会。如果孟小南的预料没有错,这绝对是启东和仇报国出手的好机会。 “孟老板,这事情一时之间也说不清楚,当初仇报国跟我一起在白家岙剿过匪,照他那个软蛋习气,贴他十个胆也不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孟小南不反驳,只是面带笑意的点了点头:“那我就回去等赵团长的消息?” 离开酒楼,赵宝栓直接回了家。下午的时候他给孔德荣去了一封电报,说孔小姐在罗云,叫孔德荣不用过于担心。电报发出去没多会儿,回信便马不停蹄的传了回来。孔德荣十分客气,说了两句台面话,最后又告知说剩余的货已顺利送出,不出意外,这几天的工夫就能到达罗云。 暂时性的安了心,赵宝栓心情还是比较愉悦,只是一想到孟小南说的那番话,他心里头又打上了结。 仇报国这个人,说有用没用,说没用又总能折腾点事情出来。虽说当初在山上他也跟人家称兄道弟,但毕竟只是个一时合作的交情,和孟小南更有本质的区别。如今这条大鸡肋眼看着要往偏道上走,他出于本人的利益也是不能袖手旁观的。只是他不知道仇报国和启东这件事情沈延生有没有参与。万一这小白脸也不要命的搀和了,这真的到了东窗事发的那一天,局面可就难以收拾了。 正想着,小汽车已经驶到了沈家门前,司机似乎是早有感知,到了这块就放慢车速,龟爬似的拖拖拉拉,捱过两扇门都没见赵宝栓动弹,索性一脚油门,直接把人送到了自己家门口。 车门一开,正对的家门也开了,里面走出来一个提着灯的,老远的见了赵宝栓便开口招呼道:“当家的,你回来了。” 赵宝栓躬身出了车门,心里也奇怪,怎么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这要是搁平常,瞎眼一定是在堂间里吃水果,要么就是在厨房里看着厨子给他炖东西喝,哪里会做到亲自守着门等自己回去的地步。 心存疑惑,他对这位小跟班的一举一动也就格外上心。果不其然,走了没两步,快到堂间的时候,小跟班从边上攀过来,堵在他耳朵边,小声说道:“老大,隔壁有野猫爬过来了,还踩烂了院子里的花盆。” 野猫? 赵宝栓笑起来:“一只野猫,你跟我弄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瞎眼不说话,抿着嘴把灯举到脑袋边,照出一脸不怎么高兴的表情:“反正我跟你说过了,你自己回屋里看吧。” 说着话,小跟班从手上递来一个小药箱,赵宝栓开始还不注意,这时候才发现他原来一开始就提着药箱。 这是要去给谁看病?给谁啊? 莫名其妙的接了药箱,赵宝栓看着小跟班气咻咻的扭身就走了。走得越来越快,方向位置是后头的厨房。 这小王八蛋,自从到了镇里之后脾气看着涨啊,是不是该给他娶个媳妇败败火了? 嘀嘀咕咕,赵宝栓直接往自己屋子里走,趁着夜色分花拂柳的进了二重月亮门,却老远的见着自己屋子里亮着灯。 85第八十一章(下) 赵宝栓楞了楞,提着药箱抬手就推开了两扇式的房门。 住惯了直统统的青砖大瓦房,他这卧室并没有过于复杂的结构,打开大门,穿过一道拱形的雕花装饰门,一转就能看见床。床也是依照古办法造的,垂下四边来包住四根床柱,中间工艺精巧的刻了许多人物和花鸟图案。两边帘子分别向左右掖开,加上上方精致的雕工,乍一看便有点像一座小型的戏台子。 当初看上这张床并不是因为它有多么漂亮,而是因为它底下软硬的按了好几层床垫,大,结实,睡起来宽敞又经得起折腾。 把药箱往桌子上一搁,赵宝栓摘着军帽往里走,心里埋汰着小跟班故弄玄虚,猛然一抬头,却是被当场震住了。 只见戏台子似的床沿上歪歪斜斜的坐了个沈延生,一条腿垂在地下,一条腿搁在床面上,是个上下都不着边的样子。 我艹,敢情瞎眼说的野猫是这位化出来的? 赵宝栓不大信,以为自己喝多了眼晕,瞪着眼睛往后退了几步,转身就要出去。 刚准备把来路和门槛再走一遍,就听见身后的沈延生大叫了一声:“跑什么!” 厚着脸皮不请自来,沈延生全然没有了刚才在后院里被瞎眼当场擒获的窘迫。 在这屋里坐了一会儿,他也想明白了,反正今天晚上的墙也翻了,脚也扭了,要是该办的事情一样都没办成,那才叫真的亏。 一声怒喝镇住赵宝栓,大个子慢慢的在他面前扭过了身。 站在圆拱形的装饰门内,赵宝栓的身体是微微弯曲的。他个子高,体格壮,要是彻底站直了,估计脑袋就要贴到门框。沈延生分别的见识过他的大手大脚和大嘴,却鲜少有这样宏观的观察机会。 看了两眼,他觉得这男人像个活生生的大字,顶天立地的架子裹了结实饱满的筋肉,穿起衣服,这个大又变成了魁梧两个字,笔力遒劲,体态肆意,让他想起自己小时候临摹过的字帖。 抬手指了指桌上的药箱,他对着面前的“活字帖”说道:“过来,给我看看脚。” 完全命令的口气,却没有让赵宝栓感到不快,想起刚才小跟班说野猫翻墙扭了脚,他还要觉得好笑。 放着好好的门不走,这大晚上的翻墙是哪一出? 不过笑归笑,他却是不敢向嘴边提,怕一说又戳了人家的薄脸皮,三言两语把人撵跑了。 拿着药箱走到沈延生跟前,他半跪着身子蹲下去,抓起了垂在床边的一条腿。 沈延生是个小骨头架子,娇生惯养的少爷模子让他浑身上下都细致好看。 皮肤白,就是脸蛋和身上的肉胎一道白,白到常年难得见光的脚踝,更是细腻得不像话。 赵宝栓拿手心托住他一只脚丫子,发现这脚也是只漂亮脚,足弓高,面上覆着一层近乎透明的白。手贱往人脚心里挠了一把,挠得底下的细皮嫩肉忍不住的颤了一下。 “乱挠什么,没看见我脚上有伤?” 轻飘飘的一个巴掌扇过来,正拍在赵宝栓毛刺似的脑袋上,赵宝栓顺着那几乎没有力道一歪身,挺高兴的扑过去,压着膝盖抱住了沈延生的两条腿。 “怎么想着过来了?” 沈延生不想说自己是吃了孔小姐的飞醋,一本正经道:“白天的事情没说完。” 赵宝栓顺着他连连点头,扛起两条腿摆到床上:“你来的正好,我也有事要问你。” 从药箱里翻出一贴膏药,赵宝栓问也没问直接贴到了沈延生的脚踝上。搂着小白脸躺倒,俩人倒像是一对心平气和的好朋友,日出西边似的一递一句起来。 “小宝贝儿,你白天问我想不想当镇长,到底有什么意思?” 沈延生在枕头上挪了挪脑袋,扭过头来瞥他:“没什么意思,就问你想不想。” 赵宝栓翻过半边身子,蜷起一条胳膊垫在耳朵底下,盯着沈延生看了半天,说道:“小兔崽子,你不是又在想什么法子坑我吧?” 沈延生眼睛一弯,笑了:“我是想报答你。” 赵宝栓伸出只手,摆在他脑袋上捂了捂。好好的,没烧糊涂啊,怎么就满嘴胡话呢? “行了,你也少哄我,要真想报答我,赶紧的把自治会的活去给我卸了,孟小南那边的生意够你吃一辈子,干嘛还跟着虞棠海瞎折腾!” “你当我愿意折腾?”甩开赵宝栓的手,沈延生翻身用胳膊杵着身体坐了起来,“实话跟你说吧,我早就知道自治会的活我根本就压不住。” “压不住你还往身上揽?你吃饱了撑的?先前参谋处的活不是避得挺干净么,怎么这次就不行了?” “避不开。”沈延生说道,“这么好的机会,要是避开恐怕就等不到第二回了。” “机会?什么机会,当镇长的机会?”赵宝栓听他这话说得有些离谱,伸手过去捏了他脸颊上的肉,揪出个鬼脸来,“你这是扭到脚,没扭到脖子吧,怎么脑筋弯的连道也找不到了?” 沈延生扭身朝边上一躲,换出完好的一条腿,狠狠的踹了赵宝栓的小腿肚:“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成天的只围着女人转?” 醋意满满的哀怨语气,赵宝栓顿时哭笑不得:“我怎么就成天的围着女人……”说到一半,他想起了白天的孔小姐,难不成这小白脸半道气呼呼的走人就是因为见着了那个小姑娘? 这么一想,赵宝栓又乐了。忍着脚上的痛一翻身,他压到了沈延生身上。 “小宝贝儿,你看上我了?”仗着人脚上有伤不好躲闪,他分开小白脸的两条腿很没分寸的一顿乱摸,摸到腿根掐住裤裆,又拱着脸上去亲了沈延生的嘴。 本以为这番胡作非为会惹得人当场炸毛,然而眯着眼睛亲了半天,却是一点抵抗也没有。捧住脸分开嘴唇看,他看到沈延生正一脸别扭的皱着眉,神情虽说是严肃的,可因为嘴唇殷红湿润,加上脸上多少带着点臊,所以显得尤为可爱。 “你别闹我,咱们就不能好好的说会儿话?”伸出手来推了赵宝栓,沈延生往床头缩了缩,然后低着头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问道,“你还想跟我好么?” 赵宝栓一瞪眼,还以为自己昏了头,俯□去从下面盯住沈延生的面孔,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沈延生让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一巴掌飞出去,又把人扇开了。探出半边身子急急忙忙的往床沿外挪,口中含糊急促的说:“我走了,你给我叫个佣人来。” 东倒西歪的蹭到床边,脚还没沾地,里面的赵宝栓又把他整个拖了回去。搂进怀里彻底抱起来,赵宝栓用鼻尖贴住他的后颈,然后慢慢的嗅着味道把嘴唇挨了上去。轻啾啾的一口接一口往下亲,亲到肩上张嘴一咬,带着笑意说道:“走什么,我想你都快想疯了。前阵子去三河县,差点光着两只脚直接跑回来,就想早一天看见你,你说我还要不要跟你好?” 粗糙直白的情话听得沈延生浑身发痒,他觉得自己是有点轻微的感动,然而感动得又有些难以启齿。难不成自己真打算跟这个大老粗好?怎么好,住在一起吃在一起?那样未免有些过于麻烦。 没等他理出头绪,那边的赵宝栓已经开始没羞没臊的扒起了他的衣服,睡衣睡裤都是质地轻软的料子,扣子一开便自动的向两边分开去。一只手捏了他胸前的乳头,他终于清醒过来。 “你等等!”挣扎着把扣子系回去,他费劲的扭着脸对赵宝栓说,“把我转过去,我得跟你说两句话!” =================================== 作者有话要说:噗,撸老半天,结果卡在这地方貌似更欠扁,下次更新在周五,有肉渣哈哈哈哈哈,字母君,补偿你上个周日的短缺!!!以及周日我又要去加班……哭瞎了! 86第八十二章 赵宝栓很听话,把怀里的沈延生掉了个面,然后用两只手托着屁股和腿弯,直接把人端进床里。笑眯眯的侧身躺过去大献殷勤,他搂着沈延生摸个不停,越摸越喜欢,最后情不自禁,“吧唧“一口亲了对方的脑门:“说吧,想说什么,你说什么我就听什么。” 沈延生脸色发红的望了他一眼,又把视线垂了下去,盯住自己的鼻尖说:“我说的报答你,不是跟你睡觉……” “我知道知道,你不琢磨着当镇长么?”憋着腔子里的笑意,赵宝栓低头做出回答,然而说一套做一套,一只手贱兮兮的顺着腰线往下摸,不轻不重的拧了沈延生的大腿根,“不过说实在的,我也没指望你能弄出多大的事儿来,老老实实的做你的小老板不好?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找什么,何必这么折腾来折腾去?” 沈延生默默的听,听到这里忽然觉得这话有点不对味,什么叫要什么就给找什么,他又不是女人,有手有脚的干什么不行。再说了,现在赵宝栓是喜欢他,这要是什么时候忽然不喜欢了呢? 他得给自己留后路。 拉起赵宝栓的手平平整整的捂在胸口,他叹了口气:“前阵子我去找了仇报国,一去才知道他出事了。你也知道,自从上次剿匪的事情过后,他就被虞棠海架起来了,光有个大帽子,其实什么实权也没有。可单是这么安分守己的呆着,一遇到事情上门,一样没法自保。” 赵宝栓知道他说的是哪一茬,可装傻充愣的不愿意往下接,专心致志的摸着衣服底下的细皮嫩肉,他两只眼睛也没闲着。东一眼西一眼,恨不得眼珠子长了手脚知道绕弯,痛痛快快的越过那层碍事的衣服,直接把人看个精光。 大概是他光顾着毛手毛脚过于沉默,沈少爷不高兴了,扭身往床铺里面躲,眉头又皱起来:“你就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赵宝栓顿了顿,一骨碌坐直身体,然后举起双手作了个投降的姿势:“小宝贝儿,你说什么我都听,可你这回要是叫我去帮仇报国,对不住,这事我不能答应。” “谁说要帮他?” “你不是说他出事么,不是想帮他?” 沈延生小心的注意着扭伤的脚踝,依着身后的枕头和被褥慢慢的坐起来:“我为什么要帮他?帮他能有什么好处?” 赵宝栓不说话,光拿眼睛盯着他看,心里却是不大相信。他不信沈延生是个这么冷硬的性子。 仇报国这人要脾气没脾气要本事没本事,软蛋一颗,的确帮与不帮都不会有什么区别,但好歹是条人命。自己暂且不说,本来就跟他没什么关系,可沈延生不一样,这小子不是仇报国的同乡么,还一起上过学,能这么不闻不问的见死不救? 想到之前的万长河,赵宝栓显然摸出了这小白脸的心思,假装冷淡可能只是个骗人的幌子,等到自己着了他的道,帮与不帮可就不是自己说了算了。 俯身过去嗅了嗅人颈窝里温热的气息,赵宝栓低声问道:“说说,你到底想干什么?”话音刚落,他嘴里唾液津津的泛起了馋,合身覆过去,又把沈延生抓进了怀里。 他太喜欢这个小白脸了,爱不释手,更不想放人走。就算明知道人家拿自己当枪使,他也愿意一时半会的装成个大糊涂。横竖这小白脸逃不出自己的手心,凑趣似的折腾折腾,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沈延生拱在他怀里,半边脸蛋贴住挺括的军装,这军装上带着赵宝栓的气息,有烟味有酒味,都是淡淡的,并不浓烈。张开嘴用力的呼气吸气,他整理着语句说道:“你知道白家岙那边开出煤矿的事情么,北平有个贸易会社想接,可虞棠海连个面都不肯见,那帮人没门道,不知道怎么就找到仇报国头上去了,还把他给软禁了。” 赵宝栓道:“不过是一帮做生意的,还能软禁他个大旅长?” “那家贸易会社背后有日本人在撑腰,就连旅长府的卫队都被他们调了包。之前我过去的时候,还被他们盘问了一通,你说这能是一帮做生意的?” “那你的意思呢?” “仇报国跟我有联系,他说过两天自治会正式揭牌,那帮人就会有所行动,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什么机会?通风报信跟老头子献殷勤的机会?” 沈延生摇摇头:“什么通风报信,真要通风报信,我还来找你么?“ “嗯?” 沈延生正色道:“虞棠海既然能摁死仇报国,以后也一样有办法摁死你,早死晚死不过是个时间问题,这点你恐怕比我还清楚。所以我想,不如趁这个机会就把这老头子给撬了,也省的日子久了他又翻出什么新花样来。” 赵宝栓眯着眼睛,手指头拨弄着沈延生的睡衣扣子,漫不经心道:“你是想趁机弄死他,然后嫁祸给日本人?” 沈延生向前拱了拱身子,在他怀里抬起头来:“你不敢?” “敢,有什么不敢。”手指头摸过小白脸的嘴唇,赵宝栓把粗糙的指端撬进了人嘴里,然后俯□用嘴巴贴住人淬玉似的耳垂,小声答道,“不过这事儿之前,我得先干你。” 沈延生一声惊呼,整个人都滚倒了,睁大眼睛努力看,正对上赵宝栓笑嘻嘻的面孔。 “你别闹我!我不跟你开这样的玩笑!”扑腾起手脚,他攀住半边床柱就想往外逃,可逃不动,赵宝栓小山似的罩住他,早封了所有的去路,加上他又扭了脚踝,别说是逃,就是动一动挣一挣都很吃力。 活鱼似的奋力抗争,沈少爷的脸渐渐红起来,挣得浑身热汗直冒,那边赵宝栓忽然伸过来一只手,掐了他的脸颊,把整张脸都扭了回去。 “小宝贝儿,你这是在托人办事。托人办事有你这样空手套白狼的?怎么说你也是个生意人,咱俩要是情投意合,那这事就得另说,可现在光是我稀罕你,你闭着嘴连个屁都不肯放一声。你可别忘了,当初是你自己说的中秋给我回信,你看现在中秋都过了,回信呢?” 沈延生嘬着嘴干瞪眼,是竭力的想说点什么,可说不出。因为赵宝栓的一番话句句在理,绝没有胡搅蛮缠的意思。 “我……”他支支吾吾道,“我还 恋耽美 分卷阅读34 狼狈相奸 作者:节操帝 没想好!” 赵宝栓俯身在他嘴上亲了一口,回道:“想个卵蛋,就这么定了,你跟我好,我就听你使唤,多好的一桩买卖,还用的着多想?” 是不用想,今天晚上他之所以拉下脸翻墙过来找赵宝栓,不就是为了让人听自己的话么?如今既然得偿所愿,又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悄悄算着这笔账,沈延生知道自己这叫“美人计”,作为一个要脸面讲尊严的人,这实在是有些拿不上台面。可反过来说,这也是一种思路办法,并且万万说不上无耻下作。既然不是无耻下作,那拿来对赵宝栓用一用也未尝不可。 不说不动小半天,沈延生都只盯着四方的床顶,赵宝栓见他没回应,只当他是默认了这样的关系,低下头接连不断的亲了他的鼻头和脸蛋,最后停在嘴唇上,低低的叹了口气。 这叫一物降一物,想赖都赖不掉。 短暂的小忧伤并没有坏了赵团长的性致,抱着沈延生这半天,他早就浑身兴奋蓄势待发了。迫不及待的退掉底下的裤子,立刻就把两个人赤条条的缠成了个坦诚相对的姿势。沈延生的腿白,但白得不羸弱,皮肤紧绷的缠住他的腰,两人身上一黑一白的色差便显得醒目而刺激。 拱出一张嘴咬着上身的睡衣纽扣,赵宝栓把两只手一齐伸下去,一手包住两人交到一处的老二,一手绕向后面,攥住了沈延生的半边屁股。 屁股是软肉,但软中还带了点柔韧的硬,赵宝栓狠狠的拧了一把,顿时从头到脚的醒了神。奋力的吸入一口空气,他张嘴吮住人锁骨下方雪白的皮肉,一口接一口连嘬带咬,全是欲火中烧的迫不及待。 “宝贝儿,你是不是看不上那个孔小姐?”粗糙的手掌裹住腹下硬挺的器具,他开始时快时慢的套动,一边动一边拱着腰身往沈延生那边顶,顶得两根东西越挤越紧。 沈延生红着脸,嘴唇抿成一根线,鼻翅呼哧呼哧的强忍着细碎的快感,他几乎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赵宝栓的话一针见血的戳穿了他的心思,他当即就小鸡啄米似的点了头,然而点了一两下清醒过来,憋着红彤彤的脸蛋又使劲摇头。赵宝栓乐了,贴上去拿舌头慢慢的舔了他的嘴唇,从嘴角舔到当中尖尖翘翘一小片棱角,然后小声哄道:“你要是点头,我就当你是认了,吃了那小妞的醋。” 沈延生双眼圆睁,顿时泄了嘴里的一口气,伸出舌头来要做辩驳,却不想被赵宝栓一口捅了回去。两个舌头搅在一起,底下有唾液源源不断的流出来,沈延生含含糊糊的闷哼两声,嘴巴都合不拢。 赵宝栓翻着花样反复亲他,嘴唇和舌头丝毫也不肯分家,亲着亲着一手还在底下用力的揉他屁股上的嫩肉,沈延生受不住了。两只手轮番的伸到人后背上又捶又打,打了两下就成了抱,抱住赵宝栓,他浑身脱力,脑袋昏昏沉沉的承受了快感的侵袭,几乎要不能思考。 慌慌张张的用鼻子换着气,他知道自己这是被人亲晕了。晕得唾液津津,经不住的从嘴角漏下来。还没流下颈脖,赵宝栓舌尖一勾,又描着他的皮肤全全的舔了回来。最后压住嘴唇再亲,是连着里头的舌头尖一起亲,沈延生仰着脸,只觉得自己下巴发酸,可酸得又很畅快,因为舌尖上连酥带痒的快感直通通的传到腹下,让他底下那东西硬得无以复加。性器湿漉漉的从顶端冒出淫水,他像只受到抚慰的小猫似的,哼哼唧唧的发出了绵软甜腻的低吟。 赵宝栓听他叫,听得耳根发痒,痒嗖嗖的像是烈火上撩热油,立马就把底下那支东西烧成了滚热的焊条。 松开手,他向下趴到沈延生的腿间,然后由根抓起来,一口就叼住了那湿润的顶端。舌尖顶住尿口用力吸吮,另一只手不断的刺激着底下的卵丸。一松一紧,沈延生很快就受不了了,呜呜的从喉咙里发出哀鸣,却不是因为痛苦。向着两边敞开大腿,他露出了雪白的肚皮和腹下渐隐的耻毛,耻毛是湿的,沾了淫水和唾液,油黑乌亮的泛着一层水光。 赵宝栓微微的扬起脸,两片嘴唇还牢牢的吸着沈延生,两只手轮流的抚慰着被口水浸湿的茎身和卵蛋,最后慢慢的捅开了臀缝间隐秘的一圈红。 沈延生浑身起汗,细溜溜的腰肢随着快感的激增不断扭动,赵宝栓往上看了一眼,只看见一个雪白的尖下巴,冲着床顶高高的扬起来,底下是同样雪白的颈脖和因着呻吟而不断发生吞咽的喉结。松开口含进一颗卵丸,赵宝栓在嘴里嘬出了“啵”的一声响,然后趁着沈延生分神的空档,把探在穴口的指头又往里面送了送。沈延生不大愿意的向上一拔,合拢两条腿,夹住了赵宝栓的肩膀。 脸蛋通红的摇了摇头,他两只眼睛全是湿的,撑起上半身望向赵宝栓,那表情简直就跟要哭似的:“别弄后面,我不喜欢。”说着,他抽抽搭搭的开始吸鼻子,鼻子也红了,红得十分可爱也十分诱人。 赵宝栓在他湿漉漉的会阴上亲了两口,爬上来搂住了他的肩膀,然后继续摊手在那底下做着松弛扩张的动作,嘴里低声说道:“别哭啊,我就摸摸,摸摸也不行?” 沈延生不说话,扭下脸用手挡起来,一面又慌慌张张的去扯不知道飞去哪儿的睡衣,竭力的想把自己裹回去。可赵宝栓不让他裹,手指头痒嗖嗖的爬进衣服底下,三两下就夹住了他的乳头。捻起来反复揉捏,还要抓着他躲闪的机会追着亲他的耳朵。 沈延生又羞又痒,同时还有些恼,但他恼不起来,因为舒服的感觉从上到下的包围了他,简直无处不在。 极其混乱的时候,他又想到了那位眼神热烈的孔小姐,尽管前面不想承认,但他的的确确是吃了人家的醋。赵宝栓是人也好枪也罢,现在都只能听他的话,凭什么要让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插到中间? 含冤带屈的,他用手捧住了赵宝栓的脸,然后伸出舌头舔了对方的鼻尖和嘴唇,咕咕哝哝的说:“我不喜欢她。” 赵宝栓一愣,才明白自己被小白脸亲了,顿时心花怒放的问道:“谁?” “那个孔小姐。”说完,沈延生把下巴往前一递,靠到赵宝栓肩上,一靠发现对方那上身居然还完完整整的穿着军装,顿时有点心里不平衡。动起两只手撕扯,他底下直撅撅的一根还时不时的总要弹到人坚硬结实的小腹上去蹭两下磨两下。 赵宝栓见他剥得辛苦,索性自己把自己给脱了,露出一身坚实可靠的筋肉,然后用力的把沈延生整个抱了起来。兴高采烈的亲亲这里碰碰那里,最后趁着人不注意,一口气把自己顶进了毫无防备的后穴里。 沈延生“啊”了一声,声音里带了明显的哭腔,吃力的皱着脸,他毫无威慑力的喝道:“赵宝栓,王八蛋!” 赵宝栓抱着他用力的向内拱了一下,低头亲亲他的嘴巴说道:“王八蛋日你。” 沈延生急赤白面,气得简直要跳起来,嫌弃的推开赵宝栓的脸,他已经在舌尖上预备了一番刺激人的话。可舌头刚遇上空气,那些话全零零落落的散了架,最后变成一长串“嗯哼啊哈”,小猫叫春似的在人怀里直接软成了泥。 赵宝栓也不知道使了什么坏,专往他又痒又麻的地方顶,顶了一次那感觉还没消下去,接二连三的新快乐又来了。沈延生起初还能一口接一口的呼吸,让他顶了一会儿,连呼吸也不能了,闭着眼睛使劲的呻吟,那声音时高时低,好像浪尖上翻落的小船,全然的无法控制。 反反复复的干,这一晚上直折腾到后半夜,当中赵宝栓不小心碰了他的伤脚,他又哭哭啼啼的闹了一小会儿。骂也骂,打也打,但都软绵绵的跟调情似的,赵宝栓看着他哭红了鼻子又羞红了脸,不由自主的更加喜欢。费着工夫把他全身舔了个遍,最后用老二顶着人脚心射了出来。脚心也是软肉,并且软得没有一丝阻碍,赵宝栓一拱一顶,每一下都是颠天倒地的痛快,等到湿淋淋的精水撒了人一脚心,他还舍不得放开,伏下脸挨个的顺着脚趾吃了一遍,是连自己的东西一起吃干净了。 沈延生叫了一夜累得不行,索性昏昏沉沉的睡过去,只是没想到等他中途醒过来,赵宝栓还精神透顶的趴在他身上做研究。 沈延生一低头,视线扫到赵宝栓的舌头,那舌头红亮的卷着水光,正在乐此不疲的舔他胸口的装饰。 沈延生咽了口唾沫,两只眼睛还不清醒,这时候赵宝栓把脸递了过来,亲亲密密的在他嘴上碰了碰,说道:“你真是个宝贝,好宝贝。” ========================================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肉是下午现写的,不改了……一般情况下我是不会回头去看自己写的肉的……因为看了之后就会想修改,之前那个写了3次什么的悲剧希望不要再粗线了! 以及这周可能没法更新,周日又要粗去加班,如果写出来了我就会更新的啦,如果没有……那就只能等到下周二了……o(n_n)o哈哈~ 天气冷啦 姑娘们注意保暖哦~~~么么哒! 87第八十三章 眼看着日子一天天挨近,因着即将到来的自治会揭牌仪式,沈延生开始被各样事务缠得脱不开身。新来的干事木头木脑,也不知道是商会里谁介绍来混饭吃的亲戚,成天到晚的除了跟在他屁股后面哼哼唧唧的放马后炮,正经用场竟是一点也派不上。从现场的乐队到门口摆放的花篮,所有细节都得等着沈延生亲自拿主意。 照理说,自治会这样的组织应该由本地有名望的商人来主持,沈延生这样一个外乡来的小老板能有这样的机会,简直跟天上掉馅饼一样。不管是不是虞棠海别有用心,看在外人眼里,这都是桩一步登天的抬举活。既然是抬举活,他就得干得分外小心。除了仪式要操办的体面得当,附近街道和迎送宾客的通路的安全问题也被列入了他的工作内容中。 维护秩序,虞棠海安排了保安团的人,沈延生要做的只是把仪式的计划和流程向他们备报一遍。可就是这么件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保安团的人想问题总是偏向简单粗暴,加上跟沈延生也不熟,一句话不对路,总是动不动就拔出枪来。沈延生同那位负责人说了老半天,却是白费口舌,到最后也没能想出个折中的办法。 如此烦恼不堪的忙碌,他白天出去,总要到晚上十来点的样子才能进门。而一进门,自家堂间里却又有另一桩烦心事在等着他费神那就是不请自来的好邻居――赵宝栓。 自从那天晚上春风一度之后,赵宝栓就会时不时的过来他这边串门。每次都是晚上来,不到第二天天亮不肯走。起初沈延生还要脸,知道这样过于热络的来往会让人有想法,可赵宝栓是个厚脸皮,变着法儿的缠他。缠到最后滚上了床,沈延生就是再想赶人,无论如何也是赶不下去了。 荒唐的事情一晚接着一晚,加上白天辛劳,沈少爷的小身板经不起折腾。终于在某天夜里把故技重施的赵宝栓踹下床,他大门一闭,舒舒服服的过了几天安生日子。 然而这天夜里,这位打不怕骂不走的,又来了。 坐在堂间的椅子上,他笑眯眯的气色极好,身上穿了青灰的衣裤,一看就是个随意得不得了的样子。刚开始厚着脸皮来蹭床,他还衣服笔挺帽子端正的来,可后来越睡越熟,装束也就渐渐趋向随意。 老远的见到沈延生,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然后代替着佣人的工作,极为殷勤的从人手中接下文明杖。 把短杖抓在手里杂耍似的玩着,他似乎心情不错,绕到沈延生面前一弯身,打拐的杖头没什么分寸的挑起了沈延生的脸。 “哟,怎么了,又让那些零碎活折腾成狗了?” 沈延生仰着脸扫他一眼,别开视线去桌上给自己倒了杯茶,只管着喝,嘴里不大耐烦的说道:“你怎么又来了,我不是说了叫你没事少往这里跑么?” 因着自治会的缘故,赵宝栓的人最近已经陆续的从各家场子里撤了出来,但都是些不打紧的小场子,烟馆赌坊这样来钱的大头,依旧是占着不肯挪空的。利益分割不均,条件一直不好彻底谈下来,所以这阵子的局势可以说是略显严峻。 虽说这俩是邻居,但这邻里关系只限在院墙内,一旦出了门,他们俩还是该干嘛干嘛的各司其职。走得远了或是过分的近了,都不是什么好事。 “来不来腿长在我身上,你家大门开着,还有不让客人进门的道理?” 沈延生懒得听他胡搅蛮缠,一手解着外套扣子就往二楼的卧室去。这时候有佣人送来宵夜,站在楼梯下面问道:“先生,这汤刚煲出来,给您送到卧房里去?” 沈延生停在楼梯口一扭身:“什么汤,我什么时候要你们煲汤了?” 佣人一脸茫然,抬头望向赵宝栓,赵宝栓几个步子,大摇大摆的从她手里接过了装有汤碗的盘子。 “是我是我,我要喝才让他们弄的。” 沈延生眉头微蹙的瞪他,心说这位倒好,蹭了床不够,现在还开始蹭吃蹭喝了,大晚上跑来打搅不说,居然还有脸叫别人家的佣人给自己煲汤喝! 佣人站在底下发现自家先生脸色不对,顿时缩手缩脚的露出了惧怕的样子,沈延生累了一天也没功夫计较这些,挥挥手把人遣回后面去,继续脚步噔噔的往卧室里去。 走到卧室门口,他身上的外套也脱了,只见底下细条条的腰身用衬衣扎在皮带里,看得赵团长脸上笑微微,心里痒嗖嗖,恨不能直接在这卧房门口就把人给端了。可他端不了,两只手摆着一大碗热汤,胳膊底下还夹着一根文明杖,怎么看都是腾不出空。 两人一前一后进到室内,房门一关,沈少爷的脾气也来了。对着呼呼的往汤碗上吹着气的赵宝栓,他把外套朝床上一甩,质问道:“你又跟我上来干什么?” 赵宝栓撅着嘴,抬起眼睛来看他:“我想你了过来找你说两句话不行?” 沈延生道:“那你又使唤我家佣人?” “怎么,你心疼啊?”赵宝栓一手捉着汤匙,在碗里搅了两搅,舀出一口来摆到他嘴巴边,“尝尝?我头两天刚跟孟小南要来的。” 沈延生垂下眼睛,不甘不愿的喝了一口,汤的味道很正,不知道放了什么,气味闻着有些腥,但入口的感觉却十分醇厚可口。接二连三的喝了好几口,他低声问道:“什么东西?” 赵宝栓用汤匙轻轻的刮了他的嘴唇,自己也跟着喝了两口,最后咂着味道笑眯眯的答道:“鹿鞭。” 话音刚落,沈延生变了脸,神情复杂的瞪向赵宝栓,他恨不能当场就把人赶出去。然而羞愤交加的张了嘴,他又不知道从何说起,骂鹿鞭还是直接骂人?鹿鞭没错,错的是人,那就骂人吧。可这人自己还有事情要问他,万一把他骂的不高兴了…… 琢磨的工夫,赵宝栓已经把汤碗喝干了,搓搓手站到他跟前,不怀好意的就要扑过来。沈延生一晃神,连忙的往后躲,小腿肚砸中了西洋床,一下没站住,整个人都倒了进去。面对如此主动自觉的沈少爷,赵宝栓乐不可支,跟过去掐住人腰上的皮带,叮呤当啷就要解。沈延生扑腾着两条腿奋力挣扎,口中惊呼道:“你等等!” “等什么?” “我……我还有事要跟你商量!” 赵宝栓抽了他的皮带丢到地上,两条胳膊向前一抻,自上而下的把沈延生给困住了。 “商量什么,快说。” 沈延生呼气吸气,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生理作用,总觉得自己腔子里热滚滚的跟开着锅一样,脸色微微发红,他说道:“揭牌仪式当天,虞棠海可能不会露脸。” “他不去?”赵宝栓皱了眉,“你不是说保安团的狗腿子里三层外三层的守么,他都不去,还守个卵蛋?” “计划和流程我前两天去给他看了,他当时就没说去不去,后来我又听保安团那意思,好像也不是这么一回事。” 赵宝栓直起身,若有所思的在沈延生旁边坐了下来:“他要是不去,我们不就没法搞他了?” “我觉得他很有可能是想看看仇报国和启东那边到底是什么意思,所以现在也不说去,也不说不去。这老东西狡猾透顶比谁都惜命,我们得想个办法,让他不去也得去。” 这话从沈延生嘴里说出来,到后面就有了点恶声恶气的意思。赵宝栓看他脸蛋红扑扑的,眼神中却隐约的露着凶相,忽然觉得这人十分好玩。亲密无比的搂过去,他故意挤着沈延生问道:“你有主意?” 沈延生摇摇头,却没有否定的意思,眼珠子乌黑的不知道想着什么东西,低声答道:“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 赵宝栓搂着他,低头往他半边脸上蜻蜓点水似的啃了一口,便黏黏糊糊的把人推到床内去。沈延生虽在脑子里琢磨着正事,但鹿鞭汤喝得他身心俱痒,半推半就的攀到赵宝栓身上,很快就因为经不住摆弄而发出了低低的喘息。 眼看着这一对不要脸的由生到熟的享起鱼水之欢,被憋在镇长府里多日不曾外出的虞定尧却惆怅得不能自已。 自从暑假结束之后,他叔叔就没给他去学堂里报名。就连之前一直请的家庭教师也给停了。加上虞太太几个月前就带着两个姐姐回老家,这会儿估计是气还没有消,要么就是遇上什么要紧事情给耽搁了,竟是杳无音讯的没有一点要回来的意思。 如此家里冷冷清清,房子又奇大无比,剩下虞定尧这么个新新鲜鲜的小青年,无处排遣的空虚寂寞排山倒海,简直快要发成心病。 他也板着面孔冲到虞棠海那里进行抗争,但总是铩羽而归,最后被虞棠海哄得无话可说,只得讪讪的又回到书房里去。书房里倒是有些新鲜东西,家里的佣人每天都会给他送来新的报纸,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外国画报。虞定尧聊胜于无的看,看着看着一颗心愈发骚动。 报纸画报上,说的都是外面的事情,外面的事情太多太精彩,他读一遍想一遍,就老饕似的分外眼馋。 这天夜里,他又心痒难捱的失眠了。穿着拖鞋偷偷的溜出卧室,他想去院子里嗅一嗅新鲜空气。既然虞棠海规定了他不能出这虞府的大门,那就看看虞府头顶的天吧,数一数那满把乱撒的星星,没准一会儿就困了。 即使是在晚上,这么大的宅子里还是有值夜的人,加上最近虞棠海特别注意,所以每到固定的点,就会有人出来四处走动。虞定尧处处小心,提心吊胆的避着他们往院子里挪,走到一处草木葱茏的地方,忽然看见前面齐刷刷的忽然冒出来四五六个高大的人影。 憋着一口气往树影中蹲进去,他抱住膝盖缩成个小团。等到那群人脚步oo的从他背后过去,他才小心翼翼的在摇曳的树影中露出脑袋。 这大晚上的,家里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呢?就算是值夜,值夜也都是门房在做啊,这一下这么多人,是招新门房了? 满腹狐疑,虞定尧也不寂寞了,腔子里一颗心咕咚咕咚的跳个不停,他慢慢的把脸转向了那群人刚才来的方向。 那方向正对的是一座偏院,最早小姐姐住过,后来她出嫁之后就一直空着。如今再看,那地方黑洞洞的隐在夜色之中,光有一人多高的院墙,在月光的笼罩下向地上落着一片不规则的阴影。 88第八十四章 虞定尧在认真的同叔叔抗争了一段时日之后,忽然安静下来。每天照着虞棠海给他订的计划在虞府里做着读书写字的功课,也不去老爷子跟前闹了,也不说自己想去哪儿哪儿玩了。得空的时候搬着块四方的大画板子,这个院子呆一会儿,那个院子坐一会儿,画画树描描草,很有些闲情逸致。偶尔碰上心情好的时候,还会跟伺候他的佣人丫头开几句玩笑,全然没有之前闹哄哄的任性模样。 随身的丫头跟他差不多大小的年纪,天真烂漫的长相,却揣着一副七窍玲珑的心眼。句句详实的把侄少爷安安稳稳的消息传到老爷子那里,老爷子就眉开眼笑,金口一开,准了她五六天假。 丫头欢天喜地,谢过老爷子连夜就开始收拾东西,第二天一早搭上虞府的马车,匆匆忙忙的回乡下看老母亲去了。 丫头一走,虞定尧身边就没了伺候的人,管事的调了个三十来岁的女佣过来,被他冷着脸送了回去。他同小丫头玩惯了,不愿意要这样油滑的,亲自去找了一趟管事,管事也拿他没办法。把一众的丫头佣人全都叫了出来,选秀女似的排列成行,让他自己依着眼缘挑。 虞府的下人个个都是精挑细选的,样貌不差,个头还一边齐。虞定尧在队伍中走了两遍,觉得他们简直像一个模具筒子里倒出来的泥偶人,面孔上虽然略有差别,但神情却是如出一辙的温顺木讷。偶人多了,一尊尊木雕泥塑似的插在院子各处,仿佛和这院内的亭台楼阁归成一类。虞定尧是个人,人怎么能和木头泥浆为伴呢? 转着眼珠子挑来挑去,他最后选了个年纪轻个子小的男孩子。把人领回院里吩咐了各种私人规矩,室内灯光一下,他才发现这小佣人鼻梁上竟是碎芝麻似的撒了一把淡褐的麻子。 好么,挑来挑去,好不容易有个顺眼的,居然还是个小麻子。 虞定尧素来只对美的东西抱有好感,对上这么个不尽如人意的小佣人,遗憾归遗憾,却也没把人重新退回去。 小麻子刚进府不久,说话做事都小心翼翼,见侄少爷只管着他脸上的麻子看,便藏羞露怯的低着头找了个角落避起来。虞定尧不叫他,他就像个影子似的不远不近的跟着,一有用到的时候,喊个一声两声,人也会游鱼似的奔到跟前来,丝毫不耽误办事。 这么用了一两天,虞定尧觉得十分舒服,小麻子虽不说不大懂伺候人的人门道,但毕竟是刚进来的新人,不会动不动就到老爷子那里去通风报信。如此他活的轻松自在,即使是困在府中无处可去,但起码在行踪上不会时时暴露。 这天找了个麻烦活把小麻子困在书房里,他自己一个人搬着画板又到了后面的偏院。 自从头几天夜里在这门口见了一拨行踪诡秘的,他心里就对偏院种下了好奇。想进去一探究竟,可那院门竟是严严实实的锁着,铜齿铁牙的大将军把住正门,他要想一解好奇之心,只能通过登梯翻墙这样的歪路。 无奈丫头走到哪儿跟到哪儿,每次路过这里他也只能是满腹遗憾的抬头望一望,还不能望得过于殷勤,怕让丫头看出端倪,回头又跟老爷子汇报。 如今换了小麻子,他才感到彻底自由。趁着四下里没人,他把画板往边上一放,快步的上到那紧闭的院门前。院门还上着锁,但松松的能推开一道缝,从缝里递了一束目光进去,他看到一派荒败的景象。 小姐姐出嫁之后,这院子一直没人打理,要不是亲眼看见有人从这里面出来,他估计都想不起还有这么个地方。 竭力的转动着眼珠子朝缝隙中看,他心里又刺激又遗憾,预感这地方一定是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大秘密。 可究竟是什么秘密呢? 抬手抓了大门上带铁链的锁头,虞定尧嘴角一浮,无声无息的笑了。院墙高高的在他头顶上,是有一段遥不可攀的距离,可是却拦不住他旺盛的求知欲。 略作思索向后退出几步,他弯身捡了随身携带的画板,然后对着眼前的院墙随意的勾勒了几笔,开开心心的吹着口哨,回书房找小麻子去了。 === 沈延生忽然成了商圈里炙手可热的大红人,饭局牌局流水似的来,想挡一挡躲一躲都不能够。名不见经传却忽然得此殊荣,既是意料之中,又让人感到轻微的意外。乔振霖挑着空的来找了他好几次,却没有一次能顺利的逮到人。找不到沈延生,他想自己还有元宝,然而因着孟小南的缘故,这阵子元宝对他也不是那么殷勤,下着棋总是动不动就走神,一输二输水放得太厉害,弄得他也没了继续下的兴致。 元宝是个小子,在跟他之前那工作几乎就是陪男人睡觉找乐子。既单一又单纯,只要安安生生的揣好一颗心,等到年纪大了一点自然也就能回正道上去。然而跟了乔振霖,他这计划就得改了,乔振霖呆在罗云,只是一段日子的时间,等孟小南的生意告一段落,他们自然也就回上海去了。真到了那个时候,自己该怎么办呢?跟着乔振霖去上海?那不能够。他一个小地方来的,再说出身又不好,单一个孟小南就如此不待见他,更不要说真到了上海。人生地不熟,他又没什么正经的手艺活,到了那样的花花世界,靠什么生存? 所以他暗自盘算,想着自己总要在他们离开上海之前谋出对策来。能离了乔振霖最好,反正他手上也有几个小钱,弄点小东西摆摆地摊总不会饿死。 这一天,乔振霖不在饭店里,元宝一个人在房间里随便吃了点午饭,然后摆开一盘子黑子白子,又开始想自己的事情。想到正入神,有人推门进来,是孟小南。 看见孟小南,元宝总是气短,虽然这男人长得好看,但芯子里六亲不认,毒辣的很。跟着乔振霖这段日子,元宝见过他的手段。当着面的和颜悦色,背地里却耍得一手软刀子,常常是说着人话干着鬼事,八面玲珑,似乎没什么事情是他摆不平的。正因为如此,元宝也打心眼里怕他,总担心自己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就让他动了除之而后快的念头。 毕恭毕敬的从椅子上站起身,元宝把脑袋低低的垂下去,在孟小南面前,他能低调就低调,最好自己天生就是个不惹眼的命,不用孟小南对他上心。 然而今天的孟小南似乎同往常有点不大一样,白脸上若隐若现,是浅浅的浮动着点笑意。元宝惴惴的抬眼看了他一下,讨好似的,也翘了翘嘴角。他原本就是个靠卖笑卖乖生活的,察言观色的本事也比常人高出一些些。看出孟小南心情不错,他也暗自的松了口气。快步的去旁边端了热水出来,他开始给孟小南沏茶。 孟小南笑微微的挑了屋内的一张沙发坐下,随手就拿起了盘子上的棋子,黑一粒白一粒的交替着落,那边元宝小心翼翼,端来杯茶摆在了他的手边。 “乔爷呢?”孟小南问,一边问,两只眼睛还注视着盘子上临时摆出来的局。 自攻自守,他这盘下的是棋谱上常见的困局,元宝在边上瞟了一眼,低声回道:“乔爷一早就出去了,前天就听他说去找了一趟沈老板,但是没见上,我估计今天这趟应该是又过去了。” “他去见沈老板,你倒不跟去,沈老板不还对你有知遇之恩么?” 元宝笑了笑:“乔爷去找沈老板是谈生意上的事,我一个毫不相干的下人,跟着去了也派不上用场。” 孟小南点点头道:“你的确不是什么拿得上台面的角色。” 一句话毫不留情面,当即就把元宝剥了个精光,小子的脸慢慢红起来,但不敢把脸上的笑卸下去。就算离了一品街那地方,他什么身份什么地位都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孟小南看不起他不给他面子,那是理所应当的,他哪有资格跟人家讲面子要抬举。 垂着双手一点头,元宝柔声道:“孟爷说的是,凡事都讲个明白和分寸,孟爷肯留下我在这里,也是福分。” 孟小南两枚手指夹了颗棋子,抬眼往了他这边一眼:“听说你下得一手好棋?” 元宝垂着脸不敢往上抬,只是连连应道:“孟爷抬举,都是些哄人的雕虫小技。” 孟小南将他上下的打量了一番,发现这小子身材虽瘦小,但总体上是个大模子,估摸这要是过了这不 恋耽美 分卷阅读35 狼狈相奸 作者:节操帝 不下的年纪,一定会长成个粗壮结实的汉子。放下手里的棋子,他牵起元宝的一条胳膊来,五个指头细长白净,骨节却是形状分明的。 “孟爷给你指条出路,你要不要?” 微微上扬的眼角向上一扫,那眼神中透出的讯息是难以捉摸的。 元宝满心疑惑的看了,心里愈加的惴惴难安。 “孟爷……” 话未出口,孟小南一手止了他的声道:“过阵子这边的生意一结束,我跟乔爷就会回上海去,你心里也要有个数。乔爷收你一时,只不过是看在沈老板的面子,什么人什么分量,以你的眼色,我相信你也不糊涂。” 元宝默默的听,听到最后微微的扬起了脸:“孟爷,您有什么安排只管说,我既然有缘遇上您和乔爷这样的贵人,就是上辈子积下的福分,还也还不清的。” 孟小南听他这番话,面带笑意的冲着他招招手,等到元宝躬身近到面前,他搭住了这小子的肩膀,然后轻飘飘在人耳边低身问道:“我让你做什么,你都肯做?” 元宝憋着一口气,又怕又讨好的把脑袋用力的一点:“全凭您差遣。” 孟小南轻轻一笑,嘴唇贴到了他耳朵边,低声细气的一番话过后,元宝拱在原地的脊背忽然猛烈的颤抖了一下,同时一张脸上惨白惨白,竟是一点血色也没了。 89第八十五章 乔振霖揣着两本漂亮的电影杂志回到饭店,第一件事就是找元宝。元宝识字不多,所以看不懂报纸和小说,不过电影杂志上字不多,大部分是一些明星的照片和海报,即便是读不懂上面的内容,光是看热闹似的欣赏那些活泼多彩的面孔与图案,也是一件快乐的事情。急于把这样的快乐带给元宝,乔瑞霖这间屋子出那间屋子入,鱼钻珊瑚似的从东游到西,又从西撵到东。没找见元宝本人,倒是进进出出的着急模样惊动了坐在客厅中央看报纸的孟小南。 孟小南翘着二郎腿,倒在一张拐角沙发内,一手握报纸,一手正从水晶盘子里捻起蜜饯来吃。 乔振霖在他身后龙卷风似的来回打转,脚步声踢踢踏踏,简直不得消停。不由自主的从报纸上抬起目光,孟小南眯着一双好看的凤眼开始跟着他的脚步走。走在客厅内转了一圈,最后一甩手里的报纸,冷着脸说道:“找什么,这么急三火四的,想把我这屋子翻过来不成?” 乔振霖站定步子,回身看了他一眼,因着知道这位万分不待见元宝,所以也没说出着急的理由。笑微微的冲着对方一耸肩,也在沙发边上坐下了。 小几上摆着一碟蜜饯,乔振霖低头去看了那水晶盘子里积起多高的果核,就知道孟小南在这屋里一定呆了不少时间,那他说不定还知道元宝的去向。若是直接问他,也省的自己又满世界的去外面找,这多好。 心里想问,乔少爷嘴里却客气,把手上的电影杂志送到孟小南膝盖边,活泼的说道:“你猜我在街上遇见谁了?” 孟小南略略的翻着那两本彩色的书页,抬眼瞟过来:“你天天的在外面泡着,见的人比我对的帐还多,怎么问得出这种问题?” 乔振霖观察着他的脸色,神秘兮兮的笑道:“我遇上孔小姐了,她和丫头一起在红唐街那边闲逛着,我刚好坐车从那里过,就邀她们一道同行。” 孔小姐看上赵宝栓,这是瞎子都能瞧出来的事情,只是一个痴心一个别有用心,空把一段良辰美景等成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乔振霖虽然是个高大挺拔的青年,但内心上却是个喜爱八卦的青年。之所以主动上前搭话,并不是出于绅士对女士的体贴,而是想借这机会探探孔若的口风,看看这段孽缘到底进行到了何种地步。 孟小南知道他这脾气,如今见了人脸上的笑就愈发肯定,暗自在心中为那位多情的孔小姐掬了把同情泪,说道:“你倒还有心思管什么小姐,老爷子这趟准你出来,是让你和小姐夫人四处玩耍的么?安安稳稳倒好,万一惹出什么麻烦,我回去怎么跟老爷子交代?” 乔振霖眨眨眼睛,嘴角一抿,神情也微微的趋向正经一派:“我能惹什么事,不过是跟元宝下下棋,了不起就是找沈老板一道听个戏,吃个饭。现在好了,沈老板去做了那个什么自治会的会长,连人影也闻不着了。” 孟小南听他这番话,是无什么大志向的,虽说乔家的生意有部分是他这个干儿子在把持,但老爷子那边也丝毫没有露出要把家业转给他一个外人的心思。这阵子天南海北的让乔振霖跟着他到处跑就是这么个意思。 乔家老子的产业,迟早都是要交给这个姓乔的儿子的,他一个姓孟的,能沾上什么关系。如此思索着,孟小南的眼中渐渐的浮起了冷冽的微光,抬眼把视线转向乔振霖,他说道:“沈老板的身份今非昔比,你跟他多走动走动也是要紧事,只是要注意分寸。他这身份,还是不太方便同我们这些人频繁接触的,你不要给人家惹出麻烦。” 乔振霖点点头,他毕竟也不是个只知道享乐的青年,应下孟小南的吩咐,他转着视线把屋内扫视了一遍,装作刚发现的样子,口气平常的问道:“元宝呢?怎么我一回来就没见他?” 孟小南往嘴里塞了个蜜饯,一面翻着杂志,漫不经心的讽刺道:“你怎么还找我要起人来了,他不是你的心肝宝贝么,走到哪里带到哪里,今天是给弄丢了?”没等乔振霖接茬,他鼻孔中冷笑一声,继续道,“也是该丢了,又不是什么好货色,玩了这么些天,还没腻?” 说这话,他眼睛微微的挑起来,眼神中明的暗的,多少有点亵玩的意味。乔振霖最看不得他这副狐媚的嘴脸,加上数落的又是元宝,心中针针尖尖的荆棘丛生,顿时坏了兴致。 “你这个人,什么时候才能把思想摆摆正!” 孟小南见他气急败坏的翻脸,丝毫不觉得生气,不但生不出气反而还觉得有几分好笑。乔振霖这个人太正了,想道理做事情,一点心思不存,全凭着爱憎分明的感情直统统的来,这样子,实在是没法在商圈里混的。 想当初乔老爷子花了大把的钱把儿子送去国外喝洋墨水,为的只是个体面,却不想这份体面把他的宝贝儿子彻头彻尾的装成了个正气十足的好青年,好青年只知道做好事,可这天下能有多少好事是他做得起的呢? 笑微微的向口中咽下一块软糯的梅肉,孟小南听到了门口的动静。 是元宝回来了。 小子脸色发白,头上戴着一顶细呢的帽子,一眼见到孟小南,他条件反射似的低下了头。脱了帽子站在门边,小心翼翼的问候道:“孟爷,乔爷。” 孟小南细不可闻的哼唧了一声,转头继续看乔振霖带回来的杂志。乔振霖知道元宝怕这位白脸的俏先生,便主动的捡起剩余的一本杂志,走到门边牵了元宝往屋内走。 “你上哪儿去了,早上不还说不舒服么,怎么现在反倒回来的比我还晚?”一边走一边问,他注意到元宝虽说戴了帽子,可身上还穿着夏天的单衣,现在是秋天,人又是处在长个子的时候,不置备点新衣服是不行的。 心里琢磨着怎么把这面孔白净的小子打扮起来,他把人领进了屋,关上房门,便把手里花花绿绿的杂志送到了元宝手上。 “我今天去了趟电影院,给你带了两本新杂志回来,你之前不是很有兴趣么,看看?” 元宝把帽子抱在怀里,又腾出只手去接了他的杂志,声音干巴巴得答道:“谢谢乔爷。”乔振霖看他脸色不大好,早上又听人说身体不舒服,便以为他是真病了。低下头关切的看了看他的脸,问道:“你是不是真的不舒服,我带你去医院检查检查?” 元宝摇摇头:“我今天去见了个朋友,回来路上走得疾了,有点累而已。” 乔振霖听他这样说,悬在半空的心重新落回了肚子里,于是兴致高昂的,摸了摸他的脑袋说:“等明天你一定要跟我出去一趟,我带你去做几件新衣服,先在这里穿穿,等回了上海再做新的。”大概是嫌弃小地方出不了什么好款式,他语气中有些凑活凑活的不满意。然而元宝一听这话,却是耸着脊梁骨,暗暗的抖了一下。 低低的垂下头,他把一颗脑袋往胸口里沉下去。 “现在也不早了,乔爷你快去休息吧,我也差不多该睡觉了,明天不是还要一起出去么?” 这样积极的态度是少有的,乔振霖一听,顿时高兴起来。连连的点着头走到门口,他半边身子出去了,还要回过头来向元宝凑趣似的作鬼脸:“明天可不许再说不舒服了,真不舒服,我就带你去医院做检查。” 元宝看着他一副大人扮小孩的模样,垂下眼角笑了一下:“明天一定去,乔爷你就快去休息吧。” 眼看着乔振霖走的欢天喜地,房门一关,元宝脸上的笑也渐渐的凝固下来。他手中惴惴不安的攥了五指的汗,是已经快要寒到他心里去。快步的走到门边落下门锁,他转身把呢帽和杂志都摆到了一旁的桌子上。然后定定的立在原地,好半天才伸出手去摸了自己的腰际,那裤腰带里别了一把精致的小枪,张开五指就能遮挡的大小,雪亮冰冷的透着一股带煞气的白光。 ===== 孔小姐在白天的时候跑了一趟军政处,但这次运气不佳,没能顺利的在办公室里见到自己心仪十分的赵团长。门口的勤务兵告诉她自家团座不在,是去县上开会去了。孔小姐不懂这一级一级的关系,当然听不出这假得不能再假的谎话,只是一脸遗憾的带着丫头,顺着军政处门口的大道走了回去。 走出两步依依不舍的回过头来向楼上的窗户张望,这一眼两眼的留恋没能进到赵团长眼里,却是让站在窗帘后面正向底下看的刘为姜看了个透彻。 久未露面,这青年的脸上还是一样表情匮乏,淡淡的收起目光,他把那只撩开一丝缝隙的窗帘重新合了回去,扭过身来对了办公桌前大模大样的赵宝栓,低声问道:“你找我过来又有什么新活要做?” =============================================== 作者有话要说:嘻嘻,最近码字挺顺利,估计是过了瓶颈期,等这周的加班结束,看看能不能找点时间存下点稿子,把之前的更新频率恢复起来。 孟老板本来是我下一本里面的人物,当然乔大少爷也是,但是因为冷文计划流产,还是先不写他们的故事了。 15号会开新文,新文走欢脱脑残路线,啪啪啪档全开,如果晋江叔叔不和谐的话哈哈哈哈。 发表时间是15号晚上8点,亲爱们的一定要来捧场哦~~么么哒! 90第八十六章 刘为姜神出鬼没,赵宝栓只知道他在镇上买了一栋房子,养着一个半身不遂的瘫子,其余的时间,他在什么地方做什么,赵宝栓一概不知。 不过不知道也有不知道的好处,因为赵团长自认为是个讲义气的,要是知道的多了,难免要为刘为姜养瘫子的行为多费口舌。好在刘为姜有主意,知道在废话堆里挑着有用的来听,赵宝栓胡天海地的一堆说,最后被他总结成了一句话:无事不登三宝殿。 回到罗云镇的这几个月里,刘为姜仿佛活成了一个隐形人。赵宝栓给他的钱足以吃喝过活,加上他头脑也灵活,私下里做些快进快出的小买卖,日子富硕说不上,起码不累赘。要不是赵宝栓托人给他捎去口信,他其实很不大愿意上军政处这样的地方来。尽管保安团的人都是散了重新排的,可保不齐还是会有熟面孔,要是遇上熟人相认,这麻烦的事情也就来了。 心里有忌讳,他行事当然也格外的小心。嘴唇上淡淡的一抹假胡须,脸上还有一副金丝边的圆片眼镜。文绉绉的模样搭配了礼帽和长衫,很有点教书先生的意味。 赵宝栓坐在椅子里仰脸看他,觉得他这样子打扮也不错,至少很符合他话少心思多的性子。 在听了前面开门见山的询问之后,赵团长很有种知音难觅的舒畅感,意味深长的嘴角噙着一点笑意,他弯身从旁边的抽屉底下捞出来一个盒子。 盒子在他手下转了个面,对着刘为姜的方向打开了盒盖。只见内凹的盒底上分别的嵌着几样东西,由内向外排列,是手枪,消音器和一排泛着金属光泽的子弹。 这是他从孔德荣的兵工厂里带回来的东西,不是高仿,而是真宗的德国货,经过了工厂技师的改制,用起来分外得心应手。赵宝栓是个大气的,托人干活除了给钱,还会包家伙,仿佛武器在他这边除了傍身之用,还是一样重要的沟通工具。他想送人东西,总是不会从礼物的意义上作考虑,简单粗暴的刀或枪,便是极致的情感表达。 刘为姜低头扫了一眼盒中的内容,动手挖起了一粒子弹,夹在两颗指头中间,干脆利落的问道:“这次杀谁?” 赵宝栓喝的一声,继续的从抽屉里摸出一个塞银烟盒,然后打开盒子从里面捡出根烟来递到人手边:“我就不喜欢你这样子,搞的我跟杀人不眨眼的大魔王一样。这是我上次从三河县带回来的,你看看,高不高级?” 刘为姜没有接他手里的烟,单用眼睛从子弹上转回来,定定的注视着他:“你来找我看枪?” 赵宝栓摇摇头:“我是要找你看个人。” 刘为姜把子弹推回凹陷的缝隙内,动手关闭了盒盖。扭身走向办工作边的藤木小皮箱,把盒子整个放进去,一边上锁,一边问道:“谁?” 赵宝栓说:“自治会会长,沈延生。” 刘为姜的动作顿了一下,说道:“他认识我。” 赵宝栓看着他半弯的身影,缓声答道:“就是要他认识你才行。”漫不经心的从打火机里按出一束火苗,他吸燃了嘴上的烟,然后对着上方的天花板吹出一道笔直的青线,“你救过他的命,要不然换了别人,可干不了这活。” 刘为姜直起身,透过四散的烟篆看向身后的赵宝栓,只见他半眯的眼睛中隐隐的露出些似笑非笑的精光,长长的手指从嘴唇上夹下烟来,剩一个无名指抵在下唇上反复的擦,好像是在深入的琢磨什么事情。 刘为姜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把礼帽那起来带到了头上,转身走向门口:“什么时候行动再联系。” 赵宝栓并未应答,目送着假先生安然离去,然后拿起手边的电话,拨出了一个号码。 ==== 圆白的月亮慢吞吞升上当空,院子里静默一片已是没了人声。虞家的宅子大,大得没有足够的人来填充,白天起码还有些奔走忙碌的脚步来作响,到了晚上便露出了彻底寂寥的样子。从正院通向偏院栽了几排整齐浓密的小灌木,枝繁叶茂的搭成两道深绿不一的矮墙,首尾各是一道圆拱形的月亮门。 月亮门内oo,是几乎细不可闻的脚步声,一猫腰的工夫,一高一矮的两道影子,便猫似的从这扇门窜到了那扇门里去。矮个的畏畏缩缩,走起路来脚步直发颤,好不容易进到偏院旁的树丛里,泄气似的拽住正要向门边去的高个,小声说:“侄少爷,侄少爷我们还是不要进去了……” 夜色影影绰绰,挡了他鼻梁上的一撮碎麻子,瞬时让他白净了不少,露出了清秀的五官。这小麻子是害怕了,一手抓着虞定尧的衣服,那手也是抖的,配合着嘴唇半开半合,眼睛眉毛全都舒不开似的揪着,“老爷要是知道了这事,非打死我不可。” 虞定尧回过身,先是垂着眼睛看他一脸惊吓,然后从怀中摸出他白天偷回来的钥匙,摆在他面前晃了晃:“这话你到现在说已经晚了,白天我叫你去搞钥匙的时候怎么不说?” 小麻子脸一皱,委屈无比,原来虞定尧饿了他好几天,不给吃不给喝,却偏偏要他伺候自己吃喝。小麻子饿着肚子哪里忍得住,起先还有唾沫可以吞,到后来口干舌燥,几乎是连站都站不住了。最后答应了去门房那边偷这偏院的钥匙,才得到一顿饱饭。原以为这就是主子有意捉弄他,谁想到还会有这样严重的后续。 未等小麻子开口,虞定尧又说了:“我不跟那些不讲道理的主子一样,我是讲道理,讲自愿的,钥匙的事情就是你自愿的,不能算我逼的你。” 小麻子一听,嘴角一垂几乎要哭了,虞定尧伸手捏住他的脸颊,向着两边斜斜的提上去:“不许哭,敢出声我就揍你。” 小麻子一咬嘴唇,憋着两框眼泪水连连的点头,只好继续的跟着虞定尧往偏院走过去。两个人一个放哨一个摆弄门锁,不一会的工夫,就把大门给弄开了。 偏院内,果然是一派荒芜的,乱花杂树稀稀拉拉,没精打采的各作一处枯堆着,虞定尧一步步的往里面进,小麻子跟在身后亦步亦趋,走得担惊受怕。时不时的回头往门外看,他担心得不得了,只想着侄少爷快点看完这院内无趣的景物,好早早的逃回前面去。 然而小麻子惴惴不安的步履艰难,虞定尧那边却是兴致勃勃的趣味异常。掏出随身携带的一支小型手电筒,他一边向里走一边用那圆形的光圈四处搜索。 刚才那几个可疑的人就是从这偏院里出去的,他们既是每晚都来,那一定是在这地方做了什么事情。 什么事情呢? 走到相连的几间厢房前,他发现这整排的屋子都上了锁,而且门上各处都落着层灰白的尘土,一看就是长时间的没有人出入。 这么一来,那帮人的活动范围,就只是这间不大的院子。 虞定尧站在院子中心,慢慢的转着视线环视一周。 花盆坛子,干枯的葡萄架,再往边上去,是一口井和一个秋千架子。 就这么几个地方,怎么藏得住人? 虞定尧一样一样的看,最后目光定定的落在压有石块的井盖上。然后一手用电筒照着那个位置,一手伸到身后去抓了小麻子的后衣领。 “你过去看看!” 小麻子嘎了一声,拨浪鼓似的摇了摇脑袋,无奈虞定尧在他身后猛得搡了一把,他就是再不愿意,也踉踉跄跄的跌向那圆形的光明中去。 硬着头皮,他两只手垂在裤缝边,一边走一边揪着两只裤腿,走得很慢。远远的到了井口的位置,他壮着胆子眺了两眼,然后慌里慌张的回过头来,对着虞定尧猛摇脑袋:“……这就是个井,上面的盖子还让石头给封了。” 虞定尧听他说这话,便迈开步子跟上前,确定没有异常,不甘心似的泄了气:“奇怪,那些人成天的到底在这里做什么?” 低头思索的工夫,小麻子腿软,颤颤巍巍的扶着井盖蹲了下去,还没蹲严实,虞定尧忽然抬起一条腿,“哐当”的踩到了那块大石头上。小麻子让他吓了一跳,膝盖蹲不稳,顿时整个人向后倒出去。手下摁住院内的地砖,却不知道触动了什么机关,只听“嘶啦嘶啦”两声石板交互摩擦的声响,井边的空地上,慢慢的露出了一个黑色的道口,好像怪物的大嘴,悄无声息的张着。 虞定尧喜出望外,电筒的光亮映得他两颊直泛出红晕。倒是摊在地上的小麻子空开了一张嘴,一个字也讲不出来。 两条腿筛糠似的抖个不停,他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的惹出了大麻烦。脸色苍白的看向虞定尧,他口中惨兮兮的唤了声:“侄少爷……” 果然,还没等那声音消在夜色中,一旁的虞定尧提着电筒一猫腰,已是动作伶俐的窜到那黑漆漆的道洞内去了。 =================================== 作者有话要说:再有个78章,第二卷就会完结,这次是真要死人了。我昨天写完有点小难过,因为写死了人,但是基友说你也不用伤心,就当他们在别的故事里重生了,并且是很幸福的活着。这是个不错的主意,我听了之后心情也果然好了很多。希望姑娘们到时候看到了……也这么想一想,没有人真的死了,只是穿越到别的故事去了。他们都很幸福。 91第八十七章 沈延生躺在卧室的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睡。再过几天便是自治会的正式揭牌,下午他跑了一趟虞府,老头子除了讲些客气话,丝毫没有露出会出席的意思。如果他真正不出席,那自己筹谋划策了这么久的计划岂不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愁容满面的,他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最坏的打算,只能在当天跟赵宝栓要一队士兵,用枪顶着虞棠海的脑袋直接把人捆到会场去。但这么做太冒险,谁知道这一队人是不是肯听自己差遣,万一半道上直接把虞棠海给弄死了,情况不是更加糟糕? 挺身从床上坐起来,沈延生叹了口气,叹完之后光着两只脚丫子,在铺有地板的房间内来回走动。 要是有什么方法能不用武力直接把老头子逼得出席就好了。 正是一筹莫展的时候,房内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这时候是半夜,有谁会打过来?走到电话机旁边,沈延生接了起来,就听话筒里传来了门房的声音,战战兢兢的说:“先生,院子里出了些事情,您快过来瞧瞧吧。” 沈延生一愣,心说这个时候能出什么事情,是闹贼了,还是门房睡得糊涂办错事了?疑问一个接着一个向外抛,他还是披了件外套往外面去。反正也睡不着,等会儿顺道去院子里闲逛一逛,也是好的。 谁知道真等他进到堂间内,眼前的一幕却彻底让他惊呆了。 堂间里坐着一大一小两只泥猴子,灰头土脸的,当中一个小的还在oo的哭个没完,那个大的见了就数落他,数落的时候语气居高临下,明显带着责罚的意思。 沈延生站在门口听了两句,当即听出那声音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虞棠海的宝贝在侄子――虞定尧!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正愁找不到法子,没想到这法子就自己上门来了! 心中大喜,他脸上也跟着露了笑,正好虞定尧也抬头朝他这边看过来,两人四目相交,虞少爷先从堂间的椅子上窜起来,两步并作三步的跑到他跟前,笑嘻嘻的露出了嘴里的白牙。 “沈大哥!” 小青年脸上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沾了泥灰,黑一块黑一块的,辩不出长相,只看见两只明亮的眼珠子,和白牙衬到一齐,直接让沈延生想到了交相辉映四个字。 “你这调皮鬼,怎么脏成这样。” 门房在这个时候送来了新的毛巾和一脸盆水,摆到桌子上便闷声不响的转身出去了。人还没到门口,沈延生一手抓起毛巾给虞定尧擦着脸,一边扭身吩咐道:“你先去睡吧,今天晚上的事情只当什么也没看见,明白么?” 门房点头应下,脚步匆匆的去了前面。虞定尧花猫似的从毛巾中探出头来,喜滋滋的说道:“沈大哥,我们真是有缘分的。” 沈延生捉了他一双手摁进水盆子里,垂下眼睛道:“怎么说呢?” 虞定尧说:“我都没开口,你就知道我想说什么了!” 沈延生笑微微的瞟他一眼,眼珠子转向了另一只泥猴的方向,开口问道:“这位呢,也是跟你有缘分的?” 小泥猴呜呜咽咽的哭得伤心,听到沈延生说道自己,便抬起头来,他脸上也没好到哪里去,一道泥一道泥的让眼泪水冲了个七七八八,跟脸上站了匹小斑马似的。虞定尧一看他这模样,顿时觉得给自己丢了脸子,“哗啦”一下从水盆子里捞出两只手,一个爆栗子砸过去,一边砸一边骂:“哭什么,再哭我回去还接着不给你饭吃!” 小泥猴竭力的屏住眼眶子里的泪水,面红耳赤的用一只手捂在嘴上,抽泣的声音是没有了,可肩膀还是一颤一颤的抖着。 沈延生见他一副可怜模样,就把绞好的毛巾交到了虞定尧手上,一面伸手拉过小泥猴,开始用另一块沾水的湿毛巾给他擦脸。 “说吧,大晚上你到底是怎么跑出来的,还弄得跟泥人一样,要不是听见你说他,这灯光不明的地方我还真认不出你。” 虞定尧用力的抹了几把脸,重新露出了雪白的脸蛋,抿着嘴角嘻嘻的发笑,很有些神秘莫测的意思:“这我可不能随便告诉你。” 沈延生知道他要卖关子,也不继续发问,一遍一遍的擦着小泥猴的脸,干等着虞定尧自己奈不住寂寞。然而低着头反复擦,他却发现这小孩儿鼻梁上的那块总擦不干净,到最后拱身下去仔细一看,才发现竟然是个天生的小麻子。 好么,怪不得怎么也擦不白。 把毛巾团进小孩儿手里,他轻轻的一拍对方的后脑勺,把人往水盆子附近赶。长久沉默的虞少爷站在旁边捏着毛巾,显然是嘴上寂寞无比。 歪着脑袋打量沈延生,他一脸期待的表情。然而沈延生自顾自的掸了掸衣服袖子,竟是一言不发的坐到椅子上。两只手左右摁住膝盖,他坐的很端正,同时笑微微的从眼中发出一种“爱说不说”的目光,半晌,眯着眼睛大了个大大的哈切。 虞定尧败下阵来,搬起个椅子摆到沈延生旁边,凑着脑袋小声说道:“沈大哥,我告诉你,你可不能告诉别人。” 沈延生轻轻的从喉咙里哼出一个“嗯”字姑且当做同意,这时候虞定尧继续说道:“我前阵子就发现我家一到了晚上就有陌生人出现,连着观察了好些天,终于被我发现了。” 兴奋无比的从眼中透出光,虞少爷咽了口唾沫,“原来是有人在我们家偏院里挖地道,那地道可以直通到芙蓉街外面,都挖得差不多了,就是里头太黑,走起来不顺畅。” 沈延生一听,面色上虽还维持着镇定,胸中却是汹涌的翻起了许多疑问。 地道? 难道是虞棠海准备随时出逃? 他为什么要逃? 难不成这老家伙打算丢下罗云的摊子直接走人? 仔细思索,沈延生忽然觉得出逃也未尝不可,毕竟虞棠海这么大年纪,攒下的家业花是花不光的。前途坦荡,又何必赖在这种地方等着早晚有一天晚节不保呢? 想到这一点,沈延生哼的笑出了声,一旁的虞定尧以为他在取笑自己,当即捻了捻身上的衣服说道:“沈大哥,你别笑我呀,我也就是不小心在地道里滑了两跤,没办法,太黑了。” 小麻子洗干净了脸,鸡啄米似的小声附和道:“是黑,侄少爷摔,带着我也一起摔了。” 虞定尧扭头狠狠的剜了他一眼,把小麻子吓得浑身一哆嗦。两人一个瞪一个躲的时候,沈延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往楼上走着说道:“你们跟我去屋里洗个澡,洗完就先睡吧,有什么事情,等到明天再说。” 第二天一早,虞定尧还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翻煎饼,迷迷糊糊的一睁眼,发现小麻子扒着床沿,正蹲在他面前。一颗脑袋挂在被褥上,一见他顿时眉开眼笑:“侄少爷,你可算醒了。” 虞定尧耸着脖子往后一缩,抓住了旁边的枕头,不太高兴的说道:“小麻子,你想吓死我!” 小麻子扁扁嘴,小声说:“不是,是昨天那个先生早就醒了,叫你下楼吃早饭,你总也不醒,你没吃,我也不好去吃……” 说着,小麻子的肚子咕噜咕噜叫起来,虞定尧又好气又好笑,随手在他脑门上弹了个指节,一面动作极快的从床上蹦到了地下。 走去浴室间里刷牙洗脸的时候,小麻子跟上来,腻在门边说:“侄少爷,你说老爷要是知道了,回去会不会把我打死?” 虞定尧满嘴泡沫,摇头晃脑的对他翻了个白眼,然后嗯嗯啊啊的乱叫了两声,也不知道到底说的什么,小麻子听得心灰意冷,垂着脑袋叹了口气,极其丧气的自言自语道:“肯定是要打死我了,哎……早知道当初就是饿死,也不能……” 虞定尧呸呸呸的吐着牙粉起的泡子,终于腾出舌头来骂他:“出息!活该做个佣人!你就这么怕挨打? 恋耽美 分卷阅读36 狼狈相奸 作者:节操帝 ” 小麻子没什么话可说,虽然自认侄少爷有时候对他还不错,可人毕竟也只是个十多岁的小孩,能顾上他的死活? 断然不能。 耷拉着脑袋背过身去,小麻子有些万念俱灰。正是丧气的时候,虞定尧已经从浴室里出来了,匆匆忙忙的梳过头洗过脸,又成了个脸蛋白净的小绅士。 小绅士走到他身边,把他合身搂起来,打包票似的说道:“我既然带你出来,一定不会让你回去就挨打,再说了,我们最多也就玩个一两天就回去了,叔叔这阵子这么迷糊,没准等我们回去还没发现呢!” 听着这番安慰的话,小麻子点点头。两人一道下了楼,却看见堂间的桌子上除了沈延生,又多出两位年轻先生来。 一个穿着西式套装,五官周正的显出十分派头,另一个站在旁边,穿了一件湖青色长衫,看着也是个体面人的样子。 一眼叨住虞定尧和小麻子,那个穿西服的便笑盈盈的对着沈延生问道:“哟,这位小先生是谁呀,你的新客人?” ============================== 作者有话要说:中秋节祝大家节日愉快哈哈哈哈~~~~~我爱你们!!!么么哒!!群么么哒!!! 92第八十八章 虞定尧向前走过去,极有礼貌的冲那两位年轻先生行了礼。他本来就长得漂亮,加上刚收拾完毕,脸颊上粉红粉白的,看起来气色极佳。乔振霖看着,不由的笑起来,冲着他招招手,又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说:“快过来吃一些吧,等东西凉了就不好吃了。” 桌子上正摆着几样早饭,有粥也有牛奶和面包,都是乔振霖带来的。因着好几天的逮不到人,他今天大早就过来了,然而不好空着手上门叨扰,所以很实惠的自带了一顿丰盛的早饭。未等沈延生开口作介绍,虞定尧已经向着椅子坐了下来,对着桌上的食物自我调侃道:“早知道有这样一顿丰盛的内容等着,我是该早些起床的。” 乔振霖笑眯眯的拿起块面包撕作两半,一半递给身边的元宝,一半自己吃着说:“沈老板,你这家里可真不错。” 沈延生正吸着碗沿上的一圈粥,听他这样说便抬起头来,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乔振霖用眼睛瞟了虞定尧和身后的小麻子说:“总有这样年轻的小先生来给你做伴。”因着长时间的同孟小南在一起,乔大少爷的思维也会偶尔的往弯道上去。虽说只是一句玩笑话,但沈延生很快就听出了里面的意思,摇了摇头说道:“乔先生误会,这位朋友昨天在家里吵了架,没地方去才来我这里住了一晚上。” 虞定尧嘴里咬了半个面包片,对着沈延生的话连连点头,忙不迭的匀出舌头附和道:“吵得太凶了,那家里我真是呆不下去了,简直比地狱还像地狱,要不是有沈大哥收留,我真要住到大街上去了。” 乔振霖看他一副白净的模样,猜想这家的家境也是好的,要不然也养不出这样漂亮的小少爷。正想着,他注意到了旁边的小麻子。从刚才开始,这小个子就一直动也不动的站在原地,两只手规规矩矩的同脑袋一起垂着,是个想看又不敢看的样子。 于是对着小麻子一抬手,乔振霖问道:“你怎么不一道过来和我们吃啊?” 小麻子小心翼翼的抬起头,那目光首先冲着虞定尧去,然后一脸期待的看了看桌子上的食物,轻摇了脑袋说:“我是不能跟侄少爷一起吃的……” 乔振霖微微一笑,心想这还真是个有钱人家出来的,离家出走,都记得带个佣人。转头对元宝使了个眼色,元宝便心领神会的从桌前站了起来,手上拿了牛奶和面包,走去递给小麻子。小麻子满怀感激的接了,两只眼睛还在虞定尧那里,睃一眼睃一眼的瞧,对于手上的食物却是一口都不敢吃。 虞定尧转过头,冲他一递下巴,说道:“小麻子,看什么,还不快谢谢这位先生?” 小麻子闻言,立即快乐的点起了头,同时口中谢道:“谢谢先生,谢谢先生。” 看他狼吞虎咽的吃,虞定尧这才想起来还没有做自我介绍,再看沈延生,对方也是专心致志的向着碗中的内容下工夫,心想大概这位西装先生是和沈大哥比较熟的,不然也不会这样态度随意。想到这里,他抹了抹嘴,很有礼貌的问道:“我姓虞,先生怎么称呼啊?” 乔振霖说:“我姓乔,夭字底下站两竖那个乔。” 虞定尧点点头道:“乔先生好,乔先生是本地人?”听口音是有些不大像,而且看对方的打扮也是非富即贵,要是这样一个体面的绅士,自己没道理没有见过呀。 琢磨着,只听乔振霖答道:“我是上海人,来这边做生意的。”目光转向了沈延生,他语气中多了几分笑意,“说起来跟沈老板相识,也是一场误打误撞。” 沈延生慢条斯理的吃了这许多时间,从筷子尖上叼了块酱菜总结道:“你们两个,都是误打误撞,我就跟误打误撞的人有缘分,躲都躲不开,一个半夜里来,一个大清早的来,不要以为管了这顿早饭,我就没话说你们。” 说着这话,他还有几分佯装出来的不高兴,然而绷着面孔说的这样认真,乔振霖和虞定尧又是晓得他脾气的人,便一同的对他点头道:“抱歉,抱歉。” 沈延生摆摆手说:“你们也不要说什么抱歉了。”另盛出一碗粥摆到虞定尧面前,他继续道,“一个有家不能回的就乖乖的在这边住上两天,另一个蹭吃喝的,吃完就可以回去了。” 虞定尧一听,笑嘻嘻的喝了一口,一面炫耀似的用目光去打量乔振霖。乔大少爷自知受了冷落,也是有些不平,忍着笑说道:“怎么是蹭,这早饭还是我带来的。你吃了我的东西,当然也要收留我几天。” 沈延生道:“我是可以收,但恐怕孟老板要不高兴,万一你在这里住,他一个呆在饭店里寂寞了,上门跟我要怎么办,倒显得是我硬关着不放人。” 乔振霖道:“不会不会,小南最近忙的很,哪有功夫来管我做什么。” 沈延生放下手中的面包,两只手拍打着碎末说道:“说到这个,我派人发出去的请柬孟老板收了么?” 乔振霖说:“你是说自治会揭牌仪式的请柬么,那是有的,沈老板的面子谁好拂?” 沈延生似笑非笑的把脑袋向一侧晃了一下,说道:“我哪有什么面子,不过是赶鸭子上架,没办法的办法。”说着,他又给让人给虞定尧碗里添了热粥,“你看,这有朋友上门,都不能好好招待,就连一顿早饭,也要沾你的光。” 乔振霖笑道:“一顿饭而已,也不用说得这样严重。其实我也是歪打正着,本来打算带着元宝去成衣铺里做两身秋装备着,经过你这边就顺道来看看,最近这阵子要找你,可比登天还难。” 沈延生扭头看了一眼元宝,这小子还是个彬彬有礼的样子,只是较之之前在一品街,多了些许英挺的洋气。心里想着一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开口说道:“这么些日子了,你的技艺有什么进步么?元宝天天的跟你这手下败将对战,大概也是痛苦的。” 元宝听了这玩笑话,顿时在白脸上绽出了一抹不甚明了的笑,乔振霖见他们仿佛心有灵犀的表情,便忙不迭的替自己辩解道:“沈老板,你这样就不对了,人都是会进步的,更何况我还是个比较勤奋的人!” 话音刚落,沈延生和元宝对视一眼,嘴角上的笑意愈加深刻。乔振霖没有支援,只好把方向转往一旁吃喝正香的虞定尧。又是眨眼睛,又是使眼色,仿佛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熟得不能再熟,是可以结成联盟的。 虞定尧嘴里塞了两大块,鼓着腮帮子是只馋嘴松鼠的模样,遇上乔振霖求助的目光,心中顿时有些不忍。虽然不知道这三个人前面说的到底是什么,但还是颇为默契的点了点头,等到咽下嘴里的食物,才腾出舌头来说:“是呀,人是要进步的,更何况是手下败将?” 他这话说的一本正经,语气语调一点也不含糊,只是不知道前因后果,因而位置立场也站得甚为模糊,简直听不出他究竟是在帮乔振霖说话,还是接着机会插嘴来反讽。 乔振霖孤助无援,搬来的救兵又不得要领,气鼓鼓的瞪了两只眼睛,揭起面前的粥碗猛喝了几口。 其余三人见他一副有冤无处诉的模样,便一齐的笑了。等笑过,话说尽,早饭的活动也落了帷幕。乔振霖因着要带元宝去做衣服,只说过两句没什么重点的玩笑话便匆匆离去。小麻子帮着沈家的佣人一道收拾餐桌,于是堂间里便只剩下了虞定尧和沈延生。 两人各自坐在椅子上,手里端着茶碗,虞定尧没这种喝茶的习惯,但是沈延生一口一顿喝得闷声不响,他也不好意思主动开口说些调皮话来破话气氛。 两只眼睛齐齐的落下去盯住拖鞋的鞋尖,他把一双脚丫子左右的摆着点来点去。正是玩的不亦乐乎的时候,就听旁边的沈延生说:“你这趟倒是好久没过来了。” 终于听见人说话,虞定尧脑子里欢天喜地的活跃起来,侧过脸望向沈延生,语调活泼的附和道:“叔叔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简直把我当成犯人看管,我天天在家里憋着,脑顶上都能孵出小鸟来了。” 沈延生扭头往他,发现这小少爷脸上神情天真,那头发大概是拿水压的,所以过了这些时间便被打回了原型,只见他耳朵边没头没脑的戳出来一小撮,加上那微微歪头的动作,看起来更有几分小青年式的调皮活泼。 这孩子……好利用。 笑眯眯的回去一个宠溺的眼神,沈延生的心里却想着别样的事情。放下茶碗走到人跟前,他伸手帮虞定尧压了压那撮特立独行的头发,同时在口说轻轻的说道:“你偷偷跑出来,回去肯定要挨训,不然就在我这里先躲个两三天,等你叔叔气消了,我再叫人偷偷送你们回去,好不好?” 虞定尧嘴角向着两边一翘,眼睛上两扇浓长的睫毛也随着眼角的笑意上下掸了掸:“好呀,我正想这么做呢!” 93第八十九章 把虞定尧和他的小佣人安置好,沈延生悄悄的去见了赵宝栓。眼看着要紧事情迫在眉睫,赵宝栓倒是一点紧张的意思都没有。大白天的在院子里抱着小兔子晒太阳,一边溜达来溜达去,一边还开开心心的哼着歌。 一个人在院子里走的时候,他忽然有些想跳舞,因为觉得自己口中的曲调悠扬无比,是可以去灌制唱碟的水平。然而仔细一琢磨,又觉得这歌应该悄悄的在床上唱给隔壁的小白脸听。小白脸爱文明讲文化,听了一定会很高兴。 得意洋洋的张开嘴,他朝天嚎了一嗓子。这一声由着性子来,所以毫无预兆,把怀里的小灰兔子吓的浑身打颤,刨开四肢爪子开始胡乱的挣扎,一个不小心滑出去,蹦蹦跳跳的落了地。 赵团长低着头往前追,追到月亮门外,兔子不见了踪影,倒是视线中映出一双锃亮平整的皮鞋,牵得他视线往上来。一看,脸上又笑起来。真是想曹操,曹操就到,小白脸和自己心有灵犀,主动上门来捧场了。 高高兴兴的低头睨着沈延生,他笑道:“大爷又来打赏啊?” 自从上次沈延生给过他二十块钱,他没事总爱拿出来说,有几次两个人在床上颠鸾倒凤,中途他还停下来埋汰人家,半截东西停在里面不肯出来,还要敢厚着脸皮坐地起价。沈延生让他弄得不上不下,打也打骂也骂,揍得他光溜溜的屁股后背直发红,也还是挺在原地不肯动一下。直到人最后哭哭啼啼应允了十块钱捅一下的无理要求,才又动起来。嘴里一二三四的记着数,干到兴头上低头去亲沈少爷的嘴,含糊的数字让舌头一搅就散,所以即便是不停歇的折腾一晚上,都没见他从沈延生那里挣过几个钱来。不过这事情他可乐意干,上赶着追不着的买卖,不干白不干。 沈延生看他一副嘻嘻哈哈的下流模样,伸手就把人探出来摸脸的手给扇开了,开门见山的说道:“办法我有了,你给我找人办了吧。” 赵宝栓眯着眼睛在阳光下看他那张白脸,问道:“这么快?” 沈延生说:“这次是运气,老天帮忙。昨天夜里虞棠海的侄子偷偷从家里跑出来,上我那儿去了,我们可以拿他做个诱饵,逼老头子去当天的揭牌仪式。” 赵宝栓楞了一下道:“这套我熟,要人捎个口信过去就行。” “知道了就快去办,就这一两天的工夫了,时候不等人。”说完话,沈延生转身就要走,却被赵宝栓一把从后面拉住了。 回过头去,就见他一脸严肃的说道:“我送你个人,让你带在身边防身用。” 沈延生说:“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难道还会有人要害我不成?” 赵宝栓不置可否,盯着他又说了一句:“话不要说得太死,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舍不得。” 沈延生一听,听出这话里带点甜言蜜语的意思,他从来没从赵宝栓口中听过这样的话,于是不由自主的就烫了脸。扭过头往地上看,脚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蹦出来一只小兔子。这兔子眼熟,是他在山上养过的,当初为了刺探情报用,却没想到被赵宝栓留到了现在。腔子里咕咚咕咚的涌起一两股不明所以的热流,他只觉得自己心跳加速。垂着两只眼睛不做回答,他感到赵宝栓那边正在越靠越近,近得快要亲上他,被他一下给推开了。 “自治会还有事情没做完,我得走了。” 轻咳了两声,他扭头就往外走,脚步不停的直穿院门而去,这时候,从旁边的侧道上出来了瞎眼。瞎眼刚吃了一顿甜嘴的小食,心理上十分满足,称心如意的时候,看见沈延生也就没什么讨厌的意思。望了一眼人脚步匆匆的背影,走到院子里对着赵宝栓说道:“当家的,你要我给孔小姐找的车子,我已经找着了,什么时候送她动身啊?” 赵宝栓弯身从地上揪起一双兔子耳朵,把灰云似的小动物放进小跟班怀里,说道:“这事先慢慢来,你今天先上别的地方给我找个房子,弄得干净点,别让人看出动静。” 瞎眼歪着脑袋先是表示不理解,但很快又自通了思路。 虽说他只在最初的两天领着孔小姐在镇上玩了玩,但他知道这个孔小姐有个了不得的老子,再加上这位女士话里话外的都对当家的透着点暧昧的意思。用大俗话来讲,那就是大白天的让桃花砸了脑袋,艳福不浅啊! 眯缝似的眼睛打起两道细细的弯,他连连点头道:“当家的,你放心,我办事,什么时候都牢靠。” 小跟班一脸郑重其事的拍了拍胸脯口,赵宝栓说道:“你去给刘为姜送个信,叫他晚上过来一趟,我有事找他。” === 虞定尧在沈延生家里住下,虽然也是不能出门,但因为换了个地方,所以总觉得没有这么拘束。况且沈延生也答应过他,等这一两天的事情忙过去,就带他到外面去玩一玩。 白天沈延生不在的时候,他就一个人在房间里看看书听听唱碟。 小麻子不懂这些高雅的东西,不用伺候的时候,就会跑到后厨去和做饭洗衣服的老妈子们聊天。偶尔沈家车夫出去买东西,还会主动的逗他要不要跟着一起去,因他站在门边,似乎是很渴望的样子,然而真的开口要他同行,他又会害羞的躲到门背后去,一边说:“不去不去,我还得伺候侄少爷。” 车夫家里正好有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孩子,因此觉得他很可爱,出门回来也带糖葫芦给他吃。糖葫芦长长的一串,火红的果子让糖衣包着一粒接一粒的并在一起。小麻子少有吃到的时候,便笑嘻嘻的露出了欣喜的表情。连声的同车夫道过谢,他张嘴就要咬下去,然而顿了顿又把嘴巴闭了起来。举着糖葫芦飞快的奔向二楼,他觉得这东西应该先给虞定尧尝一尝。 虞定尧在屋里自我研究着新的舞步,偶然的转头看见站在门边的小麻子,便被他吓的浑身一哆嗦。口中骂了一句,虞少爷走过去,对着小麻子说道:“你又站在这里干什么,我不是说了不用你伺候么?” 小麻子笑嘻嘻,举起手里的糖葫芦递上去:“侄少爷,吃么?” 虞定尧盯了那红色的糖球一眼,表情都没动一下,他怎么会稀罕这样的东西。只是不稀罕的同时又觉得奇怪,小麻子身上又没有钱,自己出来的时候也没带着钱,这糖葫芦是怎么来的。仔细一想,他心中有了个极坏的猜测,难道是小麻子手脚不干净,拿了沈大哥家里的东西去买的? 这么一想,他也扳下了面孔,摘走小麻子手里的糖葫芦,厉声问道:“你哪儿来的钱买这个?” 小麻子一看侄少爷阴了脸,顿时战战兢兢,没了先前兴高采烈的样子,缩着脖子往后退了退,小声嗫嚅道:“是底下的那个开汽车的叔叔给的。” 虞定尧一听,觉得十分没有面子,自己带着个小佣人来,这小佣人还蹭上人家的吃喝了。当下把糖葫芦丢在地上,连小麻子一道推出了门外:“你怎么这样子,别人给你就吃么?我家里没有是怎么的,饿着你了?丢人现眼!” 说完“砰”的把门一关,那油红锃亮的门边便冷冰冰的顶了小麻子的鼻尖。满脸惊吓的立在原地,小麻子的脑子里还没转过弯来,动也不能动的时候,他感觉自己脚边滚来什么东西,低下头去看,发现是那串糖葫芦。小麻子弯腰蹲下去捡,眼泪也一起下来了。啪嗒啪嗒的落在光洁闪亮的地板上,是一串接连不断的水珠子。 沈家的地板总是有人擦,所以几乎看不见灰尘,糖葫芦虽在地上滚了几下,但看起来依旧红彤彤的十分漂亮,小麻子捡起来吹了几下,垂着脑袋走开了。 这天沈延生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因着第二天中午就要开始的揭牌仪式,他这一天算是忙到顶了。一个白天只吃了一顿饭,到了这时候也不记得饿,只是两条腿软得快要站不住,一下车就坐在堂间里动都不想动了。 佣人过来问他什么时候开饭,他摆摆手,说过会儿再吃吧,然而仔细一想,想起自己家里还有个虞定尧。他不吃,虞定尧却是要吃的。于是又把佣人叫过来,吩咐着开始张罗晚饭。 佣人们忙忙碌碌的置办着,虞定尧也从楼上跑下来了,见到沈延生,他只匆忙的打了个招呼,然后两条腿直冲向院子里去,一会儿就跑得没影了。 沈延生难得见他有这样调皮的一面,心里也十分好奇,只是两条腿累的实在没功夫,所以便坐在原地没有动。 才歇了一会儿,虞定尧又风风火火的跑回来了,脸上红红的露着担心的表情:“沈大哥,你回来的时候,见着我那个小佣人了么?” 沈延生想了想,知道他说的是那个害羞的小麻子,便说道:“他不是一直跟着你的么?” 虞定尧一顿脑袋,略带悔恨的说:“我下午说了他一顿,结果这会儿就找不见他了。” 主子说佣人,这本来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再说小麻子看起来忠心耿耿,又怎么会因为被说了两句就躲着不肯出来见呢? 沈延生说:“是不是他年纪小,淘气,上什么地方玩得忘记回来了?” 虞定尧摇摇头,虽说小麻子跟他的时间不长,但他最知道这小佣人的脾气,胆子小的跟芝麻一样,是绝对不会私自出去玩的。 一时半会找不出结论,更找不见人,虞定尧也没办法,说着话的工夫,佣人已经把饭菜准备好了。沈延生向着他一招手,说道:“我们先吃饭吧,说不定等会儿他饿了,就自己回来了。” 虞定尧皱着眉头,是不太愿意,然而这会儿又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于是跟着沈延生坐到桌子旁边,端起了饭碗和筷子。 吃着饭的时候,虞少爷总要分神,院子里一有动静就扭头看,一有动静就扭头看,看了几眼都不见有人出来,只得一次次的失望下去。 沈延生看着他垂头丧气的模样,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了一丝愧疚之情。虞定尧虽然淘气任性,但毕竟还是个讲究情意的小青年。想他过往对自己说的做的那些,肯定也都是发自肺腑的。然而沈延生却不这么看他,之前是轻视他,之后是利用他,现在直接把人关在家里当做了引蛇出洞的诱饵,这所有一切的作为,没有一项是光明磊落的。 暗自叹息,沈延生低下脸,默不作声的往嘴里大大的扒了一口饭。同时在心里想着,等以后吧,等以后一定要对这小子好一点。 吃过晚饭,小麻子还是没有回来。虞定尧坐在堂间里,简直顷刻难安。三番两次的想要出去找人,却都被沈延生劝下了,这节骨眼上,是决计不能放他出去的。不能让他出去,沈延生只能一起陪他在堂间里等,一边等一边说着安慰的话,就听外面传来一阵咚咚的敲门声。 ====================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双更是不是很爽呀哈哈哈哈!!!! 94第九十章 敲门声一起,虞定尧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欣喜若狂的向外奔出去,却被外面迎面走来的人顶了个踉跄。 渐明的灯光中,站着两个人,高的身材健壮,忽的搂起炮弹似的虞定尧,笑微微的用手拍了他的脑门:“跑什么,屁股上着火了?” 虞定尧在这话中一抬脸,立即认出他来:“赵团长!” 赵宝栓接着在他头上揉了一把,一面朝里面进去,一面向着堂间里的沈延生道:“你是怎么招待的,怎么弄得虞少爷只想向外逃呢?” 虞定尧为自己这样冒失莽撞的行为红了脸,开口辩解道:“这不关沈大哥的事,是我自己着急。” 赵宝栓还是笑眯眯,对着他一摆手没有一点责备的意思,然后引出身后的另一名青年来,招呼着领到了沈延生面前。 沈延生本来好好的坐着,一见那青年的脸,顿时露出了几分惊讶的神色。看了一眼旁边兀自落座的赵宝栓,他开口向虞定尧道:“侄少爷,你先去我楼上玩一会儿,要是小麻子回来了,我一定要他第一个就来找你。” 虞定尧看了看堂间里的情景,估摸着人家也是有正经事要商量。故而没什么可推辞的,腻着步子顺了楼梯往上面去。 等到楼上传来关门落锁的声音,沈延生才开口道:“你领他来做什么?” 赵宝栓身边坐着的青年,不是别人,就是前些日子刚露脸的刘为姜。尽管他这番来是略作乔装,但那五官长相和缺乏表情的面孔却让沈延生一眼就认了出来。 说句实话,沈延生不太喜欢这个青年,然而人家在白堡坡救过自己的命,还有他曾经是仇报国的部下,仇报国当初是和小舅舅在一起的。这样刘为姜也一定知道一些消息。思及至此,沈延生心里忽的又现出万长河来,过了这样长的时间,小舅舅的面孔是有些模糊了。只是从虞少爷那里要来的那张水彩画还在,可画上并没有小舅舅的相貌,只有个细条条的轮廓,跟他心里模糊的样子是可以合到一处的。 赵宝栓看他脸色不大好,便开口道:“明天的情况比较特殊,我要他跟着你,只是为了暗中保护你的安全。” 沈延生这才想起昨天赵宝栓对他说的话来,只是想不到那个人选会是刘为姜。抬头看了看那个面色镇定的青年,他心里慢慢的平下来。也好,有个人在身边,要是临时出了什么状况也有个可以照应。 把目光转向了赵宝栓,他声音略略低了一些,眼角斜出去瞟了二楼的房间,口中略显迟疑的问道:“我昨天让你去办的事情,办了么?” 赵宝栓微微一笑,露出了驾轻就熟的表情:“我办事,哪次不是又快又干净。” 沈延生听了,大为放心的点点头,然后看着刘为姜说:“你晚上就住这里,还是明天在自治会同我汇合?” 刘为姜坐在原地,脸上的表情像是在思考权衡,然而未等他得出答案,赵宝栓先开口了。 “既然是暗中保护,怎么能直接跟着你去呢,万一让熟人认了脸,对他也是件麻烦事。” 这话说得有道理,故而在场的二人也没什么可说的。刘为姜同沈延生约好了大概的时间,提前走了。 沈延生把赵宝栓送到大门口,意思也是等着人自己走,可赵宝栓忽的搂住他往大门后头的死角里一钻,低头在他嘴巴上亲了一口响的。沈延生在朦胧的夜色里红了脸,慌忙的转头看四周,好在这时候没什么佣人,不然让人看见,肯定是不好的。 推推搡搡的时候,他向外看了一眼,想起那个小麻子来,因而在口中低低的说道:“明天的事情过了之后还有麻烦的。” “什么麻烦?” 沈延生说:“虞少爷的小佣人好像走丢了,丢了一天,我看他都快急死了。” 赵宝栓听他说,脸色微微的沉了一下,答道:“一个小佣人而已,丢了就丢了,再买一个不行?” 沈延生横了他一眼道:“你倒是跟你那些兄弟讲情义,那人家跟佣人就不能讲情义了?” 赵宝栓嘿嘿一笑,回道:“我哪跟他们讲情,我只是跟他们讲义,要讲情……”说着,他低头用嘴唇蹭了沈延生的耳朵,轻轻的向人耳孔中吐着热气道,“要讲情,也得是跟你一个人讲。” 沈延生让他肉麻得起了一背鸡皮疙瘩,当场就把人搡了出去,走到门边用手扶了门框,恶声恶气道:“你快走,我还要回去安抚那个伤心的小子了。” 赵宝栓闷声闷气的笑,一边笑一边伸手摸了自己的头,然后朝着门槛外迈出去,又扭身回来看沈延生,看一眼还是笑,仿佛过了今晚就有天大的喜事一样。 好不容易把人送走,沈延生迅速的叫了门房来锁门,然后独自一个人走回堂间里,一落座,竟是有些不想上楼了。 楼上有虞定尧,明天的事情一出来,他该怎么跟向人解释呢? 其实也没什么好解释的,他这么做不过是为了救自己的朋友,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坏事,倒是这样子会让赵宝栓和虞棠海的关系彻底恶化,恶化也是难免,赵宝栓比仇报国有本事的大,一定是可以应付过去的。 只是等到明天仇报国救了虞棠海,这厚脸皮的估计要因此恨上自己。恨就恨吧,有什么办法。不可能前面骗了他,后面又冒着死罪去求原谅。反正自治会之后自己迟早也要跟赵宝栓翻脸,到不如现在就划清关系。 想到这里,沈延生又隐约有些不痛快。就这么划清关系,那前面那些荒唐的事情不都白白的浪费了?对于和赵宝栓睡觉这件事情,最初他是想匆忙的抹过去的,然而真睡了这么多次,他又觉得自己这也是一种付出,如此的付出获得赵宝栓的一点忠诚,不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么?如果就此划清界限,这人不是要让那个孔小姐得去了? 脑袋里轮番转着各样自问自答的假设,沈延生丝毫也没有注意到楼上正下来人,及至走到他跟前,露了两只鞋面,他才忽的回过神来。抬起头,他面前站的是虞定尧,这小子愁容满面的样子,大概是自上了楼就没舒展过。 抓住沈延生的胳膊,小子有些急促的说:“我想起来了,白天小麻子说车夫给过他糖葫芦吃,不然我就去问问车夫,看他后来还见没见过小麻子。” 沈延生一听,觉得这也是一个方法,便差人去叫车夫过来。 车夫是个四十不到的汉子,知道主人找他,还担了几分心思,以为是自己车开的不好,要遭解雇。等听了虞定尧的问题,他才放下心来,想了想说道:“我白天看他站在门边,就叫他一道跟我出去买点东西,可这小子乖的很,说是要留下来伺候侄少爷。后来我从外面买了糖葫芦来给他吃,他说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37 狼狈相奸 作者:节操帝 谢就自己跑走了。” 车夫一边说一边回忆,脸上还微微的笑着,好像是很中意这个小佣人。虞定尧听他这样说,心里便愈发的不好受,小麻子得了吃的,第一个就惦记着自己,可自己偏偏还骂他,现在人不见了,自己是要负主要责任的。 “那你最后一次见他呢? “最后一次见他……哦,那时候我刚好准备出门接先生去,看见他在门口坐着,我叫他,他也不搭理,我着急走,就也没怎么问他。” 车夫说完,微微的探了脑袋,低声问道,“怎么了,好像我今天晚上也一直都没看见他呀。” 沈延生对他摆摆手,说了句没什么就把人打法走了。回头看虞定尧,这小子坐在椅子上,竟是有两行眼泪齐齐的从脸上往下滑,眼泪珠子抛沙似的落下来,他也不擦一下,红着两只眼睛抬头看向沈延生,态度坚定的说道:“我得去找他!” 沈延生说:“这么晚了你上哪里找去?真要是他没有找回来,你也不见了,我还怎么跟你叔叔交代?” 虞定尧嘴角一垂,哭得更厉害,沈延生上去摸了他的头,缓声道:“等到明天天亮吧,等天亮了我就要他们出去找,一定给你找回来。” 虞定尧不住的吸着鼻子,除了悔恨也没有别的办法,他一个在外面,小麻子是唯一一个从家里带出来的,这下人不见了,他一是觉得自己有责任,二也是有些孤单。早知道会这样,还不如一直在府里闷死算了,还不用跟现在一样担惊受怕。 沈延生带着哭哭啼啼的虞少爷上了二楼客房里,说了好一阵安慰人的话才把人哄睡下。然而等他回了自己的卧室里去把事情从头到尾的想了一遍,又觉得这事情实在是有点蹊跷。小麻子即是如此的听从虞定尧的命令,怎么会擅自出走呢,如果不是出走,那一定是让什么人给带走了。 谁会带走他,带走他又有什么用? 想着想着,沈延生心里忽然冒出一个令他毛骨悚然的念头。这念头过于恐怖而残忍,让他当场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土匪送口信从来都是要见血的,跺个指头砍个手臂,非得有一样信物才有威胁性。然而对付虞棠海那样的老顽固,这些远远不够。想要他上心,一定要人头落地的程度。虞定尧伤不得,可小麻子却是个无关紧要的角色…… 沈延生喉咙里一阵发紧,整个头皮都麻透了。 要事情真跟他想的一样,这不是他白白的害了人家的性命么? 浑身发抖的坐了一会儿,他慢慢的躺了回去,竭力的闭起眼睛回避脑中那些漩涡似的罪恶感,他还有些不大相信。然而这不大相信只是侥幸,若要他当面的去问赵宝栓,他也是不敢。 惴惴不安的时候,沈延生含住了拇指上的指甲,他那指甲刚修过,咬不出什么东西来,所以只能带着肉的咬,一口一口不知道咬了多久,最后昏昏沉沉的终于睡了过去。 95第九十一章 这一夜从黑过度到白,并没有花去比往日更多的时间,只是许多人睡了醒,醒了睡,刚从这个梦中走出来,又一脚踏进另一番思潮中去。心里盼着天光的提早光临,真在窗户边见了白昼的影子,却又莫名的恐慌。心里既是恍惚也是害怕,好像不擅行舟的忽然上了一条颠簸的破船,满腔子翻江倒海的难受着,却不能停止乘风破浪的前程。 这一天的开始,沈延生起的很早,因为活动的事情他还有些不放心,好多规矩和吩咐仿佛隔了一道长夜,就会被人暗中改动一样,在所有的计划开始之前,他一定要再作一次确认。 自进了罗云以来,沈延生的生活一直是悠闲自在的,吃了一次哑巴亏,他也不再高看自己。外面世道乱,乱到顶天,他也认为同自己毫无关系。自扫门前一片雪,毋管他人瓦上霜。这两句话他时常在心里叨念,有想法的时候就拿出来告诫几遍,任那些想法在肠子里自生自灭。然而当真到了这样的时候,想法却一一的变成了无可奈何的现实,枪口刀尖的架在面前,他还是发现自己其实心软,软得快化成一腔古道热肠。 仇报国差点害了自己的性命,这事他该牢记一辈子,如今冒着这样的危险帮他,该算是以德报怨。然而他心里还是忐忑,毕竟这一招围魏救赵的险棋要坏了他同赵宝栓的和气。况且仇报国又是个软脚无用的,即便是这次救了他,以后也一样会有各样的麻烦持续出现。到时候自己怎么办,还是站在他这边继续帮他么?能帮得到几时去! 矛盾与决心在他心中拧成两股劲,左翻右转的摆弄着他的意志,一时之间得不出什么结论,他心里似是一股乱麻散了把。横七竖八的生出各样奇怪的想法,简直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毫无头绪的时候,他心下一横也不打算再做他想了,计划总是赶不及变化快,先照着他同仇报国商议的步骤来吧。 自治会的洋楼坐落在一处开阔的大道上,往前去,是商铺聚集的镇中心。大道的道头各有两个岔路口,沿途的人流和车马就从这岔路口上汇聚进入。因为口宽内窄,所以一到了热闹非凡的时候,由岔路口向道口过渡的地方总要堵得密不透风,好像两股潮水同时的涌灌而来,浪涛集结的时候,难免酿出一两样棘手麻烦的祸事。 虞棠海在岔路口分别设了哨卡,对那些来路不明的生面孔进行搜身检查。沈延生用小车在路上接了刘为姜,刘为姜已经打扮成了车夫的样子。因着自治会的通行证,沈延生又是会长,所以哨卡的人基本没做什么确认,直接放他们进了道口。 沈延生来的比较早,这时候刚过七点,大道向内的商铺基本上还没有开门营业,不过他们今天上午也无需开门做生意了,昨天夜里虞棠海发了一则通告,要镇内的所有商户停业半天。说是庆祝自治会成立,暂时的让那些终日忙碌的伙计掌柜们放个假。 这听起来是个体贴的好通告,可实际上的目的却也很明确。少了那些七七八八的铺子,自然人流也会变得简单而易于控制。 虞棠海这老狐狸见了那恐吓信,一定是万分不得已的,然而他又怎么能为了自己一条老命,就狠心的舍弃虞定尧呢?他宝贝死了这独苗似的侄子,手托口含都不为过,只是出席个揭牌仪式而已,有什么要紧。 及至进了洋楼内,沈延生还是没见几个当天任职的干事。带着刘为姜直接进到自己的办公室,把门一关,刘为姜颇为警惕的,检查了隔扇窗外的情况。 办公室对面是一排差不多高度的洋楼,正对着二楼的房间,全都严严实实的拉着窗帘,因而也看不出屋内的情况。 刘为姜观察了一阵,走到沈延生所在的办公桌前,开始转述赵宝栓那边来的计划与部署。一旦仇报国和启东贸易有所行动,沈延生就要主动的对虞棠海进行避难引导,中途赵宝栓的人会接上来把虞棠海转移到事先准备好的地方,然后引着仇报国去。等仇报国一到,赵宝栓就会带人把他们连锅端起,冠上个通敌卖国的罪名,一网打尽。 刘为姜的叙述平直而毫无感情,沈延生却听得心里砰砰直跳。不断的用舌尖舔着略显干涸的嘴唇,他知道自己这是紧张。因为既有的计划是这样,却又不是这样。他只想赵宝栓绑了虞棠海之后,再由仇报国来行一次救人的义举,这样虞棠海就会暂时的怜惜这个受人所制的旧部下,仇报国的立场也就不会这样凶险。 竭力的在刘为姜面前表现出镇定的样子,沈延生一句挑一句的同他说着话,字字都是小心谨慎的。说了一会儿,他忽然的想起万长河来,想跟人打听两句,又觉得这场合有点不大适合。因而断断续续的说了些别的事情,等那些任职的干事和职员陆续的进了自治会来,时间又过去了许久。沈延生带着刘为姜各处做着确认的工作,人都当刘是他的新随从,手忙脚乱的时候多个人总比少个人要好,因而也没有人上来询问二三。 等到一切都准备就绪,楼下摆起两排西洋器乐队,由花篮和彩绸围绕堆砌的活动场地也逐渐的开始露出端倪,应邀而来的各路商人和大小官员接二连三的进到洋楼内,很快就把二楼暂时充作休息室的几间办公室给填满了。 生人熟人见了面,不管有没有交情,都是由人介绍着相互攀谈。沈延生也在这样的气氛与身份下先后的见了几位商会的同僚,心中的紧张感也因此获得了些许平复。脚底下渐渐的有了根基,他走起路也不浮了,昂首阔步的,一身平整的长袍加马褂。另从暗红的衣襟里露出一小截银色的表链,熠熠的闪着傲气的光。这光恰到好处,应起他脸上自信温和的微笑,外添上一副浓秀的好眉目,愈发显出他是个漂亮大方的好青年来。 办公室中央,如约而至的虞棠海正和几个镇内的老资格说着话,看见沈延生过去,当然就扭过身来向那几位介绍了两句。对于这位他亲手提拔的新会长,人前自然要赞赏有加,只是老爷子笑归笑,那凹陷的眼窝里却是浮着一层青黑的疲倦。沈延生看他强颜欢笑的样子,心中隐隐的有些不是滋味。这老家伙悄悄的在家中挖了密道,必定是嗅到了什么动向,只是他一厢情愿的就想甩手而去,这世间的规则却不能轻易的就向他作出允许。精明一世糊涂一时,再往后,他的好日子恐怕也是要过到头了――启东贸易和赵宝栓,更不要说其他觊觎罗云的军阀势力,哪一个都不是好对付的。 谈话间,已经接近了仪式开始的时间,司仪前后跑着对稿子,沈延生和刘为姜也同虞棠海一道往洋楼外的场地里去。 走到楼下,沈延生发现刘为姜手腕上搭了他的一件大衣,这大衣刚才是放在办公室里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出来,护手似的遮住了青年的大半边手臂。沈延生低头看了一眼,并未作出质疑,他猜想刘为姜一定不会手无寸铁的来,所以对这大衣底下的东西是个默许的态度。 悄无声息,他稍稍放缓了脚步,就在这个时候,他遥遥的在人堆里看见了孟小南。孟小南还是那张白里带着点红的瓜子脸,头上带着一顶时髦别致的礼帽,站在一众身材圆溜的商人中间,显得有点鹤立鸡群。对上沈延生的目光,他一双凤眼微微的弯成两道弧线,配合嘴角同样淡然的弧度,笑得十分有分寸。 沈延生漠然的向他点了点头,便转过了目光,他想既然孟小南已经来了,那乔振霖也一定会同行。乔振霖是在自己家里见过虞定尧的,这消息要是经由他的口到了孟小南耳朵里,难免那个心窍玲珑的要看出端倪。既是如此,那这阵子就该适当的同他们保持好距离,反正他们呆在罗云只是一时,等生意上的事情结束了,也就回上海去了,应该是不会有什么后顾之忧的。 一行人走到会场单侧,开场的鞭炮已经炸起了几串,震耳欲聋的声响中,漫天的红纸碎雪似的向下落,散进四周围观的人群中,个人头上身上都星星点点的红了。沈延生有些木然的站在虞棠海旁边,只觉得自己耳边一阵轰鸣。心弦紧绷的一刻,他把视线微微的转向了头顶的蓝天。 天是蓝的,却被鞭炮带起的灰雾蒙起了一层淡淡的薄纱。他睁着两只眼睛用力的向上看过去,只觉得那薄纱撩开一层又是一层,好像近在眼前一拂就散,又像远在天边,是和那纯净的蓝色长到了一起,怎么也分不开了。 正是出神的时候,司仪已经说完了开场的那几句话,虞棠海拿起喇叭筒,是一副正要开讲的样子。 沈延生用两只眼睛看向他,忽然觉得等待的这几秒间隙格外漫长。 人群中热烈的掌声渐歇渐隐,静默过后,场地里忽然发出一阵骚动,听着有人高声叫骂,放眼过去,那前面站位置的报社记者有两个扭在一处,从小碰小撞,瞬间的变为互相厮打。 现场任职的干事马上赶过去把俩人拉开,正要把人带下去另问缘由,不知道哪里爆出两声枪响,惊雷似的,在人群中裂了开来。 ========================================= 作者有话要说:卷二到这里就结束了,马上开始尾声的部分,尾声正在使劲写,写完会加快更新,然后就是番外。番外就不设置v章了,开个新坑另外摆在这个系列下面,是免费章节,大概会有12章,交代一下个人的生活情况。o(n_n)o哈哈哈~ 96第九十二章 事情的发生另所有在场的人猝不及防,扭打在一起的记者还没被保安队的人带离会场,四周又陆续的响起了枪声。 一石激起千层浪,原本安稳的会场瞬间就像热粥翻了锅,尖叫声,哭嚎声,奔逃的脚步声此起彼伏。盲目的恐惧下,人群开始不受控制的朝着所有可以逃离的方向四下裂开。 虞棠海站在台上一只手还抬在空中,老爷子脸色发青,也是被吓得不轻,然而一手拿着喇叭筒,他还是想要抚慰一下现场混乱的情况,于是从喇叭筒里大喊了几声:“不要慌,大家不要慌。” 这两三句话没有任何效用,极度混乱的场面中,各自逃命还来不及,谁还会来听他讲的什么。 虞棠海喊了两声,头顶上的两盏灯就被流弹击碎了。粉碎的玻璃渣雨点般的倾泻而下,吓得他浑身一哆嗦,丢开喇叭筒,抱住脑袋蹲到了地上。在他前面摆着一只低矮的讲台,讲台上本来预备了一束鲜艳的捧花,然而连续的枪击之下,那束花早就没了先前的样子,残枝败叶零星萎靡的挂在讲台边,是个摇摇欲坠的样子。 虞棠海躲在这讲台后面,缩手缩脚的全然不敢动弹,子弹擦着边的射过来,噼里啪啦的打在两边的地面上,瞬时凿了个千疮百孔。 枪林弹雨的强袭打醒了那几个负责现场的干事,硬着脖子朝虞棠海那边靠过去,准备把镇长先解救出来。 而在他们旁边,站着呆若木鸡的沈延生,他是有些被吓傻了。立在原地好几秒,身后的刘为姜忽然从他后背上扑过来,一手摁住他的脑袋往地下压,同时拉着他赶在那几个干事之前,跑到了虞棠海身边。 沈延生紧张得嘴唇舌头一齐发抖,硬着头皮抓住虞棠海的胳膊,然后竭力的装出一副临危不惧的样子,朝着虞棠海大喊:“镇长,这里太危险!你跟我走!快跟我走!” 一边喊着,台子上又挨了一轮射击,子弹打在一楼的砖墙上,发出急促刺耳的炸裂声。 保安团的人因为要维护秩序,早就各自分散到下面去,一时之间,台上台下整个乱成一团,人流潮水似的向着道口涌出去,仅凭着保安团的那些人手,根本是连拦都拦不住。为了起到一时的威慑作用,又有士兵朝天开了枪,枪声一响,那些原本就心慌不已的顿时成了惊弓之鸟,哪管你拦不拦,卯足了劲的往两头的路口直冲出去,只怕自己晚走了一秒就要枉死在这枪口下做个无处可去的孤魂野鬼。 沈延生等的就是这样的时候,混乱到了一定程度,他反而稍稍的冷静下来。边上的干事见会长亲自出马,便忙不迭的趁乱逃了,保安团的一部分被人流截散在四处,另一部分也是不知所踪。尽管虞棠海事先做过准备,但这时候忽然的孤立无援,能依靠的也就只有沈延生一个。 沈延生领着老头子慢慢的向台子一侧退,老爷子走得跌跌撞撞,有好几次几乎是直接滚倒在地上。刘为姜一边护着沈延生往后面去,一面还要随时的注意虞棠海。终于在无人注意的时候,他对着虞棠海端起了两只手,那手上盖着沈延生的大衣,即便是在如此危险的时候,他也没丢下这厚重的遮掩。 虞棠海走在刘为姜前面,两只膝盖全挨在地上,是一点一点的在枪林弹雨中向前爬行,然而爬了几步没多远,忽然整个人一僵停在了原地。这时候沈延生刚避到一个勉强算是安全的地方,回过头去正好看见虞棠海半依着地面慢慢的向下倒过去,胸口上洞开的血窟窿,汩汩的向外淌着血红的颜色。 沈延生只看了这一眼,便手脚冰凉的没了想法。直到虞棠海的尸体又让子弹打得浑身抖了好几抖,他才回过神来。 虞棠海死了……虞棠海死了! 惊恐万分的向四周看了看,他急切的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仇报国说启东的人只是想吓一吓虞棠海,没到直接害他性命的程度啊!况且就算是真的想要杀他,直接放冷枪不是更加快一点,何必还制造出这样的一场混乱出来呢! 不知所措的时候他想过去把虞棠海拖出来,然而一排密集的扫射炸得台上碎玻璃碎花瓣四溅乱飞,根本不能靠近。 虽然知道虞棠海那样子一定是必死无疑,可沈延生心里还是难以接受,弓着身子贴了台子边上的一面墙快速的跑出去,他想把人拖回来,然而半道上被迎面而来的刘为姜压了个正着,两个人滚在地上翻了两翻,又是一阵密集的枪声,砸在了贴有瓷砖的墙面上。 碎石卷着硝烟四下飞开,沈延生抬头便对上了刘为姜毫无表情的面孔。微微的从口中喘着气,这青年的脸色和嘴唇一齐发了白,同时低声的呵斥道:“你别犯傻!” 沈延生用力的掰开他覆在身上的肩膀,惊恐而慌乱的朝着虞棠海的方向看,然后颤抖着发出喊叫:“我得去救他!不救他他会死的!” 这是他同仇报国说好的计划,等到把人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他已经死了!”不顾他的激烈挣扎,刘为姜直接把他从地上拽起来,然后硬拖着从台侧的一排椅子后面冲向了避人的角落。那地方早就蹲了几个干事,全都缩着身体挤在墙边,等待着时机好混到外面的人群中去。 沈延生两只眼睛一齐望着前方已经变得一片狼藉的地方,始终是不能相信眼前的这一变故。不,他也不能肯定这是不是变故,因为事情脱离了他的预想,已经朝着失控的方向去了。 虞棠海本是罗云镇内的一股平衡,虽明面上淡然处世,但背地里控制着大量的商业与地方势力。现在忽然就这么死了,这就意味着之前粉饰太平的局面都要跟着破碎。 接下来掌握罗云的人会是谁,仇报国?赵宝栓?还是日本人? 脑子里不停的作着各样的猜测,他愈发的陷入混乱,仿佛思维和心绪一齐乱了套,不能理出个清晰的方向。呆在原地楞了有一段时间,直到刘为姜拖着他跑到自治会的院门之外,忽的,一辆小汽车停在了他们面前。 车是白车,挤在涌动的人流中愈加醒目而刺眼,刘为姜艰难的在人群中开辟出一方小空地,拉开车门把沈延生塞进去,自己又是转眼就不见了。 沈延生东倒西歪的半躺进车肚子,耳边喧闹纷杂的人声顿时让汽车玻璃隔了老远。及至他恍恍惚惚的回过神,一眼从后视镜里看到了自己苍白的面孔。脸上没有血色,头发也狼狈的散着,有好几缕从额头上垂向眼睛边,愈发显出他一双瞳孔中满是惊惧。 胸口不住的起伏呼吸,身边搂过来一条手臂。沈延生吓一跳似的回过头,看到个衣着整齐,神情镇定的赵宝栓。 赵宝栓看着他,脸上微微的带点笑意,见他血色全无的青白着面孔,便伸出一枚指头,放在他因为紧张而干涸的嘴唇上,轻轻拨弄。 “怎么了,吓坏了?” 与沈延生的大惊失色不同,赵宝栓的态度完全是好整以暇的,好像他早就预见了这一切的发生,所以接受的有条不紊。 随着车子的缓慢前行,人群中多了许多列队而成的士兵,硬在道上分出一条通道,很快的就让汽车开离了这一片道口。 沈延生坐在汽车内,一句话也说不出,身上出了热汗又是冷汗,已经把他穿在里面的里衣给浸湿了。两只手摆在车座上止不住的颤抖,被他忍无可忍的握到了一起。十个指头包在一起相互握做一团,很快又伸来了赵宝栓的手,裹住他,连同整个大半边的身体,一起揽进怀里。 沈延生歪歪的斜倚过去,脑袋正顶着赵宝栓的下巴,耳朵边贴着冰凉的肩章,他哑着嗓子说道:“虞棠海死了。” 赵宝栓紧了紧揽在他身上的胳膊,轻描淡写的答道:“你不是盼着他死么,这下好了,遂了你的心愿。” 沈延生听他这样说,已是从语气中听出了七八分猜测。只是喉咙里像是堵了团棉花,咽不下也吐不出,锁着眉头垂下眼睛,他低下去看了自己的一双手。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了灰,五个指头上全不干净。木然的盯着,他想自己这回是真的害死了人,先是猜想中的小麻子,再是眼睁睁的就看他死在自己面前的虞棠海。回去要是见了虞定尧,他该怎么跟人家说呢。 说你叔叔死了,说你叔叔是被我害死了? 这样想着,他的手脚和心便一同的凉了。 沈延生心情沉重,坐着赵宝栓的汽车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依然留在大道内的元宝却是一头冷汗的蜷在一处门脸的屋檐底下,浑身瑟瑟的发着抖。 大约是在一个小时前,他随着人流一起到了自治会的办公楼附近,然后又在孟小南指示下,站在前排靠边角的位置看热闹。说是看热闹,他心里却没有一刻平静过,忐忑不安的在怀里揣一把手枪,他今天来是有个明确的目的――对着台子上的虞棠海放冷枪。 元宝只是个小子,除了会下点棋,会看看人脸上的阴晴变化,几乎没有干过什么需要勇气与决心的事情,然而孟小南所谓的指路,却直勾勾的把他从平稳安静的日子中揪了出来,一下子摆到风口浪尖上去。 捂了一手心的汗,他额头鼻尖一道冒着水光,除了寡白的面色,从内向外,他都感觉自己正被个五颜六色的大手捉在手心里肆意的摆弄着。一时黑了一时又红了,两只眼睛几乎冒起青光,他真是紧张得无法言语。 灵魂出窍似的在边上站了一会儿,果然有人先起了动静,人群几乎是在一瞬间便失去控制,仓惶之间,只剩他一个还呆呆的立在原地。前后左右都是人,这些人从各个方向向他冲过来,冲得他东倒西歪,情不自禁的跟着那股奔潮似的力量去。然而向前冲了几步他又清醒过来。即便是这样临阵脱逃了,他真能逃到天涯海角去么?孟小南是什么人,他真能这么轻易的就放过自己? 一种恐惧战胜了另一种恐惧,他也停止了脚步。费着劲的挤回去,然后趁着现场的一面混乱,一鼓作气的举起枪便朝台子上胡乱射击。他刚熟悉这东西不久,后坐力强劲,一枪就震麻了他的手。指头一松手枪也落了地,正好有一群人挤过来,挤得他两耳轰鸣不止,恍惚的随着那些纷杂的脚步向前涌去。 腔子里一颗心砰砰乱跳,快得好像要直接的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也不知道那一枪到底打没打中。 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元宝什么也不敢想,只记得孟小南对他的吩咐。开了枪之后他还要做一件事情,等做了这件事情之后,他就彻底自由了,真自由了。 惨兮兮的,他不知道从哪里得了一丝半点的乐子,仿佛是遥远的希望已经近到了眼前,莫名其妙的就从嘴角上露出笑容来。默无声息的笑了两声,全是气声,干涩的从喉咙里挤出来,简直有点无故叹息的意思。 随着一阵纷至沓来的脚步声,一队着装整齐的士兵围到了他面前,剿猎物似的端出一圈枪口对住他,立刻就把他和地上的手枪一起给困在了当地。 97第九十三章 沈延生和赵宝栓到达军政处的时候,仇报国和几个镇内的官员早就到了。平常,像军政处这样的地方是鲜少能见到仇旅长的,如今虞棠海在自治会的揭牌仪式上出了事,加上又是这样混乱的局面,群龙无首的时候,他这个银样j枪头也半真半假的成了真家伙。 迅速的组织手下对事发地点的秩序进行了维护,他装模作样的在会议室里拉起了个紧急会议的派头,等的就是沈延生和赵宝栓。 这两人甫一露面,立刻就被请到了仇报国所在的会议室。请的方式不太温柔,一人腰上顶了一支枪。 沈延生惊魂未定,碰上这样的待遇便愈发的面色惨白,跟在赵宝栓身后往走廊里进的时候,一侧墙面上所嵌的窗户内正有明亮的阳光射进来。阳光灌进走廊,地上方一块方一块的发着白。沈延生走过那一整片阴暗交替的长廊,尽头便是敞着大门的会议室。 会议室内,参谋处的人和保安团的人各占了一部分,还有几个生面孔是沈延生见也没见过的,一群人石雕像似的静默无声,井然有序的陈列在长形的会议桌前。见到门口的两个人,他们齐齐的转过目光来,那目光也同他们脸上的表情一致,木木然,毫无生气。 沈延生早就见识过这样的场面,在局势的观望阶段,没有谁会过分明显的表达自己的立场,更何况镇里现在刚出了这样一件大事,正是要转风水的时候。 会议桌前方站着仇报国,大半个月不见,他还是那副老样子,容长脸上印着略显粗犷的五官,谈不上美男子一说,却也有几分年轻人的朝气与蓬勃。 沈延生看他一眼,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他想这呆子当初是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只知道哭鼻子的,却不知道这样软蛋的料也能包住一颗坏芯子。久别重逢,他早就不是当初那个仇报国,只是过分的天真与自傲蒙蔽了自己眼睛,让他一次次的看走眼罢了。 视线笔直,他直勾勾的朝着仇报国望过去,同时在口中说道:“仇旅长,你这是什么意思。” 仇报国冲着两个押解的卫士使了个眼色,很快,人和枪便一道撤出了会议室。举起手做了个邀请的姿势,仇旅长容光焕发的在脸上显出一点笑意来,然而因着场合问题,他不能笑得过于外放。压抑的兴奋着,他对沈延生说道:“沈会长,你怎么也来了,你不应该在自治会那边处理今天的事情么?” 未等人回答,他又像想到了答案似的把话锋一转,“不过今天出了这样的事情,你也是该来,你不来,我也会要人去请你过来。正好,赵团长也在,你们倒是感情好,既然一齐都在了,那就过来坐吧,毕竟自治会也是虞镇长一手组建起来的,沈会长也算不上外人。” 沈延生站在当地听,听他这话里话外全是夹枪带棍的不客气,也更认清了对方虚伪的一面。原来要死要活的说着什么命不久矣,不过是做做戏,说说假话。可悲的是自己居然还一时心软,一门心思的想要救他。想来当初也是有破绽,如果启东的人真的盯他盯得死,又怎么会接二连三的还能送出消息来呢?那些消息,不过就是为了引自己上钩而已。 思及至此,沈延生后悔莫及,因为他这一桩糊涂的决定,除了害死了虞棠海,还另外弄得另一个人从主动转为了消极的被动,全盘皆乱了。 立在原地,沈延生也不说也不动,甚至没有脸面去看这时候的赵宝栓。然而赵宝栓似乎对此毫无介意。泰然处之的顺着仇报国的邀请向座位边上去,看沈延生站在那里不肯动,便伸手过来拽上他一起,步子从容轻松的迈出去,直接把两个人带到了椅子边。各自坐了,抬头望向仇旅长,又是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 “仇旅长,你一直都获着镇长的器重,现在镇上出了这种事情,你是应该第一个站出来挑担子,你有什么话就直说,你说什么我们就照做。我,还有沈会长,还有在座的所有人,都是一心向着你仇旅长的。” 几句话套成个大帽子压住仇报国,赵宝栓显得很敬重他,佯装无疑的瞥了桌上的茶杯,还叫了旁边的勤务兵过来,又给仇报国换了热茶。两只手齐齐的端住杯底送到人面前,赵宝栓又催促似的,用眼睛在桌上 恋耽美 分卷阅读38 狼狈相奸 作者:节操帝 坐客中睃了一圈。 这当中有人立刻就心领神会,忙不迭的点头附和道:“仇旅长,要是论当初剿匪的功劳,您绝对是坐第一把交椅的,现在虞镇长出了事,我们当然为您马首是瞻。” 会场内气氛立转,从针对个别变成了期待仇报国出来保卫大局。仇报国一时被硬推上了高位,再说下来,就难了。他本来是等着沈延生和赵宝栓气急败坏的先发制人,然而见了他们这样淡定的姿态,便觉得自己像是油手抓鸡蛋,有些无从下手。 没法当场的揪住把柄,他接下来的一番话也只能往空里说,含沙射影的句子一个接着一个,但因为毫无证据,加上当事人又无动于衷,所以费尽口舌也只得了个无功而返的结果。 及至一场原打算排除异己的会议无疾而终,仇报国面色稳重如常的给各人分配了工作,然后放了大家回去。 等到会议室里没了人,一个黑瘦黑瘦的中年男人在卫士的带领下,悄无声息的露了面。仇报国垂着视线正发愁,他心里也乱,又气又乱,一时没有头绪。等到中年男人“咳咳”的发出几声干咳,他才回过神似的抬起头。顺手把卫士遣出去,他态度依旧不是很好,似是对这位黑黑瘦瘦的中年男子有意见似的,说着话也没好气:“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我不是说不要在军政处找我么?” 中年男人弓着身子一揭头上的帽子,露出一副精悍油滑的面孔。这不是别人,正是前不久在旅长府里向仇报国牵线的张茂祥。 张茂祥对着仇报国一笑,露出了口中两列黄牙,然后小声致歉道:“仇旅长,你可多包涵,我也只是个跑腿的,说话做事没有一样是自己的主意。”说着话,他从怀里递出一个信封来,恭恭敬敬的送到仇报国面前,又向他低低的鞠了个躬,“这儿有一封我们老板给你的信,你可不要忘了当初咱们谈好的条件……没什么事儿交代,我也就不打扰你了。” 说完这话,他戴上帽子复而笑了笑,转身走向门口去。走到门口都快出去了,他又停住脚步立在原地,露出一点欲言又止的意思。 仇报国抬眼看他,见他又将半边身子调转过来对了自己,便问道:“还有事?” 张茂祥咂砸嘴,摇摇头道:“没事,没事。” 看着豆芽似的张茂祥消止在门外,仇报国拿起了桌子上的信封。薄薄的几页纸关在雪白的信封里,拿在手上是没有什么分量的。然而仇报国却知道这里面的内容有多压人。说好了同启东合作,这无疑是在引狼入室,可要是不这么做,他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就算是勉强的保住了性命,往后的日子也一样艰难。 不过他是没想过要杀虞棠海的,因为没了虞棠海,这个傀儡就得另外换人来做,他不想做,当然也没有别人喜欢做。动了一圈脑筋,他把目标转向了沈延生。如果这时候扶着沈延生坐上镇长的位置…… 心里这么想着,他手上撕开了张茂祥带来的信,抽出来展开,果然那上头做戏似的,先是一段慰问的话,然后便是一个长期合作的愿望,希望能得到他的回应。仇报国从头到脚的扫了两遍,随手就把信纸朝桌上抛出去,仰头向后靠住身后的椅背,他两只眼睛齐齐的望着会议桌上方的顶灯。 这可真是骑虎难下。 从军政处出来,仇报国并没有径自回家,司机带着他去了一趟保安团的办公室,那些在自治会会场上闹事的已经被抓了起来。 零零总总,真真假假的算在一起,总有二十好几个。这些人当中还有当即回家托人往保安团里送钱的,已经被放了出去,剩下的这些要么就是没门道,要么就是被当场的情景吓得昏了头,脑子里还没绕出弯来。 仇报国意思意思露了个脸,给负责彻查的下了命令。查肯定要查,不过要注意方式和分寸,趁着事情还没闹大之前,速战速决,该枪毙的枪毙,该坐牢底的坐牢底,不能等着阜外的报纸新闻都上了消息,他们这边还慢吞吞的得不出个结论。 负责的心领神会,一脸奉承的连连点头。仇报国低着头睨他那脸上假惺惺的笑,忽而有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快感。他也算是看过一些见风使舵的手段,当初被虞棠海弄成个空头长官的时候,可没有人会搭理他说什么做什么,更不要说像现在这样言听计从的贴脸色。权利与地位让他彻头彻尾的发生了一场自我膨胀,这膨胀足以让他暂时的忘记启东那边的烦心事。 心满意足的离开保安团,他直接让司机把车开去镇长府。虞家忽然没了虞棠海这个主心骨,眼下一定是自乱阵脚,瓜分家财这样的事情自然不用说,他有这一刻半刻的闲工夫,也要借着机会插足进去,捞一碗油水过过手,顺便再向虞家的人作个慰问。如此,对上对下都算有个交代。 车子开到虞府门口,那门口早就停了好几辆车,虞府正门紧闭,只有边上一扇偏门开着,进进出出总有人在走动。 仇报国似笑非笑的从车窗玻璃后投出两道视线来,一点点的把那气派又漂亮的正院大门看了一遍,心中瞬时多了几分畅快。 司机下来给他开了半边车门,他弯身弓腰出了车肚子,两条腿刚在地上撑起整副挺直的脊梁骨,跳转的视线便在另一侧的街上,看到了一辆白色的小车。车子里先后的跳下来两个人,正是上午在会议室里见过的沈延生和赵宝栓。这俩暗中有来往,他早就知道,如今到了这样的局势,恐怕又要更好。 仇报国虽自认不是什么好东西,可赵宝栓也不是个善茬,借着虞棠海的死,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养着这样一只狡猾凶悍的猛兽在身边了。 眼珠子绕着不远处的沈延生转了两转,他脸上映出笑来,正好那边两人也一抬头,他们便各自的认识到了对方的存在。 假模假样的做着微笑与行礼的客气,小白车上又下来一个人,面孔紧绷的红着眼睛和鼻子,一下车便往那开着的偏门内直冲进去。 沈延生跟在他后面叫了几声:“侄少爷。”并没能追上他的脚步。转过来看了仇报国,沈延生的脸上也没多少血色,眉心里重重的锁着忧虑与失望,向他开口道:“仇旅长。” 仇报国点点头,视线瞟向一旁的赵宝栓,只见人好整以暇的立在原地,面孔是淡然平静的。然而仇报国心里却明白,这事情远没有现在看着这样简单,装聋作哑的在一派混乱的局面上收拾出一个简洁单纯的方向是他的工作,可桌面底下的奔走与调查也不能就此放过。 虞棠海的死究竟是意外还是预谋,这当中恐怕大有文章。 ===========================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章写的有点乱,改了几次还是一样乱,索性不改了。偶尔也双更什么的爽一下哈哈哈~~~结尾正在赶着写,争取在长假的时候就写完,写完之后就想更多少更多少,放心放心,一定是个甜甜蜜蜜的he! 98第九十四章 此时的虞府内,因着没有主事的人,已经乱得失了平衡,虞棠海的尸体停在主楼旁边的小洋楼内,前面只有两个姑爷在准备着老爷子的后事。虞家太太因着去了外县的娘家,所以赶回来也需要一定时间,又听说老太太知道这消息之后当场就哭得晕了过去,恐怕真等人回家来,又要耽搁一天半天。 虞定尧在这样极度混乱的时候冲进大门,前后奔走的佣人还没注意到他,及至那返乡归来的丫头一眼在人堆里叨住他,立刻就抓着他的衣袖把他给扯住了,口中又是惊奇又是哀痛的唤道:“侄少爷,你可回来了!” 虞定尧木木的抬起一双红眼睛,那眼眶和眼皮子都是微红发肿,从夜里哭到白天,他快把自己哭干。尽管书上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从沈延生那里得到了叔叔过世的噩耗,他就忍不住眼泪。 丫头看他精神萎靡的模样,心里涌起一股母性的怜爱,又想起老爷死得不明不白,眼泪珠子也锁不住了。滴滴答答的哭起来,用两手把虞定尧抱在自己怀里,喃喃的责怪道:“你可好了,走去哪儿也不说一声,老爷急都急死了。” 虞定尧靠在丫头软绵绵的胸脯上,听着她抽抽搭搭的哭,忽然觉得内心里空荡荡的,无从说起。小麻子丢了,他还没找见,如今能给他依靠的叔叔也弃他而去,他真是有些孤助无援了。 轻轻的拍了拍丫头的后背,他竭力的从干涸的喉咙里挤出字来:“叔叔呢……我得去看看他。” 丫头抬手用袖口左右的擦着眼泪,一面摸着他的发顶说道:“在后面的楼里呢,姑爷们说是要等到小姐太太们回来再操办。” 丫头细细碎碎的,开始说几个主子吩咐下来的安排,虞定尧却没有心思听。后事怎么办,办些什么内容,他根本无暇顾及,只是这个家里叔叔最疼他,最盼他有出息,现在人忽然没了,他心里最要难过至极。 推开丫头往后面跑,他一边跑,一边用力的吸鼻子。两只眼睛迎了风,愈发的又干又涩,停也不停的冲进楼门,奔进大厅,果然在正中央的位置上,见到了一具蒙有白布的尸体。 边上有几个佣人在往那尸体旁边运着香烛元宝之类的摆设,更有个火盆子放在旁边,已经有人开始烧纸落泪了。虞定尧一见这样的情景,顿时在腔子里蓄起一股怒火,大叫一声冲上去,挥舞着手臂把那些佣人全都赶了出去。 他虽是接受了这样的事实,可真看到烧纸哭丧的情景,心里还是有些无法接受。 叔叔怎么能就这样死了呢?他一定是还活着的。他要等着看自己有出息的那一天,是不会这样轻易就死的。 艰难得从喉咙里发出低声压抑的哭泣声,他两只眼睛憋得通红,却竭力的想要在自己脸上挤出笑容来。 老爷子最喜欢看他笑,他一笑一撒娇,什么烦恼和忧愁就都没有了。 他是不能哭了,一定要笑一笑,笑一笑叔叔也就好了。 两只手颤颤的抓住白布一角,那白布上开始一滴滴的落下水印子。看着那些半透明的痕迹渐渐堆积起来,虞定尧忽然像只伤心至极的小动物一样呜咽的叫了一声,只是叔叔两个字已经难以辨识。 白布下的人一动不动,仿佛是没听到他这哀痛至极的悲鸣。就那样保持着仰面躺平的姿势,静静的对着他落泪的样子。 虞定尧难受死了,抓在白布上的手抖个不停,却实在是没有勇气正视这白布下的面孔。所以两腿一软跪向地上,两只手搂在白布上,抱住了叔叔的尸体。 跟在后面的丫头在这个时候闯进来,一脚踏进门,就听厅里的虞定尧“啊”得尖叫了一声,这一声几乎快把他的嗓子吼到极限,似是剪子滑错了料子,刺耳而突兀。 丫头满脸惊诧,伸手在自己衣襟上揪起一把,走到屋内,就看见虞定尧靠在尸体旁边,仰着脸大声嚎哭,一张嘴对着房顶张开,眼泪水抛沙似的滔滔直下。 丫头看他把自己哭的喘不过气,呼哧呼哧的几乎要倒下去,就上去抱住他,口中凄厉的唤了一声“侄少爷……”当场哭成了泪人。 沈延生原本是打听着往这地方来,却老远的见有许多佣人站在门口不敢进去。又听见里面传来凄惨的哭声,脚步停在楼门外,也是不能前行了。 失去亲人的悲痛,他也晓得,却没有机会好好的哭一场,如今见了这样的场面,一颗心更是沉得快要入底。站在门边一低头,他没有勇气上去安慰,好像一开口就会被虞定尧识破他好人的伪装,就此陷入不仁不义的境地。 带着这样的恐惧,他背对着大门调转过面孔,决定先去前面同虞家的两个姑爷说说话。因着自治会的缘故他同那两位姑爷都有交情,即便是几句言不由衷的话,他也要说出来做做样子。 一个人在院子里走着,他觉得自己其实既虚荣又虚伪,明明就干了那样害人的勾当,现在还要若无其事的来扮着悲痛的面孔吊丧,真不知道那悲痛究竟从何而来。 走到前面的正楼,虞家姑爷正在里面招待仇报国,见他进去,便回过身来点头作了个示意的动作。 沈延生躬身行了个礼,走到旁边的位置上自行坐下,耳边听到仇报国在那里说话,说的也都是些冠冕堂皇的漂亮话。 两个姑爷在一旁连连点头,脸上都是沉痛无比的表情,可仔细的往眉眼里看,又能看出几分演技似的造作。 虞棠海还在的时候,这产业他们只有看的份,如今老爷子骤然离世,便是好处临头,富贵盈门了。天晓得这桩祸事有没有令他们感到喜出望外。 坐在大厅里,总有佣人在旁边悉悉索索的走动,虞棠海的后事要是真的操办起来,恐怕也是要有大排场,这就表示他们在近期的一段日子里注定忙碌,而忙碌过后虞府究竟是怎么样一种局面,又是另一番未知。 看着那些人麻木而忙碌的做着各自的事情,沈延生忽然的发现这屋里并没有赵宝栓,刚才在门口的时候他是同自己一道进来的,只是自己追着虞定尧去,一时把他忘记了。如今见他不在这大厅里,自然而然的就有几分焦虑。 起身向屋内的两位姑爷作别,刚走到门口,仇报国也要走了,于是两个人一齐出到大楼外面,仇报国不动声色的,抓了他一只手。 “延生,你不是说过要救我么?”他这话说的声音很轻,因着两人站得比较近,所以几乎是贴着沈延生的耳朵过去。 沈延生立在当地,并没有因为这话而有所动摇。 这一个白天的工夫风雨来袭的发生了许多事情,内疚有,惊慌有,可他并没有糊里糊涂的就忘记自己的立场。 仇报国和赵宝栓,这两个人中间,他只能选一个,选了一个就意味着要放弃另一个,而结局,不是生就是死。 这两个谁好一些,谁坏一些,恐怕是无法比较的,都是嘴上说着承诺的话,暗地里去干着算计他的事,他自己又好到哪里去呢?不过是搭伙做戏而已,哪有什么绝对的是与非。 不露痕迹的甩开仇报国的手,沈延生把他那毫无血色的嘴唇向上翘了翘,缓声回道:“仇旅长,你还用的着我来救么?” 仇报国盯着他苍白的面孔看,愈发觉得他五官生的浓艳动人。睫毛和眉毛浓密乌黑,衬着底下一对溜圆乌黑的眼珠子,生动得好像从画上拓下来的美人图。只是这美人对他横眉冷对,似乎是没有一丝情意可言了。 仇报国略略的低下脸,从腔子里哼出一声无奈的低笑,然后抬眼t向那楼门外的白日与青天。他其实也很茫然。不过茫然的同时又有个模糊而尚未成型的目标,所以仰头走到沈延生前面去,他踱了两踱又转回了身。 “延生啊,我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清楚,况且我也从来没有变过。只是今天的事情,怕是我们中间出了点误会。” 什么误会,早知道虞棠海会死,所以急三火四的召集了人马就等着自己过去兴师问罪?还是干脆就把事情推在别人身上,借着这机会平步青云? 不想理会仇报国,沈延生头也没有回,毫不犹豫的就往外走,脚步飞快的出了正门,一眼就看到了那辆显眼的小白车。白车前立着个高高大大的赵宝栓,正在一口接一口的抽着烟,见他过去,立马就把烟掐了,一脚踩上去灭了火星,对着沈延生说道:“做完好人了?” 沈延生没有讨究他话里的意思,问道:“你抽的什么?” 赵宝栓楞了楞,从怀里摸出个塞银烟盒:“哈德门。” 沈延生说:“也给我一根。” 赵宝栓望着他,忽然耸着肩膀笑起来,一边笑边从烟盒里取出一支来叼进自己嘴里,然后收回烟盒,在手心里隆起一束火苗。对着火苗把烟吸燃了,他又把烟盒与打火机叠在一起,伸手给沈延生正了正衣服襟子里露出来的一小截银表链子。 “这东西不好,越抽越清醒。”两个指头夹着烟,他用一枚粗糙的拇指去摸了沈延生的嘴唇。这嘴唇白得厉害,几乎像个病人了。摸了两下觉得心疼,他脸上的笑也渐渐的隐下去。神情严肃的盯住沈延生的眼睛,他眉头微蹙,低声问道:“你是不是怀疑人是我杀的?” 沈延生没说话,绕开他直接走向后面的车门。赵宝栓一手攥住他,说道:“虞少爷那个小佣人,是我让人杀的没错,可我没杀虞棠海。” 沈延生回过头来,在他脸上扫了一眼,同时的,那目光还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捕捉到了正往外来的仇报国。 仇报国往这边看着,神情复杂。 沈延生伸出手去给赵宝栓理了理额前的几缕碎发,说道:“回去吧,我有点累了。” ============================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还是会更新,有福利o(n_n)o哈哈~ 99第九十五章 这一天直到傍晚,乔振霖都没有看见元宝,这本来不是什么大事,但是今天情况比较特殊。上午的枪击事件闹得镇内人心惶惶,到处都在乱抓人。元宝一个小子,单独的出去,要是让那些人误抓了,恐怕是连个捎口信的都没有。心里格外担心,他火急火燎的从饭店内找到饭店外,又在附近街上找了几遍,结果都是一无所获。回来问了底下的茶房,茶房只说早上便看见元宝出去了,可具体去的什么地方,去干什么,只字未提。 这样着急的时候,他想到了沈延生,可一想今天沈先生也受了惊吓,自己的事情都还处理不过来呢,怎么会有空来管他的闲事。于是无计可施的,他又回到了饭店的房间内。这时候孟小南正坐在沙发边吃着小点心。见乔振霖坐立难安的样子,便开口道:“怎么了,又是什么不见了?” 元宝的死活,孟小南是不会关心的,更何况现在还不一定是真出了事,乔振霖既是不想听他继续说那些落井下石的话,又怕真是虚惊一场徒劳无功,因而抿着嘴摇摇头道:“没有,我就是闲着,想四处跑跑。” 孟小南挑着眼角尖瞟了他一眼,嗤笑道:“你可真是沉得住气,上午出了那样的事情,居然还有闲心四处跑。” 关于上午的那一场混乱,镇上的报纸已经在下午的时候粗略的报道过了。然而七零八碎,都只是些皮毛。至于说伤了几个,死了几个,最后又到底抓了几个,一概没有交代。乔振霖因着关心事态的发展,早把那报纸来回看了几遍,发现并不能直接的从上面得出什么有用的消息,只好暂时的压下心中的好奇。 罗云虽说只是个小地方,但和平美好的繁荣表象之下也有些见不得光的权利之争。对于这样的情况早已了然于胸,所以乔振霖也不急于这一时。适当的等待,等到局势进一步得到澄清,才是他们做选择的时候。 继续的在客厅了坐了一会儿,他心里还是放不下元宝,复而走到门边摘了衣帽架上的帽子与大衣,穿戴完毕说:“我再出去走走。” 孟小南不吱声,光盯着那漆得油亮的大门被人快速的打开又关上。然后在舌头尖上仔细的咂了咂还未完全消散的甜味,嗤的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冷笑。 ==== 赵宝栓躺在床上,床是沈延生卧室里的床。 从他的位置,正对着便能看到浴室里的情景。沈延生正在里面洗脸,两条白腿雪一样的从衬衣底下露出来,均匀笔直的下去,那线条是利落优美的。 门边摆了个洗衣服的篮子,里面躺着刚从沈少爷身上脱下来的裤子。自下午从外面回来,他一直是魂不守舍的,抓着赵宝栓在书房里东拆西补的说了许多话,出来吃饭的时候不小心把矮几上的水壶碰翻了。满壶的水洒在裤裆上,滴滴答答的酿成一场汪洋之灾。好在水放了有一些时候,只是温水并不烫人。要不然这时候可不是脱光完事这样简单,恐怕在水灾的同时还得另受些皮肉之苦。 沈延生站在镜子前面,热水热毛巾浸得他脸皮微微发红,是比白天血色全无的样子好看了一些。卷起半片毛巾擦着颈脖,他下巴扬起来,两只眼睛向下垂着,落下黑长的睫毛挡住了目光。赵宝栓在床上,背靠着枕头半坐,一面睨着沈少爷的后背与屁股,一面从手边的茶碟里拿了糕点来吃。 这糕点是没有馅的,只在表面撒了一层花白的砂糖粉来增加甜味。然而吃在赵宝栓嘴里,除了一点甜,更要有些别样的滋味。这小白脸鲜少有主动邀请的时候,今天不知道刮的什么风,居然让他有了这样特受款待的好福气。想着等会儿要在人身上好好的出力来做回报,沈延生已经从浴室里出来了,径自的走到床边,背对着他坐在床沿上。 赵宝栓咂了咂手指,忙不迭的挪起屁股,要给人腾出个空来,一手拍拍被褥,说道:“你坐过来点。” 沈延生微微的弓着脊背,好像没听见他说话一样动也不动,雪白的颈子从衣领中露出来,是和大腿皮肤一样的颜色。赵宝栓看了两眼,忍不住伸手过去摸。这时候天气已经有些凉了,所以那大腿摸起来并不暖手,又滑又凉,一下就吸住了赵团长的手。 支起半边身子抱过去,他从后面搂住了沈延生,然后用手指捻着人衣服前的扣子,一粒粒的往下拧。 “不吃点东西?”嘴巴凑近去碰碰耳垂,赵宝栓嘴里还留着糕点的香甜,一张嘴那甜蜜的气息就从嘴里跑出来,嗅得仿佛连耳垂也一道有了甜蜜的味道。伸出舌头舔,他舔得缓慢而周全,最后把整片耳垂勾进嘴里,用牙齿轻轻的咬起来。 沈延生还是一言不发,直到赵宝栓脱了他的衣服,两只手心贴着肋侧的轮廓一点点的往上摸。摸到胸口捻住一双乳头,又拿指甲半轻不重的刮。这次他终于有了反应。眼睛微红的回过头来看赵宝栓,脸颊和嘴唇也起着淡淡的血色。 “我是不是做错了?” 赵宝栓顺势在他嘴巴上亲了一口,问道:“错什么了?” “虞棠海死了。”两只眼睛垂下去,他仿佛是对于此事十分介怀,心绪上长久的得不到平静,就连晚饭也不愿意吃了。赵宝栓看他这样子,不由自主的发出一声嗤笑,然后从旁边的茶碟里拿了块糕点来吃,自己咬了半口,另剩下半口摆到沈延生嘴边喂着他吃。 “那老头子这辈子吃穿不愁的,活得顺溜的很,死就死吧也没什么亏,还至于你这么一直挂在心上?” 沈延生说:“要不是我硬逼着他去,他也不会死的这样不明不白。” 赵宝栓道:“这么说吧,其实他今天既然敢去,心里肯定就想过会有这么一遭,只是运气不好没躲过去,早一步去地底下报道而已。”伸出一只手拢住人两条大腿,他把沈延生整个抱过来捂在自己怀里,继续道,“死了就死了,你还想他干嘛,有这闲工夫还不如想想你那个旧同乡,他可比虞棠海刺手多了。” 提到仇报国,沈延生心里就有愧疚,依照赵宝栓的心思和脾气,估计自己这招围魏救赵早就让人给看透了,可他就是一直没点破。这么一来倒像是自己有意的欠着他的人情,不过这人情藏在暗地里,自己没脸说,也更加的不愿意说。 伸出舌头舔掉嘴唇上沾的砂糖粉,他扭过身去揽了赵宝栓的脖子:“不想他,想他我心烦。” 赵宝栓捉着空档在他嘴上偷了口甜,说道:“你不想他,他可想着你,我早看出来了,这混小子对你有心思。” 沈延生一皱眉,亲亲密密的揽脖子变成了巴掌直扇后脑勺,赵宝栓笑眯眯,顺势把整张脸都拱进了他的衣领里。 两个人手忙脚乱的缠上床,不多会工夫便赤条条的脱了个精光。赵宝栓仰面躺着,结实的胸脯口随着逐渐剧烈的呼吸上起下落。而沈延生趴在他两腿之间,一双手正捉了那条东西裹在手心里揉搓。不间断的做着向上抽拉的动作,这小白脸俨然已经把他当成了一件新奇的玩具。翻花似的上下研究,只把那东西弄得硬邦邦直挺挺,吐着眼泪珠子从毛从中整个顶出来,抖了又抖,颤了又颤,最后直撅撅的把鼓胀湿润的伞头戳进嘴里去。 含住赵宝栓,沈延生是有一丝犹豫,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做出这样不知廉耻的事情,所以脸一红只恨这屋里的灯光亮得过头。嘴唇吸着圆形的顶端,他紧张得一颗心砰砰的在腔子里乱跳,乱得压住呼吸,就忍不住从喉咙里发出断续的呜咽声。吱吱呜呜的叫,嘴里的东西又立即的大了一圈重了一层,抵住他湿软的舌头,动都不好动。埋怨似的揪住底下的耻毛抓了一把,他直起脖子就要往后撤,谁知道赵宝栓在这个时候坐了起来,两只手压住他的头,整个又把那根热滚滚的东西直插进喉口。一下含得极深,他脸上贴住了一片潮湿瘙痒的耻毛,不由自主的又气又羞,脖子连着后脊背,瞬时红成一片。 赵宝栓压住他,只管着往喉咙内的软肉里顶,顶一记笑一声,几声过后,那声音也渐渐的也转成了喘。两眼一闭,他只觉得自己整个灵魂都快从那小眼上直冲出去,然而快乐不断的又舍不得这么快就放,所以靠着力气与定力硬憋在直挺挺的器具里一下接一下的抵住人舌面继续摩擦。沈延生伏在底下喘不上气,浑身的血流都要逆了。猛的一个使劲挣脱出来,他气喘吁吁的就给了赵宝栓一个巴掌。只可惜大口的呼吸用尽了他身上多半的力气,这一巴掌就跟扇风似的轻飘飘,还没打到皮面上,已经让赵宝栓一把攥在了手里。 笑眯眯的弯着两只眼睛,赵团长显然是很高兴。因他今天得了如此意想不到的待遇,几乎是有些破天荒的难得。俯身把沈延生裹到下面,他那根硬挺挺的东西就贴住了对方的肚皮,就着汗津津的触感往里顶了两下,一面用嬉笑的口吻将嘴唇递过去问道:“好吃么?” 沈延生一睁眼,两只眼睛都瞪圆了,沉下腰身往被褥里面躲避,口中低声骂道:“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赵宝栓掰开他两条腿,整个半身都跪了起来,然后一左一右的拉起两只脚踝各啃了一口。抓住沈延生的腰把人拖到自己面前,他五个手指伸下去包住了人半硬的腿间。那地方因着兴奋而源源不断的从顶上走着水光,颤颤巍巍的翘在半空,也是个忍得无可奈何的样子。赵宝栓嘿嘿的笑,一个指头封了人顶上的小口,然后又用另一只手从底下揉住两颗卵丸,一上一下的同时开了工。 沈延生本打算继续骂他两句,然而这快乐来得猝不及防,口中“嗯”的哭了一声,整个下半身都跟着扭动起来。回过神咬住嘴唇,他两只眼睛湿漉漉的又是恨又是恼,脚趾尖紧紧的蜷起来举起多高,正随着那上下的动作,一颤一颤的发着抖。 赵宝栓一低头,见他那样子也不像完全屈服,因而更起玩心,伏下去舔着沈延生的嘴唇,他舌尖弯弯的直往里头撬,撬开上唇撩了一口里面的软肉,又把底下揉搓卵丸的手指放上来,捏了单侧的乳头。 手底下细细的捻,一双嘴唇不停歇的连亲带蹭,很快就把沈延生弄得当场缴械,呀的一声闭紧了双眼,他射出赵宝栓一手湿,湿的淋漓酣畅,沈少爷脸上红得快要烧起来。微微晃神的躺向枕间,他模糊的往地下望了一眼。只见赵宝栓拉着他的两条腿正往自己肩上架,当中那根东西直挺挺的翘在那里,是个蓄势待发的样子。 光是从尺寸上来说,这东西其实有点过于伟岸,虽说他们这不是头一次,可每回进去的时候,沈延生心里都有点怕,怕这东西搅得他头昏脑胀的失了方向,更怕那种奇异的快乐让他上了瘾,食髓知味的舍不得松口。 这样期待又含糊的,他呜呜的摇了摇头,两只手撑着身体向后撤了撤,可动弹不得。赵宝栓掐住了他的腰,让他整个屁股都悬在半空中,只 恋耽美 分卷阅读39 狼狈相奸 作者:节操帝 着腹下刚射出来的精水顺着肚腹向下流过来。精水黏糊糊的带着稠,和汗液滚在一起,分成好几个枝杈缓缓的流,好像一条动作缓慢的舌头,细细的舔着他身上的皮肉。沈延生觉得痒,是舒服的痒,因而从口中喃喃的溢出低吟来,伸手碰到前面,直接把那痒的源头软绵绵的揉散了。 等到精水亮亮的涂了整快胸脯口,他胸口上两粒乳头也硬得立了起来,殷红的颜色缀在雪白的皮肤上,好像两粒鲜嫩多汁的果实,寂寞难耐的停在枝梢等人采撷。 赵宝栓低下头,毫不犹豫的就咬住他,两粒乳头轮流嘬,嘬得水声啧啧作响。又连他胸口上的潮湿的精水一道吃尽了,意犹未尽的只是舔,舔得白皙的皮肤阵阵发红,最后开花似的咬成好几朵吻痕,透肤入血的绽在他身上,随着呼吸的动作上下起伏。 沈延生眯着眼睛,已经快分不清痛和痒,潮涌似的快感整个裹住他,让他从头到脚的浑身舒服。迷迷糊糊的伸手搂住赵宝栓,他两条腿分得不能再开,露出底下张合不已的入口,正浅浅的咬住肉棒的顶端。 赵宝栓低声的笑,一面慢慢地把自己推进去,进到半截猛的整根插入,惊得沈延生在他身上发出一声叫喊,“啊”的一下,整个脊背都拱起来,然后实在受不了似的,从粉红的眼角渗出两滴眼泪来。 “太,太大了……”讨饶似的发出呢喃,沈延生朝着上方的赵宝栓睁开了眼睛。眼珠子黑漆漆的,浸在两汪水光里,映出眼底的可怜兮兮。赵宝栓哄着他亲了嘴唇,又用手去摸他的脸,从鼻尖摸到眼角,最后舌头尖含住那睫毛上的眼泪珠子,小心翼翼的亲了两口。沈延生接连的呼了几口顺气,身体愈发的软下来,也就这么一两秒的工夫,赵宝栓开始动了,从小动到大动,速度和力道都是越来越快,卯着狠劲的向内冲,好像前一刻的抚慰完全为了这一时的得罪一样,当即就把沈延生逼得直哭出来。 张着嘴不受控制的放出低吟,他忽然有些不知所措,又麻又热的触感从底下漾上来,直催得他腿间的东西再度发硬,一小会儿的工夫就湿漉漉的淌着水整个顶到了赵宝栓的小腹上。赵宝栓顺势的握住他,一边笑一边继续往他屁股里捅,捅得又深又快,几乎不留间隙。同时在手上不住的挤着那根东西,五个指头轮流伺候,一松一紧的动作都快要听到嗤嗤的水声。沈延生的心跳都快停了,牢牢的抱住赵宝栓,他仿佛听不见也看不见,只留下后面一截软肉鲜活的含着那不断进出的肉棒。浑身发热的舒服到一定程度,他也毫不矜持,嗯嗯的从嘴里发出低吟,底下软绵绵的小口也跟着一阵阵的绞紧。 交合的地方密不可分的咬在一起,胸脯和小腹也是皮肉交叠的不住发出摩擦,赤条条的两具肉体紧了又紧,似是要不分你我的彻底印进彼此身体里去。 赵宝栓抱着沈延生上下颠弄,每一下都因着下沉的分量进得极深,真顶到舒服的地方,小白脸就会发出低声的呜咽,好像小猫让人挠了肚子,欲拒还迎的不肯放他走。 如此颠鸾倒凤,到了后半夜总算是勉强收工,赵团长龙精虎猛,是还能来上几次,沈延生却是手脚发软的招架不住了。没有吃晚饭,又做了这样一桩劳重的体力活,他两眼虚晃晃的直发青,就连说话都是有气无力的。赵宝栓抱着他去浴室里洗了一遍,洗着洗着手脚不老实,捉住他软绵绵的东西又开始没羞没臊的揉。揉到半截直接把人从水里捞出来,贴着浴室的白墙一把摁住,就这么站着直接又给干了进去。这一次的时间更加长,长到沈延生叫都叫不出来,两粒卵丸里的东西经过这一晚上的折腾早就倾囊相授。最后哭哭啼啼的从精口中吐出仅有的存货,瞬时就尿了一地。 第二次再洗澡,赵宝栓不敢看他了,手忙脚乱的擦洗完毕,干干净净的把人送回卧室里。及至沈延生躺上了床,他才小心翼翼的趴在床沿边上,低声问道:“你是不是饿了?” 沈延生点点头。 赵宝栓看了看茶碟里所剩无几的糕点,又问:“吃点?” 沈延生摇摇头:“太甜,吃不下。”说着,他挣扎着要坐起来,伸手要去够床头的电铃。赵宝栓一把摁住他:“你干嘛?” 沈延生说:“我让下面的佣人给我炒个鸡蛋吃。” 赵宝栓在他手上拍了一下:“他们都睡了,你还让他们起来吗?” 沈延生一皱眉:“要不然呢,为着他们要睡觉,我就得饿死?” 这当然也是不行的。 稍微的顿了这么一两秒,赵宝栓从地上站了起来,随手捡了衣服裤子穿到身上,就要往门口去。沈延生怕他就这样一走了之,当即揪住了他后背的衬衣。可等到赵宝栓回过身,他手也松开了,不知道自己这下意识的举动到底是什么意思,因而半红着脸摊开手赶着人骂道:“滚滚滚,我不留你过夜。” 此一时彼一次,这反应既可爱又真实。赵宝栓笑得露出一口白牙,转过来就把他给抱住了。驮到肩上背着出门,背上的小白脸还不老实,虽是没了力气挣扎却还攒着一口气骂人。半句不客气刚出口,赵宝栓轻轻的打了他的屁股,说道:“你可留心收声,要是惊起了底下的佣人,都来看你的笑话你还活不活了?” 这么一说,沈延生又老实下来,嘟嘟囔囔的小声埋怨了两句,看着赵宝栓把他往厨房里搬。 “你这是干嘛?” 赵宝栓把他往门边的凳子上一放,自己摸到灶台边去,东摸西摸,又从炉子勾起阴火吃了热碳,一边动手做着活,一边回道:“你不是说要饿死了么,我还能真让你饿死?” 沈延生坐在小板凳上,屁股是很疼,然而强忍着没吱声。就着厨房里的灯光,他盯住了赵宝栓的后影又开始走神。 怎么还有这么一天呢?自己坐在这里,等着赵宝栓炒出鸡蛋来吃。 这未免有些匪夷所思。 想着想着,他噗嗤一声笑出来,笑的声音十分短促,几乎有些发傻。 “你还记着我教你跳舞么?”他问道。 赵宝栓挥着锅铲,应得十分欢快:“记得,怎么不记得。”说着,他把两只脚在地上轮番的换着踩了两个步子,仿佛是很得意的样子,“我聪明,学得快。” 沈延生见他笨拙的露出活泼相,忍不住打压道:“你跳得不好,不如我跳的好。” 赵宝栓嘿嘿的笑,不作反驳,只把那几样厨具弄的叮当作响。 鸡蛋金黄的,在油里噼里啪啦的爆着声响,由生到熟,是个十分热闹的过程。赵宝栓技法拙劣,所以翻得愈发小心翼翼。谨谨慎慎的维持着荷包的形状,时不时带着一种炫耀的心理回过头去看看门边的小白脸。 小白脸倚在门框边,脸上也是微微的笑,漂亮的面孔在灯光的笼罩下,愈发显出一种朦胧的美好。赵宝栓看了他两眼,觉得这个人简直要美成天仙。天仙美,他睡了天仙更要美。 喜滋滋的时候,又听后面的沈延生叫他的名字,回过头去,只见小白脸把个脑袋歪在一边,两只眼睛也已经闭上了。嘴上嘟嘟囔囔的不知道说着什么胡话,显然是在梦里先一步的会了周公。 赵宝栓把鸡蛋从锅里捞出来,用个盆子装在旁边,搓搓手走到人跟前,轻手轻脚的蹲下去。 “沈延生,沈延生?你不吃鸡蛋了?” 这蛋他找了好久,又满怀爱心的炒了好久,是意义特殊。然而沈延生靠在门边睡得香,却是个全然不愿理会的态度。脑袋随着他那问话含糊的摇了摇,然后嘟噜嘟噜的又从嘴里冒出一串嘀嘀咕咕的咕哝。 咕哝得声音太轻,赵宝栓听不清,因而俯身过去用耳朵贴了人鼻尖,才听他又把那话断断续续的咬出两句。 “大胡子……” 赵宝栓啧了一声,摸了摸自己光溜的下巴颌,然后用着一种无可奈何的笑,伸手搂了沈延生的肩膀,耳朵贴耳朵的抱到一起,他把小白脸的身体靠到自己怀里,然后自言自语的低声道:“胡子我可一早就刮了,还是你给刮的,忘了?” 说着话,他嘴巴一扭亲了沈延生的脸蛋,一口接一口的亲,最后把人支在自己怀里,低头在嘴巴上又亲了两下。意犹未尽的舔着那两片总是对自己刻薄的嘴唇,他想:这小王八蛋,怎么说睡就睡,枉费自己还满怀柔情的去炒了个肉麻的鸡蛋,这下好了,白炒了! ====================== 作者有话要说:前面有姑娘问我啥时候能甜,所以这章算是甜么?要是觉得不甜……不甜你们就吃着糖看吧…… 100第九十六章(上) 乔振霖在外面奔走了一夜,终于打听到了元宝的下落。原来这小子跟着人流去自治会附近看热闹,一不小心让人当成可疑分子给抓起来了。 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乔振霖松了口气。这不过是一桩乌龙,等自己见了管事的好好解释清楚,元宝也就没事了。这样想着,他托人去到保安团的拘留处,然而仔细一问,人家又说晚了一步,那几个顶有嫌疑的已经被移到衙门里去了,刚好元宝就在那当中。 乔振霖毕竟是初到罗云,跟衙门里的人又不熟,一时摸不着门道,也只能干着急。不过他想元宝毕竟是清白的,就是衙门里的人再不讲道理,也不能随便的编个理由就把人办了。于是他暂时的安下颗心在腔子里,马不停蹄的赶回饭店。脚下大阔步子上楼,心里琢磨着怎么到孟小南那里开口。这事情非得麻烦他不可了。 回到房间内,果然客厅里已经熄了灯,乔振霖轻手轻脚的在外面换下了外套与帽子,又踮着脚去到孟小南的房门边。一手贴在耳朵边做出个喇叭的形状,然后把脑袋慢慢的靠了过去。屋里是没什么动静,恐怕孟小南已经睡下了。也是该睡了,这时候已经过了半夜,孟小南又不像自己这样有心事,难道还要特地的醒在那里等自己回来不成。 踌躇万分的,乔振霖弓着身子在那门边皱起了眉,他心里真是怕,怕元宝在衙门里受了苦,又同时的在心里泛着可怜。这小子,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一天工夫,吃没吃上饭,喝没喝着水啊。 担心来担心去,他简直立在那门前不能动了。孟小南这个大救星就在里面,他要是早一刻,元宝也早一刻得到解救。然而他又不太敢,万一惹得孟小南上了火,人还没救到,反而还坏事。要是一气之下拒绝帮助自己,那可真是要走投无路。 进也不是,退也不行的,乔振霖简直要让自己纠结死,终于鼓起勇气往门面上递出一个指节去,那门却毫无预兆的从里面打开了。 黄色的灯光猛地从屋内炸出来,门口立着孟小南,穿一身睡衣睡裤,那雪白的脸蛋被暖黄的光线团团的裹着,露出两颊上丰润的肌肉线条。 “大半夜你傻站在我门口干嘛?”孟小南似乎有些不大高兴,声音和表情都有点冷冰冰硬邦邦的。乔振霖一听,求助的念头首先在心里就是一缩,可他很快就大胆起来。之前是有这扇门在,他不知道该不该敲,现在这唯一的阻碍消除了,他只需要把想说的想做的表达出来就行,这有什么难的。 “小南,小南你帮我救救元宝吧。” “元宝?”孟小南微微的一歪脑袋,仿佛有些意外的惊奇,“他又不见了?” 想起上次乔振霖急的火烧屁股的满屋子乱窜,他不禁调侃道:“不是又去跟什么人吃饭吃的忘乎所以,懒得回来了吧。”说着话,他绕开乔振霖兀自的往客厅里去,乔振霖以为他要见死不救,就攥住他的胳膊猛的把他拖了回来。这一下没掌握好力道,直接把孟小南抓进自己怀里去。孟小南胳膊上吃了劲,顿时疼的皱起了眉头,仰起脸怒目而视,口中骂道,“干什么你?风魔了?” 乔振霖松了松手,却不能完全放开他,接着恳求道:“他让人给抓到衙门去了,我在衙门里没认识的人,只能找你来想办法了。” 孟小南一听,冷笑道:“他让人抓了是他的事情,清清白白的人他们会抓么?你倒好,不问青红皂白的就敢来跟我说条件,我凭什么就要去替他卖面子?”、 乔振霖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况,要不是实在着急,他也不会找孟小南。于是缓了音调,低声继续道:“小南,你就帮我这一次,帮我把他从衙门里弄出来。就这一次,好不好?” 乔大少爷是个正气冲天的大好人,自然也好担当,自己能办成的事情绝对不会开口去麻烦别人。当然更不要说这么低声下气的求人。孟小南再厉害,充其不过是乔家的一名高级伙计。少爷同伙计这样讲话,是已经给足了面子。孟小南凡事看得透彻,对于度的把握自然也就更精准。假意犹豫了片刻,他像是终于被打动似的,低声对乔振霖的请求作出了回应。 “……我明天打个电话去衙门问一问就是。不过这事不能有下一次,这次是我看在老爷的份上才帮的你,只有一次。” 乔振霖听他说愿意帮忙,顿时感动的无以言表,一把又把孟小南压进怀里用力的抱了又抱,口中连连说道:“小南,小南我真是谢谢你!” 孟小南让他捂得喘不过气,动手狠狠的搡开他,同时骂道:“你看看你这样子,为了个小子都快成疯子了!”骂完,他又要往外去,乔振霖以为他反悔,又攥住人胳膊说:“小南,也不要等明天了,就现在吧,现在就去打电话。” 孟小南是真生气了,回过身照着乔大少爷的胸口就是一锤,直把人揍得向后退着,撞到了门框上:“你给我滚回去睡觉,我说明天就明天,还能用这事骗你?” 乔振霖摸了摸胸口站直身体,讪讪的摸了自己的鼻子,说道:“你看我也是急糊涂了,这大半夜怎么能让你打电话呢,要打人家衙门也早就下班了。” 孟小南没好气的瞪他一眼,急急的挪着步子往外去,慌里慌张的进了厕所,乔振霖站在当地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尴尬的在房门口转了两圈,他瞥见孟小南屋里的场景。这饭店他们一人各住一间,所以卧室这样隐秘私人的地方,平常几乎没什么机会可以看见。如今一看,发现那里面收拾的井井有条,跟孟小南体面漂亮的外表也是十分相称。 一时受了人家的好,乔振霖便想着明天过后该怎么报答孟小南。想着想着又在那房门外绕起了圈子,孟小南已经回来了。走到门口发现乔振霖还腻在那里,便有些不满,只当是人信不过自己,又要抓着自己嗦两句。所以不等人开口,他便快速的闪进房间里,“砰”的一声关闭了大门。 乔振霖没碰上一鼻子灰,倒是让自己这样子弄得意外尴尬,他平常在孟小南面前自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如今突然的乱了阵脚,不免有些丢人。好在孟小南和他相识已久,破也不过是破个熟人的面子,加上元宝的事情也算暂时的有了着落,他心里再急也有了个缓的过程,因而转身回自己房间里去,也没了进门时候急三火四的样子。 孟小南应下了乔振霖的要求,不过也是顺便,除了要打电话,他明天正要去衙门里看元宝。要说起来,这次的事情完全是半推半就,元宝到底是个青年小子,万一半道改了主意,或是意志不够坚定,这算盘就要落空。 他是不能让这事情发生的。 所以趁着明天,他就要去衙门里一趟,给元宝带去个安心定神的丸子,再顺便把前后需要打点的人物和关系做一做疏通。这世道上人情比纸还薄,许多人是不照着人脸来办事的,不过这样也有好处,要是光花点钱就能把事情摆平,对孟小南这样的人来说,只能说是极其方便并且毫不费神。同金钱打了这样久的交道,在金钱的使用上他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哪用得着像乔振霖这样,遇上急事就忙出一头冷汗呢? 思及至此,孟小南也有一丝得意,计划内的事情都已经筹备的差不多了,只要顺着局势一步步往下走,他很快就能把老爷子交托的事情顺利完全。等回了上海,这样大的一桩功劳能获得何样的好处与甜头,这又是另外一桩大事了。 枪击事件的第二天,沈延生接到了衙门的文书,大致意思是要叫他过去问问话,再有几个嫌犯要他们这些当天在场的作辨认。沈延生把文书反复的看了几遍,上面并没有什么过于严苛的用辞与要求。于是在当天下午,坐着家里的小车跑了一趟。 衙门里的问话,不过是像走过场一样,仇报国压了这事情不许深究,他们也就真的没有深究。沈延生在问话的地方又见到了自治会的同僚,说起头天发生的事情,这些人都是一副惊魂未定的表情,加之行为语言上也是遮遮掩掩的不肯有所表露,沈延生同他们随便说了两句没什么大意义,也就罢了。 问话完毕,有人拿来许多照片摆在桌子上让他们一个个的进去挑,但凡是眼熟居多的,便被从一堆里挑出来,另外摆在一处。沈延生随便翻了两张,觉得都是半生不熟的面孔,好像见过又好像没见过,然而又清楚自己的选择会给人带来麻烦,所以尽管看得十分认真,真到了挑选的时候,也还是用着含糊暧昧的态度。依次的翻看了几张都被他轻描淡写的带过去了,及至翻出一张还略带稚嫩的面孔,他的心就在腔子里猛的缩了一下,眼睛清楚的讲那照片又扫了一遍,他没敢停留过多的时间,恐怕旁边的人看出端倪,要拿这照片做文章。 神态安然的从衙门里出来,他和那几位一道被问话的干事在门口分了手,各自上到自己的小车内去。一坐进去,他的脸色便沉了下来。 刚才他看到的照片,有一张是元宝的。尽管只看了几眼,但他确信自己不会认错。只是奇怪元宝怎么会跟这件事情扯到一起。 被带到衙门里来,这些人十有□是事后要被处理的,如果只是误会,乔振霖大可以花两个钱就把人弄出去,怎么没弄出去呢? 满腹狐疑,沈延生坐在车子里叹了口气,车子正从一条商业街的街口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不断的从车玻璃外滑过去,很快就到了一条岔路口。司机听从他的吩咐,准备在洋行门口把车停一停,然而刚把车泊下,立刻就有两列持枪的士兵挡到了车门边。司机一扭头,摇下玻璃向那个领队的讨好道:“这位兵爷,你们是不是弄错人了?” 领队的面色不善,对着他一摆手,说道:“叫车子里的人出来一下,我们仇旅长要找他。” 司机转过脸去看了看沈延生,又向那人赔笑道:“我们先生是自治会的沈会长,和仇旅长也是认识的……” 没等他把话说完,领队的当即就翻了脸,抽手从身后拔起枪,越过车窗来指向了他的脑袋:“少特么跟我废话,叫他出来就出来!听见没有!” ==============================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停一天,1号开始恢复更新,提前祝大家国庆愉快啦啦啦~~~~出门旅游要注意安全,在家宅居要注意生物钟的调整,不要太木有节操哟!o(n_n)o哈哈~ 我保证长假结束前,就会给出一个开开心心的he,所以不要大意的过节去吧!!!米娜桑!!!! 101第九十六章(下) 沈延生被这列人带上了街边上的另一辆车,一进去,他的心就沉了一下。车里坐着个生面孔,大腹便便的挺着一身墨绿混浅棕的西服。这个人长得不能算好看,只能算是打扮的很干净。皮面上刮得干干净净,分头也梳得异常平整,当中一颗阔而扁的鼻子占住半张肥圆的脸,两片厚实的嘴唇朝着边上一扯,便对着沈延生露出了一个过分友好的微笑。 “沈会长?” 一头雾水的来不及做出反应,沈延生也对着这人一点头,及至屁股落了座,他才发现前面副驾驶座上正坐着仇报国。仇报国让司机开了车,回过头来向那胖子招呼道:“王巡阅,既然沈会长也请到了,不如您就赏我份薄面,鹤仙居那边我早让他们留了个包间,我们边吃边谈?” 仇报国说的低声下气,话里话外都是讨好的意思,沈延生听他管这胖子叫巡阅,心里也忽然的忐忑起来。然而转过脸多看了那胖子两眼,感觉除了丑还是丑,于是淡淡的笑道:“仇旅长,既然是有贵客在,你直接跟我说就是,这半道上截人,可把我家那个小司机给吓坏了。” 姓王的巡阅应该也是看到了刚才那一幕强邀的情景,然而脸上神色坦然,显然是对这一行为采取了默许的态度,因而语气轻松的向着前面的仇报国调侃道:“沈会长说的对,我才第一次跟人家见面,你就弄得这样尴尬,不就显得我这个人也不讲道理了?” 仇报国在前面拧着身子说道:“王巡阅教训的是,这事情是我做鲁莽了。”接着把目光转向沈延生,似笑非笑的说道,“不然这样,我再叫他们把那个司机也请来,一道跟着我们去喝一点,算是给他压惊定神?” 沈延生道:“你倒是会开玩笑,当着巡阅的面这样可不好。” 王巡阅一听,哈哈哈的从肚子里放出高声的大笑。沈延生微微的一低头,脸上也是印着笑容,然而对这车内异常诡异的气氛却多了几分担忧。 仇报国这个时候找他来到底有什么目的,还有他边上这个王巡阅又是什么角色,何种立场,这一说是去鹤仙居,真到了鹤仙居,又是吃的哪门子饭,谈得哪门子天呢? 问题诸多,答案却无处可寻,三两句玩笑话的工夫,车子已经把他们送到了鹤仙居。 进大门直上二层,这一整排都是白粉墙的隔间,一间挨着一间直通到长廊的墙底,每个包间外面都挂了三两层的竹卷和布帘。仇报国走在最前面,因而撩起帘子就做了个邀请的姿势,沈延生跟在王巡阅身后进到包间内,这才发现这屋子并不空,里面早就坐了五六个人。见到王巡阅,这些人立刻就从座位上站起来,各自的向他行了礼。 沈延生把那几张面孔睃了一遍,除了有个干干瘦瘦的男人他不认识,其余几个都是镇上说的起,有名望的,不是家里有钱就是祖上当过什么小官,财势与名声加在一起,几乎可以做这小镇的表率。仇报国在这里聚集了这样一帮人,又有个什么巡阅做压阵,很明显,这是在拉拢自己的势力。而沈延生既是已经决定了要站在赵宝栓这一边,这样的场合下,自然也要格外的提高警惕。 和众人一道在王巡阅的示意下坐到位子上,他旁边就是仇报国,仇报国挨着王巡阅,这时候已经把酒杯端到了那个胖子面前。说过两句恭维的好听话,邀起那一桌的人来一同敬酒。沈延生随着大流,嘴上不说什么,光在脸上微微的笑,及至众人一口干了杯子,他也装模作样的跟着抿了一口。用手挡住杯沿坐回去,却见当中那个干瘦的男人还立在那里没有动,抓起酒壶又给自己满了一杯,他脸上笑得极其谄媚,几乎调动了面孔上所有能活动的皮肤与肌肉,盈盈的从眼眶中露出讨好的光来。 “王巡阅,王巡阅啊,鄙人姓张,叫张茂祥。一早就听公司的老板说起过您,想见却又没机会,今天沾了仇旅长的光,在这酒桌上向您敬一杯酒,您可以一定要遂了我这大愿!”话音未落,他兀自的把酒喝尽了,王巡阅不好卷他的脸子,便笑着附和道:“客气,客气,今天本来就是同大家聚一聚聊聊天,不过是寻常喝酒而已,也不要弄得这样兴师动众了。” 和乐融融的气氛下,仇报国接上来说了几句过场话,叫张茂祥的男人也笑着坐回椅子上去。由他起的头接二连三的得到了延续,很快,这一桌七七八八便都各自的同那巡阅喝了酒。沈延生坐在旁边,是想低调的蒙混过关,他酒量本来就不好,又怕在这样的场合里说错话,因而低着头默默的吃着面前的菜盘,头也鲜少抬。 其实仔细想想他也是没什么资格在这里,在座的几位都在镇内有根基有地位,他不过是一个临时提拔的会长,再说现在虞棠海也已经死了,这自治会还能不能继续办下去也是个未知。 看着别人推杯换盏的时候,沈延生丝毫也没在意边上的仇报国,这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话滔滔的好像早就打过草稿,又在这席上对着稿子念一遍。刻板是刻板,但那些漂亮话听起来还是让人觉得舒服。沈延生态度随意的听了两句,心中暗自嗤笑。笑仇报国这样刻意而为,又笑自己竟然会把他当成个木头木脑的大傻子。 傻子也有开窍的时候。 王巡阅对于这样的场面显然非常受用,嘴上虽说着不要客气,脸上却对客气露出了欣然的表情。从态度和言语上来说,他应该是比较倾向于仇报国的,不然也不会坐着车子赴到这宴上来。而这宴席的目的,恐怕也是很明确了的。 果然酒过三巡,有人提到了虞棠海的事情,虞棠海一死,镇长的位置就要换上新人来做。本来这桩事情上头自有安排,可如今见了王巡阅的面,这安排就又有了另一番说法。王巡阅笑眯眯的听,看着漫不经心,实际上早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这几个言语里带着推敲与试探,其实都不肯来接这摊子。空位置如果镇内没有人愿意做,恐怕就会有别处的人来,这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个麻烦。 可一时之间上哪里找一个既能在表面上服众,又肯老实听话由他们摆布的对象呢?仇报国么,当然不能,看这架势他明显的是已经加入到了那几位操纵者的队伍中去。 如此一番场景摆在眼前,沈延生心里慢慢的有了主意。恐怕今天这局,他是不能轻易脱身了。这么一想,他抬头望了仇报国一眼,仇报国两只眼睛里微微的透着红色的血丝,然而望向他的眼神却是含着微笑的。沈延生与他交汇了一瞬,心里泛起一股厌恶。 仇报国是对他露过好感的,这好感很具体,是类似爱情那样罗曼蒂克的迷恋。他曾在喝醉酒的时候抓着自己手说一些感人肺腑的话,也在意气风发的时候做过一些美好的许诺。可这些都实现了么?爱情小说上所教授的恋爱内容,大多都是骗人的,都是带着华丽包装的谎言,是吃饱了撑着风花雪月的矫情,他才不稀罕。 低下头,沈延生只觉得自己今天是生生的让人摁到陷阱里来了,两只脚一齐陷入了泥潭,还不是一步两步酿成的,是他脚下的路早就出了问题,如今不知不觉的到了这泥潭子的中央,再要想往外走,已经不可能了。 在座的那几位各自含蓄的表露了一番愿意听从安排的意思,接着把目光齐齐的转向了桌上的王巡阅与仇报国。仇报国低头扶着酒杯微微一笑,伸手在沈延生肩头上拍了两拍,口中说道:“沈会长,你看我们说的这么热闹,就你不肯给面子,一个人憋着吃闷酒,有什么意思。” 他这样说,一旁的王巡阅也起了兴趣,对着桌上的人笑道:“你们看我,只顾着想那复杂的事情,倒忘了还有沈会长这样的人才在。”说着,这胖子向沈延生点了点头,继续道,“沈会长,我知道你先前是由老虞提拔上来的,年纪轻轻,本事却不小,你这样的是应该在这种时候站出来。” 站出来? 想着该来的总是要来,纵是爬了满脊梁骨的冷汗,沈延生还是维持了一个平和自然的态度,笑着对那胖子摇了摇头,回道:“王巡阅太抬举我了。” 王巡阅笑眯眯,看着他不出声,也不接茬也不把话题转开。两只眼睛眯曲着盯在沈延生脸上,仿佛心里已经有了一番打算。 这在沈延生看来就是个坏打算。 难不成这胖子真要让自己上那镇长的位置上去? 端了酒杯给胖子敬酒,他面上隐隐的露出一份尴尬, 恋耽美 分卷阅读40 狼狈相奸 作者:节操帝 因着酒劲上脸,他那两颊上就红云似的飞起了两朵。一手抓着酒杯子低下头去,他微微的把脖子歪了歪,复而抬起来,向着胖子说道:“王巡阅,我跟仇旅长自小就认识,又一起上过两年学堂,要说青年才俊,仇旅长就是这现成的一位。今天既然能有幸和王巡阅你同桌喝酒,我也要厚着脸皮给我这好朋友说两句好话。” 不着边际的把矛头转向仇报国,沈延生显出一副醉意来,接下去直切中心的一句接一句,由着一堆漂亮词语把仇报国捧上了天。 席上的几位见他这的样子是单纯而乖顺的,便在口中把心中的笑意化为了笑声,一时之间你笑我也笑,倒是把这如履薄冰的场面带了过去。 沈延生也夹在他们当中附和似的笑了两声,然而心里却并不因此而获得轻松。他清楚的知道,麻烦已经来了。并且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浮水层似的一层一层往里浸,浸到这一步,他已经不能轻举妄动了。 =============================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今天更一章,但是存稿箱弄错了时间,变成半夜12点……早上起来一看顿时傻眼,可能天底下都找不出像我这么蠢的人。既然吐出来了,那就算了吧,修改修改再更一章,更一章少一章,兔子尾巴一样的我就不躲不藏了。望请各位大官人笑纳,小娘们在此谢过啦。 102第九十七章 待到酒席散去,胖巡阅并没有再次去坐仇报国的车,而是另外的上了一辆黑色的汽车,径直往鹤仙居外的大道上开出去。 沈延生喝了点酒,脸上红彤彤的带着三分醉意,然而那样的场合之下,三分也就更加的夸张到八分九分,以至于出到酒楼门口,仇报国还在仔细注意着他不要一脚踩空摔到地上去。 等到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沈延生也收起了先前的憨态,沉下脸立在楼门口,一把甩开了仇报国搭在他胳膊上的手,兀自的走到街上去拦人力车。 仇报国从后面追上来,看他那样子脚步稳健目光笃定,便料刚才在包间里的样子只是临场做戏。既然沈延生没有醉,那仇旅长也正好抓着这样的机会同他说两句真心话。于是赶走了停下来准备做活的车夫,摇手把自家的汽车叫到跟前,自己先是很有绅士风度的,对着沈延生打开了车门。 “既然这酒都吃了,你也不碍再给我个面子,让我送你回家去吧。” 沈延生转过脸去看他,仇报国正露着一副期待的表情,他这表情十分平和温顺,好像是带着十足的诚意的,然而沈延生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他看似老实的外表所惑,这时候已是彻底的没了应和的兴趣,因而冷笑道:“仇旅长,时至今日我们也不用说这些客气话,你怎么样我心里清楚,至于我以后要怎么样,希望你也不要再来干涉,自治会的活我很快就会请辞,沈某人自认没什么本事,还是专心的回去做我的寓公比较好。” 说着话,他又走到街上去拦了一辆车。抬脚要上去的时候,街边上驶过来一辆白色的小汽车。沈延生不由自主的拿眼角的余光一瞥,瞥见那车窗玻璃里坐着一名摩登小姐。漂亮的脸蛋一晃而过,他却看得格外清楚,那是孔小姐。 孔小姐不是早就让赵宝栓送回三河县去了么?怎么会还在镇里?再看那白色的小车向着街尾驶去,他更确定那就是赵宝栓的车。 一两秒的功夫里,他竟是惊得说不出话,心里又是震惊又是难过,还有那遭人愚弄的悔恨随着隐约的醋意滔滔的翻滚在腔子里。回头看看仇报国,他也不上人力车上去,打发走车夫,转而走向候在一旁的小汽车。 一言不发的坐到车内,仇报国也从另一侧上来了。不知道是不是也看到了刚才小白车上的情形,他嘴角边上若有似无的带了点笑意。上到车内,低下头来看了看沈延生,沈延生今天还是长袍加马褂的打扮,衣服襟子边露出一小截银色的表链。仇报国伸手去把那表链勾了两勾,似是深有头体会的咂了咂嘴说道:“延生啊,说起来我们也有好一阵子没见面了,往回都是和和气气的,何必弄的今天这样狼狈?” 沈延生把脸转向窗户外面,闭着嘴巴不说一句话,对于仇报国的温柔细语,也是个置若罔闻的态度。仇报国见一两句说不动他,又低叹了一声开口道,“你先前不也总是说么,我们两个之间是有情意可以讲的,同窗加旧友,这是两份情意,加在一起,还比不得那些外人么?我想你是对我有什么误会,等我找个时间好好的向你解释,你也就会明白体谅我一些了。” 说着话,他一只手轻轻的摆到了沈延生的大腿上拍了拍,见对方没什么反应,又把那只手越过人肩膀去,松松的把人搂进了怀里。接着嘴巴鼻子一道跟着凑上去刚要做个亲密无间的动作,却一把被沈延生甩开了。 因着车内空间逼仄,这甩开的动作并不是很成功,仇报国那一只手还扒在人身上,却见沈延生面带怒气的向他说道:“你还有什么资格来跟我说情意两个字?又说是启东的人逼着你,你现在这情形,是人家能逼出来的么?我就是再怎么好骗,也不会同意你去跟日本人混在一起。现在我要抽身,你也不要拦我。” 仇报国摇了摇头道:“先前是启东的人逼我没错,可这不也是个好机会么?你也是个有眼力见的人,遇上这样的机会,能看着我白白放过去么?” 机会?卖国求荣的机会? 沈延生听他这样说,觉得这想法简直有些匪夷所思,想开口驳他两句,又觉得人现在是被利欲彻底的冲昏了头,不知天高地厚的忘记了死活,怎么是自己一两句话说拉回来就能拉回来的?于是把喉咙里的话向下一咽,又把嘴巴闭了起来。起身往旁边的空位上挪了挪,同仇报国保持了一定的距离。这距离就是他的态度,是避而远之的意思。 仇报国看了看两人之间空出的那一小截车座,顿时低低的发出了嗤笑,笑得肩膀都微微发颤,他又在口中叹了一声,正身看向了车子前面的玻璃。 “延生啊,有句话我一直想问你。你是不是……和那个姓赵的好上了?” 这一问戳到了沈延生的痛处,即刻便由脸上透出一种厌恶的表情。从情感和肉体两个方面来说,他的确是同赵宝栓好着,这一点他本来确信无疑。然而刚才在白车内看到了孔小姐,他心里又像被人狠狠的捅了个大窟窿。仇报国骗他也就算了,现在就连赵宝栓也是在骗他,明明说好了把孔小姐弄走,怎么这会儿还会用自己的车子载着人到处走呢? 思及至此,沈延生不太高兴的说道:“你别跟我胡说八道。” 仇报国又说:“是不是胡说八道,到了这情形我也不想说破,只是我站在好友的立场上奉劝你一句,你既然要依靠他,倒不如回过来指望我。我俩至少还有一份同乡的情意在,他算什么东西?土匪?土匪是会跟你讲情意的么?不过是图个一时新鲜,等他腻了,自然会毫不犹豫的甩开你,你还图什么?” 像是要故意的等着沈延生消化这番建议一样,他顿了顿,发现人面上脸色不对,就露出了满意的神色,继续道,“这阵子南京那边开会,把晋州的几个大势力全叫上去了,什么意思,这是要变天呐。三河县那边的孔德荣你知道么?手里头抓着好几家兵工厂,在晋州就是个土皇帝的级别。现在土皇帝去了南京,回来没准就可以得个省主席的帽子。” 沈延生见他这样滔滔不绝便不想理会,就算人家得了省主席的位置跟他仇报国又有什么关系。于是不大乐意的把脸转向窗外,做出了一副拒绝的表情。 仇报国话还没说到点子上所以也不着急,对着面前的冷若冰霜,继续散发着单方面的热情:“说孔德荣远了点,孔小姐你总见过吧,刚才在小车里……” 沈延生一听,立马把脸转过来打断他道:“仇旅长,你要是再这么跟我狗扯羊皮,就麻烦你把我在路边放下,我自己找车回去吧。” 仇报国道:“延生啊,我说这些也是为了你好,孔小姐就是孔德荣的女儿,还是最为得宠的一个,要是赵宝栓有心靠他孔家这颗树,娶了那个小姐做老婆不是最便当么?我就是怕你在那个土匪手里上了当,把你当兔子玩了,转首又去做人家的上门女婿,这样的人值得你跟他交心么?” 仇报国这样说,沈延生听在耳里愈发的心乱如麻,好在车子在这个时候已经开到了沈家大院门口,沈延生也不必再在这样的言语里继续煎熬。推开车门就要跳出去,仇报国又在后面抓了他的衣服,一面神色诚恳的说道:“延生,你带的怀表是不是我送你的那个,如果是我送的那个,那我希望你回去之后就好好的想想我今天说的这番话。”说完,他把手移上去,在沈延生的肩膀上拍了两拍,然后目送着沈延生走下汽车。 等到仇报国和他的小车在那一条道上驶得全无踪影,沈延生站在门口还是没回过神。脑中不断的思索着下一步自己该说什么做什么,脚步慢慢的认着道往家里面走进去。路过隔壁赵家院门的时候,他抬起头往那两扇紧闭的大门里望了望,心里忽然的有些不知所措。想着进去看看赵宝栓在不在,却又怕真的应了自己最坏的猜测。走着走着,人已经过了那门口,要再折返回去,是不大可能。于是梗着脖子直往前去,停也不停的就进了自家院门。 ========= 孟小南同衙门里的熟人打了招呼,直接在看守的带领下进到了关押犯人的刑房。关于自治会的那场枪击事件,衙门已经用最快的速度进行了处理,梳理出这一部分的嫌疑犯人,统一的押解在一间通用的大房间里,只等着正式的行刑批文下来。 孟小南去的是一间小隔离室,房间不大,当中有一张桌子,桌边上碗盖似的灯罩拢住一个发黄的小灯泡。孟小南坐在桌子前,一手从头上摘下呢帽来摆到旁边,另一只手伸进西服外套里去,摸出怀表来看了看时间。 一会儿的工夫,门口响起沉重的脚镣声,孟小南微微的转过脸,只见两名身材健硕的看守押着个面容清俊的小青年,进到了隔离室内。看守冲着他客气的一点头,带上门出去了。小青年站在门口附近昏暗的光线中,态度上不敢特别亲近,怯怯的递来一眼,口中唤道:“孟爷……” 孟小南面带微笑,对着小青年招招手,然后从桌子底下拎出个黄焦焦的油纸包,放在他面前道:“这是大少爷硬要我带进来的,你先吃点?” 纸包一开,里面是一整块的切肉,香气四溢的引得小青年暗自吞了几口唾沫。小心翼翼的观察了孟小南,他伸出手抓了一块摆在嘴里,一口嚼一口,越吃越快,渐渐的露出了狼吞虎咽的样子。 孟小南看着他满手油污,知道衙门里是不会给犯人预备饱饭的,加上这小子性子懦弱,恐怕进来之后就已经吃了不少的苦头。手里抓了抓灯罩,孟小南猛的把那黄色的光束拧了起来,光柱直统统的扫到小青年的脸上,他便“唔”的一声,张开手掌挡到了面前。惊恐的从指缝中间射出两道目光,他嘴里的咀嚼也停止了。呼呼的从鼻子里喘着粗气,样子看起来十分的恐惧。 这样的灯光下,孟小南面目温和,口中低低的叫了他一声:“元宝。” 元宝一听,浑身抖了一下,飞快的咽下嘴里的食物,坐也不敢坐了,耸着脊梁骨站在孟小南跟前,小声回道:“孟爷,我全照着你的意思,进来之后我一句话也没说,一句也没说……” 孟小南抬起脸,发现元宝的额角上青了一大块,头发掩不住淤血的痕迹,刺目的颜色正在雪白的皮面上肆无忌惮的绽着。这光景要是让乔振霖看见,指不定他又要当场难过,然而换做了孟小南却只觉得这伤来也来得理所当然。 进了衙门一言不发,怎么会不挨打。 似笑非笑的对着元宝翘了翘嘴角,他语调柔和:“你也不要这么怕我,虽说我平常是没给你什么好脸色,但也没有要害你的意思。再说了,大少爷疼你疼得跟什么似的,你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他也不会轻易就放过我。”说着,孟小南从纸包里捻出块肉片来,递到元宝面前,劝道,“你再吃点,我们边吃边谈。” 元宝小心的从他手里接过肉片,塞进嘴里去吃了,然后慢慢的弓着身子在他面前坐下来,两只眼睛时不时的往他脸上睃。 孟小南笑道:“你也不要怨我,过了这两天我马上就托人把你救出去。等出去之后,钱和车票我也都给你预备好了。你直接上三河县里去坐火车,到了北平想干嘛就干嘛,不是很好?” 元宝没应他这话,也没对他口中的未来做任何联想,只是低声说道:“临走之前,我能不能去看看乔爷。” 孟小南说:“你见他干嘛?” 元宝犹豫片刻,终于说:“乔爷对我有恩,我总不能这么不声不响的一走了之。” 孟小南道:“你这想法是没错,可大少爷要是真见了你,你还走得了么?他预备着把你带到上海去,到时候要是强留你,你就真留下了?” 元宝摇摇头:“我既然答应了你做这件事情,早就知道不能再继续跟在乔爷身边,我就看看,偷偷的在什么的地方看看就好了,不会让乔爷发现。” 孟小南听他这样讲,又想起昨天夜里乔振霖那着急的模样,心中难免的起了一丝讥讽。这难道还是一场高山对流水的知己逢知己了?可惜他们命里的路就注定走不到一处去,遇上了又能怎么样?恐怕只能平白无故的多添烦恼罢了。 态度和蔼的发出微笑,孟小南点了点头:“好吧,既然你心里这样想,那我就帮你安排一下,不过我们可说好了,你只能看看,千万不能往他跟前去。” 元宝一听,瞬时露出了欣喜的表情,然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小心翼翼的向着孟小南问道:“孟爷……我想问问……虞镇长他……” 孟小南收住脸上的笑,略作停顿,沉声道:“他死了。” 话音未落,元宝顿时面色惨白,惊恐十分的将两只眼睛瞪成了滚圆,然后慢慢的从里面渗出泪光来:“……我,我真的杀人了?” 孟小南朝他作了个噤声的动作,垂下眼睛说道:“事实是这样,可跟衙门里的人你可不能这么说。” 元宝垂着脸盯住那纸包中吃剩的肉片,不知道自己是该点头还是该摇头。嘴唇止不住抖着,他想自己只是打了这么一枪而已,怎么就真的把人打死了呢? “我们还是按照原有的计划来,等上面来人提审你,你就说自己是听了仇报国的命令才去放的冷枪,明白么?” 元宝默默的听,听到后面慢慢的点了头。孟小南看他眼角边快渗出泪花来,担心着出去让看守看出什么异样,于是从衣服里拿出手帕,递到他手里说道:“你快擦一擦,这本来也不管你的事,都是那个姓虞的运气不好。你不要哭,只当人不是你杀的,反正他早晚都要死,早一步而已,有什么要紧。” 103第九十八章 沈延生在家里待了好几天都没有出门,心里为了赵宝栓和孔小姐的事情乱得天翻地覆。他生平没什么吃醋的经验,这偶然的一遭还吃得心焦而胆怯。仇报国的话推波助澜的扶持了他心中的恐惧,沉石一样压住了他的勇气。于是他怨妇似的在家里自导自演了几场大发雷霆,倒是没把心里的郁闷释放出去,只弄得家里大小的佣人个个都成了避猫鼠,一看见他就忍不住的缩起脖子提起呼吸,说话做事都小心翼翼,唯恐一句话一个动作让他挑出毛病,又要吃一番折磨的苦头。 这中间有自治会的干事打来电话,说是要来上门慰问。沈延生想也没想就做了拒绝,这时候才想起虞定尧来。虞家没了虞棠海,恐怕是要多风雨,虞定尧虽说是过继给虞棠海做了儿子,可毕竟年纪不大,要是上面两位姑爷有意打压,他和虞太太一老一少想在府内立足,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这天傍晚,终于从虞府里来了消息,沈延生二话没有立刻就带着慰问品上虞家奔丧去了。去的时候他心里有点着急,因为想看看虞定尧到底怎么样了。前几天看人跪在地上模样凄惨的嚎啕大哭,他一时心虚避了个干净,然而事后回想,他又对此充满了愧疚。不要说虞棠海的死他也有责任,即便是没有责任,出于道德与礼仪,这时候也是该说两句安慰的话。 他不是还想着要对虞定尧这孩子好一些么?这不应该是个空口无凭的愿望。 在心里盘算着见了面该说些什么,小车直驶出路口,在拐角的地方和一辆迎面而来的白色小汽车打了照面。那辆白车他见得多也坐的多,更不要说熟悉两个字。 直接让司机把自家小车倒回去绕路走,却不想对面那白车的车灯闪了两闪,一个斜刺冲过来,挡住了他们转弯的道。 刺耳的刹车声一响,司机面露难色的回过头来:“先生……这……”跟前那车他认得,是隔壁赵宝栓的,再加上这两天里接连的受了各样的变故,遇上这样的事情便难免的有些不知所措。等着自家先生拿主意,他手心里涔涔的冒出汗来。可沈延生坐在车后座上,却是默了声的一言不发。 司机等了一会儿,终于耐不住了,低声的开口询道,“先生……要不我下去说说,要他们给咱让个道出来?” “不用下去。” 车灯的光芒透过挡风玻璃直射向沈延生所在的座位,半明半昧的光线中,司机终于看清了自家先生的脸。那脸上几乎没什么表情,两道眼皮镇定安然的微垂着,在白净的皮肤上落下两扇睫毛的阴影。阴影动了两动,露出底下漆黑乌亮的眼珠,眼神却阴测测的渗着凉意,“直接撞过去,撞开就走。” “啊?”司机听他这样说,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要么就是先生在同自己开玩笑。这好好的撞人家的车,撞的还是隔壁邻居赵团长,似乎怎么也说不过去。正是犹豫的时候,后面的声音已经带了明显的愠怒,又喝了一声“撞过去”,接着是文明杖击打在车座上的重响。 如此态度之下,司机也不敢再怠慢,胆战心惊的转过身去正要把车子重新发动起来,就看对面的小白车上走下来一个人。 这人穿一身挺括齐整的军装,装扮甚为周全严谨,军帽马靴武装带束出鹤势螂形的模子,走起路来步伐稳健。顺着车头上两束灯光走过来,靴底磕哒磕哒砸得路面连连作响,这响声不慌不忙,是有条不紊的拍子。及至到了车窗前躬身搭了只手在车顶上,这人终于从帽檐的阴影下露出了大半张线条硬朗的面孔,一开口口气轻浮,对着下到一半的车玻璃内的沈延生缓声问道:“沈会长,哪儿去啊?” 看他这模样和腔调,在加上横拦在前面的汽车,怕是不能轻易的就放人走。沈延生盯了他的面孔,心里那团鲁莽的火气稍稍有所压制,因而冷着脸答道:“我准备去一趟虞府。” “虞府?奔丧去?”说着话,赵宝栓又敲了敲车玻璃,继续道,“正好我也要去,你带上我?” 沈延生说:“以我们两个现在的立场,恐怕不适合一起在那样的场合出现。你要是真心准备去,这两天找个时候自己去就行。” 看小白脸红口白牙说的这样一本正经,赵宝栓心里就有点不舒服,床上床下两个模样,要不是他心里还记着小白脸的好,这光景下简直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头昏眼花睡错了人。 无可奈何的笑了笑,赵宝栓起身对着自己的司机摆了摆手,小白车立刻就向着边上开出去,给沈延生腾出条道。 沈家司机眼疾手快,立马就把汽车发动着开起来,由慢到快,渐渐加着速度,一边又从后视镜里悄悄的去看自家先生的脸。那脸阴得不行,都快拧出水了。 缩着脊背把目光转回前面去,司机一路沉默专心开车。生怕一个眼神接触就踩了人心尖上的地雷,好端端的炸得自己灰飞烟灭。 沈延生的小车在道上驶得飞快,此时的虞府内也是一片上下忙碌的光景。丫头佣人们统一的穿戴了白麻的孝服,走路说话都是轻声轻气的,唯恐惊扰了宅内的家眷。正门的楼里腾出一大间做了灵堂,除了奔走的下人,还有几个远地赶来的亲戚,三三两两的跪在灵堂上,有几个不知道是哭晕了还是跪晕了,凄凉的倚在旁人肩上,用宽白的衣袖一遍遍的抹着脸。 沈延生到的时候并没有在灵堂里看到虞定尧,只有虞棠海的两个女儿和大女婿在那里招待着前来奔丧的宾客。虞太太面色惨白,端坐在棺木旁边,发鬓上压了一朵白花。一动不动的,她几乎把自己坐成一座玉石雕像,冷的眼睛冷的嘴唇,只有一双眼眶周围微微浮了圈肿。目光笔直的盯着自己眼前的一方地面,她也不知道是在看什么,两只眼睛好像也忘记了要挣要眨,只剩下眼底不时闪动的水光。 沈延生看她眼睛里的眼泪干了流,流了干,便低下头默不作声的去旁边的佣人手里接了一把纸钱和几个锡纸元宝。走到火盆前面一样一样的烧进去,他心里那种无比沉重的罪恶感又浮现出来。 火盆内,金红的火苗正在疯狂的卷嗜着那些或黄或白的纸质财宝,燎烧不尽的烟灰成了无数轻飘飞舞的黑色蝴蝶,交织在火焰丛的上方,好像一支不知疲倦却又最终灭亡的舞蹈。沈延生跪在蒲团上,目不转睛的盯,盯了一会儿眼睛就模糊了。鼻头尖上热热的烤出一股热潮,让他觉得这盆里的火其实都是富有生命的活物。活物知道善恶懂得是非,是来自天上的使者,使者又指着他的鼻尖在他面前露出了惩恶扬善的表情,让他止不住的浑身难受起来。 虞镇长呀,纸钱我也给你烧了这许多,侄子我也会好好替你照顾起来,你要是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晚上托个梦直接告诉我,可不要暗地里下绊子来害我啊。 沈延生向来不信什么鬼神之说,然而这样的气氛与心绪之下又免不了惴惴的不可自拔。烧尽了手里的,他又跟佣人手里要来一些,直烧了一大捧金纸叠的大元宝,才终于安心似的从地上站起来。可刚站起来,他又两腿发软的当场倒下去,原来不知不觉跪了多长时间,两只脚已经酸麻得无法动弹了。 边上的两个丫头看他对自家主人这样的情深意重,便主动的上前来扶住他。及至把人扶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又有佣人送来了缓口的热茶。沈延生垂着脑袋只管把身子歪向一边,对着送过来的茶碗摇了摇手说:“不喝了,喝不下。”丫头听他这样讲,大概是想到了老爷子偶尔慈祥的样子,因而抹着眼泪又往旁边退下去了。 沈延生坐在椅子上,两条腿里面酸了麻,麻了酸,好像骨髓芯子里过着无数手脚毛糙的爬虫,直挠得他从内向外的酸软无力,无法忍耐。 灵堂上的颜色只有黑与白两种,单调压抑并且沉闷。沈延生在那白色的幕帷底下待了一会儿,时不时的便要陷入自我批判中去,好像之前所有的作为也要在这里论出个黑白一样,一桩桩一件件,往他心头脑海里轮番的撞出来。沉默无声的接受着灵魂上的谴责,他同时又觉得自己是孤助无援的,好像小孩暗中犯了个无人知晓的大错,那痛苦和郁闷是无处可说的。 虞家的姑爷这时候走过来同他说了两句感激的话,沈延生有心无意的应答,一面问起虞定尧来。在这里等了许久,也不见这小子出来,他多少有些奇怪。 姑爷往虞太太那里看了一眼,压着声音回道:“侄少爷今天在这里跪了一天,又不肯吃喝,晚上实在熬不住就晕了,正在后面休息呢。” 丫头带着沈延生往虞定尧所在的小楼里去,一路上步子匆匆。宅内原先花鸟楼阁装点得十分活泼动人,这时候楼阁还在,花鸟却没了踪迹。也许是快要入冬,枝梢叶头上生机寥寥,偶然有几片叶子无精打采的蜷着,颜色也不是蓬勃的绿,风一吹一动,发出干燥的沙沙声,好似一阵叹息的低语,挠得人心里忍不住的跟着荒凉起来。 虞定尧住在二层,墙上拉起厚厚的窗帘,只在床头开了一盏奶白色的小灯。丫头在门口通报了一声,便轻手轻脚的回到楼下去。沈延生进到屋内半掩起门,转过身,虞定尧已经从床上坐起来了。 哑声从口里叫了一句“沈大哥”,虞定尧一只手撑在床上,俨然是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床头的小灯映出他面孔上的疲惫与悲伤,望向沈延生的目光也是毫无光芒的,好像只是一个单纯的看的动作,该有的喜怒与哀乐都随着这几天的工夫全数流失了。 沈延生对着他点点头做了个安抚的手势,压着脚步走到床边坐下,低头就看到了旁边的小几上摆着个食盘。食盘里装了几碟小菜外加一碗白粥,那粥面上已经凝了一层透明的薄膜。 “我听你们大姑爷说你累倒了,过来看看你。”节哀顺变的话刚才在前面已经说过了,到这里再讲也没什么大意思,更何况虞定尧是昏倒在他叔叔跟前的,要是他又把这伤心事提起来说一遍,恐怕这小子又要哭哭啼啼的掉眼泪。 小心翼翼的观察着虞定尧的表情,沈延生伸出手去在他脸上额上摸了摸。虞定尧的皮肤是燥热干净的,除了眼窝微微的向下凹进去,还是维持了原先漂亮可爱的样貌。只是从一个活泼的可爱的青年变成了略带病容的小玻璃人,两扇睫毛扑簌簌的翻了两翻,虞少爷慢慢的在沈延生的注视中低下头去。 “沈大哥……你不用帮我找小麻子了。” 沈延生心里猛的跳了一下,缓声问道:“怎么了……他回来了?” 虞定尧默了默,片刻又把头左右的轻轻一摇,说道:“我找不回他了。” 沈延生故作安慰的接了一句“怎么会找不到呢”,心里又对自己厌恶起来。勉强着做着笑脸的时候,又听虞定尧说:“小麻子让人送过来的时候就死了,他们怕染上晦气,当天晚上就把尸体丢到了镇外,镇外有野狗,野狗把小麻子吃了。” 一句接一句,他说的极为平静,两只眼睛抬起来盯住沈延生的面孔,幽幽的问道,“沈大哥……小麻子好好的,怎么会死了呢?” 这句话针尖似的戳在沈延生的心上,他先是隐隐的呼吸一滞,接着那笑了一半的眼睛和嘴角也都凝在了原地。 小麻子死的无辜,实在无辜。 忐忑无比的坐在床沿上,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垂着视线露出尴尬的时候,虞定尧抓了他的手。那十个指头都是凉的,凉飕飕的圈住他的手腕,把手掌心移到了穿着睡衣心窝口。 “沈大哥,小麻子是被人送来捎口信的,来的时候就断气了……” 虞定尧的眼睛在微弱的灯光中渐渐的亮起来,瞳孔中跳动不止的东西让沈延生感到恐惧。 “侄少爷……” “沈大哥,我叔叔和小麻子……都是被我害死的。要是那天晚上我没跑出去,他们就不会死了。”说着话,虞定尧的眼睛红起来,抓住沈延生的手止不住的颤抖,“我想过了……我在你家这件事情只有你和那天的那个客人知道,你是不会害我的,那就只能是……” 沈延生怔了一下,赶在他前面开口道:“那位先生也是个好人,他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 虞定尧哭道:“沈大哥,我叔叔和小麻子都死了啊!你那天不是和我叔叔一道去的自治会么?你就忍心看着他这样死了?” 沈延生这时候忽然想起了自己在衙门里看过的元宝的照片,心里顿时一寒。如果虞定尧跟衙门的人吐露了这条线索,不要说乔振霖,就是自己也一样会受到牵连。再说 恋耽美 分卷阅读41 狼狈相奸 作者:节操帝 振霖,他当天上门就真的是偶然么?如果是偶然,那元宝为什么会在衙门里?难道虞棠海真的是元宝杀的? 想起那小子温顺的面孔,沈延生心里有些不大相信,这样的人怎么会是杀人犯呢?他不过就是一品街的一个小男妓而已。 虞定尧看他这样沉默不语,以为是他有意要护着那位朋友,因而又抓着他的手在自己胸口上捶了两下,带着哭腔乞求道:“沈大哥,沈大哥你要帮帮我啊,我要给叔叔和小麻子报仇,我不能让他们白死了!” 虞定尧一边讲一边哭,嗓子是哑的。沈延生见他这样痛苦不堪,心里头更是五味杂陈的说不出难受。俯身过去抱住他,口中安慰道:“你放心,要真是跟他有关系,我也不会放着不管。这几天你先安心在家里住着,我去衙门打听打听,一旦有消息,马上就来告诉你。” 从虞府出来,沈延生并没有获得一点良心上的轻松,反而因为更加扑朔迷离的真相而心情沉重。 司机看他脸色不好,自然不敢多言语,闷头把车往回开,快到家的时候,沈延生忽然改了主意道:“先不回去了,你跟我去趟仇报国那里。” == 乔振霖在一脸期盼的表情中迎来了孟小南,从人进门开始就一直跟在他屁股后面打转,恨不能递了帽子又给他端茶送水,只希望能早一刻从人嘴里听到最新的消息。上午的时候,就听茶房说孟小南出去了,到了这时候已经过去了一整天。光是看孟小南脸上那安然的神色,乔振霖就觉得元宝不会出什么大事。在一张沙发上坐定了,他忍不住挨过身子去,问道:“小南……电话的事情……” 孟小南敞在沙发上解领带,一边解一边抬起眼睛瞟过来一眼,正色满面道:“你大少爷托我办事,我还有不尽心的道理?” 乔振霖说:“话不是这么讲,这事还是得靠着你的面子。” “我的面子,我几时在你心里是有面子的人了?你不还总说我思想龌龊么?”借着平常的气话拿捏他,孟小南绷着脸色道。 乔振霖让他堵得哑口无言,只得把客气话全都咽了回去,坐在沙发上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最后无可奈何的说道:“那些都算我说错了,你就快把元宝的事情告诉我吧。” 孟小南卖关子似的笑了笑,终于在这单面倒的胜利中看到了乔振霖的失落,于是用手抽着脖子上的领带道:“他让人诬陷了,等过两天我就能把他接出来,没什么事,人好着呢。” 乔振霖一听,眼睛也亮了,脸上如释重负的露出笑容,过去摁了手在孟小南身上道:“你说真的?他真的没事?”说完,他又自说自话的点着头,“本来也没事,他胆子这么小,怎么会和那种事情扯上关系。”吃下了这颗定心丸,他也不焦躁了,直接从沙发上蹦起来,往房间里走进去,走出两步又回过头来,才想起还没谢谢孟小南。于是转回来说道:“你吃晚饭了么,我同你一道去吃一点,谢谢你为了这事多费心。” 孟小南仰起脸,斜着眼睛看了看他道:“你也不是完全没有良心,还记得要请我吃饭。” 乔振霖不大好意思的笑了笑,拿起沙发扶手上的领带又往孟小南领口系上去。一面用指头勾着领带结,一面说道:“你也不要这么嘲笑我了,想吃什么都行,现在就去吧,晚了那些酒楼打烊,我们就只能饿肚子了。” =================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难得可以休息,明天又要出门去了,所以打算在今天把结局写出来,如果今天写出来,今天就可以让大家看到本文的完结,如果没写出来,哈哈哈,那我们就再等个一两天。奋笔疾书还是挺爽的。 104第九十九章 孔小姐一个人坐在装有镜子的化妆桌前面,依次的把桌上的瓶瓶罐罐拿起来嗅着味道。这间小楼她和丫头住了好几天,是比之前的饭店要舒适许多,每天固定的时候还有人送饭菜过来,因此她终日的只要等着佣人上门,就可以衣食无忧。 然而日子是清闲,却也没多大的趣味可言,本来还可以四处上街游玩,可这几天镇内突然出了一些事情,白天和晚上都有点人心惶惶,她一个大姑娘要出门,也不是这么方便。更何况给她找这房子的赵宝栓又特别吩咐过她不要到处乱跑,于是带着点被人金屋藏娇的意思,她在这里一住就是好几天。 这种待遇刚开始的时候,她总是喜滋滋的,满怀着希望与心思打扮自己,然后乖乖的在家里等人上门。可是一等就等了这许久,赵宝栓竟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不要说上她这楼里来了,就连偶尔的一通电话都没有。 放开手里的瓶子,孔小姐叹了口气,又把旁边的电话拿起来摆到耳朵边听听声音,这电话是好好的,并没有故障的意思,于是满脸失望的放下,从窗户里探出头去,看那院子里的丫头。丫头站在个花架前收拾那几盆新送来的鲜花,小剪子一个枝杈一个枝杈的剪过去,闲下来一扭头,发现自家小姐坐在窗户旁边,正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别人都说身病易治心病难医,自家小姐害的就是心病,还是心病中最棘手最顽固的一样――相思病。寻常药品不能达到效用,非得那句解铃还须系铃人来点化才罢。 听着孔若三番四次的发出叹息,丫头心里也有些惋惜,于是一手掰着花枝,一边转过头来问道:“小姐,你要不要给家里打个电话回去?” 孔小姐摇摇头,用两条雪白的胳膊垫在下巴底下,懒洋洋的答道:“昨天刚打过,今天还打它干什么?” 丫头又问:“老爷还没回来?” 孔小姐道:“爸爸上南京去了,南京离着这里远,再说了,他哪次去了南京是很快就回来的?”说着,她埋怨似的撅起了嘴,不知道是在气孔德荣去了南京,还是南京绊住了孔德荣,让她连个可撒娇的对象都没有了。 孔德荣最喜欢这个女儿,成天跟个宝贝似的供着哄着,现在忽然出来这么多天,自然是着急得不行。然而偏巧赶在这个时候南京还把他召回去开了好几天的会,弄得他明知道孔若在罗云,也不能亲自的赶过来把人接回去,实在是有些情非得已。 不过父亲这样焦头烂额的无法抽身,倒是有一半遂了孔小姐的心愿。因这父亲总是对她过分溺爱和保护,也不许她和异性有过多接触。 之前在学堂里上学的时候,有几个男学生一起来家里做小组讨论作业,孔德荣就派了几个副官过来在旁边盯着做保护,男学生既怕他们那凶巴巴的样子,又觉得自己这样受人监视是受了侮辱,所以做了一次作业之后就再也不肯登门。事后孔小姐家风严苛成了他们调侃玩笑的谈资,一说起来,就是花开正盛,却无奈枝干上老刺纵横,观赏尚可,要是冒着危险伸了手,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孔小姐这样一朵美丽的鲜花,一般人摘不动,可鲜花小姐努力盼着来摘的人,却又不屑动。任凭她明着暗着秋波不断暗示连绵,赵宝栓在她面前也始终是一副油水不进的样子。说也说,笑也笑,只是都带着距离,仿佛是光把她当做一位普通朋友来招待,丝毫也没有想要越距的意思。 他不越距,孔小姐怀揣着一份炽热蓬勃的爱情却是忍不住。可天天相思病似的在心里挂念,又让她在内心里颜面全无,所以这一头热的感情慢慢的由期待变成忍耐,关在她娇俏玲珑的身躯里,简直快要酿成一场疾风骤雨。风暴的中心是爱情,而周围狂卷不止的气浪则是她求而不得的失望。 丫头见她这样不高兴,用手拨了拨那两枝色泽娇嫩的花蕾,一面宽慰似的说道:“小姐,要是你实在想家,我们就去跟赵团长说说,让他派人送我们回去不就好了?” 送回去?送回去她就输了! 赵宝栓对她退避三舍的态度是这样的明显,不要说她自己,就是这个只在旁边看的丫头,恐怕也已经猜到了□分。这样的情况下,要她主动的去向人请辞,显然是一点颜面也没有。 感情上讲,她是想要赵宝栓的挽留,可从道理上说,她也不该走得这样可怜兮兮。孔德荣虽然只是个土地似的小军阀,但在晋州境内怎么也说得上小有势力,自己作为他的掌上明珠,既然已经这样厚着脸皮跟到罗云镇来了,走的时候就更不能静悄悄的毫无理由。 这场无从谈起的恋爱已经炽热的如同一场战役,阵型和策略都摆出来了,可以这样收回去么?收回去岂不是彻底的大败北? 心里是这样想,她脸上也露出不满意来,扬起脸睨了丫头一眼,冷声斥道:“怎么了,我都没说要走,你倒是先不耐烦了?是不是嫌这里活少不够你做的?” 丫头听她这样说,知道是自己一时口快撞了人家的枪口,因而红了红脸,小声说道:“我哪有这样想,不过是替小姐你发闷而已,这两天镇上不太平,不然这么好的天气,我们倒是可以出去走一走。” 孔若倚在窗户边望了望院子上方一碧如洗的蓝天,并没有对这番话产生什么共鸣,闷声不响的扭回屋里,侧身躺在了一张漆皮沙发上。 这一天直到中午,孔小姐都没有再跟丫头说一句话,而丫头自知得罪了她,也不敢贸贸然的再开口。院前奔院后忙,她是把这小楼里能做的该做的活都做了一遍,及至门口响起汽车的声音,才放下袖口的卷边熟门熟路的直走到门口去迎接。 打开大门,她并没见到平常那个总是来送饭的佣人,只看到一个身穿军装的小青年,手上拎着个食盒,正往这边走来。丫头站在原地望了两眼,发现这人她也见过,不就是赵团长的副官么,那个自称姓李的小眼睛副官。 小眼睛面目严肃,腰杆子绷得笔笔直,帽檐下的两腮因着油水的供养而泛着健康的颜色。虽说端着架子笑也不笑,但丫头并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的,不但没这么想,反而还更要理解他。 他那样小的眼睛怎么还能笑呢,一笑起来眼睛眯成道缝,岂不是更小了? 这样想着,她笑嘻嘻的走上去,对着来人作了个揖,然后说道:“李副官,今天怎么还要劳烦您亲自过来呀。” 瞎眼把食盒递到她手上,跟着往大门边走了两步:“我们团座今天在酒楼里同几个朋友吃饭,顺便要厨子做了几样吃的叫我送过来。” 丫头把食盒在手臂上挎着,感谢道:“原来是这样啊,那李副官进来喝杯茶再走?” 客气的发出邀请,丫头粉白的面孔扬起来,正对着屋檐上直射而来的阳光。瞎眼眯着眼睛看了她一会儿,觉得这小丫头长得红扑扑胖乎乎,是个很有福气的模样。虽说姿色上同那位孔小姐差了老大一截,但终究还是实惠,加上娇滴滴软绵绵的腔调和一脸温和的笑,这样一说一笑便能让人感到心情愉悦。 望着人家暗自出神,瞎眼不自觉的笑起来。丫头见他嘴角止也止不住的直往上勾,便伸手向里面做了个邀请的动作:“李副官,你可不要笑我呀,这楼里我都打扫过一遍了,很干净的。” 瞎眼一听,心里对这小丫头的好感又加了几分,微微仰头朝门内望了望,摆摆手道:“坐就不坐了,我就是顺便来替我们团座问候一声,你们小姐,最近还好么?” 丫头想了想说:“小姐挺好呀,就是天天的不能出门,在家里闷得慌。” 瞎眼煞有其事的点点头,并不能对这丫头的话做出应答,而丫头在那边观察着他脸上的表情,却有些探究的意思。自家小姐那心思,真是傻子都能看出来,偏偏赵团长那边是个锯嘴葫芦,一点风声不走。眼巴巴的这样干等下去不是办法,这小眼睛既然总跟在赵团长身边,借着机会巴结巴结,总不会是件坏事。 丫头抿着嘴微笑,一手揪着辫梢绕了几个弯,开玩笑似的说道:“李副官,你天天的跟着你们团长跑东跑西,知不知道这镇里什么地方最好玩?”她这样说话,两只眼睛都包含着期许与好奇的光芒,瞎眼盯着那目光里的内容一愣神,回道:“好玩的地方是多的很,不过不好去。” 丫头眨眨眼睛,正要继续开口,却听楼里面孔小姐正在叫她。于是向着门内扭了扭脑袋,把胸前两条长辫子甩得在衣服襟子上滚了两滚,回过来说道:“我们小姐叫了,麻烦李副官回去告诉赵团长,就说我们在这里住的还挺好的,叫他有空了也可以过来坐一坐。” 说完,小丫头挎着食盒往门里面进去,两扇大门并得剩下道缝,又从里面探出头来,对着瞎眼摆了摆手:“谢谢你啊李副官。” 瞎眼站在门口,被这一句接一句的李副官喊得心窝尖子上一层一层的起波澜。就跟湖水心里投了个碎石似的,无法平息了。情不自禁的扬起手来对着那小丫头摆了摆,他忽然觉得自己高大威武了许多,是个铁骨铮铮的大男子汉,可以顶天立地的存在。 及至那丫头彻底的消失在门后,他站在原地依旧是失神一样的看,看了一会儿暗自偷笑,他身后的司机却是忍不下去了,滴滴答答的摁着汽车喇叭,一面从车窗玻璃后面探出脑袋和胳膊来:“李副官,赶紧的走吧,团座不还给你交代了活要做嘛?” 瞎眼听他这不耐烦的语气,狠狠的回过头瞪了他一眼,然而眼睛实在太小,这一眼还及不上人家平常睁眼看的架势。故而没什么威慑力,不过司机知道他是这样一个闷骚的性子,不能冲只能哄,便笑着说道:“李副官,行行好,我一会儿回去还得送团座去军政处呢,您给个方便不行?” 主动的服软拔动了瞎眼的步子,挺身正了正自己的帽子,这小眼睛终于昂首挺胸的朝着车边走过去。等到一只手拉住了车把,他又回过头朝那小楼里看了一眼。楼是赵宝栓让他置办的,只说叫孔小姐先住着,至于住到什么时候,为什么住着一概没有交代。 想起刘炮前阵子刚娶了个女人过门的事情,小跟班就猜想老大是不是准备着娶这小姐过门呢?要真是这样,倒是可以把那个丫头讨过来。 坐在汽车里独自的打着小算盘,小眼睛微微的把面孔向下一垂,嘴巴角却是不由自主的翘起来。 乐不可支的时候,他已经快忘了上一个被他称作“嫂子”的沈延生,而沈延生独自的在家里面对了门房刚送来的一堆信笺,心里面也是不知作何滋味的打起了乱仗。 信笺是在这天吃过早饭的时候和报纸一起送达的,门房最近对镇内的消息尤为上心,故而总是要在第一时间对这些东西做个简单的分类。这当中有一个信封尤其特殊,用厚实的牛皮纸做的封皮,顶上还盖着军政处的大戳。门房看了一眼,就把它从报纸堆中捡出来,特别照顾的摆到了最上面。 沈延生坐在客厅里,一手正捉着一副茶碗往跟前的花梨木小几上放。看到门房送报纸进来,便把那手顺势扬起来,一面说道:“这世道,报纸越来越厚,人情倒是越来越薄。” 门房笑了笑,把那一堆东西交到他手上回道:“可能是镇上最近新鲜事情多,好几家报馆都出了别刊,专门登一些新奇好玩的。” 沈延生用眼睛扫着浮面上的几则大标题,猜想这门房可能早就把这报纸都读了一遍,故而也不再继续跟他搭腔,怕他正在兴头上,一时口舌汹涌的说了个干净,等到自己再看不就索然无味了么。因此先从那堆中捡了最上面的信封来看,他本打算等人走了才去看报纸,谁知道手里的信纸甫一展开,他脸色就变了一变。 这是一封推荐任职的推举信,大致意思就是希望他能暂时的担任一下罗云镇的镇长一职。和信一道寄过来的,还有那天在酒席上一道出场那几位的联名书,更有一页是姓王的胖巡阅推荐劝勉的意见。三重重压之下,沈延生忽然后悔自己竟然看也没看就这么拆了信封。这时候该怎么办呢,答应还是不答应。答应了,依照仇报国和启东的关系,自己怕是要让他拖着下水去做坏人,可不答应,他们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傀儡,也不会轻易的就善罢甘休。 门房在旁边站着,看他默不作声的不理人,就把头一低走出去,及至到了门口,就听沈延生说:“你一会儿去给隔壁送个信,要赵团长过来一趟,就说我有事情跟他商量。”门房点点头,想起前两天司机说的话,就有些好奇。先生和赵团长之间的关系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可以留人过夜,不好的时候竟要情面不讲的直接撞车,这样子的忽冷忽热,实在让他感到十分疑惑。 走到门口去,正好看见隔壁的小白车往道内开进来,于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打算等人进门就直接去捎口信。谁知道没等车上下来人,赵家院门中就冲出来一个佣人,对着车窗玻璃里的悉悉索索一顿耳语。耳语过后,那白车又重新的开起来,在道内打了个弯,飞快的开走了。 门房往外走出来,那佣人正好往回进,低着头也没看见他,及至一把让门房抓住了胳膊,才略显惊吓的抬起头来。 “哦……原来是你呀,有什么事嘛?” 门房朝着白车的方向望了一眼,说道:“我们先生有事找赵团长,麻烦能不能给捎个口信,就说让赵团长看着什么时候有空了,就过来跟我们先生叙一叙。” 这两家原本就是经常走动,所以佣人也见怪不怪,一听门房这样讲,就指着那道口说道:“真不巧,你要是早来一刻我就把这口信捎了,刚才赵团长刚回来一趟,不过没进门又有人找,这不是忙着出去了么。你这消息,怕是要等到他回来才能转达了。” 门房摆摆手说:“这不要紧,你可记着给我说就行了。” 佣人点点头,同他告了别。两人各自回到家里去,门房在院子看到了沈延生,在那一块地方踌躇着打着转。一看到他,立即开口问道:“口信捎过去了?” 门房点点头,沈延生也安心似的折返回堂间内,然而走了几步,似是临时改了主意,把步子向外一转就要出去。门房见他身上只穿了一身平常在家才穿的裤褂就知道他大概是要往隔壁院里去,便跟到门边说:“口信是捎了,可他们赵团长刚出去,给错过了。” 沈延生一听,整个人都站在原地不动了。距离上一次两个人亲亲热热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好多天,这之后赵宝栓再也没登过门。要说忙,也没有忙成这样子的,更何况他们还是邻居,过来看一看说两句话也不过是几分钟的时间,是连这样的几分钟都抽不出来了么?还是说虞棠海遇刺那件事情跟他也有关系,如今利用完了自己,就没了继续交好的理由了? 心里面难受至极,他又感到无比后悔,因他这阵子发现自己对赵宝栓的情感有变,简直有点接近恋爱的模式。赵宝栓不来,他就想,想得发了狂,他就什么事也做不成,吃饭不成,喝茶不成,就连睡觉也没法安稳。好像赵宝栓忽然的成了他的主心骨,衣食住行喜怒哀乐全都跟着转,他自己无法掌控。 门房看他这样子,以为一定是有急事,因而小声的上来问道:“先生,你要是实在着急,我再过去打听打听,问问他们赵团长什么时候回来,你心里也好有个底。” 沈延生对着他摆摆手,慢慢的往堂间里回去。他也是个要面子的,如果真是赵宝栓那边单方面的用完了他,他也没必要再去跟人揭这一层破廉耻的窗户纸。好像一说一问,仇报国的猜测就成了真。真到了那个时候要怎么办,如果赵宝栓厚着脸皮请他去吃喜酒,他也要去么?他肯定是不想去,可是不去就像自己打了自己的脸,反而显出那样一种刻意的在乎来。要是让赵宝栓知道了,不是会在心里更加的嘲笑自己么? 有点灰心丧气的,沈延生直上了二楼的卧室,头重脚轻的往打同床里面一倒,两只眼睛痛苦的闭了起来。 他胸口上郁着一团闷气,两只手分别的摆到胸口去揉,却怎么揉也揉不散。越揉心越凉,最后猛地从床上弹起来,急匆匆的转到一侧的壁橱中去翻箱倒柜。 整齐摆放的衣服下面,有一只带锁的大皮箱。把皮箱拎出来甩在床上,他嘴角一抿,露出了一丝复杂的表情。微微的撅着嘴蹲下去摆弄着上面打转的密码锁,他一格一格的拨,好像拨得不是数字,而是他自己心里那些坑坑洼洼的坎。拨到最后皮箱“啪”的一声弹开来,他的眼泪也莫名其妙的从眼眶子里弹了出来。 箱子里只有两把枪,一把大的是卡宾枪,一把小的是盒子炮。这都是赵宝栓送给他的。卡宾枪的枪托上还绑了一圈红绳,带点突兀的俏皮。 沈延生眼泪滴答的伸手去摸着这两样武器,心里别扭的简直要喘不过气。他时常的藐视爱情,可爱情这东西竟然不知不觉的就要了他的命,这真是极其讽刺。 倚在床边蹲了一会儿,他吸吸鼻子把眼泪擦下去,又把皮箱收好了。然后站起来去浴室里洗了脸,重新给自己换了身干净体面的衣服。 罗云镇镇长的位置,他肯定不好坐,一旦坐上去就意味着和仇报国一样,着了日本人的道。他虽然不是个志向崇高的爱国主义青年,可在利于义的取舍上还是有自己的原则。看似登了高位,实则却给自己在灵魂上铐了一套枷锁,这样的事情他不能做。 彻底的收拾过头脸,他带着早上收到的信件和那枚光洁闪亮的银色怀表坐上了自家的小汽车。之前他也去见过仇报国,但不是为了任职这件事情,而是因着虞定尧的缘故,去帮忙打听衙门里的情况。不过该了的事情还是得了解,既然仇报国和那位王巡阅已经把事情提到了台面上,这就意味着他再不有所行动就不会有反转的余地。 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趁着最后再搏一把。 他曾想着只要有赵宝栓在,自己就能同他拧成一股劲,可这想法一深入才发觉当中错误的严重性。 拧成一股,是要像夫妻那样齐心协力的意思? 可即便是他愿意委曲求全的做这个“妻”,赵宝栓又是真心可以接受么?他毕竟不是女人,再好再宝贝,生不出孩子续不成香火,这样断子绝孙的未来,不是谁都可以忍受的。 这样想着,他心里渐渐平静下来,只把半张面孔转过去对了光亮如新的车窗玻璃,悄无声息的看着外面或动或静的景物和人流一样一样的朝后飞过去。 ========================================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出去了一天……看了电影吃了饭,电影看的是那个狄仁杰啥啥龙的……基情四射啊,槽点也挺多。还没吃晚饭,先去吃晚饭了~今天就更这么多……吃完晚饭再写~~哈哈哈,祝姑娘们节日愉快! 105第一百章 孔德荣在这一天的时候悄悄的到了白家岙正在筹建中的火车站。这一带的铁路刚修了个头,所以这火车站根本没个正经样子。既没有火车,也没有站点标志,只有块大木板子上写了白家岙几个字。 不过孔德荣也不嫌弃,他是坐着自己的汽车来的,还比既定的行程提早了一天。发给罗云的公文上说他应该在明天抵达,然而这样迫不及待的就赶过来,为的就是自己的宝贝女儿孔若。 孔若看起来文文静静,也受过良好的教育,谁知道学堂只让他把个安静的小姐送出去,回来却成了个自作主张的新女性。跟着赵宝栓跑到罗云镇来,恐怕说出去只会让他这个土皇帝颜面无光。赵宝栓有没有资格高攀是一码事,他孔家小姐屈尊降贵的主动献殷勤却碰了一鼻子软钉子这又是另外一回事。 孔小姐得不到爱的回应自是苦恼无比,可在孔德荣看来,这样毫无回应的结果就是最好的结果。他宁愿赵宝栓是拿孔若做了押宝的筹码也不愿意他们真的就成了一对神仙眷侣。 车队从三河县出发,先前走的是平整的大道,在半途转成山路,这几辆卡车便让黄土与灰沙吹了个土头土脸。孔德荣坐在车厢内,神情同山丘似的身量一样,是庄严而肃穆的。可庄严肃穆只是个外表,内心里跑马似的无法安宁,早就把他一颗心提前的运到罗云镇去。 即将见到孔若,他欣喜若狂,可见了孔若之后,临在他面前的还有一个他不怎么喜欢的王瑞安。 王瑞安新当上巡阅使,北边好几个大省已经被他跑了一遍。说是替政府视察各地工作,其实就是一路的捞着油水收买人心。孔德荣最看不惯投机取巧的小人,王瑞安就是其中一个,几年功夫从一个政府抄写员误打误撞的混成了什么狗屁巡阅,这样的人除了一张嘴和一肚子坏水,能有什么本事? 车子一路开,沿途的山上已经好几座被挖出了土黄色的斜坡,轰隆隆的引擎在山道上一掠而过,很快就到了罗云镇外。 来路上一塌糊涂的景象,孔德荣早就料到三四分,可当车子开上特别铺就的大道,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大吃一惊。 道路打扫的很干净,两旁是栽得郁郁葱葱的树木,树木底下站了十好几个学生装扮的女孩子,着装是统一的布褂裙子和半腿高的白棉袜。女孩子手上捧着花束,批红接绿的连成一道小型花墙,一看到车队冒头,便非常统一的把手里的花举了起来,一摇一晃又成了一片花浪。 开车的司机见到这样的情景也是一愣,当即开口道:“主席,前面这么多人,我们是直接过去,还是停一停。” 孔德荣从车窗内向外眺出去,视线在那漂亮的仪仗队里扫了一眼,很快就发现了那队伍前面还站了几个身材颀长的男人。由左往右下去,依次是赵宝栓,孟小南,还有他老朋友的儿子乔振霖。 孟小南是怎样机灵又通达的一个人,孔德荣早就心知肚明。而在看了眼前这样体面又说不上过于隆重的欢迎场面之后,他对于这白脸男人的认识又更上了一层楼。于是对着司机一抬下巴,说道:“他们都迎出来了,我还有不下去的道理?” 司机把车停妥当,孔德荣也在两个副官的护送下走到了大道上。这地方其实离罗云还有一段距离,所以他们欢迎的十分低调。正好应了孔德荣悄然行动的意思,又不会在礼节上显得有所疏忽。 孟小南跟在赵宝栓后面朝着孔德荣这边迎上来,这样的场合他不好主动做担当,只能陪客似的把自家少爷引到面前,再由乔振霖来开口同孔德荣打招呼。 乔振霖的样子温文尔雅,是孔德荣心中女婿的不二人选。如今肩比肩的和赵宝栓摆在一起,愈发的显出一种公子哥的高贵来。 这次从南京回来,孔德荣其实带着一桩任务,天女散花似的满世界发委任状,最终目的是要把县镇下的一些地方部队收编起来,重新组成一支专属中央的晋军。这样一来他这个省主席的名号也不会放空,同时的又把自己手上的兵权和周围的势力做了个平衡,是个两全其美的好差事。 不过这样的好差事并不好做,罗云刚死了虞棠海,局势和人事上都面临着一场大洗牌。他作为新上任的省主席,当仁不让的就该出面干涉,可王瑞安先他一步嗅到了动向,架着中央的大旗往镇里来,恐怕打的也是正义的援助牌。 孔德荣本来就看不上王瑞安,在这种时候遇上自然又有一场风波不断的暗战。既然是暗战,必定有事情不能拿到明处来说,至于那些可以提到桌面上的,孔德荣就不能轻易的放过去了。非得一桩桩一件件,全都仔细的捋清楚摆平顺,才能给自己撑起一方颜面。在这许多的事情中,首当其冲,便是虞棠海遇刺这一件。虽说事后仇报国已经对消息进行了迅速的封锁,可该要的真相,还是得让它有一个水落石出的机会。 一行人另行换了车辆在这天傍晚时分到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42 狼狈相奸 作者:节操帝 云镇内,孔德荣最先的一件事情便是去看自己的女儿孔若。孔若让赵宝栓特地的安排在一栋小楼中,四周布下了许多暗哨作保护。不过这样的保护孔小姐当然是不会知道的。 外面大门一响,她还以为是赵宝栓来了,因着丫头之前刚和那位小眼睛副官打过招呼,所以赵团长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之后大为感动的前来相叙什么的也在情理之中。兴高采烈的亲自迎接,她果然见到了赵宝栓,不过还没等她把那笑容做到更加完美漂亮,赵宝栓一闪身,把个人送到了大门里。孔小姐抬眼一看,这不是自己去了南京的爸爸么,于是脸上表情一僵,嘴巴也跟着撅了起来。 “爸爸,你怎么也来了?” 孔德荣笑微微的挤开门进去,说道:“怎么,我不能来看你?” “你不是去南京了么?” “我是去南京,又不是长在南京,还能一直呆在南京不回来么?”孔德荣这样讲着,同孔小姐一道往楼里面去,丫头听见动静跑出来,见到自家老爷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所以把头往地上一垂,缩手缩脚的站到了旁边。小姐跑出来是小姐,她一个丫头也跟着出来,回去之后肯定是要受到责罚的。这样一想,原来已经减淡的恐惧又鲜明起来。 好在孔德荣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女儿身上,对于这个丫头基本是不闻不问的态度,及至两人进到屋子里,孔小姐冲着丫头说道:“你还愣着干什么,不会去弄点茶水过来?” 丫头点点头,慌里慌张的往后面去。半道遇上跟着赵宝栓一起进门的瞎眼,小姑娘没注意眼前,一头就撞到了人家怀里去。瞎眼个子虽不高,体格也不壮,可套上一身像模像样的军装也是能入眼的。丫头“哎呦”的叫了一声,手在人身上推了一把立刻弹开了,红着脸抬头道:“李副官!” 瞎眼笑眯眯,对着她把一双手背到身后去:“你不要走得这么急,有什么要帮忙的,我也可以一道帮你做。” 丫头往后面望了一眼,连忙的摆着手道:“不不不,我自己就行了,李副官你就忙你的去吧,赵团长那边还要你支应呢。” 说着话的时候赵宝栓和乔振霖也进到楼里来,后面跟着陪客似的孟小南。孔小姐坐在椅子上和孔德荣说着话,一颗心却惦惦记记的全系在赵宝栓那里。时不时的拿视线往那个方向上睃着,对着父亲开口道:“爸爸,我这次到罗云来玩,赵团长可是给了很大帮助的。” 孔德荣听出她这是想给赵宝栓筑台阶,但又不能表现的过于冷淡,于是笑微微的回道:“明明是你自己调皮,要不是正好搭上人家赵团长的车,怎么会有你现在逍遥自在的样子。” 孔若歪着脑袋俏皮的吐了吐舌尖,说道:“我也总不能只在三河县里呆着,要是跟你说了,你肯定不愿意让我出来。” 孔德荣佯装生气的一皱眉道:“怎么了,我还没为了这件事情说你呢,你倒是来个恶人先告状。” 孔若把身子往后缩了缩,说道:“爸爸,你看你,当着客人的面就这样凶我,我还有什么面子。” 在座的几位看他们父女斗嘴似的一递一句,不约而同的笑起来,这样的气氛之下,孔小姐飘向赵宝栓的眼神也愈发的活泼热烈,仿佛是在态度上向父亲作了一种暗示。然而暗示虽明显,孔德荣却拒绝接收,正好这个时候丫头送了茶水和点心进来,老头子话题一转,向着丫头开口道:“你带小姐去楼上休息休息,我这边还有一些话要同这几位先生说。” 孔小姐万分不舍,但没有当面忤逆的意思,只得带着丫头避到二楼去。 孔小姐一走,赵宝栓事先牵起了话头,从自治会当天的枪击事件说起,又接着带出了赵宝栓和启东勾结的□。孔德荣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最后拍着桌子说道:“这姓仇的简直要反了天了,就算现在镇里没有掌舵的,也轮不上他来插手!” 孟小南道:“哪里是他插手,根本这件事情从头到尾就是他策划的。我前阵子刚去过衙门,说是有嫌犯供认了这事情和仇报国有关,可仇报国怕事情捅出去,急急的就要他们把人处理掉。加上这两天还来了一个姓王的巡阅,仇报国鞍前马后的伺候着,恐怕已经沆瀣一气了。” 孔德荣一听,知道孟小南说的是王瑞安,因而露出轻蔑的表情来:“巡阅?哼,他王瑞安不过是只软壳老鳖,不知道死活,闲事管过界!” 当上了省主席,孔德荣便自认这晋州的一片土地全成了他的地盘,如今自己的地盘上来了条外来的狗,还张牙舞爪的要同他抢食,他怎么能忍受。于是在听过赵,孟二人的叙述之后,便连夜赶往衙门,把孟小南说的人犯提出来仔仔细细的审了一遍。审完人犯,他找来秘书和心腹,各自交代了任务下去,只等着证据足够,再一封电报发往南京,狠狠的捅上王瑞安一刀。 这一切都是暗中进行,所以各人都还按着原先的拍子和节奏活得安然如常。 仇报国坐在客厅中央的皮沙发上,洋洋得意的望着眼头顶上五十支烛光的顶灯,脸上放着满意与自得的光芒。他这家里刚经过一番新布置,家具和摆设都添了新模样。对着这样的新气象,他想人晦气也不过一时,他那坏的一时已经过去了,接下来就只有好,并且是好上加好的锦上添花。皮沙发的对面坐着沈延生,这便是最合他心意的一朵花。 低头看了看桌上的推举信和怀表,他笑微微的摇了摇头。然后在一声叹息过后,从桌子另一端拿起雪茄盒子来,用指头托压着摆到了嘴巴边。屋里有副官随时伺候,这时候便悄无声息的递来一束火苗。仇报国用力吸了一口,在那弥漫口齿的烟雾中满足的眨了眨眼睛。 “延生啊……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要准备和我一刀两断了?” 这声音听起来不高不低不紧不慢,却隐约的带着一种高傲的怜悯。沈延生一听,心里愈发的感到厌恶,于是在寂静了一段时间之后抬眼正视了对方,口中语气坚定的回道:“今天这事情既然拿出来说,我就得跟你彻底的说个清楚。推举信我一定是不能收的,一旦收下之后有什么后果,你我心里都清楚。不过站在旧友的立场上,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奉劝你两句,趁着现在就收手吧,要是想摆脱启东的控制,现在就是个机会。你再做这样引狼入室的事情,难不成真的要把罗云送到日本人手上去?” 沈延生的话说得理智而诚恳,仇报国一句不漏的听下来,脸上却无任何表情来做回应,沉吟片刻,他缓声说道:“我不管你信不信,虞棠海的死不是我的意思。这事情我虽然想过要追查,可真查出来又怎么样呢?你口口声声要我不要做引狼入室的事情,你自己又是完全干净么?”把雪茄摆进嘴角去咬着,仇报国微微仰起脸,眼珠子在天花板上转了两转,慢慢的把视线拉下来,盯住了沈延生,“你只当我做这些是在害你,我真是在害你?如果不趁乱把这一页揭过去,等到事情水落石出,你能撇得开关系?就算是一时撇的开,虞定尧的事情你又怎么解释?” 虞少爷在沈延生本来就是一件亏心事,可他以为那是暗地里的事情,也做好了往后赎罪的准备,然而被仇报国这样一讲,顿时又血淋淋的戳在了他的胸口上。 沉默片刻,沈少爷低声说道:“既然你要帮我,为什么还要我去做镇长?” 仇报国说:“我这是在往回拉你,当了镇长你就可以脱离赵宝栓。难道你还真准备一辈子跟他好下去么?有启东的势力在,我对付他是早晚的事情,要是你继续跟他有牵扯,到时候我真是想救你都救不回来。” 沈延生垂下视线,冷笑一声说道:“你这担心未免有些多余,不是说他要娶孔小姐攀高枝么,难道我还得犯着贱得再往他跟前凑?” 仇报国道:“你既然看的这样清楚,何必还要拒绝,镇长这个位置虽然不好坐,可如果你只是因为害怕而不敢坐,那我可以告诉你,我有能力保护你,不会让你跟虞棠海一样。” 沈延生摇摇头,他怎么能和虞棠海一样呢,虞棠海根基深厚,可倒起来不过也是几分钟的事,一粒子弹当胸一穿,就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了,他一个年纪轻轻又没什么背景的,怎么能和虞棠海一样? “你不要说了,说什么我都不会应这举荐的。”说着话,他站起来就要走,然而只走了几步,宅子外面oo便响起了一阵脚步声。等他往客厅的大门边一站,一列士兵也围到了眼前。枪口齐刷刷的作出不客气的挽留,显然是不会让他再向外踏出一步。 这一幕,沈延生早就有所预料,可他多少还对仇报国抱着一点善意的信任,然而后者并未体会他的苦心,反而用着一种逼不得已的口气,向着那些士兵说道:“沈会长是我重要的客人,你们都给我客气一点,谁敢要有一点怠慢,别的不说,立刻军法处置!” 106第一百零一章(上) 沈延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沦落到这样的地步,被人关在一间封闭的小阁楼内,四周只有雪白冰凉的墙壁。阁楼一侧是一张折叠床,上面摆的枕头和被褥都是全新的。站在角落里环视一周,他发现这屋子打扫的十分干净,好像是主人早就料到会有客人来入住而随时准备着一样。想到这样一种可能性,他不由的有些不寒而栗。 这样毫无防备的来,其实是自投罗网,而自投罗网的结局大概就是被迫屈服。 叹口气坐到床上去,沈延生也不知作何感想。眼前的景象既让他觉得惊愕无比,又让他觉得恐怖无比,可这样的感想过后,他忽然觉得自己其实没什么可怕的,怕什么,怕仇报国杀了自己,还是怕他把自己关在这阁楼里永不见天日了?倒是这样的时候,他反而有时间冷静下来好好做个休息,再从复杂的形式中暂时的解脱出来,安心的喘口气。 仰面往床铺里面倒进去,他看到了和墙壁一样雪白的天花板,天花板上垂着一个小小的电灯泡,正往这下面毫无保留的挥洒光明。沈延生盯着那灯泡看了一会儿,眼睛里只觉得一股股的酸痛,酸痛过后头晕目眩的感觉铺天盖地的来,好像是让那光明所持的热量灼伤了一样,身心俱疲的感到了一种疼痛。 昏昏沉沉的时候,他不知怎么的就这样睡了过去,等到一觉醒来,屋里还是一样的景象,就连那灯泡所悬挂的角度,光线所呈现的亮度都和之前一模一样。 对啊,这屋子里没有钟摆也没有手表,他是感觉不到时间流逝的。 从床上下来,他脱了脚上的皮鞋和袜子,光着脚丫子直接在冰冷的地上来回的走。他有点焦躁,这焦躁正慢慢的在他心里做着繁衍和生殖,已经枝丰叶茂,是快戳出他胸口骨肉的阻隔了。脑子里从静过到不平,再从不平进入到混沌,最后嗡得一声大响,振得他猛然抬起头来。不顾一切的朝着阁楼的大门跑过去,他两只手攥着拳头拼了命的砸,一边砸一边朝外面高声呼喊:“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你有什么权利这样关我?!” 阁楼里面,因着空间的逼仄,他这声音响得很是透彻,可阁楼外面却并没有因为这样大声的呼喊而传来任何动静。他仿佛是被人摆到了一个孤立的空间里,无法解脱,也没有应答。 喊得累了,他背对着那扇门坐下来,然后慢慢的拢起膝盖和身体,默无声息的开始发呆。 仇报国一定是疯了,他想。要不是疯了,怎么会做出这样幼稚可笑的事情来。可到了这一步,他们的感情也算彻底的恩断义绝了。 靠在门背上摇了摇头,沈延生想到了送自己过来的司机,司机要是等久了不见自己出去,一定会有所觉察。这是不是就表示自己不会一直被仇报国这么关下去呢。他就是随便的找个人说也好,随便找个人,等那个人看出蹊跷便一定会来这里救自己。 这样想,他心里也有了别种希望,他不想结局是自己就此屈服当了无用的傀儡,也不想困在这里做个不明不白的死鬼。他还这样的年轻,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还有……还有虞定尧要好好补偿。 他该做却没做的事情,实在是很多,该说却没有说的话,也有很多。 他想自己大概应该去找赵宝栓问个明白,问他到底是打算娶那个孔小姐,还是继续的准备同自己好下去。他要是愿意好,那自己就会理所当然的觉得开心。他要是决定娶那个孔小姐,自己也不能表现得过于小气。喜酒就算不吃,红包总是要让人去送一个的。越来越远的想着那些事情,他渐渐开始走神,走到快要迷失,眼泪也吧嗒吧嗒的掉下来。雪白的墙壁让他无法做更加理智深入的思考,感性的操控之下,他所有的想法与反应都是接近本能的。他想赵宝栓可能要离开自己,就难过的受不了,这比仇报国的背叛与囚禁还要厉害,是无法让他冷静的现实。哭得厉害了,他抽抽噎噎的又把身体扭过去敲着门,拳头砸得门面“噗噗”作响,他也丝毫的感觉不到疼,因为心理上的疼已经占了上风,这样的痛苦之中,皮肉之苦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 仇府门外,此时天早已黑了大半,司机在这里等了一整个下午又等过了一顿晚饭的时间,早已是饥肠辘辘。他很想到附近的市场上去买点东西来吃,可又怕先生出来了不见他心里生气。先生最近烦心事多,夜里睡不好,茶饭也吃不香,要是发起脾气来,恐怕不会这么轻易的平息下去。于是忍着饥饿又在车里坐了一会儿,他终于有些呆不住了。下了车子走到门口去,他敲了敲门。隔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人来了,不过只把那门开了一道缝,来人从缝中露着半张脸问道:“什么事?” 司机踮着脚往他后面张望张望,陪着笑脸说道:“我在这里等我们先生,他下午就来了,这会儿却还没出来,你看我等了这么久肚子也饿了,能帮我找点东西来吃么?” 开门的横了他一眼,回道:“要吃的你不会自己去买?” 司机说:“我是怕先生出来了我不在,他就要生气了。要不你帮我进去打听打听,看看他什么时候出来,要是来得及,我就去这附近随便找点吃的。” 开门的人想了想,觉得他这要求也是合情合理,于是说了一句“等着。”就又把门给关上了。 司机站在那油漆得光可鉴人的大门前继续饿着肚子等,所幸这一次并没有花去他更多的时间,开门的人片刻之后就回来,重新在他面前开了一道缝说:“你们先生正在和仇旅长吃饭,还喝了点小酒,今天晚上不会回去了,你要是肚子饿,尽管的自己找吃的去,等到明天我们旅长会亲自派人送他回去。” 司机一听,半信半疑的点了点头,沈延生和仇报国的关系说起来其实并没有那么的好,怎么忽然的就吃饭喝酒又留宿了呢。不过这人际上的事情一天一变,他又不能冲进去真找先生来证实,于是讪讪的对着那个开门的笑了笑,转身走掉了。 等他拎着卤肉与冷酒回到自己家里,门房第一个迎出来,见他只有一个人,便跑到汽车边去往里面看,车子里空空的,并没有沈延生的影子。于是回过身揪住了正要往后面走的司机,问道:“先生呢?” 司机说:“先生去仇旅长家吃酒了,说是今天晚上不回来。” 门房听他这样说便是一愣,心想下午沈延生还火急火燎的要找赵宝栓,一时的口信捎不及还不高兴了一下,怎么晚上就去仇旅长家里吃酒还过夜了呢?疑惑着,他又抓着司机继续问:“这是先生跟你说的?” 司机摇摇头:“那倒不是,是我在门口等得饿了肚子,让他们家里人进去问的。” 门房道:“那你来之前见过先生么?” 司机还是摇头:“先生不会喝酒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估计他应该是在仇旅长家里喝醉了。”看门房一脸担心的表情,他把手里的卤肉和冷酒提起来宽慰道,“你也不要担心,我明天一早就去把先生接回来。” 门房见他一脸稀松的表情,觉得他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于是暂时的安下心,准备和人一道吃点肉和点小酒。就在他打算把门口收拾一下跟着司机往厨房里去的时候,门口响起了当当的敲门声。 这样的晚上先生又不在家,是出什么事了? 与司机对望了一眼,他急忙的转回去开门,门一开,进来了一身戎装的赵宝栓。见到门房,他开口问道:“你们沈会长呢,下午他不是捎口信过来说要找我?” 说着话,他迈着大步就往堂间里走,门房与司机跟在他后面小跑了几步,一边回道:“先生下午去了仇旅长那里,到了晚上又吃了晚饭,说是不会来了。” “什么?”赵宝栓听人这么说,一张脸登时的冷下来,顿住步子一拧身,又问了一遍,“你说他去哪儿了?” 门房被他这骤然严肃的架势吓的一缩脖子,转过脸去看司机,司机犹犹豫豫的开口道:“他去了仇旅长那里,仇旅长留他吃饭……” 话还没说完,赵宝栓咬牙切齿的骂了声娘。靴底在地上重重的蹬了一脚,扭身就往门外出去了。 这小王八蛋,这种时候不肯在家里老老实实的呆着,偏还出去乱跑!而且去哪儿不行,非得跑去仇报国那里自投罗网。这下好了,孔德荣那边的调查还没有彻底结束,要是仇报国死皮赖脸的不肯把人交出来,他也没有借口硬闯进去搜。 情况是这样的棘手,可他却不能再往下多等一刻,心里惦记着沈延生的安危,他当机立断的叫人给孟小南送去口信。然后自己先带了一两个贴身卫士,坐上小白车径直的往仇报国家里去。 =========================================== 作者有话要说:快了快了,最多还有个2章就结束了…… 107第一百零一章(下) 赵宝栓不顾佣人的阻拦冲破了仇府的大门直接进到大厅,仇报国正躺在沙发上悠然自得的听唱碟。口中悠扬的哼诵着,两只眼睛垂下来,完全是个全面放松的姿态。见了赵宝栓,他也不慌张,因着外面的士兵伺机而动,重重的守卫之下,他是绝对安全的。于是懒洋洋的对着赵宝栓摇了摇手,继续歪身靠在沙发上说道:“哟,赵团长,倒是好久不见,今天怎么有兴趣来看我了?” 赵宝栓两手搭住武装带,弯身敞腿的在他面前落了坐,然后毫不客气的把两只雪亮的马靴架到了跟前的小几上。 “怎么了,你旅长府的大门这么气派的敞着,就不许我进来坐一坐?” 仇报国看了一眼缩在门边的佣人,笑道:“要是坐一坐,那到不碍事。只怕赵团长排场太大,我这小家小院,入不了赵团长的眼。” 赵宝栓道:“你在军衔上本来就高我一级,还说这种矫情的话就是故意恶心。再说这阵子仇旅长风头正经,手上端着个大猪头,还怕找不到庙门么?” 说完,他先哈哈的笑了一番,然后用视线在屋里四处的扫了一遍,继续道,“我这人好直来直去,今天来就为了一件事。” 仇报国道:“什么事?” “你把我的人给我还回来。” 仇报国顿了顿,像是忽然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嗤嗤的笑道:“赵团长啊,你这话说的范围太大了,你的人,你的佣人?还是你的内人?你团长府上人这样多,一个个都管我来要,那我还要不要活了?再说了,人不见了,也不见得是在我这里啊,我这里也不是收容所也不是慈善会,怎么有上我这里找人的道理呢?” 仇报国这样说着,脸上是得意的笑,赵宝栓应着他的笑泰然自若的把两只马靴在小几上掉了个位置,然后收起撑在沙发靠背上的一条手臂,轻轻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仇旅长,你这么聪明,何必还跟我这一个粗人绕弯子?”说着话,他把眼睛一抬,视线直勾勾的盯到仇报国身上去。仇报国本来就觉得这个人危险,即便是在自己风光占尽的时候,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还是让他有一点点的恐慌。 收住脸上的笑,他往门口看了一眼,那门口站了许多士兵,赵宝栓的两名卫士摆在前面,孤孤单单的倒显出了几分弱势的可怜。自壮了这一番胆子,他又把脸扬了起来,看向对方口气坦然而嚣张的说道:“我知道你今天来是为了找延生,不过延生现在不想见你,你要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就自己走吧,不要搞得事情闹大了,大家颜面上都过不去。” 赵宝栓听他开口延生闭口延生叫得这样亲近,就感觉自己的东西让人碰了脏了,十分不舒服。因而毫不客气的回道:“仇报国,你有颜面跟我讲么,你有什么颜面?抱着日本人的大腿当孙子的颜面?” “赵宝栓,我让你坐在这里是叫你说话的,不是为了听你放屁!”仇报国也知道自己投靠启东的行为十分不齿,但他受不别人当着面的指着他的鼻子说。于是脸色一变,冲着外面勃然大怒的喊道:“送客!” 说完这一句,他刷的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就要往楼上去。然而走出两步,他身后的人却是丝毫没有动静。转过身来看,赵宝栓还大爷一样的坐在他的沙发上,两条长腿套着马靴,左摇右摆的踩着他的小几。 于是怒不可遏的冲着那几个持枪的士兵走过去,他一巴掌扇在人脸上,怒叱道:“还不快把人给我弄出去?!” 士兵挨了他这一巴掌,站在原地并没有动,不但不动,那脸上还渐渐的露出一种动摇的神色来。仇报国仔细一看,觉得奇怪,于是挑眼往门口看出去。门口虽说按了几盏电灯,但此时并不是全开着,所以院中黑暗与光明交叠并蓄,是一张光影交织的大网子。网子中密密麻麻的站了一圈人,已经把这座二层的小楼包了个透彻――那不是他的人。 仇报国立在当地看,越看眼睛睁得越大,大到露出惊异的神色,猛然一回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赵宝栓已经站到了他的身后。 这大个子模子粗犷,逆光的位置看过去那高大的身躯更要化作一堵压迫无比的墙。仇报国回头望了他一眼,还没开口,气势上便已经是输了。忽然的抽手夺了面前士兵的枪,他要为胸中无处可去的怒火搏一个出口,于是在脸上狰狞而狂妄的笑着道:“你以为找人把我这里围起来就没事了么?你要是敢动我一动,明天启东的人就会找上你!” 两只手一齐握着枪,他也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愤怒,动作上微微的颤抖着,加上那眼中恐惧与疯狂的交织,在赵宝栓看来,基本已经不能算是个可以匹敌的对手了。当然,他也从来没拿这憨头憨脑的傻子当过对手。 可怜又可笑的望着仇报国,他视线冷冷的垂下来,然后用两个指头拨开正对着自己的枪口,说道:“这可不是我叫来的人,我围你这破房子干嘛?我不过是跟你来要个人而已,你只要告诉人呢,人在哪里?” 仇报国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忽然耸着肩膀笑起来:“他不会见你的,他不会见你的!他肯来这里找我就说明他心里还是向着我!” 赵宝栓看他疯疯癫癫的这样聒噪,早就不耐烦了,劈头夺过人手里的枪,当头便重重给了一枪托。仇报国躲避不及,一声闷哼倒向地上,随即又疯了一样的扑上来抱住他的一条腿。赵宝栓满脸嫌恶,抬起靴底一脚蹬开,这时候又从外面进来了几个人。 走在最前面的自然是孔德荣,再后面是脸色不佳的王瑞安,另外还有军政处的几个人,进到屋内见了这样狼狈的场景,都是暗暗的吃了一惊。 仇报国青着额角,脸上胡乱的流着鼻血,抬头见了孔德荣与王瑞安,便不顾一切的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一边走一边说:“孔主席,你怎么来了!你来的太好了,我正有事情要找你!” 孔德荣看他这副人鬼不近的样子,顿时皱起了眉头,冷声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人给我抓起来!” 仇报国两眼发亮,欣喜若狂的把视线转向屋内的赵宝栓,可还没等他继续的得意起来,却有两个士兵从后面过来,架住了他的身体。冰凉的铐子咔擦一声套住他的手腕,他惊恐万分的挣扎起来:“你们干什么,你们抓我干什么!是不是搞错人了!!快放开我!!” 士兵对他的抗议置若罔闻,只是用更大的力道钳制住了他的行动,仇报国绝望的转过脸,向着王瑞安发出求救,“王巡阅,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王巡阅!” 王瑞安把脸一别,向着身后的人吩咐道:“你们给我进去搜,只要是任何一切和启东贸易有关的东西,全都给我带到衙门里去。” 这句话像是瞬时的就给仇报国上了一道死刑命令,他整个人往前栽了一个踉跄,两条腿也软得没了样子,垂头丧气的萎靡了几秒钟,又不死心的挣扎起来:“不是我,我没做,人不是我杀的,我没做啊!!” 口中胡言乱语的喊,引得孔德荣极为不满,扭头向那两名士兵命令道:“堵上嘴带到车子里去!” 士兵一点头,从仇报国身上搜出一张手绢,草草的团了两下就塞在他的嘴里。仇报国呜呜呜的继续发出闷哼,却始终搏不过两个人的力气,在挨了一顿拳脚之后,被人拖死狗似的拖了出去。 孔德荣在他漂亮宽敞的大厅中走走看看,扭过头来对王瑞安说:“王巡阅,你不是还比我早到罗云几天么,怎么虞棠海这案子,就没有一点头绪?” 王瑞安额上闪着一片冷汗,陪着笑脸道:“我刚到这里那几天有点水土不服,这两天才稍微好了一点,没想到这小事情还会惊动了你孔兄亲自调查,实在是惭愧。” 孔德荣看他这一副软蛋的模样,心中自然多了几分畅快,对着胖子摆摆手道:“水土不服就不要四处乱跑,为了公事伤了身体,对政府也是一种损失。” 王瑞安点点头,站在旁边不敢说什么。而孔德荣在客厅中转了一圈,把现场的活给几个手下交代了一番,便大摇大摆的驱车离去。王瑞安见他前脚走,忙不迭的后脚也跟出去,灰溜溜的坐上小汽车,瞬时走了个无影无踪。 仇府内忽然的造了这样一场变故,佣人和门房已经快被吓傻了,手忙脚乱的收拾着各自的行李,准备看着情况就要另投他处。赵宝栓在搜索的士兵中来回穿梭,把能找的屋子全都找了一遍,然而始终都没有发现沈延生的踪迹。 不过就是这样一座宅子,仇报国能把人藏到哪里去? 心里愈发的着急,事情却毫无进展,重复的从二楼下到一楼的客厅里来,一名随身卫士向着他走过来:“团座,孔省长那边在军政处等着人开会呢,要你立刻就过去。” 赵宝栓心烦意乱,推开卫士就要重新的往楼上去,这时候门外进来了一个人,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说道:“你快去,人我来帮你找。” 说这话的人是孟小南,他本来是跟着孔德荣一道过来的,之前的场合不便露面,所以一直站在大门外。等军政处的车队离开之后,他才进到这院子里来,看赵宝栓是这样着急的模样,便继续开口劝道,“开会是要紧事,这边就交给我,你放心,我一定把人完完整整的给你送回去。” 赵宝栓和孟小南打交道不是一两天,也知道他的办事能力,于是不甘心的一甩手,直接往大门外面走出去。孟小南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院中的夜色里,慢慢的转过身开始打量眼前的这栋屋子。搜查证据的士兵已经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留下满屋子的狼藉,那些人正在一点一点的往外撤着。孟小南不慌不忙的在大厅里东看看西望望,然后散步似的朝着二楼走上去。 ============== 恋耽美 分卷阅读43 狼狈相奸 作者:节操帝 ================================ 作者有话要说:国庆在家现写现更,晚上可能还会有一更,更完正文就真的结束了。番外有,到时候另外开坑,非常感谢一直陪我写完的亲爱的们。o(n_n)o哈哈~ 我会继续加了个油! 108甜蜜的he 沈延生被人从阁楼里面放出来,第一个见到的人是孟小南,孟小南看他哭的两眼通红又是个木头木脑的模样,便也没有多说话,直接要人用着自己的小车把他送回家里去了。 回到家,门房和司机见了这样的场景顿时吓得脸色惨白,心里担心着先生的安危,一边吩咐着丫头们出来伺候。等他们手忙脚乱的把沈延生送到二楼的卧室,司机站在楼底下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他想先生不过是出去了这大半天的时间,怎么忽然就跟大病了一场似的呢。 他心里这样想,在这天夜里,沈延生就真的病了起来,浑身上下滚热的发着烫,却一点汗也不出。丫头和几个佣人轮番的熬着夜照顾,中间还请了大夫上门来看诊,大夫一看之后说不是什么大病只是发水痘,大家心里才安定下来。 水痘虽然不会危及生命,可是要传染,普通都是小孩子才得的病,不知道怎么就会跑到沈延生身上去。佣人当中有小时候已经得过一次的自然的承担了照顾他的责任,至于那些从没得过的和外来探病的,则是被统一的隔在了外面。而这当中,就有乔振霖。 乔振霖这些日子其实很忙碌,孔德荣在罗云,他碍于父亲的关系总是要过去拜访,却不想这拜访还给自己惹来了麻烦。孔德荣借着这样的机会想要撮合他同那位活泼大方的孔小姐,这几乎快成为一种呼之欲出的愿望。只是他有几次装傻充愣,加上孔小姐又是个脾气倔强的,孔德荣才没有好意思开口。不过没有开口并不代表这愿望就此消灭,只要是能找到借口的时候,孔德荣还是一样的要把女儿往他怀里推,一推二推吓坏了乔大少爷,他就成天的跑出来给自己找事情做,忙的不可开交,自然没有多余的时间去估计孔家小姐。 他这样的四处奔走,见各样的人,却始终没有见到被关在衙门里的元宝。据说是孔德荣正在调查这件事情,所以所有的事件相关者暂时的都不能接受保释。乔振霖等了几天没有得到消息,却听说沈延生在家里病倒了。于是在这天中午带着礼物赶过来,不想在卧室门口见到了同样遭到拒绝的赵宝栓。 赵宝栓背着手弓着身,焦躁得像条来回打转的狗,两只脚反反复复的踩在门口的那一小块地毯上,几乎快把那地方划作专属他一人的小型领地。 乔振霖拎着礼物,见他这样子便忍不住的笑起来,可一想到沈延生还病着,那笑到了嘴边也就此收住了。因而快步的走上前去,向着赵宝栓招呼道:“赵团长,怎么你也来了?” 赵宝栓本来低着头满地找法子进门,无奈沈延生是个如此倔强的脾气,说是自己身上出了疹子要传染,说什么都不肯让他见面。急的不得了的时候,他想起仇报国说的那句“他不会见你”便觉得是让那臭嘴一语成谶了。于是心里愈发的憎恨,恨不能直接冲回衙门里去给人几个大嘴巴子,要他把说错的话全给吃回去。 说出去的话固然是不好再收回,可见到了乔振霖,主意也便跟着来了。于是挺身朝着这位公子哥走过去,口中说道:“乔少爷,你来了好,我还有点事情要去孔小姐那边,你要是能进去看看沈会长,就替我顺道的问个好吧。” 他这话说的极为大声,几乎是提着嗓门故意的吼给门里的人听,而乔振霖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更是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赵宝栓不是避那小姐避得跟什么似的么,怎么又忽然的要去找人家了。 刚要开口问,赵宝栓一摆手把他嘴里的话给堵了回去。然后注意着门边的动静,一步一步的把步子往楼下踏去。果然,还没走出两步远,屋里就传来了一声什么东西落地的动静,接着没几分钟,那房门开了一道缝隙,从里面挤出个面目狼狈的小丫头来。 小丫头委屈的低着头,身上的衣服让汤药洒得一塌糊涂,小心翼翼的一扭身,被站在门边的赵宝栓吓得打了个哆嗦。等她再要伸手拦,哪里还拦得住,赵宝栓动作灵敏的推开房门,只一刻便顺理的突破阻碍,进到了卧室内。 扭身把门一关,他轻手轻脚的往床边走过去,屋里面不让进风,所以窗户和窗帘都是拉着的,加上沈延生又不许人在屋里点灯,这卧室里灰蓬蓬的一片,可以说是有点半抹黑的性质。 赵宝栓走了两步,就听那床上躺着的人有气无力的说道:“我不吃药,你拿来也不吃。”于是掐着嗓门学着小丫头的腔调朝着里面应道:“不吃药,你也不能洒我一身呀,太浪费。” 沈延生本来是闷着一股气想撒也没处撒,不料听到了这样怪声怪气的应答,以为是哪个佣人有心的同他开玩笑,便挣扎着从蒙头的被褥中顶出脑袋来。 没等他在昏暗的房中看清楚来人的样子,这作怪的已经扑到了他的床前,一把就从被子上拥住他,并且越抱越紧,紧得他快喘不过气。 “小王八蛋,你还避着不让我见了?我见见你又怎么了,又不怕传染,我都不怕,你怕个卵蛋!” 这样滔滔不绝又总把卵蛋挂在嘴巴边,除了赵宝栓不会有别人。沈延生嗅着他身上熟悉的烟味,心里面不由自主的就是一软。于是也顾不得自己还烧的难受,上气不接下气的顿时就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把眼泪鼻涕蹭在人衣服上,抽抽噎噎的怪道:“你才王八蛋,你去找女人,你就是王八蛋!” 赵宝栓用两只手从怀里挖出那颗直往里挤的脑袋,仔细着不要让他把脸蹭花了,一面开口威吓道:“哭,再哭,哭成花脸直接让你从王八蛋变成丑八怪!” 沈延生顿在原地一缩脖子,才想起自己脸上还起着疹子,这疹子不能碰,一碰坏就要变成大麻子。于是急急忙忙的止住了哭,又缩回被窝里,把自己严严实实的捂了起来,闷声闷气的吼道:“我就是丑了!你去找你的孔小姐吧,她漂亮,你去找她!” 赵宝栓见他这样的精气十足的露出小孩脾气,也不担心他病得严重了,俯身过去把嘴巴贴在被子上,小声说道:“丑八怪再丑,我也娶了一回,你让我找谁退去?就算人家肯给我退,我也不愿意,偏就看上这个丑八怪了,你说我有什么办法?” 沈延生憋了半天,把被子揭开一道小缝隙,支支吾吾的说道:“我不丑。” 赵宝栓笑嘻嘻,掐着这工夫把他脑袋上的被子一把扯下来,然后对着那委屈又倔强的目光望回去,俯下脸,亲吻了他的嘴唇。 ===========================================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部分到这里就结束了,元宝的故事在番外里会有介绍,至于为什么不在这里写,是我怕写出来就破坏了结尾的气氛,因为元宝会…… 好了,最后再次谢谢姑娘们长久以来的各种支持,等我稍微休息一阵子开新文的时候再见啦,当然,隔壁已经开起来的那个,我会时不时的撒一把土的。国庆节长假才一半,祝大家吃完都哈皮~出入都平安!!!么么哒!!!! ☆、番外一 仇报国被枪决的这一天早上,天气很晴朗。 因着罪名重大,这场公开行刑几乎吸引了镇内大部分的人前往围观。一来,枪决的极刑在罗云的历史上并不多见,二来仇报国这样地位的人会遭此下场也让群众多有好奇。 想起当初虞棠海死的时候,这位仇旅长还顶着正义之士的大帽子在台上主持过公道,安抚过民心。怎么半个来月的工夫就忽然的从维护者变成了加害者呢。越是想不明白就越发的渴望知道事情的真相。于是带着各样的好奇心与求知欲,刑场在这一天上午被前来探寻真相的镇民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沈家的司机和门房此时虽然也很想去看热闹,可内/幕者的自居让他们在态度上表现得并不热烈。 这桩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们多少有点发言权。同街坊四邻说起来的时候,也总是面目严肃言辞闪烁,好像清楚的掌握着什么重要的内容,却因着这内容的不可告人而不能完全的说明白。 看着人流三三两两的往刑场的方向去,他们先是站在半开的大门后叹气,等人都走过去了,才抻起脖子踮着脚尖用目光去追逐那些匆忙的脚步与背影。依他们心里的想法,其实是很想一起去看热闹,只是没办法,家里的先生不许。 不许家里的佣人去,沈延生自己当然也不会去。坐在客厅里捧着个暖手炉,他定定的望着花梨木小几上的茶碗发呆。 辞去了自治会的工作,他现在可以说是一个身份单纯的小商人。手下既把着洋行的生意,又在乔振霖的大洋公司那里吃着股份,财富以惊人的速度迅速累积,然而对着财源滚滚的现状,沈延生却有些疑惑,他想,我这以后该要干些什么呢? 孔德荣彻查了虞棠海遇刺一案,事后一封电报拍到南京。不久,南京的答复便和新上任的镇长一齐乘着北上的火车到达了镇内。这么一来,罗云这块弹丸之地,可以说是彻底的改朝换代了。 新镇长一个外乡人,势单力薄的没有什么支撑,乌纱摆在那里,中看不中用。悄无声息的在家里闷了一阵子,他主动的向赵宝栓传去了联合的意向――一张请柬,请赵宝栓到他府上去吃饭。赵宝栓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必定施施然前往,顺便捎上了等着矿山批文的孟小南,于是顺水推舟的又建立了一番合作关系。 这些事情沈延生了解的一清二楚,因为赵宝栓对他毫无隐瞒,然而说是这样说,有些小细节他还是持着怀疑的态度。随着越来越多的事由显出走向,他心里也隐约的有了些眉目。只是事情既然已经是过去了,也没有再拿出来说的必要。 坐在客厅里发着呆,这时候有佣人从外面进来,鼻头红扑扑的,头上肩上还零星的落了些雪花。走到沈延生跟前,低头弯腰禀报道:“先生,隔壁赵师长让人送了些白炭过来。” 沈延生点点头,看着他衣服上点点的雪水,问道:“外面下雪了?” 佣人说:“刚下的,雪点子还挺密,起了风,比前两天都冷了。” 沈延生沉吟片刻,抬手把佣人支走了。手心裹着暖烘烘的小炉子转了两转,他想,早上还是大晴天呢,怎么忽然的就下起雪来了。既然是下雪,外面这时候也一定很冷,而仇报国被选在这样的一个时间上路,多少也有些凄惨可怜。可这又能怪谁呢,路是人走出来的,纵是虞棠海想过要主动放弃他,他也还是有过自救的机会,只是机会让他白白放跑了。加上时运不济自不量力,走上死路似乎也是一种定势。 沈延生并不是圣人,到了这样的地步更不会对仇报国心存怜悯。他之所以不肯去刑场,不是不想目睹旧友脑壳开花的场景,而是不想在那样一种场合下面对虞定尧。 生病在家的时候,这小少爷来看过他,是完全长成个大人的模样了。之前的大,大得很笼统,只在于骨架模子,而这一次,沈延生却是从人眉眼中看出了成长的痕迹。说话做事一板一眼的自成风格,就连那目光中稚气与顽皮的痕迹也比之前收敛了许多。 沈延生看着他急匆匆长大的样子,心中自然十分理解。痛苦与忧愁的经历是他们互通的接触点,之前不通,现在经历了这番波折之后,彻底通了。然而理解的同时,他又难免有些始作俑者的愧疚,所以跟虞定尧说话,态度上就不由的有些闪避与含糊。虞定尧先入为主,当然不会想到对方含糊的理由,只当是人家怕把水痘的毛病传染给自己,心里还颇为感动。说起自己家里的事情,他也没有露出孤助无援的表情,反而面带微笑的有些不好意思。 虞棠海在的时候,虞府里人气兴旺,总有前来拜访的各路宾客,每天络绎不绝的,把寻常日子也走得如同节面一般热闹。如今忽然的从车水马龙的繁荣跌至门可罗雀的凄凉,这样的光景,任谁也没法忍受。 虞夫人受不了这样的痛苦,大门一关进阁楼里修生养性去,剩下虞定尧一个,忽然有种前途渺茫的疑惑。陪着虞太太吃了几天素,他那伤心劲儿也过去了。静下心来仔细一想,他觉得自己总不能一直这样伤心。虞夫人年岁大了,除了惦记叔叔也没什么其他可以做的,可他还年轻,哭过伤过之后,他又想起了上学的事情。是了,叔叔之前不是希望他去上海念书么,就当是还他老人家一个心愿也好,他应该去上学。 这天晚上,他又跑了一趟沈府,他已经想过了,为了能让自己有个坚韧的性子,最好是去当兵,上军校。可上海这时候没有称他心意的地方,倒是南京那边刚筹建起来的黄埔分校很适合,不过那个学校不好进,得要有熟人推荐才可以。 虞定尧把想法跟沈延生说,其实就是想要沈延生在赵宝栓那里动动脑筋。赵宝栓刚从孔德荣那里得了委任状,从团长升成了晋军第八十六师师长,是个炙手可热的人物,要是能跟他要一封推荐信,那自己的求学之路必定会通达无阻。 这样打了算盘,他再登门便是来取引荐信,外面下着鹅毛大雪,车子在半路抛了锚。看着路途不远,他就一个人脚步如飞的走过来,走了十几分钟,水獭皮子簇拥下的脸蛋也微微的泛起了红。不过身上虽冷着,他心中却相当的雀跃,因为想到自己有了推荐信便能开启一段全新的旅程,他就不由自主的感到骄傲。 一路上兴冲冲,及至进到大厅内见了沈延生,他步子迈得更快,可身上褂子大衣罩了好几层,所以动作上几乎是有些笨拙,这样笨拙的直滚到人跟前,他笑呵呵的把帽子摘下来抱在怀里,然后两颊一紧一紧的吸着鼻子,忙不迭的开口问道:“沈大哥,我托你的事情怎么样了?” 沈延生抬头望着那小青年粉红粉白的面孔,佯装为难的说道:“干嘛一来就提这事情,先坐下喝点热茶再讲?” 虞定尧一听,心想这事情大概是没着落,于是兴奋与期待也落下去一大截,然而抿着嘴唇继续把笑容做着维持,并没有露出失望的表情来。乖乖的坐到沈延生身边,他把水獭皮的帽子规规矩矩的放在一旁,然后从伺候的佣人那里接了热茶,呷着喝了一口,抬头说道:“沈大哥,是不是这个事情……” 沈延生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小青年的水獭皮帽子,两只手撑在里面来回的揉,揉得专心致志,似乎完全让帽子柔软的内里吸引了神智,对着虞定尧的话心不在焉的嗯嗯啊啊,最后举着帽子向上一托,又歪着脑袋向那里面看。 虞定尧见他这样子,心里更是凉下去,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说道:“实在是不行,我就再去找别人问一问,这么麻烦你我也有点过意不去。” 之前因为叔叔的事情,他怀疑过乔振霖,而沈延生是乔振霖的朋友,夹在中间很是为难了一阵。现在事情水落石出,再回过来想一想,他就觉得有点对不起沈延生。因为一时心急说了那种挑拨感情的话,沈大哥心里肯定也不好受。咬了咬嘴唇,他想跟沈延生说两句道歉的话,然而转过脸,却发现沈延生的视线越过了蓬松茂盛的水獭皮帽子,也向他这边望着。 “……怎么了?”他问道。 沈延生伸出手,把帽子往他脑袋上一放,然后变戏法似的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摸出个信封,递到他面前,说道:“没怎么,你这帽子倒是好,除了捂脑袋,还能藏东西了。” 虞定尧“啊”了一声低下头,把信封拿起来看,一看就笑了。这是封推荐信。 放下手里的茶碗,他仔细的翻着信封又看了两遍,然后整个人向着侧面一扑,扑到了沈延生身上。水獭皮帽子毛茸茸的,倏地滑下来,正好拍在沈延生脸上。沈延生躲不及,一下让那帽子蒙了个严实,于是不由自主的向着后面直倒过去,哐当一声倒在了沙发上。 “混小子!没大没小!”开口发出斥责,沈少爷脑子里嗡嗡作响,扬起手来刚要打人,虞定尧那边笑呵呵的,攀着他的身体爬过来,把张红扑扑的脸蛋摆到他跟前。唇红齿白的一说话,那声音也是朗朗的带着笑意:“沈大哥……你真好!太好了!” 小青年很激动,激动的两颊绯红,一双眼睛明亮的透着生气,睫毛是密匝匝的一道弧。一边说话一边眨了两眨,然后又把身体朝着下面压了压。 呱唧一口,他亲了沈延生的嘴巴。不等沈延生打他,他脸上又露出了纯真的笑容,沈延生一看,觉得这还是个孩子脾气,于是把举起来的手放在嘴巴上擦了擦,推开虞定尧的脑门,低声骂道:“臭脾气臭嘴,你还真当自己人见人爱了。” 虞定尧乐呵呵的把脑袋一歪,反驳道:“反正我知道你不讨厌我。” 沈延生听着这话一愣神,心想我还真的讨厌过你,不过现在好了,已经不讨厌了。伸出手去揉了揉虞定尧的头发,缓声说道:“我其实还是有点犹豫,你一个人去了南京,虞太太怎么办?” 虞定尧说:“婶婶还有姐姐照顾呢,再说了,她每天呆在阁楼里见谁都嫌麻烦,我不在,她倒还清净了。” 沈延生道:“她那是彻底伤了心,老人家到了这时候寂寞着呢,你要是真去,临走还是得去跟她多住两天,不要叫她担心。” 虞定尧点点头,仿佛是对未来充满信心,摸了摸手里的信封,说道:“沈大哥,我去了南京,恐怕一两年都不会回来,你会来看我么?” 沈延生说:“看什么,你又不是摩登小姐,有什么可以看的?”说着,他捏了虞定尧腮帮子上鼓鼓的肉,继续道,“你也就是细皮嫩肉的看着可爱,等当了兵,太阳一晒就黑了粗了,哪还能招人爱?” 虞定尧摇头摆尾的一挣扎,不太高兴的说道:“那赵师长不也又黑又粗的,也不见你嫌弃他啊?” 沈延生一巴掌轻轻的扇过去道:“你是去上军校,跟他能比么,你得正正经经做人,做好人。” 虞定尧听他这么说,颇有一种老先生教导小学生的口吻,于是笑道:“沈大哥,那你是好人么?” 沈延生顿了顿,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捡起滑在沙发上的帽子并没有对这个问题做出回答。所幸虞定尧也是在兴头上,三两句转开话题,好人坏人一说也不再提及。 两个亲亲热热的吃了顿晚饭,等到天黑,雪也不见停。留下虞定尧在家里过夜,沈延生让佣人预备了一池热水,他知道虞定尧属水,最喜欢在水里折腾。等到小青年欢天喜地的奔向浴池,他一个人站在堂间门口看着院子里四处落白的景象微微的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赵宝栓表示看了此番外很愤怒,麻痹的推荐信,赶紧拿着信有多远滚多远,最好让南京的谁看上把那个谁招去做了女婿,烦死了! ☆、番外二 元宝被人从衙门里放出来了,在孟小南的安排下,他得到了一辆车和一些细软。连着好一阵吃不上饱饭,他消瘦得两颊微微的内凹,眼眶子底下青嘘嘘的刻着两轮重重的黑圈,走起路来脚步飘飘浮浮,无根草似的要倒不倒。 司机在街口不停的摁着汽车喇叭,这催促的声音混在往来的人群与车流中并不怎么明显,然而元宝一听,当即就回转过头去。这是他们早就说好的暗号。 恍惚的把视线往上移,他看到脑顶灿烂的日光,日光太扎眼了,利剑似的扎透了他的眼睛,让他不由自主的含起了两汪眼泪。伸出一只手挡在眼前,他快步的朝着汽车的方向走过去,走得心中忐忑,手脚冰凉。脚步虽是不怎么利索,然而在这样不安的同时,一颗心却饱含着希望,好像黎明中即将迎接朝露的花朵,怯生生喜洋洋的,由内向外散发着馨甜的芬芳。 坐上这辆特别预备的车,依照计划,他先去了一趟万和饭店。今天万和饭店热闹异常,因为乔振霖同孟小南在饭店内开了流水席庆祝大洋分公司的开立,酒席一开三天,今天是头一天。 席前阵仗大,宾客多,约摸接近中午的时候,熙熙攘攘的车流和人马就已经把饭店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乔振霖是主人,所以站在饭店门口做着接待的工作,前来赴席的有大人物也有小人物,见了他一律笑容满面彬彬有礼。 乔振霖应接不暇的接待了一位又一位,却总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虽说看了一夜的宾客照片,但还是有好多人对不上号,脸上笑微微的说着寒暄的客气话,心里却想不出这位先生姓甚名谁。所幸孟小南给他配了个记性好又心眼细的随从,一时提不上嘴,总会暗暗的给个提醒。有了这样的好帮手,乔振霖愈发的不在今天这宴席上下心思,想着等会儿吃得差不多了就去洋行里置办点日用品,给即将归家的元宝预备起来,脸上心上就一道露出了笑意。 元宝因为自治会的事情遭人误解进了衙门,这事情已经过去有一段时间,期间他提出过前去探望的心思,但都被孟小南劝住了。因为虞家侄少爷给衙门的口供中说自己离家出走的时候曾在沈家见过他,加上元宝又是枪击事件的嫌犯,要是他真的贸贸然前去探望,不免要引起衙门的怀疑,万一再惹出什么事端来,别说救元宝,就是自己的清白,也要受到威胁。 孟小南的话不是没道理,所以乔振霖也就默默的听从。安安稳稳的在饭店内等了几天,有成衣店的人送来了他给元宝定做的秋装,一件件的都是好料子新样子。他看见那些衣服,就想起那些衣服穿在元宝身上的样子,那一定是漂亮又精神的。 满心欢喜的把那些衣服一件件的挂起来,他一面看,一面还要忍不住的叨念。元宝有了新衣服,这新衣服也要新鞋子同新帽子来配,配什么好呢,元宝的皮肤白,红色和黑色都配得起,还有前两天刚带来新呢子,那种墨绿的颜色要是做成帽子,戴起来也一定非常好看。 进进出出的奔走了好些天,除了置备鞋帽,他还买了些零碎的小饰品,宝贝似的藏在房间里,时不时就拿出来看一看,然后喜滋滋的压在那些新衣服上比一比。孟小南看他这副欢天喜地的模样,嘴上不说什么,面孔却是冷到了极致,他看不惯乔振霖热乎乎的满怀希望的样子,因他知道这希望迟早会落空。 元宝是一颗随意得来的棋子,来得意外,派上用处也是意外。孟小南早就琢磨着怎么把人从乔振霖边上剔除出去,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法子,如今恰逢时事,一箭双雕,元宝也没了继续利用的价值。没有用,这个人,他是万万不会留的。 乔振霖看惯了他不说不笑的模样,更不知道他冷淡的面孔下掖藏了这许多的心思。心情愉悦的在手上拿了一顶新做的帽子,五个手指托住帽子内侧,又用另一只手拉着帽檐的位置左右的摆在面前看,一边看一边笑微微的向着旁边的孟小南道:“小南你看,这镇上的师父手艺也是可以的,做工精细,料子也压得很挺括,有点意思。” 孟小南不屑的冲着他一仰脸,说道:“那好,你就留在这里,反正我这两天就回去了,也省的你说我总是管着你。” 乔振霖松开手来,在他面前立起根指头摇了摇回道:“这话不是这么讲,我还是要回上海去的,老爷子最近写了好几封信过来,问我这边生意的情况,我光挑了好听的说,他要我回去就跟他完完整整的汇报一遍。我要是敢不回去,他怕是要派人来这里拿我了。” 孟小南看他说的一本正经,于是接着问道:“回去是要紧事,那你也要带着你那个小玩物么?” 乔振霖楞了一愣,意识到他说的是元宝,于是笑道:“他怎么是玩物呢,他也是个有人权的独立存在,不能称为玩物。” 孟小南不以为意道:“怎么不是呢,他天生的职业和后来的本事不都是伺候人的么,不是玩物是什么?” 乔振霖本来好好的同他说着话,加上孟小南也确实是为了元宝的事情在奔走,以为人终于回心转意,肯平等的对待自己的那位小朋友了,可如今两三句话漏了底,他就觉得性子这东西真是很难有所改变。好比孟小南始终都看不惯元宝,在玩物这个身份的区别与鉴定上,他和孟小南两个人,无论如何也没法得出一个统一的结论。于是无可奈何的闭了嘴,收起帽子往自己房间里去。 孟小南看着他一声不吭的往回走,忽然对着那背影无声的笑起来,笑得毫无感情,是一种接近讥讽的冷笑。他想乔振霖还是天真,天真的过于正直可爱,只可惜这种可爱却没法感染生来残酷的游戏规则, 元宝站在离万和饭店正门不远的店铺底下,帽檐低低的压着,让人看不清他的长相。街上人头攒动,拥挤得无法形容,车子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开道进入了。跟司机说了个地方,他一个人下了车,司机怕他中途变卦,便押下了他的通行证和财物,说是等他回来了再一道还给他。元宝想都没想,知道这一定是孟小南的嘱咐,于是也没有做什么反驳,他只是去看一眼乔振霖,看完就走。 万和饭店的门脸刚刚翻修过,所以面貌全新,顶上一块大看板由一圈色彩斑斓的彩色灯泡环绕着,到了晚上一点起来,更是大放异彩的气派非凡。元宝跟着乔振霖来过一次,那次他们是来这里看人跳舞的。 元宝虽是从一品街这样的声色场所出来的,但对于西式的娱乐活动并不熟悉。看着台上的女人们穿着短裙子露着白藕似的胳膊,在欢快的曲调中不断的变换着双腿的动作,他就不由自主的跟着欢乐起来,脸上微微的泛着红晕,一双眼睛透着光得绽成乌黑。扭头见了乔振霖同样笑微微的面孔,他心里忽然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开阔与轻松。 他想,这真是太好了。 紧抿的嘴角渐渐的绽出些许线条,他站在铺面上方的油布蓬下,动也不动的望着不远处的乔振霖。乔振霖谈笑风生,那眼中并没有他的影子。 两只手由裤缝边慢慢的抓上来,聚集着力量握成拳头,他竭力的克制着自己想要拔步上前的冲动。他明白自己不能再见他了。见他,就会害了他。 乔爷是个好人,对他又有恩,他怎么能忍心害他呢。 人流渐渐的趋向拥挤,都是欢天喜地来赴席的,元宝看着他们一波一波的从自己眼前涌过去,身体只被那些时不时冲撞上来的力量拥得向前倾出去。 这样的光景让他有了一奇妙的种错觉,仿佛自己是这流水上的一叶小舟,在风与水的推波助澜下,心潮涌动。然而波澜的力量并不能促使他真正的前行,因为水底下藏了副枷锁,牢牢的锁住他的身体,让他寸步难移。 从万和饭店回来,元宝慢吞吞的去了隔着一条街的四扬大道,司机倚在车门边吸烟,见他过来,就把烟头踩灭了,不太客气的催促道:“你走快点不行,孟先生让我下午之前必须回去,还有事情托我办呢,你这么拖拖拉拉……” 走得近了,司机忽然止住了嘴,因他看见元宝红了一双眼睛,嘴巴也紧紧的抿着,样子是要哭了。不忍似的扭过头,他朝地上啐了口唾沫,说道,“走吧,人你也见了,赶紧走吧。” 元宝用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并没有真的掉下眼泪。他从小被人当成女孩子养,却从来没有把娇弱妩媚的痕迹带进自己心里去。他是个男人,男儿有泪不轻弹。 车子一路飞驰,开出镇内的大道直奔白家岙,山路到底没 恋耽美 分卷阅读44 狼狈相奸 作者:节操帝 大道平整,加上这一带还在修建铁路,于是坑坑洼洼的颠簸不断,车子行在路上,如同一叶扁舟进了大洋。元宝发呆似的抱着怀里的小皮箱,他动皮箱也跟着动,动起来锁头震得叮当作响,好像一支单调稚嫩的西洋歌曲。 这一天傍晚的时候,乔振霖终于从万和饭店回来了,忙碌了一天,他十分疲惫。然而一进门,便和匆匆外出的孟小南打了照面,孟小南大衣帽子全副武装,脸上神色也是肃然异常。看见他,孟小南没有片刻停留,一阵风似的直接卷了出去。 乔振霖摘了帽子往屋里面进,发现孟小南经常带在身边的一个随从也是面色苍白,于是随口问道:“怎么了这是,他这么急急忙忙的,是要去救火了?” 随从思索一瞬,小声开口道:“刚才有人来电话,说白家岙那边的矿区发生了山体崩蹋,还挺严重的,孟先生是去看情况了。” 乔振霖一听,嘴角上开玩笑似的微笑瞬时没了踪影,重新的把帽子带回头上,一面向那随从说道:“还愣着干什么,快给我找辆车子,我得看看去。” 这一夜出去,直接从夜里忙到第二天早上,所幸事故发生的时候正是工人开午饭的时间,并没有造成多少人员伤亡。 孟小南派人去现场看了情形,连夜就开始估算这次事故给大洋带来的损失,而乔振霖四处帮着抢救损失抚慰伤员,等回到车上也已经困得不行了。歪身往孟小南身上一耷拉,他把一条胳膊长长的绕过去,然后闭着眼睛嘟嘟囔囔的说:“等回去我得先洗个澡,然后没时间了,我要去衙门接元宝。” 孟小南从口袋里拿出一块干净的手帕,侧过身去擦着他脸上的灰与汗,一面低声回道:“……大少爷,我们该回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原本想写两个,写了之后发现还要写一个,最后一个番外会写点老赵和小沈的事情,哈哈哈哈,会写的甜蜜一些啦尽量~ ☆、番外三 清晨的时候,日头还没有露脸,灰青色的天空覆了大片大片的浓云,好像休憩时间里的剧院大舞台,失去了灯光的照耀,郁郁寡欢的沉默着。 沈家门房站在院门口,两只手左右交叠的插在厚实柔软的暖手里,睡眼惺忪的打了个哈切。天气冷,所以他张嘴喝出了满口白雾,挤着眼泪眨眼睛的工夫,就看一辆白色的小汽车从路口笔直的开进来,停在了沈家大门前。 车门一开“砰”的一声弹开,从里面出来个圆脸女人,这女人穿得很齐整,上身披了个毛茸茸的斗篷,底下绛红的长衫。长衫袖口边上掐了金丝,两只胳膊围在胸前,在怀里抱了个小孩儿。小孩儿也是用绛红的小棉被牢牢的裹了几层,面上虚虚的搭着被角,只能从边上看出一个粉团似的小拳头,牢牢的攥在那里。 沈家门房一看,顿时就把腰向下一沉,面带笑容的往车门前走过去,里面出来个军装打扮的青年。个子不很高,眼睛小小的,不过气势倒是涨得很足。门房引着他们向家里进,嘴里一面轻声的唤道:“李副官,您来了?” 李副官目不斜视,走在女人面前,对着门房一递下巴:“昨天我们师长应该派人来交代过了。” 门房点头哈腰,连连称是,这时候从堂间里出来了一胖一瘦两个丫头,领着圆脸女人往楼上去。 李副官没有跟她们一起走,而是选在厅里直接落座,小眼睛在屋内环视一周,抬起脸来问门房:“你们沈先生呢?” “沈先生昨天去看了夜场电影,后半夜才回来的,现在还没起呢。”门房说着话,外面有丫头进来端茶送水,李副官端着茶碗喝了两口,回道:“那还得让你替我跟他道个谢。” 门房说:“李副官客气,我们先生和赵师长好交情,这点小事情,不过是尽个邻里间的情分。我想我们先生也一定是乐意而为之的。” 李副官听他这样讲,脸上露出些微欣然的表情,等他把视线转到大门边去,就听楼上oo的传来一阵脚步声。圆脸女人已经下来了,跟着身后的丫头小声的吩咐着什么,走到厅里,对着李副官一点头:“行了,我都给她们交代好了,我们走吧。” 李副官给圆脸女人整了整肩上的斗篷,回头向门房说:“那我们就先走了,一会儿你们先生要是醒了,替我问声好。” 门房毕恭毕敬的作了个揖,拱手把人往外请出去,及至小白车驶出路口不见踪迹,他才回转过来,关起大门。 沈家司机这时候恰巧从后院里出来,肩上搭着条毛巾,见着门房便拦住说:“他们把孩子送过来了?” 门房点点头:“我得让丫头们多注意着点,虽说孩子只是在这里养两天,但毕竟是赵师长的面子。” 司机看他说的这样一本正经,嗤笑一声说:“有什么打紧,再有面子,那也不是人赵师长生的。一个副官嘛,何必要端这么大的架子,借着主子的风头,倒把自己弄的像回事了。” 门房知道司机说的是刚才那个小眼睛副官,这两个一早就有矛盾,前阵子因为停车的事情还起过口角,现在李副官要带着老婆回乡探亲,留下个孩子托给他们家照顾,也算是有求于人。不过这求的又不是你个开车的,犯得着这样干操心么? 门房心里这样想,嘴上却不说,对着司机一搡,催促道:“你不还有事情要做么,先生昨天吩咐你早起去火车站接赵师长,都这个点了,你还不快着点。要是一会儿先生醒了,看见你还在这里瞎转悠,不骂你才怪。” 司机讪讪的耸了耸脖子,手里的茶缸一摇:“行行行,就数你会做人。” 等到j□j点钟的光景,云层里终于透出了一点太阳光,随着时间的推移,圆溜溜的太阳鸡蛋黄似的一层一层红出来,最后噗的跃到当空里,红是红却离得不够近,总觉着隔着老远的距离,地下这一片所受的光与热也极其有限。 门房搓着两只手摆在嘴边喝气,就看见厅里进进出出的有几个丫头在跑动,一问才知道,沈延生已经起来了,闹着要去看孩子,结果把小孩儿弄醒了。现在小孩子哭着喊着要妈妈,里边的人哄也哄不住,先生正骂她们无能呢。 丫头匆匆说过,跑到后厨那里要了点热汤,慌慌张张的端到楼上的房间里,一眼就看到沈延生垂着两只手坐在床边。 屋里生了炉子,加上房门关着捂了一夜,所以他只在身上穿了一件银灰的睡衣,两只雪白的脚丫子套在兔毛拖鞋里,脑袋微微的歪着。 斜着眼睛盯住哇哇大哭的孩子瞧,他自己不抱,也不许别人抱,几个佣人围在床边探着脑袋往被褥里看,见丫头端来了热汤,就把人让出来说:“先生,要不让我们喂这孩子吃点东西看看,可能啊,是肚子饿了。” 沈延生有点不耐烦的招招手,屁股在床沿上挪了挪,还是不肯走,两只眼睛紧紧的抓在小孩儿粉红的脸蛋上,口中催促道:“快快快,赶紧弄一弄,这么哭下去,我都要给他烦死了。” 丫头悻悻的缩了脑袋,心说要不是你吵着要来看,小孩估计到这会儿都睡的好好的。帮着一个老姆妈把小孩儿从被子里抱出来,那边沈延生又把脑袋挤过来看了。看了半天说:“真是狗生狗猫生猫,那小眼睛的媳妇眼睛这么大,生出来的儿子不一样是个小眯缝眼。”说着话,他口气里有点莫名其妙的小得意,仿佛是对自己这番先进结论颇为赞同,又笑微微的把下巴尖点了又点。 孩子吃了两口汤水,真的也就不哭了,老姆妈抱着他轻轻的颠了两下,嘴里呜呜嗯嗯的直哄他。 沈延生抻着脖子看,看着看着忽然心里痒起来,端详了半天那个老姆妈的动作,厚着脸皮说:“给我也抱两下。” 老姆妈看了他一眼,心里不大乐意,刚才就是,小孩儿睡的好好的,他非要撅着嘴巴亲,亲了手不够,还到被子里去挖人家的脚丫子,一挖给挖醒了,小孩儿哭起来,他还恼。 沈延生见老姆妈迟迟不把孩子交过来,心里就有点不高兴,眉毛一竖眼睛一瞪,露出唬人的凶相来:“怕什么,我又不会把他摔到地上去。” 说着,他把胳膊往前一伸,做好了强行交接的准备。老姆妈又给孩子喂了两口吃的,才小心心的把小孩儿转到他怀里,两只手虚虚的护在旁边做保护,还让沈延生不高兴的晃着胳膊肘给拒绝了。 小孩儿咂砸嘴,嘴唇粉嘟嘟的翘起来,“咿呀咿呀”的叫了两声,对着沈延生就笑,笑得声音“咯咯咯”,沈少爷的脸也瞬间就亮了,满眼得意的望了旁边的老姆妈一眼,说:“你看,他多喜欢我,还冲我笑。” 歪起的脑袋左右摆了摆,他顶着脑顶上横七竖八的几根乱毛就开始对着小孩儿做鬼脸,做了一个又换一个,小孩儿脸上的表情也跟着他变。一会儿惊奇一会儿惊恐,两撇淡得几乎看不出来的眉毛拧了又拧,最后咧开没有牙的嘴,“咯咯咯”的又是一通笑。 沈延生更高兴了,忘了前一刻还在嫌弃这小孩儿的眼睛长得不够大不够好看,抱着他就从床边站了起来。胳膊里轻轻的颠着在屋里走来走去,他视线停在小孩儿苹果似的脸蛋上,根本下都下不去。 这小孩子,这么小,小手小脚的,还没有牙,咧开嘴光会笑,真是太可爱了。 心里喜欢,他脸上更要现出来,对着孩子笑了又笑,最后忍不住伸下嘴去,在那圆鼓鼓的脸蛋上亲了一口。 小孩儿“呵呵”的眯起眼睛乐,口水黏糊糊,吐了他一脸,沈延生“哇”的一声抖了一下,胳膊差点没直接松开。 边上的丫头和老姆妈看了这一幕谁也不敢笑,个个绷着脸一本正经的默不作声,等到沈延生面带尴尬的低声说了一句:“这小孩儿怎么这么多口水。”才从口袋里摸出干净的手帕来,给自家先生擦脸。 “你们刚给喂的什么,怎么喂出这么多口水。”埋怨似的又说了一遍,他似乎对这个回礼很不满意,他是满怀着热情亲下去的,没想到被喷了一面孔的热口水。腥膻的味道不说,还有一股弄弄的奶嗅味,这让他觉得浑身不舒服。 可饶是这样,他抱着孩子的手还是不肯松开,低头看着小孩儿的脸忽而发愁忽然发笑,脖子一痒,忍不住又想下嘴。 老姆妈看他这模样又有重蹈覆辙的危险,就把手帕往小孩儿脸边一放说:“先生,你还是把孩子给我吧,抱着可累手呢。” 沈延生怕她跟自己抢,揽着小孩儿把身子一扭,说:“你们女人都不嫌累手,我才抱这么一两下有什么累的。” 说着,抱着小孩儿往自己屋里去,屋里有唱碟机,他想给放几支小曲子来听。 一堆人巴拉巴拉的从客房跟到卧室,都是怕沈延生一个人应付不过来。及至他腾出一只手打开唱碟机,又跟着音乐得意洋洋的摇起脑袋晃起屁股,这一拨人才略略的松了口气。 可惜好景不长,一会儿的工夫,沈延生站在原地不动了。鼻头尖东耸一下西闻一下,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于是问道:“你们有没有闻到一股骚味?” 老姆妈跟着嗅了嗅鼻子,说:“好像是有点,还是尿骚。”说着,她把眼睛向下一瞄,果然,银灰睡衣的下摆上已经湿了一大片,水渍一点点的往下渗开,那痕迹还在不断的被扩大。 老姆妈“哎呦”一声,指着沈延生叫起来:“先生,他尿啦!” “什么?你怎么不早说!”沈少爷脸色唰啦白下来,接着动作迅速的把小孩儿塞给老姆妈,可是太迟了,小孩儿尿了他一肚子,把那一整片衣料都淹成了深灰。 抖着睡衣直跺脚,他这回是真生气了,挥动着胳膊把人从自己屋里赶出去,大门一关,彻底不见。 老姆妈看他气急败坏的样子,抱着小孩儿往客房里回,一面又叫丫头去找了替换的衣服给送去。一番忙碌下来,楼底下响起了一阵汽车引擎的声音,是家里的司机回来了。 几个丫头开始张罗着准备午饭,这时候有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踢踢踏踏的踩着马靴一路进到了厅内,马靴后头上着马刺,走起路来嘞嘞作响,丫头端着汤碗从他跟前过,立马就被那周身的寒气惊得脖颈一缩,低着头往边上一站,口中轻声唤道:“赵师长,您来啦。” 赵宝栓伸手一抹头上的帽子,交在丫头手里说:“你们沈先生呢?” 丫头犹豫了一下,小声答道:“先生刚才让李副官的儿子尿了一身,估计这会儿在洗澡了。” 什么?被尿了? 赵宝栓一听,脸上绷不住当场就哈哈哈的笑起来,这小白脸多爱干净,没事就总要洗澡,这下好了,让童子尿浇了一身,可不得恼死他! 轻着步子上楼,他找准了房门连门都没有敲一下,拧开门锁就往里进,果然,床上摆着一套备用的新睡衣,房间里还悠悠扬扬的飘着小调子。 赵宝栓用力的在空气中嗅了两嗅,一面笑微微的朝浴室里走进去。 沈延生仰脸躺在浴缸里,一条腿踩着瓷白的边缘,脸上罩了半张毛巾。听见动静,还以为是丫头或者老姆妈,很不耐烦的摇了摇手说:“别再跟我提这事情,孩子你们谁乐意抱谁抱,别养坏了就行。” 赵宝栓侧身往缸子边上一坐,手伸进热水里,揪住他一颗乳头拧了一下:“怎么这就洗了,童子尿可金贵的很,不多在身上沤一会儿?” 沈延生脊背一颤,抓下毛巾露出两只眼睛,等看清赵宝栓的脸,手里的湿毛巾也毫不客气飞出来,当胸砸在了人挺括的制服上。 “你喜欢你自己沤着去!” 赵宝栓“哗啦”一声捞起半捧水,指头揪住他红白的脸蛋向外一扯:“小媳妇,你什么时候也给我生一个?到时候就是天天尿我,我也乐意。” 生?生的出来? 沈少爷一翻白眼,抓过赵宝栓的手猛的就是一口咬,咬出一正圈牙印子,随即恶狠狠的把脸一扬说:“自己没本事生儿子,跟我讨什么?” 赵宝栓眼睛一眯,忍着手上的痛道:“怎么叫我没本事,我可没少往你屁股里打种,你倒是能把肚子给我吹起来看看啊?” 沈延生听他说的这样露骨,脸上一红,雪白的胳膊从热水里滑出来,摁在人胸口上使劲一搡:“猫撒尿一样还敢往外说?” 赵宝栓笑了,起身把两条胳膊压进水里,抱住沈延生光滑的脊背就往外捞。 “我有阵子没来,你这是想我了?” 说完,他抱着光溜溜的沈少爷进到卧室,把人往床上一丢再欺身压过去,嘬糖似的舔了对方的嘴唇。 沈延生在他的逗弄下呜咽一声,半闭着眼睛用两条胳膊环住人脖子,拉近距离的同时,光溜溜的白腿也顺势的缠到了他身上。 口唇交叠的吃了对方嘴里的唾液,沈少爷脸色红红的小声咕哝道:“我就是想你了,不行吗?”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到这里就基本写完了,这章写的很匆忙,可能很多错字或者不通顺的地方,先发着,等我回头有空了再回来改吧……然后非常感谢一直来看的妹子们,谢谢你们的支持o(n_n)o哈哈~这章到这里必须打住,很突兀我也知道,但是再往下写就是午夜场了,捶地,我现在有点小困,实在不想看他们啪啪啪啪,所以就让他们没羞没臊的自己交流去吧!!!等写下一本民国的时候再见!!!么么哒!!!!! 番外四 这一年的春天来的比往年都要晚一些,刘为姜站在回廊上向外望,看见院角上几株杜鹃开得正盛。金色的阳光斜斜的从漆成鸡油黄的屋檐上切下来,照的那些深粉的花瓣绚烂异常。 杜鹃花旁边,站了个十三四的小姑娘,穿一件红底兰花的小夹袄,身材壮实。看见回廊上的刘为姜,她随即扭过身来,面带微笑的对着他一抿嘴唇,半截白胳膊举向空中,压下半条细树枝。 树枝上有她早就看好的一丛杜鹃,跟周围那些带粉的颜色不同,这几支开得特别艳。好像不小心挤多的颜料板子,怕浪费就草草的全都抹在了同一个位置,于是颜色叠颜色,颜色压颜色,红得不能再红。 小姑娘看看刘为姜,脑袋俏皮的一歪,然后回过头去把白胖的手指一开一合,咯吱咯吱两声响,手里的小剪便把那特别的艳丽裁了下来。小心的把这一抹尤其漂亮的风景装进旁边的长脖子瓷瓶中,她迈开一双玫红的圆头布鞋,开始往回廊里走。 刘为姜站在原地,目光定定的注视着她手上的杜鹃花。这花开得像喇叭,黄灿灿的花蕊顶着头上一点红,仿佛粉纸里包了一小搓细细尖尖的洋火。 现在是春天了。从人手里接过瓷瓶,他暗暗的想,春天了,是不是该带那个人出去逛一逛。 端着瓷瓶走过一截绕院的回廊,最里面的房间藏在光线寥寥的角落里。比起外面阳光普照的温暖,这里的温度显然要低出许多。两道苍白的墙壁空荡荡的向前夹行,刘为姜手里的这一丛红便成了漫天春光的唯一记录。 他总是会在季节交替的时候带点东西进来,有时候是水果,有时候是花草,好像是为了告诉那个人外面的时间还在流逝一样,又或者,这仅仅是他在给自己的生活做标记。一年有四个季节更替,看过花开花谢,轮回一次,第二年又是一样的花开与花谢。 白墙的尽头,一扇大门带着锁链,刘为姜把瓷瓶往口袋里一踹,开始用钥匙捅那几口深黑的锁眼。他不怕那个人跑,他也知道他根本跑不了,但他就是不安心。好像吝啬鬼之于自己的传家宝,千方百计的想要用掩藏的行径来增加自己的安全感。他也知道自己这样做很无聊,但是他又想不出个确切的理由。只是他想这样做,他就去做了,所有的决定都是一念之差。 锁链划过带栅栏的大门,悉悉索索的声音刮出一串寂寥的响,刘为姜又把那几个锁头从里面重新上了锁,然后留下钥匙在大门附近,两只手捧着瓷瓶继续往房间里进。 房间的摆设相当简单,基本上只有床这一样家具。床上躺着的人他看了无数次,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几乎天天都来。每次来只是看,偶尔实在想说话,也会有一句没一句的说上两句,但是鲜少有回应的时候。 “队座,春天了。”站到床边,他向下俯视,脸上几乎没什么表情。他也是不需要表情,因为不管他高兴还是难过,总不会有人愿意来了解。 熊芳定躺在床上,身上被子盖得很平整,两条胳膊压住身侧,常年不见阳光的脸上总是少有血色。这一年的时间里他瘦了不少,深眼眶削面颊,几乎有点瘦骨嶙峋的意思。然而刘为姜看他,却还是那副面孔冷淡的模样。 囚禁的最初,熊芳定很愤怒,常常口不择言非打即骂,为了不让他有别的念头,这房间里的家具摆设也越来越少。动作轻轻的从瓷瓶里拔出盛开的杜鹃花,刘为姜把那些深颜色的花朵从细嫩的枝叶上摘了下来,柔软的花瓣裹住当中的细丝似的花蕊,东倒西歪的送到了熊芳定的嘴唇边。 “杜鹃都开了。”刘为姜的声音有点低沉,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吐字清晰。熊芳定喜欢听他跟自己做汇报,因为他总是能把事情分析得井井有条。加上这样一把沉稳耐听的嗓音,光是听他说话,仿佛也带点享受的意思。然而这享受只放在过去,现在再听,无疑就是阿鼻地狱的索魂令。 忍无可忍的,熊芳定的眉毛皱起来,紧闭的双眼也开始微微的发出颤抖,嘴角细微的扭曲了一下,他猛地睁开了眼睛――刘为姜的杜鹃已经压到了他的嘴唇。 “我带你出去吧。”青年的目光很深,定定的望下来,好像两粒黑曜石,嵌在苍白的脸孔中。 熊芳定沉默的看了他一会儿,嘴唇边的杜鹃还在不停的碰触与摩擦,淡淡的花香随着搔痒的感觉撩动沉寂的嗅觉与触觉,熊芳定极其克制的当着青年的面做了个深呼吸。 你到底在想什么。 这个问题他无数次的想问,但是又觉得答案根本就毫无意义。就算是刘为姜能讲出一个可以使他信服的理由,他断掉的腿也不会因此而重新长出健康的血脉。他摸过自己的腿,在深夜里没有人的时候。他的腿死了,好像两条累赘而多余的死肉,冰凉的,毫无生机的,摆在该有的位置上。他摸着它们就像抚摸一具陌生的躯体,这躯体跟他毫无联系,只是空长在那里,是一件可笑的装饰。 每隔一段时间,刘为姜就会把他背到院子外面去晒太阳,院子里光线充足,是小屋的灯光所不能比拟的亮度。晒太阳的时候,是这一年里最明媚的一天,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这样的渴望自由,作为一个拥有自由的成年人,他怎么会想到自己会有这样一天。 不用金银,没有山珍,光是呼吸新鲜的空气,看看那些或红或绿的花朵与枝叶就足以让他由衷欣喜。 怎么会有这样一天。 坐在回廊上往外面看,他屁股底下摆了一张宽椅子,四面里垫着几个软垫,坐久了也不会难受。 “冷么?”刘为姜蹲在地上,两只手摁在他的断腿上四处的揉,揉得他几乎有些发麻发热的错觉,但也只是错觉。举起目光投向院内,摘杜鹃的小姑娘还在,系了个竹绿的围裙在腰上,白嫩的胳膊下搭着一只小簸箕。 看见回廊上的两个人,她光是笑,笑得眼睛弯弯的眯成小月牙,然后又羞涩的低下头专心的捡起簸箕里的小青菜。 熊芳定上一次见她,还是穿厚棉衣的时候,小姑娘刚被刘为姜买回来,顶着一脑袋雪花片,两边脸颊冻得通红通红。她不会说话,也没有名字,刘为姜叫她一声哑娘,就留她在家里照顾饮食起居。 熊芳定想过要给刘为姜说一门亲事,毕竟这青年跟了他这么多年,是该对人家有所回报。然而这好意也像冬天的融雪一样,季节更替,从此一干二净就此消失。刘为姜要害他,也是真的害了他,害得他断了腿没去处,活的比个死人更要屈辱。望着哑姑娘胖胖的脸蛋,他忽然想自己大概是知道了青年为什么要留下他一条命。 因为只要他活着,这种屈辱的报复就永无止境。 可是没道理啊,刘为姜为什么要报复自己呢,是因为过去的忽视么,还是他心里长存的蔑视? 因为觉着这青年根本就是件值得使用的工具,现在工具滑了手,终于伤了他的身体? 熊芳定并不认为自己是个十足的好人,好人在这世上都是活不长的,所以他想做个长命的坏人,无奈,现在命是长了,他却不能算个十足的人了。 哑姑娘挑青菜,小簸箕就揽在小肚子上,小肚子微微隆起些弧度,绷住外面竹绿的围裙,更显得那弧度刺目而明显。 她怀孕了。熊芳定想。 一张椅子跳着季节来坐,等到熊芳定再到院子里,春季的薄衫又换成了厚实的衣裤,院子里没了杜鹃,也没了挑青菜的哑姑娘,刘为姜告诉他,哑姑娘在后面的房子里养着呢。熊芳定想起她隆起的肚子,觉得这事情终于要往正道上走了。只是这青年不知道还会痴缠着自己到几时。或许明天,或许明天的明天,也许等到哑姑娘肚子上的弧度平复下去,这个答案就能彻底明了了。 秋天之后,天气凉得很快。刘为姜总说他手脚冰凉,事实上,他的脚一直就是凉的,就算是春日里晒着大太阳,也从来都没有暖过。 刘为姜怕他夜里睡觉冷,总会带着枕头来过夜,两个人挤着一条被子睡,睡得沉了,就会缠手缠脚得分不出你我。他不能动,当然不会去主动去缠人,都是刘为姜自作主张。偶尔缠得实在厉害,他们还会打架,只是规模都不大,仅限在狭窄的被窝内,面红耳赤的推推搡搡。 熊芳定不会在力气上输过刘为姜,他输在身体不自由,所以当肢体纠纷进行到最后变成难以启齿的亵行,他就会格外生气,可刘为姜不怕他生气。他只怕他冷漠的无视,看他好像透明的空气。 第二年过年的时候,刘为姜带着个奶娃娃来看熊芳定,孩子很小,裹在一条红棉被里,露出圆滚滚的小脸蛋。刘为姜抱着他,脸上难得的有了点生气,两只眼睛自内向外的放着光,他就像所有从青年蜕变到父亲的男人一样,用带着怜惜的目光,重新审视着包括孩子在内的一切。 熊芳定还是躺着,一动不动,他不想动。他知道自己不能这么浑浑噩噩的下去了,他该考虑自己的以后,如果这个以后还存在的话。 刘为姜把孩子放在他身边,自己坐下去脱着脚上的鞋,然后剥掉外衣热烘烘的钻进他的被窝,把孩子抱过来,摆在他们中间。 小孩的手从被子里钻出来了。雪白的手臂,胖乎乎的,像一截嫩藕。 熊芳定说:“哑娘呢?” 刘为姜用指头逗着小娃娃,眼睛里闪过一丝罕有的笑意:“回乡下去了。” “什么时候回来?” “不回来了。”抬眼望向一脸惊诧的熊芳定,刘为姜说,“我给了她一笔钱,她生完孩子就回乡下嫁人去了。” 青年明明说着这样一件怪诞的事情,口气却稀松平常的再也普通不过,熊芳定难以置信的盯了他几秒,抖着嘴唇开口道:“……你疯了么?” 你疯了么! 挣扎着挥起手臂掷过去,愤怒的动作在空中遭到了青年的阻止,牢牢的攥住那即将压下的手臂,刘为姜的表情异常镇定:“我爱你。” 简短的一句话掷地有声,顿时震得熊芳定瞪大了双眼,同时厉声斥责道:“说什么疯话!” 青年报复他的理由他想过很多条,但没有一条像这条一样令他感到震惊。他不能接受这样的解释。偷换他的前程,摔断他的腿,关着他在这房子里两年多,居然是只因为一句荒诞无稽的“我爱你”。没有人爱得这样自私。 对于他的愤怒,刘为姜并没有过多反应,他就像个吐出秘密的孩子,满足得对自己终于寻见的答案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伸手揽住熊芳定和当中的孩子,他用脸蛋贴着他的脸颊,自言自语的低声说:“睡吧,等睡醒了,我再背你去院里晒太阳。”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