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耽美 >手足无错 > 手足无错
错误举报

分卷阅读26

    手足无错 作者:红尘紫陌

    理。办法总会有的,若我明日筹不来钱,不如就把我那块端砚拿去琉璃厂卖掉,换些钱先给娘养治吧。”

    这家人,活得捉襟见肘。楚耀南倒是横定一颗心,明天一早,他一定想方设法去筹措钱,不然这种日子如何过下去呢?

    “兄长嫂嫂,小弟有几个要好的朋友,不如我明日去借些来周转,日后再还。”楚耀南说,话出口,有些含糊,朋友他倒是有,可是若他出面,怕是暴露行踪,老头子就要来抓他回定江打断腿了。

    “回房睡觉去!这个事不必你操心!”大哥怒道。

    大嫂拉拉他的衣袖,示意他不必再说。

    卓铭韬深吸口气,郁闷地转身回房。

    “大嫂!” 楚耀南摸摸袖子里,还有几枚钱,就趁大哥离去塞给嫂子说:“今天在天桥套圈赢来的,就这些,买几块煤饼吧。”

    看楚耀南跳个脚揉个耳朵取暖,大大的眼睛困惑地望着大哥的背影,冻得不停地吸着鼻子,撇撇嘴满是抱怨,嫂子心疼道:“你大哥就是这个脾气,仿佛上辈子同钱有仇。”

    “春宝儿娘,是家里煤饼子烧光了吧?”跨院那边的李大婶披个袄走来,也不寒暄,提个篮子,放些柴禾和几块煤饼,感动得大嫂落下泪来。

    “出门在外都不容易,远亲不如近邻的。”李婶子说,热情诚挚的话语听得人心里暖暖的,煤饼没烧,却不觉得冷了。

    “兵荒马乱的,都是天杀的小日本闹的,都是逃难在外,互相帮衬是应该的。”

    一篮子宝贝的煤饼,楚耀南看得心酸,曾几何时,连这煤饼都要当作乌金捧在手里了,只是他二十年来,黄金饼都不曾看在眼里,却偏偏自己赶来受这份贫穷,想来就无奈。

    他帮嫂子提个竹篮去厨房笼火,呛人的气味令楚耀南咳嗽不止。

    这边在拢火,他蹲在炉膛旁,感觉那丝暖意。

    “兄弟你这份心意嫂子领了,只是你大哥绝对不许借钱的。若他肯开口,何至于到今日的地步?想昔日沈家的家业富足时,一家人也是勤俭度日,这攒下的积蓄不及花,就被炸没了。炸掉房子的第二日,有个洋行的人仰慕他的名气,邀他去什么洋行做事挣大钱,他就是不肯,说是那个洋行和日本人有关,不吃嗟来之食。”

    楚耀南心一动,忽然记起惠子透露的消息,仿佛日本人想要大哥去做事,大哥不肯。

    一个人一无所有,饥寒交迫,却还能固执到如此,倒也难得。

    国破,家亡,多少同胞一夜间倾家荡产,家宅被炸得瓦砾无存。又有几人如大哥这般顽固?

    “废墟里能寻出的东西,就这些了,那块砚台,是公公昔日之物,留得念想。”嫂子哽咽道。

    楚耀南说:“嫂子,不如那块砚台让我去卖吧,琉璃厂我认得个店掌柜,或许卖个好价钱。”

    楚耀南抱个狐狼皮褥子来到大哥房里,钻进大哥的被窝里。

    那被窝里虽然凉,却有大哥身子的暖意。

    大哥将他抱来的冰凉厚重的被子压在身上。

    被子窄,大哥为他掖好被子角,他就紧贴去大哥身后,开始脱内衣。

    大哥皱皱眉头看他,满脸疑惑。

    楚耀南身下是那暖暖的狐狼褥子,脱个光溜溜的如条鱼钻进被子说:“自幼养成的习惯,穿上累赘反睡不稳了。”

    “睡吧!”大哥说,侧翻过身去,牵动那略窄的被子,他只觉一阵凉气袭来,打个喷嚏。

    “冷吗?”大哥忙将自己的被子往他身上多盖些,反露在风里。

    他一个翻身凑贴去大哥身后,将个脸贴去大哥后背,就觉得大哥身子僵硬了,自己忽然觉得很好笑。

    大哥一动不动,他就搂住了大哥的身子,那脊梁骨笔直而硬,身子却暖暖地。

    他打破沉寂说:“哥,还是小弟寻份活计吧,在家里游手好闲的总不好。传出去让人笑话。”沉默片刻,大哥拍拍他的手背说:“我看你的文章还有些功底,不如明日和校长说说,去教书吧。”

    仿佛天下所有做生意的人都是下九流一般,楚耀南心里不服,深咽口吐沫。

    见他不语,大哥问:“怎么,不愿意?”

    “那几个钱,什么时候能够给母亲治病?”他嘀咕了抱怨。

    大哥翻过身,面对他,因离得紧,眼眸深邃得幽亮,一本正经道:“小弟,或许你有些本领经商,但是你年少,大哥怕你一入商界无法把持,是非难断,误入歧途。世道艰难,但人总是要有自己的一份操守,所以,大哥宁可守了贫穷,也不想你出错,日后九泉之下对爹爹无法交代。”

    楚耀南看那目光,凛然而咄咄逼人,没了白日里那文质彬彬的文弱。

    他无奈哼了一声说:“小弟明白的,君子固穷,不为五斗米折腰。大哥不喜欢,小弟就依大哥安排了。”

    心里还是不快的,只是暗恨这人迂腐得令人生厌了。这不是打肿脸充胖子吗?过得捉襟见肘的日子,有病无钱医,一家老小饥寒交迫,还不许借钱,也不许赚钱,难道等死吗?他深深吸口气,转过身,却听大哥一句威喝:“不服吗?”

    “不,不敢!”吓得他一个激灵,仿佛寒气钻入被窝激到他骨子里一般。心里也暗骂自己,为什么怕他?若是爹爹膀大腰圆的发怒时令人害怕也就罢了。

    “小弟,大哥家这河沟浅,或装不下你这条龙。但是进这个门,就要从这里的规矩。”

    他不情愿地“嗯”了声,大哥为他掖掖被子,却试探着如他一般伸手搂紧他的腰,睡下。

    一觉醒来,不见了大哥。楚耀南睁眼,听到大哥吸溜鼻子的声音,不住咳嗽。

    隔个帘子,大嫂抱怨的声音:“怎么头烫成这样,不要去学校了。这么大的人怎么被子也盖不好?”

    楚耀南翻个身,才发现竟然大半个被子被他压在身下,大哥那边怕一夜都不曾睡稳,被冻到了。他睡觉不老实,娘夜里都要为他来掖被子角,怕他冻到。

    “不妨事,我去学校,还要支钱买煤呢。”大哥说。

    起床来吃口粥,清可见底。

    堂屋里老太太的呻吟声更紧,春宝儿的哭声:“娘,饿,饿,要吃芝麻烧饼。”

    他想,总不能坐以待毙,就冲进堂屋招呼春宝儿说:“春宝儿,过来,小叔有办法让你不饿,小叔会打鸟,带你去捉麻雀烤了吃。”

    春宝儿眼睛一亮,仿佛看到香喷喷的烤肉,立刻不哭了。

    蓝帮在北平的分舵坐落在白塔寺旁,叔侄二人寻来,只远远徘徊地望着,楚耀南脚下犹豫。

    不过几个月前,他来北平,那盛大的场面风光无限,来迎接他这个蓝帮少主。可如今,迈进这一步要何等的代价?门口出来老宋,戴个礼帽嘻哈地同旁边的兄弟说笑,楚耀南心里一揪,咬牙离去。

    三和洋行,门口日本人在送客,点头哈腰的“哈依哈依”,头都要扎去地上一般。

    春宝儿拾起小石子就要砍去,狠狠地骂:“小日本,没好心眼,炸了我们的房子。”

    楚耀南忙拦住他,心想,就算找到惠子,又如何?日本人的钱,即便惠子是本份的生意人,也同情中国的遭遇痛恨军国主义的胡来,可毕竟是日本人的钱。想到这里,只得作罢。

    从白塔寺走到老王府胡子卿的住宅并不远,巍峨的庭院依旧,只是胡少帅早搬离此地。他在门口迟疑不定,春宝儿问:“小叔叔,我们去哪里打麻雀,春宝儿走不动路啦。”

    叔侄二人坐在路边的台阶上,雪依旧在下,扬扬洒洒的。

    春宝儿说:“打来麻雀先给奶奶吃,奶奶吃了,腿就不疼了。”

    他的手触到怀里那块儿大哥的宝贝端砚,心想去琉璃厂还很远的路程,抬头,恰见一座赌局,心里暗喜,来钱的路数就有了。

    。。

    82、大显身手

    他生得俊美,一双迷倒众生的桃花眼,粗布棉袍也不能掩饰骨子里带出的高贵,当他一手提了袍襟带了春宝儿大摇大摆的步入赌局时,立时惹来无数目光的关注。

    他在门口从容地掸掸袍襟上的雪花,又为春宝掸掸头上沾的雪片。

    春宝儿紧紧拉他的衣袖低声提醒他:“小叔,若是爹爹知道就不得了了。”

    楚耀南并不看春宝儿,目光含笑扫视四周,似同人打招呼,只低声对他说:“闭嘴,装哑巴。”

    他并不说话,坐定在一张牌桌前,将一块用手帕包裹的方方正正的沉甸甸的东西稳稳放在眼前的桌案上。

    有伙计过来伸手要验,他一手按住,抬头笑望那人一眼,目光逼得伙计心里恍惚,竟然不敢坚持了。

    头一把下来,大家都在压大,他却选择压小。

    身旁一人用臂肘碰碰他提醒:“兄弟,都连着六盘小了,这局老天爷打盹也该醒了,肯定是大了。”

    他只含笑,坚持不动。

    再开局时,众人的眼珠子几乎掉在桌案上,果然是“小”。

    看着一把钱推在他面前,楚耀南不惊不喜,也不侧头看,只一把推出去,继续压“小”。

    开牌的小弟看他一眼,吆喝招呼大家下注,又不禁看他一眼,他却气度闲然,从赌注里拿出一张钱吩咐春宝儿:“去,门口买个烧饼夹驴肉吃,不许跑远。”

    再开局,依旧是他赢钱。如此大大小小变换几次,楚耀南如有神助。

    护场的几名打手面面相觑,缓缓围上,楚耀南气定神闲,淡笑道:“我生下来就玩骰子,没学会识字,先学会耍钱,定江上下,怕没一两个是我对手的。在北平地面上,不敢讲,但在你们这赌馆,雕虫小技还是绰绰有余。”

    一人上手就来擒他,他一把按下那只爪子,手帕包裹的硬物狠狠拍下,一声嘶厉的惨叫,慌得赌场内人四散而逃。

    从楼上下来一色黑亮油绸短衫白色袖口的打手,簇拥长衫马褂叼个烟斗的中年人,颧骨高而微红,戴副眼镜,在楼梯口打量他。

    “先生,我们老板请您过去说话。”一名打手过来客套道。

    “这里很好,别耽误我发财。”

    “先生,请您……”那人话音未断,楚耀南伸手打住道:“北平八大行派,这白塔寺地面上,商三爷的地盘吧?”

    那人一惊,机警地问:“那兄弟是……”

    “鄙姓秦,秦溶,定江,青道堂,不大不小。”

    那人陪笑退下,不多时长衫马褂的中年人亲自来请他。

    他起身,拱拱手道:“这位大哥,得罪了,小弟出门在外,遇到意外,暂时缺钱周转,借贵地发财。”

    “敢问,小兄弟你姓秦,那蓝帮的秦爷……”

    楚耀南只斜眼看他笑,笑得诡异,反问道:“秦老板的儿子,能落魄到这三流的赌馆来混生计吗?”

    目光就留在那人眼上笑,那人心领神会,吩咐手下送金条给楚耀南压惊做见面礼,楚耀南拱手道:“这倒不必,我凭本事挣点钱,借贵宝地就感激万分了。”

    他拱手走,恰小侄儿春宝儿叼个驴肉烧饼归来,香喷喷的芝麻味夹着酱肉香,很是馋人。

    楚耀南起身掸掸袍袖带他离去,那沉甸甸的物也拿在手上。

    出门时,是几名赌局的伙计点头哈腰地送他叔侄离开,掌柜的亲自出来相送,拱手道:“秦大哥需要什么尽管来小店拿,谢大哥照应生意了。”

    楚耀南笑着拱拱手说:“掌柜的客气了,后会有期!”

    也不肯坐掌柜的给他备下的车,只喊辆黄包车向前驶去。

    车轮在积雪上压出道道黑色的痕迹,湿漉漉的雪泥飞溅去两侧。道旁行人行色匆匆,偶尔汽车鸣着喇叭驶过。

    小侄儿好奇的开口问:“小叔叔,青道堂是什么地方?”

    楚耀南看看埋头如骡子般猛跑的车夫,故意压低声音对春宝儿神秘的说:“是小叔叔在定江的家。那里可气派了,比这里气派,那里的赌场,豪华像宫殿。”

    他看着瞠目结舌的侄儿,揉揉他头顶的一撮毛说:“风大,不要说话。”

    将自己脖子上那条大哥的围巾裹在小侄儿的头上,带他在半途下车,为他买了一张白面发饼,普乌方的酱肉,猪耳朵,京八件点心。

    “小叔叔,那些伯伯认识你吗?为什么送钱给小叔叔,小叔叔为什么要说自己姓秦呀?”春宝儿问个不停,楚耀南心里窃笑。凭这赌场的掌柜,即便是商三本人,怕也不敢去问秦老大是否秦家的二公子光临他的小店赌钱。

    他低声吩咐春宝儿说:“不许告诉你爹爹呀,你自当什么都不知道。”

    顺手将那块帕子抖落开,露出半块砖头,扔去路旁。

    “小叔,不是砚台呀?还当是爹爹那块砚台呢。”春宝儿惊讶道,楚耀南刮他鼻子说:“小叔舍不得。”

    回到家,恰大哥大嫂在送大夫离去,中医的郎中穿个长衫,山羊胡,低声道:“寒气侵骨,病去如抽丝呀。”

    楚耀南闪去一旁,躬身而立,待大哥送走客人回来望他时,他才说:“大哥,小弟回来了。小弟寻了一份差事,杏坛执教,同大哥一样了。”

    原本大哥脸色责怪的神色变成惊异,问:“如何寻到,如此快。”

    楚耀南边随他进屋边兴高采烈解释说:“有位朋友,在洋行做工,他的老板的儿子要学法语,正在找位家教,就引荐了我。见面一谈,就妥了,还预支了当月的薪水。”

    他得意地炫耀,钱放在桌案上教给嫂嫂时,众人都惊了。

    “如何这么多钱?”嫂嫂问。

    楚耀南眸光一转说:“自然是物以稀为贵了。那位老板定是要个法国留学回来的还要会英语、西班牙语的中国人。听说寻了三个月都没找到。”他忙解释道。

    “呦,小弟有这么多本领呢。”嫂子感叹道,满是钦佩地看他。

    “下次不要乱花钱。”大哥沉了脸道,丝毫没有欣喜的模样,楚耀南不由失望。

    “开饭啦,开饭啦,这些吃的够吃几天了。我一样切点给前院的李嫂子送去,顺便还煤饼。”大嫂兴奋地说,楚耀南才看一眼大哥的背影,总觉得单薄得很,忽然顿悟问:“大哥,你的棉袍呢?怎么这么冷的天穿单衫?”他记得大哥还在发烧生病的。

    大嫂一把拉过他示意他轻声,躲过老太太才在外面告诉他:“给老太太看病,你哥把棉袍当了些钱应急,嫂子这就去赎回来。”

    楚耀南心里百感交集,看着大哥不停地打喷嚏,病得蔫蔫的样子,忍不住的心疼。

    老夫人不便下地,一家人围在老夫人炕上吃晚饭。

    炕烧起来,烧得热,屋内暖暖的。吃到一半,春宝儿已经笑得眉毛弯弯的,一副满足的样子,老夫人也笑得合不拢嘴。李嫂子将自家做的白菜粉丝汤送来半锅,寒暄几句离去时,大嫂送出门,就再没回来。

    半盏茶的功夫,大嫂才归来,强扮个笑脸说:“他李嫂子跟我借个鞋样子,耽搁了会儿。”

    又对楚耀南说:“吃好了吗?你大哥吩咐你,去书房见他。”

    大嫂担忧的目光,楚耀南看出些不祥。

    “春宝儿,你爹吩咐你也去。”嫂子说。

    春宝儿困惑地张张嘴望着母亲。

    楚耀南探寻的目光看着嫂子,老夫人插话问:“媳妇,出了什么事啦?”

    大嫂慌忙说:“没什么,怕是看他们叔侄跑出去一日,要考功课呢。”

    但楚耀南心知绝非如此简单,含糊地想,难道大哥察觉到什么?

    他拉着春宝儿进到书房,屋里没有升炉火显得冰冷。

    “跪下!”大哥一声喝,春宝儿毫不犹豫噗通跪下,拉拉楚耀南的袍襟。

    83、鲍鱼之肆

    楚耀南心中有鬼,偷眼窥大哥的脸色,阴沉如雪中的天空,黯淡无光,蕴蓄怒意。

    他心慌乱跳,不知如何眼前这文弱书生般的大哥反比膀大腰圆的养父更是可怕。

    春宝儿跪下,讪讪地喊声:“爹爹。”,声音发颤,眼泪汪汪。

    楚耀南只得跪下,虽然心里不服,表面还是要做出个恭顺的样子,心里想,看在你是哥哥,跪就跪吧,多少有些不很心甘情愿。却还在揣测大哥可是发现什么端倪?但也不信自己会在哪里露出马脚,只是看小春宝儿的神色,应该还没有出卖他。

    “手伸出来!”大哥一声喝,是对了春宝儿吩咐,春宝儿哇的一声大哭失声,颤巍巍地伸出双手,勾缩个手心,被大哥扯过狠狠就打了几下,疾风暴雨般,不待他恍悟,春宝儿已经痛哭失声,大哥却停住手。

    “春宝儿犯了什么错?”楚耀南一把揽了春宝在身后,仰视大哥不服道。

    他跪着,大哥立着,眼前的兄长一身单薄的夹衫直垂在脚面,如一根屹立笔挺的柱石,垂个眼,冷冷肃然地俯视他,却对春宝儿问:“知道爹爹为什么打你?”

    “呜呜,没读书,同小叔叔上街去耍。”春宝儿呜呜咽咽,楚耀南有些心惊,捅捅春宝儿替他强辩:“是小弟带春宝儿出门去的,出门前,那篇《孟子告子上》背得烂熟于胸了。”

    卓铭韬深吸一口气,怒色溢于言表,一把扯过小春宝儿的手掌扳平,又狠狠打了几记,问:“还有!”

    大嫂进来,眼泪汪汪的,心疼地搂过春宝儿道:“打几下就罢了,春宝儿出去耍,我是应了的,他读罢了书,又是他生日,和小弟去外面散散心也没大错。李婶子只是说,看那桥下地摊赌钱的人的背影像他叔侄,可也没肯定是。你这不问就打,不要冤枉了他叔侄。”

    楚耀南灵机一动,心里倒是宽了许多,真是多亏了大嫂通风报信,否则险些不打自招了。原来是春宝儿生日那日惹出的乱子,邻居家嚼老婆舌头,大哥如此动怒,他也猜出几分所为何事。

    “大哥,是小弟不好,不要打春宝。只是看到桥下几个人赌棋,因喜欢下棋一时手痒痒,就试了几盘,一举两得赢来些小钱买糖果哄春宝儿开心,也是凭本领挣得的,不知有何不妥?”

    大嫂一听,同大哥面面相觑,趁大哥发怒前忙劝说:“哎呦,兄弟你可真是,那赌棋也是赌呀,逢个‘赌’字家规都不许的。难怪你哥哥发这么大的火气。”

    卓铭韬一把扯过春宝儿的手就又要打,慌得楚耀南去护,和大嫂扑来的头撞去一处,疼得哎呦的惨叫,搂了春宝儿争辩说:“大哥若打就打小弟吧。钱是我去赌的……”

    “钱是套圈得来的?”卓铭韬喝问,春宝儿吓得周身瑟缩,楚耀南惭愧道:“是我嘱咐春宝儿这么讲,怕大哥怪罪。”

    “爹爹,孩儿错了,孩儿再不扯谎了。”春宝儿哭哭啼啼的投降,楚耀南心里这个懊恼。

    大哥立在他面前,提着那柄油光的戒尺,指指他。

    楚耀南咬咬牙,面颊憋得通红,旁边是六岁的小侄儿,更有嫂子,他却如个小学生般被大哥打手板心。

    他徐徐伸出左手,忽然觉得不妥,平日他是左撇子,打伤了左手多有不便,就又忙撤回左手不情愿地缓缓伸出右手。

    “两只手!”大哥喝骂,也被他孩子般的举动气得哭笑不得。

    他紧咬了薄唇,仰头可怜兮兮地望大哥,哀哀的目光含泪道:“大哥,小弟下次不敢了。念是初犯,求大哥饶了这遭。”

    卓铭韬就低眼看着他,眼神中满是愤恨、轻屑,静静的,不做答,也让楚耀南在那无可抗拒的目光中缓缓举起双手。那戒尺挥下,他猛地撤手,戒尺打空,大哥羞恨瞪大眼。

    “哥,哥,轻一点点。”楚耀南深抿几下唇,缓缓再抬起手。

    眼看大哥手中戒尺打下,打在手心热辣辣刺痛钻心,他倒吸口凉气,呻吟一声,那戒尺再次挥下。

    “啊!大哥,大哥,啊!”他喊着,刺痛的叫嚷求饶,眼泪滚滚而下,相形昔日养父气急败坏时的暴虐,这几下手板委实不算什么,倒是令他揪心的痛。

    他躲闪,又在大哥沉稳阴冷的目光逼视下举起手送过去,他咬牙,却抑制不住泪水。

    “春宝儿他爹,就饶过小弟吧,念他初犯。”

    卓铭韬狠狠瞪着他骂:“若不是念他初犯,早就打断腿!”

    手心火辣辣蛰咬般痛楚难忍,大哥停住手问:“说,错在哪里?”

    “下次不去赌棋了就是。”

    又是两下打在手心,他哎呦的惨叫,然后委屈含泪的目光惶然看向大哥。

    若说不对,还要打。他求救般看嫂子,嫂子揉揉泪说:“你也是,怎么不好,还教春宝儿说谎。”

    真是该打了,大哥自然不肯放过,按他的手在桌案上,剁肉般狠狠打几记,眼睁睁看那手心红紫色,渐渐肿起如熊掌一般厚。小时候顽皮,费先生也只拿戒尺高举轻落吓唬他几次,偶然急恼了,也是揍在屁股蛋上,肉厚,不曾领教戒尺在手心发威的威严。

    “去,庭院里跪着去,背书!就把《孟子告子上》中的《鱼我所欲也》背上一百遍,不背完不许起身!”卓铭韬拂袖而去,屋门推开,寒风卷了雪片扑入脖颈,激灵灵一阵寒颤。

    门外,庭院内银白一片是积雪,天下雪片扯絮般飘落,难道在这天寒地冻之夜跪去庭院里背书?

    大嫂揉揉眼,拿来两个稻草蒲团扔去庭院里,楚耀南赌气地快步走去,嘎吱吱地踩得积雪做响。春宝儿抽抽噎噎地跪在蒲团上,手心里高举一块儿砚台,如学堂里的小儿郎背不出书受罚的样子,颤抖着牙关背诵着:“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苟得也;死亦我所恶,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 如使人之所欲莫甚于生,则凡可以得生者,何不用也?使人之所恶莫甚于死者,则凡可以辟患者,何不为也?由是则生而有不用也,由是则可以辟患而有不为也。是故所欲有甚于生者,所恶有甚于死者。非独贤者有是心也,人皆有之,贤者能勿丧耳……”

    春宝儿边背,边哭,边在寒风中咳嗽。那双手里捧着的冰凉的砚台颤抖着,手才缓缓放下,又被父亲在廊下一声咳嗽震慑得高托起那方砚台。

    楚耀南只觉得那寒风透骨地从脖颈钻去脊柱,寒透整颗心。简直是无妄之灾。

    嫂子将一方砚台托来递给他,递个眼色示意他不可造次,暂且忍了。

    可这种羞辱令他难以臣服,他望着大哥,牙关打抖,他听着小侄儿冰寒发颤抖声音在解释:“孟子说,鱼是我喜欢吃的,熊掌也是我喜欢吃的,两个只能选一个的话,就舍弃鱼去选熊掌吃,因为熊掌更好吃;活着是我希望的,道义也是我追求的,两个只能选一个,就放弃活命而选择道义。我不想死,但是有比生命更想得到的东西时,绝不苟且偷生;我怕死,但是有比让死更令我厌恶的东西时,去死就不可怕了……”

    楚耀南愤然仰头,狠狠瞪一眼廊下负手而立的大哥,嫂子却拉过他的手,生生将冰凉的砚台放在他手心说:“小弟,背吧,早背过,早了结,早回房去歇了。”

    大哥转身回房,他咬牙,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迂腐!”

    慌得嫂子去捂他的嘴摇头。

    大嫂的手心柔软温热,扪在他唇上令他再大的怨气也压下去,那双乞求息事宁人的目光直直看着他。

    冰冷的砚台托在手心,高举去头上,还要小心里面的墨汁洒一头,狼狈的样子,他咬咬牙,信口含糊地随了春宝儿的声音背诵着,时高时低,如唱戏一般,目光不屈地瞪向房里,心里暗骂自己,楚耀南,你糊涂油蒙了心,放下好日子不过,千里迢迢来投奔这么个糊涂东西,穷酸秀才一个,又酸又臭,活得食不果腹当了裤子过活的穷酸一个,还之乎者也呢!

    那窗纸上的灯影跳动,人影时近时远,冻得手脚麻木,腿都失去知觉,鼻涕直流,手中托的砚台已经结冰,那冰碴子都可见,又要再次举去头顶,狼狈不堪。

    春宝儿开始咳嗽,哭得小脸儿红扑扑的膻做一片,嫂子为他披上一件大花袄,在身后为他们叔侄挡风。

    好不容易背得差不多,到了九十九遍,都到下半夜。楚耀南如释重负,举头望那阴暗的天空,看到隔壁院的李嫂子探个头儿又在大嫂的眼色摇头下退去,他恨不得那最后一字背完,他就拔腿而逃回房甩门大睡,再不用受这份罪。日后有钱没钱都没他的关系,喝西北风又如何,老太太病重又如何?大不了就离开这里,四海漂泊去。

    “爹爹,背过一百遍了。”春宝儿如落水的人拼死游到河岸般看到生的希望。

    屋内传来大哥威严的呵斥声:“再背!鲍鱼之肆那节!”

    一阵沉默,春宝儿如爬上岸又被一脚踢进水里,无助地哇哇哭了。

    楚耀南出离愤怒,不顾大嫂拦阻,恨恨地说:“他才是臭鱼呢!又酸又臭!穷酸的臭,还鲍鱼之肆呢!”

    “春宝儿,快大声背,你爹要打肉了!”嫂子忙敦促道。

    好在春宝儿背书声音大,压住他的抱怨声。春宝儿哭得嗓子沙哑的背:……不知其子视其父,不知其人视其友,不知其君视其所使,不知其地视其草木。故曰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即与之化矣。与不善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亦与之化矣。丹之所藏者赤,漆之所藏者黑,是以君子必慎其所与处者焉。

    楚耀南挣脱开嫂子的拉劝阻拦质问:“嫂子,我错了吗?他一家之主,堂堂七尺男儿,有本事在这里对个孩子作威作福,就该有本事去挣钱给母亲看病,给妻儿过上好日子!国破家亡是借口吗?不是奉天到北平每个人都活得如此捉襟见肘吧?他这是孝还是悌?还是忠义!”

    一番话出口,心里反是畅快许多,只是大嫂慌得低声劝止,偷偷窥一眼敞开的门户前没了大哥的身影,急得无可奈何低声制止说:“小弟,你可是冤了你大哥了。他也曾富贵极人,只是这几年隐姓埋名不愿再乱世出尘了。”

    楚耀南一惊,侄儿春宝儿的朗朗背书声也止了。

    屋门口昏黄的灯影下出现大哥孤独的身影,淡然道:“若不服,你即可走,我不拦你,只是出去这寒门,就不必再进来。”

    又吩咐嫂子说:“春宝儿娘,去把他的行李取给他。”

    84、促狭的报复

    “富贵极人”,这话可不是胡乱说的,大嫂不似在开玩笑。他心里暗惊,大哥到底是哪路神仙。

    嫂子责备地狠狠看他一眼,似在埋怨他言语过重,捅了马蜂窝。

    灯影下,大哥徐徐转身,背对灯光,面目不甚分明,却能看清那含愤的目光,渐渐收拢,闭做一线陌生地看他,不肯让步。

    听大哥要赶他出门,楚耀南立时软了下来,没料到大哥还有这手杀手锏,挥舞出来一招制敌。

    离开沈家他自然不在乎,只是被大哥沉张死驴脸深夜扫地出门,他楚耀南不甘心。即便是走,也该是他楚大少一番劈头盖脸的痛骂后,潇洒离去,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被他卓铭韬赶出家门,传出去他楚耀南如何立足江湖?

    他低头看地,嘀咕一声:“大夜里的,下着大雪,赶我去哪里?”

    大嫂被他气得笑了,掩口为他求情说:“孩子他爹,小弟他没有说不服呀,你这么轰他出门,大夜里,看被人笑话去。”

    大哥深吸口气道:“我卓铭韬一无是处,只剩一身坏脾气。小泥潭子难宿蛟龙,请便吧。”

    说罢转身进屋。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