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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长夜(穿越 修真)——洛者书(178)

    云琊看得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慌忙抬起一臂,牢牢挡在自己面前,生怕再让什么污糟场景入了眼。他万万没想到,那被传得神乎其神的琅轩阁竟真是做这个营生的,那他刚刚说什么都能做,岂不是自投罗网,亲手把自己送进贼窝来了吗?
    偏偏就在这时,对面那人还开了口,声音挑衅般,像下了一道生死不论的战书:琅轩阁不养闲人,你行吗?
    云琊慢慢放下手臂,季棣棠亦已放下了手,任由那少年起身替他揉捏肩部。云琊看了那少年一眼,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发觉对比太过鲜明。琅轩阁需要明艳的鲜花,而他蓬头垢面,如同荒蛮疯长的野草,即便已深入尘埃,却从来高昂着头颅,绝学不会低头讨别人的喜欢。
    水顺着衣衫滴答淌下,在脚下华美的地毯上洇开一滩深色水渍。云琊翻过手掌,看那上面新旧不一的伤疤,忽然觉得自己就像那滩难看的水渍,与这整座小楼都格格不入。
    季棣棠见他沉默许久,以为是自己把话说绝了,正兀自懊恼,想说点什么补救,却见云琊猛地抬起头来。那单薄少年面色苍白,嘴唇干裂,身上血迹斑斑,眼睛却亮得骇人,恰如荒野里久饥的野兽。
    与那样一双眼睛对视的瞬间,季棣棠仿佛听见长剑出鞘的铮然长鸣。
    这个我不会,也学不会。云琊道,但我可以为你杀人,什么人都可以。待我学成,我做你的剑。
    仿佛被那目光慑去了心神,季棣棠怔了一瞬,才想起来这的确是自己听过的所有答案中,最好的一个。
    杀人不难,他反问道:你能杀魔吗?
    云琊久居帝都,从未见过妖魔,却仍昂然颔首:我能。
    季棣棠于是笑了。
    他说:好。
    彼时,距离昆梧山开在南海的收徒试炼还有一段时间。于是云琊在琅轩阁留了一阵,做些杂役的活计,又学了些开启灵根的法子。待得来年开春,便拿了季棣棠的拜帖,奔赴南海参加试炼。
    这一去,就是五年之久。
    第223章 富贵花(三)
    琅轩阁的情报网贯穿九州各地,宛如覆盖在穹庐顶端的庞大蛛网。静卧于巨网中央的蛛王沉浸于他惯爱的醉生梦死间,可即便在蛛丝末梢掀起最微小的风吹草动,都绝逃不过他的眼睛。
    只要他想知道。
    所以季棣棠知道云琊即便没有拿出拜帖,也已顺利拜入凌绝顶晖霄君门下,认了上届折桂会魁首叶知秋,做大师兄,并且修行顺利,进境一日千里。虽入门晚了些,却在不到五年的时间里筑基结丹,一时风头无两, 放眼整座昆梧之内,几乎无人能盖得下去。
    他们师门一脉相承,晖霄君是现任的昆梧掌门, 叶知秋将来也是要做掌门的。晖霄君收下云琊, 除了惜才,还有一层意思,就是要将这稚嫩孩童打磨成未来的掌门身边, 那把令妖魔闻风丧胆的第一快刀。
    这种天生便纯粹到极致的雷灵根, 不是随处都能寻到的。季棣棠识货,旁人自然也识得。
    可他早说过,他要做我的剑。
    每每思及此,季棣棠心中总会不自觉地浮上几分得意, 眸中亦闪过近妖的狡诈。他本是凡人同九尾狐结合诞下的种,生来半人半妖,从生父那得了一副异于常人的好皮相, 可与此同时,也继承了那狐妖的狡诈多端。他等着那不苟言笑的掌门人将毕生心血倾注他的剑上,将云琊锻造得钢筋铁骨,锋利无双,可到头来却发现,其实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云琊既入了琅轩阁,身上便打上了琅轩阁的印记,季棣棠有的是法子,叫他赖不掉。
    到那时候,晖霄君脸上的表情,一定很有趣。
    日子一天天过去,季棣棠身在九州各处,却知晓云琊在昆梧山上的一举一动,所以当他再见到他时,就浑似五年光阴未曾流逝。
    那是一天清早,季棣棠前晚在帝都开宴,子夜方才结束,便直接宿在了花间酒后院内。往常饮了酒,次日若没旁的要紧事,季棣棠即便在温香软帐里睡上一整天也不为过,可那日不知怎的,一大早便醒了,还再无睡意。他索性披了衣起身,净过手后,叫下人上了壶碧螺春,呷着茶翘起腿坐在窗边赏街景。
    即便在帝都,清晨那阵子也总是静谧而安静,特别是在花间巷内,顶多是恩客回府或卖胭脂的小贩出摊弄出点动静。可季棣棠宿在花间酒时,连这点动静也不会有,阁内会提前打点好周边花楼,让早起的恩客从离花间酒远的那边门走,免得扰了他们主子爷安眠。
    今日却是个例外。季棣棠刚在窗边坐定没多久,就闻得正下方一阵嘈杂。他朝下随意一瞥,却见一众负剑的道门弟子从底下借道走过。
    这倒稀奇。
    季棣棠来了兴致,不由朝外探了探身,正见那为首的苍衣青年目不斜视,神情端肃,仿佛此身仍在山中,看不见周遭绵延十里的软红尘。而后面跟着的一众弟子,多数学着大师兄的模样目不斜视,但仍有不少在悄悄左顾右盼,好奇张望,显然是先前在家里和山上时都被拘束得紧,从未进过这等艳帜高张的地方。
    随着那群道门弟子都进了花间巷,一个人影慢慢踏入季棣棠眼帘之内。
    云琊走在最后面,显然是负责断后收尾的。他跟同门师兄弟一般,都穿着宽袖松针边的纯白道服,却显得格外出挑,不仅是个儿高的缘故,更因这年轻人眉目疏阔而英锐。他边走,边往路边瞧上几眼,似乎在打量这条巷子自他走后发生了什么变化,就生生引得路边那卖胭脂的小姑娘羞红了脸。
    五年过去,先前在花间酒门口卖水粉的姑娘早就嫁了人,卖珠钗的铺子也已然易主,都不是先前那茬了。
    他瞧那胭脂摊子,季棣棠瞧他,皆瞧得目不转睛。头顶忽然降下簌簌花雨,落了底下一众弟子满头满身,众人皆狼狈,独叶知秋半朵也没沾身。
    云琊似是感应到什么,顶着玉棠花的花雨仰起头,正对上高楼内季棣棠那双笑意盈盈的眼。
    他忽而勾唇一笑,起了点要卖弄的意思,腰间佩剑铮然出鞘,被主人握入手中,霎时间斩尽飞花。待到云琊收剑回鞘时,地上尽是被斩成两半的残花,竟再无一片飞在空中,沾于人身之上。
    小道长们,请上楼来吧。花间酒的门忽然开了,跳出来个小丫头,冲正在拍手叫好的一众弟子脆生生道:算你们走运,我家主人说要请你们吃茶。
    不敢劳烦,为首的叶知秋不卑不亢道:我等还要赶路,便不多叨扰了。
    赶路?门内又走出来个穿红衣的冷艳姑娘。姑娘定定望他,启了唇:道长去哪?没准顺路呢,吃了阁主这杯茶,一道走吧。
    红绫姐!小丫头纳闷道,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阁主又叫你往哪去?
    潇湘。红绫仍旧盯着那端肃的苍衣青年,闻言淡声应道:去观折桂会。
    既是顺路也好,叶知秋从没被年轻姑娘这么盯过,明显有点不适。他忍住没在师弟面前落荒而逃,只拱了拱手,低头避过那道火热视线,那便恭敬不如从命。
    云琊在一旁憋笑憋得快昏过去,他大师兄向来雷打不动,何时被人逼得这般窘迫过?可随即转念一想,这未尝不是季棣棠的美人计,反正他惯爱使这种招数,看来今日这杯茶,可不是那么好吃的。
    可当云琊再度抬起头来,上面窗边的那个人已经不见了,而且说请他们进门吃茶,竟还真只是吃茶。茶是用去年雪水烹成的新茗,好自是极好的,可云琊心思不在吃茶上,一个没留神,还将浮着的茶叶片子也吞了几片下肚,苦得直皱眉,只得捏了好几块茶点解味。
    后来吃完茶,云琊实在忍不住,问那小丫头她家主人去哪了。小丫头撇了撇嘴,只道阁主已不在楼内,他再问,她就不耐烦地说偏不告诉他。
    云琊心中登时腾上好一阵烦躁,险些捏住小丫头的耳朵,将她倒提起来逼问,幸而余光瞥见叶知秋拿了剑准备动身,才没干出什么大打出手的丢脸事来。
    因为队伍里带着还御不好剑的师弟,是以要去潇湘,帝都是必经之路。其实他们本无需经过此地,可云琊出于私心,提议自花间巷借道而行,一是确实近些,二是想看看能否有机会与季棣棠见上一面,以便打探仇敌近况。
    可没料到,见是见着了,却真的只见了一面,连话都没能说上一句。
    时间紧迫,云琊知道季棣棠是不想见自己,却也没别的办法,只得随队动身前往传送阵。先前那红衣姑娘竟真的跟了上来,却并未加入他们,而是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不知究竟是何目的。
    待入了潇湘,临到凝碧宫前还有一段路程,云琊自请先去探路,随即御剑呼啸冲天。他腾于半空中,前行途中忽闻得下方某处传来一阵喧嚣,便飞低了些,低头看去,只见一白衣少年正扭住一个丹衣青年,被一众人围在中间。那青年分明被拿住,却还贼心不死,抬手便要摸向少年腰间,竟还想动手动脚!
    更别提被那群恶人团团围住的,还有一个弱柳扶风的少女。
    云琊最见不得这种欺男霸女的恶事,顿时大怒,当即就要下去仗剑行侠。可还没等他落地,先前背对他的二人便在扭打中转过脸来。
    待看清那丹衣青年的脸时,云琊却怔了一怔。
    他的模样,竟和季棣棠有几分相似。可身上那股靡颓之气,却绝不是季棣棠会有的。
    还没等云琊再看个仔细,却听得丹衣青年痛呼一声,先前欲行不轨的那条胳膊已直接被那白衣少年卸了。少年抬腿一踹,青年便径直扑倒在地,一时半会竟爬不起来。
    他这两下子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云琊看得精彩,暗暗叫了声好,自空中一跃而下,在众目睽睽之下竖指赞道:
    这位兄台,好身手!交个朋
    友字没说完,却给他生生吞进去半截。
    先前他在空中,一直没看清那白衣少年的脸,如今看清了,却再移不开眼,只能直愣愣地盯着他,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这小子的父母该是何等的好颜色,才能将人生成这个模样?
    少年冷冷瞥他一眼,一个字没说便转身走了。云琊这才如梦初醒,拔腿想去追,可刚走了几步才想起眼下是个什么局面,登时拔剑出鞘,怒喝道:看什么看,不想死的还不快滚!吾乃昆梧山晖霄君座下弟子,有不服气的,想报仇的,尽可找我来报!
    他此时名号未响,旁人自是不知厉害之处,但仅听到昆梧山这三个字,脸色都是一变。丹衣青年虽面色不虞,奈何长年纵欲,本就气虚,此刻已然受了伤,又蹦出来一个偏要管闲事的昆梧弟子,看样子倒像个硬茬,只得暂且做罢,没好气地叫随从扶他起来,狼狈离开了。
    云琊这才狠狠将剑按了回去,回头见先前那美貌少女还站在一旁,却并未露出一般女子遇到此类恶事时哭啼不休的模样,不由上前几步,关切道:姑娘,你没事吧?
    无事,谢过道长。少女盈盈行了一礼,西洲慕氏,慕清屏,请教道长名姓?
    鄙姓云,单名一个琊字。那些合欢宗的人太可恶了,往后我必要见一个打一个,见两个灭一双,将那双咸猪手剁下来喂狗吃!云琊亦还了一礼,语气不忿之余,却又带上点试探:不过,慕姑娘可知方才救你那人是谁,我看他傲得很,不知师出何门?
    慕清屏摇头:我们并未交谈,他也未曾说过他的名姓。可我观其行事颇有章法,虽年纪尚小,修为却已深不可测,应是某位大能的高徒。
    云琊胡乱点了个头,扭头朝少年消失的方向看去,眸中隐含失落之意。
    看他模样,应是来参会的。道长不也是?慕清屏微微一笑,放心,你们总有机会碰上。适才我与家人走散,这会估摸着,他们也该寻来了,不如结个伴,一并去凝碧宫?
    仿佛为了印证这句话似的,在潇湘折桂会开始后的第一日,云琊便见到了那白衣少年。
    那时云琊刚打完第一场擂,赢得毫无悬念。他战意正盛,觉得不过瘾,便在凝碧宫四处走动,专寻战况激烈的擂台看别人打。可当他见到那少年的时候,却正听见对方被对手言语羞辱。那破锣嗓子正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乳臭未干就来打擂,滚回家去,免得破了一身漂亮皮相,台上少年却不言语,只是抬起那双寒珠似的眼眸,盯着他看了一瞬。
    就那一眼,云琊站在观战台旁,都觉得浑身血液仿佛要被冻僵了。
    直到那破锣嗓子被击飞下擂台,云琊还沉浸在那一眼带来的彻骨清寒之中。身旁的叶知秋问他感觉如何,他定了定神,答得不屑,说若是自己,一定比那小白脸打得快,心中却在迅速计算,若真对上他,究竟能有几许胜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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