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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烈推荐】判官——木苏里(76)

    其实闻时说的话并不全对,这些东西并不是真的不能凭空消散,只是要付出一些安抚的代价而已。
    他活得够久了。
    其实一千年前,在被封印的那一刻,他就该跟这些东西一起烟消云散、尘归尘、土归土的。
    只是不知为什么,连封印之地都不知所踪了他却流连至今。
    也是时候了。
    洗灵阵忽然运转得越来越快,黑雾以翻山倒海之势奔涌而来。金翅大鹏清啸一声,跟着没入黑雾里。
    清心湖依稀露出了干涸的底
    草木荒芜、枯枝盘结。
    在那纠缠如网的枯枝之下,两抹惨白如纸的灵相静静地沉睡在那里。
    那几乎是同一时间发生的事
    钟思和庄冶露出来的刹那,洗灵阵在巨大的风涡中悄然停转。
    谢问纳下最后的黑雾,所站之处花草迅速枯竭卷缩起来,眨眼之间,百木尽枯。
    金翅大鹏在他身后拢了翅,像个陪到最后的忠仆。
    他手里依然牵拽着傀线,只是那股强劲到不可抵抗的力道已经散掉了。禁制一松,闻时便跪了地。
    他明明没有那么多伤,却痛到钻心。
    所有血液流转的地方,每一节根骨、每一寸皮肉,都陷在无法消抵也无法缓解的剧痛中。
    曾经有人教过他,说判官是一门苦差,要见很多场苦事。久了就知道,大多都是因为不忍别离。等明白这个,就算是入红尘了。
    他送过不知多少人,见过不知多少场别离。
    临到自己身上,才知道原来不忍别离这么疼
    可那人还是说错了。
    他其实早就入红尘了。
    只是送他的那个人,自己站在红尘之外而已
    闻时攥紧了手指,左手的森然白骨在地面划下满是血泥的沟壑。他强撑着直起身,想要朝那个人走过去,却发现周围变了一番模样。
    山还是松云山,石台还是那处石台,但旁边多了意料之外的身影。
    那是他自己。
    不同场景下的他自己。
    闻时带着淋漓的血,怔然站在熟悉又陌生的情境之中,空茫地看向那些身影。
    过了很久,直到手指被什么东西牵着动了一下,他低下头,看到了身上交错纠缠的傀线,来自于那个红尘外的人。
    他忽然明白这些身影是怎么回事了。
    傀线相系之下,灵神相通。
    那个人虚弱至极,再也封闭不了这些牵连。所以,他看到了谢问眼里的世界
    那是足以让人分不清真假的幻象。
    那是从出现起就始终没被驱散的心魔
    第80章 枯荣
    闻时看到了很多自己。
    他看到自己坐在老树苍郁的枝桠间, 倚着树干垂眸看书,金翅大鹏从远处滑翔而来,到树边时缩到只剩鹰一般大, 踩落在某簇枝叶间。而树上倚坐的人这才从书页间抬起头, 远远地看过来
    这是何年何月的场景?
    闻时努力回想, 终于记起几分。
    那时候他早已及冠多年,走过世间许多地方。偶尔有意或是无意间经过松云山地界,总是想上山看看,看看山上住着的那个人。
    那时的他常常觉得讽刺, 明明有人对他说过,这座山此生都是他的家, 可他后来每一次回家, 都要在心里给自己找尽理由。
    那次他想说碰到了一些棘手之事,要回来查一查书卷。结果上了山才发现,他想见的人根本不在。
    他有点失望, 又不想立刻离开。索性拿了书翻身上了高高的树枝,挑了一处地方倚坐下来,一边翻书一边听着山间久违的风。
    他在树间翻完了一本书,抬头才发现山道上站着一个人。
    那人往来总是无声无息,也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
    对方笑着走过来, 在树下抬眸看着他说:看书怎么窝在这里,小心被人当雪堆给扫了。
    见到了太久没见的人, 他应该是高兴的,但最终似乎只是回了对方一句六月天哪来的雪。
    那实在是太过久远前的一个瞬间, 寻常琐事, 没什么特别,连他都差点忘了, 没想到另一个人居然记得。
    他以为最不可能记得的那个人,居然什么都记得。
    而他一时间甚至找不出这个瞬间被记得的理由。
    他还看到自己站在尸山血海的残局之中,手控无数交错的傀线,拽着十二只翻天覆地的巨傀转眸望过来;
    站在松涛万顷的山巅,在星河之下拎着松醪酒递过来;
    站在白梅树边,上一秒还没什么表情地绷着脸,下一秒就在长风之下偏头躲开撞来的花枝,然后蓦地笑起来。
    但更多的是远远的侧影和背影。
    走在静谧安逸的石道上、走过山野和村落。穿过喧嚣热闹的人群,穿过晦暗逼仄的回廊然后拐一个弯,便再也不见。
    闻时茫然地看着那些身影,像在看一场场熟悉又陌生的哑剧。
    他从来不知道
    原来尘不到在身后送过他这么多回。
    他只知道每次下山,对方只是倚在门边,看着他走过第一道山弯,便会转身回屋里去。甚至连送别的话都从不会说
    只有一次。
    唯独只有一次
    那人对他说:别回头
    那一刻,尘封于最深处的记忆忽然松动了几分,不知是受这些心魔幻境的影响,还是因为他正清晰地感觉到另一个人的灵神正在消散。
    像灯油耗尽的火,一点点熄灭。
    他努力回忆过很多次,始终没能记起这句话的来由。偏偏在这个瞬间,想起了一幕碎片
    那是封印大阵运转到了最后关头。
    八百里地草木全无、魍魉丛生。
    那些尘缘里承载的数以百万计的怨煞执念,都在阵效之下化作滔天恶鬼,尖叫着、撕扯着。
    一切入阵的生魂灵相,都会在顷刻间被撕拉扯碎,挫骨扬灰。
    他记得自己满口是血,满身也是血。
    十二巨傀在翻天倒海的烈火之中长啸着,变成带着流火的碎片,大大小小地落下来,像是下了一场痛灼人心的暴雨。
    而他还是攥紧了傀线,想要往阵心去。
    而当他强行破开所有,撑着最后一口气跌跌撞撞地抓住阵心那个人,却发现那只手在他掌心里化作了一根白梅枝。
    即便到了最后一刻,即便有百万恶鬼啖灵食骨,那个人命都顾不上了,却还是处心积虑地造了一重幻境
    用来骗他走。
    他破开的路,是出阵的路。
    他想挽留的人,落在远远的背后。
    那个瞬间,那些哀恸的、尖锐的、歇斯底里的声音被收束成风涡,闷在了阵里,他面前是阵口的光
    他感觉有人抵着他的后脑,将他往前轻轻推了一步,劝哄似的说:别回头
    尘不到说:闻时,别回头我看着你走。
    这个名字是那个人亲口取的,这一辈子,只认真叫过这么一次。
    从此往后,再无回音。
    回忆里的绝望感让人痛不欲生,几乎是拿着最尖的刀刃,在骨头上一笔一划生刻下来的,和这一瞬重叠在了一起。
    可当闻时抬起头,却只能看到满世界的自己。
    心魔幻境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真切。闻时能感觉到那个人越来越虚弱,却怎么都看不见。
    他猛地攥紧身上的傀线,手掌从上面生拉了一道。
    切割的刺痛之下,被他攥着的傀线一寸一寸染成了红色,血滴缀在线上,顺着往下滑
    滑到某一点时,整个幻境震动了一下。
    ***
    幻境越来越多,层层叠叠。高山之外还连着山,莽原之外还是莽原。四野骤然变得荒芜旷寂起来。
    谢问就孑然一身,站在那片荒芜之间。
    他手指上缠着雪白的棉线,牵牵挂挂地蜿蜒出去,系着另一个人。
    心魔里的那些身影自始至终环绕在四周,或远或近,有些在跟他说话,有些少见地在笑。
    他其实很清醒,知道那些是假的。
    所以他只是听着,从不应声。
    听着那个人没大没小,一句师父也没有,总是直呼他的名字,尘不到、尘不到、尘不到
    还有谢问。
    谢问是他少时的名字,那已经是太久以前了,久到一度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还是有一回下山办事,明明有人烟稀少的山道,他却破例摘了面具走了一回城间官道,不知是有缘还是巧合,碰到了闻时。
    那时候闻时常在各处,已经很少回松云山了。
    师徒这样在俗世里偶遇的情境,实在少之又少。所以他们同行了半月有余,沿途解了大大小小的笼,偶尔在城镇间找些地方落脚。
    那次老毛没跟着,倒是大召小召闹着要下山溜达溜达。那俩丫头对每一处地方都充满了好奇,并不总是跟着他们,只在日暮时分会仿着山下人,升起炊烟灶火来,烹煮些东西等他们进门。
    那天傍晚,山野飞霞,炊烟袅袅。满城皆是人间烟火气。
    他们从一处街巷穿过时,听见有妇人扶着窗棂叫喊了几句,三两个小孩便哎地一声,从他们面前追打而过。
    闻时朝后让了一步,看着他们跑远,忽然问他说:你本名是什么?
    这话其实有些冒失,寻常徒弟可不会问师父以前叫什么名字,毕竟那是他过往的私心俗事。
    他其实知道闻时为什么常有回避,明明想回松云山,却总是从山下匆匆而过,孤身没入尘世里。
    他常在山上看着,看见很多回。
    那天他本不该多提什么,但可能是人间烟火迷了眼,他回想了许久,告诉闻时说,他本名叫谢问,少年时候住在钱塘,锦衣玉食惯了所以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搁在当下说不定能称一句纨绔。
    不过即便到最后,闻时也没叫过他这个俗世的名字。
    依然喊他尘不到、尘不到、尘不到
    这次重返人世,他本不打算去找什么人。毕竟当初他在封印大阵里,在五感全失灵神俱散的那一刻,是看着那抹干干净净的灵相从阵里出去的。
    他这一生除了弱冠之龄无意间的一两次,从来不去卜算些什么,人间这么大,不问生死来去自由。
    唯一一次破例,就是在弥留的那一瞬。
    有人刀锋向内又太过执拗,他实在不放心。所以他在陷于沉寂前望了一眼,望到千年之后有那人的踪迹。
    他想,应该是好好入了轮回。
    轮回之后自有命数,他不能久留,便无意惊扰,本来是真的不打算去找的。可临到走前,还是想去看一眼。
    这一看,差点再也走不了。
    但终究还是要走的,这个结果千年之前就已经定下了。时间只有这么多,徒增一些不必要的回忆实在害人不浅。
    该做的事做完了,闻时散落世间的灵相也都找来了。洗灵阵帮他把清心湖里的东西全都纳入体内,也包含那点遗失的灵相。
    他只要从瀚海般的尘缘里理出闻时的那一块,渡过去,就算一场了结。
    往后,就再见不到了。
    纳进了万倾黑雾,灵神越来越弱,这具身体也越来越撑不住。谢问手腕间的细绳蓦地断了,珠串滚落一地。
    他身上流转的梵文也开始震颤不息,从心口处淌出几滴血来。
    傀的要害就在这里,一旦受损,就会开始枯化。
    金翅大鹏鸣叫了一声,身体流出火来,从羽翅边缘往里蔓延,火扫过的地方皱缩起来,像枯败的朽木。
    谢问也在承受这个过程,从左手指尖开始,一路蔓延到手臂和肩膀
    只是白衣红袍宽大及地,帮他遮挡了一些。
    但他就像无知无觉一般,依然阖着眸子,从浩如烟海的尘缘里,翻找着闻时的那一块。
    即便在这种时候,即便半身枯萎、唇间满是血味,他依然是站着的,他甚至不忘给自己套了一重障眼的幻境,把其他所有人阻隔在外,免得他们看见这些,再被吓到。
    他就像一株茕茕孑立的树,从华盖如云到形销骨立。
    枯朽的痕迹已经快到脖颈。
    谢问终于翻找到了黑雾中掩藏的灵相,却发现跟他想象的不同
    他放出去的傀在世间转了多日,有闻时灵相痕迹的地方总共只有两处,一处在三米店,一处就在这里。
    三米店那里是碎片,这里怎么也该是灵相的大半。
    可如今,他翻找到的东西,却依然还是碎片。
    剩下的那些呢?
    谢问怔了一瞬,眉心紧锁,终于有了几分焦灼的痕迹。
    他重新阖眸,在黑雾里继续翻找着。
    他能感觉到封印大阵里的本体灵神正因为不断传导过去的黑雾,慢慢微弱,像即将被闷熄的烛。
    而他也越来越僵硬,只差一点,就会彻底化作朽木。
    他试图把闻时拉进来,先把找到的碎片渡过去。却听见已然枯朽的金翅大鹏忽然又发出了一声嘶鸣,翅膀边缘重新流闪过一道金光。
    紧接着,他发现自己已经没过脖颈的枯朽痕迹,居然从下颔慢慢褪了下去,褪到肩颈处又悄然停止。
    如此反复了好几回。
    那种从生到死、又从死到生的滋味并不好受,如同被人反复勒锁住咽喉,百火灼心。
    但谢问却并没有注意到这种痛苦。
    他孤拔地站在那里,陷入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空茫怔愣之中。
    因为他知道这种异常的生生死死是怎么回事
    这是一种拉锯,每当他灵神要灭,就有另一样东西护住它、延续它,强留它于世间。
    或许不止这一个瞬间,也不止一天两天
    而是强留了他一千多年。
    意识到的那个瞬间,谢问近乎匆忙地勾了躯壳里藏裹的那点灵相碎片,试着探了进去。
    他本意是想试试这块灵相碎片,能不能跟封印大阵那边产生联系。没想到探进去的瞬间,他便听到了万鬼齐哭声,看到了熟悉又陌生的场景
    那是他被封印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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