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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舟——若花辞树(5)

    她从冰箱里拿出食材,清洗,开火。
    柏舟的厨艺很不错,但也不是天生就好的,是大学毕业那年,她和桑泱一起搬进这栋房子后,渐渐地学会的。
    有三年没有碰过厨具,柏舟一开始有些生疏,但很快就得心应手起来。
    天气转凉了,柏舟喜欢热热的食物。
    她做了鸡汁泡饭,又配了两碟酱菜,端出来时,桑泱已经洗漱好了,坐在沙发上打电话,还不满一岁的豌豆在她边上,抬起两只前爪,搭在沙发边缘,兴奋地吐着舌头,要桑泱摸它。
    听到响声,豌豆和桑泱同时看过来,豌豆看了一眼,就不理她了,继续仰着它的狗脑袋往桑泱怀里钻,虽然和柏舟相处的时间更多,但豌豆一向都更喜欢桑泱多一点。
    桑泱一手拿着手机贴在耳朵上,另一只手则无声地指了指卧室,示意她去洗漱。
    柏舟盛了两碗饭放在桌上,进卧室的时候,她听到桑泱对着电话说:那你专心开车吧。
    是在和谁打电话?柏舟一边走一边回忆。
    走进浴室,她才想起来,应该是许颂意。
    买这栋房子花了很多钱,还向桑泱的父母借了一些,所以虽然她们有两个人,家里却只有一台车。
    平时一般是桑泱在开的,毕竟柏舟不太出门。
    但这段时间,柏舟忙着准备自己的第一次个人画展,每天都在外边东奔西跑的,桑泱就把车留给了她,自己乘公交车或是搭同事的车去医院。
    而今天她搭的是许颂意的顺风车。
    她临时请了假,得和人家说一声,路过这边的时候,不用停车了。
    柏舟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她第一次个人画展开幕的日子。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恍惚。
    她从小就想当画家,也一直在为这个目标而努力,第一次个人画展对她来说非常重要,她曾经为这场画展紧张焦虑得寝食难安。
    而现在,如果不是回忆桑泱会和谁打电话顺带想起来,她大概根本记不起画展的事。
    柏舟怔了一下,却只是意外,而没有别的感受,毕竟最重要的是桑泱,别的事都可以放一放。
    她记得画展上人很多,还有许多来捧场的同行,她那天忙得几乎没有片刻清闲,身边一直围着人。如果今天也按照原来的轨迹去画展,她肯定会顾不上桑泱。
    柏舟去卧室拿了自己的手机,给画展策划人打了个电话,开门见山地说:我今天不过去了。
    策划人大惊失色:这可不行,我们宣传里的重要一项就是你会亲自到场,许多参观者都是你的忠实粉丝,正是冲着能见到你本人来的,你不来,那不就是虚假广告了吗?
    柏舟垂下眼眸,不再看镜子里的自己,镇定地说:我们有应急方案,你就照方案做吧。
    策划人头都大了,他没有立即说话,而是沉默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问:柏老师,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我怎么觉得你今天有点奇怪。
    奇怪?柏舟怔了一下。
    策划人没等她回答就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你的语气,还有说的话,完全不是你的风格啊,要是平时即便不来,你多半会客客气气地说,应该还会道歉吧。而不是现在这样,完全是决策通知的口吻。所以是发生了什么事?离开幕还有几个小时,我可以帮忙一起解决,你不来真的不行。
    柏舟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只说了一句:我确定不来。就挂了电话。
    没把策划人那句奇怪放在心上,本来就没有人能一成不变,三年后的她和三年前的不一样,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柏舟刷牙洗脸,出去时,桑泱正坐在餐桌前等她,豌豆趴在餐桌底下,尾巴悠闲地一晃一晃,显得时光格外幽静。
    柏舟不由自主地有了笑意,桑泱看到她,眼睛里也漫上柔和的光。
    她们一起吃早饭。
    鸡汁泡饭冒着热气,得吹一吹才能入口,吞进胃里,暖意便从胃蔓延开来,整个人都格外熨帖。
    柏舟像是很久没有吃这么好吃的东西了,还有几分狼吞虎咽的架势。
    慢点,别着急。桑泱在边上说道。
    柏舟咽下一口,才乖乖地说:好。
    速度是慢下来了,可她急切的样子,还是像饿坏了似的。
    桑泱没办法,起身去拿了个空碗,盛出一碗来散散热气,等柏舟手里那碗空了,就可以接着吃这碗。
    不过虽然柏舟很怀念鸡汁泡饭的味道,但胃容量并没有凭空变大,手里那碗空了时,就已经饱了。
    等她放下勺子,桑泱才站起身,一边收拾,一边说:你先去换衣服,我来洗碗,半个小时后,我们就出发。
    画展开幕式在十点,时间还很充裕。
    我们不去画展。柏舟平静道。
    桑泱露出意外的神色,收拾碗筷的动作停了下来,有几分错愕地看向柏舟,重复她的话:不去画展?
    嗯。柏舟点点头,我已经和策划人说过了,那边会安排得很好的。
    她眼中有些忐忑,她可以随意地应付策划人,但要对桑泱说谎,她总有几分紧张。
    桑泱放下碗筷,抽了张擦了擦被碗口沾湿的手指,坐到柏舟身边:怎么了?你准备了这么久,不是一直都很期待吗?怎么突然就说不去了。
    柏舟刚刚就找过理由的,可是现在说出来却一点也不流利:我怕我表现不好,我不擅长和陌生人交流,画展上肯定都是陌生人,不如就不去了。
    她说完,就悄悄看了眼桑泱,想知道她有没有相信。
    发生了什么事?桑泱的声音就在耳边,柏舟看到她微微皱着眉。
    她没有相信。柏舟心一紧,随即又松懈下来。
    当然不信啊,连只合作了一段时间,见过几次面的策划人都能看出她的反常,桑泱怎么会听不出她声音里的心虚。
    柏舟莫名地感到一阵酸楚,她不想说谎了,可她也说不了实话,于是只好半真半假地恳求:我不想去,我只想和你在一起。那个噩梦真的很可怕,你今天可不可以不要离开我的视线,让我一直能看到你。
    这个要求提得太荒唐,明明是职业生涯里里程碑式的大事,她说不去就不去了,理由居然只是一个梦。
    桑泱的神色很凝重,过了会儿,她的眼神柔和了下来,语气里带着几分猜测,几分轻柔:梦是关于我的,对吗?
    第7章
    她知道了!
    柏舟大惊,脊背上仿佛猫炸毛一般,炸起了一身汗毛,她惊恐地看着桑泱。
    房间里蓦地一静,空气仿佛被抽空了,一阵令人不安的窒息。
    直到过了几秒。
    柏舟因惊恐而停止转动的大脑才像生了锈一般迟缓地动了一下,她醒过神来。
    她用那个噩梦来指代那三年,但桑泱不知道,她不知道她所说的噩梦是真实发生过的,桑泱口中的梦就只是梦。
    柏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了,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是关于你的,所以我今天不去了好不好?
    她的一系列反应都落在了桑泱的眼中。
    桑泱微微地低头,垂下了眼帘,柏舟看不到她的神色,有些心慌。
    但过了会儿,桑泱便抬起了头,神色平静地说:小舟,这个理由不够充分。
    柏舟当然知道这个理由不充分,不仅不充分,大概是荒唐到光是说出来都让人感到惊愕。
    可是她短时间内也找不出什么站得住脚的理由了。
    画展有多重要,就不用我说了。桑泱的语气认真了起来,你辛苦了这么久,就是为了今天画展能顺利举办,单单只是因为一个梦
    她说到梦这个字时,细微地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太随便了。我陪你去,你想一直能看到我,那我保证不离开你的视线范围,行吗?
    柏舟摇了摇头,她知道画展有多忙,媒体会要求单独采访,许许多多的粉丝会挤在她身边要签名,同行也会热情地和她说话。
    那种情形,哪怕她全程牵着桑泱的手都可能被冲散。
    柏舟不想冒这个险,哪怕有一丝危险的可能,她都不敢试。
    今天已经安排好了,我明天再去,画展开三天,明天去也一样的。柏舟坚持道。
    画展开三天没错,但是开幕仪式,媒体的采访,重要的宣传这些要紧的流程都集中在第一天,明天就来不及了。
    这个道理,桑泱知道,柏舟当然更清楚,但是她打定了主意,宁可说这样错漏百出的借口,也不想松口去画展。
    她们僵持着,最后,桑泱让了步。
    我先把碗洗了。
    她起身继续收拾了桌上的碗筷,端去了厨房。
    她退让了,柏舟却并不觉得轻松,她坐在餐桌前,感到很沉重。
    她以为会很简单的,避开那辆公交车,避开那个车祸地点,一切都能迎刃而解,结果单单不去画展就花了这么大的力气。
    桑泱一定生气了。
    都怪她没有想出一个好的理由,柏舟自责地想。
    从睁眼到现在,才不过一个小时,她光是接受时光倒流这件事都用了不少时间,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想一个缺席画展的理由,实在太仓促了。
    可是柏舟也明白,即便给她充裕的时间,她也未必想得出一个站得住脚的理由。
    毕竟画展这么重要,放在三年前,如果有人告诉她,她会缺席画展的开幕式,她恐怕怎么都不会相信。
    而现在,她不仅不想去,甚至还很排斥,因为如果没有这场画展,桑泱也许就不会出车祸了。
    厨房里传出哗哗的水声,与碗碰撞的清响。
    柏舟站起身,走到厨房门口,桑泱站在洗碗池前,背对着这边。
    柏舟走了过去,她很想抱抱桑泱,放在从前,她大概会不管不顾地直接抱住桑泱,可是现在,可能是刚刚才和桑泱有一段很不愉快的对话,又或许是她们有三年的时差,柏舟产生了一种类似近乡情怯的胆怯。
    她走过去,走到桑泱身边,看着桑泱的侧脸。
    桑泱把碗洗干净,用清水冲洗掉碗上的泡沫,放到一边的架子上,把水沥干。
    柏舟没有干站着,伸手拿了抹布,帮忙把溅到流理台上的水都擦干。
    她做家务的动作很熟练。
    工作性质决定她的时间比较灵活,又是长期待在家里的画室里工作,所以平时,家务一般都是她来做的,不过也不绝对,因为只要桑泱在,就会把事情都揽过去。
    擦干净水滴,她小心翼翼地捏住桑泱的衣袖:你不要生气了。
    桑泱的动作顿了一下,用另一只手把最后一个碗放到架子上,然后转身看着她:我不是生气,我只是担心你会留下遗憾。
    柏舟张了张口,她以为桑泱是因为她太过任性,说不去就不去,没有责任心才不高兴的。
    她的眉心皱起来,感到很内疚,因为她处理不好这件事,而把事情变得很复杂。
    桑泱想摸摸柏舟的头发,让她别皱眉,可她手上还沾着水,只好忍下了。
    你这段时间焦虑得晚上都睡不好,担心画展会不成功,担心做得不够好,可是一到白天你就会又充满信心的去和策划人商量展厅的布置,去选画,去安排嘉宾名单,很忙很累,但你始终都很开心。
    至少在昨晚睡觉之前,还一切如常,可是今早醒来,就都变了,桑泱是很信任柏舟,她说的她都会相信,可是桑泱也很了解柏舟,她看得出来,柏舟说谎了。
    没有所谓的梦。小舟的性格是比较天真纯粹,但也不代表她分不清轻重缓急。她不可能因为一个虚假的噩梦就放弃这么重要的事。
    桑泱停顿了一下,接着才说:直到昨晚睡前,你还很高兴,说明天以后就会有更多人来看你的画了。
    她强调昨晚睡前,希望柏舟能听出她的疑惑和担忧。
    如果是平时,柏舟一定能听出来。
    然而此时,桑泱的话,让柏舟想起那段时间她确实紧张又焦虑,中间一段时间一度睡不着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桑泱很担心她,为了她能放松下来,提出画展后她们就一起去旅行的计划。
    柏舟听到去旅行,果然就被吸引了注意力,她们好久没有一起去旅行了。
    于是白天她还是四处忙碌,累得不像话,但一到晚上,就会在桑泱的声音里舒缓下来,桑泱会问她我们去这个城市好不好?会说那条小巷里有一家很有名的甜品店,和一般的甜品店不一样,口感绵软舒滑,奶香浓郁。
    柏舟现在回想起来,已经记不得那种担心画展会失败,担心做得不够好的焦虑了,她能记起来的,只有桑泱为了让她晚上睡好些,千方百计地想办法。
    明明她也很忙,很辛苦,却还抽空查了许多城市的旅行攻略,挑取里面柏舟会感兴趣的部分,睡前讲给她听,只为了让她放松紧绷的神经,睡个好觉。
    我不会遗憾。柏舟肯定地说,她的眼睛有些酸,却还是露出了笑容,像是她平时无忧无虑的样子,姐姐,我们旅行的时候,要去吃那家甜品店,就是你说牛奶味特别香浓的那家。
    桑泱有些失望,小舟没听出她的疑惑和担忧,自顾自地说起了别的事。
    柏舟却很心急。
    她们已经把旅行的时间定下了,桑泱请好了假,机票也买好了,就在下周一。
    上一次,她们没有去,她在很久以后,因为太过想念桑泱独自去了一趟。
    那个旅游城市就像桑泱描绘的那样好,甜品店排了好长的队,她站在太阳底下等了大半个小时,才买到一份冰过的芒果班戟。
    她尝了,果然奶味香浓,又绵密又香滑,还不腻。
    可是柏舟只吃了一口,情绪就失了控,她坐在那个陌生城市的街头,在陌生人异样的目光里哭得泣不成声。
    一定要去那家店。柏舟拉着桑泱的袖子。
    桑泱看着她固执又坚持的样子,只能暂且放下心中的忧虑,答应她:好,把每样给你都买一份。
    豌豆在自己追着球玩,看到她们从厨房出来,就兴奋地跑了过来,围着桑泱跑前跑后。
    桑泱弯下身揉了揉它脖子上软滑的皮毛,豌豆得到了回应,让桑泱摸了一会儿,就跑了开去,不一会儿就叼着一只小球回来,放在桑泱的脚边想让她陪它玩。
    柏舟觉得这只狗太讨厌了,总是跟她争夺桑泱的注意。
    她毫不客气地把那只球踢开,豌豆惊呆了,对着柏舟大叫一声: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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