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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

    这还是时故自落座以来第一次露出正脸,事实上,自饭菜上来,时故就一直在埋头吃饭,吃得祝汇很是欣慰,还以为是自己先前让时故多吃点的话语奏了效,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祝汇眼神渐渐有些发直。
    这个饭量委实是有一点惊人。
    祝汇估摸了一下,足足比他这个向来能吃的高大壮汉还多个两三倍。
    这他只是让时故多吃一点,没让他往死里吃啊。
    那个,时公子。犹豫半晌,祝汇还是决定开了口。
    时故转头,疑惑地看着祝汇。
    这人着实是长了双格外好看的眼睛,尤其是在嘴里还塞着东西的时候,鼓起的腮帮配上那圆睁的大眼,显得异常懵懂无辜。
    常年看惯了魔族那些歪瓜裂枣们的祝汇老脸一红,突然就明白了郁詹为什么对他这么宝贝。
    这要是换了自己,八成比郁詹还要过分。
    只是他想要叫时故悠着点吃的话语还未出口,忽然余光一瞥,看见了不远处,店小二拎着个竹篮,正要掀开熏香的盖子。
    这其实并不算个特殊的行为,毕竟任何熏香都需要时不时地补料以及更换,可祝汇却不知为何心中一跳,下意识地瞪向那店小二,扬声道:你做什么呢?
    小二换香的动作一顿,转头看向这里,时故注意到他抓着竹篮的手骤然握紧,不过反应倒是还算镇定,闻言立刻挤出了一个笑脸,道:回爷的话,小的就是换个熏香。
    祝汇冷冷地盯着他。
    别看他平时脑子不太好使,但论起直觉,祝汇活了几百年,就没出现过几次失误。
    而现在,尽管外表看不出什么问题,但他直觉这小二不对劲。
    秉承着宁愿杀错也不能放过的原则,祝汇冷声道:我们不需要香薰,你走吧。
    这小二迷茫地看了看四周,似乎真的只是个普通的店小二。
    实在抱歉啊客官,您瞧瞧咱们这里,这么大的地方,就算您不要熏香,别的客人也还需要不是,您这样小的实在
    我说。祝汇的脸立刻沉了下来,不、需、要!
    他长得高大,面相属于平时看上去憨厚,一旦沉下来,就立刻变得凶狠的那种,并且说话声音还不小,引得几个阁内的食客连连回头。
    店小二似乎被吓住了,连连道歉,手忙脚乱地要将竹篮里的熏香收起,只是他大概是太过紧张,篮子半天没合上不说,还连带着碰倒了香炉,于是小二又慌慌张张去扶,只是扶着扶着,脚上毫无预兆地一滑,连炉带篮再带人,齐刷刷地向着一个方向倒。
    而好巧不巧的,那个方向,正正好坐的是时故。
    你做什么?!
    怒喝一声,祝汇反应很快,立刻上前将那店小二一把薅了起来,原本忙着联系景安的范宏胤在祝汇发现不对时也早已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见状起身,将躲都不躲的时故拽到了身后,看向店小二的目光警惕,冷声道:贵店的伙计,都是这么毛手毛脚的吗?
    说罢,他转身,正要看看时故有没有事,忽然目光一凝,落向了楼下大堂。
    馐珍阁是一座三层楼的建筑,建筑内部中空,自二三楼的走廊上,便可将整个大堂都收入眼中。
    范宏胤进来的时候,其实数过一下整个馐珍楼的人数,那时,是约莫六十个左右。
    可现在,人数却数以倍增,一下涨到了快两百。
    最重要的是,阁楼内的人不知何时全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齐刷刷地看向这里,目光严肃,带着冰冷。
    其中,有一个人身形瘦削,像极了先前范宏胤在街边看到过的那个奇怪的人影。
    不对劲!
    心中猛地一个咯噔,范宏胤来不及多想,拽着时故就要往窗边跑,而与此同时,被祝汇拎着的店小二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随后,他打了一个响指。
    大火平地而起!
    火势极具目的性地席卷了地上洒落的熏香,并在短短的一瞬间就点亮了整个饭馆,可几人的视线却并没有随着火光而变得开明,却是那地上的熏香散发出了浓浓的烟雾,很快,就弥漫了整个馐珍阁。
    隐约间,范宏胤好像看见所有食客都站了起来。
    草!这他娘的是什么东西?这么难闻!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范宏胤拽着时故,听着祝汇穿透浓雾的骂声,整颗心沉到了谷底。
    是他和郁詹的事情暴露了吗?
    疑惑在一瞬间席卷而上,可范宏胤左思右想,又想不到他们哪个环节出现了差错。
    还有景安,景安也出事了吗?
    烟雾重重,浓郁到范宏胤低下头,甚至都看不清自己的脚尖,连带着祝汇也自他视线消失不见,于是他又掏出一张符纸,向外猛地一扔。
    这是魔族之人传讯的一种方式,能够自动找到传讯者想要找寻之人,就算是没有修为的也可以使用,眼下范宏胤不敢出声暴露自己的位置,用这张符咒叫祝汇过来是最好的选择。
    随后,他拽住时故的手又紧了紧,低声道:放心,有祝汇在,咱们不会有事,不管怎样,你千万不要动手。
    时故不动,不知是没听到,还是不想开口。
    噼啪、噼啪。
    火焰点燃木板的声音。
    而随着时间流逝,扔出的符纸却仿佛石沉大海。
    怎么回事?
    范宏胤眉头紧蹙,少见的凝重让他看上去和平时吊儿郎当的模样有些不同,他在原地犹豫了不到三息,随后一把拉着时故,转身离开。
    这个反应不可谓不快,然而他拉着的那个人,却好像并没有要移动的想法。
    范宏胤一愣,直觉哪里不太对劲,一声巨响却骤然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却见一个倒飞的高大身影穿透迷雾而来,直直砸向了几人之前的餐桌,砸碎了桌椅的同时,也驱散了些许的浓雾,范宏胤定睛一看,却见祝汇狼狈地爬起,三两步挡在了他和时故的身前,狠狠看向远处。
    浓雾将人的视线遮挡,屋中古怪的气味让人心烦意乱,范宏胤顺着祝汇的目光望去,看到了数个人影。
    而人影的最前方,赫然是叶旬无疑。
    怎么会是他?!
    猛地一愣,范宏胤同祝汇飞快地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迷惑。
    郁詹和叶旬合作的事情,这二人都是知晓的。
    而也正是因为知晓,才越发不明白叶旬对他们下手的原因。
    若是叶旬知晓了郁詹和范宏胤的真实身份,他这一手,就不怕郁詹捅破他背叛人族的真相?
    而若是叶旬还不知道他们才是幕后的黑手,那他不去沧云宗帮忙对付魔族,来找他们干嘛?
    正想着,祝汇注意到时故好像动了一下,并往范宏胤身后缩了缩。
    他还以为时故是害怕,于是立刻道:时公子别怕,属下定当护你周全!
    说罢,他一把拿出了自己的本命法器,将时故挡得严严实实。
    祝汇的一番忠心着实令人感动,只可惜他却没有注意到,在他说完那句话以后,周围人变得古怪的眼神。
    叶旬更是冷笑了一声,斜身淡淡地扫了时故一眼。
    由于浓雾的作用,范宏胤和祝汇是看不清时故的。
    但这浓雾对叶旬无用。
    于是他很清晰地看见,时故死死咬着嘴唇,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身体却有些轻颤。
    看来心魔已经发作了。
    叶旬当即就是一喜,之前被时故痛揍的憋屈气似乎也捋顺了一般,当即道:动手!
    话音落下,他身后的众人齐刷刷开始结印,与此同时,一个巨大的法阵自地面升腾而起。
    这阵法隐匿在浓浓的雾气与火光之间,看上去竟然别样的神秘和华丽,法阵中,点点淡紫色的星芒如梦似幻,齐刷刷飘向了范宏胤身后的时故。
    星光照亮了时故的脸,范宏胤和祝汇这才注意到,时故的面色不知何时变得无比的苍白,汗水不断流淌,瞬间打湿了鬓角。
    时故?
    范宏胤一惊,试探着想要靠近,时故却仿佛被吓到了似的,猛地跌坐在地。
    他不知道看见了什么,目光中带着深深的惊惧,慌张地向后躲闪。
    叶旬知道时故这是彻底陷入了阵里的标志,于是笑容越发得意,正要乘胜追击之际,祝汇却是大吼一声,挥刀劈向了面前的星芒。
    卑鄙无耻!
    他简直要让这群人欺负弱小的行为惊呆了,可他对于阵法之道又并不精通,只得在空中不得章法的挥舞,试图将这些星芒驱散。
    神奇的是,居然还真有点奏效。
    叶旬面色一冷,当即挥了挥手,寒声道:先把这两个人杀了。
    说罢,叶旬率先动手,挥手召出了他的降魔杵,朝着三人而去。
    祝汇见状,顾不得其他,立刻挡在了时故面前,然而,他的修为到底是低于叶旬,抵挡起来异常的艰难。
    范宏胤就更狼狈了,他没有修为在身,几乎是被其余人压着打,不过好在这人别的没有,法器贼多,一时半会其余人倒也奈何他不得。
    而就在他们打得热火朝天之际,谁也没有注意到,本该深陷阵法的时故,缓缓抬起了头。
    第六十三章
    他又被包围了。
    人影重重, 时故茫然抬头,眼前的客栈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 是一片偌大的荒原。
    在他看到的画面里,一道道高高的电网将前方的道路拦了个水泄不通, 组成一个似乎永远也无法挣脱的牢笼, 而在牢笼之外, 站满了重重叠叠的人影。
    人影仿佛很近,又仿佛很远, 时故看不清那些人的模样, 甚至也瞧不出他们的衣着, 不过,他能够隐约想象出那是一副什么样的画面。
    无数穿着统一制服的人站满了整个山头, 他们穿盔戴甲,严阵以待,黑洞洞的枪口遥遥的对准时故, 枪口内,却并不是传统的子弹,而是由负责时故的科研人员专门研发的、可以抑制时故身上神秘力量的、同时还掺杂了高浓度压缩麻醉剂的特制药水。
    时故的手哆嗦了一下。
    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作祟,他觉得自己似乎已然隐约看见了枪口, 这让他不自觉地感到害怕。
    他太清楚那药水注入身体的感觉了。
    因为麻醉剂生效迟缓的缘故, 他会先感到极致的疼痛, 痛到恨自己为什么要活着,随后,他会渐渐失去力量, 意识也变得模糊, 已然计算好时间的科研人员会趁着这时悄悄靠近, 若是顺利,他们会再次将时故抓回那个噩梦般的病房里,而若是时故还要挣扎,便会用足以瞬间电死一头大象的高伏电压,强行让他屈服。
    过去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每当时故试图逃走,亦或者被刺激得发了病,便会经历一轮这样的痛苦。
    画面好像有些晃动,但时故知道,那不是画面在晃,那是他自己因为害怕而颤抖。
    我又要被抓回去了吗?
    源源不断渗出的汗水流淌而下,打湿了时故瘦削的背脊,进而润湿了他的长袍。
    随即,他面上又染上一丝迷茫。
    不、不该是长袍。
    时故愣愣地想。
    他明明该穿着蓝白相间的病服才对。
    一层迷蒙的灰在他眼中泛起,这让时故看上去很空,仿佛一个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没有感情,只有麻木。
    可是偶尔的一个瞬间,这双麻木的眼却又会露出一点点人的情绪出来,尽管这情绪微小到难以发现,却也让他一瞬间有了生气。
    例如现在。
    身上白色长衫在他这个想法出现的时候就神奇地发生了变化,时故缓缓低下头,果然看到了熟悉的、穿了足足十年的蓝白色条纹。
    可熟悉的衣服换上了,时故却觉得仿佛被什么掐住了喉咙,连呼吸都变得艰难痛苦。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仿佛一记重锤砸在心间,时故出现了一瞬间的清明。
    他不该在这里。
    他明明、明明已经逃离了那个世界。
    怎么会?怎么会!
    他又被抓回去了吗?
    十六峰呢?沧云宗呢?
    清原、袁策、袁恒、范宏胤随便是谁,他们人呢?
    一种恐慌骤然席卷了时故。
    时故并不是一个懂得表达情绪的人,恰恰相反,大部分的时候,为了不多想刺激病情,他一直都在刻意压抑自己的情绪。
    这样的压抑让他省却了很多情绪上的困扰,可情绪这种东西,其实并不会因为你的回避而消失,只是被隐藏堆积起来,并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壮大,越是过度的压抑,越是会迎来变本加厉的反噬。
    例如现在。
    尽管在四墟大陆的日子算不上太好,但是潜意识里,时故很害怕有一天会离开四墟大陆的。
    他怕这只是一场他臆想出来的幻梦,怕终有一天醒来,会再次回到那个他恐慌的病房,更怕
    更怕郁詹只是一个假象。
    平日里,他总是有意无意的忽略这些害怕,好像只要不去想,担心的事情就永远不会发生。
    而此时此刻,被压抑的害怕终于爆发,并迅速异变成恐慌,恐慌又衍生出暴躁,时故几乎是怨恨地看向了那密密麻麻围绕着他的电网。
    为什么、为什么一直要逼他?!
    他已经逃掉了他好不容易逃掉了!
    想要的东西,要自己争取。
    郁詹低沉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在了时故的脑海里。
    要自己争取
    自己争取
    夜色悄然而至,今夜,是个没有月亮的夜晚。
    而在一片深沉的黑暗里,亮着火光的馐珍楼便格外显眼,时故狼狈地瘫坐在阵法中间,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前方。
    范宏胤和祝汇已然跟众修士打成了一团,刀剑碰撞的声音接连不断,只是没多久,二人就显露出了些许的疲态。
    尤其是范宏胤,他修为尽失,眼下纯靠法器才能苦苦支撑,可他的法器便是再多,也最多只能支撑那么一会,待到法器耗尽,便难逃被人乱剑砍死的命运。
    咔一声刺耳的声响,却是范宏胤新拿出的防护罩被人击了个粉碎,法器破碎的余威让他狼狈地后退数步,直接摔了个七荤八素。
    范公子!祝汇见状,惊呼一声,立刻想要上去帮忙,可他想走,跟他交手的叶旬却是说什么也不让走,于是又是一记重重的降魔杵击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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