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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一个四处谄媚只为获得利益的家伙,本来不值得姜知野上心,可谁叫他偏要在与谢汶有关的事上作恶?
    处理完蓝锡,姜知野告诉自己,接受现实,谢汶不会再回来了。
    他要继续沿着这条路走,走到黑,娶一位合约妻子,过着没半点企望的余生,这种混乱的人生本不该把谢汶这样的人牵扯进来,该给他一个一尘不染、清清白白、与自己毫无瓜葛的未来。
    当时被恋爱中甜蜜的依恋冲昏了头脑,姜知野还没意识到,自己没资格给那个人承诺后半生,他是想和那个人有未来的,可是那个人未必愿意。买了房子又是何必呢?要真是让谢汶没办法坐上那个光明正大的位置,没名没份的跟着他他也舍不得。
    那样需要娇养的玫瑰花,本不该在他这里受委屈。
    想清楚这件事之后,姜知野的心突然空了一下,他的眼中只有一片漆黑,像他的未来一般,伸手不见五指。
    立春前后,新年的喜气还没散去,豪门圈里的贵妇互相走动,讨论着各家的要紧事。
    姜母欣喜地迎接从国外回来的侄女,看着十一二岁的侄孙灵动地在花园里跑来跑去,心里说不出的羡慕。
    姨母你也别着急,知野不是快要订婚了吗,等到来年开了春,没准能给你添一个孙子呢。
    我哪能指望他,姜母嘴上这么说,脸上的欣喜却是怎么都挡不住的,三十多了,总算是把亲事敲定了,看他一门心思扑在姜氏上面,估计结婚了也没计划和盈清要孩子。
    别着急,要孩子这种事就是得有人在旁边催,要是找几个可爱的小孩儿每天去知野眼前晃悠,他自己就想通了,想要了。
    侄女耐心的开导让姜母心里分外熨帖。
    要不这样,我们带着孩子去看看知野,也让他感觉一下做父母是什么滋味。
    三言两语,姜母便点了头。
    说起来这还是她头一次带着外人去姜知野的私宅作客,当妈的哪有给儿子打报告去登门拜访的,于是几人也没多想,开着车就赶到了姜知野住址所在的别墅区。
    这个时间点正是午后,姜知野是绝对不会在家的,姜母犹豫着要不要先带侄女去附近的商都逛一逛,侄女却说:这有什么要紧,我们等等知野,晚上还能一起吃个饭。
    姜母便说好,等到下了车,站在姜知野的家门前,她才想起自己并没有儿子的家门钥匙。
    索性按下门铃,有人给开了门,恰好是来帮忙打扫卫生的阿姨。她犹豫着看向门口的两个中年女人外加一个十多岁的小孩,不肯放人进去。
    姜母当即蹙眉:我是知野的妈妈,还能被拦着不让进不成?
    于是她们便施施然闯入了姜知野的私宅,甫一进门,侄女的惊叹声便传入姜母耳中:姨母,知野果然是大富人家养出来的公子,家里的设施竟然这么阔气。
    虽则没有参观过儿子的家,但这样的恭维话也让姜母脸上多了几分得意,她热情地拉住侄女的手登上二楼:来来来,我们继续聊,等知野回来了就去吃晚饭。
    等到晚上七点,姜知野推开家门,便看到家里的阿姨正往餐桌上端饭。
    今天怎么这么早?他微蹙着眉,看了眼腕间的手表。
    姜先生阿姨手足无措地解释,您的母亲和表姐来看望您了,她们现在就在二楼坐着。
    母亲和表姐?
    姜知野站在玄关处,眯着眸子回想了好一会才想起来自己的表姐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平时他鲜少回姜家走动,就连年夜饭都是匆匆回老宅吃一顿敷衍了事,为什么母亲会忽然来家里找他?
    阿姨看着男主人那阴晴不定的面色,小心翼翼地试探:要不,要不这饭还是别做了。
    不用,姜知野打断,你接着做。
    他随意扯了扯领带,上楼时路过二层没有半点停留,直接去了自己的卧室换衣服。
    等到他从三楼走出来时,衣兜里的电话忽然响了几声,薛唯拨过来,正要和他汇报中法合作基金的最新协议。
    姜知野站在楼梯拐角处,沉默地听着薛唯说话,伫立在那里。
    听着听着,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响动,那声音来自楼上。
    楼上只有顶楼四层,姜知野已经有近三个月没去过那里,他收藏的最后一件藏品是谢汶为他做的小提琴。
    为什么,顶楼会有声音。
    姜知野缓缓放下手机,偏过头看着楼梯尽处,眼神变得阴冷深暗。
    谁在那里。
    薛唯没说完的语句被姜知野挂断,他迈开长腿踏上楼梯,一步步向前走着。
    那处响动好似浑然不觉他的靠近,劈里啪啦地四处作乱,朝着男人的方向而来。
    一秒,两秒,三秒
    姜知野按下四楼大厅的开关。
    就在那一瞬间,一道活泼的黑影从他面前闪过,手中抱着一个漂亮的玻璃盒子,姜知野只消一眼就认出,那时他亲自为谢汶的小提琴挑选的容器,里面镶着许多整钻。
    那是他最最重要的东西,平时就连看一眼都心疼,都不舍得碰一下。
    如今却被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男孩肆意翻开盖子,上手把玩触碰。
    你在做什么?
    伴随着男人咬牙切齿地低吼,男孩慌乱中撞到他的肋骨,玻璃盒脱手落下,顺着长而弯的旋转楼梯滚落下去。
    几乎就是在一瞬间,姜知野的身形踉跄了一下,他猛然伸手去捞,然而琴盒已经摔在阶梯上,爆发出尖锐而痛苦的啸叫,玻璃碎了一地,伙同着那些亮闪闪的钻石掉得满地都是,小提琴也被这狠狠的力道甩出,磕在台阶角上,闷响着一层接一层滚下去。
    玻璃划痕,琴码歪斜,琴弦松散。
    姜知野的心仿佛也在那一刻被玻璃割开了一道血淋淋的伤口,他的心被劈成碎片,玻璃刀却还在落下,把他的灵魂与躯体一分为二,一半僵硬地留在原地,一半早已随着那把琴破碎了。
    他当即转过头,揪住惊惶着想要逃跑的小男孩,把他死死地举起按在楼梯栏杆上,怒声道:是谁让你碰它的?!你是不是找死!
    小男孩吓得大哭起来,他扒紧姜知野强有力的手臂,哭声竟然比玻璃的破碎声还要尖锐。
    那可是姜知野最重要最重要的东西,他都还没掉眼泪,这个孩子又凭什么?
    他凭什么?
    持续的噪音把二楼两个女人吸引过来,一看到眼前的情状,姜母的侄女大喊:知野,你这是在做什么,快放下轩轩!
    姜母也惊惧地说:快把人家放下来,有什么事好好说不行吗?
    她们看着满地的狼藉,就算没有亲眼见到发生了什么事,也多半猜出了大概。
    还是阿姨迅速找了块布把碎玻璃扫到角落里,姜知野的表姐才得以冲上来夺下儿子,心疼地哭道:不过就是一把小提琴,碎了一把不还有这么多么,你何必要这么生气。
    姜知野双眼通红,阴戾地说:滚。
    你,你说什么?
    姜母也跟着站上楼梯:知野,她是你表姐,为了一把小提琴你要这么跟她说话?!
    还要我再说一遍?姜知野已经处在盛怒的边缘,出去!
    你真是无法无天了,小时候就应该管你管得再严一些,就不该让你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现在长大了,翅膀硬了,对长辈这么没礼貌,我真是后悔当年没有再多管教你!
    姜母口中骂着不孝,仿佛被激怒了似的,数落起姜知野的不是。
    好了姨母,知野就是太生气了,我相信他不是故意的,我们今天来是想让他见一见轩轩,想让他喜欢小孩子的呀
    阿姨,送客,姜知野沉声爆发,请她们出去。
    这场见面不欢而散,姜母怒气冲冲地带着侄女和侄孙坐上车离开了他的家。
    等到阿姨再提着扫把上来准备打扫的时候,姜知野仍旧木然地站在那里,哑着声音说:这里不用打扫了,你也回去吧。
    他看着满地的碎片,心掉在无底的深渊,手脚冰凉,浑身泛着冷。
    让他喜欢小孩子?
    姜知野这辈子最不喜欢小孩子,没有自立的小孩会让他想起父母,所以他也厌恶着成为父母。他恨这世界上所有不称职的父亲母亲,如果可以,他愿意一辈子没有家庭。
    他伸手去捡玻璃碎片,切割口反射的光照进他的瞳孔中,他仍旧能听见母亲在训斥、在歇斯底里。
    他看见幼时的自己躲在桌子下面,窗外的天已经黑了,没有星星,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女人身上的香水味,他听到母亲和钢琴课的老师说:我们家知野不适合接触这些音乐艺术之类的,他没这天赋,以后老师也不用在这方面给他费心了。
    母亲又对着他同学的妈妈说:这位女士,请您的儿子以后离知野远一些吧,他的自控能力实在是太差,我和他爸爸只想让他好好学习,以后两个小朋友就别再继续交往了,也千万别让他放学后带着知野乱跑。
    年幼的姜知野缩在光照不到的地方,呆滞地看着白瓷的地板,上面有皮鞋踏过落下的泥屑,有长长的发丝,有一架黑色的钢琴只露出下半身,显出三个金属色排列整齐的踏板。
    他害怕地捂住耳朵,不想听到母亲一味的贬低,不想听到同学妈妈的应和声,不想听到老师的允诺,他不想承认自己是个自控力极差、没有任何天赋可言的孩子,不想在上学时没有朋友,不想永远失去接触新鲜事物的能力。
    父亲和母亲弯下腰,脸庞出现在年幼的姜知野面前,逆着光,姜知野看着他们略有些阴暗的脸:儿子,该回家了。
    他被拉扯着坐上豪华轿车,回到巨大的别墅,被人按着跪在红色的绒毯上,眼前是皮鞋与高跟鞋不断晃动,叫骂声响在耳畔。
    别墅里的人们都屏息凝神看着姜知野被惩罚,他想让所有人都闭上眼睛不要看,可是他不敢开口,硬质的木棍一下下敲在稚嫩的背脊上,粗糙的表面在他的皮肤上留下血淋淋的划痕。
    为什么不听话?放学了就要回家!你现在真是翅膀硬了,竟然敢逃出去学钢琴?
    你以为你是什么大音乐家的儿子,有那种站在舞台上表演的天赋?以后再犯,可就不只是这些惩罚了!
    姜知野强忍着没有哭出声,他幼小的身体在微微颤抖,那是对父母的恐惧与恼恨,更讨厌自己的无能。
    他恨自己为什么要受制于人,如果可以选择,他宁可做个孤儿,也不要这样的父母。
    好了好了,就这样吧。
    母亲随意懒散的声音响起,父亲随即收了木棍,她从管家那里要来药膏,冰凉刺激的疼痛感浇在姜知野的伤口上。
    他抹了把泪,一把甩开母亲的手冲回自己的房间。
    这孩子,不上药会留疤的真是不让人省心。
    时隔多年,这样的场景仍历历在目,在每个夜晚折磨着他。
    姜知野颤抖着继续捡起地上的碎片,尖锐的表面刺痛掌心,他浑然不觉,一点一点地把它们收集起来,好像在挽回自己那颗早已被人摔碎的心。
    他一节台阶一节台阶地捡,看到那把小提琴松散的琴码和琴弦,心痛的感觉犹甚。
    小提琴的主人把它做得很好很漂亮,也格外的结实,哪怕在玻璃碴堆里滚过一整个楼层,琴码仍然倔强地没有掉下。
    姜知野颤抖着把小提琴抱在怀里,放在心口的位置,俯下头用脸颊贴着,像是在安抚怀中的琴。
    他的指尖一点点抚过琴身,检查着利刃在上面留下的伤口,终于在某个印记处停下。
    视线汇集在那里,他没有缓过神来。
    X是什么意思?
    那是个非常有设计感的标识,黑色的墨服帖地印在一角,如果不仔细观察根本发现不了。
    分手那天姜知野满心满眼都是谢汶,他拾起雪地里的琴,并没有关注上面的细节。
    X这个标志,他只听说过一位制琴师会这样使用。
    是William。
    WilliamXWilliamXie?
    姜知野双目微瞠,死死地盯着那个记号。
    半晌,他忽然笑了,笑出声,似乎是被自己取悦到了一般。
    姜知野啊姜知野,你的人生有个死穴。
    想要的得不到,得到的全失去。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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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0 # 冷春1
    一整晚, 他反复摩挲着那个微有些凹陷的印记,辗转难眠。
    天边泛起鱼肚白,姜知野打开手机, 输入William这个名字。
    互联网上的他从不出席正式的公众场合, 自然也没有清晰的照片留下,更搜不出什么访谈纪实,唯有一张十年前在华沙爱乐音乐厅演奏的模糊照片,姜知野点开那张图片, 无论怎么放大都看不清他的脸。
    谢汶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子。除了爱,他不需要从姜知野这里擭取任何其他的利益,偏偏姜知野爱也没有好好爱, 他骗了他, 瞒着他, 以为热忱的嘘寒问暖可以留住他, 事实并非如此。
    姜知野闭上眼, 心内那一腔死灰被窗外清冷的晨风拂过, 吹开一道口。
    他想着, 要是那把琴永远尘封在四楼的展览厅倒还好, 只要他不再踏入,就能这么欺骗着自己过下去。可那把琴坏了, 在他面前滚落下去,像那个人的离开一般毫不犹豫, 硬生生在姜知野心里扯开一道口子。
    那里空荡荡的荒芜一片, 他意识到身体的某个部分就这样失去了。
    天彻底大亮的时候, 姜知野驱车赶到公司, 看到正在茶水间泡咖啡的薛唯, 他的步子倏然停顿。
    嗯?姜总, 薛唯连忙抬起手,早上好。
    姜知野皱着眉点点头,开口:有件事要你帮我去办一下。
    薛唯应声,想起昨天那个中途挂断的电话:是不是中法合作基金的事
    不是,姜知野凝神,帮我打听一个人。
    昨夜不是全然毫无收获,起码让他如一潭死水的生活多了些波澜他知道怎样找到谢汶了。
    他很想去看看他,可以不说话,不见面,仅仅是同处于一小片天空下也好。
    薛唯得到老板的指令,着手搜索起谢汶的行踪,他隐隐有种感觉:姜总不会一直待在国内,迟早有一天他会追到欧洲。
    就这样找啊找啊,等到浑沌的冬天谢幕,北半球迎来春天,各地在惊蛰的节气中温度升高,逐渐变暖。
    对,对,就这样,很好!
    满头红发的高挑女人站在台下鼓掌:相信明天复活节的演出会非常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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