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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野蔓蔓(42)

    廉钟骤然睁开双眼,口中发出赫赫声:你、你不可能!
    唯恐廉大人想念孙儿,我特意命锦衣卫将人带了回来。沈青琢微微一笑,手掌合拢拍了两下。
    候在门外的孔尚得令,立即拎着一个五六岁的男童进来,大人。
    哇哇哇啊!娘!我要娘亲哇哇哇那男童年岁太小,尚不通人事,被陌生人强行带走,一路害怕得哇哇大哭,也认不出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爷爷,自顾自哭得直打嗝。
    廉钟顿时激动起来,双腿无力只能跪在地上往前爬,浩浩浩浩
    好不容易爬近了些,孔尚一脚踹过去,直接将人又踹回了墙角,口中发出微弱的哀叫声。
    沈青琢闭了闭眼眸,再重新睁开,语气冷漠道:东宫能将人送出去,锦衣卫自然也能抓回来。
    廉钟又挣扎着爬了起来,别碰、别碰浩浩
    男童似是听出了爷爷的声音,哭得更厉害了:爷爷!爷爷有坏人!坏人抓浩浩爷爷哇哇哇呜
    沈青琢转过身,抬起葱白似的手指,捏住男童哭得通红的小脸,语气可惜道:唉,这么可爱的小孩儿,也不知能挨上几刀。
    说罢,他缓缓抽出腰间的绣春刀,锃亮的刀锋映出稠艳又冰冷的眉眼。
    我说我说!廉钟发出绝望的嘶喊声,捶地哀求道,他、他只是个、孩子,放过他我说!
    廉大人早点配合,小孩子就不必受这些罪了。绣春刀重新入鞘,沈青琢挥了挥手,孔千户立即将男童带了出去。
    沈大人又命锦衣卫取来纸笔,搬了个椅子坐在廉钟面前,廉大人,您边说边写,我认真听着。
    廉钟握笔的手抖如筛糠,迟迟落不下第一字。
    只要你讲清楚前因后果,供出真正的幕后主使,廉家仅剩的几人都会平安。沈青琢靠在椅背上,语速不紧不慢道,从今往后,北镇抚司也会好吃好喝地供着廉大人,让廉大人秋后好好上路。
    最终,廉钟一咬牙,狼毫笔尖在宣纸上晕开了墨点。
    ***
    自死牢中出来,沈青琢眼前发黑,身形不稳地晃了一下。
    死牢中环境闭塞,气味恶臭,只在里面呆了不到半个时辰,他便感觉呼吸困难。
    大人,您没事吧?孔尚下意识伸出双手去接,但又不敢触碰大人,只能焦急地询问道。
    无碍。沈青琢吐出胸前积压的浊气,吩咐道,你先将那孩子藏于宫外,等我的下一步指示。
    孔尚毫不犹豫地应道:是,大人!
    沈青琢点头,迈开脚步往外走。
    他怀揣带血的供词,却不急着去面见光熹帝,而是往长乐宫的方向去了。
    他想念小徒弟了,他需要看着小徒弟,来确认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有必要的。
    待他身心疲倦地走近长乐宫,却听殿内传来一阵阵凄厉的哀嚎声。
    沈青琢浑身一僵,这声音他太熟悉了。
    他当即加快脚步,一把推开虚掩的殿门。
    偌大的院落中,宫人们跪了一地,而萧慎正手执一根带刺的长鞭,狠狠抽在痛得直翻滚的小太监身上。
    那小太监已被抽得皮开肉绽,翻滚间鲜血和掉落的肉泥将地面染成一片腥红,场面血腥而残忍。
    小七!沈青琢眉心一皱,厉声喝道,你在做什么?
    挥鞭的少年一怔,对上先生震惊的眼神,骤然间如梦方醒,触电般扔了手上的鞭子,仿佛自己握着的是一条毒蛇。
    先生萧慎手足无措,一连往后退了好几步,不是先生,你听我解释!
    沈青琢既惊且怒,拂袖踏入殿门,看也不看他,径直朝寝殿走去,你跟我进来!
    跪地的宫人们,终于敢喘上一口气。
    救星来了!
    萧慎迅速转身跟上先生,却又堪堪停在门前,迟迟不敢迈进门槛。
    沈青琢也不叫他进去,取了架在案桌上方的戒尺,反身回到门口,解释!
    少年神情惴惴不安,像是做错了事的小孩子,哪里见得方才挥鞭时的一丝狠戾,先生,我只是惩罚
    惩罚?这是单纯惩罚?沈青琢直接打断他的话,我问你,我今日若是不来,你是不是打算将那个小太监活活抽死?
    萧慎苍白无力地辩解道:先生,我我没有
    谁教你的?沈青琢气得胸口疼,眼前又一阵发黑,谁教你用这种残忍方式惩罚宫人的?
    他在诏狱中见惯了十八般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刑罚,这种带倒刺的鞭刑不过算初级。可若执鞭之人是他的小徒弟,他光是想想便觉得胸口窒息,更何况方才匆匆一眼,小徒弟分明是下了死手。
    先生小心!萧慎眼疾手快地上前一步,伸手搀住摇摇欲坠的先生,却被一巴掌挥开了。
    沈青琢忍住眼前的眩晕,单手撑住门框,低声喝道:跪下!
    少年的手僵在半空中,随即退回殿门外,顺从地跪在先生面前。
    修长挺拔的少年人,由于腿占比过长,跪下时仍像几年前的团子,身形只有一小团。
    但这一次,沈青琢没再心软,他垂着眼眸,冷声道:手伸出来。
    萧慎抿了抿唇,乖乖伸出双手,手心向上举起。
    啪的一声响,戒尺打在手掌心,登时红了一大块。
    少年身体微微一抖,为了先生不必费力弯腰,特意又将手心举得更高了些,举至头顶,让先生打得更轻松些。
    沈青琢动作一顿,更生气了,发狠般使劲打了一下小徒弟的手心。
    知不知错?
    作者有话要说:
    先生:惩罚小徒弟,舍不得打别处,就打手板心。
    狼崽:先生打我辛苦了,其实也可以打别的地方
    小狼崽不小心露出了尾巴,他会乖乖接受先生的惩罚,但他不会改,还请大家理解一下
    双更合一啦,我看到评论区有宝子说隔壁日九的,对此我的回复是《做人不要太攀比[狗头.jpg]》
    注释[1]来自《礼记月令》
    第46章 一脚踹翻
    我知错了, 先生。萧慎低声回道,挨打的掌心迅速红肿起来。
    先生自以为很用力, 但力气本就不大,又气得发晕,戒尺打在手心,光声音听起来吓人,其实并没有多疼。
    但他还是咬紧牙关,绷直腰背,做出一副疼得厉害的样子,否则,等先生打累了,却见他还没受到应得的教训,只会气得更厉害。
    再说了,先生根本舍不得真打伤他, 待会儿保准又会心疼他。
    果然, 又啪啪两声后, 沈青琢收紧了手指,长长的戒尺停在手掌上方, 迟迟没再落下来。
    这几年来, 他动用戒尺的次数屈指可数。
    一来,小七乖巧听话, 又勤奋好学, 他布置的任务往往都提前超额完成, 并不需要他握着戒尺在后面鞭策。二来, 他的教育理念是讲道理比体罚好使, 凡是能口头解决的问题, 绝不动手。
    上次打小徒弟手板心, 还是因为听讲时盯着他的脸走神,一问三不知,那时他手上正拿着戒尺,便轻轻打了两下,以示惩戒。
    像今日这样大动肝火,还是第一次。
    沈青琢呼吸急促,微鼓的胸脯上下起伏,冷声诘问:错哪儿了?
    错在萧慎小心翼翼地掀开眼睫,睁着一双忐忑不安的小狗眼,眼眶红红地望着先生,错在不该气昏头,用鞭子抽打宫人,
    是非对错,奖惩分明,你身为长乐宫的主人,的确有权利处置宫人们。沈青琢平复着呼吸,试图讲清楚他的道理,你错不在惩罚宫人,错在以这种恶毒残忍的鞭刑折磨宫人。
    自己一直致力于将小徒弟培养成一代明君,因此不仅教他读书识字,教他兵法谋略,教他帝王之术,更教他敬畏生命,对子民常怀恻隐之心。
    帝王之路,伏尸百万,血流千里,那些必经的勾心斗角也好,不择手段也罢,都由他来承担即可。
    他们师徒二人,有一人手上沾满鲜血就够了。
    但方才那一幕,让他不得不联想到原世界中,那个暴虐恣睢、滥杀无辜的暴君。
    那么他如今所做的这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先生。萧慎仍高高举起红肿的双手,嗓音微哽地认错,我绝不会再辜负先生的教导
    下次他绝对会藏好了,死也不叫先生发现。
    沈青琢垂眸望进那双湿漉漉的眼睛里,心中翻涌的情绪极为复杂。
    三年的朝夕相处,他不相信自己会看走眼,不相信自己的用心教导毫无作用,
    思及此,他放缓了语气,问道:今日你究竟,所为何事?
    萧慎垂下眼睫,小声回道:那小太监私底下嘴巴不干净,被我听见了。
    嘴巴不干净?沈青琢眉心拢起,他到底说了什么十恶不赦的话,让你往死里打他?
    就是萧慎咬了咬后槽牙,不愿意说得太清楚,就是一些不干不净的话,先生还是别听了,省得污了耳朵。
    沈青琢刚想说就为了这点事至于吗,脑海中倏然闪过一个念头,语气迟疑地问道:难道是关于我的?
    萧慎抿紧了淡色薄唇,一声不吭。
    倘若今日先生没来,他不仅要用带倒刺的鞭子将那小太监活活抽死,还要生生拔了那小太监的舌头,叫那人死了变成鬼,在十八层地狱里也没法再嚼舌根。
    罢了,我不追问了。沈青琢心里猜了个七七八八,浑身绵软地依靠在门框上,先生相信是那宫人做错了事,否则你不会无缘无故动手。
    先生跪在地上的少年重新仰起脸,语气里藏着说不出的委屈可怜,我今日真是气发昏了,都没反应过来我在做什么。
    沈青琢不为所动,又换了个问题:那根带倒刺的鞭子,是谁给你的?
    鞭子萧慎怔了怔,含含混混地回道,就是来的
    说什么?大声点。沈青琢不满地蹙眉,一字一句说清楚。
    按道理说,这种带倒刺的长鞭宫中并不多见,一般是禁军和锦衣卫的武器刑具,平常习惯用鞭子的侍卫也寥寥可数。
    见轻易糊弄不过去,萧慎只好端正态度回道:是锦衣卫的邹鹏给我的。
    邹鹏?沈青琢没想到会跟这位邹大人扯上关系,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他给你鞭子做什么?
    就是前两天的事。萧慎一五一十地坦白,我去给父皇请安时,恰好碰到他,父皇一时兴起,让邹大人教我几招。
    沈青琢双眸微敛,邹大人向你示好了?
    反正表面功夫做得挺足,心里怎么想就不得而知了。萧慎撇了撇唇角,他在我面前露了几手,最后送了我这把长鞭。
    你早该跟我说这件事。沈青琢轻叹一口气,你可知,你父皇此番行为的用意?
    萧慎诚实地摇了摇头。
    短短几个月内,先生破格连跳两级,和锦衣卫邹大人平起平坐,手上还掌握着北镇抚司,满朝文武谁不眼红?沈青琢眼神微沉,慢条斯理地分析道,然,圣上明知你我师徒关系不和,却叫邹鹏来指点你,你说你父皇什么意思?
    萧慎恍然大悟:父皇不容许先生独大。
    不出意外,先生在锦衣卫里,指挥同知就算是到头了。沈青琢抬手,指尖捏了捏鼻梁,君心难测,这也是我迟迟不汇报案情进度的原因。
    他必须拿到万无一失的证据,确保能一举按下东宫,绝无死灰复燃的可能性,方可行动。
    否则,以光熹帝的疑心病程度,必然会怀疑他与太后暗中勾结陷害东宫,只为掰倒太子。
    萧慎动了动膝盖,下意识追问道:先生,潘崇一案有了什么新的进展?
    上次醉香坊的璎珞姑娘说话时,你不也在场么?沈青琢暼了他一眼,顺藤摸瓜,要掀开东宫的老底并不难。
    萧慎哦了一声,底气不足地问道:还有先生,我要跪到何时?
    适才被他一打岔,沈青琢差点忘了罚跪小徒弟的原因,胸中的郁结之气散了不少,低声命令道:跟先生保证,知错就改。
    萧慎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目光中充满了真诚的悔意。
    他绝不会再叫先生,因为发现他的真面目而伤心。
    起来吧。沈青琢站直了身子,叹息道,我希望你是真心知错。
    比真金还真啊萧慎一边说一边起身,谁知跪了半晌,一起来就膝盖发软,摇摇晃晃地直往先生身上扑去。
    幸亏沈青琢背靠门框,勉强地接住了小徒弟。
    先生少年一抱住他就不松手了,撒娇般在他怀里蹭来蹭去,先生别伤心了,小七会乖乖听话的。
    你呀沈青琢被他蹭蹭抱抱,心又软了一方,抚摸少年圆鼓鼓的脑袋,轻声威胁道,再叫先生逮到一次,先生就不喜欢你了。
    ***
    师徒两人说开后,沈青琢便命人将那只剩半条命的小太监抬下去医治。
    随后,他又将长乐宫的太监宫女们,召集在一处训话。
    既然事出有因,罚都罚了,他不能让小徒弟白罚一场。
    宫人们齐齐跪在殿内,哆哆嗦嗦大气不敢喘一声。
    不只是严禁在主子背后嚼舌根,长乐宫的事止步于长乐宫内,出了长乐宫,所有人就该牢牢闭紧嘴巴。沈青琢负手而立,语气淡淡道,若是哪一日,本公子在外头听见长乐宫的片言只语,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逃不了责罚。
    在管事的太监领头下,宫人们纷纷伏地应声:奴婢明白。
    明白就好。沈青琢挥了挥手,都下去罢,该干嘛干嘛。
    是,公子。宫人们井然有序地退下了。
    沈青琢回身,坐到椅子上,打算先歇息片刻。
    先生累了吗?萧慎螃蟹似的横着挪至先生身侧,先生留下用晚膳可好?
    沈青琢斜睨他一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先生不说话,那我就当先生同意了。萧慎拔腿便往外跑,我去看看小膳房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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