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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堂(121)

    我摇头,不爱了。
    他直起腰,是吗?
    我大声说,宗易,我真的不爱他了,我恨他的变心。
    刹那一道霹雷炸开,刺目的闪电横亘在头顶,白光的尽头出现一张男人的面容,他的眼睛比此时的夜色更浓,像一股激荡的漩涡,冷漠平静之下暗涌四起。
    他额头覆满雨水,淌过鼻梁,密密麻麻的雨珠。
    深沉,阴狠,凌厉,眼底的感情一寸寸覆灭。
    那是我从未见过的眼神,在他清隽斯文的脸上,没有过的寒意和晦暗。
    冯斯乾并未打伞,他全身都湿透了,白衬衫包裹住紧致的肌肉线条,胸口急剧隆起,他没有靠近半步,定格在那。
    他在蔚蓝海岸只有一个可能,找我。而且等了不止一晚,我藏在酒店两天,他应该都来过。
    冯斯乾站了许久,最终视线抽离我身体,转过头消失在雨幕。
    我说不出什么感受,抱膝抽搐着。林宗易耐人寻味笑了一声,他拎起我胳膊,我脚底打滑,整个人扑进他怀里。
    是实话吗。
    我浑浑噩噩,就像冯斯乾那双黯淡的眼睛,我心口有什么东西也一寸寸覆灭。
    是实话。
    我确实必须安分一段日子,冯斯乾要照顾单纯黏人的孟绮云,毕竟周德元也会过问,再加上冯冬,他顾不上陈志承,更无法时刻顾及我,我逃到哪去呢,卸不掉林太太的身份,在法律的束缚下,根本没资格逃,反而激怒林宗易,自讨苦吃。
    更重要我想带走冯冬,否则仓促逃出江城,我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了,他是我赌命生下的,我受不了他叫孟绮云妈妈。
    林宗易抱着我进入电梯,门关上的一刻,他开口,那晚舞跳得不错。
    我语气无辜又无害,你喜欢吗。
    他垂眸打量我,林太太的美,我独自欣赏是不是太可惜了。
    我瞬间一僵,明白了他的意思,你要我跳给其他男人看。
    林宗易按下数字4,林太太不会令我失望。
    我伏在他肩膀,宗易,你现在高兴吗。
    电梯门折射出我们交缠的影像,他波澜不惊,像一面死海。
    我仰起头,我特意让他看清我强颜欢笑,委曲求全的模样,打消他的怨恨和警惕,只要你高兴,能发泄你的恨意,你怎样对待我,我都认。
    林宗易笔挺站立,没回应我。
    我一滴泪流过他颈部,我只求你,别殃及无辜,怒火只冲我一个人。
    我小心翼翼探入他的西装,指尖触摸那道伤疤,三公分长,是砍刀留下的疤。
    林宗易感觉到痒,他略低头,唇贴着我前额,我肌肤冰凉,他唇瓣温热,记住,是你在背后捅了我一刀,我才挨了冯斯乾的手下这一刀。
    我哭着,对不起,宗易。
    他将我抵在门壁上,韩卿,别再装可怜,妄想蛊惑我心软,我当初对你心软过,你却要我的命。他呼吸急促,极力压制,我的感情和纵容,只给一次。
    我蜷缩在他怀中,所有泪水滑进他胸膛,他身躯紧绷,一言不发。
    我回主卧清洗干净,换上睡衣直奔客房,里头一片漆黑,我脱掉鞋,光脚进去,没发出半点动静。
    吧嗒一声,林宗易摁住打火机,我们隔着火光对视。
    他嗓音寒冽,出去。
    我指着门,你没有关严。
    林宗易不语。
    你记得我害怕打雷,才故意敞开,让我在对面睡得安心,对吗。
    他仍旧没出声。
    我试探走近,他再次警告,韩卿,我耐心有限,也不想对女人动手。
    我立马驻足,摸向壁灯的开关,他不适应强光,当即用手背遮住眼皮。
    宗易,我们赌一局,假如你第二次动心,就成全我,放了我。
    他默不作声看着我。
    你敢赌吗?
    林宗易冷笑,不会有第二次。
    我说,既然不会,赌一把又何妨。
    收起你的诡计。林宗易掀被躺下,背对我,出去。
    我退出客房,在走廊上站着。
    林宗易目前不给我接近他的机会,可我的直觉,他不会一直冷淡下去,他那颗心并没死。
    转天晚上,林宗易带我去了鎏金夜总会,是万隆城最大的会所,比最鼎盛时期的江都会所还奢靡,他走向演艺大厅正中央的VIP卡座,沙发上坐着一名六十出头的男人,和蟒叔的岁数差不多,三角眼,大鼻头,一副天生的恶相。
    我不声不响坐在林宗易身旁。
    华子,你蟒叔在云城很记挂你。
    跃叔。林宗易给男人倒酒,我在万隆城很顺利。
    跃叔端起酒,你老婆呢。
    我顿时一激灵。
    林宗易偏头,跃叔。
    我欠身,跃叔好。
    他上下端详我,担不起你一句跃叔,听说华子险些栽在你手里,年纪小,你胆子可不小啊。
    跃叔中气十足,非常震慑人,我不吭声。
    华子,你的蟒叔有忠告,栽过跟头的陷阱,千万要留神,再栽一次,他也保不住你。
    林宗易面色冷静,我明白。
    光明白不行。跃叔撂下酒杯,儿女情长,就算再有血性的男人也逃不过。
    他要断了死灰复燃的余地,我浑身不由自主冒冷汗。
    林宗易眼眸低垂,没答复。
    跃叔说,华子
    林宗易突然翘起右腿,姿态慵懒随意,他扬下巴,示意我后排的两位男士,给孙老板和王哥敬酒。
    跃叔被打断,他望着林宗易。
    我起身走过去,斟满两杯人头马,分别敬了一杯酒。戴着头巾的王哥走到林宗易右侧,华哥,不介绍一下吗。
    林宗易唇角浮现一丝散漫的笑,介绍哪个。
    王哥摩挲着下颌,自从华哥接手万隆城,女人的质量也上来了。
    林宗易神色意味不明,王哥看上她了。
    王哥右手虚虚实实揽在我腰间,我就喜欢有味道的女人。
    林宗易看向他,以及他揽住我的那只手,她生过孩子。
    王哥凑近,嗅着我口红的蜜桃香,生过孩子的才有风韵,太青涩的我没兴致。女人就是苹果,熟透的外皮皱了,可口感饱满,唇齿留香,没熟透的新鲜漂亮,但酸舌头,中看不中吃,毛头小子才要青苹果呢。
    林宗易招了下手,侍者过来,听完吩咐,很快带了一排女郎。
    林宗易焚上一支烟,他身姿大开大合,活泛着手腕,霸气睥睨王哥,有看入眼的吗。
    王哥撇开距离最近的一个女郎,我捧场子,跳支舞玩玩而已,她还陪不得我吗?
    林宗易的气场越来越硬,散发极大的压迫感,玩玩。
    王哥瞧着我,有些逼迫,不肯?
    王哥的助理在这时迎上他,附耳说了什么,王哥一怔,什么来头。
    助理说,挺高的个子,一米九,气势汹汹砸了您的车,都砸烂了。
    王哥恼了,去看看。
    他走出两步,又扭头,华哥,我先向您讨了这个女人。
    林宗易微眯眼,似笑非笑,讨了她吗。
    王哥匆匆离去。
    跃叔用叉子叉了一块西瓜,你趁早离了,王斌要她,卖他一个人情,他在湖城的面子大,他欠着你情,对你没坏处。
    林宗易摇晃酒杯,台上的女郎舞姿销魂,他像是沉溺其中,在刻意回避。
    要不转手,要不交给你蟒叔解决,总比你留着强,你逃过一劫不容易,如果你不处理好,下次你蟒叔该亲自来了。
    林宗易叼着烟,朝台上抛了一摞钱,笑意风流。
    跃叔蹙眉,华子,你听见了吗?
    林宗易这才回过神,他俯身,您说什么。
    跃叔眉头皱得更深,你蟒叔的想法,把她送到云城,最好再搞到冯斯乾的儿子,都在咱们手上,他和周德元绝对不敢与你为敌。
    我紧张到喘不过气,死死盯着林宗易。
    他沉默片刻,不麻烦蟒叔脏手,我自己处理她。
    跃叔半信半疑,他还要说什么,林宗易扯住我一甩,我被他甩下台阶,他神情阴冷,知道该干什么吗。
    我娴熟走上舞台,浓艳的红唇,玲珑的曲线,跟随音乐扭摆腰肢,跃叔目睹这一幕,他看了一眼林宗易,没再说话。
    我撩动长发,在闪烁的灯光下摇曳,无意看到了冯斯乾。
    他伫立在二楼的观看台,俯视我跳舞。我投映在他眼中,冷艳绝伦,风情万千。
    他不露声色握紧桅杆。
    周浦在他身侧,一脸不可思议,竟然是韩小姐。
    他窥伺着林宗易的方向,他可够狠的,这么折磨她,终究还没离婚,万一遇上熟人,他自己也不要颜面吗。
    何江说,万隆城的水太深,身家不足的商人,一夜就倾家荡产,而身家丰厚,地位高的商人,嘴巴都严实,林太太跳舞喝酒又如何,不干他们事,何必祸从口出。
    冯斯乾手越握越紧,周浦小声提醒他,这是林宗易的地盘,冲动会惹来无妄之灾。
    我一晃神,绊了一脚,高跟鞋插进地灯的散热孔里,当场歪倒在舞台。
    底下随即爆发骚动,林宗易目光锋利,精准落在二楼,冯斯乾的轮廓隐匿于黑暗深处,演艺大厅纸醉金迷,灯红酒绿,所有男人都流泻出极端火热的欲望,唯有他清清冷冷,风华玉立,越是格格不入,越是惹人注目。
    林宗易张开嘴,喝了一口酒。
    我没想到会被冯斯乾撞见如此不堪的场面,我慌乱跑下台,一名保镖在出口截住我,华哥说您不用去卡座了,在后台等他。
    我稀里糊涂答应着,冲进后台的化妆间,反锁了门。
    直到凌晨三点,送走了跃叔,林宗易才到后台接我,我刚卸完妆,面庞素白清秀,他看了我半晌,你真是祸水,什么不做,什么不说,就那么勾人,勾来的没有一个好人。他指腹蹭掉残留的最后一点口红,带着我离开鎏金会所。
    我们到外面上车,振子发动引擎,华哥,王斌这老色胚,仗着自己是花豹的大哥,敢在您的场子放肆,我带保镖教训他一顿。
    林宗易陪跃叔喝了不少酒,醉得不轻了,他倚着靠背闭目养神,废了他不老实的手。
    他放在西裤口袋的手机忽然滑出,屏幕亮着,我下意识一瞟,是一条短讯:陈志承想逃跑,从五楼窗户摔下,腿骨断了。
    我瞳孔倏而放大,胸腔像沉了巨石,堵得难受。
    林宗易拿起手机,他看完消息,无动于衷又塞回。
    我手心全是汗,但没有流露丝毫情绪,像什么没发生。
    车抵达蔚蓝海岸,振子原路返回,林宗易去浴室洗澡,我迅速翻遍他脱下的衣服,他把手机带进浴室了。
    我躲到露台,拉上门,拨通程泽的电话,那边舞曲震耳欲聋,你在哪鬼混。
    我和朋友在万隆城,我看你跳舞了。那个戴头巾的秃子,他的车也是我砸的。
    你砸的?
    他喝着酒,我朋友练柔道的,我担心你吃亏,准备随时干仗。还有林宗易,我早晚阴他一回。
    我笑不出来,我爸腿折了。
    程泽猛地坐起,打折的?
    自己弄断的。我压低声,你马上派人在南区的居民楼撒网,重点排查楼层不超过六楼,僻静老旧,防护栏不健全的小区,扮成物业上门走访,凡是门口没有摆放女士拖鞋,有两个以上男人轮班,室内拉窗帘避光的,就盯紧了。
    程泽说,会不会出城了。
    浴室的水声好像停止了,他被保释的,不允许出城。
    你放心,韩卿。程泽挂断电话,我深吸气,平复好自己,轻轻推开门,门打开的一霎,林宗易逆光而立,我吓得一抖,宗易。
    他用毛巾擦拭水珠,你和谁讲电话。
    我故作镇定,是蒋芸,我问她出院了吗。
    他没多问,回过身,今晚冯斯乾在二楼,他对万隆城这类场所从不感兴趣。
    我跟在他后面,手指飞快清除掉程泽的号码,又调整时间,倒退了五分钟,打给蒋芸,静音通话。
    估计谈应酬。我语调平稳,市区人多眼杂,所以去边境了。
    林宗易把毛巾弃在电视柜上,也许余情未了。
    我烫直了头发,此刻垂落,露台一阵风吹起发梢,缠绕住他精壮的手臂,适合比刺激更能留住一个男人,刺激过后,没有余情了。
    林宗易系好睡袍束带,一把夺下我手机,查看通讯记录。
    显示五分钟前和蒋芸通话,时长一分十二秒,我头皮发麻,就怕他看壁钟,发现时辰对不上。
    第136章 林太太,好玩吗
    林宗易只看了一眼,便将手机搁在电视柜上,没再说什么。
    我吓得够呛,几秒钟的工夫,手心全是汗。
    我洗完澡,坐在梳妆台前涂了一层粉嫩的唇蜜,又喷了香水,直奔客房。
    床上传来绵长的呼吸,林宗易侧躺,背朝门口,手机撂在枕畔,一条短讯进来,微微闪烁。
    我直觉这条短讯和陈志承有关。
    我蹑手蹑脚走近,伸手的一霎,林宗易忽然拧开台灯,他眼睛清明冷静,没有半点困意。
    我一抖,好险,但凡我握住手机,就抓个正着了,幸好我早有准备,我若无其事抚弄睡衣的束带,你没睡啊。
    林宗易注视我,他过于风平浪静,我此时调头出去,反而显得心虚,我主动说,我给你煮了牛奶。
    他拾起床头的烟盒和打火机,点燃一支,猛吸一大口,奶呢。
    我脑子飞快,我替你尝尝热不热,一不留神尝了一锅。
    林宗易吹出一缕雾,他偏头,似乎笑了一下,很浅,旋即又恢复冷漠。
    我爬到床中央,逼得他退无可退,只能任由我挨着,宗易,我做噩梦了。
    灯光昏幽,他神色也晦暗不清。
    我趴着,翘起雪白纤细的双腿,在臀部上方晃荡,梦中你打骂我,骂我没良心。可是宗易,在橡山,我清楚你走乌溪水路,我没有揭发你,还故意指了错误的山路。尽管只争取到半小时,却也至关重要,起码周德元和冯斯乾的人来不及围堵你了。
    他垂眸看我,我长长的乌发盘桓在他胸膛,不施粉黛的清纯,眉梢眼角水波艳丽,在两瓣唇泛起诱人的色泽,他移开视线,抽着烟。
    我一点点感化他,动摇他,隔着睡衣轻轻覆住他那道刀疤,我在云城的弄堂遇险,是你暗中救我,对不对。
    林宗易面孔被一团烟雾笼罩,阴晴不辨。
    你其实不忍心我受伤害,不许他们欺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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