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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万里by(14)

    如此,除却心中自欺欺人的慰藉,于个人而言,天涯的分隔与生死的别离又有什么区别?
    然而这些杂乱的心思并不是为着已经作别的朋友,而是因为眼前的温存。
    林占愚此刻终于可以确定,不同于其他的师兄弟,也不同于与他志同道合的友人张小哥,魏青筠在他心里占据了一块极为特殊的位置。
    他心乱如麻,辨不清所以然,有一个念想却越来越坚定:他想永远跟魏青筠过现在这样的日子,他想跟这人如血脉相连的亲人一般一辈子亲近。
    这不全是因为魏师哥有多好,相反的,这人私下里其实有很多毛病。
    他特别爱抽烟,每次都把林占愚呛得不行;他还很强势,远不比在外面时看起来的人模狗样,很多时候几乎称得上专横。
    因为这些,林占愚偶尔还会和他闹别扭。
    可是少年觉得自己并不是贪图对方的好。无论是为人还是作艺,魏青筠一直处在一个让他仰望的位置,这是他的引路人,是他的光。
    他只是简单地不想失去、更不想别离,仅此而已。
    林占愚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把魏师哥抱得更紧了。
    魏青筠不知道少年心里的百转千回,只是以为他难过,便由他抱着,不得要领地宽慰:多结交几个年龄相仿的友人是件好事。等回了南京,你该多出去走走,别总在屋里闷着。
    少年嗯了一声,心里却想:师哥,我不想出门,我的世界里有你就够了。
    辗转数日,他们到了家,只见乔老板更胜以往的乐呵。
    中年人站在门口与街坊四邻闲聊,林占愚从看见他到喊他一声与他问好,他的笑意就没消减过分毫。
    回来啦。乔笑言接过他们手中的行李,招呼他们进屋。
    乔鲤这臭小子,怎么也不来迎一迎我们?魏青筠向院子里张望:他在家吗?
    不在。乔笑言带着他们往里走:跟你们说个好事,这小子的婚事定下来了。
    真的?魏青筠觉得惊喜:是哪家姑娘?
    老街坊家的。乔老板笑道:我看着那女娃从小长大,也算知根知底。
    他把重音放在了最后四个字上,林占愚与魏师哥对视一眼,明白了师父话中所指。
    魏青筠点点头:太好了。恭喜师父,恭喜师弟啊。
    诶,别说这些没用的客套话。乔老板笑眯眯地望着他:青筠呐,你师弟比你还小一岁呢。什么时候你也能带一位姑娘回来?
    听了这话,林占愚的脸色骤然一变。他原本正拿着白瓷杯喝茶,结果手一软,杯子便掉到了木桌上,未喝完的茶水悉数洒了出来。
    怎么回事?乔笑言轻轻皱眉。
    师父,对不起,我刚刚走神了。林占愚赶忙起身取了抹布把桌子擦干净。
    乔笑言没管他,继续问魏青筠:有没有中意的?大方说出来就是,师父给你做个媒。
    我不急。魏青筠笑了:师父,您还是先把小乔师弟的婚事操办好吧。
    乔鲤的婚事定在了年前。乔笑言早早便寻好了黄道吉日,而后一天一天数着日子过。
    林占愚跟小乔换了住处:乔鲤决定成婚后依然住在这里,少年的房间宽敞,最是合适。
    婚期将至,魏青筠帮着一起忙,有时少年也会去打个下手。
    与上次薛贺成婚时不同的是,彼时少年还没什么感触,可如今他的心思却复杂了起来。有时他甚至不想看到那些大红的婚服,觉得刺目又惊心。
    乔鲤与魏青筠太过忙碌,并未注意到少年反常的忧虑。直到有一天中午,乔鲤推门进了自己的卧房准备歇息片刻,却发觉林占愚正坐在里面等他。
    占愚?乔鲤很是讶异:你咋在这儿?
    小乔师哥,我问你个事。少年开门见山:你都要成婚了,魏师哥也快了吧?
    我没听他提起过,不过应该也过不了几年了。乔鲤坐到少年身边的凳子上,笑着调侃: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他魏青筠难道是个例外不成?给我倒杯水。
    可是,林占愚把倒满了水的杯子递到他手里,轻声叹了口气:我不太想让他娶媳妇。
    占愚,你咋这么不会算账呢?乔鲤闻言大笑起来,拍了一下林占愚的脑袋:你摸着良心说,薛家大嫂待你怎么样?
    挺好的。林占愚细细回想:她做菜好吃。虽说不常相见,可我跟魏师哥出活的时候,她若偶尔得了闲暇,还会提前为我们准备好饭食,让我们带着出门。她唱戏还特别挂味儿,好听得很,比大师哥强多了。
    这不就得了。为了逗他,乔鲤佯装不解:占愚,你得相信你魏师哥的眼光。等你他娶了媳妇,你就又添了一个好嫂子。多一个人来疼你护你,你咋还不乐意呢?
    林占愚摇摇头:我有师哥疼就够了。
    乔鲤笑得更欢了:你是有师哥疼,可你魏师哥咋办?谁疼他呀?
    我疼他呀。林占愚接着说:我待他好,不需要嫂嫂。
    乔鲤只当这是少年戏言,毕竟眼前这人如今还不到十七。
    他没放在心上,接着打趣道:你现在是疼他,可你能疼他一辈子吗?等你将来长大了、娶了媳妇,你师哥早就被你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怎么不能了?林占愚不乐意了,几句话说得掷地有声:我才不娶媳妇呢,我就是要疼他一辈子。
    一辈子长着呢,小孩子家家懂什么。乔鲤笑着说:好了,快去歇着吧。
    梦又不成灯又烬,触目凄凉多少闷。来自欧阳修~
    第20章 再相逢
    乔鲤的婚事办得很热闹。那个时候城里的进步青年们流行办西式婚礼,新娘子要穿白纱,可两边的长辈在老巷子里活了大半辈子,对新鲜事物的接受能力并不强,一致认为那玩意儿跟披麻戴孝似的,不吉利,故而还是给一对新人做了大红的传统礼服。
    成婚的那天高朋满座,乔家的院子里摆了好几桌宴席,来的有乔笑言的老熟人们,还有之前乔鲤腿上中弹时把人送回来的几个汉子与他们的家人。
    林占愚被师父指派去门口迎接宾客,他站在那里,原本正百无聊赖,没成想却来了个他意料之外的人。
    林占愚并没有立刻把人认出来,直到魏青筠走过来招呼他才意识到,这位正是荣华班里唱青衣的陆江。
    陆姑娘,魏青筠笑道:请进。
    原来是她。林占愚望向来人:先前他只和陆江匆匆见过一面,彼时后者扮着浓妆,如今他不认识也是寻常。
    魏青筠则不同,为了之前那件事的善后,他往荣华班跑了好几趟。
    魏小哥,陆江作平常打扮,笑得真挚:上次承蒙你出手相助,一直没个登门拜谢的契机。今日借着令师弟的婚宴,我代表荣华班来谢谢你。
    说罢,她把带来的礼品悉数塞到魏青筠怀里。
    你太客气。魏青筠也笑了。
    林占愚看见了这一切,不知为何,他顿时觉出了一些不对劲。他怔怔地站在原地,直到乔笑言来喊他。
    占愚,乔老板走近了:人都来全了,你还在这儿干嘛呢?
    师父,林占愚回过神来,开始扯瞎话:人太多了,我有点儿不舒服,想出去透透气。
    快去吧。乔笑言还有事,没法分太多精力给他,立刻应了他的请求:注意着点儿,好好出去,好好回来。
    眼见得了准许,林占愚飞速出了乔家的大门。
    哟,林小哥?走在街上,香料贩子瞧见他,兴冲冲地问他:听说你们家今天办喜事。
    对。林占愚强装出一副笑脸:我小乔师哥成亲。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几块喜糖递了过去。
    好啊,成了亲,就有自个儿的家了。香料贩子笑着接过糖:只等着将来儿孙满堂,尽享天伦之乐喽。
    林占愚停下脚步,盯了他一会儿,把对方盯得浑身起鸡皮疙瘩:怎么了?
    大哥,林占愚走上前:你说为啥只能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成家呢?
    不然呢?香料贩子觉得莫名其妙:林小哥,你莫不是想学那些高官显贵,娶几房姨太太吧?
    没有,你别瞎说。眼见让对方误会了,林占愚赶忙辩解:我只是想不明白一些事。
    你这个年龄,爱瞎琢磨,再正常不过。香料贩子笑道:小兄弟,咱给你指条明路。出了城往西走有座寺庙,你去找佛祖问问,兴许就解了心里的愁闷呢。
    好。林占愚纠结了片刻,终于点头应下:大哥,谢谢你。
    不过林占愚没有立刻去寺里烧香拜佛,因为魏青筠与陆姑娘那天的眉来眼去并没有让他让忧愁很久,他压根没那个时间与精力。
    转过年来开春,他跟着乔笑言学艺就满三年了。
    他们南京相声在当地常常被称作南京白话。三年学徒,两年效力,这意味着他即将出师,要成为像师哥们一样能独当一面的白话人。
    他赚来的钱依旧要全部交给师父以作报答,但那是以他林占愚的名义,而不是像过去的三年里一般与乔笑言的收入合并在一起。
    因此少年主动把自己每天早晨起床的时间提前了半个时辰。天还没亮他便起来悄么声地练身段,等师哥们起了床,他再掏出快板叮叮当当地一边敲一边背。
    从这一年开始,他与他唯一的友人张小哥的书信联系也逐渐少了许多。
    林占愚的眼光不错,那人后来在北平登台唱了一出《玉堂春》,一举成名。两个少年在各自的生活里奔忙,曾经的交集变得越来越远。
    于是林占愚刚刚打开了一条缝的生活再次变得逼仄,魏青筠依然是他的一切,牵动着他全部的喜怒哀乐。
    魏青筠醒得也早,有时候洗完脸收拾好,他会特意搬上小凳子坐在门口,迎着晨光看着他的小师弟唱快板书。
    小子,你是在演,不是在背。魏师哥时常会适时提点几句:眼里要有物。现在不行,太空洞了。
    林占愚不明所以的时候魏青筠还会亲自上阵给他示范:看见了没?你的动作神情都要到位,得能传达出里面的神韵与趣味来,看官们才会叫好。谁会乐意花钱听人念经啊?
    哦。林占愚赶忙应下,从他师哥手里接过快板,重新开始练习。
    错啦。没练多久,魏青筠再次指出对方的问题:这个地方节奏快,话说得俏皮,要用双点儿。他干脆回屋拿出了自己的快板:得这样。滴答、滴答、滴答这样。
    林占愚目不转睛地看,似是要把魏青筠的一切动作细节都刻在脑海里。
    少年的手指被竹板磨出了老茧,换来的是日复一日的精进与熟练。
    时令变换,他们身上穿的衣服愈发单薄,等到终于可以穿单衣的时节,林占愚的快板书也终于达到了让魏师哥满意的水平。
    初夏一天的清晨,少年练得口干舌燥,在后院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正当这时,魏青筠刚对着墙背完了一套贯口,转头瞧见了他,遂走过去坐到他身边。
    此时太阳还没完全升起,院落里还带了些微的凉意。尽管如此,两人身上也都出了薄汗。
    林占愚坐在魏师哥身边,只要他稍稍偏头,便能瞧见魏青筠随意挽起来的袖子。
    林占愚实在疲倦,并没有板板正正地坐着,而是稍稍弓着背。他侧身望着魏青筠:师哥,我觉得你真厉害。
    他说的是真心话,从他三年半之前头一次在雪夜的露天书场瞧见魏青筠出活开始,他就是这么想的,到今天也没变过分毫。
    都是练出来的东西,熟能生巧嘛。魏青筠很谦虚:等再过些年,你准能超过我。
    可我觉得这东西不光是看熟不熟练。林占愚却认真起来:有句话叫老天爷赏饭吃,由此可见,干这行是需要天分的。
    闻言,魏青筠摆了摆手:哪个行当不需要天分?有自然是好,有些人往那一站就是不怯场,一番话说下来如鱼得水,可若是不勤于练习,也精进不到哪里去。另外一些人呢,纵是没有,若是勤加练功,也能从老天爷手里把饭碗抢过来。
    你说得对。少年点点头。
    两人闲坐了一会儿,魏青筠忽地想起了什么:对了,师哥这段时日学了些新东西,给你瞧瞧。
    好啊。林占愚笑了。
    魏青筠起身回屋,等他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把胡琴。
    他坐到凳子上,在腿上铺了一块方巾,又把京胡放在上面,屏息凝神开始拉弦子。
    林占愚听出来了,他拉的是一曲《夜深沉》。
    好!一曲终了,少年拼命给他鼓掌,双手拍得通红:师哥,你从哪里学的?我怎么不知道。
    荣华班的胡琴师傅教我的。魏青筠低头笑了。
    荣华班?林占愚一愕,一个阔别已久的名字重新出现在他的脑海:是陆姑娘那里?
    对。魏青筠点点头。
    少年脑子里嗡的一声,轰隆隆地响,旁人再说什么他都好像听不见了一样。阳光渐渐强了,温暖而和煦,林占愚却觉得浑身发冷。
    半年前乔鲤婚礼上巧笑倩兮的女孩占据了少年全部的意识,他仔细回想着,猛地忆起了许多当初并没有注意到的细节。
    譬如站在一旁的师父满意的笑脸,还有乔鲤与薛贺看热闹一般的起哄。
    他转头望着魏青筠,只见他的魏师哥难得地露出了些许堪称不好意思的神情。他心头大震,瞬间明白了一切。
    可他心里困惑。他想:人人都说成亲是好事,师哥如今也有了想娶的姑娘,我应该为他高兴才对,可是为何我心里却觉得阵阵难受?
    占愚?魏青筠瞧出了他的反常,赶忙晃了晃他:你怎么了?
    我没事。林占愚赶忙说:师哥,我有点难受,今天不能跟你出活了。他站起身:我去城里抓点儿药。
    他自然没有去药铺,而是顺着先前香料贩子给他指的路,跑去了城外的寺庙。
    门口人声鼎沸,与林占愚想象中的清修之地并不相同,反而充满了烟火气。
    往来的人群中,有光鲜亮丽的少爷小姐、白发苍苍的老爷夫人,还有衣衫褴褛的小老百姓。
    佛门静静地矗立在红尘里,映照着人间百态,俯瞰众生的欲望。
    林占愚从口袋里掏出自己少得可怜的零用钱,仔细数了数,发觉给些香火钱还是没问题的。
    他挤到人堆里,排了许久的队,终于买到了一炷香。等他把香插进大殿里佛像前的香炉之时,已经到了正午。
    林占愚其实并不信佛。毕竟他生活在这样一个世道,眼睁睁地看着黄头发蓝眼睛的洋人把铁蹄踏在古老的土地上,将传统的东方文明踏了个稀碎,又在宣扬了千年仁义礼智信与三纲五常的土壤中建起高耸的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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