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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奴六棋-胭脂奴(21)

    胭脂觉得她的气态和说话方式与寻常女子是不一样的。
    她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受过折辱的营妓。
    胭脂盯着她的脸,在将云徊看得微微露出疑惑的神色时,端起茶杯拂去茶沫,红唇微张,轻轻一笑:谁是你妹妹?可别乱认人啊。
    她的嘴脸与方才别无二致,说出来的话却像逗傻子一样。
    云徊有种小瞧她的诧异,不是你问我?
    胭脂理直气壮道:我问你,是看在你是客人的身份上客气一句,不代表就是要你与我平起平坐。
    她微笑着望着云徊微微变色的脸子,伸出手给旁边的婢女,让她帮忙擦拭打湿的手指。
    如果谢留在这,兴许还能重温往昔那样对他的胭脂。
    因为此刻,她就把以前对谢留的姿态,同样摆出来对待这个觊觎自己丈夫的女子。
    云徊面色火辣的低下头,很快抬起来:我对郎君就像寻常人对青年俊才的赏识仰慕
    胭脂打断她,你的赏识仰慕,不妨碍你求他带你到家里来,没名没分的住着。然后再过段时日,你们情难自禁,军营里做过的事在府里再做一遍,然后让他给你个名分,你就可以鸠占鹊巢,成功挤进谢家取代我了,是不是?
    云徊那一套说辞,在胭脂眼中看来就如把戏一样,都是她在盛云锦跟前玩弄过的。
    装,她早在八百年前就在谢留跟前演戏了。
    眼前这女子对谢留存的什么心思,胭脂一眼就能看穿。
    她情愿云徊在她跟前说实话,也别班门弄斧。
    云徊果然收敛得赧然,纯善的神色变得淡淡的,看胭脂的目光充满复杂的审视和批判。
    她在良久的注视中,松开手里揉成一团的手帕,语气平和地道:灵官同我说起过你,你比我想像中的更叫人讨厌。
    胭脂愕然一瞬,更加好奇谢留同云徊的关系,她挥去心中那抹怪异的滋味。
    嫣然含笑地反击回去,姐姐不装了?灵官是我夫君的字,你无名无分,一个未婚配的女子就不要胡乱称呼,免得让人误会。
    实不相瞒,这段时日不知道你在府里,是因为我人在病中,要养好身子。夫君怕我为府里的事劳心劳肺,才不许人传到我耳朵里。
    眼看云徊一派淡然的姿态回望她,胭脂郁结更深地叹了口气,我长话短说吧,姐姐要是想从良,找个好人家,我识人不多没什么法子,只能提供些财物给予帮助。你拿了这些钱财,出去寻个落脚的地方,再找个媒人相看,不愁找不到良人。
    我不会走的。
    胭脂话声一顿,睁大澄澈潋滟的杏仁眼。
    云徊端正地坐在椅子上,她看起来比胭脂更像一个主母,而不是像她娇娇俏俏,坐没坐相软骨头似的,跟个妖娆的妾室一样。
    云徊重申道: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谢留,只要他亲口赶我走,我才会离开。
    她用一种胭脂很难懂的眼神盯着她。
    云徊:真正该走的应该是你才对
    你没有礼义廉耻吗?曾经为了一点钱财就将自己的夫君送上战场的事难道忘了?他在军中过得什么样的日子你知道吗?他为了抢回你的书信被其他嘲笑他的军汉打得头破血流的时候你见过吗?他朝夕不保,差点送命的时候你在哪逍遥快活?
    胭脂呆坐在位置上,被猝然起身朝她走来,字字批判质问的云徊吓到。
    她满眼瞧不起的憎恶地谛视着她,云徊俯视着胭脂沉声指责:他傻子的时候,我听他同我说起你,在他心中有个叫胭脂的女子是如何的美好,然而在我看来,那就是个心思歹毒的人!我真是不懂,谢留到底哪里对不住你,他为了你不要命地加官进爵,你却要害他一次又一次。这个夫人的位置,你坐的就没有半点羞愧么!
    云徊眼中映着胭脂僵硬到发白发青的脸颊,终于缓和了一口气,你真的一点也配不上他。
    军营里其实不止有慰藉有功绩之人的女子,还有一些犯了不可饶恕之罪的男子。
    两者统称娼奴。
    娼奴的作用不仅仅是伺候军汉,还有拿他们当战场上先行探路的弃子的用处。
    云徊认识谢留是在一年多之后,军营有个傻子,这件事她早有耳闻,来找她的军汉中就有对她不错的,当笑料一样提及谢留。
    也不知是怎么被送来参军的,初入战场吓得命都快没了,不是挨揍就是被挨揍。
    有一点诡异的是,傻子运气极好,次次都能险象环生。
    跟着他,有些老兵都能逃过一劫,因为这个傻子很少挨打了。
    据说其中也有些跟傻子身体有关的原因,平常发起疯来,十几个兵士都降不住他。
    云徊跟谢留有交集,是在一次她惹怒了军汉以后,被狠狠收拾一顿的她被丢到营帐外边,到了夜里碰上出来觅食的野狼,她就会被拖走吞吃得只剩骨头。
    那天是运气好,在草垛旁竟然有人在哭。
    云徊呼救,谢留抽噎着,一边抹泪一边走过去查看。
    他那时的待遇已经好了很多,云徊请他给自己赏点水喝,谢留就去了。
    大概是接触之后,发觉谢留和传言中的不大一样,云徊私底下与他来往较多。
    大多时候其实是她单方面的挽留。
    因为谢留人傻,他根本不懂男女之事,看她的目光从未有过浑浊的欲望,是那种透亮清澈的眼神。
    你把我当你那个小凤凰,常来营帐中找我伺候好不好,我可以常常陪你聊天,聊你喜欢的那个女子,你有什么想说的,都可以对我说。
    小凤凰是胭脂,胭脂就是小凤凰。
    这点谢留分得很清楚,胭脂就是胭脂。
    云徊怎么都成不了胭脂,那个可恨卑劣的女子。
    但兴许是因为看她可怜,云徊总会顶着一身伤出来,几次过后,谢留就愿意帮她了。
    叫她出去伺候,找个地方聊聊天,时间一到就送她回去。
    这样的模式,一直到谢留恢复成正常人的样子。
    立下功绩的谢留,在营中有了一定地位,还有了个单独属于他的营帐,云徊就进到营帐里伺候他去了。
    云徊想,他先前傻,识人不清,不知喜欢的女子的面貌好坏,现在好了,应该就会知道,那个胭脂就是个卑鄙的小人,品行败坏不值得他喜欢。
    但是当她提起这个名字时,已经成为一呼百应的将领的谢留,就会压低眉头,掀起眼皮,眸光暗沉地冷视着她。
    谢留不再跟云徊讨论小凤凰,也不许她提他京都里的家,他的阿翁谢伯卿,幼弟谢愠。
    那成了谢留心底压箱的秘密,不会再分享给外人。
    因着谢留身份水涨船高,云徊作为旁人眼里他收拢的营妓,也渐渐被恩准脱离了贱籍。
    战事一结束,她也有幸离开军营,她本想跟着谢留来谢家,却因为被拒绝,得知谢留帮她在京都寻了一个安置的地方,熄了心中的心思。
    但这回出了点事,她终于有了借口,光明正大地寻求他的帮助,踏进谢家的门。
    也正好见一见他心心念念的女子,云徊摇头,对听的呆若木鸡的胭脂流露出失望的神色,他对你百般容忍,你却当众辱骂羞辱于他。
    谢留好歹也是一府的郎君,你要实在照顾不好他,那就把他让给我,我愿意分担一二。
    这简直是胭脂听过最荒唐的话。
    随即,她仿佛懂了云徊从哪来的理直气壮,我跟他的时日虽然不长,比不得你们十多年的青梅竹马,但在军营里,几年的日日夜夜我也曾陪伴于他身旁。你不喜欢他,我喜欢,我会对他好,把你过去不曾对他好的,通通翻倍照顾他,不让他受一点委屈,更不会让他再为一个心里没有他的,无情无义之辈难过掉泪。
    胭脂被云徊的反客为主给震慑住。
    她不光惊诧于云徊这样的底气,更惊诧于她口中的谢留,在她不知道的地方的所作所为。
    胭脂很难将云徊形容中的谢留,与现在冷情冷肺就爱故意惹怒她的谢留挂钩。
    想都别想。
    胭脂反应过来,她不怕有女子找她的茬,做她的对手。
    但像云徊这样的,字字离不开她跟谢留军中的日子,宣扬她怎么伺候谢留的,这让胭脂感到由衷的心里不适,不仅仅是膈应不快。
    还有一种要被人抢去所有物的愤怒。
    胭脂打量她,她懂了云徊跟她到底哪里不同。
    她就像传统意义上的好人,好女子,见不得她作恶,见不得她玩弄男子,要站在道义的一方批判指责她,你配不上他。
    因为她是善良的,她只会对一个人好,而不是对一个人抱有恶意。
    胭脂从前的所作所为反而与云徊相悖,这就衬的她多么恶心多么邪恶,多么让人反感。
    可是,云徊知道什么?
    她知道她母亲是替谢留的生母去死的吗?
    她知道她母亲死的时候还怀着她未来可能的弟弟和阿妹么?
    凭什么她家破人亡,拖累她家的谢留身边还能有亲人相待,他多无辜啊,她报复他想要杀他,她就是蛇蝎心肠配不上他!
    世间的好,仿佛都让这俩人演绎完了。
    营中上百日,无人干涉,更没有我。
    胭脂站起身,一步步逼退比她还高了一点的云徊,笑靥如花,眼露精光:怎么你还没让他欢喜上你啊?
    云徊被嘲弄得脸颊微红,站定后想要解释,你
    胭脂勾着垂在鬓边的发丝,做足了骄矜之色。
    她轻叹着道: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你伺候他那么久,还是不得他心意啊?
    胭脂凑近云徊后,瞬间拉下脸色,点着她的胸口,微微踮脚容色冷艳道:你说的那些日日夜夜,该不会你以为做他的洗脚婢,为他宽衣解带你就能取代我坐上谢留妇人的位置吧?我告诉你
    你做的,通通都是他以前那么对我的,就算是如今,现在,我只要在榻上褪下鞋袜叫他一声夫君,他都会心甘情愿跪在我面前!
    只因谢留发誓要做我的一条怎么撵都撵不走的狗!
    你算什么,你在我面前张扬什么,你们那段不明不白的日子对我来说,简直不值一提!
    胭脂气息微喘,面也诱人透红地看着震惊中的云徊。
    她以为云徊被她的话惊吓住了,马到功成地勾了勾唇,然后就看到云徊目光朝门口的位置偏移过去。
    胭脂若有所觉地扭头,接着一眼发现了立在不远处的谢留。
    他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亦不知来了多久,就静静地站在柜子边,那有一个人形高大的花瓶,遮去了他大半身影,才没让人立马察觉到他。
    那些充满羞辱性质的言语,是否也都被谢留听了去,他神色不悲不喜,俊脸僵木的宛如一张被风吹旧吹黄吹透的白纸。
    谢留:我在战场卖命这些年,那些个你看不到的日夜对你来说,都不值一提是么?有我和没我,都与你不相干是么?
    胭脂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是谢留在对她说话。
    旁边还有不少人在围观这一画面。
    哪怕知道只是她自己的臆想,胭脂也觉得丢人,更不想在外人面前失了颜面,于是只好佯装轻松,无所谓的模样娇笑着道:夫君说什么呢,怎么让人听不懂。
    胭脂想要糊弄过去,但谢留在这一刻朝她看来的眼神将她定在原地。
    太深太黑,仿佛一片见不到底没有日光的深渊。
    谢留凉薄地扯了扯唇,我明白了。
    胭脂想问他明白什么了,谢留不给她机会,忘了来这是做什么的,转身就走了。
    她肩膀被人撞了一下,胭脂惊讶地看去,只见到一道倩影追着谢留的方向出了去。
    她本已经提起的脚步,见此情景缓缓放下。
    夫人,不去找郎君说说吗?
    说什么。
    胭脂背过身,攥紧双手,嘲弄地道:人都从军营追到家里来了,又说我对他不好,就给他俩一个情投意合的机会怎么了。
    第30章
    云徊紧盯着走出宅院,往廊檐方向出去的影子。
    谢留马不停蹄地离开这里的动作,让他的肩背挺括得宛如笔直的门板,又僵又硬,瘦腰长腿,身量高的须得人努力抬头仰望,脚步匆匆不停才能跟上。
    不看他的衣袍,一般人见了他会很迷惑他的出身。
    因为谢留不喜欢戴冠,一直都是将乌发束成马尾状,白灰色的巾布会随着行走中带起的风飘扬起来。
    而南朝一般是权贵阶层的成年男子要戴冠,普通庶民则以巾束发,而冠中有帻、巾的就更贵不可言。
    此时云徊紧跟在他身后不远处,能看到两条飘荡的巾布下,搭在后腰上的一只手已经紧紧捏在一块。
    腕上青筋凸起,往下是攥得发白的拳头。
    谢留倏地停下。
    云徊见此松了口气,快步跟上,就听谢留正在压抑自己的情绪,简单快速地道:别再跟了。
    云徊表情变得十分犹豫,她温柔而体谅地问:你都听到了?
    她为刚才的事道歉,紧接着又大方承认。
    听到了也好。
    云徊痴痴地凝望着身前不言不语的谢留,说道:我对你抱有那样的心思,你应该早就知道的。就在回朝的路上,我还曾想过对你说,哪儿也不去,就一直留在你身边伺候。将军谢留,你很好,不必为了那个女子说的话而生气,恼了自己。
    她试探地上前拉住了谢留负在腰背上的左手,谢留一低眸,就能看到云徊通情达理,体贴温柔的模样。
    她苦口婆心:你知道么,在军营你我称得上是相依为命,我想你这般好,怎么就有人不懂珍惜,还将一颗赤子之心弃之如敝屣?她那样对你,不值当你心中这般在意,还不如对你自己好一些。
    云徊想让谢留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像那个胭脂那样,不识璞玉,不懂欣赏,满怀恶意。
    谢留自身出色,胭脂不喜欢,自然阻止不了还有人欣赏他爱慕他,若是没有才叫奇怪。
    这样规劝的云徊,听得出颇有几分教养学识,懂得琢磨人心。
    说她是有身份的人家出身也不为过,同样也与恶语相对的胭脂有着天壤之别。
    谢留看向她的眼神渐渐变得专注,云徊在做营妓时面对旁人嬉笑,未曾觉得不好意思,被谢留一本正经地盯着,渐渐低下了头。
    然后她就看到骨节修长的五指,将她从手腕上挪开。
    谢留:我跟她之间的事,与你无关。不要再插手了。
    诚然云徊是个相当正直的女子,谢留在营中的记忆并非全无,就像对方从其他军汉那听说过他,谢留也曾远远旁观过她被人欺辱。
    傻子也有自得其乐的时光,并不是所有人所有事都会在意。
    他更不是不懂男女之事,年轻胆大的胭脂就曾常常带他背着大人厮混,偷尝禁果。
    只是在云徊被人欺辱的时候,在当时谢留的印象中,被他认为这就类似于他跟胭脂一样,云徊与其他人玩乐是件正常事。
    傻子对被迫玷污和自愿欢好,并没有明确的界限。
    不懂什么叫营妓,不懂她为什么会跟那么多男子在一块厮混。
    这些傻子通通都不关心。
    后来二人有了一次认识接触,再到云徊去他身边伺候,谢留才有了对除胭脂以外的女子的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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