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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底牌

    这已经是沉纪雯不知道多少次一放假就回香港了。
    如今,她已能辅助处理一些批文续期和分拆手续,甚至在两个翻新盘的报审阶段里,临时站在正式组员的位置。
    她学得很快,也学得很专注。
    现在的她,不只是看得懂,更能看得出一条审批链背后可能藏着怎样的旧债,可能衍生出多少利益环节。
    欧氏不是没项目可做。
    湾仔那块翻新盘还能稳住工资,还有几幢旧工业楼在收租,几处商用物业也在谈续约。
    但这些零散的口子加起来,撑不出整个集团应有的体面规模。
    远欧船舶在上周注入了一笔低息贷款,名义上是“支持港口重组”,实则是母系那边力所能及的最后一轮输血。
    那是他们能做到的最大限度了。
    舅父在电话那头语气一如既往温和,但账期压得极紧,四十五天一核,财务审计几乎逐笔查。
    “不是不信你阿妈,”他只说了一句,“只是现在我们也吃紧。”
    沉纪雯站在欧丽华旁边听完,只低声应了句:“我知道。”
    电话挂断时,窗外是香港年末的下午,光线灰白。
    欧丽华没多说,只把手边的会议资料整好,一页页钉整齐了。
    她虽已卸任董事,却担任特别顾问。
    仍穿高跟、仍妆容精致、仍准时出现在欧氏的湾仔分部八点半的会议桌前。
    不同的是,以前她谈笑间拿下的项目,如今需要来回谈判四轮、打掉几个苛刻条款,再换一家银行接手。
    市场不是冰封,而是被抽干了流动性。
    这个时代,任何人都得跟着大节奏走,连她也不例外。
    沉纪雯看在眼里。
    她陪母亲一起出门、一起开会,一起坐在冬日夜晚的湾仔办公室里。
    这是一座老式商务楼。尽管外观看起来并不显眼,但地理位置优越,周围商业气息浓厚。
    可夜里还是冷。
    很多人来谈,很多人走,也有很多人不再回来。
    那一晚回家,欧丽华喝了一小口红酒,慢慢地说:“只要项目能批下来,就有机会。”
    “西九龙吗?”
    欧丽华点了点头:“政府那边也有意示好。这块盘,不止对我们,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沉纪雯明白她的意思。
    西九龙,是这一轮旧改里少数几个“能讲清楚故事”的项目之一。
    政府主导,牌面干净,位置利好,各家都想抢,但审批极慢、融资更慢。
    欧氏的优势,是那张旧批文。港英时代批下的,严格来说并不适用于现行规范。
    面积不算大,但位置关键,恰好卡在中段主干的连接口。
    只要先卡住这段好位置,后面别家进场时,就得和他们对接、拆分、谈条件。
    欧氏已经设了叁个项目组在跟。
    “成数多少?”
    “叁成。”
    “如果批不下来呢?”
    欧丽华没答,只抬眼看了她一下,又低头继续切盘里的鱼肉。
    于是沉纪雯便没再问。
    她很清楚,这一次如果失败,欧氏在地产这块不会马上垮,也不至于破产。但他们将彻底失去主动,只能被动应对、靠老本过日子。
    这个项目走成了,政府的评级就会重新上调,后面资本也敢跟进投钱,不再怕“砸进去全烂”。
    说白了,能不能抢下西九龙,决定了接下来他们是出牌的人,还是被动看牌的人。
    这一年,勉力撑着的老牌家族不止他们。
    母亲不会承认这些。但她懂。
    这天格外忙,傍晚结束了办公,晚上还有一场小型宴会。
    宴会前的准备不算匆忙,但也并不宽松。
    秘书临时送来的一份资料还没看完,司机已经在楼下等。
    欧丽华系耳钉的时候,听见沉纪雯站在更衣室门口问:“我今晚跟你一起去吧?”
    她抬头看着镜子,没答。
    “反正我也认识他们几个,而且你之前不是说,纪远集团那边有人事调动,可能会提到西九龙地皮的事?”
    沉纪雯一边说,一边换下那件宽松的家居衫,手指已经伸向衣柜最右边的酒红色晚装。
    欧丽华走过来,在她还没拉出衣架前,抬手把她的头发从肩上拨到耳后。
    “这场局,”她语气轻,“不用你。”
    沉纪雯愣了一下,没说话。
    欧丽华拍拍她的手,像从前她还小的时候那样,力道不重,但不容置疑。
    “不是不让你帮,”她说,“是你去了,我得先防着别人说话。”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拿起手包,脚步干脆地往门外走去。
    车内空调有点冷。
    欧丽华把风量调低一格,靠在座椅里闭目养神。
    她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让女儿去。
    不是怕她不会说话,不是怕她处理不了场面。而是因为她太好了。
    长得好、看着稳、名头干净、学历漂亮,又是她的女儿。
    这种人一出现在那种场合里,就是一块肉扔进狼窝。
    以前这样的局也不少。
    但那时候,她还是欧丽华,是远欧的半个代言人,是大班口中的“欧家小姐”,背后还有洪兴会坐馆。
    这么多年也没人叫过她一声“沉太”。
    沉纪雯站在她旁边,谁敢多看一眼?谁敢打算盘?
    欧丽华记得很多人。
    记得耀基那位老董事每年送来叁盒糖果,说是“顺便祝贺沉小姐过生日”,她连包装都没拆,直接塞给司机。
    记得某位拿了英国勋章的政商界前辈,跟她喝茶喝得分外客气。末了递来一张名片:“我家小儿没什么本事,刚进投行,沉小姐见过就好。”
    她笑着收下,然后从未联系过。
    当时她觉得荒谬。
    她女儿这么好,凭什么拿去换谁的项目、谁的资本、谁的资源?
    可现在……
    她手握着今晚要谈判的资料,指节微凉。
    金融风暴过了一年,潮水还没退完。
    她不是不知道今晚的宴会为何而设。
    表面上说是地产协会轮值主席要见见老朋友,实则是场试探。李家那边把几栋旧楼拿出来抵了,郭家批了那几块地也迟迟不动,能卖的盘子都捂着等价。
    眼下谁家都紧,各路人都急着找下一个可动的盘子。
    但她从不认为自己会输。
    今晚也是。
    囡囡太年轻,太完整。
    她还没学会怎么看人眼色后退一步,也不懂一个名字在某些名单上出现之后,便再也抹不掉。
    她靠在车窗时,忽然想起沉兆洪。
    他极少出席这种白道局,也不爱应酬,可他在的时候,不需要她强到这个地步。
    可他已经不在了。
    她若有一丝软、一步退,外面这些人就会把囡囡当成筹码写进局里。
    她自己这一生可以撑着,也可以失手。
    但她绝不让她的孩子,被卷进这场四面透风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