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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节

    抚养 作者:糖炒年糕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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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抚养》作者:糖炒年糕

    文案:

    文案30挣扎版:北溪山的普通村民张措捡到了一只狗崽这狗崽通人性,想不到还能变成人(づ ̄ 3 ̄)づ等狗崽说自己是狼∑( ° △ °|||)︴建国后狼都成精了∑( ° △ °|||)︴!怎么办,人妖恋犯法吗→_→文艺版:这百年,待你而活。后来有许多次,我都被张措这样塞进怀里,张措问我后悔吗,我其实不太懂后悔到底该是何种情绪。但我时蒙,这百年来,最无法也不能后悔的事,便是在寒冬腊月的雪天里,在奄奄一息时,被张措抱进怀里。忠犬励志攻x小心眼狼妖受食用指南:1、受通常正太体型,身高不过一米二,能恢复成人一米八。2、妖怪受没有乱七八糟的法力或者异能,只是为了变大变小,恢复原形能咬人,就酱3、或许有虐,上一人称主受,下换上帝视角,前排先提醒,总体温馨4、非恋童拜谢,四体型依次:幼狼,孩童,成人,原型5、脑洞清奇,画风梦幻,结局有毒6、文案废挣扎起来自己都害怕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豪门世家 乡村爱情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张措,时蒙 ┃ 配角:张顺,纪离,袁馨 ┃ 其它:现实主义的童话,狼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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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遇

    我醒来那天天上正下着大雪,山林四处都掩盖在白茫茫的雪中,冰冷的扑在身上,积了一层又一层,我尝试着动了动前肢,才发现自己还是幼狼原形,连发出的求救声也是细碎的,不那么有气力。

    我睡了多久?爹娘呢?哥哥呢,小青他们都去哪儿了?

    我拼命刨动两条前肢,太久不进食,大脑发蒙,没刨动几下,浑身便跟散了架似的。我默默地藏在雪跺中,想等力气恢复些再继续。我不能一直呆在这儿,我要去找我的家人。

    我记得爹娘将我藏起来,然后喂了我大堆丹药,爹化成原形,娘在一边紧张地催促他。我看见远方漫天火光,那是家的方向,我问爹发生了什么,爹不说话。

    娘久久地叹气,她说:“墨狼族,没了,时蒙,好好活下去。”

    墨狼族,没了?

    我不太懂她的意思,但火光映天,天将黑时,爹娘抛下我离开了。我只记得意识消失前,眼睛眯起只剩条缝儿,抵不住铺天盖地困倦的睡意,爹娘的身影就消失在层层山林草木后。

    我好饿,也好冷,身上的皮毛在寒意前不堪一击。我枕着雪堆,幅度甚微地滑动两条后腿,但似乎被冻得麻木了,我甚至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

    天地只余一片白茫茫的幻影。

    在我想要放弃时,我看见了一个男人,他着装奇特,佝偻着脊背,肩上压了一捆干柴,柴上积雪。我尝试着朝他叫了两声,那人类看上去很年轻,两只不算白净的手紧攥肩上的带子,似乎很害怕柴火哗啦散架。

    他长得也不难看,眉目硬挺,也许常年劳作使他看上去充满力气。至少不像我现在这样,饿得一动也不能动。我呜咽着叫两声,男人注意到了。

    我能想象到自己大约只余两只眼珠在雪跺外骨溜溜地转,他加快步伐朝我走来,我估量着他的距离,猜测能否将他一击毙命。我是妖怪,我要吃人,人的血肉是最好的恢复力气的食物,如果幸运的话,我还能重新化为人形。

    有人的身体,也方便掩藏自己。

    男人朝我疾步走来,走得急,还趔趄了下,我紧紧盯住他,越来越近。他大约嫌柴火碍事,将那团看上去不轻的东西卸下来,然后小跑着到我身边。

    那一瞬间,我已经计划好了,将他扑倒,然后露出我引以为豪的獠牙,狠狠扎进他的脖子。

    但我没想到现实会这么残酷,男人刨开压在我身上的、犹如五指山似的雪丘,我拿爪子扒拉他的衣领,拼命要凑上去咬住他的咽喉。男人以为我不过是开玩笑,但我那微如蚍蜉的力气也的确像开玩笑。

    我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尽管我一点也不想承认。

    我竟然被一个人类抱在怀里,他以为我向他撒娇要蹭他的脖子,他还主动的低头让我的脑袋能贴近他的脸颊。

    我听得懂人类的语言,人类总以为我们听不懂,他们一定不知道,当他们商榷今天要到哪里打猎时,我的家人就会在那块地安排最机敏的狼做斥候。我听见过许多人类的事,比如十里秦淮,比如西窗剪烛,又比如死生契阔。

    我喜欢他们徒劳伤感的凄美爱情,我听过梁祝化蝶,我喜欢他们晨起征铎,我知道什么叫流落异乡。以前我偷偷溜进私塾听老先生讲课,人间小孩还以为我是小狗崽,但我是一头狼,墨狼族族长的孩子。

    所以我听懂了男人说的话,和我曾经听过的话似乎不太一样,但这不妨碍我摸索出他的意思,他说:“你怎么跑到野山林来了,天正下雪呢,可别冻坏了。”

    我不知道要不要向他解释,我刚醒来,并且完全不明白为何身在此地,我也是一头雾水。他将破旧的染了油印的外衣解开,然后把我塞进他怀里。

    后来有许多次,我都被张措这样塞进怀里,张措问我后悔吗,我其实不太懂后悔到底该是何种情绪。但我时蒙,这百年来,最无法也不能后悔的事,便是在寒冬腊月的雪天里,在奄奄一息时,被张措抱进怀里。

    人类的怀抱比想象中还要温暖,我趴在他的胳臂中,泄气地想,下次吧,等我恢复了,立刻吃了这个人类,我要攒够气力,找我的爹娘。

    男人返回去重新将他的柴火扛在肩上,加了一个我,这使他的行动不那么方便。他缓慢而坚定地行走着,我能感觉他沉稳的步伐,和小心翼翼地,将我揽进他外衣中的轻柔动作。

    就好像,他怕自己过于坚硬的骨头硌到我似的。

    我就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他的这份好意,尽管他并不知道我更想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我说过了,我是一条狼,墨狼族族长的孩子。

    我天生野性难驯,就算我爹曾说过我是他们中最像人类的狼。我讨厌他们这样说,尽管我喜欢往私塾跑,喜欢跟在人间孩童后和他们追逐玩闹,喜欢在收割庄稼时用嘴拾捡他们遗留在身后的稻穗。

    我是一头狼,却向往人间。

    但我一点也不想,根本不想,与人类有丝毫相似。

    我的皮毛隔了层衣料紧贴男人的腹部,那里似乎烧着一团火,太过于温暖,我不由自主地蹭了蹭。他好像察觉到了,便又收拢胳膊搂紧了些。我在心里默默地长吁了口气,昏昏欲睡。

    我再次醒来时,身边正燃着一盆炭火,我的身体被裹在泛着霉湿气的被单中,没有男人的身体温暖,我悻悻地想着。炭火烧得正旺,我没见过这种玩意儿,一个,恩,怎么说呢,放大的铁碗,然后几块黑乎乎的东西灼灼发热。

    下面铺了厚厚的燃尽的灰。

    我抬起脑袋打量四周,很奇怪的建筑,墙还是泥土做的,墙根处刷了□□。头顶吊着倒葫芦似的东西,我发现透明的那层下几根丝线在发光,昏黄的光。有些刺眼,我收回视线,我身下的床贴墙放着,床边安了扇不大的窗子。

    稍微再抬抬头,便能看见外边的竹林,残叶枯黄。

    床脚正对着一台箱型的玩意儿,仔细看,能从上面看见倒映出的自己。人类喜欢用这种效果不怎么样的大镜子了吗?我百无聊赖地想着,一边逡巡四周,房间狭小,矮桌子,几把木椅,乏善可陈。

    肚子好饿。

    我努力扒开裹得严实的被子,踢踏四肢要蹦下床,没想到,贴了画像的门开了。我看见先前捡到我的那个男人,他在门口顿下步伐。有人叫他的名字:“张措!明儿来帮三婶粉个墙,我那儿子不成器,老在外面混不回家,家里没个男人,哎!”

    原来他叫张措。

    这么想着,前肢不稳,扑通滚到床下,骨碌跌进地面,离火盆不过小拇指距离。我面朝上望着天花板,看见几根横梁孤单地架着,房顶挂了干玉米和很少的腊肉。我想吃肉,我觉得肚子似乎更饿了。

    没想到张措比我还着急,虽然我不知道他在着急什么。他三步并作两步走来,把端着的瓷碗搁到矮桌上,将我从地上捡起来,左右翻滚似乎在检查什么。我睁大眼睛看他,不明所以,他想做什么?

    想取我的皮毛,正在研究从哪儿下手合适么?

    我挥动四肢拼命挣扎,我应该相信爹的话,人类都用心险恶,他们从来不会对我们心存善意。张措比我更有精神,他力气也大,强制镇压了我的反抗,我瞪圆了眼睛看他,我想说放开。

    但张嘴便是细碎的不成调子的呜咽。

    我悲哀地想,刚醒来就要被人活剥,时蒙,你真真倒霉到家了。

    所以张措接下来的做法,令我百思不得其解,我只好将它理解为,将我喂得油光水亮,才能剥皮卖个好价钱。

    张措抱着我坐到矮桌前,然后端起之前的瓷碗支到我的嘴边。我低头看了看,一碗稀粥,我猜里面也没有几粒米,清水似的能见着底,水面飘了几粒绿豆。我咽口唾沫,扑上去伸舌头大舔特舔。

    我本应是一头骄傲的狼,应该咬断身旁这人的脖子,饮其血食其肉,但我太饿了,只得先狼吞虎咽吃光他端来的粥。张措轻抚我的脑袋,有些搔痒,我抖了抖脑袋,想示意他拿开手不要再摸了。

    进食时抚摸我的毛只会让我不舒服。

    但张措显然不知道,他仍然固执地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抚着,我没什么多余的闲工夫搭理他,实际上,我只顾得上舔干净瓷碗。

    我是一头狼,但我太饿了。

    张措拎着我的脖子将我提溜到半空,我并不恐高,于是摇晃着下肢和他对视。张措眼里神情中满是笑意,他问:“吃饱了吗?”

    你在搞笑吗?

    你给一头吃肉的狼一碗水,然后你问他吃饱了吗?

    我觉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索性撇开脑袋不理他。张措大约敏感地察觉到我的意见,他笑起来,连带着声音也是温和的,他抵住我的鼻子,逼我和他对视,我忍不住眨了眨眼。

    张措笑道:“家里米不多,存粮都在我爸他们家呢,我明儿上街买些,今天先将就。”

    这还差不多,我点了点头,不过有肉就更好了。张措一愣,眼里闪过讶异,奇道:“你能听懂我的话?”

    我再次点头,张措喜不自胜,脸上的笑容扩大了,抓着我放到怀中,傻乐道:“挺聪明的小狗崽。”

    我其实,也不得不,再次强调,我是一头骄傲的狼。

    可这个叫张措的男人似乎不知道,他捡了一头狼,而我还想吃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坚决不坑!坑了直播吞仓鼠!吞仓鼠!

    ☆、这人

    天很快黑下来,我缩在被单中,张措坐在煤油灯下翻看着什么。冬夜里寒冷侵蚀骨髓,我百无聊赖地用爪子划拉床单,没多久便划出长长的几根布条。我心满意足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床单下铺了厚厚的稻草。

    稻草下一定是孤零零的床板,我挥动两只前爪,接着往下刨,果不其然发现了几条横竖铺成的木板,拿鼻子一嗅,还能闻见发霉的味道。这让我觉得不太舒服,我们墨狼族化为人形时,也喜欢像人类一般,睡在金丝纹云锦被中。

    至少不像现在的,看起来那么邋遢。

    我有些不满,但张措似乎并没有为我提供更好睡眠条件的能力。他是做什么的,佃农?秀才?他在看什么?

    我嗷呜着叫了两声,张措正专心于手里的纸页,他小心翼翼地翻动,似乎相当珍视它。我歪着脑袋,无聊地拱稻草。窸窸窣窣地一阵响,张措终于注意到我了。

    他大惊失色,将我从被单中拎出来,然后满是惊骇地看着我的杰作,我挥舞爪子,试图告诉他这都是我的功劳。张措将我扔到一边,我摔在床脚,这个愚蠢的人类,他居然胆敢摔我。

    我跳起来,跑到他面前,张措忙着收拾被我刨开的枯草,我张嘴亮牙想恐吓他。我的眼力很好,所以我能借着细微的灯光,发现他十指间粗糙的裂纹。而那层层破旧的皮肤下,一定包裹着我想要的血液。

    我需要一个人类,为我提供血液,让我化成人形。

    张措又没闲心搭理我了,他把我推到一边,嘴里振振有词:“小灰,你把床单弄破了晚上怎么睡?”小灰,你叫谁?我背对他转身,趴在床脚贴着墙,脑袋搭在两条前肢上,尾巴也蜷缩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张措过来抱我,我浑身的毛都炸起来,退后几步跳到床下躲开他。张措苦笑道:“小灰,别生气了,冬天冷,你快出来吧。”

    我缩在阴暗的床底下,我并没有生气,只是不那么想和人类靠得这么近。他提着煤油灯,脸贴在泥土地上,双掌撑住上半身,两只眼睛被暗黄的灯光照得亮晶晶的。张措向我伸出一只手,他的指尖几乎能碰到我的鼻子。

    我往后缩了缩,张措努力地想要挤进来,但他的身材甚至称得上健硕,他的上半身就挤在床和地面间。我浑身也沾满了地上的泥灰,但我习惯了,这没什么。我更怀念化为人形的时候,我可以洗澡,还不用担心一身的毛。

    我撇开脑袋,不想理睬张措。

    他就一直伸着手试图靠近我。

    冬天实在很冷,张措就维持着那个姿势,盆里的炭火也熄灭了,他冻得直哆嗦,但胜在身体强壮,他坚持不懈地想要接近我。我不明白他这么做的意义在哪儿,没必要,他可以安心睡着。

    我是一头讲义气的狼,我只会在他清醒时光明正大咬断他的脖子,这也是人类教我的,君子不趁人之危。

    但张措直到嘴皮发白,面有菜色,他依旧想要摸到我。他很冷了,我也是,也许两个人靠在一起能彼此取暖?

    我思忖片刻,迟疑着向他爬去。

    那一瞬间,我从张措眼里看见了惊喜,比煤油灯光还要明亮,张措一动也不动,虔诚而安静地等候我走到他怀里。我低头犹豫了半晌,张措催促我:“小灰,出来吧。”

    我有名字,并且不叫小灰,愚蠢的人类。

    我刚想退回来,却冷不防被张措一伸胳膊捉住下腿。我挣扎着,爪子在他手背上拍出几条长长的血痕,我凶狠地嗷呜叫,到了张措耳里却不过蚊子哼哼,他的手铁钳似的,攫住我,从床底下拖出去。

    我的毛蹭满灰。我是墨狼族唯一一头皮毛呈银白的狼,我讨厌这身毛,它总是将我和我的族人区别开来。族里的长老说银白色的墨狼是不祥之兆。

    据说我出生那会儿,长老原本怂恿我的爹娘咬断我的脖子。

    但爹娘终究力排众议,将我留下来。他们经常背着我商量着什么,我知道他们想把我丢了,任由我自生自灭,就算我是族长的孩子。

    确切地说,我是墨狼族的灾星。

    所以我向往人间,但我还是不想和人类有一星半点的相似。

    张措终于如愿以偿把我捉出来,我要咬断这个男人的脖子,撕扯他的皮囊,吞咽他的血肉,将他剥皮拆骨,我挥舞前爪瞪着他,睚眦欲裂。张措却完全不在意我的挑衅,他的行为总是出乎意料令我无法解释。

    他亲了亲我满是灰尘的额头,嗓音温柔,我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嘴里低声喃喃:“小灰,别闹了,我不该生你的气。”

    你为什么要生我的气?

    我无法理解,张措已经重新铺好床单,他把我夹在胳肢窝间,出门到隔壁的土坯房——应该是厨房——用大铁锅烧了热水,然后倒进盆中,放了凉水进去,试试水温。

    我在旁边静静地注视他一系列的举动,直到张措把我丢进水中,水温正好。但我讨厌水,除非化成人形,我根本不愿意接触这种流动的玩意儿,我飞速伸爪扒住盆沿,水花溅了满身,张措踢掉鞋子,撸起裤管踩进来蹲下。

    他扯开我扒住盆沿的两只前爪,我只能将全身重量依托在他的手上,我颤巍巍地抖动着,张措笑弯了眼,用手舀了水泼到我头顶。我闭上眼,听见了张措近在咫尺的呼吸声,我明白了,他想帮我洗澡。

    也好,我也不想自己动弹。

    张措揉搓着我全身,然后将我翻个面,使我不得不腹部朝上,这实在很危险。爹以前告诉我,不要轻易将腹部露给别人,那样很容易整条命都被对方拿捏住。

    但张措没有做出我认为危险的事,他只是顺着我的下巴脖颈一直揉捏搓洗到小腹。当他还想往下时,我挣扎起来,水花溅上他的侧脸。张措说:“别动,小灰。”

    我还想躲避,他突然说:“你是公的啊,小灰。”

    我:“”

    我彻底放弃了,张措一脸不怀好意的笑,仿佛掌握了我的把柄,还好他没再做出多余的举动。张措将我浑身洗完,连毛根处也没放过,所以结束时已经深夜了。张措用他自己的衣服随意替我擦了擦。

    然后抱着我走回里屋,这一番折腾,我其实没多少睡意了。张措把我重新塞回被窝中,自己脱了上衣裤子挤进来,他的床实在不大。

    一人一狼也显得拥挤。

    我被迫挤在他的胸膛与冰冷的墙壁间,张措伸出一条胳膊把我往他怀里揽了揽,他低头亲吻我的额头,我们挤在一起,我听见了他的心跳,扑通扑通地,一声接一声,结实有力。

    仿佛古老的催眠曲,我就枕着他的心跳睡着了。

    很多年后,我依然怀念这段贫苦岁月里与张措挤在一张破木床上的夜晚,那么安详而静谧,诱惑我卸下一身警惕,信任了一个人类。

    晨间天空还是阴霾的,我蹲在窗前凝视窗外,张措天没亮时就起床出门了。大约是所谓的披星戴月,早出晚归。我在床上蹦跶了两转,实在没事做,跳下床打算出门晃悠,如果运气好能抓只兔子或者鹿什么的。

    我是一条狼,我想吃肉。

    雪还没化,积得厚厚的一层,一脚踏下去,整条腿都陷进雪中。我收回前肢,在门口徘徊,漫山遍野的雪,院坝门口架着冷清的篱墙。乌云层叠,投下纷纷扬扬的雪花。我想了想,绕道钻进厨房。

    冷冷清清地,锅台炉灶上空无一物,一点能吃的也没有。我郁闷地扒拉柜子,看来张措家真正一贫如洗。我尝试着跳到案台上,奈何浑身无力,四肢发软,前爪刚扑上台沿,爪下一滑,整个身子扑通摔进泥土地上的小水坑中。

    背上的毛全蹭湿了,我懊丧地翻身,扑腾两下终于翻转过来,四腿着地往外走。我想到了天花板横梁上挂着的腊肉。

    太高了,爬不上去。我绕着屋檐钻到后院,结果让我找着了一群圈养在栅栏中的鸭子和肥鸡。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我伸出舌头舔舔上唇,作为一条狼,我相信自己对这些猎物的天生的威慑力。

    比如那群鸭子看见我飞快地四处逃窜,我退后几步助跑,猛一扑翻过栅栏,完美落地。我装出猎人的闲适逗弄我的猎物们,欣赏它们的惊慌失措,我张了张嘴,迈动前肢。

    我能听见飞速跃进时风吹过耳边的响动,我的毛也在空中飘舞,我瞄准了其中最肥的鸭子,它高昂脖颈嘎嘎拍动翅膀。我能听懂人类的语言,但这并不能代表我听得懂鸭子的。

    我只是觉得嘎嘎声很烦,这令我相当烦躁,只想咬断它的咽喉。

    我本应是一只狼,有着矫健的身姿,迅捷的动作,将对手一击毙命的能力。然而我被一只愚蠢的、肥胖的、嘎嘎乱叫的丑鸭子扇飞了,我跌进雪坑中,吃了一大口雪,我甚至能闻见腥臭。

    然后鸭子们不逃了,它们好奇地朝我张望。

    我颤巍巍地站着身体,无比痛心于自己的饥饿与无力,寒冷像把刀子剖进血肉深处。我其实是条没用的狼,就像弱小的人类,墨狼族族长的孩子却一点法术也不会。

    等他长到三岁大,才堪堪能立直四肢走路,然后他不去学捕猎,也不修习法术。他混进了人群里,和小孩嬉戏打闹。

    我就知道,我是一条废材的、一无是处的狼。

    我朝它们龇牙咧嘴,鸭子们又集体后退半步,我猛一纵身扑上去,先前那肥硕的鸭子约莫是跑不动,僵立在那儿,胡乱扇动翅膀。我很生气,这只愚蠢的鸭子,它再一次将我拍飞了。

    ☆、小灰

    我完全无法理解为何会变成这样。最后我和这群鸭子打了一架,抬起爪子撕扯它们的羽毛,然后张开獠牙疯狂地咬住其中一只的长脖子。这只鸭子体型和我差不多,它高昂脖颈,高声怪叫。

    充满了惊惧和绝望。

    我的心里终于被胜利的快感填满。其他的鸭子只顾自己逃窜,我狠狠咬动上下颌,听见脆骨崩裂的细响,我终于战胜了我的猎物。死鸭子哀哀戚戚地跌落在泥土中,我闻见了血腥味,它大睁了两只豆丁大小的眼珠,死死地瞪着我。

    我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你在做什么!”一声大叫打乱思绪,小孩的声音。

    倏然抬头看他,那男孩不过十多岁吧大概,手里抓了石块,气冲冲地叫嚷:“哪家的狗崽!张措哥家就这么几只母鸭子,还张望它们下蛋呢!你这死狗!”

    他操起石块向我砸来,我踉跄着躲开,他身边又来几个人类小孩,拍着巴掌高兴地喊:“我们也来!”

    愚蠢的人类,首先我是一只狼,其次以多欺少不是你们信奉的道义。

    这回仓皇逃窜的变成了我,有个光头小子顺手搬起山脚下的大石块气势汹汹地掷向我。我身后的板寸头试图抓我的后腿,我慌不择路跑到水渠中,水面结了冰。

    我感到一阵慌乱,但我从来不向人类认输。我的父亲曾言辞切切地警告我,不能在对手面前露出丝毫怯意,我们是狼,我们要躲着人类,但绝不能害怕。我踏前一步,朝光头龇牙,那小孩面上显出点惶恐。

    他握着石块的手微颤,随即不管不顾砸下来。板寸头恰好拿长木棍挑我的后腿,我猝不及防跌下水渠。光头脱手而出的石块擦过我的前肢,然后砸碎了我身下的冰面。

    我的毛到关键时候,再一次展现了它丑恶的一面,水丝丝密密地渗透了皮毛。我冻得直哆嗦,光头不怕了,一脸正义,仿佛他是个伟大的为民除害的英雄,踹了我堪能突出水面的脑袋,我感到一阵晕眩。

    身体好重,疲惫侵袭了全身。我徒劳地挥舞爪子,要是能恢复原形,我又怎么会如此狼狈。

    “走!我们去告诉张措哥!”光头洪亮道,小孩纷纷附和着跑了。

    我觉得我的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泥浊的污水从四面八方压进,我努力地去扒冰面。我艰难地挪动着,幸好水不深,缓缓地流淌,我的前肢被石块擦伤了,刺痛叫嚣着叫我想放弃。

    但我是一条狼,我的父亲曾教导我,不到最后,决不可放弃。

    他没有明确地说究竟放弃什么,我想,不放弃大概是,越不愿意做就越要去做的意思。

    所以我伸爪子摸索着冰面,冰层极薄,甫一触上便碎裂了。我甚至感到呼吸困难,脑海里猛然掠过长老忧心忡忡的脸,他看着我的银色皮毛久久没说话,我蜷缩在母亲怀里,我记得他动了动嘴皮:“把他送走吧。”

    记忆里父母的神色都模糊了,只剩下长老失望害怕的脸:“墨狼族的怪物。”

    我仓皇地更激烈地挣扎,前肢渗出丝丝缕缕鲜红的血,沉重的水流却将我向更深处拉去。

    我似乎有点理解长老的绝望的感受。

    “小灰!”

    我缓慢地眨眼,张措不算白净甚至沾满泥土的手从对面伸来。我朝他挥爪子,张措攫住我的前爪,猛一用力把我拉出刺骨的寒冷的水渠。我钻进张措怀里,拼命朝他胸膛拱,我需要昨天那样的温暖。

    我不知道其他的人类有没有这样能将人灼烧融化似的温暖,但张措一定有。

    张措任由我粗暴的动作,光头愣住了:“张措哥,这是你的狗?”

    “它把鸭子咬死了!”板寸头嚷嚷,其他小孩也一齐高声叽喳,都在为张措打抱不平。我不明白,我不过是做了一只狼应该做的事罢了,我要吃肉,我发现了鸭子,我的猎物反抗,所以我咬断了它的脖子。

    这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么?

    张措揪住我的后颈毛将我提拎起,他看着我的眼睛,我莫名其妙地回望他,张措扭头对男孩们说:“我的狗,没事,你们去玩吧。”

    小孩子们面面相觑,很快就散了。

    张措把我抱进室内,撕了布条包扎好我的前肢,我拍他的手背,我的鸭子。张措惊愕:“怎么了?”

    我的鸭子,如果你能把它提进来,能弄熟那就更好了。

    我使劲用完好的前爪拍打他的手背,张措充满耐心地擦洗干净我身上的泥水,话里透出些不虞的情绪:“小灰,不能咬后院的鸭子和鸡,知道了吗?”

    可我好饿,我想吃肉。

    张措却对我的想法一无所知,他捏着我的耳朵把玩一番,笑起来:“晚上炖鸭子好了,下不为例。”

    这意思是,我能吃肉了?

    我忍不住想欢呼雀跃,我抖抖浑身的毛,蹦到张措大腿上,抬起脑袋看他,张措一愣,笑容扩大了几分:“你想吃肉?”我飞快点头,生怕他后悔。张措搂着我放到他肩膀上,我的肚子紧贴他的肩头。

    我小心翼翼地攀住他的衣领,张措侧头蹭了蹭我的毛:“那我现在去帮三婶刷墙,要过年了,他们家没个男人做事,你和我一起去?”

    好吧,人类,看在鸭子肉的份上,我勉为其难陪同你前去。

    我低低地嗷呜了声,张措把我从肩头取下来抱进怀里,声音压得极低:“外面还下着雪呢,你贴着我别乱动。”

    我想既然你要炖肉给我吃,那我勉强顺从你的意思好了。况且张错的怀抱着实温暖,我蜷缩着,从他的外套间透出两只眼珠子,打量着四周,张措深一脚浅一脚地踏进雪中。

    松树林哗啦啦掉下一团雪簇,雪淞挂在枝木间,整座山银装素裹。我好奇地瞪大眼睛,仿佛第一次看见这个世界,我记得以前我们住的地方山脚下有条大河,带子似的将山圈起来,然后奔腾向远方。

    三婶家在山上,张措怀抱住我,道:“三婶就两个儿子,都在外面打工,老大去年在工厂里出了事,人没了,厂长不赔钱,不承认他们机器出故障。老二又总在外面混着,不回家。”

    我伸出爪子,拂过张措手上的老茧,张措停下脚步,低头看我,我仰头盯着他,张措说:“小灰,你就像个人,我第一眼见你就这么觉得,看眼睛老觉得你在想着什么。”

    我没承认但也没否定,我不是人类,我也不想像人类。于是我低下头,不打算继续和他对话。张措自顾自地说:“你说奇不奇,我就想有个人陪着我,你就出现了。”

    “小灰,听话啊。”他柔声说,雪花轻飘飘地漫天悠扬地晃荡,我动了动耳朵尖,雪花贴上眼睑,我眨了眨眼想把它抖掉,它却化进了我的皮毛中。

    “山里穷,也没什么好吃的,”张措把我搂紧了些,“我看过很多书,啥都看,我觉得你不是一般的狗,小灰,但我又没把你的品种摸索出来。”

    “有天我要离开这大山。”张措道,他转而背对十方大山,我看见了幼年时无数次瞥见的河流,它依旧浩荡奔涌向远方,我忍不住激动起来,那么我的家也在附近是吗。

    青灰色的天幕下,张措像发出豪言壮志般,他挥手指了指大河的对面,更远处我看不清了,所有的未知和风景都藏进天际线的深处。

    也许张措看见了,他的语气令我不得不相信,他看见了重重山岭后有什么。

    “我要离开这里,去城市瞧瞧。”张措笃定道。

    三婶家在半山腰处,从堂屋中走出老妇人,她步伐倒是十分利索,灰白的头发系了根辫子服帖地压在脑后。她看见张措,眼前一亮,连忙招呼他:“张措,快来,你刚刚急冲冲做什么去了?”

    “三婶,”张措笑着说,“没啥,我家的狗调皮了些,我把它带过来了。”

    三婶哎哟声,笑得热切,看见我,指着我的鼻子说:“哪有你这么养狗的,多脏啊,还放到衣服里。毛挺漂亮的。”她脸上的皱纹都挤到一起了。

    张措呵呵笑:“特别漂亮,我先给您把墙刷完吧,再过几天过年了,老二今年回来么?”“顺儿啊,”三婶神色有些黯淡下来,抖了抖嘴唇,期期艾艾道,“可能不了吧。”

    “那他一定得给您打个电话,”张措走到堂屋,三婶家是砖房,约莫是新修的,砖房旁有座塌了一半的土房,张措把我放到一边的木椅上,回头问三婶,“那我把小灰放这儿了,您看成吗?”

    “嗳,没事没事,你放吧,是三婶麻烦你了!”三婶走进厨房,堂屋和厨房连在一起,她削瘦的身躯一扭就闪进去了,只余下声音,“中午留下来吃饭吧!可别跟三婶客气,家里也没人,就陪我吃一顿吧。”

    张措捋了捋我身上的毛,拍拍我的脑袋,又加大力气揉了几下,俯首亲吻我的额头:“乖,别乱跑。”又起身,将目光移向厨房那边,大声说:“成嘞。”

    说完他去提堂屋门口的白漆,将两只袖子撸到胳膊肘上,大冬天的也不嫌冷似的,我恹恹地枕着前肢,眼也不错地盯着张措。他拿起滚筒,这堂屋里面早敷上了水泥,从门口到屋内都涂了一半的漆。

    白漆蔓延至中间某个位置便戛然而止,张措就从那儿继续往里刷。

    我趴着趴着嫌无聊,抖抖毛跳下板凳,悠闲地蹦跶到堂屋外,三婶家门口是一片广阔的田野,光秃秃的覆了层雪,瑞雪兆丰年,来年大概是庄稼人都期盼的丰收年吧。

    我信步想跳进田地里,冷不防被张措叫住,他好像极为不放心,总是担忧我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连语气也是不容客气的:“小灰,别乱跑,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靠卖萌撑起了半边天→_→

    ☆、分你

    我不喜欢别人命令我,尤其是被一个愚蠢的人类。

    我不打算停下步伐,背对他晃晃尾巴,优哉游哉地准备往田坎跳。紧接着一声虎吼,张措生气了:“回来!”我怔住,一时没来得及反应,前肢栽下湿滑的泥土,咕噜噜滚进了田地中,又吃了满嘴的雪。

    今天真真倒霉透了,我懊恼地爬起来,抖掉身上的雪团,隐约察觉到背后一团火气逼近,我下意识地往远离他的方向迈了几步,心道不能惧怕区区一个人类。

    又狠命地抑制住逃跑的欲望,张措两手夹住我的前肢将我抱起来,说:“你认识路么,腿本来受了伤,还想到处乱晃。”

    我伸舌头舔舔他的脸,张措被我逗笑了,连带着怒气也烟消云散,无奈地说:“下次不听话再撒娇可没用。”

    我还能说什么,愚蠢的人类,真是太好哄了,于是我配合地摇摇尾巴。

    张措重新将我放回板凳上,扯了几根枯草编织成环丢给我,我好奇地打量他的动作,张措的十指灵活极了,没多久便弄出精巧的草环挂在我的一边耳朵上。我甚是惊奇,伸爪子想去扒拉,怎么都够不着。

    但我绝不承认这样的事能拦住我,于是更加卖力地扒拉。

    张措盯着我好笑地看了会儿,转身继续未完的刷墙大业。

    将近中午他差不多都粉刷好了,满身的白灰,领口胸前还沾了不少□□,三婶的午饭也做好了。我闻到了饭菜的香味,扑鼻的香味,千万不要感到惊讶,在我们墨狼族,大多数时候我们都维持着人形。

    人类形态方便许多,墨狼族其实瞧不起人类,但总是下意识地模仿他们,我不太清楚原因,我爹也没有告诉我。但我们像人类一样,一大家子人坐在一起其乐融融地用餐,我们的厨师混进宫廷中向御厨偷过艺。

    东坡肘子肉、口蘑肥鸡、黄焖羊肉诸如此类也能手到擒来。

    我兴奋地等待着饭菜上桌。

    也没空管耳朵上的草环了,张措收拾好工具,去院子里一个扭一下就能出水的玩意儿下洗了手,后来张措告诉我那叫水龙头。

    后来我见过不同样式的水龙头,将手放在下面就能出水的,扭不同方向能调节水温的,水泥凹槽也变成华丽瓷砖铺就的流理台。却再也找不回当年初见时的惊愕与新奇。

    张措说那是因为我们老了,被世界和时间一步步逼老了。

    老得无法再对任何事物抱有纯粹的爱与热忱。

    而现在张措只是把我抱进怀里,三婶烧了茄子,炖了猪蹄,炸了些酥肉,一并端上桌。我全副身心都被眼前的满汉全席吸引去,张措轻拍我的脑袋,朝三婶歉意道:“小灰跟着我也吃不了什么好的。”

    三婶摆手,招呼道:“快吃,别跟三婶客气!”

    张措诶诶地应和下,我扒住桌沿,两条后腿努力地撑直,三婶把竹筷递给他,张措夹了团酥肉放在我面前,我伸出舌头先舔了舔,咸鲜的味道,还不错。肚子饿时也顾不上什么优雅了,连忙囫囵吞进嘴里胡乱嚼了嚼,非要咽下去才安心。

    三婶和张措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三婶说:“你爸还不让你回去呢?”

    张措给我夹了块猪蹄,道:“慢点吃,不和你抢。”他抬头望向三婶,笑了笑说:“他们一家人恐怕也不想我回去。”

    “唉,不是三婶说你,措儿啊,你这人心眼实,”三婶叹气,“你爸也是遭那女人蒙了眼。你后妈就给他生了两儿子,给他喜得,你妈当年也是命苦啊,好好的城里大小姐非要嫁到穷乡下来。”

    “知青么。”张措坦然道:“我妈说不要怪爸,再说她也早就去了,爸再娶也没什么。”

    “你妈去的那会儿你才多大,就五岁,”三婶替他打抱不平,“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转眼也这么大的小伙子了,三婶真是老了。”

    张措宽慰她:“您还年轻呢,才五十多,您呀,我看能活到百岁。”三婶给他逗乐了,连连朝他碗里夹菜,热情地说:“赶紧吃。”

    张措感动道:“您别招呼了,我也不客气,就是我这狗吃得多麻烦您了。”

    我叼起猪蹄,拿爪子拨弄几下,捧到张措面前,他低头看我,满眼掩不住的笑意,问:“怎么了?”

    废话,给你吃啊,你饿死了,谁来服侍我。

    我努力地用两只爪子扒住他灰扑扑的衣领,张措大约懂我的意思,笑盈盈地垂下脑袋,我叼着猪蹄踮后腿往他嘴里塞,张措冷不防被蹭了一脸油,三婶哈哈大笑:“你这狗灵得跟人似的!”

    张措张嘴咬住猪蹄另一头,默默伸手捧住慢腾腾地啃,三婶递了帕子给他:“我家的黄狗要有这么机灵就好了,上次你玉林爹来我这儿说话,那该死的朝人家叫,你玉林爹差点叫这遭瘟的咬上!”

    “小灰今早也咬死了我一只鸭子,”张措深有同感地说,将咬剩下的骨头放到一边,“别看它小,牙齿厉害着呢。”

    这话说得深得我心,我赞赏地拍拍他的手背,张措问:“这回吃什么?”我抬爪子指向酥肉,冬瓜酥肉汤,张措拈了块酥肉直接塞到我嘴里,三婶说:“可别光顾着它,你自己也吃。”

    张措应和着刨下两口饭,等我吃得滚瓜肚圆,四条腿大喇喇地耷拉着,面朝上在张措大腿上睡着了。

    我是被一阵扑面而来的冷风吹醒的,左右看了圈,才发现又被张措包在外套中,我们走在下山回家的路上。我终于饱餐了一顿,心情也好不少,对着群山嗷呜起来,张措一直等我嗷呜完,才道:“小灰,你一条狗,怎么学狼叫。”

    我:“”

    我应该怎么解释我本来就是条狼才不显得那么丢分,索性张措也没多关注。他安安静静地抱紧我,我们又回到张措的泥土砌成的家里。

    他把我放进里屋,然后去处理早上的死鸭子。

    他烧了热水,拔了鸭子毛,光秃秃的死鸭终于不再瞪大眼珠看我,它被张措宰了几大块丢进煮沸的水里。然后张措洗干净手脚坐在里屋唯一一张床上,捧起一沓装订成册的纸页,张措说这个叫书。

    他认真地翻阅起来,我对此兴趣缺缺,跳到床下打算来一场冒险。

    张措看书,我翻箱倒柜。

    没多久,我就翻出了一个透明的小方瓶,里面装着流动的液体,瓶子上贴了层纸,写着红星二锅头酒。我兴奋地简直要跳起来,酒,我最喜欢的人类的创造之一,我用前爪扒住瓶身,牙齿使劲咬盖子。

    但我弄了半天,也没把这个打开,我悻悻然地叼住瓶子跑到张措身边,一跃而起蹦上床。吃饱饭果然有力气多了。我把酒瓶叼起来放到张措面前,张措翻动书页的手指停过来戳我的脑袋:“祖宗,这次又要做什么?”

    我用爪子拍了拍二锅头,张措嘴角抽动:“什么?”

    我抬爪子做了一个浅显易懂的喝的姿势,张措哭笑不得:“你喝酒?”

    我不解,这很奇怪吗,我点点头。张措把我抱进怀里,捡起二锅头拧开,一股酒香扑鼻而来,我嗷呜,实在太兴奋了趴在张措屈起的大腿上转了两圈,扑上去衔住酒瓶。

    张措适时松了手,我叼起瓶口一仰头咕噜咕噜往喉咙里灌,张措道:“你慢点喝。”我嫌他话多,叼着瓶子从他大腿上跳下来,贴着墙拼命往嘴里咽。这酒没有以前喝过的好喝,胜在浓烈的刺激还在。

    一小瓶眼看见了底,张措目瞪口呆,一把夺过瓶子,最后一滴沿着瓶口啪嗒滴落,我嗷呜一声扑上去完美地伸舌头接住了。

    张措满脸震惊,最后面无表情把酒瓶扔进了装垃圾的铁桶中,提起我的后颈,严肃地说:“以后少喝这玩意儿。”

    我哼叽两声四肢摊平懒洋洋地枕着张措的大腿根。他常年劳作,却没有任何奇怪的味道,不像我曾经碰见的庄稼人,我们狼族的鼻子也很灵敏,经常隔老远能闻见汗臭,之后我知道了张措基本每晚都会洗个澡再上床。

    他家里相当简陋却十分整齐,这好像是他妈妈教他留下的习惯。

    张措抬手轻抚我的毛,两根手指交替戳着我的下巴处,两只眼睛却专注地盯着书。没多久,张措又猛然惊醒:“我说今天去买米来着!”

    我把脑袋往他温暖的手掌里塞,张措说:“小灰,今晚有鸭子吃,我明天再去买米吧,一来一回天估计黑了,集市离得远呢。”

    我点点头,张措捏了捏我的鼻头,说:“以后去大城市了,带你吃更多好吃的。”

    好啊,我欣然同意他的想法,我希望能每天都吃到肉。

    天将黑时,张措把我抱起来放到一边,起身去灶房做鸭子。我蹦跶着跳下床,跟他一起去了,外面的雪也早停下来。

    张措洗干净手,把用姜蒜煮熟的鸭子从锅里拣出来,沿纹理切了细碎的许多块,然后和着黄瓜丝胡萝卜丝一股脑儿丢进小盆子里,干净利落地往里面洒油盐酱醋,没多久,凉拌鸭丝就做好了。

    我耸动鼻尖,充满期待地仰望他,张措又熬了青菜汤,都是他自己田地里长出来的,张措说绿色生态无污染。

    我大快朵颐时,张措就在旁边看着,那神态极为认真,好像吃的人不是我而是他一般。我疑惑地望向他,张措就问:“好吃吗?”

    我飞快点头,张措哈哈笑,他其实长得不难看,甚至比起我曾见过的人都要英俊上一分,他笑起来整个人都柔和得像是要融化进光晕里。

    我将盘子往他那边推了推,张措一愣,随即笑道:“让我吃?”

    ☆、狐狸

    我点点头,张措笑着拿起筷子,自己也尝了几口,又把剩下的推回来:“你吃吧,我不饿。”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我也不用客气了,全程张措笑眯眯地注视我把鸭子肉吃了个一干二净。

    他的手艺不错,我心满意足地想。

    张措把我抱起来,我踢踏着两条腿,本意不想让他这么随便把我抱起来,我是一条狼,又不是宠物狗。抱来抱去,成何体统。但张措显然意识不到这点,他沉醉在饲养宠物狗的自我催眠中无法自拔。

    “你喝了一瓶二锅头都不见醉。”张措戳我的小腹,我吃得有些撑,张措把我翻了个面,开始拿捏我有些饱过头的肚子,天早黑了,窗外陷入黑沉沉的夜色中,冬夜寂静,万籁齐喑。他揉得我又想睡觉,耳朵动了动,伸爪子去扒拉他的手。

    张措道:“饿死鬼投胎。”

    我不服气地想,我不过是肚子饿而已,饿了就吃饱有什么不对。张措抱起我放在脑袋蹭了蹭,直到将我原本服帖的毛蹭的一团糟,才哈哈大笑玩够了似的把我放下来。我蹦到床上,跳到窗沿边,张措说:“小灰,下来,上面灰多。”

    我想了想,觉得他说得对,又头朝下栽进软绵绵的被单中,两条后肢贴墙竖起来,我翻了个身,打打滚蹭掉灰尘,抖擞着钻进被窝。

    张措去烧了热水,然后把我抱着放到大铁盆边的板凳上,他自己脱干净跳进水中。

    我一抬头便能看见他精壮裸呈的躯体,小麦色,显得十分健康,张措原本背对我搓洗全身。我对着他的背影咽了口唾沫,他一定有不少血液,温热的新鲜的血液。

    只要让我喝点,也许我就能化成人形,我可以行动自如不必再受张措的管制。张措突然转身,我吓了一跳,差点跌下板凳,张措两只手夹住我的胳肢窝,冲我说:“你前腿有伤,见不得水,乖乖的趴好。”

    说完也不等我的反应,将我抱在胸前,我能听见他茁壮有力的心跳,他缓慢地小心翼翼地蹲下身,我的尾巴扫到某个滚烫的玩意儿,吓得我汗毛倒竖。张措脸一阵红,尴尬道:“别乱扫尾巴。”

    我扒住他的肩膀,张措开始帮我揉洗浑身的毛。

    我懒洋洋地搭在他肩头,张措洗得十分仔细,几乎一丝不苟地剃掉周身的污泥和尘土。我扭头对着他的脖子,人类对于狼族而言算不上上好的食物,因为他们总是吃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好吧,其实我们也吃着乱七八糟的东西,但总之比人类的干净不少。但长老说人类充满智慧,他们的血液有力量,对于我们妖怪而言便是十全大补上佳滋养品。

    我总得试试,我不能一直这么羸弱,我的本体那么威风,绝不愿意心甘情愿做寄人篱下的宠物狗。我是一条高傲的狼,我伸出舌头舔了舔张措的脖子。

    他抬胳膊拍我的脑袋:“痒!”

    我看不见张措的表情,我扭动脖子也只能看见他的后脑勺,而他的脖子近在眼前。我需要掌握好力道,以免弄死他,弄死仆人对我来说是极大的困扰。

    我张大嘴,跃跃欲试,我感到我的牙齿正受着鲜血的召唤。我甚至已经预见到我恢复本体后的英俊潇洒倜傥模样,谁知一咬下却咬到稀薄的空气,我的上下牙狠狠磕在一起,发出咯咯的脆响。

    牙槽发酸,我无语地凝视张措,我觉得还想着留下他一条小命真是愚蠢透了。

    张措无知无觉:“你没事磨牙呢?”

    我觉得和他没什么好说的,张措将我倒放在他膝盖上,舀水揉搓我的脑袋,他的喉咙不时擦过我的鼻尖。我泄气地耷拉四肢,张措动作轻柔,没多久便让我昏昏欲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被张措擦了毛放在炭火旁烤一阵,等皮毛差不多干了,他又搂着我上床打算睡觉。我凑到张措脖子边,拿鼻子嗅了嗅,没有奇怪的味道。

    张措低声笑:“小灰,你做什么呢?”

    我趴到枕头上,张开嘴做了个咬合的动作,张措满脸震惊,我兴奋地想他终于明白我是条残忍的凶狠的狼。很好,愚蠢的人类,臣服吧。

    张措木然道:“你这牙尖了要我给你磨磨?”

    我:“”

    我不想绕弯子,我本应是一条直来直去的、从不婆妈的狼。我张大嘴,仿佛看见我的利齿洞穿他的皮肉,我还得谨慎地避开要害,我倒不会担心令他失血过多,实际上我讨厌血那铁锈般的味道,一般浅尝辄止。

    我是条狼,但喜欢吃熟食。

    我迈动前肢步步逼近他,又后退几步打算一跃而起干脆利落咬下去。但我没想到的是,在我实施我的计划时,张措在瞬间脑袋朝我一挪,我扑空了,沿枕面滚了几转扑通跌下床。

    我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张措把我拎起来,无可奈何地说:“小灰,去找块抹布把灰蹭干净了再上床。”

    我不甘示弱回瞪他,张措又瞪回来:“我不想和一条脏狗睡一块,不蹭干净你就到铁炉那儿窝着。”我默默回头瞧了眼墙角的黑黢黢的炉子,心痛地点头。张措松开我,我跑到床脚放旧衣服的地方滚了一转。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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