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节
寂寞的爱人ABO 作者:三花酒
第11节
他花钱一贯节约，之前的生活费还剩下两千这样。虽然不算少，但一想到去看个电影，再在外头吃一次饭，七七八八便要花去一百来块，程潜心里还是有点儿肉疼。但现在画完了图，他可以开始打工了……只不过将近年底，估计谁都不愿意再招工。他寻摸着，有可能得到元宵节之后才能找到工作。中间的这将近两个月，总不能都赖在郦予初家……
哎，怎么想怎么烦。从包里拿出一张纸铺开，上面是他自己画的日历。今天是一月十号，下学期是三月一号开学，中间的五十天，被他排上了几件事。其中的一件——笔端移到十一号的日程表上，他在那儿写了一行字：
想办法找到妈妈当年的同学。
以前听姜西娜骂过，妈妈跟程余远在一起时还是个学生，没毕业就到程家去了，那最了解这件事的只可能是妈妈的同学——当然，能找到舍友最好。至于自己外公外婆……程潜想了想，觉得当年她怀了孕，第一时间没有想到找爸爸妈妈，反而缠上程余远，就说明外公外婆根本帮不上忙，估计……也不想帮忙。
那个年代不比现在开放，oga未婚先孕是件很丢人的事——当然，现在也不值得骄傲——但在当时，有些落后的农村是会把那样的oga赶出家门的。妈妈穿着打扮朴素，家境应该不算好，很有可能是来自乡下。遇上这种事，外公外婆估计赶她都来不及吧？更别提帮忙了。
黯然垂下手臂，程潜把日历叠起来，不知该从何入手。这些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都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人记得妈妈——他现在知道的线索就只有妈妈的名字、一张照片，连妈妈读哪所学校都不清楚。想到唯一可能知晓的人，程潜眉头一拧，心底一股厌恶难以抑制地涌上来——这件事被爆出来，不仅是程余远恨上他们母子，他亦对那人犯了恶心。在这样的情况下，那家伙怎么可能会告诉他那些信息？
心里思量着这些事，下午到了万达跟郦予初看电影也心不在焉的。小姑娘捧着爆米花在放映厅里笑得直拍大腿，他却垂着头兀自发呆。后来到甜品店里吃东西，郦予初给他点了个热乎乎的红糖芋圆糖水。等待的时候，程潜攥着手机不知道在查什么东西，小姑娘终于不高兴了：“你一下午都在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说来我听听。”
讷讷地放下手机，程潜抿抿唇，叹气道：“……没什么。”
“你……都到这时候了，还有什么事不能跟我说的？！”郦予初气得直翻白眼，差点儿就要拧他两下。程潜默默地把手收到桌下，思量一番，才慢慢地道：“我想找我妈妈当年的同学，但是不知道应该怎么找……我连她读哪个学校都不清楚。”
“这件事啊。”想不到程潜已经把这事提上了日程，郦予初搅一搅自己的杨枝甘露，也开始思忖起来。见她好像也没办法，程潜叹一口气，开始慢吞吞地吃自己红糖芋圆。芋头做的小圆子又q又滑，吃起来很香，红糖也甜滋滋的，还带着馥郁的香气。程潜咂咂嘴，想着郦予初这么细心周到，连吃个甜品都帮自己点了滋养补血的，心里不禁热乎乎起来。
“哎，我想到了！”突然，郦予初小手一拍，杏核眼倏地亮起来：“我爸好像经常在一个什么论坛……申城论坛！他在上头看人做手工，里头好像有很多版块，还有亲子版块！要不我们在上头发个帖子，看看有没有人认识你妈妈，然后再顺着线索往下查！你觉得怎么样？”
“……这个不错。”眼中郑重起来，程潜猛地咽下一口糖水，心中倏地燃起了希望。
当晚回去，他们俩就把程潜妈妈的照片用相机拍了，到申城论坛的亲子版块发了出去。不过帖子里头没有写得太详细，只说要找这个人，看看有没有人会认识。看着电脑屏幕上回复量目前为零的帖子，程潜跟郦予初相互对视一下，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混乱
唐觐最近很反常。
那天晚上他双目无神地回来，任谁都看得出他在程潜那儿受到了打击。唐二爷本想着，侄子第一次挨到这么重的情伤，估计得缓好一会儿，于是默默地做好了他罢工的准备。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还没到九点，唐觐就开车去了公司。
季雪寒在办公室里头，昨晚收到boss的电话，也以为他不来了。结果，唐觐大步流星地打开门走进来，大衣倏地抛到沙发上，一转身坐进了转椅里。那面无表情双目沉静的模样，乍看上去，哪儿像受了情伤？
“跟英国那边合作的工厂许可证应该下来了吧？”他一边打开电脑一边沉声发问，季雪寒忙不迭地把东西拿过来递过去：“已经批下来了。这次有罗小姐在政府那边打点，所以下来得很快。”
眼神停顿一瞬，唐觐垂下眼帘，道：“……这两天在星松帮我安排个晚饭，得感谢一下人家。”
“哦……”犹疑地应下来，季雪寒想，罗伊人要的感谢，不就是你么？不过是被小恋人踹了嘛，也不至于吃回头草吧？腹诽着走到一旁去，季雪寒又奇怪地盯了自家老大一眼，随即点开公司内部通讯，给大boss打小报告去了。
晚饭安排在两日后。这两天唐觐一直在忙那药厂的事，每次都行色匆匆，即使回家吃饭也不过待半小时就走。唐喻看得心里难受，一转身跟陈叔哭：“陈叔，我哥是不是难过得傻了？他之前去找程潜，究竟是怎么了嘛，也不跟我们说……”
陈叔拍拍他肩膀，不知该说什么。大少爷这反应再明显不过了，就是想用忙碌来麻痹自己，想必程潜的回答真是让他很伤心吧。对于这事儿，李越也没什么表示，只不过想起时还是会轻叹一两声。程潜那孩子，相处时觉得他乖乖的，好像没什么主见，没想到居然这么狠地伤了自己儿子……看着唐觐那闷头工作的模样，李越忍不住有点儿头疼。这状态，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毕竟儿子从未用心对待过家族企业，这样的转变，估计还得感谢程潜。
哎，罢了，看他们自己的造化吧。正叹息着，突然间唐慎又告诉她，唐觐请了罗伊人吃饭！李越眼睛一瞪，这下是真的无奈了。
这傻孩子啊……
就在全家人猜测着他要跟罗伊人复合以疗情伤时，唐觐穿着西装平静地去赴晚宴了。
星松里烛光昏暗，气氛暧昧，许多有钱人家的少爷小姐都喜欢在这儿约会用餐。唐觐先到，选了个小包间，让侍者将灯开了，周围登时通明一片。罗伊人随后款款而来，见里头灯火通明，便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来意。
“我心说你唐大少突然请我吃饭，可别是谈公事——没想到，真是谈公事。”将手包放到一帮架子上，罗伊人不紧不慢地脱下狐皮小坎肩，露出底下的吊带抹胸长裙。她化了个眼尾上挑的妆，唇色亦厚重红艳，看上去妖娆异常。唐觐静静地瞅着她，面无表情。罗伊人从以前开始就喜欢这样的妆容，过了这么些年，依旧没有变化。可自己一贯是喜欢看淡妆的，只不过想着她傲慢自我的脾气，一直没有说罢了。
不过现在，他突然间想说出来了。
“有件事情我一直没告诉过你，”他靠在椅背里，眼神沉寂，看上去好像变了个人：“每次看你化浓妆，我都觉得像是在看……舞台剧演员似的。”
罗伊人坐在他对面，精致的脸上慢慢露出个凉凉的笑：“……唐觐，你这话可真失礼。”
停顿一会儿，她似乎想到什么，脸色微妙地变难看了些，语气也重起来：“刚跟我在一起时你怎么不说？让我就这样和你交往四年多……你是故意的吧？！”
面对她的责难，唐觐只垂下眼帘，并不打算多言，反而伸手将菜单递给了她：“你先点菜吧。”
“你不知道让女士点菜是有失风度的行为么！”伸手打开菜单，罗伊人气得胸膛一起一伏，眼睛恼怒地瞪着他。唐觐不语，只淡淡地把侍者叫进来点了三五菜色，随即又那样坐着，面无表情：“这次制药厂的事，多亏你帮忙，不然许可证也下不来那么快。我点了个牛排，还有鱼和炸鸡，你想吃什么，等会儿再加。”
听他这样说，罗伊人紧抿着唇，好一会儿才缓和下来。她心想，这次来不是跟他吵架的，趁着他跟那程潜出问题，好好表现才是正经。于是，她坐直身子，犹豫一下，道：“我先去一趟洗手间。”说着，站起身拿起手包出去了。唐觐没什么表示，依旧靠在那儿，只不过伸手揉了揉眉心。
没过几秒，包间的门被打开了。唐觐还以为是罗伊人回来拿东西，抬头一看，却见是一个高挑的alpha！他不禁皱起眉头，仔细一看，这满脸森冷面带怒容的人，竟然是程潜的弟弟，程深。
“你把程潜藏到哪儿去了？！”还没等他开口，程深劈头盖脸就来了这么一句。唐觐心中一顿，皱起眉头，冷声反问：“你哥去哪儿了，你竟然不知道么？”说话间，脑中想起程潜跟家里的那些矛盾，不禁怀疑地又道：“你爸妈是不是又为难他了？”
听他这样说，程深倒是怔愣了一下，随即紧拧着眉撇开了视线。唐觐紧盯着他，见他这神情晦暗不清的，一时间也猜不出到底是不是，只得追问：“你们家里是不是给他施加了什么压力，才逼得他从九安街搬出去？”
程深绷着脸站在那儿，依旧是不语。半晌，他抬起眼，紧盯住唐觐，冷笑道：“我们家的事情你少管！倒是你，明明招惹了他，现在却又跟别的人牵扯不清……罗伊人是吧？确实不错，你跟她也算得上良配，最好演一出破镜重圆，从此以后不要再去找程潜了。反正他没来找你帮忙，估计对你也没什么感情！”说完，他鼻子里冷冷一哼，转身走了出去。唐觐被他戳中痛处，当即咬紧牙关，呼吸都有些不畅了。
站起身走到门口，见程深在餐厅另一端坐下，跟他吃饭的人似乎是某家的oga小姐，唐觐沉默地垂下视线，转身又坐了回去。不禁伸手扶住胀痛的额头，这几日来拼命压抑着的事情被这般猛地掀起，一时之间心绪汹涌翻腾，竟是无法再控制。
他一直以为，程潜肯定是喜欢他的，毕竟那大男生没有感情经历，被他那样细心对待、殷切讨好，肯定没法自持。但自己一直忽视了一件事——从一开始，程潜就对他没有兴趣，反而是跟唐喻玩得更好。后来之所以与他说话更多，估计也是因为小喻那家伙大大咧咧、心思不够细腻的缘故。就像他自己说的，以前没有人体贴他、关心他，之后突然有了，难免会贪恋那样的感觉。但那终究不是喜欢啊……所以他能够撇下自己，去别人那儿寻求关心，自己能有什么办法呢？
感情的事没法儿强迫，他也不愿强迫。可想着程潜……有那么一刻，唐觐真的好想不管不顾地把他掳到自己身边，威逼着他爱上自己。
忍不住苦笑出来，唐觐摇摇头，都有些唾弃自己了。如果他是一个无法无天的纨绔子弟就好了，这样就可以不讲道理、毫无愧疚感地将程潜绑回来，一次又一次地抱他吻他。让他生下自己的孩子，生米煮成熟饭，从此哪儿也不许去，只能老老实实地当唐家的媳妇儿。
但他不是……好可惜，他怎么就不是？
从星松出来，将那娇滴滴的oga小姐送回家里，程深冷着一张脸把车子往家里开。
刚才在餐厅里，打唐觐一进门，他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地狠瞪了上去。他实在不明白，那人怎么就跟程潜在一起了，他们好像也没什么交集啊？！后来见罗伊人来了，居然走进了唐觐订的包间里！程深心中不由火起，那瞬间差点儿将面前的餐盘扫出去。
前天他去九安街找程潜，被街坊告知前几天搬走了……他还以为程潜是去跟唐觐双宿双飞了，没想到却在这儿抓到唐觐跟前女友幽会！恼怒过后，程深又不由得冷笑——如果把这消息告诉程潜听，他会不会对唐觐失望透顶呢？不过在这之前，先得当唐觐把程潜交出来……这种虚伪花心的人，怎么比得上自己？！
于是，看见罗伊人走进洗手间之后，他便暂别那娇气的富家小姐，走到包间里跟唐觐“打招呼”去了。不过意外地，他得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
程潜不在他那儿，甚至，连家里发生的那些事都不曾告诉他。
唐觐脸上的神情绝对没有虚假，眼中的冷意掩盖不住痛苦，还是被自己看了出来。那瞬间，程深立即收住了话头，只胡乱嘲讽了两句，便匆忙离开了——他敏锐地意识到，程潜跟唐觐之间，应该是出问题了。
……如今，他跟唐觐处在同一起跑线上。
紧绷着脸，程深盯着夜晚安静的道路，握着方向盘的手都忍不住兴奋地隐隐发抖。很好，非常好……现在唐觐也不知道程潜在哪儿，意思是说，只要自己先找到他，就能占据先机。回想起那日，程潜歇斯底里地挥开自己时说的那些话，程深忍不住笑了起来，眼中的兴奋一览无余。
程潜啊程潜，我几乎信了你那些话……信了你对唐觐死心塌地，可到头来，那不过是个障眼法。你根本没有那么喜欢他……甚至，你可能都没有被他标记过！是不是？！想到这个可能，程深不禁失控地大笑出声，脚下踩紧油门，猛地加快了速度。
急匆匆地停好车，冲进家门，程深围巾都来不及解开，便要往楼上走。姜西娜正翘着二郎腿在沙发上看连续剧，此时见他回来，立即瞪大双眼跑过来叫住他：“哎哎哎！深儿，今天跟余小姐吃饭吃得怎么样啊，看上人家了不？”
脚下猛地停住，程深冷眼看向她，嘴角诡异地勾起来，不紧不慢地道：“妈，你以后别再往我这儿塞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了，我心里早有人选。”
“有人了？！哎哟，是谁啊，哪家的，是不是oga？”姜西娜一听，立即兴奋起来，两眼放光地连连追问。程深一反常态，正过身子对着她，脸上笑得异常温和：“是个oga，跟我一样大，你呢……就等着瞧吧。”
“是嘛！那不错！哎，是哪家的啊，家里有钱不，跟妈妈透露一下嘛！”姜西娜笑眯了眼，兀自乐一会儿，随即又不依不饶地追问自己最关心的问题。这时，程深猛地敛了笑容，又恢复了平常那冷冰冰的模样，淡淡地哼一声，转身上楼了。姜西娜一怔，急吼吼地“哎”出来，正要追上去，门口那边，程余远黑着脸带着程匀走了进来。
见了他俩，姜西娜心情一下子颓败下来，眉毛不耐烦地一挑，昂着下巴走过去：“嘁，又来了……今天又闹出什么岔子了啊？”
在楼上看见，程深嘴角一扯，冷笑一下，转身进了房间。之后楼下闹哄哄的，姜西娜的尖声叫骂和程余远的怒吼声响成一片，他只是冷冷地撇撇嘴，凝着眼神专心敲击键盘，充耳不闻，亦不打算管。
这个家，要散就散吧，反正他不在乎。
逃避
年前的工作不好找，但只要脑子灵活点儿，还是能寻到些事情做。
程潜本想一交完图就出去打工，但郦予初不依，说他身体没恢复好，愣是把他扣了有十多天。程潜过意不去，但最近内裤上还是偶尔会出现血渍，下腹有时也隐隐作痛，于是也只得继续休息着。最多白天在屋子里没事，就帮忙买菜做饭，打扫房间。于是最近郦家哪儿都是干干净净的，饭菜也都早早准备好，只等郦家爸妈一回来便可开饭。
“今天咱们吃什么啊？”没到中午，郦予初便窝在沙发上一边玩手机一边发问了。这几天吃得好，程潜变着法儿地做菜，吃得郦姑娘有点欲罢不能。昨天上称一瞧，还重了四斤。程潜在边上抱着电脑翻那些个招工网站，扭脸看看时间，说：“……做个西红柿炖牛腩吧，你不是说腿抽筋，吃点儿牛肉好。”
听了这话，郦予初缩在那儿笑眯眯地瞅他，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高兴又狡黠的，一会儿还坐起身凑过去，在程潜脸上用力亲了一下。
被她弄得一怔，程潜扭脸看她，郦姑娘就得意地哼哼：“……管你是oga还是beta，我照样占你便宜！”
无奈地摸摸脸，程潜就当是被个小朋友亲了，并不以为意。虽然不知道这姑娘是不是还喜欢他，但他们之间只能止步于好朋友这个程度了——甚至于，郦予初于他，已经慢慢变成了像家人一般的存在。
相互关心、彼此照顾，自己心里最难以启齿的过往也都告诉给了她听。有一天，郦予初搂着他的胳膊，也说，哎呀，这样也不错！当不成你的老婆，当亲人也是很好的。而且这样更稳定，至少亲人不会离婚！程潜听了，心里头不禁热乎乎的，嘴唇也勾起来，伸手摸摸她的圆脑袋。
——如果这个挚友是以前受的苦难换来，那么，程潜觉得值得。
被郦姑娘勒令休息的第十二天，程潜出去买菜，正好看见华润万家招人。寻思着超市的工作应该不算繁重，他便瞒着郦予初悄悄地去了。那时候，他身上的oga气息已经显露无疑，主管见了他，本以为是个beta，走近一闻，才知道是oga。所幸他已经被标记了，不至于上班时候带来麻烦，那主管挑剔地上下打量他一阵，这才开始慢条斯理地说条件。
临近年关，超市的生意比以往好了许多，最近上货的人手便显得少了。因为是招短期工，所以工资不怎样。每天上班十个小时左右，上到过年前一天，大概能拿到一千块。程潜思索一番便答应了下来，毕竟这段时间工作实在是不好找。
回到郦家，程潜一边做饭做菜一边犹豫，心想该如何跟郦予初说呢……冷不丁地，郦姑娘走到他身后，见他切洋葱的动作慢吞吞的，双眼也呆呆地望着砧板。她感觉不妙，眉头一皱，就问：“你刚刚去买菜，是不是碰上什么事儿了？”
“啊？”被吓一跳，程潜仓促地看她一眼，手上动作加快了，有些紧张地道：“呃，那个……我，我刚刚回来的时候，在华润万家找了个临时工作……”
“……”沉默地瞪眼看他，郦予初撇着嘴角，意外地没有反对。虽然她眼睛鼓着，脸色也不怎么好看，但至少没说不许，只道：“你做的什么工作，累不累。”
“就帮着上上货，应该不累的。”话是这么说，可程潜心里到底是有点儿悬乎，眼睛根本不敢看她。郦予初依旧满脸的不悦，不过一会儿之后把视线撇开了：“如果累的话就不要做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这身体……我私房钱多，还能养你一阵子呢。”
“……好。”低声应下来，程潜故作专心地煮着菜，耳朵里听见郦予初走出去了，这才转过脸，心有余悸地瞅了瞅她的背影。
超市一般早上十点开门，但往往要求员工很早就要开始上班上货，以确保能准点营业。第二天一大早，郦予初还在被窝里睡懒觉，程潜就悄悄地爬了起来。先淘好米放到锅里，剁一些肉糜放进去熬着，再洗漱好，看看时间，刚好七点一刻。
临出门前，程潜特意把葱花也给切好了，待会儿郦予初起来了直接把葱扔到粥里便是。走到楼下，冬日早晨冷凉的天气把他冻得打了一个哆嗦。裹紧衣服走进风里，程潜寻思着怎么下半身感觉有点儿凉？稍一回想，才记起刚刚起床匆忙，忘记穿秋裤了。现在腿上就一条不薄不厚的牛仔裤，被风吹着，只感觉双腿在裤管里头晃荡。
所幸超市不远，没十分钟就走到了，里头也有暖气。报过到之后，程潜就穿上超市的背心，跟着老员工们一起上货。在超市里工作的人大多是女性beta，不时也能看见几个男性。这些没有技术含量的活儿alpha是不愿做的，年轻人也没有几个，所以程潜混在里头，显得分外引人注目。
“你是oga呀？”带程潜的是一个约莫四十岁的阿姨，见他长得高挑，还以为是beta呢。程潜礼貌地笑笑，点头说“嗯”。那阿姨煞有介事地“哦——”一声，又问：“那你的alpha呢，你这快过年了还出来找事情做，他也不拦着？”
听她这样刨根问底，程潜心中有些不大舒服——有些事情不用问就已很明显，有些人偏生喜欢挖人隐私、戳人痛脚。若是以前，他估计平平淡淡地也就回答了，但经历过一些事情之后，程潜对这些不知分寸的人愈发痛恨，自然是不愿意再乖乖挨着。扭脸对上那阿姨八卦而热切的眼神，程潜面无表情地道：“阿姨，先上货吧，待会儿弄不完了。”
“……哦。”大感失望地直起身子，那阿姨瞥他一眼，磨磨蹭蹭地带着他去上货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段插曲的原因，之后的时间里，那阿姨不停地叫程潜做些耗费力气的工作。一开始程潜还觉得理所应当，毕竟自己是年轻人嘛，又是男生，长得高大，多做些也是应该的。可在把几大桶食用油徒手送上货架顶层后，程潜转个弯，在另一面发现了多余的脚手架。
而刚刚，那阿姨说脚手架已经没了，别人都搬去用了。
沉默着把架子拖过去，摆好，随后在阿姨悻悻的眼光中继续上货。程潜神情平静，动作依旧稳健有力，只淡淡地瞟了她一眼。阿姨被他那冷淡的眼神看得一愣，随即转过身，匆匆地往管理室那边走了。不多时，就换了个男性beta过来带他。那人脸上笑得有些讨好，好像面对的是一个刺儿头学生似的。
……估计是被误会了。
程潜知道自己长相不大和善，乍看上去总有些冷酷，刚刚那眼可能把人吓到了。但他也不打算解释——虚张声势的壳儿总比没有好。在某些场合，温合顺从没有任何意义，只会招来更多乱七八糟的事情——这是自己吃过亏之后得到的教训。
当晚回去，郦予初看见他手上被刮出的些许红痕，忍不住把他狠狠骂了一顿。忙了一天，程潜也累了，就打了盆热水，一边泡脚一边听这泼辣姑娘连珠炮似的教训自己，脸上还带傻笑呢。郦予初骂完一串，歇口气，见他傻笑，气得眼睛一瞪：“你笑个屁啊！”
“……我笑你急成这样。”有点儿累了，程潜半眯着眼，语调也懒懒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嘛，就磨红了些。之后磨出老茧就好了，没事的。”
“什么没事！”忍不住抓过枕头在他背上砸一下，郦予初咬着唇，被他气得眼睛疼：“你忘了你堕胎才十七天啊！你以后……不想生了是不是！你不想生，我还想看看你小孩儿长什么样呢！”
“那你又不能让我怀孕嘛……”
“嘿！”郦予初瞪大眼，一副“你翻了天了”的表情：“程潜——你胆儿肥了还，竟然敢调戏我！”喊着，她吱哇乱叫着扑上去，把这混账小男生压进床褥里好一顿狠掐。程潜在被子里头差点笑岔气了，正告饶呢，房门突然被郦妈妈一脸严肃地从外头打开。
郦予初：“……”
程潜：“……”
郦妈妈冷眼看着滚在被窝里的他俩，淡淡地扔下一句：“你们克制点儿，别瞎胡闹瞎折腾的，弄得好像谁能让谁怀上一样。”转身带上门走了。
被这凉水一泼，两人在床上你看我我看你，一瞬间没了玩闹的兴致。郦予初收回手，翻着白眼倒下来，跟程潜并排躺着，闷声嘀咕：“我妈好烦……”
“咳，但说的也是实话。”
“滚你的——！”忍不住又扇他一巴掌，郦姑娘气哼哼地爬起来，瞪他一眼，往自己房间走了。程潜慢吞吞地笑笑，以为她消停了，结果刚把洗脚水倒掉，刷了个牙爬回来，这妹子就穿着睡衣抱着枕头，偷偷摸摸地从阳台那边摸了过来。
“来来，今晚我们俩一起睡！”迫不及待地钻进他被子里，郦予初笑得见牙不见眼，程潜无奈地看她，想开口，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最后也只得认命地关上灯，乖乖地躺到了被子里。终于睡到这大男生，郦姑娘开心得要命，钻在他身侧，两个脚丫子在被子里踢个不停。程潜有些困了，就无奈地道：“大小姐，我明天还得上班，咱们早些睡，行不行？”
“你叫我啥？”郦予初兴奋地尖声叫着，尖尖的下巴猛地戳到他肩膀上：“大小姐？这称呼好，批准你专用了！”
“好好好，大小姐，睡觉了行不行？”程潜哭笑不得。
“不嘛～咱们说说话！”郦予初闲了一整天，现在正兴奋呢，哪儿肯轻易放过他。程潜闭上眼叹口气，缓一会儿，认命地问：“你想聊什么？”
“嗯……”眼珠子转悠着想一想，郦姑娘放轻了声音，说：“程潜呀，如果我是beta或者alpha，又或者，咱俩反过来，你觉得，我们的小孩儿会是什么样子的？”
无语地沉默一会儿，程潜默默地转过身背对着她：“……我还是睡觉吧。”
“哎呀就想想，我又不能咋！”奋力扳着他的肩膀把他翻过来，郦予初笑眯眯的，兴奋得紧：“我觉得呀，你长得挺高，小孩儿应该也不矮！不过，估计会被我拉低水平，嘻嘻！但脾气最好别像我，像你比较好，又乖，又会做饭！”
“……乖有什么好，被人追着欺负，脾气嚣张一些，这样别人不敢惹。”闷闷地这么答一句，程潜垂着眼帘，对这个话题似乎没什么兴致。郦予初没察觉，依旧十分亢奋：“说得也对哦！但是，脾气暴的话，在家里就要跟我吵架呀！就跟我和我妈一样……所以还是像你好了。如果别人欺负我家宝贝，我可以去教训他！我最擅长对付熊孩子了……”双眼放光地叨咕着，郦予初异想天开了好一会儿，才突然发觉，程潜从刚才起就没怎么说话了。
一直到这时候，她才猛地发觉，这个话题挑得太不好了。
程潜是堕过胎的。自己幻想中虚无缥缈的宝宝，他跟某个人……曾经有一个。
讷讷地闭上嘴，郦予初安静下来，悄悄地往他身边缩了一缩。程潜的身体温热平静，传来的心跳声都迟滞沉缓。郦予初小心翼翼地听着他悠长的呼吸，沉默好一会儿，终于是忍不住心中的关切与好奇，小小声地问了出来：“程潜……你现在，还喜不喜欢唐觐？”
关于这个，程潜很少提起，她也一直回避。可不提起，并不代表不曾发生——那日摊牌，程潜有说起他跟唐觐之间的过往，但也只是轻描淡写的寥寥几语。可是……为那人怀了孩子，程潜应该还是喜欢过他的吧？
“……很晚了，先睡吧，我明天还要上班。”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程潜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转过身，背对着郦予初，兀自睡去了。然而，这举动却明晃晃地指向一个确定的答案，甚至比直接的回答更具有说服力——
他还喜欢着唐觐……而且，是非常喜欢。
四角关系
不知道是不是作孽太多的关系，程家自从把程潜赶出去后，并未过得如姜西娜想的那般顺心——虽说她心里是爽快许多，但公司里却出了事情。
早上，程深刚走进办公室，助理就紧张兮兮地跑了进来。她眼珠子不安地转着，凑到程深耳边，一边呵气一边轻声道：“少总，刚刚工地那边来电话，说死了个人。”
程深眉头一皱，本就不大好看的脸色登时更加黑沉：“怎么回事？”
“不大清楚，项目负责人刚刚出发了，听说……那些工人闹得挺大。”
远程下面原本没有工程队，这回出事的这个是程余远□□后才主张成立的，而城改项目施工方面一直是程匀在跟进。想到这一层，程深眼帘一抬，问：“程匀呢，他应该也去工地了吧？”
闻言，助理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有些微妙，没有立即回答他。程深心中一顿，拧起眉：“程匀怎么了？”
“少总，您不知道么，昨天程经理来公司，把他的东西都扛走了，说……以后不干了。好像是跟老总吵了一架，原本他管的那些事情如今都还撂着呢。老总说，过两天他来处理，所以项目负责人现在也是焦头烂额的。”
不干了？想起前天在楼上听见的那次争吵，程深忍不住冷笑一声，心说程匀平常看着跟个温吞水似的，现在居然真跟爸妈撕破脸……不置可否地挑挑眉，他心里并不以为意，只挥挥手，让助理出去了。
这些事情各有人顾着，他才懒得去管，总归是程余远自做主张才惹出来的麻烦。打开电脑，发现有一封邮件进来。看清发件人的名称，程深眼神一凝，嘴角边慢慢露出了一个志在必得的笑容。
程潜……找到你了。
超市上货员这工作一般去得比较早，但回得也不迟，约莫傍晚六点就能回。最近天黑得快，下班时基本上天色已经全暗下来了。这一天上班，郦予初打电话跟程潜抱怨，说他打工去了，中午家里都没人做饭，郦爸爸半个月没练手了，现在做得可难吃。程潜笑笑，说好好好，今晚你们放着，等我回去做鱼头火锅。郦予初一听，眼睛忍不住发亮，但立即又暗淡下来：“你身子还没好呢，先不吃辣的……要不做个羊肉锅吧。正好我爸昨天买的山羊肉还有，放些参片红枣，给你补补血气。”
“……嗯，好，那今晚我回去做。”挂了电话，程潜坐在脚手架上头，慢慢敛了微笑的表情，眼神变得有些感慨。最近在郦家，他吃得好睡得好，那些个滋补的东西不知道填了多少。什么黄芪参片乳鸽老母鸡，郦爸爸天天往家里带，吃得程潜心里怪不好意思的。有一次他也说，谢谢叔叔了，我以后会努力赚钱报答你们的恩情。郦爸爸笑笑，摆摆手，说你先把身体养好是正经，以后的事情，以后再慢慢算，身子坏了可就补不回来了。
程潜听了，不疑有他，只当是郦家人热心肠。但郦予初也说呢，怎么老爸这回这么主动？难道……是想认你做干儿子？！把程潜听得是哭笑不得。
之后到了傍晚，程潜快下班了，又接到郦予初的电话。那姑娘在家里闲得快长毛了，说来超市接他回家，顺便散个步。不多时，郦予初就穿着粉色羽绒衣蹦蹦跳跳地来了。程潜正要去更衣室把背心放好，见她来，就让她到超市门口先等等。郦予初满口应下来，一转身又跑到收银台买了盒木糖醇，倒出两颗塞到嘴里嚼嚼嚼。
正靠在门口等着呢，停车场那儿突然开进来一辆拉风的白色保时捷！郦姑娘看得眼睛瞪大，心说这哪家的有钱人？开这么贵的车，居然亲自来超市买东西？结果，里头那人一出来，郦予初心里就惊悚了。
当时程潜说出自己的身世，这妹子是狠狠吃了一惊的——她没想到这低调的大男生居然是远程的二公子！程家虽然不如唐家有名，但程家三少程深的追捧者却是不少。那姜西娜总喜欢让自己儿子出风头，什么青年企业家大会啊财经杂志的采访啊，都催着儿子去。加上有些少男少女就吃程深那种冷酷霸道总裁的范儿，所以郦予初也是有所耳闻的。
现下看见那传闻中的人物一脸冰冷地下了车往超市里走，郦予初立即明白了他是来干嘛的。赶紧瞪起眼冲过去挡在他面前，郦姑娘尖下巴一抬，俨然是副毫不畏惧的模样。程深似乎也知道她，这时脸上露出个不屑的冷笑，轻蔑地瞟了她一眼：“你跟他扯不上什么干系，我劝你最好不要插手。”
“呵，说得好像你跟他又有什么干系一样，不过是个债主而已。”回赠一个嘲讽的白眼，郦予初仰着小脸，毫不示弱。被她成功激怒，程深火起的同时，心中也有些诧异。按说家里那些事，程潜连唐觐都没有告诉，却跟这么个小姑娘说了……不禁细细打量她一番，程深又冷哼一声，侧个身位就要往里冲。郦予初眼疾手快，追着跑过去，在扶梯那儿又拦住了他：“你来找程潜干嘛，他不想见你！”
“——别挡我的路！”厉声低喝一句，程深一双桃花眼狠厉地瞪着郦予初，好像随时要把她推下去一般。这时，身后一道清冷的声音响了起来：“程深！有话出去说，别在这儿欺负女孩子。”
两人回头一看，就见程潜已经从员工通道走了出来，此时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这边。看见他，程深有些不自然地转过身，伸手整理了一下西装衣领。郦予初则紧张地冲过去，伸手抓住程潜的胳膊，低声道：“你要去跟他说什么啊，他……万一他强迫你，或者把你抓走怎么办？！”
“没事。”轻轻拂开郦予初的手，程潜冷静地盯着对面的人，向外侧侧头，意为出去说。见他往外走，程深停顿一下，便也跟了出去，走前还不忘狠狠剜郦予初一眼。毫不示弱地回一个凶狠的表情，郦姑娘干瞪着那两人，心中放不下，也跟着往外走。
走到停车场边上，程潜停了下来。他回过身，在几近全暗的天色里看着对面的程深，语调平静：“你找我什么事。”
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庞，以及他左脸上那块因为护着自己而留下的伤疤，程深不禁紧抿一下唇，心中遏制不住地激荡起来。这个所谓的哥哥，父亲嫌他木讷寡言，母亲嫌他是骗子小三所出，然而只有自己看得到他身上那种极易引发他人掌控欲的特质。这个人根本不如他长相的那么孤僻，他渴望被人宣誓主权——也许他自己都不清楚——但程深却在他眼中看得分明。
正欲开口，对面一脸平静的人却先说话了：“你是来问我要债的吧。不过我现在刚开始打工，还没钱，麻烦你半年后再来。”
被他这话噎得脸色发青，程深一腔的激动都作了空，瞬间变成难以言喻的愤怒：“要债？！……程潜，你以为那点儿钱我会放在眼里？”
“你放不放在眼里，不关我事。不过我花了你们程家的钱，以后一定会还的，你不必再来催我。”依旧没有表情，程潜眼帘低垂着，好像暗夜中的行者一般，根本不愿在他身上多做停留。程深被气得呼吸急促，双目愈发狠厉，身子也僵硬得不行：“……我根本不关心你欠了程家多少钱！你现在赖在别人家里，吃人家的喝人家的，你能安心？！既然你不去找唐觐帮忙，那就跟我走！他能给你的，我一样能给！”
“……原来你还在纠结这个。”终于抬起视线，程潜的脸背着路灯，在黑暗里透出了一丝无奈而嘲讽的气息：“我连他都不找，更不会找你。程深，你还不清楚么，我不会再跟程家沾上一丝一毫的关系——现在，你只是我的债主。到我还完了债，我们之间就再无瓜葛，明白么？”
“再无瓜葛？！”负气地低笑一声，程深逼近一步，眼神幽暗：“你以为你能赚到五百万么？程潜，你就算把器官全都拆出来卖了，估计都不值五百万！还不完钱，我们之间就永远掰扯不清！就算你找到办法还上了……可你的这个伤疤呢？”
遏制不住地抬起手，伸向他左脸那个浅褐色的疤痕，程深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眼中也开始灼热：“你嫌弃我是程家的人，可你别忘了，你这个疤痕，可是为了救我才留下的……我知道你是顾忌我的身份，又记恨程余远。但他没几年可蹦跶了，等我正式接管远程，你如果不想看见他，我可以把他打发得远远的，包括姜西娜……”
冷凉的皮肤被烫热的手指碰到，程潜皱着眉一退身子，抬起来的视线疏离而嫌恶。这时，街边车辆经过，光线照到他的脸庞，让程深看清了他的眼神——就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他的手僵在半空中，刚才的迷乱倏地消散一空。
“你想得太多了，”程潜说，“那次受伤是意外。至于你和你爸妈，我不记恨，也没资格记恨。只不过跟你们打了二十二年的交道，对你们几个……实在喜欢不起来而已。”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执着于我，但我对你确实是没兴趣，你早点儿去找别人吧。”说着，他冷淡地撇开脸，转身要走。这时，从刚才起就一语不发的程深突然扑上来，猛地搂住他开始胡乱亲吻。程潜一惊，伸手便用力推他的胸膛，但程深依旧不管不顾。
“唐觐有什么好……有什么好！他前天还在跟罗伊人卿卿我我、一起吃饭，你干嘛还念着他！”一边亲一边低声咆哮，程深此时全没了平日的冷静模样，只顾着搂抱程潜，在他脸上胡乱啃吻。被他这举动惊出一身冷汗，程潜懵着脑袋奋力挣扎，不经意地在用虎口在他喉咙上用力一击，终于把他推开了。
此时，不远处的郦予初也赶了过来，着急地扶住程潜：“怎么了，你没事吧！”
“没事……”心有余悸地看着被自己卡到脖子而跌坐在地用力咳嗽的程深，程潜恍惚地摇摇头，站直身子低喃一句：“快走，我们回去吧。”说罢，便拖住她的手，呼吸不稳地跑到街边拦了辆的士走了。
见他们跑掉，程深忍着疼痛，跌跌撞撞地冲到自己保时捷里头，开着车追了上去。此时程深的脑子里一股情绪熊熊烧着，让他几乎失去了理智，只想着要抓到程潜，要把他抓回自己身边。不一会儿，他跟着的士追到了十七中学的大门口。面色狰狞地跑下车往入口冲，门卫见他面生，而且来势汹汹，自然是不愿让他进。程深火起，也不解释，不管不顾地硬要往里撞，门卫见状，赶紧用呼叫器喊来了保安。看着不远处跑过来的那几个高壮人影，程深被烧热的脑子这才降了些许温度，嘴里咬牙切齿一番，不甘不愿地转身走了。
再说程潜。当他拖着郦予初一路跑到家属院那边，两人已是气喘吁吁。确定程深没有追上来，他才松开手，躬下身急急喘息，。郦予初跑得腿软，不住地往他身上倒，却依旧喘不过气地问：“他……他要干嘛啊，怎么突然上手啊？太蛮不讲理了吧！”
喘息着不答话，程潜强咽一口唾沫，眼中茫茫地直起身，低声道：“……回去吧，还得做羊肉汤呢。”
“哎！”见他往前走了，郦予初忍着难受，艰难地跟了上去。两人走到楼下，郦予初正想再问问刚才的事，不经意间却看见两栋家属楼之间的夹缝里，有两个人正立在那儿，在说什么话。一开始，郦姑娘还当是哪两个高中生在幽会，可冷不丁听到其中一人的声音……吓，那不是自家老爸么！
不禁起了疑心，郦予初眼珠子狐疑地转一转，突然一把抓住程潜：“你先上去做饭，我办点事，待会儿就上楼。”程潜心里本来就有事，这时候也没多想，点点头就恍惚地上楼去了。郦予初抿紧唇，眼珠子又不安地转一下，这才轻手轻脚地往楼边凑。
逐渐走近了，她又听到那声音，确实是自家老爸没错。只听郦爸爸温和地说：“……他现在挺好的，那些东西都有好好吃，脸色挺红润，跟我女儿也玩得来，这些你都不用担心。不过啊，既然你是他的alpha，有什么问题还是尽早解决的好……”
听到这儿，郦予初瞬间确定了另一人的身份！想到程潜为了那家伙堕胎，身子还弄成这样，她当即忍不住，冲出去就是一句大骂：“程潜好着呢，不用你在这儿假情假意！”
——两米宽的夹缝里头，站在郦爸爸面前的那个英俊alpha，不是唐觐是谁！
看见她，唐觐立在那儿，淡淡地勾一勾唇，哑声招呼：“郦予初，你好。”
“我好不好关你屁事！”硬着头皮顶一句，郦姑娘气呼呼地走过去，一把拽过老爸的胳膊，低声埋怨：“爸，你搭理他干什么，程潜都不想见他！知道你跟他私下来往，那小子不得纠结死！”
“哎，小初，你别乱吼乱骂的。人家唐先生是记挂程潜身体，给他送补品来，你别瞎急眼！”伸手推一把女儿，郦爸爸转头又冲唐觐笑：“我这女儿就是这样，唐先生别介意。你别看她脾气大，其实她是最关心程潜的。”
“我知道。”又是淡淡地一勾唇，唐觐低头看着依旧有些气鼓鼓的郦予初，诚恳地问：“我想跟你聊一聊，可以么？”
“谁要跟你聊，我才不要！”双手抱胸，蛮不讲理地把头扭一边去，郦姑娘郁闷着呢，压根儿就不想跟他接触。郦爸爸在一边又是“唉——”一声，伸手推推她，完了又朝唐觐笑：“你跟小初好好聊一聊，有什么问题就问她，关于程潜的事儿，她比我清楚。”说完，郦爸爸就拎着两大纸盒的补品往楼梯口那边走了。郦予初斜睨着眼哼一声，一直到这时候，才勉强正眼看向唐觐。
“我说我爸怎么那么主动，原来那些补品都是你给的！”小姑娘语气忿忿，听着又好似有些不甘心。唐觐勾一勾唇，低下头，神情晦暗不清：“程潜他……最近怎么样？”
“你刚刚不都听我爸说了！”忍不住翻一个白眼，郦予初心想，这家伙原来还蛮有竞争力！不禁磨牙霍霍起来，小姑娘瞬间感觉到了比刚才程深出现时更大的“危机”感！再看向他，那家伙笑得有些疲惫消沉的，眼神倒是一直很平和：“我觉得，你应该跟他聊得多些，所以还是想问问你。”
见他这么恭敬诚恳，郦予初抿着唇，心里头逐渐平和了一些。她撇开眼，轻哼一声，随即不甘不愿地道：“他……还行吧，也就那样了。平时他不怎么跟我说你，我也不清楚他对你怎么想的。不过见他能吃能睡，应该没什么大事。”
“是吗……”不知是欣慰还是暗淡地垂下眼帘，唐觐嘴角的笑显得有些勉强：“那再好不过了。这段时间多亏你们照顾他，我拿来的那些补品……以后也希望你们能让他都吃下去。毕竟他堕了胎，不好好调养，以后怕是会落下病根。”
“哦，你还念着病根啊？是不是想着，等他调养好了，再让他给你怀一次？”忍不住冷语讽刺，郦予初眼见着唐觐脸色又是一暗，身形好像都晃了一下：“他已经说了不愿，我自然也不能再勉强他……”说着，他苦笑一声，抬起脸，神情中带上一丝恳求：“以后如果他想要戒断……如果他不介意，你让他来找我。费用我出，机构我找，也算是……一点补偿了。”
听他这样说，郦予初倒有些不是滋味儿起来。她知道程潜是因为什么才被唐觐标记的，那时候的状况，只能说是阴错阳差，怪不了谁。别扭地撇撇嘴，郦予初硬着头皮正说宽慰几句，唐觐却站直身子，一副要走的架势：“程潜好像不大待见我，这次的事情，还请不要告诉他，免得他不吃那些补品……我先走了，麻烦你们照顾他。”
说着，唐觐躬一下身，随即擦过她身侧，在夜色中无声走远。
回头望着他衣袂翻飞的背影，郦予初纠结地抿抿唇，脑子里有些乱糟糟起来。在原地郁闷地站了一会儿，小姑娘用力“啧”一声，伸手抓抓头发，烦躁窝火地跳脚一阵，最后还是泄气地呆立住，又猛地一跺脚，扭身向楼上跑去。
情转薄
鼓着嘴跑进家门，客厅里头灯火通明，郦爸爸正在电视柜那儿把补品一一放好。郦予初不大高兴，又听见程潜在房间里头切东西，刀和砧板碰撞着，“笃笃”作响。她拧着眉走到爸爸身旁蹲下，压低声音问：“臭老爸！你什么时候跟那唐觐搭上的？”
“就程潜来之后三四天这样。”郦爸爸神态从容，看上去还挺高兴：“想不到他的alpha竟是唐觐……好像还是他甩的人家。看不出来，这程小潜，气性挺大。”
“这种事情跟气性有什么关系……”忍不住嘟囔一句，郦予初不经意间抬眼望向那柜子里，发现里头的补品都快堆成山了。这时听见程潜在厨房里剁羊肉的声音，她眉头又是一拧，忍不住问：“——你别跟我说，那山羊肉也是唐觐拿过来的？”
“是啊，从那之后程潜的补品都是他包圆了。起先还要给我钱，说谢我们照顾他，我没要。”
“你干嘛不要！”气不过地伸手拍一巴掌老爸，郦予初“噌”地站起来，压着声音骂：“他钱多着呢，你收了还能给我买两套衣服！”
这话说的……知道这傻妞还是生气，郦爸爸就没搭理她，自顾自地关上柜门，溜达着往厨房去了：“程潜呀，你这汤做得怎么样了……”郦予初被凉在那儿，兀自一瞪眼，也跟着过去。厨房里用电磁炉烧着锅水，白汽氤氲的，程潜把羊肉剁好，正往锅里下：“刚准备汆羊肉呢，还得挺长时间才能吃。”
“没事没事，都还不饿，我看你做。”杵到一旁，郦爸爸盯着他做菜的工序手势，有滋有味地看起来。郦予初想跟程潜说什么事儿，无奈这臭老爹一直立在那儿，小姑娘气得又是一哼，转身出去了。
奇怪地看着她的背影，又看向郦叔叔，程潜面色有点儿疑惑。郦爸爸宽慰地一笑，耸耸肩，意为没事，不要理她。程潜便也抿抿唇，继续切葱姜蒜了。
郦予初这气一直生到了晚上，吃饭时候也不搭理人。程潜心里奇怪，还以为她是之前留在楼下，碰上了什么烦心事。不过到了睡觉的时间，这小姑娘又搂着个枕头钻过来了。娴熟地掀开程潜的被子窝进去，郦予初毫不避嫌地一把搂住他，低声嚷嚷：“看我生气你也不来哄我的！”
程潜被抱得结结实实，一时间竟有些挣不开，只能板着身子，无奈地道：“大小姐，我都不知道你为什么生气……”
“我……”心里说还不是因为你那蠢货alpha！但又不好告诉他，那话在舌尖上一拗，变成了另个模样：“还不是因为你那什么破弟弟！他……他发什么神经，突然来为难你！哦，还亲你！我看见了的，胆儿真肥啊他！”
说着，郦予初忍不住凑到程潜脸侧，想闻一闻那货有没有在他身上留下气味。所幸之前唐觐已经把他彻底标记，所以那点儿味道早就散得差不多了。程潜有些不自在地偏偏头，轻咳一声：“我也不大清楚。程深那人……一直不爱说话，我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我觉得他好像有点儿变态。”双手把程潜搂得紧紧的，郦予初一双大眼瞪着，里头的神态很是严肃：“你看嘛，若说他一直喜欢你，可又表现得那样冷淡，一直到之前才显露出来。这也就罢了，他居然还那么理所应当地认为你会接受他！他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好像是有点儿。”现在程潜心里确实是有点儿怕程深的，觉得他好像一反常态，从倨傲冷漠变成了歇斯底里。自己躲都来不及，又怎么可能会考虑他？念及傍晚时候他在停车场那个疯狂的吻，程潜都忍不住拧起眉头，抽出手在唇上又擦了擦。
昏暗中，郦予初瞅见他略带嫌恶的表情，心里有点儿按捺不住，低声问了另外一个问题：“那……你现在，还喜不喜欢唐觐？”
听到这个名字，程潜的手一顿，随即慢慢地收回被子里，没有回答。郦予初有点儿紧张地盯着他，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情绪，希望他承认，但又不希望他承认。昏暗的房间里，窗户外头透进些许灯光，映照出程潜侧脸的轮廓——眉骨的位置压低了些，似乎在蹙眉，嘴唇也紧抿着，难以开口似的。
“……如果说不喜欢，那肯定是谎话。”
“但是，现在好像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分别近一个月，长时间的别离带来的不仅是心理上的陌生，还有思念的消减。或许有着刻意冷淡的关系，但是……想到唐觐，虽然还会有些愧疚、后悔，可已经没有那种心动的揪心感了。程潜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冷情？不然怎么会这么快淡忘一个人。不过仔细一想，又觉得这样不错、这样很好，于是便任由他去，愈发无知无觉。
郦予初傻瞪着他，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答案——本来准备的宽慰话语一时间全部堵在喉咙里，因为程潜看上去不需要她的安慰。才一个月不到……就，就没什么感觉了？小姑娘不禁暗暗瞪眼，心中莫名有些怜悯起那痴情的唐大少来。
“那……你准备怎么办嘛，你现在，还有着他的标记呢。”讷讷地松开手，郦予初觉得自个儿有点儿太操心了，莫名有些不是滋味。程潜终于重获自由，身子换个姿势，微微侧向她，语调依旧平静浅淡：“标记这个，我准备留着，先不戒断。”
“为什么？”
“我现在是oga了。”语带叹息，程潜好像认命了似的，听上去很是无奈：“留着这个标记，总比以后发情时引来其他人好。”
“这样啊。”闷闷地垂下眼帘，郦予初撇一下嘴角，低声问：“程潜，你真的……不再考虑唐觐了？”
“你觉得我跟他之间还有可能么？”轻笑一声，程潜说得很轻松似的，还有闲情逸致自嘲：“先不说我跟他之间是否还有感情，单凭我这尴尬的身份，他家人就不可能允许我跟他在一起。再说了……我打掉了宝宝，唐觐他是不可能忘记这个的。”
这境遇是自己一手促成，再多后悔也无用，于是他反过来，竟感觉到了一股快意。那感觉就好像是……自己终于残忍过了命运，终于也能伤害到别人。但再一想，自己伤的这个人，是在这乱七八糟事情里最无辜的一个。他是因为喜欢自己，才会被伤到……程潜忍不住咬住唇，心中猛地酸痛起来。
身旁，郦予初在小声说：“其实……唐觐也不错。如果以后，你真要跟谁在一起，那个人……我只能接受是唐觐。”
唐觐，我何尝不希望那是唐觐？可现在还能挽回么，在做了那样的事情之后……他恐怕无法原谅我了吧？想着那个可怜的宝宝，再将自己代入到唐觐的位置上，程潜苦笑一声，终于忍不住蜷起身子，负疚感一涌而上，将他逼得快要窒息了。
两个人都痛苦，一个是一步错，步步错，另一个则是被一语伤到，从此陷入死循环里再出不来。唐觐这性子是像他爸，闷得很，独自一人时总忍不住消极悲观，面对感情更是如此。李越记得清清楚楚的，当年唐闯明明帅气又多金，成绩还好，偏生不敢追她，就闷闷地偷偷看。后来谈恋爱也是，两人有时候吵个架，那完了，这货一准儿要在房间里窝着不出来，就时时想着我女朋友那么漂亮能干，我怎么配得上她，还惹她生气，我真没用，放她去寻找自己的幸福罢了……一直到结了婚，唐老大才终于心安些。
如今看着儿子这样，李越在房间里频频叹气，一时间没了法子。唐家人心眼死，真要喜欢上了一个人，是不可能说换就换的。意思就是，要不出意外，唐觐至少得在程潜这儿陷着好几年。可她表示自己可以出面去找程潜谈一谈，唐觐又不让，说程潜那人心智不坚定，万一被自家妈妈一绕晕，做出违背心意的决定那就没意思了。李越听了，气得没法子，只得回头跟自家丈夫发脾气。
“这样下去怎么行啊！好好的儿媳妇，说没就没了！我还真就不信了……阿觐哪儿不好，程潜怎么可能不喜欢他？！绝对是谎话！气死我了……这臭小子顺风顺水惯了是不是，这么点儿小挫折，就难受得跟啥似的，以后可怎么办！”
“……那以前你跟我吵架的时候，我也难受得跟啥似的。”唐闯靠在床头，默默地抬起眼为自家儿子袒护一句，成功地把李越又气到了：“你还好意思说呢，当年你比阿觐更怂！他一开始还知道主动去追人家，你呢？！我都不稀得说你，你滚滚滚滚！”吼完，李越喘息着抚一抚胸口，差点儿没背过气去。这时，楼下传来开门的声音。估摸着是儿子回了，李越冲出房间，一路跑到楼下，见唐觐正在客厅边上脱大衣，就问：
“你哪儿去了，雪寒说你早就离开公司了，是不是去找程潜？”
“……没有。”转过身看着妈妈，唐觐淡笑一下，看上去挺正常。李越把眼一眯，满脸怀疑：“没有？那你让小吴买的那些补品，是给谁的？”
被戳破谎言，唐觐沉默一下，才道：“程潜现在在同学家里住，我把补品给那家男主人，想着他们能给他补一补……”
“那你跟他见面没有，有没有说话？”
“……没有。”
“你……你啊！”恨铁不成钢地一闭眼，李越快无话可说了。知道她是担心自己，唐觐叹一声气，走上前揽住妈妈的肩膀，反倒低声宽慰：“妈，没事，你看我这么帅，年纪也不大，以后不会没人要的。”
“是是是，不会没人要——可程潜就是不要你！你还傻兮兮地不去争取，悲情英雄当得高兴是不是？”心里着急，李越也不想管自己这话会不会戳到儿子伤心处了，就只想骂醒他。
“妈——”哑着嗓子无奈地唤她一声，唐觐想说什么，却又噎在喉咙里，无法说出口。他或许是怯懦吧，可是真的……想到程潜那天说的话，他打掉宝宝的举动，以及……最近得知的他的近况，唐觐就无法说服自己再去打扰他。
他现在过得很好，甚至比自己在他身边时还好……这还有什么可说的？
感觉到儿子的沮丧情绪，李越歇口气，心里一时也软了些：“……好了，罢了，你不想死缠烂打，我也不逼你。我只是觉得……程潜未必不喜欢你，也许是有什么苦衷呢？你难道就不查一查，任由他说谎话吗？”
“程潜他性子笨拙，如果真是说谎，我能看出来的。那天他说话的那神情，分明是……”认真的。脑海里浮现出那时的情景，唐觐一句话都没能说完全，心里就钝钝地开始发痛。李越担忧地望着他，一时也不忍再提起他的伤心事了，只得伸手拍拍他后背，催他上楼好好休息。
回到房间里，唐觐浑浑噩噩地脱了衣服，走到浴室里头洗澡。烫热的水流从头顶冲下来，他伸手扶着冰冷的瓷砖墙壁，艰涩地低声喘息。他其实想过的，程潜有可能是撒谎……可那天，程潜的眼神却那么决绝、平静，完全不像是谎话。而且他有差人打听过程家，好像最近也没出什么大事，按理说不会有什么意外的刺激……
喉咙里用力地咽动一下，唐觐闭上眼，心里有些抑制不住，又开始在想那些虚无缥缈的“万一”了：万一真是谎言，万一是自己查得不够深，万一程潜是被什么事情胁迫……
按捺不住骚动，唐觐草草冲完澡，走出去摸出手机，紧张地拨通了郑毅的电话。
岁月难相闻
现在唐觐依旧负责着唐氏与英国n大合作的那个制药厂的事务，从大方面来说亦算是个中英合作项目，市政府那边也很重视。不过，这件事上罗五明藏了私心——让罗伊人代表政府方面前去，即是锻炼她，也是给了她一个与唐觐接触的机会。
制药厂前段时间建好了，如今正在安装机械仪器。这天，唐觐要去药厂里视察一圈，政府那边也要来人，估计又有罗伊人。
她的心思路人皆知，但人家也不藏着掖着，追求得光明正大。碍于面子与自己的修养，唐觐无法冷言冷语，只能平淡地消极抵抗。
自上次星松用餐过后，两人还未见面。早上九点，唐觐在制药厂门口从车上下来，正好看见政府的公用车停在不远处。不多时，车门开了，一双腿先挪出车门，穿着黑色的丝袜，以及尖尖的高跟鞋。那腿修长纤细，让人看了不由产生联想，期待这腿的主人该是如何美丽。待对方从车里站出来，白色大衣，驼色修身毛衣，黑色套裙——罗伊人脸上似乎脂粉未施，在冬日阳光里亭亭玉立着，却显得比往日更动人。
跟她一起来的有申城的徐书记，与罗五明亦是故交。唐觐微笑着迎上去，恰如其分地与几人打过招呼，随即引着他们往制药厂里走。
一路上，罗伊人都没怎么说话，只听着他们谈论这项目的事。唐觐亦不过多照顾她，只季雪寒跟在她身侧，绞尽脑汁地想话题。不过，似乎有人想成人之美。一进到厂子里，看专业人士过来了，那徐书记就笑眯眯地对唐觐道：“接下来这些东西，让你的部下给我介绍就好了。你们年轻人几个，自己说些好玩的去。”
他话是这样说，但一转身，其他几人就跟着他跑了，只剩罗伊人和唐觐两个。季雪寒站在不远处，见这架势，也不愿意上前解救自家老大，麻溜儿地追着徐书记去了。罗伊人不紧不慢地看着他们远去，一会儿才扭过脸来，自信而悠然地看着他：“……只剩我们两个了。”
唐觐看她一眼，不语，只嘴角勾了一下。罗伊人微微挑起下巴，眼珠子镇定地转一下，又道：“我今天的妆怎样？”
粉底清透，眼妆简单，唇色亦是娇俏的浅红。唐觐浅浅一瞥，答：“不错，很有朝气。”
上次说不喜欢浓妆，她竟真的换了个妆容——直到这时，唐觐才稍稍相信了她说的“我会改”。只是，他在想自己是不是有必要再度提醒一下这位大小姐，他们之间，无论再怎么该都已经没有可能了？
见他抬起眼帘，犹豫地望向自己这边，罗伊人眼睛隐隐一瞪，先一步堵住他的话：“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无非是拒绝我嘛。这种话以后你不用再说，因为我不会在意。我说要改，要追回你，我说到做到。”
听她这样说，唐觐喉咙里的话只得又咽了下去。他有些疲惫地撇开脸，叹口气，道：“伊人，你真的没必要这样……而且，我现在没心思考虑你的感情，你做什么我都不会看在眼里，没用的，你懂么？”
“……不过是一个私生子，值得你这样？就因为他是个能引起你性趣的oga？”拧起眉，罗伊人话锋一转，突然指到了程潜身上。唐觐身形一顿，呼吸突然间沉缓下来，眼神里温度也降了几分：“我想我早就说明过，我是喜欢他，不仅仅是因为我对他的荷尔蒙有反应。”他抬起眼，看向罗伊人：“刚才那样的话，你最好别再说第二次，否则会令我质疑你的思维与能力。”
“你……！”被他生生噎了一下，罗伊人强咽下不悦，双手抱胸，扭脸偏向一边。唐觐也懒得再与她说话，径直提步向徐书记那边走去。罗伊人兀自气闷了一会儿，想着唐觐不喜欢她脾气暴躁，就努力压抑下烦闷，扭身追了上去。
傍晚回到家，意外地发现到外婆家住了一个多星期的唐喻回来了，这会儿正跟陈叔一起坐在沙发上。见了他，唐觐眼睛不由一亮，刚想说话，却注意到一旁的陈叔脸色犹豫，焦虑不安。他眉头隐隐一皱，忍不住走过去问：“陈叔，怎么了？”
唐喻扭脸看他，嘴里塞着几块薯片口齿不清地说：“爷爷说……身体又不舒服了，叫陈叔去照顾！”
“啊……”唐觐一听，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讳莫如深：“那，陈叔，你去不去呀？”
“……他上次也说身体不好呢。”闷闷地嘀咕一句，陈叔一手捞了边上转悠的小白，也不顾人家抓狂尖叫，抱着就往房间那边去了。唐喻眼里幸灾乐祸的，趴到沙发背上冲陈叔喊：“叔——你就去嘛，别惦记你那初恋了，人家早就忘了你了！你给爷爷一个机会好不好嘛！”
“唐喻，闭嘴——”拧起眉喝止他，唐觐走过去，伸手在他头上呼噜了一把。唐小弟乖乖地抿唇缩作一团，一会儿大眼睛骨碌碌地转起来看他，小心翼翼地问：“哥……你跟程潜，现在怎么样了，他有没有把你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呀？”
“这几天没有再打电话了，估计还是没有吧。”坐在沙发上把领带解开，唐觐叹一口气，喃喃自语似的道：“妈她让我再去查一查，说不定程潜是因为什么苦衷才拒绝我……我叫郑毅去了，估计得过几天才能有回音。”
“这样啊……”讷讷地靠到沙发转角的窝窝里，唐喻盘起长腿，又拖了个抱枕过来搂着：“哥，你说，我去找他说说话，好不好使？”
“刚才进来，我正想跟你说这个事呢。”自家这事儿精弟弟，也就这时候能有些用处。叹息着看向唐喻，唐大少回想起一开始，这厮踢断程潜的腿，完了又把程潜的注意力抢掉……当即忍不住，伸手用力怼了一下他的太阳穴。
此时还有十一天就要过年，超市那边也愈发繁忙。最近要上货的东西多，程潜晚上回到郦家，总感觉腰腿有些酸痛。幸好这段时间补得不错，所以不至于亏空身体，晚上睡觉，感觉还挺踏实的，手脚也热乎。
现在郦予初在学着织毛衣，每天晚上操着几根针和一团毛线打仗。她没耐心，没织几下就要漏针，再不就织错，郦爸爸教得是艰难万分，头疼不已。程潜在一旁默默看着，都觉得自己快要学会了，只不过不好意思开口说他也想试试，于是就继续默默看着，最后把一件毛衣的织法都给记了下来。
晚上睡觉前，两人会趴在电脑前面，看那申城论坛。寻人的帖子挂出去快十天了，留言的人大多是说这照片里的妹子好清新好漂亮，压根儿没注意楼主发的请求。更有甚者，思维发散得没边儿了，开始炮轰愈加发达的整容技术，说现在的人都没以前那般天然好看，一个个跟流水线出来的那样，僵硬又没特色。于是，后来留言的人纷纷歪楼，最后都没法看了。
“……哎。”失落地松开鼠标，程潜弓腰坐在那儿，不想说话。郦予初继续翻看着，一边看一边小声嘀咕：“倒是有几个清醒的，可都没见过你妈妈……这论坛上的人怎么都那么不靠谱啊！就算没见过，也别歪楼啊！”
“这法子……碰运气的成分太大了。要等认识妈妈的人撞到这儿来，不知要何年何月……”垂着脸，程潜消沉地抠着手指头，低声道：“实在不行，我厚一次脸皮，去找程余远好了……好歹能查到妈妈的学校，这样就简单一些。”
“你去找他？确定不会还没见到就被他赶出来？”嫌弃地眯起眼，郦予初的表情非常不赞同：“我说啊，程小潜，你就放心好了。我这人看面相很准的——你有没有发现，我跟你妈妈长得有一点像？你看，都是吊梢眼、长眉毛。我们这长相的人，脾气最大了，气性也足得很，不可能会去做那些丢脸的事。你妈妈怀着你跟程余远搅在一起，一定有什么原因。你别急，慢慢等，总会碰见认识你妈妈的人。”
“那好吧……”蔫蔫地直起身子，程潜站起来，准备回房睡了，郦予初突然又一把抓住他，眼睛瞪得大大地看他：“哎！这两天，那程深没有再来找你了吧？”
“没有了。”无力地笑笑，程潜也有些啼笑皆非：“程深他平时挺冷静的，那天突然发了狂，估计回去后自己都觉得丢脸……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来了。”
“那样最好！”大大地翻一个白眼，郦姑娘终于大发慈悲地松开了他的手：“他再敢来，我咬死他！”
忍俊不禁地勾勾唇，程潜转身刚要走，那祖宗又嚎一声：“去暖被窝！待会儿我过去！”话音刚落，外头客厅里传来郦妈妈的大吼：“郦予初！你给我消停了啊，自己老实睡，别总钻别人被窝，像什么话！”
“我就钻啦怎么着怎么着？他是oga我凭啥不能跟他睡，我就要去爬床！”
“你再嚷嚷信不信我把你织的这破布都拆了？！”
“嘿——你敢拆我的毛衣！”
……
听着她们母女俩吵吵闹闹的声音，程潜啼笑皆非地走进房间里，老老实实地给小姑奶奶暖被窝去了。
说客
如程潜猜测的一样，自上次超市一事过后，程深就陷入了焦灼的懊恼之中。他一向冷漠自傲，却从未料到自己会有那么失控的一面，一时间只要想起程潜就会感到丢脸，恨不得将那晚的记忆尽数抹去。
他脾气本就不好，现下心里暴躁，更是说不出什么好话。程家近日来气氛紧张，因为害怕姜西娜把家里丑事说出去的关系，程余远已经把她禁足一个月了。姜西娜发火了好几次，但程余远一反常态，丝毫不让步，她又转向程深，希望儿子能给自己求情。结果，正好撞在枪口上，被程深狠厉地骂了一通。
程匀进门时，姜西娜正在哭。见了这个继子，她一时间也顾不上骂他白眼狼什么的，跺着脚就嚷嚷开了：“程匀！你回来了就去劝劝你爸，他老把我关着算什么事！我又不是他养的狗！”
听见喊声，程深在二楼顿了一下，随即转身又下来。程匀站在门口，面色平静，也不往里走，只把一串钥匙放在墙边的鞋柜上：“阿姨，我以后估计都不会再来了。你转告我爸，我给远程做了这么多年白工，也抵得上他抚养我花的钱了。他的财产、商铺，我一概不要，就让他当做没我这个儿子吧。”说完，他微微一鞠躬，转身走了。姜西娜听得怔住，好一会儿才急急地站起身：“哎，程匀！你这是干嘛呀……”
程深也赶紧追过去，跑到玄关边换鞋。姜西娜急慌慌地拍他手臂：“你快把你大哥叫回来，远程那么多事等他去处理呢，哪儿能就这么走了！”程深懒得理她，打开门飞快地冲了出去。
以前程匀出行，开的是程家的一辆大众。如今他离了家，什么都没要，刚刚估计是打车过来的。在院子里头追到他，程深急切地拦到他身前，眼底透着些许异样的期盼：“你……要跟程余远断绝关系了？那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程匀有些意外地看着这同父异母的弟弟，态度依旧相当平和：“也算不上断绝关系吧，只不过不打算再耗了，反正，他们也不指望我什么。”
“你这决定，是和程潜有关吗？”在那件事爆出来后，程匀的情绪似乎一直不大稳定，如果……
“也有点儿关系吧。”自嘲地笑着低下头，程匀承认了：“之前，还是阿潜跟我说……实在不行，就脱离这个家。我一开始下不了决心，但见他走了，我也有点儿按捺不住了。”
得到肯定的答案，程深眼中一时精光大盛，好像抓到救命稻草似的：“我知道程潜现在在哪儿，你要去看看他么？”
“你知道——？”诧异地抬眼看他，程匀见他表情古怪，眼神迫切，脑中一下子有些狐疑了。他一直以为这个三弟对程潜没有好感，但他现在的表现好像又十分在乎……联系这两人之间并无血缘的关系，程匀惊愕的拧起眉，有些不大敢相信自己的猜测。程深直直地望着他，嗓音低哑，语气听起来有些烦躁：“他不接受我……忌讳程余远和姜西娜，现在也不愿见我。你要是没事，就去看看他，顺便……松动一下他的态度。”
……顺便？程匀听了，不语，只不过心里浅浅地起了些好笑的情绪。程家的这几个人，说话总是这样理所应当的轻松语气，而他直到最近才听出些不爽。季雪寒说得对，与其继续受他们剥削，不如干脆点儿，尽早抽身去做自己的事。嘴角凉凉地勾起来，程匀淡笑一下，看他一眼，转过身往外走。
“待会儿你发地址给我，我明天去。至于他的态度……我尽量吧。”
最近两天，程潜觉得自己似乎胖了些。
他一米七九，因为瘦，而且腿长，所以显得比实际身高更高一点。以前他的体重……不大记得了，好像是五十□□公斤这样，刚刚称了一下，变成六十三公斤了。
“才八斤肉，这算什么长胖！”盯着体重计上的数字，郦予初不禁恼火地嚷了起来：“每天都跟着我们一起好吃好喝，怎么我胖了十二斤，你才胖八斤！你吃得还比我多一倍呢！”
“那我运动量大嘛……”走下来穿好拖鞋，程潜缩头缩脑地跑回屋里换衣服。郦予初不依不饶地追着进去：“哦，你讽刺我吃了睡睡了吃是不是？！胆子大了哈你，想上天了啊！”扑上去挠他痒痒，程潜一边扣扣子一边四处躲闪：“别闹了别闹了，我还得去上班呢！”
“上班？！”郦予初停下来，眼睛一瞪：“不是说今天休息？怎么下午了又去啊！”
“刚经理打电话来，说货架空了，叫赶紧去，算一天的工钱呢。”穿好了衣服，程潜又戴上帽子围好围巾，脸上笑眯眯的：“就一会儿，回来我给你买个冰淇淋。”
听到说冰淇淋，郦予初这才鼓着眼睛放过他：“……早点回啊。”
“好好好，回来给大小姐做饭吃～”
现在程潜哄人的功力那是突飞猛进，好像一瞬间从以前那个木讷少言的闷头愣子变成了花言巧语的机灵鬼。郦爸爸都说，咱们家这小祖宗可叫你给哄舒服了，哎呀你个程小潜，真是知道疼人。但只有程潜自己才明白，他这是被郦予初给粘熟了——若非她这么主动，自己估计一辈子都达不到这种程度。
如今的生活状态，程潜觉得非常好。有好朋友，有亲和的长辈，而没有太多烦心事。虽然现在他只是打零工，还没有相对稳定的收入，但好歹心里没那么忐忑了……船到桥头自然直自然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到了超市，照例是先换上员工背心，再到仓库搬了货，用拖车拖着去上架。在超市里，他很少跟那些中年员工说话，因为确实说不来，平时都自己做自己的。少了闲聊，动作相对也快很多，倒是件好事。
上货的时候，手脚忙着，脑袋里相对是放空的。每到这种时候，他常常是想些无足轻重的事，比如……今晚吃什么，明天吃什么，需要提前告诉郦叔叔买哪些食材；沉重些的，就想年后应该找个什么工作，下学期如何规划用钱，好攒出大四的学费。脑子里塞着这些事，把某个人的身影挤得小小的，藏在角落里，不愿看他一眼。
想了也没用的，是不是？
自嘲地笑笑，程潜抬起头，把三桶奶粉放到架子上，又准备弯腰再拿几桶时，视线不经意地看到了身前……停着一双脚。那双酷炫的跑鞋，看上去有些眼熟。
抬起头，一个俊美而亲和的alpha站在眼前，正小心翼翼地看他。
“程潜……”对方语调弱弱的，好像很可怜一般。面对他，程潜实在没法摆出那时的冷脸，用那种无情的态度对待他。
“唐喻。”直起身子，程潜望着这可怜巴巴的唐小鱼儿，嘴角轻轻地勾了一下。唐二少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两手插在衣兜里，用力挤着，那么高大个人，愣是拗出了一副小鸡仔的模样：“你，你……可以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吗？”
“这……”没想到他会说出一句这么可怜的话，程潜脸上一囧，一时间有些懊恼。那时候他就是脑袋一热，把跟唐觐有关的人全都拉黑了，后来也不是没后悔过。现在被唐喻这么直接地说出来，程潜简直想找个地缝钻下去。
“不好意思啊，把你拉黑名单了……不过，我、我也是没办法。如果不让你哥死心，再浪费他的精力和时间，那样太不好，所以，就把你们都拉黑了。”偏着头说得支支吾吾的，既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其实是撒谎，同时又不能太伤害他的感情，程潜紧张得额角都要出冷汗了。唐喻站在那儿，可怜巴巴地歪着头，声音依旧那般可怜：“你不喜欢我哥，难道也不喜欢我吗？”
被他问得一噎，程潜尴尬地垂着头，没有答话。唐喻把脑袋又换了个方向歪着，小心翼翼地凑近一点：“我就是想找你玩儿……你这样，我就少一个朋友了。我之前还想着，你以后要嫁进了我们家，我就可以天天跟你踢球……”
“唐喻，”叹息着打断他的话，程潜抬起头望着他，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踢球的话，谁都可以的，你可以找你的队友，并不非得是我。”被家人疼爱着长大的alpha，一直到这个年纪都还能从他的眼角眉梢里找出残留的纯真。虽然不忍，但程潜却不得不戳穿他笨拙的挽留谎言：“你哥跟我说过，你玩性重，喜欢新鲜，交了新朋友，就容易冷落老朋友。所以，我是不是继续当你的朋友，其实也没那么重要，对不对？”
第11节
恋耽美
第11节
他花钱一贯节约，之前的生活费还剩下两千这样。虽然不算少，但一想到去看个电影，再在外头吃一次饭，七七八八便要花去一百来块，程潜心里还是有点儿肉疼。但现在画完了图，他可以开始打工了……只不过将近年底，估计谁都不愿意再招工。他寻摸着，有可能得到元宵节之后才能找到工作。中间的这将近两个月，总不能都赖在郦予初家……
哎，怎么想怎么烦。从包里拿出一张纸铺开，上面是他自己画的日历。今天是一月十号，下学期是三月一号开学，中间的五十天，被他排上了几件事。其中的一件——笔端移到十一号的日程表上，他在那儿写了一行字：
想办法找到妈妈当年的同学。
以前听姜西娜骂过，妈妈跟程余远在一起时还是个学生，没毕业就到程家去了，那最了解这件事的只可能是妈妈的同学——当然，能找到舍友最好。至于自己外公外婆……程潜想了想，觉得当年她怀了孕，第一时间没有想到找爸爸妈妈，反而缠上程余远，就说明外公外婆根本帮不上忙，估计……也不想帮忙。
那个年代不比现在开放，oga未婚先孕是件很丢人的事——当然，现在也不值得骄傲——但在当时，有些落后的农村是会把那样的oga赶出家门的。妈妈穿着打扮朴素，家境应该不算好，很有可能是来自乡下。遇上这种事，外公外婆估计赶她都来不及吧？更别提帮忙了。
黯然垂下手臂，程潜把日历叠起来，不知该从何入手。这些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都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人记得妈妈——他现在知道的线索就只有妈妈的名字、一张照片，连妈妈读哪所学校都不清楚。想到唯一可能知晓的人，程潜眉头一拧，心底一股厌恶难以抑制地涌上来——这件事被爆出来，不仅是程余远恨上他们母子，他亦对那人犯了恶心。在这样的情况下，那家伙怎么可能会告诉他那些信息？
心里思量着这些事，下午到了万达跟郦予初看电影也心不在焉的。小姑娘捧着爆米花在放映厅里笑得直拍大腿，他却垂着头兀自发呆。后来到甜品店里吃东西，郦予初给他点了个热乎乎的红糖芋圆糖水。等待的时候，程潜攥着手机不知道在查什么东西，小姑娘终于不高兴了：“你一下午都在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说来我听听。”
讷讷地放下手机，程潜抿抿唇，叹气道：“……没什么。”
“你……都到这时候了，还有什么事不能跟我说的？！”郦予初气得直翻白眼，差点儿就要拧他两下。程潜默默地把手收到桌下，思量一番，才慢慢地道：“我想找我妈妈当年的同学，但是不知道应该怎么找……我连她读哪个学校都不清楚。”
“这件事啊。”想不到程潜已经把这事提上了日程，郦予初搅一搅自己的杨枝甘露，也开始思忖起来。见她好像也没办法，程潜叹一口气，开始慢吞吞地吃自己红糖芋圆。芋头做的小圆子又q又滑，吃起来很香，红糖也甜滋滋的，还带着馥郁的香气。程潜咂咂嘴，想着郦予初这么细心周到，连吃个甜品都帮自己点了滋养补血的，心里不禁热乎乎起来。
“哎，我想到了！”突然，郦予初小手一拍，杏核眼倏地亮起来：“我爸好像经常在一个什么论坛……申城论坛！他在上头看人做手工，里头好像有很多版块，还有亲子版块！要不我们在上头发个帖子，看看有没有人认识你妈妈，然后再顺着线索往下查！你觉得怎么样？”
“……这个不错。”眼中郑重起来，程潜猛地咽下一口糖水，心中倏地燃起了希望。
当晚回去，他们俩就把程潜妈妈的照片用相机拍了，到申城论坛的亲子版块发了出去。不过帖子里头没有写得太详细，只说要找这个人，看看有没有人会认识。看着电脑屏幕上回复量目前为零的帖子，程潜跟郦予初相互对视一下，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混乱
唐觐最近很反常。
那天晚上他双目无神地回来，任谁都看得出他在程潜那儿受到了打击。唐二爷本想着，侄子第一次挨到这么重的情伤，估计得缓好一会儿，于是默默地做好了他罢工的准备。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还没到九点，唐觐就开车去了公司。
季雪寒在办公室里头，昨晚收到boss的电话，也以为他不来了。结果，唐觐大步流星地打开门走进来，大衣倏地抛到沙发上，一转身坐进了转椅里。那面无表情双目沉静的模样，乍看上去，哪儿像受了情伤？
“跟英国那边合作的工厂许可证应该下来了吧？”他一边打开电脑一边沉声发问，季雪寒忙不迭地把东西拿过来递过去：“已经批下来了。这次有罗小姐在政府那边打点，所以下来得很快。”
眼神停顿一瞬，唐觐垂下眼帘，道：“……这两天在星松帮我安排个晚饭，得感谢一下人家。”
“哦……”犹疑地应下来，季雪寒想，罗伊人要的感谢，不就是你么？不过是被小恋人踹了嘛，也不至于吃回头草吧？腹诽着走到一旁去，季雪寒又奇怪地盯了自家老大一眼，随即点开公司内部通讯，给大boss打小报告去了。
晚饭安排在两日后。这两天唐觐一直在忙那药厂的事，每次都行色匆匆，即使回家吃饭也不过待半小时就走。唐喻看得心里难受，一转身跟陈叔哭：“陈叔，我哥是不是难过得傻了？他之前去找程潜，究竟是怎么了嘛，也不跟我们说……”
陈叔拍拍他肩膀，不知该说什么。大少爷这反应再明显不过了，就是想用忙碌来麻痹自己，想必程潜的回答真是让他很伤心吧。对于这事儿，李越也没什么表示，只不过想起时还是会轻叹一两声。程潜那孩子，相处时觉得他乖乖的，好像没什么主见，没想到居然这么狠地伤了自己儿子……看着唐觐那闷头工作的模样，李越忍不住有点儿头疼。这状态，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毕竟儿子从未用心对待过家族企业，这样的转变，估计还得感谢程潜。
哎，罢了，看他们自己的造化吧。正叹息着，突然间唐慎又告诉她，唐觐请了罗伊人吃饭！李越眼睛一瞪，这下是真的无奈了。
这傻孩子啊……
就在全家人猜测着他要跟罗伊人复合以疗情伤时，唐觐穿着西装平静地去赴晚宴了。
星松里烛光昏暗，气氛暧昧，许多有钱人家的少爷小姐都喜欢在这儿约会用餐。唐觐先到，选了个小包间，让侍者将灯开了，周围登时通明一片。罗伊人随后款款而来，见里头灯火通明，便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来意。
“我心说你唐大少突然请我吃饭，可别是谈公事——没想到，真是谈公事。”将手包放到一帮架子上，罗伊人不紧不慢地脱下狐皮小坎肩，露出底下的吊带抹胸长裙。她化了个眼尾上挑的妆，唇色亦厚重红艳，看上去妖娆异常。唐觐静静地瞅着她，面无表情。罗伊人从以前开始就喜欢这样的妆容，过了这么些年，依旧没有变化。可自己一贯是喜欢看淡妆的，只不过想着她傲慢自我的脾气，一直没有说罢了。
不过现在，他突然间想说出来了。
“有件事情我一直没告诉过你，”他靠在椅背里，眼神沉寂，看上去好像变了个人：“每次看你化浓妆，我都觉得像是在看……舞台剧演员似的。”
罗伊人坐在他对面，精致的脸上慢慢露出个凉凉的笑：“……唐觐，你这话可真失礼。”
停顿一会儿，她似乎想到什么，脸色微妙地变难看了些，语气也重起来：“刚跟我在一起时你怎么不说？让我就这样和你交往四年多……你是故意的吧？！”
面对她的责难，唐觐只垂下眼帘，并不打算多言，反而伸手将菜单递给了她：“你先点菜吧。”
“你不知道让女士点菜是有失风度的行为么！”伸手打开菜单，罗伊人气得胸膛一起一伏，眼睛恼怒地瞪着他。唐觐不语，只淡淡地把侍者叫进来点了三五菜色，随即又那样坐着，面无表情：“这次制药厂的事，多亏你帮忙，不然许可证也下不来那么快。我点了个牛排，还有鱼和炸鸡，你想吃什么，等会儿再加。”
听他这样说，罗伊人紧抿着唇，好一会儿才缓和下来。她心想，这次来不是跟他吵架的，趁着他跟那程潜出问题，好好表现才是正经。于是，她坐直身子，犹豫一下，道：“我先去一趟洗手间。”说着，站起身拿起手包出去了。唐觐没什么表示，依旧靠在那儿，只不过伸手揉了揉眉心。
没过几秒，包间的门被打开了。唐觐还以为是罗伊人回来拿东西，抬头一看，却见是一个高挑的alpha！他不禁皱起眉头，仔细一看，这满脸森冷面带怒容的人，竟然是程潜的弟弟，程深。
“你把程潜藏到哪儿去了？！”还没等他开口，程深劈头盖脸就来了这么一句。唐觐心中一顿，皱起眉头，冷声反问：“你哥去哪儿了，你竟然不知道么？”说话间，脑中想起程潜跟家里的那些矛盾，不禁怀疑地又道：“你爸妈是不是又为难他了？”
听他这样说，程深倒是怔愣了一下，随即紧拧着眉撇开了视线。唐觐紧盯着他，见他这神情晦暗不清的，一时间也猜不出到底是不是，只得追问：“你们家里是不是给他施加了什么压力，才逼得他从九安街搬出去？”
程深绷着脸站在那儿，依旧是不语。半晌，他抬起眼，紧盯住唐觐，冷笑道：“我们家的事情你少管！倒是你，明明招惹了他，现在却又跟别的人牵扯不清……罗伊人是吧？确实不错，你跟她也算得上良配，最好演一出破镜重圆，从此以后不要再去找程潜了。反正他没来找你帮忙，估计对你也没什么感情！”说完，他鼻子里冷冷一哼，转身走了出去。唐觐被他戳中痛处，当即咬紧牙关，呼吸都有些不畅了。
站起身走到门口，见程深在餐厅另一端坐下，跟他吃饭的人似乎是某家的oga小姐，唐觐沉默地垂下视线，转身又坐了回去。不禁伸手扶住胀痛的额头，这几日来拼命压抑着的事情被这般猛地掀起，一时之间心绪汹涌翻腾，竟是无法再控制。
他一直以为，程潜肯定是喜欢他的，毕竟那大男生没有感情经历，被他那样细心对待、殷切讨好，肯定没法自持。但自己一直忽视了一件事——从一开始，程潜就对他没有兴趣，反而是跟唐喻玩得更好。后来之所以与他说话更多，估计也是因为小喻那家伙大大咧咧、心思不够细腻的缘故。就像他自己说的，以前没有人体贴他、关心他，之后突然有了，难免会贪恋那样的感觉。但那终究不是喜欢啊……所以他能够撇下自己，去别人那儿寻求关心，自己能有什么办法呢？
感情的事没法儿强迫，他也不愿强迫。可想着程潜……有那么一刻，唐觐真的好想不管不顾地把他掳到自己身边，威逼着他爱上自己。
忍不住苦笑出来，唐觐摇摇头，都有些唾弃自己了。如果他是一个无法无天的纨绔子弟就好了，这样就可以不讲道理、毫无愧疚感地将程潜绑回来，一次又一次地抱他吻他。让他生下自己的孩子，生米煮成熟饭，从此哪儿也不许去，只能老老实实地当唐家的媳妇儿。
但他不是……好可惜，他怎么就不是？
从星松出来，将那娇滴滴的oga小姐送回家里，程深冷着一张脸把车子往家里开。
刚才在餐厅里，打唐觐一进门，他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地狠瞪了上去。他实在不明白，那人怎么就跟程潜在一起了，他们好像也没什么交集啊？！后来见罗伊人来了，居然走进了唐觐订的包间里！程深心中不由火起，那瞬间差点儿将面前的餐盘扫出去。
前天他去九安街找程潜，被街坊告知前几天搬走了……他还以为程潜是去跟唐觐双宿双飞了，没想到却在这儿抓到唐觐跟前女友幽会！恼怒过后，程深又不由得冷笑——如果把这消息告诉程潜听，他会不会对唐觐失望透顶呢？不过在这之前，先得当唐觐把程潜交出来……这种虚伪花心的人，怎么比得上自己？！
于是，看见罗伊人走进洗手间之后，他便暂别那娇气的富家小姐，走到包间里跟唐觐“打招呼”去了。不过意外地，他得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
程潜不在他那儿，甚至，连家里发生的那些事都不曾告诉他。
唐觐脸上的神情绝对没有虚假，眼中的冷意掩盖不住痛苦，还是被自己看了出来。那瞬间，程深立即收住了话头，只胡乱嘲讽了两句，便匆忙离开了——他敏锐地意识到，程潜跟唐觐之间，应该是出问题了。
……如今，他跟唐觐处在同一起跑线上。
紧绷着脸，程深盯着夜晚安静的道路，握着方向盘的手都忍不住兴奋地隐隐发抖。很好，非常好……现在唐觐也不知道程潜在哪儿，意思是说，只要自己先找到他，就能占据先机。回想起那日，程潜歇斯底里地挥开自己时说的那些话，程深忍不住笑了起来，眼中的兴奋一览无余。
程潜啊程潜，我几乎信了你那些话……信了你对唐觐死心塌地，可到头来，那不过是个障眼法。你根本没有那么喜欢他……甚至，你可能都没有被他标记过！是不是？！想到这个可能，程深不禁失控地大笑出声，脚下踩紧油门，猛地加快了速度。
急匆匆地停好车，冲进家门，程深围巾都来不及解开，便要往楼上走。姜西娜正翘着二郎腿在沙发上看连续剧，此时见他回来，立即瞪大双眼跑过来叫住他：“哎哎哎！深儿，今天跟余小姐吃饭吃得怎么样啊，看上人家了不？”
脚下猛地停住，程深冷眼看向她，嘴角诡异地勾起来，不紧不慢地道：“妈，你以后别再往我这儿塞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了，我心里早有人选。”
“有人了？！哎哟，是谁啊，哪家的，是不是oga？”姜西娜一听，立即兴奋起来，两眼放光地连连追问。程深一反常态，正过身子对着她，脸上笑得异常温和：“是个oga，跟我一样大，你呢……就等着瞧吧。”
“是嘛！那不错！哎，是哪家的啊，家里有钱不，跟妈妈透露一下嘛！”姜西娜笑眯了眼，兀自乐一会儿，随即又不依不饶地追问自己最关心的问题。这时，程深猛地敛了笑容，又恢复了平常那冷冰冰的模样，淡淡地哼一声，转身上楼了。姜西娜一怔，急吼吼地“哎”出来，正要追上去，门口那边，程余远黑着脸带着程匀走了进来。
见了他俩，姜西娜心情一下子颓败下来，眉毛不耐烦地一挑，昂着下巴走过去：“嘁，又来了……今天又闹出什么岔子了啊？”
在楼上看见，程深嘴角一扯，冷笑一下，转身进了房间。之后楼下闹哄哄的，姜西娜的尖声叫骂和程余远的怒吼声响成一片，他只是冷冷地撇撇嘴，凝着眼神专心敲击键盘，充耳不闻，亦不打算管。
这个家，要散就散吧，反正他不在乎。
逃避
年前的工作不好找，但只要脑子灵活点儿，还是能寻到些事情做。
程潜本想一交完图就出去打工，但郦予初不依，说他身体没恢复好，愣是把他扣了有十多天。程潜过意不去，但最近内裤上还是偶尔会出现血渍，下腹有时也隐隐作痛，于是也只得继续休息着。最多白天在屋子里没事，就帮忙买菜做饭，打扫房间。于是最近郦家哪儿都是干干净净的，饭菜也都早早准备好，只等郦家爸妈一回来便可开饭。
“今天咱们吃什么啊？”没到中午，郦予初便窝在沙发上一边玩手机一边发问了。这几天吃得好，程潜变着法儿地做菜，吃得郦姑娘有点欲罢不能。昨天上称一瞧，还重了四斤。程潜在边上抱着电脑翻那些个招工网站，扭脸看看时间，说：“……做个西红柿炖牛腩吧，你不是说腿抽筋，吃点儿牛肉好。”
听了这话，郦予初缩在那儿笑眯眯地瞅他，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高兴又狡黠的，一会儿还坐起身凑过去，在程潜脸上用力亲了一下。
被她弄得一怔，程潜扭脸看她，郦姑娘就得意地哼哼：“……管你是oga还是beta，我照样占你便宜！”
无奈地摸摸脸，程潜就当是被个小朋友亲了，并不以为意。虽然不知道这姑娘是不是还喜欢他，但他们之间只能止步于好朋友这个程度了——甚至于，郦予初于他，已经慢慢变成了像家人一般的存在。
相互关心、彼此照顾，自己心里最难以启齿的过往也都告诉给了她听。有一天，郦予初搂着他的胳膊，也说，哎呀，这样也不错！当不成你的老婆，当亲人也是很好的。而且这样更稳定，至少亲人不会离婚！程潜听了，心里头不禁热乎乎的，嘴唇也勾起来，伸手摸摸她的圆脑袋。
——如果这个挚友是以前受的苦难换来，那么，程潜觉得值得。
被郦姑娘勒令休息的第十二天，程潜出去买菜，正好看见华润万家招人。寻思着超市的工作应该不算繁重，他便瞒着郦予初悄悄地去了。那时候，他身上的oga气息已经显露无疑，主管见了他，本以为是个beta，走近一闻，才知道是oga。所幸他已经被标记了，不至于上班时候带来麻烦，那主管挑剔地上下打量他一阵，这才开始慢条斯理地说条件。
临近年关，超市的生意比以往好了许多，最近上货的人手便显得少了。因为是招短期工，所以工资不怎样。每天上班十个小时左右，上到过年前一天，大概能拿到一千块。程潜思索一番便答应了下来，毕竟这段时间工作实在是不好找。
回到郦家，程潜一边做饭做菜一边犹豫，心想该如何跟郦予初说呢……冷不丁地，郦姑娘走到他身后，见他切洋葱的动作慢吞吞的，双眼也呆呆地望着砧板。她感觉不妙，眉头一皱，就问：“你刚刚去买菜，是不是碰上什么事儿了？”
“啊？”被吓一跳，程潜仓促地看她一眼，手上动作加快了，有些紧张地道：“呃，那个……我，我刚刚回来的时候，在华润万家找了个临时工作……”
“……”沉默地瞪眼看他，郦予初撇着嘴角，意外地没有反对。虽然她眼睛鼓着，脸色也不怎么好看，但至少没说不许，只道：“你做的什么工作，累不累。”
“就帮着上上货，应该不累的。”话是这么说，可程潜心里到底是有点儿悬乎，眼睛根本不敢看她。郦予初依旧满脸的不悦，不过一会儿之后把视线撇开了：“如果累的话就不要做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这身体……我私房钱多，还能养你一阵子呢。”
“……好。”低声应下来，程潜故作专心地煮着菜，耳朵里听见郦予初走出去了，这才转过脸，心有余悸地瞅了瞅她的背影。
超市一般早上十点开门，但往往要求员工很早就要开始上班上货，以确保能准点营业。第二天一大早，郦予初还在被窝里睡懒觉，程潜就悄悄地爬了起来。先淘好米放到锅里，剁一些肉糜放进去熬着，再洗漱好，看看时间，刚好七点一刻。
临出门前，程潜特意把葱花也给切好了，待会儿郦予初起来了直接把葱扔到粥里便是。走到楼下，冬日早晨冷凉的天气把他冻得打了一个哆嗦。裹紧衣服走进风里，程潜寻思着怎么下半身感觉有点儿凉？稍一回想，才记起刚刚起床匆忙，忘记穿秋裤了。现在腿上就一条不薄不厚的牛仔裤，被风吹着，只感觉双腿在裤管里头晃荡。
所幸超市不远，没十分钟就走到了，里头也有暖气。报过到之后，程潜就穿上超市的背心，跟着老员工们一起上货。在超市里工作的人大多是女性beta，不时也能看见几个男性。这些没有技术含量的活儿alpha是不愿做的，年轻人也没有几个，所以程潜混在里头，显得分外引人注目。
“你是oga呀？”带程潜的是一个约莫四十岁的阿姨，见他长得高挑，还以为是beta呢。程潜礼貌地笑笑，点头说“嗯”。那阿姨煞有介事地“哦——”一声，又问：“那你的alpha呢，你这快过年了还出来找事情做，他也不拦着？”
听她这样刨根问底，程潜心中有些不大舒服——有些事情不用问就已很明显，有些人偏生喜欢挖人隐私、戳人痛脚。若是以前，他估计平平淡淡地也就回答了，但经历过一些事情之后，程潜对这些不知分寸的人愈发痛恨，自然是不愿意再乖乖挨着。扭脸对上那阿姨八卦而热切的眼神，程潜面无表情地道：“阿姨，先上货吧，待会儿弄不完了。”
“……哦。”大感失望地直起身子，那阿姨瞥他一眼，磨磨蹭蹭地带着他去上货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段插曲的原因，之后的时间里，那阿姨不停地叫程潜做些耗费力气的工作。一开始程潜还觉得理所应当，毕竟自己是年轻人嘛，又是男生，长得高大，多做些也是应该的。可在把几大桶食用油徒手送上货架顶层后，程潜转个弯，在另一面发现了多余的脚手架。
而刚刚，那阿姨说脚手架已经没了，别人都搬去用了。
沉默着把架子拖过去，摆好，随后在阿姨悻悻的眼光中继续上货。程潜神情平静，动作依旧稳健有力，只淡淡地瞟了她一眼。阿姨被他那冷淡的眼神看得一愣，随即转过身，匆匆地往管理室那边走了。不多时，就换了个男性beta过来带他。那人脸上笑得有些讨好，好像面对的是一个刺儿头学生似的。
……估计是被误会了。
程潜知道自己长相不大和善，乍看上去总有些冷酷，刚刚那眼可能把人吓到了。但他也不打算解释——虚张声势的壳儿总比没有好。在某些场合，温合顺从没有任何意义，只会招来更多乱七八糟的事情——这是自己吃过亏之后得到的教训。
当晚回去，郦予初看见他手上被刮出的些许红痕，忍不住把他狠狠骂了一顿。忙了一天，程潜也累了，就打了盆热水，一边泡脚一边听这泼辣姑娘连珠炮似的教训自己，脸上还带傻笑呢。郦予初骂完一串，歇口气，见他傻笑，气得眼睛一瞪：“你笑个屁啊！”
“……我笑你急成这样。”有点儿累了，程潜半眯着眼，语调也懒懒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嘛，就磨红了些。之后磨出老茧就好了，没事的。”
“什么没事！”忍不住抓过枕头在他背上砸一下，郦予初咬着唇，被他气得眼睛疼：“你忘了你堕胎才十七天啊！你以后……不想生了是不是！你不想生，我还想看看你小孩儿长什么样呢！”
“那你又不能让我怀孕嘛……”
“嘿！”郦予初瞪大眼，一副“你翻了天了”的表情：“程潜——你胆儿肥了还，竟然敢调戏我！”喊着，她吱哇乱叫着扑上去，把这混账小男生压进床褥里好一顿狠掐。程潜在被子里头差点笑岔气了，正告饶呢，房门突然被郦妈妈一脸严肃地从外头打开。
郦予初：“……”
程潜：“……”
郦妈妈冷眼看着滚在被窝里的他俩，淡淡地扔下一句：“你们克制点儿，别瞎胡闹瞎折腾的，弄得好像谁能让谁怀上一样。”转身带上门走了。
被这凉水一泼，两人在床上你看我我看你，一瞬间没了玩闹的兴致。郦予初收回手，翻着白眼倒下来，跟程潜并排躺着，闷声嘀咕：“我妈好烦……”
“咳，但说的也是实话。”
“滚你的——！”忍不住又扇他一巴掌，郦姑娘气哼哼地爬起来，瞪他一眼，往自己房间走了。程潜慢吞吞地笑笑，以为她消停了，结果刚把洗脚水倒掉，刷了个牙爬回来，这妹子就穿着睡衣抱着枕头，偷偷摸摸地从阳台那边摸了过来。
“来来，今晚我们俩一起睡！”迫不及待地钻进他被子里，郦予初笑得见牙不见眼，程潜无奈地看她，想开口，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最后也只得认命地关上灯，乖乖地躺到了被子里。终于睡到这大男生，郦姑娘开心得要命，钻在他身侧，两个脚丫子在被子里踢个不停。程潜有些困了，就无奈地道：“大小姐，我明天还得上班，咱们早些睡，行不行？”
“你叫我啥？”郦予初兴奋地尖声叫着，尖尖的下巴猛地戳到他肩膀上：“大小姐？这称呼好，批准你专用了！”
“好好好，大小姐，睡觉了行不行？”程潜哭笑不得。
“不嘛～咱们说说话！”郦予初闲了一整天，现在正兴奋呢，哪儿肯轻易放过他。程潜闭上眼叹口气，缓一会儿，认命地问：“你想聊什么？”
“嗯……”眼珠子转悠着想一想，郦姑娘放轻了声音，说：“程潜呀，如果我是beta或者alpha，又或者，咱俩反过来，你觉得，我们的小孩儿会是什么样子的？”
无语地沉默一会儿，程潜默默地转过身背对着她：“……我还是睡觉吧。”
“哎呀就想想，我又不能咋！”奋力扳着他的肩膀把他翻过来，郦予初笑眯眯的，兴奋得紧：“我觉得呀，你长得挺高，小孩儿应该也不矮！不过，估计会被我拉低水平，嘻嘻！但脾气最好别像我，像你比较好，又乖，又会做饭！”
“……乖有什么好，被人追着欺负，脾气嚣张一些，这样别人不敢惹。”闷闷地这么答一句，程潜垂着眼帘，对这个话题似乎没什么兴致。郦予初没察觉，依旧十分亢奋：“说得也对哦！但是，脾气暴的话，在家里就要跟我吵架呀！就跟我和我妈一样……所以还是像你好了。如果别人欺负我家宝贝，我可以去教训他！我最擅长对付熊孩子了……”双眼放光地叨咕着，郦予初异想天开了好一会儿，才突然发觉，程潜从刚才起就没怎么说话了。
一直到这时候，她才猛地发觉，这个话题挑得太不好了。
程潜是堕过胎的。自己幻想中虚无缥缈的宝宝，他跟某个人……曾经有一个。
讷讷地闭上嘴，郦予初安静下来，悄悄地往他身边缩了一缩。程潜的身体温热平静，传来的心跳声都迟滞沉缓。郦予初小心翼翼地听着他悠长的呼吸，沉默好一会儿，终于是忍不住心中的关切与好奇，小小声地问了出来：“程潜……你现在，还喜不喜欢唐觐？”
关于这个，程潜很少提起，她也一直回避。可不提起，并不代表不曾发生——那日摊牌，程潜有说起他跟唐觐之间的过往，但也只是轻描淡写的寥寥几语。可是……为那人怀了孩子，程潜应该还是喜欢过他的吧？
“……很晚了，先睡吧，我明天还要上班。”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程潜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转过身，背对着郦予初，兀自睡去了。然而，这举动却明晃晃地指向一个确定的答案，甚至比直接的回答更具有说服力——
他还喜欢着唐觐……而且，是非常喜欢。
四角关系
不知道是不是作孽太多的关系，程家自从把程潜赶出去后，并未过得如姜西娜想的那般顺心——虽说她心里是爽快许多，但公司里却出了事情。
早上，程深刚走进办公室，助理就紧张兮兮地跑了进来。她眼珠子不安地转着，凑到程深耳边，一边呵气一边轻声道：“少总，刚刚工地那边来电话，说死了个人。”
程深眉头一皱，本就不大好看的脸色登时更加黑沉：“怎么回事？”
“不大清楚，项目负责人刚刚出发了，听说……那些工人闹得挺大。”
远程下面原本没有工程队，这回出事的这个是程余远□□后才主张成立的，而城改项目施工方面一直是程匀在跟进。想到这一层，程深眼帘一抬，问：“程匀呢，他应该也去工地了吧？”
闻言，助理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有些微妙，没有立即回答他。程深心中一顿，拧起眉：“程匀怎么了？”
“少总，您不知道么，昨天程经理来公司，把他的东西都扛走了，说……以后不干了。好像是跟老总吵了一架，原本他管的那些事情如今都还撂着呢。老总说，过两天他来处理，所以项目负责人现在也是焦头烂额的。”
不干了？想起前天在楼上听见的那次争吵，程深忍不住冷笑一声，心说程匀平常看着跟个温吞水似的，现在居然真跟爸妈撕破脸……不置可否地挑挑眉，他心里并不以为意，只挥挥手，让助理出去了。
这些事情各有人顾着，他才懒得去管，总归是程余远自做主张才惹出来的麻烦。打开电脑，发现有一封邮件进来。看清发件人的名称，程深眼神一凝，嘴角边慢慢露出了一个志在必得的笑容。
程潜……找到你了。
超市上货员这工作一般去得比较早，但回得也不迟，约莫傍晚六点就能回。最近天黑得快，下班时基本上天色已经全暗下来了。这一天上班，郦予初打电话跟程潜抱怨，说他打工去了，中午家里都没人做饭，郦爸爸半个月没练手了，现在做得可难吃。程潜笑笑，说好好好，今晚你们放着，等我回去做鱼头火锅。郦予初一听，眼睛忍不住发亮，但立即又暗淡下来：“你身子还没好呢，先不吃辣的……要不做个羊肉锅吧。正好我爸昨天买的山羊肉还有，放些参片红枣，给你补补血气。”
“……嗯，好，那今晚我回去做。”挂了电话，程潜坐在脚手架上头，慢慢敛了微笑的表情，眼神变得有些感慨。最近在郦家，他吃得好睡得好，那些个滋补的东西不知道填了多少。什么黄芪参片乳鸽老母鸡，郦爸爸天天往家里带，吃得程潜心里怪不好意思的。有一次他也说，谢谢叔叔了，我以后会努力赚钱报答你们的恩情。郦爸爸笑笑，摆摆手，说你先把身体养好是正经，以后的事情，以后再慢慢算，身子坏了可就补不回来了。
程潜听了，不疑有他，只当是郦家人热心肠。但郦予初也说呢，怎么老爸这回这么主动？难道……是想认你做干儿子？！把程潜听得是哭笑不得。
之后到了傍晚，程潜快下班了，又接到郦予初的电话。那姑娘在家里闲得快长毛了，说来超市接他回家，顺便散个步。不多时，郦予初就穿着粉色羽绒衣蹦蹦跳跳地来了。程潜正要去更衣室把背心放好，见她来，就让她到超市门口先等等。郦予初满口应下来，一转身又跑到收银台买了盒木糖醇，倒出两颗塞到嘴里嚼嚼嚼。
正靠在门口等着呢，停车场那儿突然开进来一辆拉风的白色保时捷！郦姑娘看得眼睛瞪大，心说这哪家的有钱人？开这么贵的车，居然亲自来超市买东西？结果，里头那人一出来，郦予初心里就惊悚了。
当时程潜说出自己的身世，这妹子是狠狠吃了一惊的——她没想到这低调的大男生居然是远程的二公子！程家虽然不如唐家有名，但程家三少程深的追捧者却是不少。那姜西娜总喜欢让自己儿子出风头，什么青年企业家大会啊财经杂志的采访啊，都催着儿子去。加上有些少男少女就吃程深那种冷酷霸道总裁的范儿，所以郦予初也是有所耳闻的。
现下看见那传闻中的人物一脸冰冷地下了车往超市里走，郦予初立即明白了他是来干嘛的。赶紧瞪起眼冲过去挡在他面前，郦姑娘尖下巴一抬，俨然是副毫不畏惧的模样。程深似乎也知道她，这时脸上露出个不屑的冷笑，轻蔑地瞟了她一眼：“你跟他扯不上什么干系，我劝你最好不要插手。”
“呵，说得好像你跟他又有什么干系一样，不过是个债主而已。”回赠一个嘲讽的白眼，郦予初仰着小脸，毫不示弱。被她成功激怒，程深火起的同时，心中也有些诧异。按说家里那些事，程潜连唐觐都没有告诉，却跟这么个小姑娘说了……不禁细细打量她一番，程深又冷哼一声，侧个身位就要往里冲。郦予初眼疾手快，追着跑过去，在扶梯那儿又拦住了他：“你来找程潜干嘛，他不想见你！”
“——别挡我的路！”厉声低喝一句，程深一双桃花眼狠厉地瞪着郦予初，好像随时要把她推下去一般。这时，身后一道清冷的声音响了起来：“程深！有话出去说，别在这儿欺负女孩子。”
两人回头一看，就见程潜已经从员工通道走了出来，此时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这边。看见他，程深有些不自然地转过身，伸手整理了一下西装衣领。郦予初则紧张地冲过去，伸手抓住程潜的胳膊，低声道：“你要去跟他说什么啊，他……万一他强迫你，或者把你抓走怎么办？！”
“没事。”轻轻拂开郦予初的手，程潜冷静地盯着对面的人，向外侧侧头，意为出去说。见他往外走，程深停顿一下，便也跟了出去，走前还不忘狠狠剜郦予初一眼。毫不示弱地回一个凶狠的表情，郦姑娘干瞪着那两人，心中放不下，也跟着往外走。
走到停车场边上，程潜停了下来。他回过身，在几近全暗的天色里看着对面的程深，语调平静：“你找我什么事。”
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庞，以及他左脸上那块因为护着自己而留下的伤疤，程深不禁紧抿一下唇，心中遏制不住地激荡起来。这个所谓的哥哥，父亲嫌他木讷寡言，母亲嫌他是骗子小三所出，然而只有自己看得到他身上那种极易引发他人掌控欲的特质。这个人根本不如他长相的那么孤僻，他渴望被人宣誓主权——也许他自己都不清楚——但程深却在他眼中看得分明。
正欲开口，对面一脸平静的人却先说话了：“你是来问我要债的吧。不过我现在刚开始打工，还没钱，麻烦你半年后再来。”
被他这话噎得脸色发青，程深一腔的激动都作了空，瞬间变成难以言喻的愤怒：“要债？！……程潜，你以为那点儿钱我会放在眼里？”
“你放不放在眼里，不关我事。不过我花了你们程家的钱，以后一定会还的，你不必再来催我。”依旧没有表情，程潜眼帘低垂着，好像暗夜中的行者一般，根本不愿在他身上多做停留。程深被气得呼吸急促，双目愈发狠厉，身子也僵硬得不行：“……我根本不关心你欠了程家多少钱！你现在赖在别人家里，吃人家的喝人家的，你能安心？！既然你不去找唐觐帮忙，那就跟我走！他能给你的，我一样能给！”
“……原来你还在纠结这个。”终于抬起视线，程潜的脸背着路灯，在黑暗里透出了一丝无奈而嘲讽的气息：“我连他都不找，更不会找你。程深，你还不清楚么，我不会再跟程家沾上一丝一毫的关系——现在，你只是我的债主。到我还完了债，我们之间就再无瓜葛，明白么？”
“再无瓜葛？！”负气地低笑一声，程深逼近一步，眼神幽暗：“你以为你能赚到五百万么？程潜，你就算把器官全都拆出来卖了，估计都不值五百万！还不完钱，我们之间就永远掰扯不清！就算你找到办法还上了……可你的这个伤疤呢？”
遏制不住地抬起手，伸向他左脸那个浅褐色的疤痕，程深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眼中也开始灼热：“你嫌弃我是程家的人，可你别忘了，你这个疤痕，可是为了救我才留下的……我知道你是顾忌我的身份，又记恨程余远。但他没几年可蹦跶了，等我正式接管远程，你如果不想看见他，我可以把他打发得远远的，包括姜西娜……”
冷凉的皮肤被烫热的手指碰到，程潜皱着眉一退身子，抬起来的视线疏离而嫌恶。这时，街边车辆经过，光线照到他的脸庞，让程深看清了他的眼神——就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他的手僵在半空中，刚才的迷乱倏地消散一空。
“你想得太多了，”程潜说，“那次受伤是意外。至于你和你爸妈，我不记恨，也没资格记恨。只不过跟你们打了二十二年的交道，对你们几个……实在喜欢不起来而已。”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执着于我，但我对你确实是没兴趣，你早点儿去找别人吧。”说着，他冷淡地撇开脸，转身要走。这时，从刚才起就一语不发的程深突然扑上来，猛地搂住他开始胡乱亲吻。程潜一惊，伸手便用力推他的胸膛，但程深依旧不管不顾。
“唐觐有什么好……有什么好！他前天还在跟罗伊人卿卿我我、一起吃饭，你干嘛还念着他！”一边亲一边低声咆哮，程深此时全没了平日的冷静模样，只顾着搂抱程潜，在他脸上胡乱啃吻。被他这举动惊出一身冷汗，程潜懵着脑袋奋力挣扎，不经意地在用虎口在他喉咙上用力一击，终于把他推开了。
此时，不远处的郦予初也赶了过来，着急地扶住程潜：“怎么了，你没事吧！”
“没事……”心有余悸地看着被自己卡到脖子而跌坐在地用力咳嗽的程深，程潜恍惚地摇摇头，站直身子低喃一句：“快走，我们回去吧。”说罢，便拖住她的手，呼吸不稳地跑到街边拦了辆的士走了。
见他们跑掉，程深忍着疼痛，跌跌撞撞地冲到自己保时捷里头，开着车追了上去。此时程深的脑子里一股情绪熊熊烧着，让他几乎失去了理智，只想着要抓到程潜，要把他抓回自己身边。不一会儿，他跟着的士追到了十七中学的大门口。面色狰狞地跑下车往入口冲，门卫见他面生，而且来势汹汹，自然是不愿让他进。程深火起，也不解释，不管不顾地硬要往里撞，门卫见状，赶紧用呼叫器喊来了保安。看着不远处跑过来的那几个高壮人影，程深被烧热的脑子这才降了些许温度，嘴里咬牙切齿一番，不甘不愿地转身走了。
再说程潜。当他拖着郦予初一路跑到家属院那边，两人已是气喘吁吁。确定程深没有追上来，他才松开手，躬下身急急喘息，。郦予初跑得腿软，不住地往他身上倒，却依旧喘不过气地问：“他……他要干嘛啊，怎么突然上手啊？太蛮不讲理了吧！”
喘息着不答话，程潜强咽一口唾沫，眼中茫茫地直起身，低声道：“……回去吧，还得做羊肉汤呢。”
“哎！”见他往前走了，郦予初忍着难受，艰难地跟了上去。两人走到楼下，郦予初正想再问问刚才的事，不经意间却看见两栋家属楼之间的夹缝里，有两个人正立在那儿，在说什么话。一开始，郦姑娘还当是哪两个高中生在幽会，可冷不丁听到其中一人的声音……吓，那不是自家老爸么！
不禁起了疑心，郦予初眼珠子狐疑地转一转，突然一把抓住程潜：“你先上去做饭，我办点事，待会儿就上楼。”程潜心里本来就有事，这时候也没多想，点点头就恍惚地上楼去了。郦予初抿紧唇，眼珠子又不安地转一下，这才轻手轻脚地往楼边凑。
逐渐走近了，她又听到那声音，确实是自家老爸没错。只听郦爸爸温和地说：“……他现在挺好的，那些东西都有好好吃，脸色挺红润，跟我女儿也玩得来，这些你都不用担心。不过啊，既然你是他的alpha，有什么问题还是尽早解决的好……”
听到这儿，郦予初瞬间确定了另一人的身份！想到程潜为了那家伙堕胎，身子还弄成这样，她当即忍不住，冲出去就是一句大骂：“程潜好着呢，不用你在这儿假情假意！”
——两米宽的夹缝里头，站在郦爸爸面前的那个英俊alpha，不是唐觐是谁！
看见她，唐觐立在那儿，淡淡地勾一勾唇，哑声招呼：“郦予初，你好。”
“我好不好关你屁事！”硬着头皮顶一句，郦姑娘气呼呼地走过去，一把拽过老爸的胳膊，低声埋怨：“爸，你搭理他干什么，程潜都不想见他！知道你跟他私下来往，那小子不得纠结死！”
“哎，小初，你别乱吼乱骂的。人家唐先生是记挂程潜身体，给他送补品来，你别瞎急眼！”伸手推一把女儿，郦爸爸转头又冲唐觐笑：“我这女儿就是这样，唐先生别介意。你别看她脾气大，其实她是最关心程潜的。”
“我知道。”又是淡淡地一勾唇，唐觐低头看着依旧有些气鼓鼓的郦予初，诚恳地问：“我想跟你聊一聊，可以么？”
“谁要跟你聊，我才不要！”双手抱胸，蛮不讲理地把头扭一边去，郦姑娘郁闷着呢，压根儿就不想跟他接触。郦爸爸在一边又是“唉——”一声，伸手推推她，完了又朝唐觐笑：“你跟小初好好聊一聊，有什么问题就问她，关于程潜的事儿，她比我清楚。”说完，郦爸爸就拎着两大纸盒的补品往楼梯口那边走了。郦予初斜睨着眼哼一声，一直到这时候，才勉强正眼看向唐觐。
“我说我爸怎么那么主动，原来那些补品都是你给的！”小姑娘语气忿忿，听着又好似有些不甘心。唐觐勾一勾唇，低下头，神情晦暗不清：“程潜他……最近怎么样？”
“你刚刚不都听我爸说了！”忍不住翻一个白眼，郦予初心想，这家伙原来还蛮有竞争力！不禁磨牙霍霍起来，小姑娘瞬间感觉到了比刚才程深出现时更大的“危机”感！再看向他，那家伙笑得有些疲惫消沉的，眼神倒是一直很平和：“我觉得，你应该跟他聊得多些，所以还是想问问你。”
见他这么恭敬诚恳，郦予初抿着唇，心里头逐渐平和了一些。她撇开眼，轻哼一声，随即不甘不愿地道：“他……还行吧，也就那样了。平时他不怎么跟我说你，我也不清楚他对你怎么想的。不过见他能吃能睡，应该没什么大事。”
“是吗……”不知是欣慰还是暗淡地垂下眼帘，唐觐嘴角的笑显得有些勉强：“那再好不过了。这段时间多亏你们照顾他，我拿来的那些补品……以后也希望你们能让他都吃下去。毕竟他堕了胎，不好好调养，以后怕是会落下病根。”
“哦，你还念着病根啊？是不是想着，等他调养好了，再让他给你怀一次？”忍不住冷语讽刺，郦予初眼见着唐觐脸色又是一暗，身形好像都晃了一下：“他已经说了不愿，我自然也不能再勉强他……”说着，他苦笑一声，抬起脸，神情中带上一丝恳求：“以后如果他想要戒断……如果他不介意，你让他来找我。费用我出，机构我找，也算是……一点补偿了。”
听他这样说，郦予初倒有些不是滋味儿起来。她知道程潜是因为什么才被唐觐标记的，那时候的状况，只能说是阴错阳差，怪不了谁。别扭地撇撇嘴，郦予初硬着头皮正说宽慰几句，唐觐却站直身子，一副要走的架势：“程潜好像不大待见我，这次的事情，还请不要告诉他，免得他不吃那些补品……我先走了，麻烦你们照顾他。”
说着，唐觐躬一下身，随即擦过她身侧，在夜色中无声走远。
回头望着他衣袂翻飞的背影，郦予初纠结地抿抿唇，脑子里有些乱糟糟起来。在原地郁闷地站了一会儿，小姑娘用力“啧”一声，伸手抓抓头发，烦躁窝火地跳脚一阵，最后还是泄气地呆立住，又猛地一跺脚，扭身向楼上跑去。
情转薄
鼓着嘴跑进家门，客厅里头灯火通明，郦爸爸正在电视柜那儿把补品一一放好。郦予初不大高兴，又听见程潜在房间里头切东西，刀和砧板碰撞着，“笃笃”作响。她拧着眉走到爸爸身旁蹲下，压低声音问：“臭老爸！你什么时候跟那唐觐搭上的？”
“就程潜来之后三四天这样。”郦爸爸神态从容，看上去还挺高兴：“想不到他的alpha竟是唐觐……好像还是他甩的人家。看不出来，这程小潜，气性挺大。”
“这种事情跟气性有什么关系……”忍不住嘟囔一句，郦予初不经意间抬眼望向那柜子里，发现里头的补品都快堆成山了。这时听见程潜在厨房里剁羊肉的声音，她眉头又是一拧，忍不住问：“——你别跟我说，那山羊肉也是唐觐拿过来的？”
“是啊，从那之后程潜的补品都是他包圆了。起先还要给我钱，说谢我们照顾他，我没要。”
“你干嘛不要！”气不过地伸手拍一巴掌老爸，郦予初“噌”地站起来，压着声音骂：“他钱多着呢，你收了还能给我买两套衣服！”
这话说的……知道这傻妞还是生气，郦爸爸就没搭理她，自顾自地关上柜门，溜达着往厨房去了：“程潜呀，你这汤做得怎么样了……”郦予初被凉在那儿，兀自一瞪眼，也跟着过去。厨房里用电磁炉烧着锅水，白汽氤氲的，程潜把羊肉剁好，正往锅里下：“刚准备汆羊肉呢，还得挺长时间才能吃。”
“没事没事，都还不饿，我看你做。”杵到一旁，郦爸爸盯着他做菜的工序手势，有滋有味地看起来。郦予初想跟程潜说什么事儿，无奈这臭老爹一直立在那儿，小姑娘气得又是一哼，转身出去了。
奇怪地看着她的背影，又看向郦叔叔，程潜面色有点儿疑惑。郦爸爸宽慰地一笑，耸耸肩，意为没事，不要理她。程潜便也抿抿唇，继续切葱姜蒜了。
郦予初这气一直生到了晚上，吃饭时候也不搭理人。程潜心里奇怪，还以为她是之前留在楼下，碰上了什么烦心事。不过到了睡觉的时间，这小姑娘又搂着个枕头钻过来了。娴熟地掀开程潜的被子窝进去，郦予初毫不避嫌地一把搂住他，低声嚷嚷：“看我生气你也不来哄我的！”
程潜被抱得结结实实，一时间竟有些挣不开，只能板着身子，无奈地道：“大小姐，我都不知道你为什么生气……”
“我……”心里说还不是因为你那蠢货alpha！但又不好告诉他，那话在舌尖上一拗，变成了另个模样：“还不是因为你那什么破弟弟！他……他发什么神经，突然来为难你！哦，还亲你！我看见了的，胆儿真肥啊他！”
说着，郦予初忍不住凑到程潜脸侧，想闻一闻那货有没有在他身上留下气味。所幸之前唐觐已经把他彻底标记，所以那点儿味道早就散得差不多了。程潜有些不自在地偏偏头，轻咳一声：“我也不大清楚。程深那人……一直不爱说话，我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我觉得他好像有点儿变态。”双手把程潜搂得紧紧的，郦予初一双大眼瞪着，里头的神态很是严肃：“你看嘛，若说他一直喜欢你，可又表现得那样冷淡，一直到之前才显露出来。这也就罢了，他居然还那么理所应当地认为你会接受他！他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好像是有点儿。”现在程潜心里确实是有点儿怕程深的，觉得他好像一反常态，从倨傲冷漠变成了歇斯底里。自己躲都来不及，又怎么可能会考虑他？念及傍晚时候他在停车场那个疯狂的吻，程潜都忍不住拧起眉头，抽出手在唇上又擦了擦。
昏暗中，郦予初瞅见他略带嫌恶的表情，心里有点儿按捺不住，低声问了另外一个问题：“那……你现在，还喜不喜欢唐觐？”
听到这个名字，程潜的手一顿，随即慢慢地收回被子里，没有回答。郦予初有点儿紧张地盯着他，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情绪，希望他承认，但又不希望他承认。昏暗的房间里，窗户外头透进些许灯光，映照出程潜侧脸的轮廓——眉骨的位置压低了些，似乎在蹙眉，嘴唇也紧抿着，难以开口似的。
“……如果说不喜欢，那肯定是谎话。”
“但是，现在好像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分别近一个月，长时间的别离带来的不仅是心理上的陌生，还有思念的消减。或许有着刻意冷淡的关系，但是……想到唐觐，虽然还会有些愧疚、后悔，可已经没有那种心动的揪心感了。程潜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冷情？不然怎么会这么快淡忘一个人。不过仔细一想，又觉得这样不错、这样很好，于是便任由他去，愈发无知无觉。
郦予初傻瞪着他，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答案——本来准备的宽慰话语一时间全部堵在喉咙里，因为程潜看上去不需要她的安慰。才一个月不到……就，就没什么感觉了？小姑娘不禁暗暗瞪眼，心中莫名有些怜悯起那痴情的唐大少来。
“那……你准备怎么办嘛，你现在，还有着他的标记呢。”讷讷地松开手，郦予初觉得自个儿有点儿太操心了，莫名有些不是滋味。程潜终于重获自由，身子换个姿势，微微侧向她，语调依旧平静浅淡：“标记这个，我准备留着，先不戒断。”
“为什么？”
“我现在是oga了。”语带叹息，程潜好像认命了似的，听上去很是无奈：“留着这个标记，总比以后发情时引来其他人好。”
“这样啊。”闷闷地垂下眼帘，郦予初撇一下嘴角，低声问：“程潜，你真的……不再考虑唐觐了？”
“你觉得我跟他之间还有可能么？”轻笑一声，程潜说得很轻松似的，还有闲情逸致自嘲：“先不说我跟他之间是否还有感情，单凭我这尴尬的身份，他家人就不可能允许我跟他在一起。再说了……我打掉了宝宝，唐觐他是不可能忘记这个的。”
这境遇是自己一手促成，再多后悔也无用，于是他反过来，竟感觉到了一股快意。那感觉就好像是……自己终于残忍过了命运，终于也能伤害到别人。但再一想，自己伤的这个人，是在这乱七八糟事情里最无辜的一个。他是因为喜欢自己，才会被伤到……程潜忍不住咬住唇，心中猛地酸痛起来。
身旁，郦予初在小声说：“其实……唐觐也不错。如果以后，你真要跟谁在一起，那个人……我只能接受是唐觐。”
唐觐，我何尝不希望那是唐觐？可现在还能挽回么，在做了那样的事情之后……他恐怕无法原谅我了吧？想着那个可怜的宝宝，再将自己代入到唐觐的位置上，程潜苦笑一声，终于忍不住蜷起身子，负疚感一涌而上，将他逼得快要窒息了。
两个人都痛苦，一个是一步错，步步错，另一个则是被一语伤到，从此陷入死循环里再出不来。唐觐这性子是像他爸，闷得很，独自一人时总忍不住消极悲观，面对感情更是如此。李越记得清清楚楚的，当年唐闯明明帅气又多金，成绩还好，偏生不敢追她，就闷闷地偷偷看。后来谈恋爱也是，两人有时候吵个架，那完了，这货一准儿要在房间里窝着不出来，就时时想着我女朋友那么漂亮能干，我怎么配得上她，还惹她生气，我真没用，放她去寻找自己的幸福罢了……一直到结了婚，唐老大才终于心安些。
如今看着儿子这样，李越在房间里频频叹气，一时间没了法子。唐家人心眼死，真要喜欢上了一个人，是不可能说换就换的。意思就是，要不出意外，唐觐至少得在程潜这儿陷着好几年。可她表示自己可以出面去找程潜谈一谈，唐觐又不让，说程潜那人心智不坚定，万一被自家妈妈一绕晕，做出违背心意的决定那就没意思了。李越听了，气得没法子，只得回头跟自家丈夫发脾气。
“这样下去怎么行啊！好好的儿媳妇，说没就没了！我还真就不信了……阿觐哪儿不好，程潜怎么可能不喜欢他？！绝对是谎话！气死我了……这臭小子顺风顺水惯了是不是，这么点儿小挫折，就难受得跟啥似的，以后可怎么办！”
“……那以前你跟我吵架的时候，我也难受得跟啥似的。”唐闯靠在床头，默默地抬起眼为自家儿子袒护一句，成功地把李越又气到了：“你还好意思说呢，当年你比阿觐更怂！他一开始还知道主动去追人家，你呢？！我都不稀得说你，你滚滚滚滚！”吼完，李越喘息着抚一抚胸口，差点儿没背过气去。这时，楼下传来开门的声音。估摸着是儿子回了，李越冲出房间，一路跑到楼下，见唐觐正在客厅边上脱大衣，就问：
“你哪儿去了，雪寒说你早就离开公司了，是不是去找程潜？”
“……没有。”转过身看着妈妈，唐觐淡笑一下，看上去挺正常。李越把眼一眯，满脸怀疑：“没有？那你让小吴买的那些补品，是给谁的？”
被戳破谎言，唐觐沉默一下，才道：“程潜现在在同学家里住，我把补品给那家男主人，想着他们能给他补一补……”
“那你跟他见面没有，有没有说话？”
“……没有。”
“你……你啊！”恨铁不成钢地一闭眼，李越快无话可说了。知道她是担心自己，唐觐叹一声气，走上前揽住妈妈的肩膀，反倒低声宽慰：“妈，没事，你看我这么帅，年纪也不大，以后不会没人要的。”
“是是是，不会没人要——可程潜就是不要你！你还傻兮兮地不去争取，悲情英雄当得高兴是不是？”心里着急，李越也不想管自己这话会不会戳到儿子伤心处了，就只想骂醒他。
“妈——”哑着嗓子无奈地唤她一声，唐觐想说什么，却又噎在喉咙里，无法说出口。他或许是怯懦吧，可是真的……想到程潜那天说的话，他打掉宝宝的举动，以及……最近得知的他的近况，唐觐就无法说服自己再去打扰他。
他现在过得很好，甚至比自己在他身边时还好……这还有什么可说的？
感觉到儿子的沮丧情绪，李越歇口气，心里一时也软了些：“……好了，罢了，你不想死缠烂打，我也不逼你。我只是觉得……程潜未必不喜欢你，也许是有什么苦衷呢？你难道就不查一查，任由他说谎话吗？”
“程潜他性子笨拙，如果真是说谎，我能看出来的。那天他说话的那神情，分明是……”认真的。脑海里浮现出那时的情景，唐觐一句话都没能说完全，心里就钝钝地开始发痛。李越担忧地望着他，一时也不忍再提起他的伤心事了，只得伸手拍拍他后背，催他上楼好好休息。
回到房间里，唐觐浑浑噩噩地脱了衣服，走到浴室里头洗澡。烫热的水流从头顶冲下来，他伸手扶着冰冷的瓷砖墙壁，艰涩地低声喘息。他其实想过的，程潜有可能是撒谎……可那天，程潜的眼神却那么决绝、平静，完全不像是谎话。而且他有差人打听过程家，好像最近也没出什么大事，按理说不会有什么意外的刺激……
喉咙里用力地咽动一下，唐觐闭上眼，心里有些抑制不住，又开始在想那些虚无缥缈的“万一”了：万一真是谎言，万一是自己查得不够深，万一程潜是被什么事情胁迫……
按捺不住骚动，唐觐草草冲完澡，走出去摸出手机，紧张地拨通了郑毅的电话。
岁月难相闻
现在唐觐依旧负责着唐氏与英国n大合作的那个制药厂的事务，从大方面来说亦算是个中英合作项目，市政府那边也很重视。不过，这件事上罗五明藏了私心——让罗伊人代表政府方面前去，即是锻炼她，也是给了她一个与唐觐接触的机会。
制药厂前段时间建好了，如今正在安装机械仪器。这天，唐觐要去药厂里视察一圈，政府那边也要来人，估计又有罗伊人。
她的心思路人皆知，但人家也不藏着掖着，追求得光明正大。碍于面子与自己的修养，唐觐无法冷言冷语，只能平淡地消极抵抗。
自上次星松用餐过后，两人还未见面。早上九点，唐觐在制药厂门口从车上下来，正好看见政府的公用车停在不远处。不多时，车门开了，一双腿先挪出车门，穿着黑色的丝袜，以及尖尖的高跟鞋。那腿修长纤细，让人看了不由产生联想，期待这腿的主人该是如何美丽。待对方从车里站出来，白色大衣，驼色修身毛衣，黑色套裙——罗伊人脸上似乎脂粉未施，在冬日阳光里亭亭玉立着，却显得比往日更动人。
跟她一起来的有申城的徐书记，与罗五明亦是故交。唐觐微笑着迎上去，恰如其分地与几人打过招呼，随即引着他们往制药厂里走。
一路上，罗伊人都没怎么说话，只听着他们谈论这项目的事。唐觐亦不过多照顾她，只季雪寒跟在她身侧，绞尽脑汁地想话题。不过，似乎有人想成人之美。一进到厂子里，看专业人士过来了，那徐书记就笑眯眯地对唐觐道：“接下来这些东西，让你的部下给我介绍就好了。你们年轻人几个，自己说些好玩的去。”
他话是这样说，但一转身，其他几人就跟着他跑了，只剩罗伊人和唐觐两个。季雪寒站在不远处，见这架势，也不愿意上前解救自家老大，麻溜儿地追着徐书记去了。罗伊人不紧不慢地看着他们远去，一会儿才扭过脸来，自信而悠然地看着他：“……只剩我们两个了。”
唐觐看她一眼，不语，只嘴角勾了一下。罗伊人微微挑起下巴，眼珠子镇定地转一下，又道：“我今天的妆怎样？”
粉底清透，眼妆简单，唇色亦是娇俏的浅红。唐觐浅浅一瞥，答：“不错，很有朝气。”
上次说不喜欢浓妆，她竟真的换了个妆容——直到这时，唐觐才稍稍相信了她说的“我会改”。只是，他在想自己是不是有必要再度提醒一下这位大小姐，他们之间，无论再怎么该都已经没有可能了？
见他抬起眼帘，犹豫地望向自己这边，罗伊人眼睛隐隐一瞪，先一步堵住他的话：“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无非是拒绝我嘛。这种话以后你不用再说，因为我不会在意。我说要改，要追回你，我说到做到。”
听她这样说，唐觐喉咙里的话只得又咽了下去。他有些疲惫地撇开脸，叹口气，道：“伊人，你真的没必要这样……而且，我现在没心思考虑你的感情，你做什么我都不会看在眼里，没用的，你懂么？”
“……不过是一个私生子，值得你这样？就因为他是个能引起你性趣的oga？”拧起眉，罗伊人话锋一转，突然指到了程潜身上。唐觐身形一顿，呼吸突然间沉缓下来，眼神里温度也降了几分：“我想我早就说明过，我是喜欢他，不仅仅是因为我对他的荷尔蒙有反应。”他抬起眼，看向罗伊人：“刚才那样的话，你最好别再说第二次，否则会令我质疑你的思维与能力。”
“你……！”被他生生噎了一下，罗伊人强咽下不悦，双手抱胸，扭脸偏向一边。唐觐也懒得再与她说话，径直提步向徐书记那边走去。罗伊人兀自气闷了一会儿，想着唐觐不喜欢她脾气暴躁，就努力压抑下烦闷，扭身追了上去。
傍晚回到家，意外地发现到外婆家住了一个多星期的唐喻回来了，这会儿正跟陈叔一起坐在沙发上。见了他，唐觐眼睛不由一亮，刚想说话，却注意到一旁的陈叔脸色犹豫，焦虑不安。他眉头隐隐一皱，忍不住走过去问：“陈叔，怎么了？”
唐喻扭脸看他，嘴里塞着几块薯片口齿不清地说：“爷爷说……身体又不舒服了，叫陈叔去照顾！”
“啊……”唐觐一听，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讳莫如深：“那，陈叔，你去不去呀？”
“……他上次也说身体不好呢。”闷闷地嘀咕一句，陈叔一手捞了边上转悠的小白，也不顾人家抓狂尖叫，抱着就往房间那边去了。唐喻眼里幸灾乐祸的，趴到沙发背上冲陈叔喊：“叔——你就去嘛，别惦记你那初恋了，人家早就忘了你了！你给爷爷一个机会好不好嘛！”
“唐喻，闭嘴——”拧起眉喝止他，唐觐走过去，伸手在他头上呼噜了一把。唐小弟乖乖地抿唇缩作一团，一会儿大眼睛骨碌碌地转起来看他，小心翼翼地问：“哥……你跟程潜，现在怎么样了，他有没有把你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呀？”
“这几天没有再打电话了，估计还是没有吧。”坐在沙发上把领带解开，唐觐叹一口气，喃喃自语似的道：“妈她让我再去查一查，说不定程潜是因为什么苦衷才拒绝我……我叫郑毅去了，估计得过几天才能有回音。”
“这样啊……”讷讷地靠到沙发转角的窝窝里，唐喻盘起长腿，又拖了个抱枕过来搂着：“哥，你说，我去找他说说话，好不好使？”
“刚才进来，我正想跟你说这个事呢。”自家这事儿精弟弟，也就这时候能有些用处。叹息着看向唐喻，唐大少回想起一开始，这厮踢断程潜的腿，完了又把程潜的注意力抢掉……当即忍不住，伸手用力怼了一下他的太阳穴。
此时还有十一天就要过年，超市那边也愈发繁忙。最近要上货的东西多，程潜晚上回到郦家，总感觉腰腿有些酸痛。幸好这段时间补得不错，所以不至于亏空身体，晚上睡觉，感觉还挺踏实的，手脚也热乎。
现在郦予初在学着织毛衣，每天晚上操着几根针和一团毛线打仗。她没耐心，没织几下就要漏针，再不就织错，郦爸爸教得是艰难万分，头疼不已。程潜在一旁默默看着，都觉得自己快要学会了，只不过不好意思开口说他也想试试，于是就继续默默看着，最后把一件毛衣的织法都给记了下来。
晚上睡觉前，两人会趴在电脑前面，看那申城论坛。寻人的帖子挂出去快十天了，留言的人大多是说这照片里的妹子好清新好漂亮，压根儿没注意楼主发的请求。更有甚者，思维发散得没边儿了，开始炮轰愈加发达的整容技术，说现在的人都没以前那般天然好看，一个个跟流水线出来的那样，僵硬又没特色。于是，后来留言的人纷纷歪楼，最后都没法看了。
“……哎。”失落地松开鼠标，程潜弓腰坐在那儿，不想说话。郦予初继续翻看着，一边看一边小声嘀咕：“倒是有几个清醒的，可都没见过你妈妈……这论坛上的人怎么都那么不靠谱啊！就算没见过，也别歪楼啊！”
“这法子……碰运气的成分太大了。要等认识妈妈的人撞到这儿来，不知要何年何月……”垂着脸，程潜消沉地抠着手指头，低声道：“实在不行，我厚一次脸皮，去找程余远好了……好歹能查到妈妈的学校，这样就简单一些。”
“你去找他？确定不会还没见到就被他赶出来？”嫌弃地眯起眼，郦予初的表情非常不赞同：“我说啊，程小潜，你就放心好了。我这人看面相很准的——你有没有发现，我跟你妈妈长得有一点像？你看，都是吊梢眼、长眉毛。我们这长相的人，脾气最大了，气性也足得很，不可能会去做那些丢脸的事。你妈妈怀着你跟程余远搅在一起，一定有什么原因。你别急，慢慢等，总会碰见认识你妈妈的人。”
“那好吧……”蔫蔫地直起身子，程潜站起来，准备回房睡了，郦予初突然又一把抓住他，眼睛瞪得大大地看他：“哎！这两天，那程深没有再来找你了吧？”
“没有了。”无力地笑笑，程潜也有些啼笑皆非：“程深他平时挺冷静的，那天突然发了狂，估计回去后自己都觉得丢脸……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来了。”
“那样最好！”大大地翻一个白眼，郦姑娘终于大发慈悲地松开了他的手：“他再敢来，我咬死他！”
忍俊不禁地勾勾唇，程潜转身刚要走，那祖宗又嚎一声：“去暖被窝！待会儿我过去！”话音刚落，外头客厅里传来郦妈妈的大吼：“郦予初！你给我消停了啊，自己老实睡，别总钻别人被窝，像什么话！”
“我就钻啦怎么着怎么着？他是oga我凭啥不能跟他睡，我就要去爬床！”
“你再嚷嚷信不信我把你织的这破布都拆了？！”
“嘿——你敢拆我的毛衣！”
……
听着她们母女俩吵吵闹闹的声音，程潜啼笑皆非地走进房间里，老老实实地给小姑奶奶暖被窝去了。
说客
如程潜猜测的一样，自上次超市一事过后，程深就陷入了焦灼的懊恼之中。他一向冷漠自傲，却从未料到自己会有那么失控的一面，一时间只要想起程潜就会感到丢脸，恨不得将那晚的记忆尽数抹去。
他脾气本就不好，现下心里暴躁，更是说不出什么好话。程家近日来气氛紧张，因为害怕姜西娜把家里丑事说出去的关系，程余远已经把她禁足一个月了。姜西娜发火了好几次，但程余远一反常态，丝毫不让步，她又转向程深，希望儿子能给自己求情。结果，正好撞在枪口上，被程深狠厉地骂了一通。
程匀进门时，姜西娜正在哭。见了这个继子，她一时间也顾不上骂他白眼狼什么的，跺着脚就嚷嚷开了：“程匀！你回来了就去劝劝你爸，他老把我关着算什么事！我又不是他养的狗！”
听见喊声，程深在二楼顿了一下，随即转身又下来。程匀站在门口，面色平静，也不往里走，只把一串钥匙放在墙边的鞋柜上：“阿姨，我以后估计都不会再来了。你转告我爸，我给远程做了这么多年白工，也抵得上他抚养我花的钱了。他的财产、商铺，我一概不要，就让他当做没我这个儿子吧。”说完，他微微一鞠躬，转身走了。姜西娜听得怔住，好一会儿才急急地站起身：“哎，程匀！你这是干嘛呀……”
程深也赶紧追过去，跑到玄关边换鞋。姜西娜急慌慌地拍他手臂：“你快把你大哥叫回来，远程那么多事等他去处理呢，哪儿能就这么走了！”程深懒得理她，打开门飞快地冲了出去。
以前程匀出行，开的是程家的一辆大众。如今他离了家，什么都没要，刚刚估计是打车过来的。在院子里头追到他，程深急切地拦到他身前，眼底透着些许异样的期盼：“你……要跟程余远断绝关系了？那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程匀有些意外地看着这同父异母的弟弟，态度依旧相当平和：“也算不上断绝关系吧，只不过不打算再耗了，反正，他们也不指望我什么。”
“你这决定，是和程潜有关吗？”在那件事爆出来后，程匀的情绪似乎一直不大稳定，如果……
“也有点儿关系吧。”自嘲地笑着低下头，程匀承认了：“之前，还是阿潜跟我说……实在不行，就脱离这个家。我一开始下不了决心，但见他走了，我也有点儿按捺不住了。”
得到肯定的答案，程深眼中一时精光大盛，好像抓到救命稻草似的：“我知道程潜现在在哪儿，你要去看看他么？”
“你知道——？”诧异地抬眼看他，程匀见他表情古怪，眼神迫切，脑中一下子有些狐疑了。他一直以为这个三弟对程潜没有好感，但他现在的表现好像又十分在乎……联系这两人之间并无血缘的关系，程匀惊愕的拧起眉，有些不大敢相信自己的猜测。程深直直地望着他，嗓音低哑，语气听起来有些烦躁：“他不接受我……忌讳程余远和姜西娜，现在也不愿见我。你要是没事，就去看看他，顺便……松动一下他的态度。”
……顺便？程匀听了，不语，只不过心里浅浅地起了些好笑的情绪。程家的这几个人，说话总是这样理所应当的轻松语气，而他直到最近才听出些不爽。季雪寒说得对，与其继续受他们剥削，不如干脆点儿，尽早抽身去做自己的事。嘴角凉凉地勾起来，程匀淡笑一下，看他一眼，转过身往外走。
“待会儿你发地址给我，我明天去。至于他的态度……我尽量吧。”
最近两天，程潜觉得自己似乎胖了些。
他一米七九，因为瘦，而且腿长，所以显得比实际身高更高一点。以前他的体重……不大记得了，好像是五十□□公斤这样，刚刚称了一下，变成六十三公斤了。
“才八斤肉，这算什么长胖！”盯着体重计上的数字，郦予初不禁恼火地嚷了起来：“每天都跟着我们一起好吃好喝，怎么我胖了十二斤，你才胖八斤！你吃得还比我多一倍呢！”
“那我运动量大嘛……”走下来穿好拖鞋，程潜缩头缩脑地跑回屋里换衣服。郦予初不依不饶地追着进去：“哦，你讽刺我吃了睡睡了吃是不是？！胆子大了哈你，想上天了啊！”扑上去挠他痒痒，程潜一边扣扣子一边四处躲闪：“别闹了别闹了，我还得去上班呢！”
“上班？！”郦予初停下来，眼睛一瞪：“不是说今天休息？怎么下午了又去啊！”
“刚经理打电话来，说货架空了，叫赶紧去，算一天的工钱呢。”穿好了衣服，程潜又戴上帽子围好围巾，脸上笑眯眯的：“就一会儿，回来我给你买个冰淇淋。”
听到说冰淇淋，郦予初这才鼓着眼睛放过他：“……早点回啊。”
“好好好，回来给大小姐做饭吃～”
现在程潜哄人的功力那是突飞猛进，好像一瞬间从以前那个木讷少言的闷头愣子变成了花言巧语的机灵鬼。郦爸爸都说，咱们家这小祖宗可叫你给哄舒服了，哎呀你个程小潜，真是知道疼人。但只有程潜自己才明白，他这是被郦予初给粘熟了——若非她这么主动，自己估计一辈子都达不到这种程度。
如今的生活状态，程潜觉得非常好。有好朋友，有亲和的长辈，而没有太多烦心事。虽然现在他只是打零工，还没有相对稳定的收入，但好歹心里没那么忐忑了……船到桥头自然直自然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到了超市，照例是先换上员工背心，再到仓库搬了货，用拖车拖着去上架。在超市里，他很少跟那些中年员工说话，因为确实说不来，平时都自己做自己的。少了闲聊，动作相对也快很多，倒是件好事。
上货的时候，手脚忙着，脑袋里相对是放空的。每到这种时候，他常常是想些无足轻重的事，比如……今晚吃什么，明天吃什么，需要提前告诉郦叔叔买哪些食材；沉重些的，就想年后应该找个什么工作，下学期如何规划用钱，好攒出大四的学费。脑子里塞着这些事，把某个人的身影挤得小小的，藏在角落里，不愿看他一眼。
想了也没用的，是不是？
自嘲地笑笑，程潜抬起头，把三桶奶粉放到架子上，又准备弯腰再拿几桶时，视线不经意地看到了身前……停着一双脚。那双酷炫的跑鞋，看上去有些眼熟。
抬起头，一个俊美而亲和的alpha站在眼前，正小心翼翼地看他。
“程潜……”对方语调弱弱的，好像很可怜一般。面对他，程潜实在没法摆出那时的冷脸，用那种无情的态度对待他。
“唐喻。”直起身子，程潜望着这可怜巴巴的唐小鱼儿，嘴角轻轻地勾了一下。唐二少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两手插在衣兜里，用力挤着，那么高大个人，愣是拗出了一副小鸡仔的模样：“你，你……可以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吗？”
“这……”没想到他会说出一句这么可怜的话，程潜脸上一囧，一时间有些懊恼。那时候他就是脑袋一热，把跟唐觐有关的人全都拉黑了，后来也不是没后悔过。现在被唐喻这么直接地说出来，程潜简直想找个地缝钻下去。
“不好意思啊，把你拉黑名单了……不过，我、我也是没办法。如果不让你哥死心，再浪费他的精力和时间，那样太不好，所以，就把你们都拉黑了。”偏着头说得支支吾吾的，既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其实是撒谎，同时又不能太伤害他的感情，程潜紧张得额角都要出冷汗了。唐喻站在那儿，可怜巴巴地歪着头，声音依旧那般可怜：“你不喜欢我哥，难道也不喜欢我吗？”
被他问得一噎，程潜尴尬地垂着头，没有答话。唐喻把脑袋又换了个方向歪着，小心翼翼地凑近一点：“我就是想找你玩儿……你这样，我就少一个朋友了。我之前还想着，你以后要嫁进了我们家，我就可以天天跟你踢球……”
“唐喻，”叹息着打断他的话，程潜抬起头望着他，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踢球的话，谁都可以的，你可以找你的队友，并不非得是我。”被家人疼爱着长大的alpha，一直到这个年纪都还能从他的眼角眉梢里找出残留的纯真。虽然不忍，但程潜却不得不戳穿他笨拙的挽留谎言：“你哥跟我说过，你玩性重，喜欢新鲜，交了新朋友，就容易冷落老朋友。所以，我是不是继续当你的朋友，其实也没那么重要，对不对？”
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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