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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2节

    寂寞的爱人ABO 作者:三花酒

    第12节

    “没……没有!”唐喻一听,自然是急吼吼地否认。程潜也不急,淡淡一笑,摇摇头,不紧不慢地继续上货:“……唐喻,我现在是oga,你最怕oga了,不是么?而且我现在还有你哥的标记,以后我跟你出去,别人有可能怀疑你是我的alpha,那样你也不怕?”

    “我……”下意识地犯了难,唐小弟撇开眼拧着眉,心里有些犹豫了。这时,程潜正好上完了货,就抱着纸箱子立在那儿,平静地看着这未满二十的年轻alpha:“我跟你哥是没可能了……以后,你还是不要再来了,没用的。等你哥哥有了新恋人,到时候你再看看,还想不想跟我一起玩。如果想,那咱们就再联系。”

    “那现在呢……?”见他转身要走,唐喻忍不住追了一步,可怜兮兮询问出声。程潜回头望他,脸上笑得很平静:“就这样喽。我这边事情很多,你肯定也有其他朋友的,找他们玩儿去吧。”

    说完,他便摆摆手,抱着箱子转身进了员工通道。

    傍晚五点,在超市忙完了,程潜顺手买了桶冰淇淋拎着回去。如今天冷,也不怕冰淇淋融化,他就慢悠悠地沿着街边走。

    回想下午时候发生的事,程潜心里想着,这唐小鱼儿,一段时间不见,还是这般傻乎乎的……他这次来,估计受了唐觐指使的吧?那人不敢亲自来,是因为自己当时那些话说得太绝情,让他害怕了么?看来,这世家子弟,也不是个个都自信心爆棚的嘛。

    不着边际地胡乱想着,程潜嘴边挂着的虚无缥缈的浅笑,渐渐没了影子。唐觐从来就不是那些自负的富几代,他心思温柔,感情细腻,与程深宋世明那样肆意妄为的人根本不一样。想当初,他连一个吻都不敢深入,就怕自己抗拒反感,平日里的接触也都小心细致,就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一般。跟自己说话时,声音都是轻轻的,好像是在说悄悄话,怕惊扰到任何一丝不确定的情绪。

    越想越恍惚,越想越不由自主,快要走到学校门口时,程潜站在人行道一头,脚步停了下来。他突然觉得自己还是喜欢唐觐的……就算不是喜欢他,也是喜欢那时候的相处。眼中怔怔地看着穿行的车流,程潜傻立在那儿,直到一声呼唤将他惊醒:

    “阿潜——”

    猛地清醒过来,街对面学校门口那儿,程匀穿着休闲的羽绒衣,裹得像个包子似的在冲他招手。

    兄弟

    “我从程家搬出来了。”

    说这句话时,程匀的脑袋缩在羽绒衣帽子里,脸上笑得很开心:“远程也不去了。那天跟程余远借题发挥了一通,来了个顺水推舟。我现在跟外公住,让他指导我复习,准备到年底参加研究生考试。”

    拎着冰淇淋靠在学校大门边上,程潜也缩头缩脑的,嘴角由衷地勾起来,很为他高兴:“那很好啊,反正你也喜欢文史,以后说不定能成为大家。”

    “什么大家,”程匀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就想着,这些年太让外公伤心了。左右是没什么事做,让他教我这些,我们爷孙俩……也能亲近亲近。”

    从那泥泞之中挣脱出来,程匀如今看上去闲适许多,没了以往那言不由衷的模样。往日他跟程深一样,常常是西装打扮,现在穿着休闲羽绒服,看上去倒显得年轻了些。程潜打量他的同时,他也在打量程潜。以前是没怎么注意,现在仔细看,这大男生长得确实不像父亲,也不像记忆中文阿姨的模样。轻叹一口气,程匀垂下头思索一会儿,道:“你妈妈……当年应该是有苦衷的。以前的事情,我稍微记得一些,文阿姨不会是那种人,你心里不要怨她。”

    “我没有怨她,”平静地弯起唇,程潜眼帘一抬,眼神专注地看着他,“大哥,你还记得的那些事情……能跟我说说吗?”

    “说是记得,其实也有些模糊了。”换一个姿势,跟他一样靠在大门的柱子边,程匀想了想,才慢慢道:“那时候我六岁多差不多七岁吧,你妈妈被程余远带回来,真是漂亮得很,又年轻,把姜西娜气得不行,三天两头在家里发脾气。不过文阿姨也不是好惹的,好几次我都见她把姜西娜给呛得死死的。一开始我还有点儿怕她,觉得她厉害,但没想到文阿姨对我很好。我那时候……程家的人都不把我当回事,平时也不怎么搭理,就她会跟我说话逗趣儿,还带我去园子里逛。”

    “那,你知道我妈妈是哪个学校的吗?”虽然不抱希望,可程潜还是忍不住想试试运气。但程匀叹口气,摇了摇头:“这个我不知道,只听家里仆人闲聊时说,似乎是个挺好的学校。啊,那时候你妈妈好像是有男朋友的。程余远应该算得上第三者,他把你妈妈抢了过来,还在私下底得意地说,什么现在的人都喜欢钱,那人又穷又怂,怎么可能栓得住那么漂亮的oga姑娘。”

    听了这话,程潜的瞳孔一下子缩紧了——男朋友?妈妈在程余远之前有个男朋友,那岂不就意味着……那很有可能就是自己的父亲?犹疑地拧起眉,程潜思虑一会儿,突然发觉不管自己如何憎恨程余远,可难以否认,关于自己父母的那些事情,最直接的方式就是去问他。程匀在一旁见他陷入沉思,等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你是……想要找你的爸爸吗?”

    “……这个倒是其次。我是想知道关于我妈妈的事情,想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直起身子,程潜看着他,嘴角弯了一下:“大哥,谢谢你了。过两天我估计会去找一趟程余远,当年的事,想来只有他最清楚。”

    “要我陪你去么?”

    “不用,我自己去就好。”

    两人面对面站着,脸上的神情都那样从容而坚定,与以前的他们完全不同。看着程潜平静的眼神,程匀咧开嘴,由衷地笑了出来:“不过是跟程家脱离关系,咱们怎么都像变了个人似的?真是奇怪。”

    程潜也笑,神情淡然。乐一会儿,程匀又叹口气,道:“虽然咱们没有血缘关系,但只要你愿意,我就还是你大哥。以后有什么麻烦,你跟我说一声,我能解决的,一定会帮你解决,你别嫌弃。”

    “不会。”程潜低声道,“倒是大哥你,今天会来找我,是程深给了地址吧?让你来当说客,你怎么也不帮他说两句好话?”

    “干嘛要帮他,”哂笑一声,程匀耸耸肩,一副不屑的模样,“这么多年,他们把我当苦工一样呼来喝去,我早就受够了。现在都出来了,难道还要被他们指挥?”

    既然他这样表示,程潜也就不再提那几个糟心人了。看看时间,已经差不多六点:“时间不早,我得回同学那儿做饭了。今天就先这样吧,以后有空,咱们再聊。”

    “好。”笑眯眯地摆摆手,程匀转身准备走了。程潜突然想起什么,又大喊一声:“哎,大哥!”

    “嗯?”转过身来,程匀缩着脑袋,那模样更像包子了。

    “你那相亲的对象,现在发展得怎么样啊?”好像是唐觐的秘书来着,现在大哥不在远程,应该有更多时间来经营自己的感情了。

    “……挺好的。”有些腼腆地笑起来,程匀高兴地挥挥胳膊,兄弟俩终于是道别了。

    程匀是高高兴兴地跟这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好好聊了一番,另一头,铩羽而归的唐小弟蔫蔫地回到家里,立即被越妈妈给逮了个正着。

    “怎么样啊,程潜怎么说,态度松动了么?”

    “什么松动啊……”唐喻委屈地瘪嘴,“他说我喜新厌旧,说我有了新朋友就不会想着找他玩儿了,叫我不要再拿这个当借口找他。程潜他,他怎么突然间这么绝情!”如果唐喻只有七八岁,这会儿一准呜呜哭起来了。李越听得皱眉,又想起什么,不禁问:“他是不是……把杨老也拉黑了?!”

    “这个……应该,也拉黑了吧?”一下子也怔住,唐喻眨眨眼,突然有些不敢说话了。李越在一旁抿紧唇,沉缓地呼吸着,表情逐渐不好看起来。这时,正好唐觐回来了。正从玄关换了拖鞋走进来,就见自家妈妈坐在沙发上扭着头看他,脸色黑沉:“唐觐!以后你要是把程潜给追回来了,我一定得好好打他一顿!”

    唐小鱼儿也就算了,黑就黑了,杨老他也敢拉黑!难怪今天老爷子打电话来问,怎么小橙子不接他电话?哎呀好想小橙子,动画片都看完了,想吃水煮肉片了,他放假怎么也不来看看自己?李越听得声噎,一时也不知如何解释,就说那小孩儿估计回家去了,老师你别急啊,我帮你找他!

    ……那混小子,做事有没有轻重,杨老招他惹他啊?!

    刚回来就被劈头盖脸的这么一句,唐觐走过来坐到妈妈身旁,揽住她肩膀,轻声问:“怎么了,还给儿子我抱不平呢?”

    “你算什么,我才懒得管你,我是说杨老师!程潜那臭小子把杨老也给拉黑了,今儿老头子还来问我,怎么小橙子不接他电话,我都不好跟他解释!”气得脸颊通红,李越瞪着眼,好悬给他身上来一巴掌。唐觐脸上一僵,撇眼看看一旁战战兢兢的弟弟,立刻明白这小子在程潜那儿碰冷钉子了。不动声色地思虑一会儿,正想着怎么把自家妈妈哄好,兜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摸出手机,见来电的人是郑毅,他立刻站起身,走到客厅边接了起来。

    “喂,查到什么了?”

    “我和丛简查了好几天,但什么也没查到。程家最近似乎没出什么事,就程家大少跟程余远闹翻了,现在回了外公家。然后……好像姜西娜被程余远软禁了,最近老往外打电话,不过没截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她还经常给宋世明打,可对方一直没有接。”

    “宋世明?姜西娜怎么跟他扯上了关系。”

    “这个不大清楚。不过我稍微查了一下,约莫是在十二月底的时候,他们俩来往还挺密切。”

    “……好,我知道了。”

    挂掉电话,思虑着一回身,就见唐喻和李越都趴到了沙发背上,双眼期待地看着自己。唐觐叹一口气,无奈地笑笑,说:“没查到什么东西,程潜应该……没有苦衷。”

    “所以——就是你太没有魅力,没吸引到他?”

    “……应该是吧。”

    “真是被你气死了!”抓起一旁的抱枕狠狠一摔,李越被气得直翻白眼:“还以为你能在年前把他带回来,结果呢!……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窝囊的儿子!”

    第一次被老妈这样骂,唐觐站在那儿,突然觉得有种解脱的感觉。从小到大他都被人捧着,说他优秀,说他能干,李越和唐闯也一直在把他往唐家接班人的位置上推。每次他消极怠工,他们总说,你别妄自菲薄,你撑得起的,只是潜力还没有被激发出来而已——如今,终于有人说他窝囊,这一刻,唐觐只想苦笑。

    家世、钱财、容貌,这些在生活中能让他尽情开挂的东西,到了感情面前,却通通不管用了。这样的自己——除去了所有外在的自己,无法让程潜喜欢,唐觐已经不知道,他应该再用什么来吸引程潜。

    还有这么几天就要过年,程潜他……要在哪儿过呢?

    远程之行

    临近过年,各大公司都在准备着年会尾牙,唐氏如此,远程也是如此。这两日,超市的工作告一段落,程潜得了空,就在心里准备一番,前去找程余远了。

    以前作为程家二少爷,他从未去过远程所在的大厦;现在查明血缘被扫地出门,却要到这儿来求取自己亲生父母的消息。心里苦笑着,程潜缓步走进大厦里,踱到前台跟前。前台的beta姑娘长得漂亮,见来人打扮普通,好像还是个学生,态度不禁轻慢起来:“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我来找远程的总裁程余远,麻烦你跟他说一声,就说程潜找他。”程潜也懒得跟她客气,直接冷淡地这么抛了一句。对方听他姓程,又瞅瞅他脸上那块疤,这时才反应过来,程家有个脸上带疤的二少爷。那姑娘面色一僵,眼珠子飞快地转一圈,随即殷勤地露出个笑容,恭敬地站起身引着他往电梯厅走:“原来是程二公子,那就不用通报了,来,走这边。”

    听她这样说,那显然是程余远还没将那些事公诸于众,不过程潜也没打算戳破——他还担心程余远不让他见呢,这样倒正好了。

    远程的总部在大厦的中间部分,16f到28f都是远程的,而总裁室位于二十八层。下了电梯,程潜跟着指示往左手边的大厅走。一路上碰见几个人,都略显疑惑地看他,但看清他左脸上的伤痕后又了然地撇开。大厅一侧有条通廊,往那边走,就看见了总裁室,被掩映在室内小花园后头,显得颇有几分情调。

    办公室大门开着,里头走出来一个oga女秘书,三十岁这样,脸色有些不好。见了他,双眼迅速地打量一下,才道:“你是……程二少?是来找程总的吧,我先通报一声。”没等程潜回答,她就自顾自地转身又进去了:“程总,你家二公子找你。”

    “二公子?”程余远在里面发出一声狐疑的低语,随即,他抬起头,与程潜的视线隔着七八米的距离接触到了一起。

    ……那瞬间,周围的气氛好像冷了下来。

    沉默地挥挥手让秘书出去,程余远沉着脸从桌前站起身,慢慢地踱到了茶几面前。程潜面色平静地走进来,关上门,到他面前坐下——一直到这时,程余远才把视线抽回去,冷淡地抬起一点下巴,讥讽地道:“怎么,是发觉自己还不起钱,所以来求我了?”

    “钱我会还的,就算卖肾卖心也会还给你,你不用担心。”身板坐得直直的,程潜看着他这轻慢的模样,一时竟不觉得恼,反而感觉可笑:“……我今天来,只是想问你一些事情,还希望你能告诉我。”

    “你有什么事可问的?”略显不耐烦地皱起眉,程余远往后一靠,搭起了二郎腿。程潜沉沉地缓一口气,身子也向后靠上沙发,字句缓慢而清晰:“听说当年你是把我妈妈从她男朋友手里抢过来的,那么,那个人应该就是我的亲生父亲了。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他的名字,这样,也许我还能从他那儿要点抚养费来赔偿你。”

    本以为程余远听了这话会大发雷霆,或者冷笑,但没想到,他却一瞬间变了脸色,表情变得……有些难以言喻。程潜一直盯着他,所以清晰地捕捉到了这个过程——程余远好像听到什么可怕的事情一般,面色刷白,眼底亦透出了惶恐。他僵硬地抿了抿唇,二郎腿缓慢地放下来,腰背也缓缓挺直,做出了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模样:“我怎么知道他的名字,你妈她见钱眼开,一看我有钱,就马上把那人甩了,我都不清楚她那男朋友长什么样!你来问我做什么!”

    他这表现,明明是清楚的很……或许还用了什么不干净的手段也不一定!程潜想得恼火,火气直冲上头,一时间脸颊都热了起来:“——你说你不知道?”

    “我当然不知道!”大声吼着,程余远像掩饰自己的心虚似的,眼睛也凶狠地瞪大,自以为震慑地瞪过去。见他如此嚣张,程潜强咽下火气,低下头,沉沉地缓了一会儿呼吸。他心想,这时候肯定是没法问出来关于自己父亲的事了,于是牙关一咬,改问另一件事:“那你总该知道我妈妈是哪个学校的吧,那时候她还是学生,别跟我说你连她就读的大学也不清楚!”

    “我……我早就忘了!一个三流大学,我那儿记得那么清楚……说不准早就关门大吉了!”硬着头皮强辩几句,程余远焦灼地猛站起身,扬头向外大喊:“张秘书,这没什么事了,你进来送客!”

    “就算那学校关门了,也得有个名字吧!校址在哪个地方你总该记得,你告诉我,我自己去查!”忍不住也跟着站起身来,程潜上前两步逼问,却被程余远用力挥开:“就说了我不知道,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那个贱人,害我变成现在这样……她活该!你也活该!你们母子俩都是贱人,都给我滚!”失控地大吼着,程余远恼恨地操起一旁的保温杯狠狠地泼过去,温热的茶水登时浇了程潜一脸。

    “你敢动他!”几乎同时,门外抢进一个人来,后头还跟着手足无措的张秘书。程潜被稍稍烫了一下,伸手将水一抹开,扭头望去,就看见程深黑着脸,已经冲到了身边。他单手将程潜一把揽进怀里,双眼像看着什么仇人似的狠瞪着程余远:“他们是贱人,你是什么?要不是你,他们一家三口好好的,会变成现在这样?!”

    “你……!”没想到他会闯进来,程余远一时张口结舌,松弛的面颊涨得通红:“那,那也是因为她受不住诱惑!还有,你闯进来干什么,冲我大呼小叫的……你还记不记得我是你爸!”

    懒得再与他多纠缠,程深冷笑一声:“哼,我倒希望你不是我爸!”说完,他便转过身,拖着程潜大步走了出去。

    进到电梯里,程深立即扳过程潜的身子,伸手去摸他的脸:“烫伤没有……”

    “谢谢关心。”疏离地后退一步,拂开他的手,程潜低垂着眼帘,表情平静而僵硬。程深脸上也是一僵,随即抿紧了唇,克制地转过身,面对着电梯出口。冰冷的电梯内壁映出两个人并排站立的身影,一个西装端整,一个打扮平庸,看着天差地别,怪异得紧。电梯里横亘着压抑的沉默,程潜还没从刚才的愤怒情绪里脱身出来,自然不想说话。程深则是心神不宁的,想着该如何打破他们二人今日来的僵局。

    “……刚才的话,我都听见了。”轻咳一声,他绷直腰背,微仰起下巴,语气尽量平淡,可心中却难以遏制住焦虑不安的情绪:“原来程余远是个第三者,那个……你现在,是想弄清楚你父亲是谁吧。”

    程潜垂着眼站在一旁,闷闷地应一声:“嗯。”

    “……嗯。”不知所谓地也嗯一声,程深双手插在兜里,眼看着电梯到十五楼了,心中忍不住急切起来,懒得再细想,就道:“要不这样,我帮你查清楚这件事……但是,你要答应我,以后……”

    耳中听着他这样说,程潜本就心烦意乱,胸膛中还横着刚才程余远点的火,当即忍不住低吼着打断了他的话:“程深,你脑子是不是有毛病?!”

    被他吼得诧异,程深先是一顿,随即也有些羞恼。他咬一下后槽牙,刚要反问,程潜后续的怒火便接踵而至:“……你妈养你这二十二年究竟教了你什么?你的思维方式就不能正常一点么?上次帮了我,就要把我当禁脔,这次帮我,你想要什么回报?!”

    “……你究竟是喜欢我还是恨我,我真的不懂了!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自以为是的人?你想要我服从你,我就得服从你吗?你帮了我,我就得无条件答应你的要求吗?你是不是不懂喜欢一个人应该怎样做?”这些话程潜早就想说了,无奈憋到今日才找到个契机爆发。在他看来,程深的所作所为莫名其妙得很,简直不可理喻。在某些方面,他简直就像个幼儿园小孩儿一般,既蛮横又幼稚。

    程深被他骂得面颊铁青、目眦欲裂,看上去被气得不轻。然而程潜此时也在气头上,遏制不住地想要教训一番这自大又愚蠢的幼稚鬼:“你之前问我唐觐到底有哪里好,我就告诉你,他比你正常得多了!他知道喜欢别人应该怎么做,他知道一步步来,该关心就关心,该讨好就讨好,可是你呢!你凭什么觉得我一定会答应跟你在一起,这二十二年间,我们说过的话有没有超过五十句,有没有?!”

    话音落下,电梯“叮”的一声,到了一楼。死寂之中,电梯门缓缓打开,外头等待的人猛一看见剑拔弩张对峙的这两人,都是吓了一跳。程潜沉沉地呼吸着,双眼用力盯着他,嘴唇绷得很紧,程深亦是。两人僵持几秒,最后,在外面人群的低声议论之中,程潜沉默地转身走了出去。

    莫名其妙的程余远,不可理喻的程深……程家的一切都好像中了蛊似的,扭曲分裂得令人愤怒!想到程余远刚才那惊慌的表情,以及程深死性不改的话语,程潜就气得全身发抖。早知如此,今天他就不心存侥幸地跑来这儿了……被恶心一回不说,还没得到任何信息,实在不值当!

    不过,也不能说什么信息都没得到——抬头望向车水马龙的街道,程潜紧抿着唇,微微眯起了眼睛——至少,他现在可以肯定,程余远当年绝对做了亏心事!

    忍不住开始想究竟要从哪里入手追查当年的事,程潜闷着脑袋,一路走到了申城城中心的购物广场那边。他拧眉苦想着,不经意间一抬头,才发现自己到了这儿。看见商场综合体外头那些巨幅时装广告,程潜才突然想起,自己在超市打工的钱已经结算下来,他昨晚还寻摸着买件大衣给郦予初当做这段时间他们照顾自己的谢礼!正好走到了这儿,程潜也不想那件事了,摸着兜里的钱包就往商场里走。

    在超市打工赚的钱不多,也就一千二。他在那些个品牌店里兜兜转转,好不容易才选中一件价格不超预算的深棕色羊毛大衣。郦予初长得漂亮,身材也好,只要衣服不是太丑,穿着总还过得去……希望她能满意吧。

    下午时分,程潜拎着衣服,又买了晚上的菜,这才回了郦家。看见他把那衣服拿出来递给自己,郦予初横在沙发上,先是怔忪地瞪了他几秒,随即一骨碌爬起来,猛地抢过衣服就去看价格吊牌。结果没找到,抬头望程潜,那厮弯着唇笑眯眯的:“……我把吊牌扔掉了。”

    “你……你个败家子!”忍不住一巴掌呼到他肩膀上,郦予初气得是七窍生烟:“你钱多啊,给我买衣服干什么!我就算缺大衣也轮不到你帮我买啊,还把吊牌剪了,你出息了是不是!”

    程潜被打得颇疼,只得伸手抓住她手腕,低声讨饶:“好啦好啦,买都买了,你就穿嘛,当我送你的过年礼物了。”

    “过年……过个屁年,气死我了你!”把手抽回来忿忿地坐下,郦予初嘟着嘴,兀自气闷。一会儿翻起眼睛来看他,气鼓鼓地问:“你!……过年打算怎么办啊。”

    他如今没了家,过年也不知道往哪儿去……程潜自然也是想过的,自己对于郦家而言是外人,这种节日,也不好赖在人家家里。想了想,他笑笑,说:“正好赚了点儿小钱,我就到申城周边走走吧,旅游过年,也挺时髦的不是?”

    “时髦你个鬼!”又是一巴掌甩过去,郦予初的脸都气红了:“我就等着听你这些借口呢,花样挺多啊你!告诉你,我已经跟爸妈说好了,今年带着你一起过,我回老家,你也得跟着回!别想跑……听见没有!”

    看着小姑娘这喊得拼尽全力的模样,程潜立在她跟前,吸吸鼻子,眼底一下子有些热:“你干嘛啊……”

    “我那天把你拖回来就想好了,怎么的也得把你忽悠上我家的户口本……现在户口本上不了,我认个哥哥不行吗?!你现在这样,没钱用,又没地方住,我怎么可能丢着你不管?你想得美呢你!”吼着吼着,郦予初也湿了眼睛。她不禁扑上去一把抱住程潜,用力咬着嘴唇,让自己不要呜咽出来……虽然知道,怀中这个人不可能永远独身,唐觐和程深都还记挂着他,到了某天,他们肯定要来把他抢去……但她仍然忍不住,想要再把程潜留久一点,拦着他,拖着他,再为自己争取一点朝夕相处的时间。

    这个寂寞而温柔的人……如果不能成为他的伴侣,至少也要成为他最信赖的人。

    意外之客

    以往过年,唐家老爷子会从瑞士回国,在唐家大宅跟小辈们一起过,今年也是如此。年二十七那天,唐喻唐觐被勒令去飞机场接爷爷,本来喊陈叔也去,结果那位大叔居然老脸一红,说不去。唐喻一路笑到车上,还跟妈妈发短信:陈叔为啥脸红呀?

    不一会儿,尹慧文短信回过来:昨天你爷爷给他发信息,说想他了,他不就脸红呗。

    “啧啧啧,”望着这回复,唐小鱼儿靠在后座上不禁啧嘴,“哥,你说陈叔他干啥不跟我们爷爷在一起?爷爷都追他两三年了。”

    “差了个辈儿,抹不开面子吧。”淡定地开着车,唐觐细想一下,陈叔好像比自家老爸还要小个两岁的。这样算起来,比爷爷小了近三十岁……虽说真爱可以跨越年龄,但乍一想到那个数字,还是不禁有些瞠目结舌。

    不过,估计还是有另外一个原因——当年陈叔一出狱,想着的就是找他初恋女友。虽然后来听熟人说他刚进监狱,那姑娘就跟别人在一起了,大家都说那人怎么这么薄情,可陈叔就是对她念念不忘、耿耿于怀。

    而说起他和唐老爷子……这两人也是挺有故事。当初陈叔刚来唐家做管事,唐老爷子听说他有前科,罪名还不大好听,心中很是不满过一阵子。虽然他嘴上没说,但那段时间跟俩儿子打电话,语气总有些冷冰冰的。一开始唐闯唐慎没想到这茬,就悄悄地问妈妈。唐奶奶说,他死脑经,觉得你们招了个坏人进家门呢!一直到后来,他回申城过了一次年,了解陈叔的品性之后,心中的不悦这才消散干净。

    后来过了几年,唐家奶奶过世,唐老爷子一人独居瑞士,身旁只有几个佣人伺候着。三年前,老爷子下楼不慎摔断了腿,就是陈叔去瑞士照顾的。那段时间里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从那之后,两人就慢慢开始你追我躲起来了。

    “其实我觉得咱们爷爷还挺帅的,看着也年轻,跟陈叔站在一起……嗯,应该蛮相配。”到了机场,唐喻跟哥哥一边往航站楼走一边摇头晃脑地嘀咕。唐觐瞥他一眼,低声笑:“你意思是说,陈叔看着显老?”

    “哎我可没说这话啊!”收起手机,唐喻得意地哼哼两声,垫着脚往出口处张望。不多时,一个年轻的beta小伙子推着个大箱子,并排着个气势慑人的老爷子走过来,脸上笑眯眯的:“大少爷,二少爷!”

    “贺晋,辛苦你了。”拍拍那小伙子的肩膀,唐觐笑着走到老爷子身前,乖乖地一点头:“爷爷,坐这么久飞机,累了吗?”

    唐老爷子理着个老绅士头,表情严肃,身板挺直:“嗯,还好。”说着,脸庞扭过来,眉头蹙着望向自家大孙子:“……陈博平呢?”

    “啊,他啊……”咋舌地挑挑眉,唐觐刚想着该怎么说,一旁唐喻就探头探脑地钻过来了:“爷爷,陈叔他脸红呢,不好意思来!你快跟我们回去吧,回去就能看见他啦!”

    听了小孙子这话,唐老爷子的脸上总算露出一丝笑意,矜持地点点头,跟着他们走了出去。

    老爷子一回来,唐家素来平静松弛的日子瞬间紧了起来,该买年货的买年货,该装饰家里的装饰家里。老爷子传统,窗花对联什么的一个个盯着,一个都不能少。正好,公司也放年假了,只要老爷子觉得哪儿不满意,立即一个电话打给儿子孙子,让他们赶紧改正补救。

    这不,昨天觉得那对联不满意,老爷子说,这对联,还得xx大学谢教授写的好,我给他打电话。阿觐,你明儿去拿,顺便给人家问个好,联络联络感情。于是一大早的,唐觐就开车去了。申城的年关似乎总要下雪,外头现在白茫茫的一片,行人们都神色匆匆。从家里那闹哄哄的氛围中脱身出来,唐觐不紧不慢地开着车,总算有足够的余裕在心里慢慢念起程潜。

    这么冷的天气,他还在超市打工吗?后天就年三十,他住在郦家,也不知道要怎么过这个年。

    前几天第二次被现实打击,唐觐已经不那么失魂落魄,只不过依旧有些丧气。而之前忙尾牙,现在忙过年,一直到昨晚上回房睡觉,看见床头上那三瓶黄澄澄的桂花酱,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跟程潜已经一个多月没见面了。

    前方红灯,唐觐把车停下,怔怔地看着窗外。灯牌显示还有五十七秒,他眼珠子缓缓移动一下,随即做出决定,掏出手机给郦予初打了个电话。

    那姑娘估计不会有好语气吧,但还是得向她确认一下程潜对过年有什么打算……过了几秒,电话接通,郦予初那声音刮辣辣的,果然无甚好气,唐觐只当她是发小孩儿脾性。礼貌而恭敬地发问之后,得到她要把程潜捆到老家去过年的答案,唐大少松口气,说一声“谢谢”,随即挂了电话。

    ……有这么关心他的朋友,程潜现在,估计也不会再想起自己了吧。

    大年三十,照例是全家人上阵,做了年夜饭之后围在一起吃,李越还把杨老给接了过来。客厅里电视放得大声,里头春节晚会的声音热热闹闹的,杨老听得高兴,一边吃饭一边跟着那曲子惬意地哼哼。唐老爷子跟他也是熟识了,见他依旧像个老小孩儿一样,坚毅的面颊上不禁露出一丝微笑。

    负责做饭打扫的敏姨吴妈都是有家的,昨天就回去了。傍晚时做菜,两个不会做饭的儿媳带着几个厨艺半桶水的爷们儿一通捣鼓,好歹出来了这么一桌——其中最有卖相的是陈博平做的韭菜馅儿饺子,其他的……算得上能吃吧。

    抬眼看看,面前,自己的儿子儿媳孙子都乖乖地夹菜吃饭,陈博平坐在最远端,埋着头也在慢慢吃。唐老爷子望着他,浓眉隐隐蹙起,久久地凝视好长时间……最后无声地叹一口气,埋头夹起一筷子“梅菜扣肉”塞进嘴里。

    吃着吃着,好听的曲子结束了。杨老啧啧两声,停下摇晃,对着这一桌子饭菜挑剔地道:“哎呀,年年的饭菜都这么不好吃,以后你们就别叫我来啦!你看看,这个鱼,带着腥味儿,这个鸡,里头还露着血丝呢!哎,手艺这么差,要是小橙子在就好了……”

    听到他最后那句嘀咕,唐老爷子眉毛一动,忍不住问:“小橙子是谁?”

    饭厅里瞬间沉默下来,几乎所有人的筷子都停了,就杨老还在挑挑拣拣地继续吃:“小橙子是我的一个小朋友,以前老给我做好吃的。不过最近好像回家了,很忙,不怎么理我。”

    “嗯。”不在意地点点头,唐老爷子往两侧一看,见他们几个都没了动静,不禁道:“怎么,你们都吃饱了?”

    “呃,没有……”掩饰地答一声,李越笑笑,暗暗地左右瞪两眼,那几人才反应过来,埋头继续吃。唐老爷子蹙着眉,感觉蹊跷,但又猜不到是怎么回事,便也只得疑惑地低下头,慢腾腾地夹那唯一比较美味的饺子。

    吃过年夜饭,一家人就一起坐在客厅里头,一边看电视一边聊天。虽然心里记挂着陈博平,但唐老爷子也惦记大孙子的感□□。这次回来,见他好像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平时也没显露出有恋人的样子,此时就忍不住又开始念叨了:“阿觐,你一个人晃着都快三年了,怎么还不谈个恋爱?”

    “呃……”支吾地拖了个音,唐觐半僵着身子,慢腾腾地道:“没遇到合适的嘛。感情这回事,也不是说有就能马上有的。”

    “那你也紧着些。”说罢,沉吟一会儿,唐老爷子转脸又问唐喻:“小喻啊,你呢,你碰见喜欢的人没有啊?”

    “啊,我?”没料到自己也会被波及,唐喻张口结舌的,眼神诡异地有点儿虚:“我,我还小呢,都没满二十……爷爷,你急我干什么呀?”

    “没满二十怎么了,想当年你大伯,人家十六岁可就定下了。”

    “那不是我大伯人品好嘛!”唐喻哭笑不得的,苦着脸往妈妈身后躲,不想再受波及。见状,李越也只得迎上去堵枪眼:“爸,孩子们心里都有分寸,你别急嘛。阿觐之前在公司里忙得很,哪有时间想这回事?你也知道,他担子重,你让他缓一缓,事情一桩一桩地解决,好不好?”

    “……嗯。”唐老爷子最听大儿媳哄,这会儿沉思半晌,还是决定结束这个话题了。唐觐在一边无奈地坐着,正准备问爷爷,明后天往哪儿去看望老友,突然间,玄关那儿,花园铁门的通讯器响了起来。

    唐喻跳起来跑过去看,好奇的表情在瞅见小屏幕上的人影后一瞬间怔住了。

    “小喻,这会儿是谁来呀?”尹慧文在里头问。

    “那个……”尴尬地歪出个脑袋望着客厅里的众人,唐喻扯扯嘴角,脸上露出个干笑:“是罗五明和罗伊人。”

    新年

    年三十晚上去别人家里拜访,不是不懂事,就是关系太好——如今,唐家与罗家已非后者,那就只能是前者。

    虽然有些无语,但当罗五明和罗伊人走进客厅时,唐慎他们还是站起身来,象征性地迎接了一下。唐老爷子岿然不动地坐在沙发上,静静地望着来人,脸上神色很有点儿微妙。罗五明提着礼品笑眯眯地走进来,先跟当家的兄弟俩握了手,再殷切地走到老爷子面前,弓着腰跟他问好:“唐叔叔,好久不见啊,您身体还是这么硬朗,看着比以前都精神!”

    老子说完,女儿又接上:“唐爷爷,您还记得我不?”

    望着这差点儿成了自己孙媳妇的漂亮小姑娘,唐老爷子脸上总算露出一个若有若无的笑容,微微地点了点头:“记得,伊人嘛。你们爷儿俩怎么今天有空来?”

    “想着过年您肯定会回来,好久没见了,这就赶着来了呗。”乖巧地在老爷子身旁坐下,罗伊人笑得甜美,让人几乎无法相信她是原来那个脾气有些任性暴躁的大小姐。唐觐在茶几边上立着,双手插在兜里,脸上有些不自然。唐老爷子淡淡地看他一眼,转头不紧不慢地跟罗伊人继续搭话:“嗯,两年没见,你倒是乖了不少,看着好像还漂亮了点儿,是不是?”

    不得不说,唐家人的审美基本上都是相似的,都不喜欢大浓妆。现在罗伊人都化那种少女感强的妆,看上去就比实际年龄小一些。得了老爷子的夸奖,罗伊人低头笑一下,有点儿不好意思似的:“也就这样,爷爷你别夸我啦。”

    见他俩相谈甚欢,罗五明从进门起就悬起来的心总算放下了一些。不过……转头看看唐觐的表情,罗市长还是决定先避避他的情绪,转而笑眯眯地跟唐闯交谈了起来。

    “哥……”看着眼前这诡异的“其乐融融”场景,唐喻战战兢兢地摸到哥哥身后,小声地嘀咕:“这是个什么架势啊,今儿大年夜呢,你们又不是恋人了,她怎么还来呀……”

    那几年在一起时,罗家父女曾到唐家来过过两次年夜。那两次吧……其实气氛还是有点儿不自然的,好好的亲人和乐的日子,生生变成了会客宴。不过那时唐家人想着这姑娘往后就要进家门了,也就没觉得多怪异。然而现在两人分手将近三年,这父女二人招呼不打一声的又杀了来,唐小弟就懵了,唐大少就黑脸了。

    罗伊人此行打的什么心思,唐觐还能不知道吗?她清楚老爷子着急自己的终身大事,加上之前爷爷确实挺中意她,现在就大摇大摆地在这种时候登门拜访。看着她坐在老爷子身侧有说有笑的那模样,唐觐心里烦躁,但碍于礼仪,又只得在一旁听着。不一会儿,老爷子扭过头沉声喊他:“阿觐啊,伊人说她现在跟你一起盯着制药厂的事,经常见面,是不是啊?”

    “嗯。”不咸不淡地点头应一声,唐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没有过多的反应。见他这样,唐老爷子也就知道了孙子的意思,但还是和蔼地继续跟罗伊人交谈,礼貌地招待好客人。

    东拉西扯地聊了一个多小时,时间快十一点了,这父女俩总算站起身,心满意足地告辞。一家人除去唐老爷子和陈叔,其他的都穿上羽绒衣,把他们送到了花园门口。临上车时,罗伊人调整着自己浅青色的羊毛围巾,聘聘婷婷扭身望唐觐:“唐觐!年后你准备几号上班呀?”

    心中沉一口气,唐觐提高音量,平淡地答:“初五。”

    “好,制药厂那边有几条新规,我那天去找你谈。”笑眯眯地坐进车里,罗伊人从窗户那儿看着他们,乖巧地摆摆手,终于是回去了。一家人在寒风里缩着,你看我我看你,都是叹一声气,转过头闷闷地往回走。

    回到屋里,唐老爷子依旧正坐在沙发上,表情严肃地盯着电视屏幕。见他们回来,就沉沉开口道:“阿觐,你坐过来。”

    唐觐老老实实地坐过去,老爷子扭头望他一会儿,说:“伊人看着……对你还有心思,你现在,是不是不喜欢她了?”

    面对这个问题,唐觐自然是不想遮遮掩掩,干脆利落地就承认了:“嗯。”

    唐老爷子眼神一顿,视线敛回去沉吟一会儿,慢吞吞地又问:“爷爷虽然不知道,当年你们为什么分手……但在我看来,你们还挺合适的。刚刚伊人也说,以前她脾气不好,不够体贴,现在成熟一些,已经懂得关心人了。如果你还没有意中人,不妨再跟她试试,续个前缘……”

    “爷爷,”平静地打断老人家的话,唐觐声音沉沉的,“不巧,我有意中人,所以不能考虑她了。”

    “你有意中人了?……是谁?”惊诧地拧眉看向他,老爷子心里颇疑惑,想着前天不还说没有的么?而面对爷爷的发问,唐觐垂着眼眸,心情似乎有些不好,也没有回话。沉默一会儿,他郁郁地撇开脸,一语不发地站起身往楼上走。唐老爷子坐在那儿,拧眉看着他的背影,没觉得太生气,只有些隐隐的担心。

    ……如果是普通顺利的喜欢,那阿觐他,也不会是这个反应了。

    比起寒冷的申城市区,县镇下头的乡里,过年的气氛更为浓烈。郦予初的奶奶家在乡下,过年时候热闹得要命。年三十晚上,大家都开着大门,一边吃年夜饭一边招呼从门前走过的乡里人。吃过饭后,小孩子们拿着烟花小鞭炮嘻嘻哈哈地燃放,大人们则围着火盆一边聊天一边吃瓜子。随着夜幕的降临,一朵朵炫目的烟花在高阔的夜空中炸开,冷冽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火硝气,闻起来十分有年味儿。

    经过一个多月的调理,程潜现在的身体状况已经恢复了,甚至比以前还要好上许多。郦予初拖着他在屋子外头拿着烟花跟那些小孩儿疯闹,玩了两个多小时,过去摸他的手掌,都还是热乎乎的,差点儿还出了汗。郦奶奶在屋子里探着脑袋看他们,忍不住咧着嘴笑,说小初带来的这孩子,看着蛮害羞,疯起来倒是有模有样的。

    在奶奶家住了两夜,初二一大早,程潜又被郦予初拖着去走亲戚。农村人重血脉亲情,但凡住得不远的、能叫得上名字的亲戚,年后都得去走一走。程潜自然是不认识人,就乖乖地跟着郦予初,她叫表叔舅妈,他就也跟着傻傻地叫。一开始,别人还以为他是郦予初男朋友,后来仔细一闻,才明白这男孩子也是个oga。

    “小初,你这是给你爸妈找了个干儿子呢还是干啥?”一伙人都笑她,郦予初就叉着腰嚷嚷:“那可不!这我哥,你们谁笑话我他就揍谁!”程潜听着可乐,见她鼻头泛红,又把她拽回来,纸巾捂上去给她擦鼻水。郦予初得意地哼哼一下,把纸巾一把抓过来,豪放地擤出了声儿。

    从乡下回来已经是年初五。在郦家跟郦予初窝了一天,第二天初七,程潜摸摸自己日益消减的钱包,默默地翻开报纸的招工版,趴在小茶几上看了起来。这天,郦予初跟王静约好出去玩儿了,说外头商场都开门营业啦,她要去买几身新衣服。约莫下午五点多,这姑娘回来了,大呼小叫地拎着好几个纸袋,一把扑到程潜身上去:“程潜程潜程小潜!你看中哪个工作没,没看中的话我今儿见到个不错的,你要不要试试!”

    程潜被她扑得趴在桌上,艰难地答:“你……你先跟我说说。”

    “就我们经常去吃的那家饭馆,在大学城边上那个!他家要招厨房小工好像,说做得好有两千多一个月呢!你厨艺这么好,当个小工不在话下,我觉得挺不错的!”郦予初双眼闪闪发光,一脸殷切地趴在他肩膀上。程潜撑着身子吃力地背着她直起来,想了想,道:“就是那家……菜上得又快又好的,吴记?”

    “对对对就是那家!”

    想起那家饭馆,程潜眼神一动,有些动心了。倒不是对自己的手艺有多自信,而是……吴记的菜确实做得好,别有一番风味,他寻摸着,自己去当厨房小工,是不是能偷学一两手回来?而且那饭店就在大学城边上,不远,离十七中和学校都近,要长久做也是可以的……思虑了一会儿,程潜把手一握,凝神道:“好,我去看看。”

    “啊?”这会儿郦予初傻眼了:“现在就去啊?”

    “呃……”看看时间,快要做晚饭了,程潜挠挠头,“那还是明天再去吧,我先去做饭。”

    见他站起身灰溜溜地往厨房走,郦予初眯起眼认真思索了一下,随即在茶几上狠拍一巴掌,一脚踏上沙发,豪气万丈地喊:“算了,别做饭了!咱们到吴记吃去,顺便问他招工的事!”

    “那,你爸妈呢?”叔叔阿姨出门甜蜜去了,可晚上应该还是要回来吃饭的吧?

    “管他们那么多,说不定他俩在哪个高档餐厅浪漫呢?你就别瞎操心了!”说着,郦予初一把抓过钱包和钥匙,风风火火地拖着程潜出了门。

    老本行

    说起来,这吴记餐馆开的位置好,一来在大学城边上,非假期时生意火爆;二来不远处就是申城最繁华的商业中心,什么写字楼啊知名公司啊,这些个高级打工仔们没几天假期可放,这不,才大年初七,一个个就回来上班了。

    郦予初拖着程潜去到吴记,此时正是饭点,二人点了两个菜吃。上菜的速度依旧很快,刚坐下聊了不到二十分钟,饭菜就上好了。程潜一边吃一边打量着这饭馆,装修简单干净,店里头亦非常整洁。透过操作间的玻璃窗,可以看见三个师傅在里头热汗淋漓地抛锅做菜,一刻不停。柜台那儿,一个干练的中年女性oga正给人结账,动作亦是干净利落。

    吃过饭,程潜上前去问那老板娘,是不是要招工。老板娘抬头见他是个oga,眼神便有些犹豫。这时候还是郦予初上来,说老板娘,你别闹性别歧视这一套嘛,技术好不好,还得上了手才知道呀?所幸那老板娘也是个明白事儿的,点点头,就带他们进操作间去了。

    操作间里温度比外头高,进去没一会儿就热了。那三个大师傅里有个长得端正坚毅的,估计就是这餐馆的主人吴师傅。对方是个颇为高大的alpha,见他清清瘦瘦的一个oga,不禁也有些怀疑:“你能干活儿?”

    程潜笑笑,倒没觉得恼:“当了十多年beta,活儿还是会干一点的。”

    那吴师傅一顿,又上下打量他一番,随即给了个土豆让他切。吴记是个家常菜馆,对于刀工火候的要求自然不会像大饭店那样严,但好歹得过得去。程潜做菜没有六年也有五年了,切个土豆不在话下,不一会儿,就把土豆丝切好了给他看。吴师傅沉缓地点点头,抬眼见他神情平静沉稳,觉得这小伙子性子也可以,就说:“你要做的话,早上八点就得来,晚上□□点才能走。如果没问题,那我就用你。”

    “这……”想到之后要上课,程潜犹豫一下,低声道:“现在放假,这个时间倒是没问题。不过二月底学校要开学了,到那时候时间就没这么充裕……”

    “你还是个学生啊!”吴师傅有些吃惊,脸上一下子大失所望:“那就不行了,我们总不能找个兼职工啊!”

    “哎呀师傅!”这时郦予初又开腔了:“兼职工就兼职工嘛,你们先用着呗?这离开学不还有大半个月嘛。再说了,咱们这位小哥不止能打下手,手艺还不错呢。要是哪天哪个师傅有事,你还能叫他顶上。”

    “……你还会炒菜?”吴师傅显然没有被说动,眼神依旧有些怀疑。这时候正好有菜单进来,里头有一道炸藕圆子。吴师傅一看,眉头就拧起来了:“莫新今儿没来,这藕圆子你们谁做?”

    那两位师傅都不耐烦地摇头,其中一个还嚷嚷:“那菜麻烦得很,谁愿做?吴哥啊,你什么时候教训教训他,见天儿地翘班,咱们馆子里这道菜都快废了!”

    程潜立在一旁看着,心中犹豫一下,大着胆子开口道:“要不让我试试吧,这道菜我做得挺好的。”

    “你?”吴师傅拧着眉头看他一眼,又看看菜单上要的菜挺多,即使这道做废了也能补救,便点点头,准了:“行,你做着我看看。那边有个灶台,藕在流理台下边。”

    得到准许,程潜不敢怠慢,脱了羽绒服外套,挽起袖子就开始做了。郦予初抱着他的衣服走出去,在柜台边隔着玻璃窗户看他。刚好老板娘没事,就凑在她后头,小声地问:“哎,小妹妹,这男生……怎么要来打工呀?不还是学生嘛,再说了,他家alpha不管呀?”

    “哎,这事儿我都不想说了。”感觉这姐姐是个心肠软的,郦予初脑子里一转,开始编起故事来:“姐,你说这oga真就是吃亏一点儿啊。他们那些当alpha的,情浓的时候就甜言蜜语,对人千般好,一旦不喜欢了,管你是被标记了还是怎么样,照样甩,一点儿情谊都不讲。我这傻哥哥,为了那alpha跟爸妈都决裂了,结果他可好,拍拍屁股走人了,我哥没钱,不就只能出来打工了呗。”

    “这样啊?哎,这种alpha真是贱,怎么不找人打他一顿?”一边鸣不平一边嗑瓜子,老板娘突然一拍郦予初肩膀,认真地道:“我看那孩子是个老实认真的,比上次那小工好了不少。如果他手艺过得去,我让我家那口子别那么苛刻。打下手的小工嘛,又不是非得时时待在店里,你说是不是?”

    “就是嘛!”附和地一拍手,郦予初眼睛一眯,灿然笑起来,转过身跟老板娘专心聊天了。

    再说厨房里,程潜先削了藕皮,把莲藕擦成藕丝,随即将藕丝用力挤压,挤出了乳白色的藕汁来。吴师傅在一旁看着,心里有些意外:“你是这样做的?”

    程潜点头应着,动作不停:“嗯,这是我的做法,口感更好些。”

    藕汁挤出来,倒入锅里熬着。趁此时间,把葱花和姜切成碎,随后搅动锅里的藕汁,让它慢慢变成糊状。藕糊糊做好了,就倒进藕丝和姜葱里,再加入一些面粉和盐、胡椒、鸡精,搅拌搓揉,随后挤成乒乓球大的丸子,下油锅炸。看着他这一连串熟练利落的动作,吴师傅缓缓点头,就等着尝这藕圆的味道如何了。

    不多时,藕圆出锅了。看看时间,耗时二十分钟,速度还可以。夹起一个浅黄色的藕圆,吴师傅看了看,又闻了闻,这才放进嘴里细细品尝。这藕圆里的藕丝根根分明,嚼来比以前由藕泥做的口感更好,姜粒的加入也让藕圆的味道层次更为鲜明。一连吃了三个,吴师傅点点头,心里想着……招了这男生,自家这餐馆,招牌菜估计又能多一道了。

    虽然过程稍微有些曲折,但最终程潜拿下了这个工作——吴师傅被老婆吹了下耳边风,态度更加亲和,说以后他要上课那也没问题,不过下了课还是得来,打下手的活儿也得找时间做好。程潜听了,自然是满口答应。倒是郦予初留了个心眼儿,问工钱如何,若是迟到早退,钱该怎么扣?吴师傅笑得爽朗,说如果是小工兼炒菜师傅,那工资能有四千一个月。若不能全职,那就看情况扣钱,不过总不会低于三千的。

    听到说有三千,程潜登时眼睛亮得跟啥似的。回去之后郦予初还数落他,说你瞧你这出息!他们家生意那么好,工资四千根本不算个事儿!程潜傻笑一会儿,说三千就很好啦,就算我用每个月用八百,还能存下二千二呢,三个月就把学费存出来了。郦予初听得心疼,沉默一会儿,也只得叫他工作别太拼命,省得累着自己。

    程潜当时是应着,可是第二天到了店里,刚把土豆丝切完呢,就来了一单外卖。时间正好不是饭点,几个师傅怕冷,菜做好了不愿去送,跑堂的小哥是老板家的俩孩子,一个十四一个十二,也不可能让他们去。程潜想了想,就说他去,当时吴师傅就有点儿感动了:

    “小程啊,哎呀你心真好……”

    程潜平静地接受了他的夸赞,头盔戴好了坐到小绵羊上,淡定地问:“快递的活儿我揽下来,老板你得给我加钱吧?”

    吴师傅一愣,随即爽朗地笑出声:“哈哈哈哈,你还挺会讨价还价!好好,加钱,每月三百,够不够?”

    “……还过得去。”二人达成一致,程潜把老板娘倾情赞助的皮手套戴上,开着车就去了。

    如今学校没开学,订外卖的多是一些私企的员工。程潜看着那地址,发现订外卖的是唐氏旁边的一家公司,就隔着一条街。被迫想起唐觐的存在,程潜停在红灯的路口,心思一时间有些飘忽了。

    正月初八的日子,天气还是冷的,穿了羽绒服戴了手套都还觉得冷,风吹在脸上跟刀割似的。程潜怔怔地呵着白气,不由想起年前冬天,唐觐晚上不知打哪儿来,买了份香喷喷的炸鸡排,把他叫到楼下,一块块喂给他吃。

    明明是两个多月前的记忆,现在想起,却好像已经过了一年那般久远。唐觐俊美的面庞在记忆里好像隔了一层雾,已经有些不清晰了。他脸上的表情,他的动作,他的声音和体温……通通不再鲜明,被记忆关进了柜子里,不会轻易想起。

    他现在还念着自己么……自元旦拒绝他后,他也没有再来了。估计……也跟自己一样,已经平静甚至开始淡忘了吧。

    不知所谓地笑笑,抬眼看见转绿灯了,程潜便收敛心神,开动了车子。

    要说淡忘,对于唐觐,那自然是还没有的。

    他隔三差五给郦予初发信息呢,问程潜最近如何。听闻他又找了个工作,在饭馆里打下手,有时做做菜——好像是炸藕圆子?这菜是程潜从那老是翘班的师傅手里生抢过来的,也不知会不会招致怨恨。坐在办公室里入神地想着,唐觐叹口气,总忍不住担心。在他心里,程潜还是以前那个总被家里人欺负的隐忍男生,这回算得上是进了社会,也不知道他能否招架得住。

    看看时间,快中午十二点了。唐觐揉揉眉心,抬起头问季雪寒:“今中午吃什么?”

    听见这个问题,季秘书就不禁头疼:“老大,你想吃什么?周围饭馆这外卖咱们都已经吃遍了,你又嫌不好吃……还是你自己点吧。”

    “哎……”兴致缺缺地接过手机,看着上面那一家家餐馆,唐觐垂下眼,登时没了吃饭的兴致。想到抽屉里放着自己用来抹早餐面包的桂花酱,唐觐沉吟一会儿,最终还是把手机还回去,摸出早上没吃完的全麦面包,继续抹桂花酱吃。

    说起这桂花酱,当时程潜统共就给了三瓶,现在只剩一瓶多点儿,消耗的速度令人咋舌。季雪寒还犯嘀咕呢,老大不是不爱吃甜么?怎么现在连泡花茶都要往里头放桂花酱?办公室里天天弥漫着一股桂花香味儿,搞得自己约会时程匀都问她是不是换香水了。

    默默腹诽完,抬起眼,见自家老大这么可怜,季雪寒还是叹口气,认命地点了三两个菜来,好歹不要让这唐家大少爷落得中午也吃面包这么惨。

    ——在季秘书看来,自家老大的姿态很落魄,但唐觐心里倒挺平静的。以前在英国,不习惯那儿的饭菜,天天塞面包也是常有的事,吃什么不是吃呢?现在还有程潜做的桂花酱,已经算得上很好了……好歹,还能怀念一下他经常给自己做饭菜的那些日子。

    正一边吃一边发呆,季雪寒那儿的电话响了起来。季秘书接起来,低声问:“什么事?啊,她来了……呃,等一下,我跟老大说说。”把话筒掩住,季雪寒有些为难地扭头看向唐觐,干笑道:“老大,那个,罗伊人来了。”

    “她?她来干什么。”现在是午休时间,难道她还要来说那制药厂的事?心里有些不悦,但唐觐还是摆摆手,放行了:“罢了,让她上来吧,万一有什么事呢。”

    过了不多时,罗伊人就提着一袋东西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她好像跑得很急,脸上红红的,倒显得更加动人。把手里的东西放到桌上,再脱了皮裘外套,罗伊人自来熟地拖过凳子坐下,毫不避讳地把几个餐盒从袋子里掏了出来:“饿死我了……你不介意吧?”

    默默咽下最后一口面包,唐觐坐直身子,平静地道:“你随意。”

    “那我就开吃了。”把餐盒一个个打开,里头的红烧排骨、蒜蓉油菜、鱼香烘蛋散发着油腻而粗暴的香气。罗伊人几近狼吞虎咽地吃着,也没管自己形象如何,反而边吃边说话:“那个制药厂的事,过几天有杂志要来采访,你看看地址定在哪儿。这事儿我爸他们比较重视,要靠这个拉一下政府的形象,估计得特意讨好一下记者……这方面我不懂,你稍微打点一下吧,别出了差错。”

    听她说的是公事,唐觐的面容便平和了一些:“地址就定在星松庄园吧,在那儿招待也方便。”

    “嗯,那就在星松。”一会儿就吃掉了半张蛋,罗伊人嘴里塞着一口饭抬起脸来看他,招呼道:“你不吃吗?我特意多拿了一个菜……别说你已经吃了,就刚才那几口面包?”

    “先填填肚子,季秘书已经点了菜。”话音刚落,唐觐的肚子就“骨碌”地叫了一声。罗伊人脸上登时露出笑意,眼带促狭地看着他:“……这儿有菜,你就先吃着嘛,摆个架子这么累人,看我吃你不饿啊?我跟你说,就我这吃相,没几个人看了还能抗得住的,绝对要饿。”

    嘴角勾一下,唐觐抬起眼,心情轻松了些许:“你吃吧,我就不跟你抢了。”

    “得了!我拿了五个菜来,够你吃的!”说着,她从袋子里又拿出一盒饭,掰好筷子递了过去。盛情之下,唐觐也不好拒绝了,只得接过来,慢条斯理地开始吃。

    也不知道罗伊人这些菜是在哪个餐厅买的,味道一般,有两道还咸了些……油放的也多了,好在火候到位,所以吃起来还不算太糟。忍不住起了比较的心思,唐觐一道道地尝过去,心里得出个结论——都没程潜做的好,差远了。不过肚子里太饿,他慢慢地吃,最后倒也下肚不少。罗伊人在对面一边吃一边看他,眼里逐渐透出了狡黠得逞的笑意。

    待唐觐吃得差不多了,罗伊人便叫季雪寒过来收拾碗筷。她自己笑眯眯地换了个姿势坐着,意有所指地问:“唐大少,这几个菜……味道如何啊?”

    “嗯?”正在擦嘴,唐觐眼神一顿,突然感觉不妙:“还行……这些菜是?”

    “是我做的。”手臂撑上桌面,罗伊人好整以暇的,脸上笑得娇艳:“过年时唐老爷子说唐奶奶以前做得一手好菜,所以我在家里苦练了五天——你说,有没有希望达到奶奶那个水准?”

    听着她说的话,唐觐胃部一抽,喉头里瞬间涌上了些许不适。

    这种被算计的感觉……还真是不爽啊。

    悔无可悔

    打工的第十一天,程潜三年未复发的冻疮又长起来了。

    皮手套虽然挡风,但操作间里活儿不少,总有冷的时候。手指肿成小萝卜,又红又胀,时时发痒。睡前用热水泡一泡,那痛痒的感觉更是钻心。

    这事儿不能让郦予初知道的,她知道了要生气,骂一顿是小事,不让他继续打工那可就坏了。如今饭馆的工作步入正轨,活儿做得越发得心应手,每天要炸藕圆子的人也多了起来。那莫新师傅,这十几日间来了七八次,见自己的菜被抢了,自然是不高兴,在操作间里时常冷嘲热讽,但谁也不理他。他自讨没趣,只得悻悻地翻个白眼,斜着程潜低声道:“什么人呐,一点儿规矩不懂,怪不得被抛弃……”

    程潜不搭他的话,兀自戴好头盔手套,骑着小绵羊送外卖去了。

    日子出了十五,街上愈发热闹了起来。还有八日就要开学,他得抓紧时间好好表现,至少得让吴师傅继续用他,工资什么的好商量。最近外卖也多了,他现在是打下手、做菜、送外卖三项工作连轴转,忙得没时间喘气儿,但也稳当充实,心里不慌。

    餐厅里头有台电视,吃饭的人等待的时间也能看看节目。那天程潜做了炸藕圆子,外头老板的俩小孩儿忙前忙后,老板娘正结账,也没空,就叫他给送出来,八号桌。程潜过去把菜放了,回去的时候听见电视里放申城新闻,一回头,正好看见唐觐那张斯文俊美的脸。

    屏幕上,唐觐得体地微笑着,一身漂亮的黑底细银纹西装,正给什么项目剪彩。他左右都站着一排人,其中右侧的第一个,就是他那传说中的前女友,罗伊人。程潜一时间看怔了,定在那儿,脚下动不了。电视里头,剪彩主持人笑容满面地说着什么,好像在拿他们打趣儿。罗伊人笑得羞涩,摆摆手,身子小鸟依人地往唐觐身后藏了一下。唐觐没说什么,只是笑,笑得一丝不苟、滴水不漏。

    ……他们看上去好般配。

    慢慢收了视线,程潜有些浑噩地走进操作间里,脑袋一时间空荡荡的。正这时,吴师傅叫他帮切个莴苣,他才猛地一惊醒,埋头切菜去了。

    午饭饭点过去之后,店里稍微闲了一点儿,程潜坐到角落的位置上稍作休息。脑子里一闲下来,他就又忍不住想起了早上看见的那个画面。罗伊人是政府里的人,这他是知道的,可为什么会跟唐觐在一起剪彩……?心里涩涩地起了疑惑,他不由自主地掏出手机,犹豫一会儿,还是搜索了他俩的名字。

    新闻很快跳转出来,第一条就是他们俩笑颜美好的照片。程潜抿紧唇,用力地点进去,才发现这是一条娱乐新闻。说什么唐家大少负责一项合资的制药厂,政府方面也有所扶持,派过来的代表人正好是唐大少的前女友。最近因为公事,两人交往甚密,几次被人目击皆是相谈甚欢,记者调侃时罗伊人还脸红了,估计已经再续前缘,在私底下甜蜜呢。

    退出浏览页面,程潜收好手机,下唇用力地咬紧了。很正常的……应该的,你们分手了,他的感情也应该有新的归宿,这样很好,不是么?强迫着自己镇定下来,淡然一点,程潜深吸一口气,猛地站起身走到操作间里,将一筐青椒拿到砧板边上,快速地切起丝来。

    下午三点多,不知是哪儿来了个订单,要了十一份饭菜。吴师傅估摸着是那些个白领们做事情误了饭点,所以拖到现在才吃。一边感慨着一边把菜炒好,再装了十一份饭,他一转身,见程潜在闷头切菜,就喊一声,小程送外卖去啦!程潜闷头闷脑地擦擦手,解下围裙,拿过头盔和手套,转身走了出去。

    开车之前他粗略看了一眼地址,是在唐氏的广场那边。以为又是其他公司的订单,程潜心里没在意,脑子木木地去了。结果到了广场边上,再仔细看,却发现这订单是唐氏里头的!

    程潜愣在那儿,一下子懵了。他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心里有个声音在说,万一你碰见了唐觐怎么办?可转念一想,他又不由得发笑——人家堂堂少总,你以为说碰见就能碰见?自嘲着缓步走向唐氏大楼,进到大堂里,看见前台那边的电梯,程潜停在那儿,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不是碰不碰见的问题……而是,一想到唐觐有可能离自己很近很近,也许就隔着几堵墙,他就不禁心里慌乱。勉强镇定下来,程潜在前台那儿登记了,随即走进电梯里,往七楼去。缓慢上升的电梯中,他立在那儿,双眼直直盯着电梯壁上映出来的自己,催眠似的在心里低喃:“没事,你不喜欢他了,对你而言,他不过是个认识的人而已,连朋友也算不上……你慌什么?即使碰见了,打个招呼也不是什么难事,打个招呼就行了……”

    不多时,电梯到了七楼。程潜提起一口气,快步地走出去,到左转方向的开敞办公区域那儿喊了一声:“吴记的外卖!”话音刚落,立即有一伙人风风火火地站起身冲过来:“哎这里这里!哎呀饿死我了!”

    那几人如狼似虎地扑过来拿了菜付了钱,人还没走开呢,就在程潜面前打开饭盒狼吞虎咽起来:“我靠……好香!大姐头你从哪儿挖出来这么间店,好好吃啊,也不油腻!”

    那个被叫大姐头的一脸惊讶:“好吃吗?我不知道啊,就往后面拖了拖,随便点的,我尝尝……嗯!好吃!哎咱们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么家店呢?”

    “估计是没来咱们这儿发传单吧。”吃着吃着,那几人叫住正在收拾东西的程潜,笑眯眯地道:“哎,你们这家真好吃啊,有传单么,我们帮推广一下啊。”

    程潜笑笑:“不好意思,没有。我们店平时挺忙的,饭点时候不送外卖。”

    “哟,这么拽啊,难怪一直没被发现呢!”一伙人嘻嘻哈哈的,随即都捧着自己的饭菜散去了。程潜歇口气,收好钱往回走进了电梯里。

    这是他第一次进唐氏大楼,之前给唐觐送饭,都只是送到前台而已。唐氏里头很宽敞,每层高度比寻常办公建筑要高,看得出室内设计也下了一番心思,简洁大方又不失活泼,让人处在其中觉得心情良好。呆呆地站在电梯里,程潜垂眸思索着,忍不住又淡淡地笑了出来。

    电梯下到一楼,他把外卖的箱子换了个手提着,走到前台那儿去销记录。那姑娘一边拿出登记册一边不错眼珠地盯着他,看得程潜有点儿不自在。正签字呢,前台姑娘突然说:“你以前是不是来送过外卖啊,年前时候,晚上来送的?”

    程潜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之前给唐觐送的时候:“呃,是来送过……”

    “喔,我说呢。”妹子恍然大悟地收起登记册,脸上笑了笑:“那时候还以为你是唐家的帮佣呢,给唐大少送饭来,原来是饭馆的啊。哎,你们饭馆是哪家啊,唐大少点的,什么时候我也吃一个。”

    “呃,就大学城那边的吴记,你在外卖网上可以搜到,不过我们饭点不接单……”正说着,大堂出口那边突然传来一阵低低的喧闹。程潜和前台小妹都往那边看过去,就见一伙人不紧不慢地朝这边走过来。走在最中间的那人,赫然就是许久未见的唐觐!

    心中猛地一惊,程潜立即回过头,垂下脸庞,浑身僵硬地立在那儿,祈求唐觐不要看见他。身后的人越走越近,程潜绷着耳朵,甚至听见唐觐在跟旁边的人说话:“……明天还有个采访,早上八点,就约在楼上花园。采访完之后去厂里头参观,伊人到时候你准点来。”

    “好。那么早的话,我要不要帮你带个早点啊,牛角包或者三明治什么的……”

    脚步声和说话声渐渐远去了,程潜心中惶惶地抬起头,偷偷地向电梯厅那边看过去,就见唐觐与罗伊人并排着站在那儿,在等电梯。许久未见,唐觐还是那般俊美优雅,穿着黑西装立在那儿,就像电视里的明星似的。他专注地看着电梯的呼叫盒,不时扭头跟罗伊人说话,低垂的眼帘看上去那样温柔,就好像面对着一朵娇艳的玫瑰,而他是那纯真的小王子。

    心脏好像被谁猛击了一券,一下子无法呼吸了。程潜傻站在那儿,怔怔地看着唐觐勾起嘴角,微笑着给罗伊人让一步,跟在她身后进了电梯。他黑色的衣角微微一掀,随即没了踪影,电梯厅里复又空荡荡,好像没有人来过。

    “小哥……小哥?”前台姑娘喊着他,伸手在他眼前挥挥。程潜猛地惊醒,惶惑地扭回头来,眼睛瞪着,好像看见了什么绝望的事。他仓促地抿抿唇,随即一扭身,飞快地跑了出去。

    冲到广场边取了车,程潜戴上头盔,落荒而逃似的,把车子开到了最大的速度。他开进车流里,马路上的寒风好像刀割,一下下剐着他的脸。他用力地眨眼,却遏制不住逐渐弥漫的湿意,喉头也泛起了酸涩。

    自己不喜欢唐觐了……这是什么拙劣的谎话?没有再见到,压抑着不去想起,刻意回避,你以为这就是解脱了?根本没有,根本就是自欺欺人!

    当再次看见唐觐,程潜才发觉,自己依旧喜欢他喜欢得要命……喜欢到一看见他就心慌意乱、身体僵硬、血流翻涌。刚才他的脸,热得好像发烧,可看见唐觐和罗伊人走进电梯之后,他的手又凉到冰点……这不是喜欢是什么?

    回到饭馆,程潜把车一停,头盔卸下来,忍着眼中的热意冲进操作间里,拖过一筐土豆坐到桌边就开始削皮。脑中乱哄哄的,好几个声音在不停地喊,你少自欺欺人啦,喜欢人家喜欢得要命吧?可你这个出身、你这个条件,还把人家的宝宝打掉了,你有什么脸面再喜欢他?唐觐现在有了新欢,后悔了吧?那也没用啦,人家比你漂亮,家世比你好,又比你有本事,换了别人,谁会选你啊?你自己作的,活该!想挽救么?——没资格了!

    手上猛地用一下劲儿,将拿着土豆的食指削出了一道血痕,里头立即淌出几滴血来。程潜眼神呆滞地停了动作,感受着手上的疼,一下下扎进心里。血液温热,倒是暖了那冰冷的手指……然而想起唐觐那温和的面容,程潜就忍不住,把脸埋进膝盖里,眼中溢出了热泪来。

    唐觐,唐觐……

    进展

    最近唐觐的事情很多。

    唐慎似乎有意让他负责唐氏公关这一块,同时也是在给他打下人脉交往方面的基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失恋了,所以他的心思比较沉定,最近一直在忙,也未见他像往常那样消极怠工。唐二爷觉得挺好,但老爷子却总觉得不大妙。这孩子的事,李越后来给他说了……对于将自家大孙子伤到这个程度的人,老爷子肯定是好奇的,同时心里又有点儿不满,觉得自家孙子多优秀,又痴情,你怎么就不喜欢了?还把我重孙儿打掉,心怎么这么狠?他想过干预,不管是开导还是讨价还价,好歹得给个令人信服的答案不是?但是被唐闯拦住,只说让阿觐自己消化吧,他这么大了,咱们总不能还插手他的事。

    于是老爷子在家里闷着,心情渐渐有些不好了。他思前想后的,心想那程家二少究竟是何方神圣?忍不住打电话给杨老,那老头子傻癫癫的,说是个好孩子,乖呢,手艺又好!拉过总是躲躲藏藏的陈博平问,他也说挺好的,懂事,会疼人。唐老爷子就不愿意了,这么个软绵绵的小孩儿,怎么有脾气把阿觐给甩掉的!

    见他生闷气,脸色不大好看,陈叔犹豫一会儿,就说,那男生有一家子奇葩的家人。之前小喻踢断他腿,程家父母就拿这个做了好几次文章,越姐也顶顶不喜欢他们家的……俩孩子分开了,其实也是好事吧,不然跟那些人结了亲家,以后免不了被麻烦沾上。

    听了他的安慰,老爷子闷坐着一会儿,心里这才平缓了一些。也是,孩子好有什么用,父母不厚道,结了亲不还是要头疼?想着,他舒口气,手里拍拍陈博平的手,低声说:“哎……还是你会说话。”

    陈叔隐隐一惊,抽回手,支吾地站起身,匆匆走了。老爷子看着他的背影,严肃的脸上慢慢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

    公司那边,唐觐他们刚进行完一个采访,罗伊人稍微休息一会儿就回去了,走之前在门边笑笑地给他抛了个飞吻。唐觐不动声色地笑笑,手掌摆一摆,没什么旁的回应。季雪寒在一旁默默地收拾着资料,一会儿面带揶揄地看他一眼,随即低头继续做事。

    最近的生活简直规律得令人发指……似乎离了程潜之后,很多惦记的事都搁置下了。呆呆地靠进转椅里,唐觐双目无神地转一转,突然间想起来,刚刚采访的时候,罗伊人那儿似乎来了两个电话,都被她不耐地按掉了。不禁有些好奇,他思忖一会儿,总觉得那应该是宋世明。

    之前宋世明对程潜做的那事似乎还没结呢……自己不是打算把他从宋氏继承位上拖下来的么?想起这段时间华景的一些动作,宋昱的那私生子好像越来越出挑了,好几次都在重要仪式上看见他……拧着眉思索一会儿,他忍不住扭头问道:“雪寒,郑毅最近有把我之前叫他盯着的事按时汇报过来么?”

    “哦,有的。”转身从书架上拿出个文件袋,季雪寒递过去,说:“我看了,最近汇报的都是华景宋家那边的事儿。宋世明现在还是半软禁的状态,不过表现不错,他爸就管得松了些,之前还被郑大哥看到去酒吧嗨呢。但那私生子也升职了,而且呀,宋昱前两天,买了个两百八十多万的钻戒……”说到这儿,季雪寒神秘兮兮地眯起眼,卖关子道:“老大,你猜他是买给谁的?”

    “是他那位老情人么?”

    “对,就是他那私生子的老妈!”一说起八卦,季雪寒就不禁眉飞色舞:“那宋夫人也是心大,那么大个钻戒,还是大大方方买的,到没到自己手上她难道不清楚?”

    “清楚估计是清楚的,可能没想到那是个老情人,还给宋昱生了个alpha。”手里拈起一支笔转啊转,唐觐一手撑着下巴,眯着眼静静地思索起来。宋夫人估计是默许了丈夫的风流……但听闻他们夫妻二人感情渐淡,宋昱尚有寄托的人,难道宋夫人就没有?她常常跟几个富家太太一起打牌,那几位阿姨,可都不是循规蹈矩的人。

    一转念,唐觐又不禁想起郑毅之前跟他说的,姜西娜不知为何被程余远软禁了,暗地里老是给宋世明打电话,不过宋世明没接。有没有可能……姜西娜跟程余远感情不合了,所以那位阿姨想勾搭一下小鲜肉?

    越想越觉得不无道理,唐觐正色地坐直身子,心中隐隐幸灾乐祸了起来。这确实挺蹊跷的,依姜西娜那个性子,程深之后,她不可能这么多年都没再生小孩儿……如果这是程余远的问题,那这夫妻俩,还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如今姜西娜是被软禁了,所以没法儿出来直接勾搭宋世明,那,自己要不要帮她一把?

    嘴角隐隐勾起,唐觐考量一会儿,随即摸出手机,给自家老妈打了个电话。

    李越一直负责唐家慈善方面的事宜,现在出了十五,再过几天,唐家举办的星火慈善晚宴就要举行了。以往的邀请名单里是没有程家的,若这次给他发了邀请函,里头再特意写上,让程总携夫人前来……想必,他是无法拒绝的吧?

    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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