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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节

    迂臣 作者:堇谣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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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迂臣》作者:堇谣

    文案

    顾承念着实是个迂腐的人,读了十几年的书,满脑子诗书礼义忠君报国,可惜那位上位者与其说要他辅佐治国还不说是要他来清凉去火,顾承念那充满了孔孟之道的脑子,明显不够用了

    林仪篇:

    大魏历一一九年,林仪为了一个长相酷似自己师父的人,踏上了仕途。朝堂上对皇位虎视眈眈的亲王,朝堂下各路人马的交锋,对于一个江湖人来说,实在是复杂而难以应付。而更让他惊讶的是,和他师父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看起来只是一介普通书生的顾思义,似乎并不是他本人所说的那种身份。林仪在这场皇权之争中越陷越深,当年出卖皇上的究竟是谁?江淮王世子刘济的真正打算又是什么?还有林仪师父的死因,种种谜团,一一揭开……

    禅位风波:

    为了能与顾承念长相厮守,刘深决定禅位给自己的四弟、越王刘濯,然而,就在立储前夕,即将成为皇太弟的刘濯竟然离奇失踪……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虐恋情深 爱情战争 年下

    主角:顾承念,刘深,林仪 ┃ 配角:刘济,陈习,狄兰,叶希夷,冯元英,冯长辰,刘濯,石崇 ┃ 其它:

    【原创网第1、10、24、30章锁文】

    第1章 一开端——万恶之元

    [本章节已锁定]

    第2章 二相煎何太急?!

    殿内寂静无声。刺客的尸体已被抬走,地面也已打扫干净,此时偏殿内只剩下刘深,陈习,和那个被剥了衣服的家伙。

    刘深不知道在思索什么,而那家伙似乎是看到死人受了刺激,这会儿表情呆滞,居然也就一直站着不动。陈习压低嗓子咳嗽了好几声,他才愣愣地转过头来,看见陈习冲他直使眼色,反应了许久才明白过来,赶紧跪下来。

    “微臣叩见皇上!皇……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深不说话,只斜着眼看那人,他便只得一直跪在地上。方才一片混乱中,偏殿的门已被踢坏,此刻风透过缝隙不断带走殿内的温度,站着的两人穿得倒齐整,跪着的人顶不住了,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吸了吸鼻子又赶紧垂头跪好。

    刘深像是才发现他的存在,问道:“你叫什么?”

    “回皇上,臣叫顾承念。”

    “顾承念?”名字听着耳熟,想了想,“你是今年新中的举子?”

    “回皇上,是的。”

    刘深最讨厌的句式便是回皇上怎样怎样,又浪费时间,听着也难受,所以这会他便不耐烦起来,摆了摆手示意陈习过来。

    “问问看他知道多少。”

    说完他便走了,门外一群跟出来的奴婢太监们也呼啦啦地跟着走了,不时就只剩陈习和还跪着的顾承念。冬天地凉,顾承念跪在那直打哆嗦,陈习赶忙说道:“顾大人,起来吧,皇上已经走了。”

    “可,皇上没说让我平身…”顾承念上下牙齿打架,说出来的话都带了凉味,听得陈习都想哆嗦,他赶紧连拉带拽把这固执的家伙从地上扶起来,顾承念却还在四处张望,好象在确认皇上是不是真的已经走了。

    陈习看看他,身上只剩了贴身的中衣,连鞋子都没了,脚都冻成了青色。实在看不过,他连忙将自己披着的大氅解下来,费了半天口舌才说服顾承念穿上,然后又从门外喊了个小太监:“你去我住的地方,就说我说的,让他们把今年冬天新做的那一套棉衣并鞋都拿出来,送到这里来,快去。”顾承念听他说是新的衣服,又不好意思起来:“陈大人,那是你的新衣……”陈习摆摆手制止他说下去,说:“这套衣裳是尚衣局做的,宫人们算错了我的尺寸,做小了,放在我这里不穿也是浪费,顾大人你帮我穿去了,也免得浪费了这些针线嘛。”

    顾承念听他这么说了,也不好再拒绝。过一会小太监捧了衣服来,顾承念红着脸穿了起来。趁着他穿衣服,陈习将小太监们都赶去了另一边的屋檐下。这边顾承念也穿好了衣服,正抱着拳想说些感谢的话,陈习一把将他拉了过来,压低声音道:“顾大人,我接下来问你这些事情,本来只有你和那个刺客知道,如今我来问,也是奉了皇上的旨意,问完,希望您能彻底忘了这事,不可再让任何人知道——那刺客有没有和你说些什么?”

    顾承念点点头,他记忆力极佳,老老实实地将那刺客说的话原原本本地背了一遍,陈习听完沉吟片刻,问道:“顾大人怎么看皇上?”

    顾承念闻言,站直了正色道:“自皇上十三岁登基,四年来勤于政事,宇内治平,四方尽皆臣服于我朝,边境安定,皇上治世之德,无半点可挑剔之处。”

    “那么,就请将那刺客的这些污蔑之言,从你心中抹去,不光皇上,就连先皇,朝里的各位大人们,到下官我,都不会允许有人用这些话来玷污皇上,顾大人,您也是这么觉着的吧?”

    顾承念认真的点点头:“陈大人,你说的极是,我此后必将今夜之事忘得一干二净。”

    话已说到这份上,陈习的任务也就完成了,他看看四周:“顾大人想必是在这里看奏折?”

    “是……”顾承念挠挠头,“不过接下来估计着是看不成了,我这就回去了。”

    虽说已经穿上了厚衣裳,还披着陈习的大氅,但是陈习注意到,这个顾承念整个人还是在瑟瑟发抖,他有些在意的看着顾承念不断抖动的手指,顾承念注意到了他的视线,神色窘迫:“让陈大人见笑了。”

    陈习看着他:“顾大人这是在害怕?”

    顾承念略微点头:“嗯……虽说是个刺客,可下官是头一次亲眼看见这等事,故而……”

    说着说着声音都开始发抖,方才那种场景对于没经过多少事的书生来说确实有些残忍,陈习也不免同情起他来,温声道:“既然如此,下官派个人送顾大人回去。”

    “不用,岂敢劳烦!陈大人,下官告辞了。”

    两人在偏殿门口告辞,陈习目送顾承念出了右阳门,才转身准备回去。

    衣服送了别人,有点冷。

    “鸿胪寺书佐,从七品。”刘深翻着手中的卷宗,“这恐怕是自我开国以来,榜眼的最低品衔了。”

    “皇上为何给他派了这等闲职?”

    “这与朕毫无干系。”刘深挑起一边眉毛,“去年殿试放榜,朕正忙着给老三老四老五封王呢,好像是……”他又翻了两页,“太傅,陆老爷子来和朕说的。朕也没细听,便批给了吏部去办。朕都没发现,老爷子既然巴巴地来给他要官职,要了这个闲职是想如何?”

    陈习也很想挑挑眉毛,但是他忍住了。今天自己格外倒霉,方才不过腹诽两句,就真的被踹了一脚;昏了头把皇上心疼了半天才送他的狐狸皮大氅居然送给了别人,又被皇上翻了白眼。万一眉毛也惹出是非可怎么是好。可是他又想起个事情来……

    刘深打个哈欠。外面天已蒙蒙亮。冬天天亮得迟,见了天光,说明就快该上早朝了。他叹了口气,看来打个盹的时间都不够了。

    “皇上,奴才有个问题很不解。”

    “何事?”刘深眯着眼,想让眼睛休息一下。

    “奴才事先检查了好几遍,都没见那刺客身上藏有铁器,那匕首……”

    刘深脸上的表情明显僵了下。他想继续闭眼假寐,但是陈习的目光如炬隔着眼皮都烫得他眼珠子疼。他揉揉脸,睁开眼无可奈何地看着陈习:“是朕带进去的。朕用那个……剃他的那里来着。”

    陈习觉得自己脸都要抽筋了。自己小心翼翼生怕有任何疏漏,结果还是出了岔子,找了半天原因,居然是这不怕死的主子!好不容易混到这么大,反而是一天头疼似一天了!

    他麻木地转过脸,掩饰自己心中的咬牙切齿。

    “皇上,下次找人这事,还是您自己去做吧。”

    “你敢,朕免了你的职。”

    ……其实陈习倒不是很怕免职,他面不改色,刘深瞅着他,想了想,便开始笑。

    “那就把把小眠抢来做朕的女儿。”

    可恶……

    陈习哀叹,做奴才的苦啊!

    虽然顾承念承诺绝口不提此事,刘深心里却总有个疙瘩。开国高祖留下的规矩,天子不得豢养男宠,理由是男子以色媚主,惑乱朝政,其祸更甚女子。偏偏刘深自知人事起,便只喜好男风,对女子一点兴趣都提不起来。他还没有立后,若被朝臣们知晓他成天只与男子厮玩,不知又要闹出多少文章来,只能让陈习帮他悄悄的物色佳人。这可苦了陈习,天天为这事搅尽脑汁,毕竟宫里人来人往,最大的头儿想偷个腥谈何易事。

    在此之前倒勉强也算顺利,但是这次皇上自己不够小心,栽了大跟头。参与剿灭刺客的侍卫倒还好说,毕竟都是自己亲信,况且那刺客被抓时也已穿戴整齐,看不出什么来。这也算是托了那顾承念的福。

    顾承念,顾承念…

    刘深有些头疼地揉揉太阳穴,真想不出什么招可以管住他的嘴。

    杀了算了?

    陈习手一抖,茶洒了一桌子。

    “皇上请三思而后行啊,您要给他治个什么罪?!”

    刘深拧着眉毛看陈习擦桌子,不高兴地反问:“那你倒说说,朕该怎么办?”

    “奴才以为,瞧顾大人做事,倒也不像是个会多嘴多舌…”陈习说着说着瞥见刘深脸上乌云密布大有山雨欲来之势,赶紧改口,“要……不,给他升迁吧,这样他必然感恩戴德,之前的事就算忘不了也绝对不会再去盘算了。”

    妙招!刘深很满意,隔日,诏书便颁了下去:

    “擢鸿胪寺书佐顾承念为工部员外郎,从五品衔,钦此。”

    这等升迁,虽算不得平步青云,也够他大呼皇恩浩荡了,刘深非常满意。然而不过半日,老爷子找上门来了。

    “老臣叩见皇上。”

    陆老爷子年近七十,须发皆白,一派仙风道骨。刘深很是高兴,连忙喊陈习赐座。“老师来得正好,这几日朕临了不少帖子,正想派人送给您过目呢。”

    陆敬业欠欠身,拦住了正往书房走的刘深。他清清嗓子,像是要说什么大事般。“皇上,老臣今日来,是有个不情之请。请皇上收回成命,让顾承念做回鸿胪寺书佐。”

    刘深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什么?”

    “老臣以为,顾承念论资历,论学识,做个书佐足矣,再往高,莫说他担待不起,众人也未必会心服口服。”

    真是怪事了。老爷子自刘深亲政后一心治学,早已不过问政事,今日专程跑进宫来,居然是为了那个顾承念?刘深忽然想起来,“之前来给他求职的不也是老师吗?”

    陆敬业这会已经坐在陈习特意加了缎面垫子的太师椅上,将手里的枸杞子茶啜了一口,沉吟半晌才开口道:“不瞒皇上,这顾承念,是老臣的关门学生。”

    这回不只刘深惊讶,身后的陈习都瞪大了眼睛。陆敬业何等人物,当年先皇请他为众皇子讲学,老爷子一口便拒了,后来先皇临终前再次托他扶佐刘深,才做了太傅。倒也不是陆敬业摆什么架子,着实他也年老体衰,以前来给刘深温书时身后小厮便提着药炉子,后来路也逐渐走不得,刘深特许他可以在宫内坐轿,老爷子连称“生受了”,之后更少入宫,所以刘深见他来惊喜万分。这顾承念何方人氏,竟能搬得他出山?

    要这么说便也更怪,老爷子到底是想让他做官还是不想?

    一时屋内三人都不作声,刘深看陈习,陈习摇摇脑袋耸耸肩一副“我也不懂”的表情。倒是老爷子叹了口气,又开了口。“老臣无意中读了他作的文章,觉得此人是个良才。老臣是一年不如一年了,皇上还未成年,先皇的嘱托,眼看是要辜负了,总要培养个可靠之人,日后辅佐皇上…”

    那不就更怪了!刘深忍不住了。“既然如此,那朕升他的官职,有何不妥?”

    陆敬业又抿口茶,润了润嗓子答道:“皇上有所不知,这顾承念自小饱读诗书,浸淫此道太深,二十几岁的人所思所想尽从大学中庸孟子之流,竟是比我这个七十岁老朽还要迂腐。所以老臣想留他在身边,点拨点拨,以免他生搬硬套,做出匪夷所思,可叹可笑之事来…”

    老爷子情深意切,诚恳至极,更是有备而来,原本圣旨已出,君无戏言,谁知这旨意只是送去了鸿胪寺,便被陆敬业悄悄压了下来,刘深想象的顾承念感恩戴德的景象根本未曾出现。刘深又可气又可笑,不承想这老学究为了学生竟做出这等瞒天过海之举,又不好怪罪他,只好应了下来。老爷子再三拜谢“皇上圣明”,开开心心地看了刘深的字,指点一番,又听刘深讲了些最近读书的心得,心满意足地告退,留下刘深转身看着干瞪眼的陈习。

    陈习看刘深脸色便知自己要挨骂,连忙先认错:“奴才没想到这顾大人竟还与陆太傅有这般渊源,是奴才的不对,没事先查探清楚…”

    刘深却是压根未听他说话,咬牙切齿了半天,恨恨地说:“看来想除之而后快也很难了。”

    虽然知道这是气话,陈习仍然耐心地劝道:“陆太傅不都说了,顾大人以后是要辅佐您的,既然…”

    “朕不要他辅佐!”刘深黑着脸,“这么多朝臣,朕为何非得让一个…的人辅佐?”中间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空白的一段陈习很顺当地补上了“知道朕底细的人”几个字,心知以皇上的脾气,看着这样的人在自己面前大谈国家大事,心虚气不顺,估计晚上都要睡不着。然而事已至此,说什么也是白搭。更让刘深不情愿的是,他忽然意识到,这样一来自己和那谁居然还算是同门,有了这层关系愈加动他不得,不然岂不又落个“相煎何太急”的名声,徒让他人嚼了口舌?

    横竖是想不出办法来。

    刘深为此足足生了半个月闷气,肝火旺盛无从发泄,加之刺客的事情让他暂时不敢再造次,憋得几乎内伤。好不容易天气转暖,树梢间刚有了绿意,刘深一声令下,移驾去城郊的畅清园散心。

    畅清园在城南,春日的绿意在这里更为明显,有些不怕冷的杏花已经绽放,粉粉白白很是养眼。陈习留了心眼,没带多少侍从,护卫军也驻扎在园外,每天只进来少数人巡查,加之园子又大,甚是清幽。这次刘深不敢再耍花样,老老实实让陈习从外头找了个小倌,用迷药迷翻了,手脚绑好蒙了眼,送到他床上。利器什么的,不用陈习交代,他自己也心有余悸。

    虽然迷昏了的人有些无趣,但几日下来,刘深还是觉得神清气爽,心情格外好,所以当守卫报有人求见时,他想也没想就让带进来。

    等他端着茶看见顾承念远远走来时,想后悔已经晚了。

    第3章 三落水

    刘深那一刹那几乎想把手中的茶碗摔到刚才来通报的太监头上,谁让你带他进来的!当然他并没能喊出来,他得保持冷静。这种情况下只能哀叹自己时运不济,平日里身边总是陈习,一切都处理得很妥当,想见的进来禀报,不想见的直接推说睡了,可惜这阵子刘深连续折腾了几日,陈习也跟着夜夜睡不上个囫囵觉,白天还得伺候着,今天终于支撑不住,站在门外直接就睡了过去,倒下来磕在廊柱上,登时头破血流。刘深觉得对他不住,便给了他十天的假让他回家养伤,一并探望妻女,享享天伦之乐。原本以为让他回去也无大碍,没想到自己离了他,一天都没下来便要吃大亏。

    这会儿那太监领着顾承念走到了近前,顾承念跪倒在地,呼:“叩见皇上,皇上龙体圣安!”

    刘深都不想理他,但又觉得不妥,只得挥挥手让他起来。可顾承念伏在地上,眼观鼻鼻观心,哪看得见刘深的手势,偏生这畅清园的太监也木讷,不懂得见机行事提醒一下顾承念,一时场面尴尬,刘深只得干咳一声,说道:“起来吧。”

    “谢皇上!”

    顾承念又头点地了一下,才从地上爬起来。刘深对那个太监失望得要命,便冲他摆手示意他退下,同时问顾承念:“你来有何事?”

    顾承念连忙将手中的东西双手捧到刘深面前。“陆敬业陆大人得了个罕有的拓本,说字很不错,让臣拿来呈给皇上过目。”

    刘深接过字贴翻看,果然圆润遒劲,笔力非凡,仔细看看,居然都是诗经中的句子,确实罕见。刘深一口气从头看到尾,连连感慨好字,甫一抬头,看见顾承念仍然低眉垂手站在那,便皱着眉问:“还有事吗?”

    “回皇上,没了…”

    “那你可以走了。”赶紧走,别勾起朕心中不愉快的回忆。

    “是。”顾承念弯着腰说:“臣告退。”也不直起身来,就这样弓着背向后退去,看上去很是可笑。刚要转身,刘深忽又想起了什么,叫:“等等。”

    顾承念连忙又转回来。

    “你陪朕在园子里逛逛。”

    顾承念愣住了,刘深朝前走了好几步,回头看见他还站在原地,催促:“还不过来!”他才反应过来,三步并作两步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刘深看书的花厅,沿着蜿蜒的石径走到湖边。

    虽然按历法已经立春,但寒意未褪,园中毕竟萧索,刘深来回溜达,也实在没什么好看的。顾承念静悄悄地跟在他身后。没有人开口说话。其实刘深也并不觉得和顾承念散步有什么趣味,本身是想借着散步套套话,试试看这家伙是不是真的守口如瓶。可是临到了这里,他却没法开口了。平日里只要刘深没说闭嘴,别的人总是变着法子地和他说话聊天,碰到这种一言不发的,他反而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斟酌了半天,刘深决定还是自己先开口,总不能一直这么耗着:“顾大人平日里都做些什么事?”

    刘深突然开口显然让顾承念有些吃惊,他愣了愣,才犹豫着说:“臣……臣就是誊抄些公文…”

    “没别的了?”

    顾承念很为难地歪歪脑袋,又想了想,道:“有时也给各位大人跑腿,送些卷宗之类的。”

    还真是个闲差。刘深想了想,“那日你在偏殿,也是给哪位大人跑腿么?”

    摇头。“臣在那里看看皇上御批的奏折。”

    偏殿里浏览奏折是先皇开的先例,皇上一人毕竟思力有限,虽然尚书省的一群人也会提些意见,却总不见得宽泛,于是先皇下令,除了机要事务外,所有呈送御览的奏折之后都要送到偏殿,众臣均可去参阅,有异议也可以上奏。刘深便问:“你觉得朕处理得怎样,有纰漏或者有失公允的吗?”

    “没有,皇上圣明,臣所读过的奏折无一不是处置妥善,细心周到…”

    话说到这里,基本是能想到的话题都说完了,刘深有些头疼,跟这人说话真累,你问什么他说什么,也不开个话头,倒让他不知道该怎么拐弯抹角了。算了,堂堂一国之君,干脆见敞开天窗说亮话,于是他把脸一板,道:“朕问你,平日里臣子们聚在一起,有没有讨论过朕?”

    顾承念面色一僵,刘深一看,真有戏,赶紧继续施压:“你老实说来给朕听,朕不怪罪你。”

    老实巴交的书生怎么知道撒谎和掩饰,顾承念这会连头都不敢抬了,嗫嚅着:“大…大家觉得,皇上已经不小了,是时候该娶亲册后了,然而皇上总是…”

    刘深脸色一沉。大臣们有这想法他何尝不知,然而他一直不予置评,上朝时谁提起来,他也总想法岔开话题。刘深不喜欢女子,他对女子一点兴趣都没有,就算真的册立几个妃子,也只会是有名无实。到时候群臣又会因为皇室无后而大惊小怪,所以他才会想方设法,将娶亲的事一拖再拖。

    就算这样,那群老家伙还是有梗可嚼么?刘深沉吟片刻,又问:“他们还说什么了?”

    顾承念现在的表情像是被褪了毛的猫,光溜溜的无地自容,他往后退去,连连摇头:“没,没别的了。”

    没别的了?你好歹装得像一点。刘深冷笑:“快说,朕耐心有限!”想了想,又加句威胁:“否则朕要了你的脑袋!”

    刘深平时并不喜欢以死威胁人,最近因为运气不佳心情不好说要弄死顾承念,也是只会在陈习面前说的气话。大概说得多了嘴里习惯,所以他想也不想便拿这话出来吓唬顾承念。可他哪里知道,那日刺客之死已经在顾承念心中留下了深重的阴影,这句话比起往日便更加效力非凡,一听皇上说要他脑袋,顾承念脸一白,倒退几步便想跪下,谁知他刚才一直在往后退,此时已退无可退,脚下一空,随着巨大的水声,顾承念仰面朝天,平平躺进了湖里,在湖面上绽放出一朵巨大的水花。

    刘深没想到竟然会出现这种情况,急忙喊侍卫。他自己也冲到湖边往水里看,所幸湖水并不深,顾承念扑腾着已经站了起来,此时已是浑身湿透,大半个身子浸在水里瑟瑟发抖。他看见刘深正俯身看着他,连忙在水里弯下腰去:“皇上饶命,臣知罪了!”

    刘深看他落魄又惊慌,衣服上头发上还挂着绿色的水草,真是又可怜又可笑,想到他落水和自己也有关系,不免有些不好意思。左等右等侍卫们还不来,想是没有听见,刘深便伸出手,“来,朕拉你上来。”

    “使不得!”顾承念连连摇头,“臣的手太脏,皇上您贵为天子…”

    这跟天子有何干系?刘深拧着眉毛打断他:“没事,一会洗洗就好,赶紧过来。”

    顾承念仍是摇头,嘴里还是九五之尊之类的话,一边便想走到低处自己爬上去。

    刘深手都伸了出去,这么一来面子便有些挂不住,顿时脸黑了下来:“朕的话你是听还是不听?”

    皇上的话你是听还是不听?不听那叫欺君,要杀头的。这才一会儿顾承念两次感受到性命危险,不敢再多说什么,将手在湖水里洗了又洗,才去抓刘深伸了半天的手。

    顾承念倒也不重,但是他手上沾了水,又湿又滑,刘深有些使不上力,连忙又伸出一只手,两手并用将他从水中拉出来。顾承念想用脚蹬着使劲,不想鞋子沾满了湖底的淤泥,脚下一滑,整个人又往下坠。刘深正弯着腰想站起来,被他拽着一个踉跄,竟也向水里摔去,只听哗啦一声,两人跌作一团,一起又摔进了湖里。

    刘深是面朝下掉进去的,顿时呛了好大一口水。他狼狈地从水中爬起来,咳嗽了几声,转头发现顾承念整个人还坐在水中,湖水赫然已经没顶,连忙伸手将他拽起来。

    顾承念被掉下来的刘深砸了个正着,这会儿显然懵了,眼睛都有些发直,呆呆地站在齐腰深的水里,只是不住地咳嗽。巡逻的侍卫这次终于听到了动静,过来发现皇上落水了顿时大惊失色,火速冲了过来。

    “快来人,皇上落水了!”

    侍卫们跳进水中将刘深抬了上去,太监们慌忙将他用缎被裹起来,搀上了轿子,送回了他平日住的畅春居。

    宫女太监们来回奔忙着,褪下了湿透的衣裳,准备了热水让刘深泡暖身子。出来换好干衣服,又端来了热姜茶。

    “皇上,初春的水里寒气太重,喝杯姜茶暖暖身子,还可以祛寒。”

    刘深斜倚在暖床上,接过递来的茶,这才想起顾承念来,问道:“顾承念呢。”

    “回皇上,顾大人已经回去了。您刚才在泡澡,所以没来禀退。”

    该问的也没问出来,还出了这么大的丑,刘深心情极度跌宕之后,反而异常平静了。他用茶碗盖拨拉着茶碗里的姜丝,漫不经心地道:“哦…那他换了干净衣裳了吗。”

    “…没有,顾大人待上了岸,见皇上在沐浴,就走了。”

    “嗯?”刘深抬起眼看了看在旁伺候的太监,居然又是那个完全不会看眼色的家伙,心情立即恶化。他放下手中的茶,翻个身背冲外边。

    “你出去,换个人进来。”

    大概真的是有些着凉,接下来几日刘深都有些懒懒的,整日窝在屋内看书,最多也就去花厅逗逗画眉。再呆几日,便觉无聊,正好太后派人来瞧他最近过得如何,想想也许久未与母后相聚,便不再等陈习,摆驾回宫。

    回来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去懿安宫问安。

    “给母后请安”

    不等刘深说完,太后白氏已走上前,捧着他的脸疼爱地抚摸。“我的儿…”刘深笑着去拉她的手,道:“母后,孩儿都多大的人了,你还这般…”

    “怎么了?做母亲的看看你气色如何不成吗?”白太后今年还不到四十,年轻时本就是倾城倾国之貌,现在随着岁月风霜,眼角唇边有了细纹,风韵却丝毫不减当年。这会功夫她已将刘深的脸摸了个遍,又捏捏他的胳膊。“你还是有些瘦了,在畅清园吃得不好吗?听说你在园里落水了,没染上风寒吧?”

    刘深一听落水的事脸上就有点挂不住。“母后,这是哪个多嘴多舌的奴才告诉您的?”

    “还用得着人来告诉,我天天差人去问,你倒好,走了半个月,像是忘了你母后一般!”白太后说着埋怨的话,脸上却一点不高兴的神色都没有,这时宫女奉上茶来,她就要去接,刘深连忙拉住:“母后别忙了,孩儿自己来就好。”

    白太后这才站住脚,视线仍然跟着刘深,看着他端起茶,道:“都下去吧。”

    屋子里的人应了,都悄悄退了出去。

    刘深看白太后终于坐下,冲他招手,便端了茶和她一起倚在短炕上。白太后往他腰后塞了个垫子,伸手拍拍他的背,又仔细端详他几眼,才开口道:“前阵子刺客的事,你居然也就没跟为娘的吐露半个字。”

    刘深看她摒退左右,便猜到她要说这个事,刚要解释,白太后又开口:“你也不必再解释,无非是怕我担心,这是你孝顺,我都知道。我只问你,查出这刺客的底细了吗?”

    说到这,气氛不知觉就严肃起来,刘深也不再瞒,老老实实说:“是弦皇叔。”

    像是听到了意料之中的名字,白氏沉默了,垂下眼帘,许久才悠悠叹口气。“他到如今,还是惦记着皇位,不肯满足现状吗……”

    刘深也跟着沉默。江淮王觊觎皇位,从他出生起就不是什么新鲜事。弦皇叔是父皇最小的弟弟,当年深受先祖皇帝宠爱,自父皇即位后便一直耿耿于怀,虎视眈眈,这事他从小到大,早就从仆从们的窃窃私语中知晓得清清楚楚。父皇在世时治国有方,明里暗里手段高明且雷厉风行,弦皇叔的造反永远也只能存在于故事中。而现今,却已成了摆在他面前实实在在的危险。

    “皇上想好怎么处理了吗?”

    刘深笑笑。“想好了啊,早就想好了,母亲尽管放心。”

    跳过这个话题,又和母亲闲话一番,商量着何时把几个弟弟从封地召回来聚一聚。在懿安宫用了晚膳,刘深有些心事重重地出来,走了几步,觉得实在心烦,便决定先不回仁政殿,到处逛逛。

    第4章 四烫伤

    按照本朝开国高祖留下的律法,皇族宫室严禁穷奢极欲,一切尽量从简,各类厅堂殿阁的规模也有严格的限制,加之年深日久,虽然历代均有修缮,但毕竟有些沧桑之感,屋檐下墙角处,褪色如多年空宅。刘深一度觉得这些老妖精般的屋子还不如陈习家的小院子好。当初陈习要成亲,刘深非要去看他们夫妻新婚的住所,看了以后居然羡慕起来,甚至突发奇想也要在都城内买个小院子住,搞得陈习哭笑不得。

    “大臣们怎么朝见?奏折送到哪里?饮食怎么做?这一群奴婢太监站哪?您的书摆何处?”

    陈习列举了一堆问题,听的刘深眼发晕头发胀,只能作罢。

    想起陈习,刘深算算日子,再有两日他便该回来了,不知小眠可好。

    说起来他也已经好久未见小眠,哪天命陈习带她进来玩吧。

    这么琢磨着,刘深走出了挺远,一抬头,竟到了偏殿门口。

    偏殿的正确叫法应该是右初殿,大臣们总是偏殿、偏殿的叫,刘深便也几乎忘了这本名。他甚少来这里,不过算上上次抓刺客,最近竟是和这个地方有缘。偏殿里还有灯火,刘深想起那天一同落水的顾承念,便对身后的小太监作了个噤声的动作,走到了门口。

    这会儿夜并不深,偏殿里颇有些人,一看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有几个还凑在一起,拿着本奏折不知在讨论何事,刘深也不在意,只往里看。

    并没看见顾承念,刘深又扫视一圈,想想他也不定要每日都来,便自嘲地摇摇头,刚要转身,听得有人打了个无比响亮的喷嚏。

    “啊嚏!”

    偏殿里的人因为这喷嚏都安静了一下,讨论的人也抬起头来,就连门口的刘深也是被吓了一跳,刚要看是谁,只听有人说道:“顾大人,今日便先回去吧,这些奏折一直放在这,病好了看也不迟啊。”

    刘深愣了愣,接下来便听到顾承念抱歉的“抱歉,各位大人,下官惊扰了”。

    “下官一会便回去了。”声音闷闷的带着鼻音。其他人仍然劝,他也只是低声连道“对不住”,“惊扰了各位”。

    刘深静静的听了几句,便若有所思的往回走。回到寝宫,他下令:“送些宵夜去偏殿,犒劳各位大人。”

    陈习终于回来了。刘深上罢早朝,正在书房里拿着书随意翻看,便听外面报:“陈大人回来了。”

    “让他进来。”

    陈习满面春光走了进来,给刘深行礼:“皇上圣安。”

    刘深忍不住眉毛一跳,这小子满脸幸福溢于言表,竟让人有些嫉妒。他哼了一声,道:“你的脑袋怎么样了?”

    “托皇上的福,好多了。谢皇上挂念。”

    刘深不置可否,继续看手里的书。陈习知道他的脾气,不爱理就不说话,便自己起身,静悄悄立在他身后。

    两人安静了一会,陈习终于还是按捺不住,迟疑着开口问道:“听说奴才走后皇上落水”

    又是落水!刘深有些不悦,将书重重拍到桌上,回头瞪了陈习一眼,他见状不妙一缩脖子赶紧闭嘴。

    过了一会,刘深自顾自开口道:“你走了以后伺候朕的那个,不知道叫什么的,你把他打发到别处去,朕不想看到他了。”

    陈习应了一声。刘深像是有气没处出一般,继续牢骚道:“这一帮子人,都是蠢才!若不是他们,朕也不会掉进水里。那顾承念湿成落汤鸡,居然也无人说给换套干净衣裳,就那么让他走了,让大臣们知道了,还不说朕心硬如铁石,不体恤朝臣?”

    落水的大体经过陈习已经听下边的人禀报了,也知道皇上生气,无非是因为觉得没面子,但他一边应承着,一边不由思忖这是怎么扯上顾承念的,皇上不是不想看见他么?权衡一番觉得还是不要多问了,只回道:“皇上放心,奴才定会处理妥当。”

    一转头,又想起个事来,“说起顾大人,刚才进来的时候,看见他在殿外走来走去,像是有什么事。这会儿却也没见他进来。”

    “哦?”刘深也没抬头,“传他进来。”

    真是奇了怪了,自己走了不到半个月,皇上就忘了之前自己还说要这人脑袋来着?陈习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走出正门果然看见顾承念还在不远角落处徘徊,便走过去:“顾大人,别来无恙?”

    顾承念本来眉头紧锁,低着头不知在思索什么,见他过来,连忙转身抱拳还礼:“承蒙陈大人挂念,陈大人看起来气色不错。”

    那是,回家和老婆女儿团聚了十天,气色如何不好!陈习想着想着嘴又快合不拢,于是咳嗽一声正色道:“皇上让您进去呢,请随下官来。”

    “皇上?”顾承念有些吃惊,“但是下官并未求见…”

    “你都在这走了多少个来回了,有什么事到皇上面前说了不就完了吗。”陈习说着就推着他往里走,“皇上都宣你进去了,你不想去也是不行的。”

    顾承念就这样被陈习推进了书房,见刘深坐在桌前,忙不迭跪下去。刘深放下书,也不叫他起来,就这么问道:“你在朕殿外晃什么呢?”

    顾承念被问住了,伏在地上,半天憋出来一个字:“臣…”

    刘深这次很有耐心,他向后靠着椅背,以手支额,懒洋洋道:“顾大人,你是读书人,难道连最简单的忠君之道都不懂?朕说的话你听还是不听?”

    “回皇上,那是自然要听的,只是…”

    “有什么只是不只是的,你们不总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么?朕只让你老实说话,你都不肯,还指望你能为朕赴死?”

    大道理一压,顾承念的头叩得更低:“如若某一天皇上真需要臣去死,臣虽万死而欣然往赴!但…”

    还万死呢,上次不过吓唬说要砍你头,人就掉湖里边去了,还连累了朕,这会倒是信誓旦旦!刘深不再多说,示意陈习上茶,心里横横地想,朕今天就治治你这拧脾气。

    不过几面之缘,刘深恁是给顾承念拣了个毛病出来。也不知他怎么就看出来顾承念脾气拧的,这会儿茶端了上来,刘深也不急着喝,揭了盖慢吞吞吹一口气,拨拉几下茶叶,又吩咐陈习:“把窗子都开了,朕闷得慌。”

    陈习连忙去开窗,顾承念跪在地上,终于开了口:“皇上…”

    刘深也不作声,等着他自己往下接。

    “臣昨日看了批文,西北春荒一事,批了五万两白银赈灾,但据臣所知,此次受灾民众已逾数十万,区区五万两白银,实在解不得燃眉之困…”

    “数十万?”刘深吃了一惊。西北是三弟刘溯的封地,刘深记得清楚,他奏折上写着“雨水丰沛,春耕已作,或有郡县春粮紧俏,亦足以自负温饱,不足挂齿”。这就是他所谓的不足挂齿?

    沉吟片刻,他问:“你是如何知道的?”

    顾承念仍然伏在地上,迟疑片刻道:“臣,是雕阴人氏,故才…”

    原来如此,刘深终于明白了,这书呆子得知故乡受灾,心内挂念,不料朝廷拨款却不过区区几万两,心知根本是杯水车薪,然刘溯与自己是兄弟手足,想必是怕自己会护短,才犹豫了这么久。他点点头:“朕知道了,朕自会处置,你退下吧。”

    顾承念还是像在畅清园时那般,深深叩首,倒退着出了书房。刘深也无心再喝茶,站起来背抄着手在书房里转了几圈,又在书橱里翻了会书,忽然转身对陈习说:“朕许久未见小眠了,你改日带她进来逛逛。”

    然后又坐回案前,思考赈灾的问题。老三这家伙,平日里死要面子,堂堂武威王,管辖西北四道,居然还撒这种小孩子家的谎,刘深生气之余,不免觉得可笑,想想这也是人命关天的事,不可怠慢,便敛了心思,思索片刻,还是要顾着这家伙的面子,便写了封密信,命陈习带下去,交给信封上所说的人去照办。

    隔日,陈习便命人传话到家里,奶娘带着小眠进宫来。小眠今年才五岁,陈习刚要拉着她跪下磕头,她甩开手便蹦了过去:“深叔叔!”

    “哎!”刘深笑眯眯张开两臂抱起小眠,也不顾一众婢女太监看着,将她举过头顶转了好几圈,逗得小丫头咯咯直笑,这才放下来好好搂在怀里,揉揉她的脑袋:“想没想深叔叔?”

    “想!”小眠想也不想便答,转了转眼睛又道:“对了,我娘说,上次我过生日时的好些好吃的好玩的都是深叔叔给的,让我代她好好谢谢你。”

    陈习在一旁哭笑不得,估计妻子临走前教她要说些漂亮话,小家伙背着背着背混了,成了“代她谢谢你”,这下刘深也被逗笑了,便顺着话道:“是吗,那你准备如何谢朕?”

    小眠一副成竹在胸的表情:“我早就准备好了!”说着便让刘深放他下来,还神神秘秘的非得他闭上眼睛。待他闭上眼睛,小眠在身上掏了掏,拿出一枚纸船来:“看!这是我自己叠的!”

    “是吗!那可得好好留着了!”刘深笑着故作惊奇,接过纸船,抱着小眠进了书房,郑重其事地将纸船搁在架子上一对青花瓷瓶旁。“叔叔带你去逛逛?”

    “不要!”小眠头一摇:“这大院子里到处都空荡荡,吓人,我不要去。”

    虽然说是童言无忌,但是这话说得太过失礼,陈习刚要开口叱责,刘深用眼神制止了他,转头捏小眠的脸蛋:“小嘴这么毒,不怕惹深叔叔伤心么?”

    小眠仍然据理力争:“我说的都是大实话,深叔叔不觉得这院子很吓人么?”

    刘深严肃地点点头。“是的,朕也这么觉着。”说完忍不住笑起来。“也罢,那你想做什么?”

    小眠歪着脑袋认真想了想,说:“我想吃火锅。”

    “火锅?这还不简单。”刘深说着便命人叫膳房准备炉火锅具。因为还不到晚饭的时间,刘深便陪着小眠在房内玩围棋。说是玩围棋,其实就是在棋盘上摆图案罢了,笑闹着日头已经偏西,太监过来禀:“俱已齐备,皇上要在哪支炉子?”

    刘深也不回答,反而问小眠:“小眠觉得哪里好?”

    “哪里?”小眠四处张望,“这里就好啊。”

    这时刘深正带着小眠在廊上看黄莺,便让太监就把东西送到这里来。陈习看看便想阻拦:“皇上,这廊上有些狭窄,恐不太方便,不如…”

    按平时刘深又要瞪他一眼,现在顾忌他在女儿面前的脸面,便淡淡地说:“有何不可,今天小眠说了算。”陈习也知道这是皇上宠溺自己女儿,自己也不能太不识抬举,也不再执意反对,自去安排侍从们摆放桌椅炉子。

    火锅本身就是各种烹煮乱炖,食材准备妥当摆上来即可,倒也很快。刘深笑对陈习说:“今天你女儿可是要让给朕了。”便抱着小眠坐在自己身边,陈习心里嘀咕喜欢小孩您自己也生一个啊,看皇上示意他也入席,连忙在对面坐下来。

    小孩子毕竟不贪心,一顿火锅便足以令她欢呼雀跃,刘深不禁想起了弦皇叔,心中不免叹惋。为了款待小眠,刘深连南海诸国进贡的海鲜也命人从冰窖取了来,这顿火锅的奢华程度让陈习不禁汗涔涔,心里直呼承受不起。小眠哪里懂这些,只是开心,吃得小肚皮圆滚滚。小婢们见三人都已停筷,便上来撤桌子。不料桌子支得不稳,猛的一晃,那红通通的锅子便向小眠倾去。

    陈习在对面看见,一声惊呼,然而他离得太远,已是抢救不及。电光火石间,只见刘深一手将小眠向中一揽,另一只手便去挡那锅子。

    哗啦一声,锅子里仍然翻滚的汤水洒了刘深一身。陈习一个箭步冲过去,高喊:“快拿凉水来!”再看刘深,右手已被烫的通红。

    小眠这时才反应过来,“哇”的大哭起来。刘深忍痛笑着哄她,又命她奶娘好生带回家去。陈习哭丧着脸叹道:“皇上你就别管这些了,赶紧让太医看看吧!小眠奴才自然会派人送她的。”

    殿里殿外乱成了一锅粥,早有人让宣了太医,这会儿太医已一路小跑着过来了。剪开衣袖一看,所幸衣物布料厚实,降温也算及时,胳膊倒无大碍,只是手烫得厉害,从手指到手背,大大小小的都是明晃晃的水泡。太医用药酒消了毒,涂了祛毒败火的膏药,又反复叮嘱千万不可触碰伤口。正要退下,殿外报:“太后来了。”

    第5章 五读破万卷书呆子

    刘深听了,立即面露愠色:“又是哪个多嘴多舌的东西,一刻也不歇,这才多大会儿功夫就忙忙告诉了太后,叫朕知道了,看不割了他的舌头!”

    这会白太后已急急进了殿,刘深还不及行礼,便被她拉到了灯下。看了伤口,白太后心疼得眼眶都红了,直数落陈习:“枉费你跟了皇上这么多年,最近怎么连连出差错!”陈习跪下来谢罪,一众奴婢太监见状也吓得连忙跪下。刘深少不得笑着抚慰白太后:“母亲何必怪罪他,若不是他及时给朕用凉水降温,儿子这条胳膊怎么得以完好呢。”

    白太后一听这话,原来这伤原本还要更重,眼泪再也忍不住:“本来还备了好些皇儿喜欢吃的东西,让你过来一块用晚膳,谁知派人过来一问,却说你受伤了…我这做母亲的,何时才能有一日不担心!”

    刘深只能好言宽慰,说其实烫得并不厉害,几日便能好。白太后哭了一场,又把太医唤来仔细询问一番,再三嘱咐小心看护。刘深想到母亲急急忙忙过来,晚膳也耽搁了,便要在这边为她备膳。白氏拦住他:“你都伤成这样了,母亲看着怎么吃得下饭!你只管好生休息,我回自己那边,再备饭也可。”说完又叮嘱了半天,才忧心忡忡地离去。

    第二日,刘深门前热闹了。

    因为没升早朝,大臣们迅速地知道了他受伤的事,纷纷来探视,连那些告病的老臣包括陆太傅在内,也一个个进宫来。好不容易都打发走,午觉起来,太妃并未出阁的小妹又来了,刘深这下真是焦头烂额,太妃倒还好,小妹又是个心软的,一看那连串的水泡便哭了起来。刘深笑着劝:“一个个看了就哭,早知道朕便藏在那被窝里,谁来了,都说睡着了。”

    小妹破涕为笑,连忙拭了眼泪。劝好了小妹,太医进来说要换药,太妃等人便起身告退。

    换药又是一番煎熬,平日里总说十指连心,究竟也没试过,如今才知道,那是一点都不假。到了晚上,刘深昨夜便因疼痛没睡好,又忙乱一天,身心疲乏,早早便躺下了,仍然是辗转反侧一夜。起床梳洗更衣罢,刘深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他无法握笔写字了。

    这可万般不行,且不论奏折批阅,下旨分派,就是看书,他也总要动笔记点什么。然而右手火烧火燎,别说握笔,指头动一动就疼得钻心。

    刘深看看四周侍从人等,真的能写字的恐怕只有陈习,然而陈习他清楚得很,枉费他跟着自己这么多年,什么样的名师都见识过了,一手字却臭得如蜣螂爬过。最后,只得让鸿胪寺派个人来给他代笔。

    不一会人便奉旨进宫了,一看,居然还是熟面孔。

    阶下伏地叩拜的,正是那顾承念。

    刘深本来想说“怎么是他”,转念一想,鸿胪寺是陆老爷子的地盘,让他推荐人选,他自然会提携自己的学生,让顾承念与自己凑凑近乎,便也不多说什么,只道:“上次落水,顾大人没着了风寒吧?”

    “微臣无碍,谢皇上关心。”

    无碍?刘深想起那天偏殿里那惊天动地的喷嚏,冷哼一声,也不拆穿他,让他过来写几个字给自己看。

    顾承念立在案侧,问:“皇上,写什么字?”

    刘深手上仍是火辣辣的疼,他不耐烦地说:“随便你爱写什么。”顾承念便提起笔来,端端正正写了四个字:“国泰民安”。

    刘深接过来一看,当真是颜筋柳骨,不由斜瞟顾承念一眼,不想他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一个人,一手字倒是颇有些气宇轩昂之感,字如其人之说看来不可尽信。于是点点头,就他了。

    顾承念要写字抄录,也不能成天站着,刘深命人再搬一张书桌来,放在书房一侧,另摆了笔墨纸砚。一日接一日倒也再平常不过,刘深成天束着手,想写什么就念给顾承念。顾承念写字极快,这样一来居然比刘深往日还省了不少时间,他惊讶之余也挺乐意,趁着有伤,各处人等都不敢过于烦扰他,读了不少闲书野史。

    转眼已是春末,刘深的生辰快到了,少府监的人来请示,刘深想想也不是整年或本命,自己最近又霉运不断,也就懒得过生日,反而下令:“拨出款项,修缮各处宫殿和花园。”

    他潜意识里总觉得,自己被烧伤的原因都在于这宫里过于冷清,小眠不喜欢,才会要吃火锅。陈习趁他的伤日渐痊愈便想告假回家,刘深一看便知他是要回家教训女儿,也不动声色,只说这段日子过去再说。

    一旦修起来,工匠人等进出频繁,各处都乱糟糟的,刘深没觉得什么,白太后却生怕他在宫里出什么差错,便让陈习收拾收拾,将他赶去了北郊的浣葛别院。没住几天,又派人来叮嘱陈习:“切勿让他动笔,以免牵动伤口,发炎感染。”奏折等事务,除了机要之类外,也让全部交由中书省代为批复。

    于是刘深简直成了个赋闲的皇帝。刚开始天天看书赏景,品茶逗鸟,倒着实享受。可时间长了,就有些闲不住了。一日午后,刘深在书房内翻了一会儿书,实在是一刻也再坐不住了,便起身出了自己住的正院,也没惊动任何人,只凭自己到处乱走。

    浣葛别院依山形水势而建,别院一侧有一不小的湖泊,建筑物也不按对称规则之法,只求随性,又将湖水引至各处,更是情趣十足。本是为了避暑,然而现在刚刚入夏,并不燥热,和往日来的景致大为不同,刘深一路走,到了膳房门口,因如今并不是用膳时间,房内只有二人看守,十分安静,那二人都在打盹,竟没注意到站在门口的皇上。

    刘深在门口看了看,没意思,再往前走,在山脚拐了个弯,见前面竟然有个小院,不由感慨这地方倒是十分幽静,便走近去看。

    院子没有门,刘深转进去,里面并无不同寻常之处,只是院子里种了棵榆树,大概取的是“藏愚”之意。树下有汉白玉的桌凳,有一人正坐在那看书。

    是顾承念。到别院之后,因送来的都是机要密函,顾承念自然是不能看的,更不会让他写这些,陈习的字再臭也只能由他来代笔,再加上刘深的手也日渐见好,有时便自己动手了,所以顾承念就闲了下来。刘深本来准他可以自由出入书房,他道了谢皇上,但非应召从来不去,刘深也已几日未曾见他,看来估计是天天躲在这小院里看书。

    刘深走过去,顾承念看书入神,并未查觉,他便绕到他身后去看,正好看到一行字是“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是《孟子》。看个孟子都能看这么入神?

    “很好看?”他忍不住开口问。

    顾承念吃了一惊,转头一看刘深就站在他背后,这一转头两人差点面贴面。

    “皇上圣安!”顾承念赶紧抛开书跪了下来。

    “免。”刘深在顾承念刚才的位子坐下来,看着他站起来,道:“好几日都没见你了。你住在这里?”

    “回皇上,是的。”

    住所都是陈习安排的,刘深左右环视,笑道:“陈习倒是给你瞅了个好所在。”

    顾承念仍然低着头,道:“微臣生受了。”

    刘深拿起他刚才看的《孟子》,道:“朕曾听陆老爷子说,四书五经,你均能倒背如流,是真是假?”

    “是……”顾承念看看刘深的表情,又垂下头:“回皇上,是真。”

    “那既然你都能背诵,这上面的句子应该早已烂熟于心了,为何还要看?”

    “回皇上,微臣左右无事,便想着多看几遍,或许能对亚圣之睿思有新的领悟。”

    ……好生无趣。怎么会有这么无聊的人,在这种无聊的午后,刘深最想找点乐子的时候,偏偏眼前居然是这样一个一本正经无比死板的人。

    “看这种书有什么意思!”刘深想着怎么也得制造点乐子,道:“朕那里有本好书,你去看了,然后给朕谈谈你的‘领悟’。”

    “啊?皇上,但……”

    “没什么但是可是,朕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看顾承念不得不把嘴里那套“为皇上代笔乃臣现下之本职,不可懈怠”之类的话咽下去,刘深心里竟有些幸灾乐祸。走出院子再回头看,顾承念仍是一脸为难地站在原地,刘深哼了一声:“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走?”

    顾承念所住之处到刘深的书房有条捷径,这也是陈习把他安顿在这里的原因,刘深和顾承念一前一后沿着捷径走进回廊,顺着回廊回到书房,刘深将自己刚刚看过的书拿起来递给顾承念,是《西厢记诸宫调》。

    “看过吗?”

    “……没有。”

    果然是一心只读圣贤书啊。刘深将书拍在他手里,道:“朕知道你看书很快,现在立即看。”

    “是,皇上……”顾承念躬身接过书来,立即认真开始看。刘深看他站在原地,莫名想笑:“你可以坐下看的。”

    “是,谢皇上。”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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