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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节

    迂臣 作者:堇谣

    第2节

    左右真是无聊,顾承念坐下来看书,刘深便坐下来看着顾承念,偌大的书房中寂静没有一点声音。仔细一看刘深发现其实顾承念长得很端正,平日里他见了自己总是畏畏缩缩,所以总觉得他有些柔弱,其实长得倒是一点都不文弱,如果脸上多一点表情的话,或许还能算是……咦?有表情了?

    刘深看着顾承念皱起了眉头,而且越皱越紧,眉间几乎拧成了一个疙瘩。这是怎么说?顾承念看书的确很快,转眼已经看完,拿着书站了起来,道:“启禀皇上,微臣看完了。”

    “看完了?觉得怎么样?”

    顾承念板着一张脸,道:“回皇上,微臣以为,这崔氏女罔顾礼数,欺瞒长辈与人私通,实在骇人听闻,而这张生也是行事不端,就算他得了功名,此事为人知晓后,就该夺了他的功名,发回原籍。好在这只是文字,不是真故事,但这成书之人也是……”

    “……”一段话听得刘深都愣了,什么?朕刚才叫他看的不是《西厢记诸宫调》么?

    “张生危急之际护佑寡母幼女,对崔家确实恩深义重,只是他存心不善。始以护人之乱为义,而终掠乱以求之,是以乱易乱,则张生与贼寇,又有何分别?”

    刘深是今日闲来无事,才翻出了这么一本书。这诸宫调七卷不但文笔优美,故事也极其感人,刘深虽然不喜欢女子,却也觉得莺莺、红娘,都是世间少见的奇女子,怎么到了这书呆子口中,都成了大逆不道之人?刘深忽然觉得头疼:“顾大人啊,这世上若是万事都循着礼数来,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总要有些法外人情,天作之合,才显得人间有情,天道存仁是不是?”

    顾承念却正色回答:“可亚圣有言,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这书中诸人均将礼法天道抛诸脑后,实为……”

    这书呆子平时不声不响,今天看了这书,倒是像是有些愤慨一般说个没完。刘深连忙伸手,道:“打住!顾承念,你今年多大了?”

    虽然不知道皇上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顾承念还是认真回答:“回皇上,微臣今年二十有三。”

    这家伙整整比自己大了六岁!“可有家室?”

    顾承念有些羞赧:“回皇上,微臣还未曾婚娶。”

    怪不得……刘深叹气:“顾承念,你真的是一点都不懂什么是情啊……”

    “啊?”

    “男女之情,不经历经历,是不会懂的。”只喜欢男人的刘深一本正经道:”你啊,就是没经历过,所以才会说出这种毫无感情的话。”

    顾承念显然很困惑,但他又不太敢和皇上争辩,便有些迟疑的道:“皇上说得是……”

    “这都是因为你成天只知道埋头读书,不知道要去看看外面的大千世界。再这样下去,你都快成呆子了。朕得让你出去长长见识。”

    顾承念对皇上这会儿的话一头雾水,没等他反应过来,刘深唤道:“来人!把陈习给朕叫来!”

    “是……”

    刘深转过头来,对着顾承念呲牙一笑:“顾大人,你有福了。朕今天就带你去经历经历。”

    第6章 六 绿蚁翠蛾香醉

    刘深一身商贾打扮,站在门口,看了看那大门,问身边的陈习:“你可问好了?就是这家?”

    陈习也是一身商贾打扮,见刘深问,笑着回答:“错不了,少爷。乐星堂在八大胡同可是有口皆碑,他家一共就两个女孩儿,一个叫玉婉,一个叫灵湘,不仅两个都是绝色,而且琴弹得好,曲儿也唱得好,若不是小的给鸨儿许了大价钱,今晚还轮不到咱们呢。”

    “这般奇女子,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模样啊,你说呢,顾兄?”

    顾承念穿着刘深给他找来的衣裳,早已经浑身不自在,这会儿听见刘深称他为“顾兄”,更是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啊,哦,嗯……”

    刘深打量顾承念几眼,还是觉得好笑。原本出来时,三人都准备做商贾打扮,只是顾承念那一板一眼的性子,怎么看也不像个商人,他个头与刘深差不多,刘深想了想,干脆就让陈习找了套自己不常穿的,看不出服制的衣裳来给他,装作是富家子弟。穿皇上的衣裳这等大不敬的行为,顾承念怎么肯做,最后刘深一句“朕命你穿上!”他才不得不去换,出来的时候仍是满脸别扭。有这样羞涩的富家官宦子弟么?想来恐怕没有,不过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刘深看着顾承念的脸,道:“记住,现在,他,”他指了指陈习,“叫陈二,我叫陈恪,你呢,叫顾思义,可记好了啊,别说漏嘴了。要是让你老师知道你还出来逛窑子,我可帮不了你。”

    “顾思义”是刘深随口捏的名字,其实就是“顾名思义”的意思。顾承念有些无奈道:“是,微臣……”

    “嗯?”

    “……我,我记得了。”

    “很好,陈习,敲门。”

    来开门的是个男仆,陈习报上姓名,他才放他们三人进去,一边向里喊道:“妈妈,客人来了!”

    这是个四合院,转过影壁,看见一个花枝招展的妇人正从堂屋迎了出来,看样貌已有快四十,这会儿笑得一头珠翠跟着她一同乱颤:“陈大官人你可来了!咱可是一早儿就备下了好久好菜,就等着您们呐!”

    陈习笑笑,指着身后的刘深,道:“妈妈,这位才是陈大官人,你叫我陈二就行。”

    鸨儿朝着刘深道了个万福,刘深略一点头,算是回礼。

    陈习又指着顾承念,道:“这是咱们顾大爷。”

    陈习说得很认真,一点都不是在开玩笑,然而他刚说完,顾承念愣愣的抬起头来看着陈习,刘深则是憋了一肚子的笑,硬忍着才没笑出来。

    “大爷”自然不是哪个山寨的大爷,一般士族家族的奴仆,会把家族的长子叫作“大爷”,不过这称呼安到这书呆子头上,还真是让人忍俊不禁。刘深忍住笑,背着鸨儿朝顾承念瞪眼,那意思是“要是露馅了就等着”,于是顾承念眼神闪烁着,也学着刘深方才的样子冲鸨儿点了点头。

    鸨儿将他们引进堂屋坐下,上了茶,笑道:“几位爷少坐,姑娘家琐事多,见客之前总要先准备一番。”

    刘深道:“无妨。”斜眼看顾承念,顾承念刚才进来时见刘深坐到上首右边,便想和陈习一起坐到侧面去,可刘深硬是用眼神逼着他坐到了上首左边。论位次左为尊,顾承念坐到那里如坐针毡,而刘深看着他窘迫的表情,莫名的就觉得心情好。

    一会儿后面有个小丫鬟走了出来,道了福,对鸨儿道:“妈妈,两位姐姐都好了。”鸨儿连忙将刘深他们往后请。原来这院子不止一进,从堂屋后面的屏风绕过去,竟然还有好大一个院子,由于是晚上,看得不甚分明,只觉草木茏葱,隐隐有香气弥漫,刘深吸了吸鼻子,道:“你这里的茉莉倒是开得早。”

    “陈大官人好灵的鼻子!这院子里有好大一株白茉莉,这两天正开得好呢!”

    一行人走进里面正屋,里面早有两个妙龄女子在等候,正是陈习之前所说的玉婉与湘灵。两个女子款款向他们道了万福,抬起头来,果然都是倾城之色,刘深心里赞叹,陈习这家伙,果然有一手。再转头看顾承念,他差点又忍不住笑出来。顾承念许是从来没与这等绝色女子如此之近的相处过,早就闹了个大红脸。鸨儿还在旁边殷勤的问:“三位是要在这里坐呢,还是要进里间的炕上去?”

    刘深仍然瞥着顾承念的红脸,道:“有炕,那就上里边坐着去。”

    鸨儿将他们带到里间,刘深毫不客气的坐到上首,然后继续用眼神逼着顾承念坐到他对过的位置,而陈习则坐在地下的椅子上。

    仆人们摆上果菜和酒来,刘深便问那两个姑娘:“你们可会唱曲儿?”答曰:“凭他什么曲子,只要官人能说得上名儿来,咱们便会唱。”说着便令人取了琵琶和牙板来。刘深笑道:“那好。那这样,我说个曲子,你们若是会唱,唱得好,我们这顾大爷,”说着他又笑笑的瞥了顾承念一眼,后者仍然涨红着一张脸。刘深继续道:“他就喝一大杯酒。若是不会唱,就罚你二人自己喝一杯,如何?”

    顾承念吃惊的看着刘深,玉婉和灵湘道:“愿意一试。”

    刘深无视顾承念的目光,道:“那就……先唱个《遐方怨》来。”

    于是仆人摆上一张椅子,玉婉坐下,玉指铮铮鏦鏦拨动琴弦,灵湘执牙板,启朱唇唱曰:“红绶带,锦香囊,为表花前意,殷勤赠玉郎。此时更自役心肠,转添秋夜梦魂长。

    “思艳质,想娇妆,愿早传金盏,同欢卧醉乡。任人猜妒尽提防,到头须使是鸳鸯。”

    唱罢,刘深伸出手拍了两下,才转头看顾承念:“顾兄,她二人唱得如何呀?”

    顾承念从不曾听过这些艳曲,更何况皇上都拍手了,他怎敢说不好?便连连点头,道:“……很好。”

    “很好你还不喝?”

    “啊?”顾承念这才想起刘深方才说过的话,不由露出了为难的表情。灵湘早已放下牙板,上前将顾承念面前的酒盅斟满,又将劝杯里斟了一大杯道:“这是两位爷来这里的第一杯酒,为表敬客之意,灵湘先饮一杯。”说完便一饮而尽。刘深心里赞赏,好丫头,做得好!这样看他顾承念还敢不喝!于是他也举起酒杯,看着顾承念,道:“顾兄,走一个?”

    顾承念只得端起酒杯,在刘深满意的目光下一饮而尽。

    到现在陈习是看出来了,皇上与其说是要来院中见见绝色女子,倒不如说是专门为了戏弄顾大人而来。而玉婉和湘灵也看出这三位中,这年纪最小的一位才是最大,自然对刘深言听计从。在刘深的授意下,她二人花样百出的灌顾承念酒,顾承念哪里有招架之力,喝了不过十数杯,原本因窘迫而涨红的脸如今酒劲上涌,红得更加厉害,等玉婉又擎起一杯要他喝时,他扶着额头低声道:“实在不能喝了……”然后便仰面栽倒在炕上。

    “咦?”刘深在炕上站起来,直接从桌子上跨过去,蹲在顾承念身旁,推他的肩膀:“顾兄?顾兄?这就醉了?”

    玉婉和灵湘面面相觑,陈习也连忙走上前来,见刘深正在揪顾承念的耳朵,一边揪一边还道:“莫不是装的吧?”

    陈习有些无奈,喝到脖子都红了,还能是装的?便道:“少爷,顾大爷醉了,咱是不是就回去了?”

    刘深仍然捏着顾承念的耳朵,醉过去的人觉得不舒服,不知低声在哼哼什么。刘深道:“不回去了,就在这儿宿一晚。”

    “啊?”陈习有些紧张的看着刘深,而刘深的视线,仍然落在顾承念酡红的脸上。

    鸨儿从没接待过这样的客人,略坐坐喝两杯,居然就完事儿了,晚上居然也不要陪,这是将咱这里当作客栈了么?她正要念叨,陈习走到她面前,从怀中取出一叠银票来。鸨儿看着陈习手中的银票,张大了嘴。陈习将这些银票一张一张放到她手里,最后道:“够了吧?”

    鸨儿喜得嘴都快合不拢,见这是个出手大方的主儿,心眼一转,便还想再讹点,正要开口,陈习早看出她的意图来,道:“你别想蒙我。别说是你这两个女孩儿,就是京城里头牌的姑娘第一回的梳拢钱,也不够这个半数。给你这么多,是想让你明白,这里面的这两位,可不是一般的人。你挺好了,今晚这里的人都得听我的,一切都按我安排的去做,要是出了什么差错,别说这些银子你没的赚,恐怕以后这京城你就甭想呆了。”

    陈习的威胁其实挺温柔,但吓唬这鸨儿还是足矣。再加上那些银子,这一家上下对陈习自然是言听计从,很快布置好下处,陈习重新走进正屋,刘深还是不甘心,在顾承念身上掐掐捏捏,想把他弄醒。陈习无奈的笑笑,上前低声道:“顾大人醉成这样,恐怕暂时是醒不了了。皇上,赶紧歇息吧。明天一早要是不赶回去,被人发现就不好了。”

    “嗯。”刘深跳下炕来,道:“先把这个书呆子挪到里面床上去。”

    “是……”陈习迟疑了下,还是问道:“皇上,您该不是想对顾大人……”

    刘深瞟了陈习一眼,道:“你开什么玩笑?他大小也是个官吏,朕不会给自己找麻烦的。”

    “皇上自己知道便好。”

    好困……还没睡够……昏昏沉沉中,顾承念感觉到有人在拍自己的脸,而且力气还不小,他一边脸颊被拍得生疼,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不满道:“嘿,嘿!顾呆子!你到底要睡到什么时候?”

    会叫自己呆子的人倒是只有那一位,顾承念立即清醒过来,一睁开眼,果然看到了皇上近在咫尺的脸。他连忙想坐起来,但是皇上坐在他身上,将他压得死死的,而且完全没有要起来的样子,顾承念有些窘迫的道:“微臣失礼了……”

    “嗯?”刘深居高临下的看着顾承念,道:“微臣是什么?顾大爷,您说话我怎么听不懂呢?”

    眼见着皇上手伸过来,又要拍自己的脸,顾承念也学聪明了,连忙改口:“陈……大官人。”

    “哎,这就对了。”刘深扭过身从顾承念身上翻了下来,跳到地上,道:“快起来,咱得赶紧走了,再迟了,被他们发现我不在就不好了。”

    “是……”顾承念连忙下床,外面天才蒙蒙亮,借着天光,他看见自己的衣裳都搭在一边的衣架上,连忙走过去穿起来。刘深看着他穿衣裳,问道:“昨天的两位姑娘,顾大爷可还满意?”

    “……”

    顾承念迅速的穿好了衣裳,走到刘深身边,低声道:“大官人……以后这种地方还是少来吧。大官人还,还未婚娶,若是被朝中知道了,难免议论纷纷,有损……大官人的清誉。”

    刘深瞟着顾承念,心道朕原本也对女子没什么兴趣,这次只是来逗你玩罢了,你管这么多做什么?“我问的是你,你,顾大爷!”

    “我?我……”顾承念脸颊又开始微微泛红,明明是个男人,倒是意外的羞涩。“皇……大官人恕罪,我对烟花女子实在无法喜欢……”

    “哦。”

    刘深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道:“走吧,陈二在外面等着呢。”

    明明是自己要带他去“经历经历”,但这经历顾承念摆明了并不喜欢,刘深却也似乎没觉得不高兴。陈习雇了俩马车,往北郊赶的路途中,刘深忍不住又揶揄顾承念:“昨夜你才喝了几杯酒?居然就喝倒了。”

    “皇上恕罪。”顾承念低着头,道:“家父曾言,酒能乱性,所以从不许微臣饮酒,所以微臣几乎没喝过酒,酒量就……”

    “唉……”刘深几乎是用同情的眼神看着顾承念:“连酒的乐趣都无法享受,怪不得你这么无聊。”

    “……”

    “无妨。以后有时间,朕会好好教你,让你比现在稍微不那么呆些。”

    一般人被说呆肯定会不满,至少也会不以为然吧?可顾承念非常认真的低下头,道:“谢皇上。”

    这股子呆劲真好玩,带得刘深心情也不错。昨日的枯燥无聊烟消云散,回到别院,顾承念告退后,刘深神清气爽的走进书房,很快,又变成了满脸乌云。

    ——他收到了消息,江淮王世子刘济即将回京。

    第7章 七反教书生识箭弓

    刘济是江淮王刘弦的独子,同弦皇叔一起在江淮国封地生活,原本每年只有年前进贡时才会回京,这次却不知为何提前回来了。刘深想来想去,恐怕还是江淮王刺杀自己不成,又有了什么新的打算。既然如此,自己就不能完全没有准备。于是他下令,即日回宫。

    “臣刘济,叩见皇上。”

    “快起来快起来!”刘深走下丹墀,满面笑容地把刘济扶起来。弦皇叔的儿子刘济,只比刘深小一岁。小时候也曾一起玩过几年,后来弦皇叔去了自己的封地,便再也很少见。此刻刘深免不得装出一副兄弟情深的样子,拍着刘济的肩膀道:“这一路辛苦了。朕前几日才听说你来了,准备得也仓促,世子千万不要见怪。”

    “皇上这是哪里的话。”刘济面带微笑,“皇上能为臣弟接风,已是万般的恩典,臣弟若还有见怪之心,岂不是妄自尊大,不识好歹么。”

    恩典?朕多么希望你父子俩是真的对朕感恩戴德!刘深在心里冷笑道,脸上仍然是如沐春风:“你这话便说的见外了,我们兄弟一场,为兄的做什么也是应该的,做兄弟的也欣然领受即可,再别提什么恩不恩典了。”说完便唤陈习:“去禀报母后,说世子已经到了,一会儿便去她那里请安。”

    陈习领命去了。刘深转头,发现刘济正盯着自己看,见他转身才把视线移开。刘深也不假装没看见,笑问:“世子看什么?莫不是朕脸上沾了灰?”

    “没有。”刘济把视线移回来,看着刘深,也笑着回答,“只是觉得皇上气宇轩昂,举止非凡,怪不得做了天子,只是这一点,别的人就比不过。”

    刘深听着这话里有话,只是淡淡冷笑,并不多问。两人由一堆宫婢太监簇拥着到了懿安宫,白太后早就等着了。待刘济请了安,三人闲话一番,白太后便命备桌摆筵。

    这一顿看起来其乐融融,实则白太后和刘深心里都有戒备,吃得味同嚼蜡。倒是刘济始终脸带笑意,吃得不亦乐乎。

    刘深总觉得他藏着什么念头,只是实在看不出来,十分的伤脑筋。用过晚膳刘济出宫去了以前的江淮王府,刘深也并未留他。第二天早饭刚过,刘济又进宫求见。

    他来也并无事,坐着只是与刘深闲聊。讲到许久不见的京城风土人情,刘济叹道:“江淮国许多习俗虽然与京城相近,却总是形似而神不似。比如虽然一样是打围,但是在江淮国,不过是十几个人小打小闹,连马都似乎懈怠了,这两年,臣弟都懒得去了。”

    刘深便道:“大约江淮之地人们性子原本就温厚,不似咱们这边爱热闹。你来的也不是时候,若是秋天来,等秋忙一过,朕也要去打围的。”

    “是吗?”刘济似乎很高兴的样子,“若皇上准许,臣弟便留到秋天,也再感受一次这皇城的围猎。”

    留到秋天?刘深这两天看着刘济总是笑咪咪的脸十分不舒服,又实在看不出他此行来有何目的,早就盼着他快点回去,他居然还要留到秋天?

    这会陈习就站在自己身后,刘深看见刘济的视线从自己的头顶穿过,用快乐的声音问道:“陈大人,你身体不舒服么,脸色很糟糕呢。”

    完了,这家伙要装不住了。刘深连忙道:“大概昨夜没睡好吧,陈习你下去休息吧,叫别人来伺候就行。”

    陈习给两人行了礼退了下去。刘济又用眼瞅着刘深似笑非笑,弄得他浑身不自在:“怎么了?”

    “没什么。”刘济仍然看着他,“臣弟只是感叹皇上宅心仁厚,对下属慈爱宽容,体贴入微。”

    这一番马屁拍得刘深都有点晕,正准备谦虚两句,刘济却继续道:“敢问陈大人今年贵庚?是否婚娶?”

    这话里带话也太明显了,刘深立即脸一沉:“你什么意思?”

    “臣弟并无别的意思,只是臣弟有这爱打听的毛病,若有冒犯请皇上见谅。”说着刘济便站起来行礼,“臣弟今天就告退了。”

    陈习站在回廊的拐角处向门口张望,不一时便见刘济走了出来。陈习一直看着他出了院门,又待了一会,确认他确实不会回来了,才偷偷摸摸地向前厅走去,眼睛还只是看着门口,结果和走过来的刘深撞了个满怀。

    “皇上恕罪!”陈习连忙跪下。刘深看看他,不满地说道:“慌什么慌?还没叫你杀人放火,你就开始做贼心虚,没出息的玩意,起来!”

    看来刘深是完全被那笑面狐狸给惹毛了,陈习也不敢多说什么,跟着刘深穿过前厅进了书房。刘深重重地坐在椅子上,沉默了半晌,突然笑起来:“好,好。那就让他呆到秋天。朕倒要看看他能耍什么花样!”

    刘济就真的在皇城里住了下来,每日要么来宫里各处请安后和刘深闲话家常,要么就带几个下人去京城近郊游山玩水。刘深被他那天说陈习的一番话搅得时时心中有个疙瘩,也不知他是真知道了自己的秘密还是只是随便一说,一天一天只觉得心累。

    某天晚上刘深还是烦躁,便让陈习安排个人给他侍寝,陈习想起刘济那意味深长的话,便忍不住提醒道:“要不皇上先忍一忍,等江淮王世子…”

    “等他走?现在才是夏末!朕已经忍了这么久,你还想让朕等多久?横竖不过是所有人都知道朕喜好男风罢了,爱怎么样怎么样去!”

    完了,皇上现在已是被那刘济气昏了头了。陈习看劝不动,只能领命去办。

    第二天一早,刘深更颓废了。这几个月被刘济搅局搅得他连出火都无法顺利完成,可恶…只等围猎结束,定要想办法送走这瘟神。

    刘深恶狠狠地给刘济贴上了“瘟神”的标签,心里才舒畅了些。陈习将参加围猎的臣子的名册呈上来,刘深草草地阅览一遍,大部分都是武将,那帮子文臣大部分去不了或者说也根本不想去,这倒是年年的惯例,并不稀奇。以前围猎还有他那几个弟弟,前年他们封了王,都去了自己的封地,所以难免有些无趣。今年虽然来了个弟兄,却是这样一个居心叵测之人,平白让他郁卒。他将名册合上,刚要递给陈习,忽然灵机一动,又打开名册,往最后边加了个名字,才重新交给陈习,让他按这人数通知各处去准备。

    加了那个名字,刘深的心情忽然好了起来,用午膳时都比前几日多吃了一碗饭。午后,他还在榻上眯眼,陈习悄悄走了进来,道:“皇上,鸿胪寺书佐顾大人在外面呢,等了许久了。”

    刘深睁开一只眼:“哦?他什么时候来的?”

    “您睡下没多久就来了,一直在外面等,奴才也不好问他是何事…”

    刘深躺着一动不动,心里突然有些幸灾乐祸:“你叫他进来。”

    顾承念在榻前跪下叩拜。刘深道:“顾大人大晌午忙忙的跑来,有什么事?”

    自那日匆匆回宫后,刘深就再没见过这个书呆子,此刻他低眉垂手,也不像别的大臣先问候奉承两句,而是直切正题。“回禀皇上,今日旨意传到鸿胪寺,说下个月打围的名册上面有微臣的名字,但是微臣并没有…”

    刘深假装不知情,皱着眉头道:“那名册里怎会出现你的名字?你自己写了名字都不记得?”

    顾承念摇摇头,表示他自己也不明白。犹豫片刻,他又说道:“微臣来求见,是想请皇上收回旨意,围猎之事微臣…”刘深未等他说完便打断,道:“这不可能。君无戏言,朕怎能因为你一人失言于群臣呢。再说围猎之前祭祀的表纸也已打好,现在要是多了少了人,就是对神佛言而无信了。你回去早做准备,定的日子你应该也知道的,就在十日后。”

    说完他便不再作声,开始闭目假寐。这明显就是赶人走的信号了。刘深知道,顾承念这人不信鬼神,但他向来秉承“君命如山”之说,简直到了不分青红的地步,自己说了什么他都会去做。在别院的时候,有一天自己因为手伤疼痛毛躁起来,偏生顾承念不知为何迟迟不来,他一生气,便骂起来,说枉念这许多书不懂规矩,应该把三字经抄个三十遍再来做官。也不知自己当时是怎么说的,顾承念居然就当了真,第二天再看见他时,这呆子已经是眼倦得都要睁不开,向刘深呈上一叠纸来。刘深一看,恭楷一笔一划的三十遍三字经。人还一直跪在下面陪罪。

    这么大的人了,大半夜默写三字经,现在想想仍然好笑。刘深忍着不笑出来,等着顾承念松口。倒也不是他非去不可,写他名字的时候也只是为了好玩。不过现在想象一下这人骑着马一本正经的样子,刘深也突然好奇起来了,那会是什么景象呢?

    顾承念再次跪下来深深叩首,口气里又是尴尬又是无奈:“请皇上恕罪,不是微臣狂妄抗旨,而是微臣…实在是不会骑马…”

    ……不会骑马?这下轮到刘深傻眼了,自己一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气派,岂料顾承念压根连骑马都不会,怎么去打围?这不是逼着裁缝去打铁么?

    其实只要松一下口,摆出一副仁君的姿态,来句“既然如此实在可惜,朕也不勉强你,这事就算了”也不是不可,偏偏刘深前面话说得太死,此时再改口实在没面子,情急之下,他干脆摆出一副怒其不争的姿态,惊讶地说:“你不会骑马?顾承念,你今年都多大的人了,连个马都不会骑?”他故作惋惜地摇摇头,仿佛十分痛心疾首,最后叹口气,无奈地说:“也罢,现在时间还来得及,看在你之前为朕代笔,字写得不错的份上,朕赏你个恩典,派个人教你骑马。”

    “我的皇上啊,这算个什么事?!”陈习哭笑不得,“哪有天子硬要个文人去学骑射的?”

    “朕又没让他学骑射,你教会他骑马就行了,罗里八嗦什么?”最近因为刘济的事情,刘深本就很容易上火,更何况今日本是他想逗顾承念玩,没想到差点把自己绕进去,心中郁卒可想而知。陈习看他表情,也不敢再多说。他倒也不介意去教顾大人骑马,光禄寺负责宫内防务,所以有自己的马场,也不远。只是无可奈何,明明江淮王的威胁已经在眼前,皇上还是要空出时间去戏弄一个可怜的书呆子,实在是又可气又可笑。当然他既没敢气,也没敢笑。

    陈习领命去了没多久,刘济又进宫来问安。刘深知道刘济这人来了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坐着不知东拉西扯些什么,也就有一句没一句的不爱搭理。等一会刘济告退,他便忙忙叫了太监总管过来。

    “备轿,朕要去光禄寺瞧瞧。”

    虽然让他学骑马是临时想出来的下台阶的办法,但是刘深确实很好奇,这呆子骑马是什么样子的?

    顾承念坐过马车。当年赶考,他便是和几个人一同坐车上京。原本坐船是要好一些的,但是家乡是旱地,船走不起来。每日到了驿站,下车后很久,还是觉得脚下在晃。他生来总认定凡事稳妥才是上计,便一直不喜欢马车。不想这一日学了骑马,才知道颠沛二字由何而来。

    这会陈习牵着马走在前,他跨在马上,本就不太自在,又一想陈大人不知比自己高了多少阶,竟然还给自己牵马,惭愧之余更是坐立不安。正自别扭,只见马场围栏外跑来了几个太监,在门口说了几句什么,其中一个便和马场管门的人一路小跑朝他和陈习这边跑来。

    陈习早就注意到了这群人,这时已停住马看着那跑来的人。那太监跑过来连口气都来不及喘,忙给陈习行礼,道:“陈大人快准备准备,皇上出宫往这边来了。”

    此事非同小可,一听皇上要来,顾承念急急忙忙便要从马上下来,他刚学了骑马,刚才上马时还是多亏了有陈习牵着那马,这一下动作太猛,脚还没从镫子里抽出,差点一个跟头栽下来。

    陈习连忙和那管门的人一起将他扶住,笑道:“顾大人不必着急,皇上出门准备事宜繁杂,从这些太监传话到皇上御驾出宫,怎么也还得一炷香的功夫呢。”

    陈习看出皇上的意图,来这里很明显就是冲着顾承念来的,便想让他上马继续在场里跑跑,然而顾承念深怕一会皇上来了他在马上失了礼数,怎么也要去门口候着。陈习看他表情,显然这一阵子自己陪着他练骑马让他十分拘束,也不再勉强,只笑说:“万一一会皇上说咱们懒惰,少不得咱二人一起担待着了。”

    他是想让顾承念意识到皇上其实更希望看到他在马上,只可惜顾承念将“礼仪”二字深植于心,他执意如此,陈习也只得陪着到马场门口候着。几个马场的头儿也都忙忙碌碌着准备接引皇上,看见陈习和那不知什么来头的顾书佐站在门口,连忙过来摆了桌椅上了茶,请二位坐着等候。

    顾承念自然不肯坐,陈习见他不坐,少不得也陪他一起站着。

    大约过了一炷香时间,前面又跑来两个小太监,到不远处停下来,分立两侧,朝这边做手势。陈习看懂了,道:“来了!”

    第8章 八策马同游情根深植

    话音未落,便见前方光禄寺院墙的拐角处闪出几个着红色袍服的太监,再往后,便是一顶明黄绸缎覆的四抬轿子。陈习一看那轿子,不由皱眉摇头道:“我算是一个能办事的也没调|教出来,这群蠢材,带这么几个人,居然抬着顶宫制轿子就出来了,生怕别人不知道里面是皇上似的。”他转身对身后的人道:“去把寺里的侍卫都调过来,告诉他们,不怕死就来慢点!”

    顾承念听着这话早已战战兢兢,等轿子刚抬到门口,他便撩着衣摆要下跪,陈习连忙拉住:“不急,先让别人跪,咱们等皇上下轿再行礼也不迟。”说着见轿子已停,便连忙上去接。

    刘深从轿子里探出头来,显然对他们之前的忙乱一无所知:“哦,你们怎么不去练习?倒在这里摆桌椅喝茶,这里的茶比朕宫里的好?”

    陈习回过头,发现顾承念早已跪下,便也不再管,笑向刘深说:“奴才该死。只因这群不成器的东西们闹的,慌里慌张的说您要来,顾大人听说怎么也不肯再上马,只在这里候着呢。”

    刘深冷笑一声:“你管教出来的这些没用的玩意,朕是老早就不指望了。”看看顾承念,还跪在那里,头都不敢抬,便道:“顾承念,你也快起来,朕是来看你马骑的怎么样的,不是来看你撅屁股的。”

    顾承念连忙起来,听到后半句话,登时涨红了脸。刘深看他不好意思了,也不再多说。门口摆好了椅子,太监们早忙忙的在上面加了垫子,刘深却不坐,跟在陈习身后,看他领着顾承念去骑马。

    等上了马,陈习看顾承念的脸,刚才还是通红,现在又变成了惨白,便笑着安慰他:“顾大人也不必过于紧张,你才学了一天,好坏不碍事的。”明知皇上就跟在身后,顾承念哪还听得进这些话,两眼直愣愣地不知看着前方的哪点。怕成这样!陈习觉得有些好笑,也不再多说,牵着马往前走。刘深在那边看着,觉得不好,道:“你这样慢慢悠悠的走,他要几时才能学会?”

    他转身看了看,这里到马场门口已有距离,这边做什么那边应该看不甚分明。他忽然心血来潮,想要吓一吓顾承念,于是走上前,从陈习手中拿过马缰,道:“书呆子,你只有不到十天的时间了,不给你下点猛药,到时候怕你学不会啊。”

    他拉紧马缰,在顾承念腿上拍了下,喊了句“抓牢了”,然后抓着马鞍,没等陈习发现他的意图出声阻拦,他已经翻身上马,坐在了顾承念身后。

    不光顾承念被吓得够戗,连陈习也变了脸色:“皇上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教他骑马啊。”刘深倒是很淡定,在顾承念耳后低声道:“别乱动,朕脚下没有马镫,掉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说罢他牵着马缰,两腿一夹马肚子,绝尘而去,留下陈习在原地目瞪口呆。

    光禄寺的马场很大,刘深带着顾承念往前跑了一段,回头见已经出了所有人的视线,他才减慢速度,从侧面去看顾承念的表情。

    “顾大人,可别把眼睛闭起来,那样很危险的。”

    从他这个角度其实看不见顾承念的眼睛,只能看见他脖子上的筋绷的紧紧的,显然在紧张。他听见顾承念僵硬的回答:“回皇上,微臣……并没有闭上眼睛。”

    “哈哈,那就好。”刘深的双臂从顾承念的两胁下穿过,拉着缰绳,等于搂着他一般,策马缓缓前进。

    “可是微臣与皇上同骑一匹马,似乎不妥……”

    “没办法,不然按陈习那个法子,你要几时才能真正学会骑马?”刘深偏着头,越过顾承念的肩膀盯着前方的路,忽然皱了皱鼻子,问:“顾承念,你哪里不舒服吗?”

    要说不舒服,不舒服的地方多了去了,坐在皇上的前面,与皇上同骑一匹马,这等大不敬的举动让顾承念如芒在背,不过他明白皇上问的是身体:“回皇上,微臣没有不舒服。”

    “那你为什么吃药?”刘深的鼻子凑在顾承念的后颈,嗅了嗅,“你身上一股子药味啊。”

    “药味?啊……回皇上,微臣的住所在一家药店上面,隔壁便是他们的药材库,许是这个味道。”

    “这样啊……”刘深道,又问:“怎么样?会骑了吗?”

    “啊?皇上,微臣恐怕还是……”

    “这样,”刘深不等他话说完,将马缰往他手里一塞,搂住他的腰,道:“你骑一段给朕看看。”

    因为搂着他的腰,所以刘深能够感觉到顾承念浑身都因为紧张而僵硬:“皇上……皇上方才也说了,皇上脚下没有马镫,这样是否太过危险……?”

    “是很危险啊。”说着危险,可刘深的口气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笑道:“所以你可得小心仔细了,不然把朕摔着了可怎么好。”

    “要不……”顾承念想将自己的脚从马镫里抽出来:“皇上踩着马镫,微臣……”

    “干什么?”刘深用膝盖顶了一下顾承念的腿,阻止他的动作:“朕没有马镫也能坐得住,你没了马镫掉下去,朕可拽不住。”

    “可……”

    “少废话,快走!”

    顾承念只好握着马缰,学着刘深的样子夹了夹马肚子,喊了声“驾”。大约是刘深给逼的,顾承念虽然面无人色,倒像是真的领悟了骑马的诀窍,那马听话的向前奔去。

    顾承念和刘深骑着马回来的时候,陈习仍在原地焦虑地走来走去。他跟着皇上这么多年,见皇上上马后直接跑了,自然明白他是不想有人跟来,所以就乖乖在原地等着。刘深等着顾承念驱马到近前,教他勒马停步,然后一脸若无其事的下马。陈习连忙上前低声道:“皇上这是要吓死奴才啊……”

    刘深瞟了他一眼,道:“你何时变得这样胆小了?”见陈习仍然一脸严肃,他仍然轻松道:“你陈大人教了半天也教不好的,朕一会儿便教会了。顾承念,来,给陈大人溜一圈看看。”

    顾承念听话的拉紧缰绳,“驾”一声,跑远了。陈习趁机连忙问刘深:“皇上到底想做什么?奴才瞧着皇上的劲头,怎么像是……”

    “像是什么?”

    陈习斟酌着语句:“像是……像是对顾大人有意……”

    “像吗?”刘深看着顾承念骑着马跑远,毫不在意道:“你想多了。”

    陈习仍然皱着眉头,低声道:“也许奴才这话是多余了,但是奴才还是想提醒一下皇上,皇上曾经给自己定的规矩里说得清清楚楚,不会对朝臣下手……”

    “对朝臣下手,相当于诏告天下朕喜欢男人,朕知道。”

    “所以,皇上……”陈习还想说什么,顾承念已经跑完一圈回来了,陈习连忙上前牵住马,顾承念下马,向刘深行了礼,刘深便像是忘了方才与陈习的谈话一般,笑着问陈习:“如何?比你教得快吧?”

    “是很快……”陈习的心思哪在这里,根本是在随便应承,随后劝道:“皇上,今天出来的过于张扬,这边也没多少人,究竟是不安全,您还是趁早回宫吧,免得出了什么差错。”刘深点头,又对顾承念道:“这几天都好好学着,不许偷懒,让朕知道了,小心你的脑袋。”

    顾承念敛衽躬身行礼,道:“微臣谨记在心。”

    不知道是因为陈习的话让自己有些在意还是别的什么,这天回去后,晚上,刘深失眠了。不论如何翻来覆去,总是困意全无,鼻间总是有一股淡淡的药草气味,毫无理由的让他心悸。刘深忽然有种不舒服的感觉,原本的戏弄书呆子计划也因此中断,接下来的几天,他都没有再去马场,甚至没有向陈习询问过什么。

    十日后,天刚亮,宫里忙碌起来,一年一度的秋狩要开始了。

    正殿前早已摆好了香案供桌,群臣们不管去或者不去,都已列站于丹墀下。刘深祭天祈福,去太庙拜了列祖列宗,换下袍服,着了轻便的骑马装扮和靴子,至皇城外,上马,传令:“出发。”一行几千人便浩浩荡荡向北而去。

    到了围场已经快日落时分,这一日并不狩猎,刘深下令所有人好好休息,次日进山林。他和刘济住在行营里,其余人一律在行营外扎营。

    第二天,风和日丽,天空中的云朵如同水里的波纹般延展开来,正是秋高气爽的好景色。刘深率领众臣进了围场,这里早已被事先遣来的神武军细细检查过并驱逐了闲杂人等,此刻远远望去,偌大的山林杳无人烟,只有飞鸟感觉到了人群逼近的危险,正成群结队地飞离。秋意正浓,层林尽染,各种不同的树木颜色也不尽相同,红橙黄绿,煞是好看。刘深的兴趣自然不在这些,他的目光在山间逡巡,向身边的刘济道:“世子要和朕打赌么?赌谁的收获多,输了的罚三大海。”

    “皇上要赌,臣弟自然奉陪,只是观皇上身手矫健,且信心饱满,只怕臣弟今日是输定了。”

    刘济今天也是一身劲装,但与刘深的鹅黄外衫比起来,他的一身深蓝显得既不张扬又气质非凡,一派儒将风范。这会他已将弓摘下来握在手中,正在两端调试什么。

    刘深已经习惯了他这套虚而不实的称颂口吻,也不予置评。身后的众武将包括陈习在内都已跃跃欲试,只等皇上下令。刘深向身后的陈习点点头,率先向眼前的山林纵马而去。

    这即是出发的讯号了,众将早已迫不及待,于是喝马声群起,人马如潮水般向前涌去。

    刘深自然是在最前面,他正自沉浸在策马奔腾的快意中,听见后面人群中隐隐传来一声:“顾承念,小心……”

    马蹄声震耳,喝马声嘈杂,刘深也不知自己为何能听得如此清楚,他急忙回头望去,在大队人马的最后方,顾承念正死死抓着缰绳,在旁边的人的帮助下好不容易才在马上稳定了身形,这才冲刚才出手相助的人感激地笑了笑。

    刘深的心中,就像突然有什么东西被揪掉了一般,莫名其妙的拧了一下。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顾承念露出笑脸。平日里自己或开玩笑或故意吓唬或不高兴了随性发火,从未见顾承念的表情有过什么变化——非要说有变化,也只是从很严肃变成一般严肃,或者非常严肃。然而现在,他对着别人笑了。

    刘深不知自己怎么了,顾承念爱不爱笑与自己何干,他强迫自己转过头,继续向前奔去。陈习在他身侧,看他脸色不对,便驱马贴近过来问道:“皇上,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没什么。”刘深目视前方,面无表情,道:“你只管放开手好好玩,今天不用你一直跟着伺候。”

    陈习听了这话,两眼都开始发光,一句“谢皇上”还未说完,人已驾着马蹿出老远。刘深看着他的背影,也狠狠地朝马屁股甩了一鞭子,就像是要把刚才所见的那笑容从心中甩出去一般。

    这显然很难。连续三天的狩猎,刘深一直心不在焉,也不知在想什么。事实上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整整三天,众人兴致高昂,奔走追逐猎物,他几乎就只是冷着脸袖手旁观,有好几次下定决心要振作,举弓张弦,却始终心神不定,每每箭不中的。

    三日后,宴飨群臣,虽然刘济极力劝阻,刘深仍然执意自罚了三大海。

    输了也不能表现得太没气度,刘深笑咪咪地拍拍刘济的肩膀,道:“世子真是少年才俊,文韬武略无不过人,弦皇叔得子如此,真是天大的福气。”

    “皇上过奖了。”刘济也笑咪咪,“当今太平盛世,骑射之流只是为了找点乐子,臣弟只不过会点小聪明,偶尔出个头罢了,真要说文韬武略,还是当今天子才是当之无愧。”

    三大海直喝下去本来就容易上头,刘济又只说这些有的没的,刘深听着听着竟有些想吐,便让人把陈习叫来,命他和刘济在这里陪席布让,自己回去歇息。陈习见他脸色很不好,联想他这几天狩猎时的情景,小心翼翼地问:“皇上,要不要让太医院的人……”

    “朕没病!”刘深粗声粗气地吼了一嗓子,自顾自走了出去。众臣见皇上退席,都忙不迭放下手中的杯盏,站起来恭送。

    第9章 九不信予肠断

    围场行营地界窄小,所以能在殿内陪侍皇上的大臣只是少数,更多的人都是在外面露天饮酒,而像顾承念与冯长辰这样的小吏和小兵,更是连露天的座位都排不上号。冯长辰是耐不住寂寞的人,这样的夜晚,怎能别人开心自己不开心?他拖着顾承念,在行营的角落点起篝火,烤兔子肉吃。行营里可以烤肉,并不违例,所以顾承念才肯陪着他,坐在一边看他在那只烤兔子上忙活。

    其实顾承念和冯长辰认识,也就是这三天的功夫,围猎头一天万马奔腾的场面让顾承念慌了手脚,险些从马上一头栽下来,冯长辰在旁扶了一把。顾承念自是对冯长辰十分感激,而冯长辰本人也是个自来熟,自那之后走哪里都先找顾承念,所以这三天,他二人几乎都一起行动。这会儿冯长辰伸长脖子,闻了闻烤兔子的香气,感叹:“打围怎么可以不吃烤肉!喂,我说老顾,你也开心点儿啊,这样好的夜晚,你怎么还是板着你那张脸?”

    顾承念只好冲着冯长辰笑笑,举起手中他方才剥下的兔皮:“这东西你还要啊?”

    “要啊,怎么不要?这兔子皮上虽然被我射穿了个洞,但好歹也是我的战利品,回去找匠人硝了,怎么的也给我做个扇套。”

    “……哪里有用毛皮做扇套的……”

    “哎,管他呢!哎,我这肉熟了!”冯长辰自己先切了一块下来,扔进嘴里,边嚼边喊:“真香!”他连忙又切了一块,也不管这肉有多油腻,就往顾承念手里塞:“快快快,尝尝我的手艺!”

    顾承念只得接过来,咬了一口,果然外皮酥脆,内里香嫩,异常美味。

    “怎么样!好吃吧!”冯长辰问道,他连忙点头,正要说什么,身后忽然有人道:“什么东西这么香?”

    冯长辰抬起头来,那人站在黑色的阴影里,脸上看得不甚分明,他正要问你是谁,顾承念也转过头去,他离得近,等看清黑暗中的那张脸,立即大惊失色,连忙跪下:“皇上!”

    刘深死也不会承认,他是为了寻找顾承念,才孤身一人在行营中游荡。也是机缘巧合,还真让他找到了,一走近,就看到这平时一丝不苟的书呆子和别人正玩得开心,刘深心里说不出的不是滋味。

    这会儿,他冷冷的瞟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另一个人,这人他倒也认识,他是神武大将军冯况的三子,名叫冯长辰。刘深忽然就觉得这冯长辰很不顺眼,没好气的道:“两位倒是很会享福啊,这肉香味儿大老远的就闻见了。”

    顾承念见了皇上就紧张得不行,冯长辰却不拘束,抬起头来笑问:“是很香啊,皇上要不要尝尝?”

    刘深瞟一眼火上的烤兔子,道:“好是好,不过太油了,朕不想用手。顾大人,你切一块来给朕尝尝。”

    顾承念连忙道:“遵旨。”然后从冯长辰手中接过刀子,切下一块来,小心翼翼递到刘深面前。

    刘深看着顾承念,后者毕恭毕敬的低着头,根本没在看他,由于背对着身后的篝火,所以脸上的表情看不到,不过就算看不到,自己想也想得来他会是一副什么表情。刘深像是赌气一般狠狠一口咬了下去,不出意料的咬到了顾承念的手指。

    他其实咬得挺重,然而顾承念的头微微抬了抬便重又低了下去,连哼都没哼一声。刘深忽然觉得自己真的很无趣,草草嚼了两口,道:“确实不错。你们尽兴吧。”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臣等恭送皇上……”

    皇上走了老半天,顾承念还跪在地上,冯长辰先站了起来,推推他,道:“皇上走远了,起来吧。”

    顾承念这才起来,和冯长辰站在一起,朝皇上离去的方向张望。冯长辰悄声道:“哎,我怎么觉得皇上怪怪的啊?”

    顾承念立即道:“冯三爷,这样的话可说不得……”

    “我也就是那么一说……哎,我说老顾,前段时间皇上烫伤,你不是奉旨去代笔了吗?那你应该经常见到皇上啊,皇上一直就是这样的吗?”

    顾承念认真想了想,道:“这么说来,今日的皇上确实似乎恹恹的,不甚欢喜的样子。”

    他哪里知道,皇上岂止是这一天不甚欢喜,他和冯长辰这等小官吏无法近到御前,而天天在御前伺候的陈习可是知道,皇上最近的情绪反常已经到了他都无法理解的地步。这晚也是,明明派人跟着,跟着跟着却都说找不着皇上了,可把陈习给急坏了,正着人四下找寻,皇上自己回来了。

    刘深头也不回,到了卧房把进来伺候他洗漱的人都赶了出去便和衣躺下,饶是陈习也无可奈何。

    他紧紧闭着眼。口中仍然有兔肉的味道,唇边似乎还能感觉得到顾承念的手指。

    刘深不知道自己在介意什么,只是心中存了一些微弱的不甘。顾承念那个书痴,若是一直不苟言笑也就罢了,偏偏他会对别的人露出那样的表情,自己竟从未享受过这般待遇。仔细想想也并不是无法理解,自己是一国之君,能在天子面前谈笑自若的人本就不多,何况区区一个书佐。但是按这样的推理,难道这书呆子对别人都是如此的春风化雨?

    或许可以去问问,看他对陈习如何?

    不行!刘深不由拍拍自己现今有些匪夷所思的脑袋。问陈习这个干嘛?

    朕感觉那个从七品小官对自己很冷淡,想问问别人是何种看法?

    荒谬!……刘深在床上蜷缩起来,使劲摇晃脑袋,然而那手指久久萦绕在他舌尖,不肯离去。

    ……不行了。

    他觉得,自己似乎要败给什么了。

    第二天回宫,刘深对外说是因为喝醉酒头痛,闭门不见人,只管自己埋头大睡,直到几天后,刘济进宫来求见,他才不得不起床。

    “此次狩猎令臣弟留恋忘反,心中深感皇恩浩荡。然臣弟已在都城滞留数月,父王十分挂念,虽然万般不舍,但亦牵挂父王年老体弱。此次来,乃是特意向皇上辞别。”

    “弦皇叔想你了,朕自然不能执意留你。”刘深揉着太阳穴,这几日睡多了,头反而昏昏沉沉,“只是咱们兄弟总是聚少离多,朕心中也十分难受。你何时再来,朕必然加倍好好招待你。”

    “皇上此番已是极为细致周到,”刘济淡淡看了刘深一眼,又垂下头拜了一拜,“济感激不尽,就此告退。”

    说是告退,但毕竟还会见一面。隔日,刘济向白太后和太妃拜别后,刘深为他饯行。这也不过是个过场,刘深仍是心不在焉,都不知刘济说了些什么,送走他后,刘深立即叫过陈习来,咬牙切齿地道:“这晦气星终于走了!你给朕好好选个人来,今晚朕要好好出出火。”

    思沉阁原本是皇子们读书的处所,到刘深登基后,兄弟们都已走了,他又没有子嗣,这里就荒废了。后来灵机一动,把这里改成了自己“享受”的秘密场所。刚开始陈习听了他这个计划,差点没哭了,想当初自己也陪着皇上在这里读书,心里的地位还颇为神圣,居然要被皇上改成“享乐”场所?!刘深却丝毫不介意,按他的说法,这也算是报仇雪恨了。于是陈习一边内心纠结,一边也只能自己亲自策划,将这里彻底的重修了一番。

    刘深选了思沉阁,也是有理由的。这里虽然离刘深常住的地方很近,但是却很是偏僻,周围都是库房或者围墙,就算闹出什么“大动静”,也不会有人察觉。这夜,陈习陪着刘深到了阁外,刘深停下脚步,看看窗纸上泛着暖黄色的灯光,问:“里面也已经备好了?”

    “是。”

    刘深回头,发现陈习已经准备了大氅,准备在外面候一夜了。他上下打量一番,道:“这是去年你借顾承念的那件?”

    陈习不知道为何皇上现在开始关心这件大氅了,有些莫名其妙,但仍然答道:“是的,隔天他就还给奴才了。”

    刘深不再说话,推门进去。

    还是如往日一般,轻纱软帐,缎被间裹着一具雪白躯体。刘深揭起缎被一角,里面的人感觉到了肌肤的裸+露,轻叹一声扭动起来,一并连脸也露了出来。这是一个还不到十五岁的孩子,某些部位还泛着粉色。因为被陈习下了药,脸上红潮汹涌,眼睛半睁半闭间泪光点点。双手按照刘深的要求,用赤红的胶皮绳绑在床柱上。大概是被束缚的时间长了,那孩子微弱的挣扎着,口齿间有细碎的呻+吟声溢出。而刘深,却站在床边,如同石化般一动不动。

    要按以往,他早已扑上去大快朵颐。可现在,他抓着缎被的一角,看着那具活色生香的躯体,心里居然一丝火焰的没有。他咬咬牙,伸手去抚那白皙的脸,手到之处滚热烫手,他愣了愣,突然没来由的想起了顾承念的手指。那冰凉的,没有温度的手指,停留在他的齿间。刘深猛的抽回手,像是被打败了一般,颓然坐倒在床下。

    深秋时节比起冬日,也可说是并不很冷,陈习披着大氅,身上反而还暖洋洋的。他知道,按照往常,皇上应该到了快四更的时候才会叫他,所以这之前是很悠闲的,就算太乏了,去倒座厅里煮茶喝或者眯一会儿也可以。不过现在时间尚早,这许多年,他也习惯了作息无规律,这会儿便悠哉游哉地在院子里瞎转悠。

    谁料,等他从侧门转回来,却发现皇上独自站在院子里。

    “皇上?!”陈习又惊又疑,连忙赶过去,“怎么了?不合您的意?”

    刘深一言不发,甚至没转过头来看陈习一眼。陈习这时发现,皇上身上只穿着中衣,连忙将自己的大氅脱下来披到他身上,劝道:“不论怎样,皇上先请进去吧,外面太冷了,当心着凉!”

    刘深摇摇头:“不,回仁政殿,朕不想呆在这里了。”

    这可真是破天荒头一次,陈习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看脸色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小心翼翼的陪着他回去。没走两步,刘深又停了下来,像是下了半天决心后转了个方向。陈习也不敢问,跟着他,不一时到了偏殿,推门进去,里面空无一人,只有角落里一盏戳灯闪着豆大的光点。

    刘深扫视一周,转头问陈习:“几时了?”

    “应当已快亥时了。”

    “这样啊……”就算是顾承念,这个时间也早就离开了啊。刘深没再说什么,默默在空荡荡的偏殿站了很久很久。

    顾承念奉召来到畅清园,先见到了陈习。

    “陈大人。”顾承念向陈习行礼,陈习回礼,道:“顾大人,皇上在湖边亭子里呢,嘱咐了您来了就直接过去。”

    顾承念点点头,又向陈习行了个礼,才往里走去。走到湖边,果然看到了皇上。皇上身着藕荷色银线勾边的软缎深衣,头发一般束在头顶,一半披散下来,盘腿坐在亭子边上,身旁点着一炉香,整个人都被袅袅香烟笼罩着,连向来对人外表不甚关注的顾承念,瞬间也有惊为天人之感。他不知皇上是否听见他的脚步声,不过皇上没有转过身来,所以他便在亭子外跪下来,道:“臣顾承念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深仍然没有转过头来,道:“你来了?”

    “是,皇上。”

    “你过来,陪朕坐会儿。”

    顾承念站起来,走到刘深身边。刘深等了等,道:“怎么不坐?”

    “回皇上,微臣站着就可以了,不需要……”

    刘深叹了口气:“叫你坐你就坐啊……”

    一如以往的命令,今日不知为何说得有气无力,顾承念想了想,还是谨慎的坐了下来。刘深道:“朕今天心情不好,想找个人陪陪,所以就召你来了。”

    顾承念看了看身边的那炉香,心想今天不知是何人的忌日。皇上没说他自然不能问,便道:“微臣无能,如若能帮皇上稍解心中苦闷,微臣定当竭尽全力。”

    刘深笑了一声,道:“顾承念,从小到大,这样的话朕真的没有少听,但是不知道为何,听你说来,朕就总是觉得,你说的一定是真的。”

    顾承念有点摸不准皇上的意思,就没敢再说话,两人静默了一会儿,他听见皇上问道:“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微臣愚钝,并不知晓。”

    皇上的口气很平静:“今天,是我皇兄的忌日。”

    顾承念吃了一惊,连忙站起来,在皇上身后跪下:“微臣愚昧,不知今日是先太子的忌日,皇上恕罪!”

    “……起来吧。”等顾承念站起来,刘深有些自嘲的笑笑,道:“朕一直想着,等你问再告诉你的,但是以你的性格,是肯定不会问的吧,所以只好朕自己来说了。你坐下。坐下啊……”

    顾承念只好重新坐下来。

    “宫里今日自有少府监负责祭奠,不过朕还是愿意这样一个人,焚一炉香,静静坐一会儿。时间真快啊……皇兄都死了六年了。小的时候朕总在想,等皇兄登基,朕一定要好好辅佐他,没想到最终坐上这个位子的,居然是朕自己。”

    “皇上请节哀。”

    “你知道朕的皇兄是怎么死的吗?”

    “这个,微臣有所耳闻。听说和愍太子原本就身体孱弱,那一年时气不好,感染了风寒,一病不起,最后薨逝了。”

    刘深微微低下头。“感染时气不假。不过区区风寒,却能要了皇兄的命,是因为朕的皇叔,也就是江淮王,在皇兄的汤药里下了毒。”

    第10章 十闯巫山,夺云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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