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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节

    农夫与司令 作者:公子歌

    第7节

    “什么?”

    宋安非看陆啸昆不像是个文化人,跟他说这些他也未必知道,于是就问:“你认识字么?”

    陆啸昆摇摇头,说:“没上过学。”

    “自己的名字总会写吧?”

    陆啸昆又是摇头。宋安非很吃惊:“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陆啸昆脸上微微有些尴尬。因为两个人坐得近,宋安非甚至能够清楚地分辨出陆啸昆脸色上的窘迫神色。这让心里头升起一种很奇妙的感觉,陆啸昆这样的大男人,在他面前却这么老实,他甚至可以打趣他。这让他觉得非常新鲜,有趣,进一步激发了他内心的恶趣味:“你怎么这么笨,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陆啸昆咧开嘴,看着他笑了笑。那笑容忠厚老实,倒让宋安非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将书接过来,一本放在床头,一本拿在手里:“不过这样的书,虽然看过了,也值得一看再看。”

    他随便翻了翻那本唐诗选辑,翻到一篇应景的,念道:“观沣水涨,韦应物。

    夏雨万壑凑,沣涨暮浑浑。草木盈川谷,澶漫一平谷。

    槎梗方弥泛,涛沫亦洪翻。北来注泾渭,所过无安源。

    云岭同昏黑,观望悸心魄。舟人空敛棹,风波正自奔。”

    陆啸昆觉得宋安非念起诗来,实在是好听,清脆有韵味,比教书先生念的还要好。他偷偷打量着面前的这个人,只见那雪白的脖颈,乌黑的头发,单薄的脸庞,又能识文断字,他这辈子也没见过这样的人。

    “这首诗我倒是头一回见,虽然写的夏雨,但是却比一般写雨的有气韵,写得好。”

    他说着将那首诗又念了一遍,陆啸昆紧盯着那张嘴,看着那张嘴上所有细微的变化,微微翘起的嘴角,抿着又张开,张开又抿上,隐隐约约,能看见那光溜溜的舌头,红红的。

    他正看着,宋安非猛地抬头,眉头一皱:“你老盯着我干什么?”

    陆啸昆赶紧牛头,宋安非推了他一把:“离我远点,身上一股味。”

    陆啸昆闻了闻自己胳膊:“什么味?”

    “油烟味。”宋安非说:“不光是油烟味,还有别的味,闻见就难受。”

    这话说的就有点刻薄了,他说完了,其实心里头有点后悔。他这是纯粹说瞎话,陆啸昆身上是有淡淡的味道,但那时每个人都有的体味,其实他很喜欢闻,觉得那味道很特别,像是汗味,又像是香味,分不清辨不明,闻了就是舒服。被人嫌弃身上有味道,是一件尴尬的事情,陆啸昆果真站了起来,离他远远的。他佯装看书,也不理睬,不一会,陆啸昆就出去了。

    他看着陆啸昆出去,自己翻了一会书,觉得眼睛花了,就从炕上下来,将自己的衣服洗了。他一边洗还一边想,应该让陆啸昆帮他洗才对。陆家真是什么都没有,洗衣服只能干用水洗,连胰子都没有,更别说皂角猪苓这些东西了,幸好他只是滑到摔了一跤,衣服都只是泥而已,冲一下,也就干净了。

    他将衣服搭在廊下,发现那雨已经渐渐的停住了,只是天色依然阴沉,也不知道陆啸昆又到哪里去了。他正想着,忽然听见羊叫,就朝羊圈看了一眼,结果看到陆啸昆就站在羊圈里。

    想到可能是因为自己的嫌弃,导致陆啸昆没有地方可去,只有呆在羊圈里,宋安非就一阵不安。他远远地问:“喂,你在那儿干什么?”

    陆啸昆扭头看他,招了招手,但是没说话。宋安非说:“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陆啸昆就从羊圈走了出来,羊圈上的草棚可能有些漏雨,他肩膀都被打湿了。宋安非进屋,搬了两条板凳在当门,说:“我刚才想了想,你不识字不要紧,可是自己的名字,总该要会写才行。我教你。”

    他说着就去灶台那儿,找了两根树枝,一根递给陆啸昆,一根自己拿在手里。陆啸昆说:“我的名字太难写,我以前也学过一次,记不住。”

    “那是写的少,写多了自然就记住了。”他说着,就在地上写了“陆啸昆”三个字,陆啸昆问:“你怎么知道我名字怎么写?”

    “我看过你的庚帖啊,”宋安非说:“你的名字取的真好,你不会认字,真可惜了。”

    陆啸昆照着他写的,依葫芦画瓢,写了一遍,但是中间的啸字他写错了。宋安非就给他指正:“这个字笔画多,我一笔一划地教你。”

    他说着就一笔一划地教了一遍,一边教一边说:“以后你得会写自己的名字,你在关中,不清楚外头的情况,在城市里头,那些做工的,都起码会写自己的名字,会写家里人的名字,不管是记账还是签字,都用得到。你以后可能也用得到。别的字你不用学,你自己的,你儿子的,总要会写。这是最基本的了。”

    陆啸昆到了这个年纪,再学认字已经有些晚了。他写的自己的名字,也是扭扭歪歪不成样子,但是一笔一划,都写的很有力道,字虽然看着歪,但是看得出很工整认真。有人说字如其人,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陆啸昆认真写了几遍,宋安非就用脚把已经写的字全都涂了,然后说:“你凭着记忆,写一遍给我看看。”

    结果“陆啸昆”三个字,他只写对了最后一个昆字,剩下两个,都错了(陆啸昆三个字里头,只有昆字和现代简体字相同,其他都是繁体,在民国时候都是繁体字)。宋安非想了想,觉得也不能一口吃个胖子,于是就说:“一天能会写一个字,也不错,这样,剩下两个,咱们以后再学,你今天光练这个陆字,写上一千遍。”

    “一千遍?”陆啸昆显然有些吃惊。

    宋安非问:“怎么,数数也不会,不知道一千是多少?”

    陆啸昆黝黑的脸庞微微露出尴尬的神色:“不是,我是说一千遍,会不会太多了。”

    “熟能生巧,写的多了,你才记得住。我当时认字,也是这么学的。”宋安非觉得教陆啸昆认字这个主意实在是好,不但可以光明正大的颐指气使,露出厉害的神色,还能切实帮助到陆啸昆,也多少减少了一点他内心的愧疚之情,实在是一举两得。

    “写不够一千遍,你不要睡觉了。”

    他说着就站了起来,留下陆啸昆一个人,闷着头在那写字。

    经历了太多阴暗悲惨的宋安非,看见这样老实的男人,心里头其实是暖的,他现在最需要的,或许就是这样老实巴交,可以让他欺负的好男人,虽然没本事,但是可靠老实。他坐在炕沿上,笑着看陆啸昆在那练习,自己拿起炕上的《诗经》,继续读了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陆啸昆站了起来,他扭头问:“写够了?你可别偷懒。”

    “腰都酸了,我站起来活动活动……”陆啸昆说:“行么?”

    宋安非没吭气,当时默许。但是陆啸昆那有些怯懦的语气,配上他高大健壮的身躯和冷峻硬朗的脸庞,让他忍不住得意地要笑,他就将书遮挡住了自己的脸。

    陆啸昆不一会就又坐下开始写了。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头的天色却渐渐地亮了起来,乌云退散,天空恢复澄明,光线也好了很多。宋安非从炕上下来,走到陆啸昆身旁看他写字,陆啸昆忽然问:“你名字怎么写啊?”

    宋安非愣了一下,说:“自己的名字都还没学会呢,就问我的。”

    他说着蹲下来,用树枝在地上写了“宋安非”这三个字。

    三个字写出来,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不小心,赶紧要把这三个字给涂了,可是转念一想,陆啸昆又不识字,他怕什么。

    于是他有些忐忑地问:“认识这三个字么?”

    陆啸昆摇头:“王玉燕?”

    宋安非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没错,就是我的名字,王玉燕三个字。”

    “你的名字,笔画比我的少,应该好学一点。”陆啸昆端详着那几个字,忽然说:“我听人说,王字就跟老虎上头那个花纹一样,我记得没这么多笔画,看着也不像……”

    宋安非倒是没想到陆啸昆这么聪明,于是赶紧把第一个改了:“哦,这个我好像写错了笔画,这是一个古老的写法……其实王字是这样。”

    他说着就把宋字改成了王。

    “就是这样,”陆啸昆说:“这样看着就想了。笔画比刚才还少。”他说着扭头看向宋安非,却见宋安非怔怔地看着地上的三个字。

    王安非。

    或许他这辈子拼尽全力,所要奋斗的,也不过是这么一个名字,把自己的宋字,改成王。

    王安非。

    这个他生来就该拥有的名字,却需要他辛苦筹谋,才能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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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受的逆袭问题,我知道大家都爱看爽文,想看宋安非赶紧报仇。很多类似复仇的文,小受都是开了外挂,各种无敌。但那不是我想要的,我觉得那样太不真实。一个软弱的人,想要逆袭,肯定有一个成长和转变的过程,一开始软弱善良和凶狠歹毒有有一个交替循环,慢慢转变,这样才真实,虽然这样难写,但是我觉得故事不能太苏啊,尽可能合理。

    第047章 回娘家

    成亲第三日,按照礼数,是新娘子回门的日子。

    第二日一大早,春儿就过来了,回门是大事,要准备的事情很多,她已经事先买好了礼,就差装裹。宋安非自己穿戴整齐,回头见陆啸昆还是那一身衣服,就要帮他换衣服,刚站起来,就被春儿瞪了一眼,于是他就坐在椅子上,对陆啸昆说:“你还磨蹭什么,还不去换衣服?!”

    他语气颇有些严厉,春儿忍不住偷偷竖起了大拇指。陆啸昆看了他一眼,就要脱衣服,宋安非赶紧叫住他,把春儿推了出去:“他要换衣裳,你也要看?”

    春儿抿着嘴笑,随手关上门走了出去。宋安非将他昨夜就给陆啸昆准备的衣服拿了出来,都是新的,递给了陆啸昆。陆啸昆赤着膀子接过来,将褂子穿上,又去脱裤子,宋安非赶紧转过身,说:“你都不知道遮挡一下么?”

    “我穿着裤衩呢,”陆啸昆说。

    “那也不成体统……你……”宋安非有点恼,心想他还是什么都不说的好,背着站了一会,等陆啸昆穿好了衣服,才将房门打开。

    春儿看见一身喜庆的陆啸昆,眼前一亮:“这真是人靠衣装,姑爷人本来就高大魁梧,如今穿的跟举人老爷似的,方圆百里也没几个能比的。”

    陆啸昆说:“我哪能跟举人老爷比。”

    宋安非并不知道举人老爷是谁,春儿接着说:“陈老爷也算是咱们当地有名的美男子了,不过依我看,他那相貌堂堂的名声,大半都是衣裳衬的,只要都像他那样穿着打扮,谁又比谁差多少呢。”

    宋安非有意让春儿知道他现在对待陆啸昆的厉害,于是哼了一声,说:“举人老爷的名字靠的不是相貌,是人家肚子里有墨水。他就算穿的人模狗样的,也是大字不识一个的莽汉。”

    陆啸昆本来被春儿夸的还有些不好意思,听见宋安非这么一说,脸上立即没了笑容。春儿脸上神色微妙,说:“都收拾的差不多了,咱们也该启程了。姑爷,你去把咱们带的东西都装车上去吧。”

    宋安非发现,他们基本上就是把当初陪嫁过来的东西,全都又原封不动地搬回去了。东西装好之后,春儿说:“小姐姑爷你们坐车里,我坐前头。”

    宋安非上了车,紧接着陆啸昆也坐进来了,车内本来觉得还挺宽敞的,等到陆啸昆一进来,宋安非立即觉得车里头拥挤起来了,尤其是陆啸昆刚进来的时候,整个人像一堵墙一样,让他觉得很不自在。

    陆啸昆在他对面坐了下来,这样的位置是最容易让人尴尬的,因为宋安非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看,只好低下头来。谁知道他却听见陆啸昆说:“王小姐,我跟你说件事。”

    宋安非愣了一下,抬头看见陆啸昆非常严谨地坐在那里,脸上的神情更是严肃:“我知道小姐脾气大,心里有些看不上我这样的穷苦庄稼人,身上有些习惯,也让小姐不舒服。但是我当初答应王太太的要求,并不是为了捞好处。以后我们两个人,少不了要相处,私下里也就算了,当着外人的面,还希望王小姐给我点脸面。”

    宋安非愣了一下,没想到陆啸昆会这么说。正要反驳,就听陆啸昆接着说:“自古女人就有三从四德,我跟小姐不算正经夫妻,可别人却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小姐太不给我脸,那自己也未必有脸,我还是希望以后咱们能彼此敬重。”

    这还是他头一回见陆啸昆这样威严,尤其是他那样冷峻硬朗的相貌。就好像他平日里的忠厚老实,都是装的,骨子里隐藏的,其实是另一个精悍灵魂。宋安非怔怔的,等回过神来,一时窘迫,低下头说:“知道了……”

    陆啸昆沉默不语,腰杆笔直,眼光从他身上移了过去。宋安非低着头,心里头扑通直跳。

    因为刚下了一场大雨,路上泥泞不堪,马车走的并不快。因为刚才发生的这件事,让马车内的气氛异常诡异,宋安非觉得自己闷的都快要喘不过气来了,实在是局促。他又不敢抬头,怕跟陆啸昆对视,只好一直盯着自己的脚看,不一会儿,竟然出汗了。

    突然一阵凉风涌进来,他抬头一看,原来是陆啸昆撩开了车帘子。外头风光正好,天气凉爽适宜,窗口涌进来的太阳光,正好照在他的裙摆上,鲜艳夺目。

    车子到了王家大门口,早就有下人在门口等着了,马车进了王家大院,停在了院子里的一角。春儿从车子上下来,问说:“老爷太太呢?”

    “老爷太太都有事出去了,还没回来呢。”

    春儿抿了抿嘴,朝马车看了一眼。马车里的陆啸昆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扭头看宋安非,宋安非本来显得有些紧张,一直搓着自己的衣角,听见这句话,却突然坐直了身体,胸膛微微起伏,仿佛重重地吸了一口气,脸上的神色,冷若冰霜,不见了刚才的紧张局促,脸上全是漠然。

    春儿走到马车旁边,说:“小姐,姑爷,你们下来吧。”

    她扶着宋安非从车里头出来,笑着说:“太太不在也好,咱们更自在,走,到我屋里坐去。”

    宋安非却把手从她手里抽出来,站在原地,对着那旁边的下人一笑:“太太去哪儿了,说什么时候回来了么?”

    “县令大人的母亲病了,太太和老爷去探望了,刚去了没多久。”那下人一边回复着,一边偷偷地打量他。宋安非也不知道这下人知不知道他的身份,于是收敛了笑容,说:“今天算是姑爷第一趟正式进门,太太和老爷都忘了么?”

    “这……”

    春儿见状笑着说:“别站着了,咱们到屋里去说。”

    “我要去我自己的屋子。”宋安非说:“我有自己的屋子不回,去你屋里做什么?”

    “回小姐,自从您出嫁了之后,您住的后院就上了锁,除了太太,谁都进不去。您要回去,我们也没钥匙啊。”

    看来张桂芳怕知道秘密的人太多守不住嘴,所以这王家的下人,她也都瞒着呢。不用说,王玉燕现在就在后院住着呢。他看了春儿一眼,春儿笑了笑,示意他不要再说话。他沉默了一会,对春儿说:“愣着干什么,不是要去你屋子里么?”

    春儿赶紧带路,陆啸昆跟在后面,宋安非忽然回头,说:“姑爷对王家大院不熟悉吧,让下人领着你转转,不用跟着我们,自己取乐去。”

    他说着抓起春儿的胳膊就朝旁边的院子走去。春儿加快了步伐,小心说:“太太不接,那也是情有可原,这样的关系,你让她以什么态度来见你们呢。你别太过了,让下人和陆啸昆生了疑心。”

    “她既然怕我泄了秘密,就该知道该怎么对我。”宋安非一边走一边说:“我回娘家,不是为了对着一个空屋子,躲着不见我,我还有话要跟他们夫妇俩说呢。”

    “不是说太太去县令家了么,今天肯定回来,难道还住在那里不成?”

    两个人正过了角门,宋安非直接一甩手,将春儿甩到了门旁:“我也不是生气,只是有点伤心,”他缓了一下自己的语气,对春儿说:“我的诚意,难道还不够么?我妈还靠着王家来救治,我还能怎么样呢。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可以说彼此都骑虎难下,我心里想着,与其关系这么僵硬,不如化解开了,谁知道这样的日子会到什么时候,为了不让卧虎山的人怀疑,少不了隔三差五就得回一趟娘家。王太太躲得了这一次,躲得了下一次么?我以为太太是个女红豪杰,胸中也是有丘壑的,怎么眼力还这么短?”

    春儿叹了一口气:“可不是么。我家太太就爱使性子,有时候做事就是欠考虑。她这是心里有气呢。她对你有敌意,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她……”

    春儿说:“咱们进屋说吧。”

    宋安非点点头,跟着她进了房间,关上门坐了下来:“刚才的话,你接着说。”

    春儿说:“知道详情的人,都替你不值,说我家太太恶毒。可是你哪儿知道她的恨呢。”春儿在旁边坐下,说:“你跟你妈,虽然是今年才来投奔老爷,但是我们院里,但凡是呆的时间久的,谁不知道你们的存在呢。当初因为你们的事,闹过好大一场风波,太太去娘家住了一年多都没回来。”

    宋安非静静地听着,春儿接着说:“我家太太跟别的女人不一样,你说但凡有些富裕的人家,丈夫娶个三妻四妾,那都是很正常的事,可是我家太太从来不许我家老爷跟别的女人亲近,我家老爷身旁伺候的,一个年轻姑娘都没有。一旦听说老爷跟哪个女人走的近了,她就上门去闹,悍妒是出了名的。我家老爷你也知道,胆小怕事的一个人,惧内,一向不敢闯祸,要说唯一的错处,就是你们的事。我听我爹娘说,因为这个事,太太流过一个孩子呢。”

    “孩子?”

    “嗯,我也是听我爹娘偶然说起的。说太太那时候怀孕,也不知道是刚知道你跟你妈的事,还是早就知道,突然又想起了这事,反正是闹起来了,都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流掉了。你想想,就算没有这件事,依着太太悍妒的个性,这些娘已经是如鲠在喉了,有了这件事,那就不光是妒忌的事了,估计连孩子的怨恨,也都算在你们头上。她又本性刚强,不是寻常的女人,所以她无论怎么对你,那都是说的通的。”

    “她孩子流掉了,是她的事,不然就是王老爷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妈当初认识王老爷的时候,并不知道他在老家已经有了婚姻,不然凭我外公家的身世,怎么会跟了他?”

    “理是这个理,但是人急了,哪会讲什么理呢。你跟太太,那是生来就注定对立的身份了,太太的性格就那样,改不了了。所以我说她不见你才好呢,真要是见了你,未必给你好脸色。”

    宋安非冷笑了一声:“那你就错了,她之所以躲着我不见,就是因为她自己也知道,她如果见了我,不得不给我好脸色,她是怎么对她亲生女儿的,就得怎么对我。因为她怕,怕别人知道这个秘密。”

    “依我说,就算了。未来怎么样,虽然还不好说,但……”

    春儿正说着话,外头突然传来了喧闹声,她赶紧跑了出去,刚走到门口,就听见有小丫头喊道:“春姐姐不好了,土匪又来了!到前厅了!”

    春儿回头看了一眼,宋安非早就站起来了,听见这话赶紧也走了出来。春儿问:“安叔呢?”

    “王管家上次因为土匪来袭的事受了伤,一直在家里养伤呢,不在府里面。”

    宋安非要往前去,春儿拉住他,说:“土匪来了,你还往前头冲?”

    宋安非说:“来了肯定是奔着我来的,走,咱们去看看。”

    两个人快步到前院,看见三四个中年男人,看穿着打扮,就不像是普通百姓,一个个孔武有力,扛着一箱礼放在了廊下,前面一个穿着中山装的青年,身形挺拔,不是别人,正是三当家王青。

    春儿猛地一惊,一把拽住宋安非,直接将他推到了角门后头:“嘘。”

    宋安非也看见了,心里头惊魂未定:“是三当家!”

    他跟三当家王青,那可是见过的。

    第048章 第一次发威

    “你当初不是被掳走过一次么?是不是见过三当家?”

    宋安非点头:“见过。”

    “那不能让他见你,万一被认出来,就麻烦了,你去我屋里躲着,我来应付他们。太太和老爷都不在家,想必他们也不会在这里久呆。”

    宋安非点点头:“那陆啸昆呢?他也在呢。”

    春儿指了指后头:“他肯定到那边院子去了,这样,我去应付三当家,你去找到他,让他千万不要出来。”

    宋安非应了一声,自己就赶紧穿过偏门去找陆啸昆。他转过一个角门,碰到一个十几岁的孩童,就叫住他:“知道姑爷在哪儿么?”

    那孩童看见她,似乎有些畏惧,低着头朝东头的一个树林子指了指:“在假山那儿呢。”

    宋安非听了,就加快了脚步,绕过树林子,就看见陆啸昆一个人站在假山旁边的长廊里,一下子就愣住了。

    因为他看到的那个人,似乎并不是他所认识的陆啸昆。

    那个男人身形挺拔,身上的衣服整洁大方,里头是一身长衫,外头照着短马褂,两只手背在身后,那通身的气势,看起来不像是农夫,倒像是这庄院的主人。尤其是那硬挺的侧脸,冷峻刚毅,因为正在看墙头的红花,微微仰着头,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整个人像是发着光。

    这样的相貌身材,放在一个农夫的身上,实在有些可惜。不过也验证了那句话,人靠衣装,陆啸昆平日里都是黑裤短布衫,一副庄稼人装扮,如今穿的这么齐整,整个人看起来才有了富家之主的气势。

    他咳了一声,陆啸昆转过身来看着他。

    “怎么就你一个人?”

    “他们领着我反而不自在,让他们都忙自己的去了,我自己随便逛逛。”陆啸昆问:“你怎么过来了?”

    “卧虎山来人了,春儿叫我们躲起来呢。”

    陆啸昆皱起眉头问:“躲他干什么,他们是来找事的?”

    “不是,我见他们抬着礼来的,不像是找事的,来的也是个文明人,是三当家。”

    “王青?”

    宋安非点头:“你认识?”

    陆啸昆摇头:“不认识,不过听说过他的大名。卧虎山几百号兄弟,除了二当家,就属三当家有文化,省城里读过书的,这两年才回来。他的名声,倒比他哥哥好。他既然是文明人,你还怕他干什么。”

    “……也不是怕他,就是不想见卧虎山的人。”宋安非说:“再好说话,也是土匪,见了没好事。你也别见,他们看见你,就知道我来了,肯定要找我。”

    “他们早不来晚不来,正好这时候过来,不就是为了要见咱们。咱们过去演场戏,也就过去了。”

    “我不去见,”宋安非一时找不到好的理由,于是打算耍横:“我说了不想见,就是不想见,你也不准去见,我不是跟你商量,而是同志你。”

    陆啸昆看着他,他一把拉住陆啸昆的胳膊,拉着他往前走:“你跟我进屋。”

    旁边过来几个丫鬟,看见他们过来,赶紧站到一边,叫道:“小姐,姑爷。”

    “如果有人问你们见到我们没有,你们就说没见到,知道了么?”

    “是。”

    “咱们走,”宋安非拉着陆啸昆朝春儿的屋子走,那几个下人却凑成一团,小声说:“你们有没有觉得小姐很奇怪?”

    “对啊,声音跟以前不一样了,模样看着也有些怪,又说不出哪里怪。难道成了亲,就不一样了?”

    “小姐金枝玉叶一样的金贵人,命运捉弄却嫁给了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庄稼汉,她如果还能和以前一样,那才是奇怪呢。恐怕在陆家哭的嗓子都哑了,没觉得她脸蛋比以前消瘦了不少么?”

    “对啊,我就说下巴更尖了,小姐原来多饱满的一个人,嗓子也粗了,整个人看着也萎靡了不少,小姐平日里看着是多精气儿的一个人。如今遭遇了这样的变故,整个人棱角似乎都被削掉了,文弱了不少。”

    “不过看她刚才拉着姑爷的手呢,两个人看着可不像咱们想的那么水火不容。我们家小姐难道真的改了那厉害的脾气,成了贤妻良母了?”

    她这么一说剩下几个就捂着嘴笑了起来:“那说明新姑爷有本事呢。”

    她们说的这些话,宋安非却都没有听见,他只心虚地回头看了一眼,看见那些小丫鬟一边说着话一边看着他们,就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等进了春儿的屋子,他回头看了陆啸昆一眼,说:“这可是姑娘的闺房,你闻闻,是不是比你屋子香?”

    陆啸昆说:“什么香不香的……”

    他们两个在屋子里呆着,和他们在家里呆着是一样的,没事干,两个人也没话聊,气氛有些尴尬。

    就在他们俩相对无言的时候,春儿正和三当家客套着,三当家问说:“我奉了家母之命来拜见王老爷王太太,怎么,他们不在么?”

    “我家太太和老爷去县里了,还没回来呢。”

    王青朝周围看了一眼:“我见你家小姐和新姑爷回门了?刚才还看见了他们的马车,怎么,他们也不在?”

    “我家小姐在,不过她这两日下雨着凉了,身上不太好,在后面躺着呢。姑爷爱妻心切,陪着她呢。小姐身边是一刻都离不了人。”

    春儿笑着说:“三当家今天来的不巧了,恐怕家里没主子来招待您了。”

    王青就笑了,说:“我听姑娘这话,怎么有驱客的意思了?”

    “我一个丫头哪敢做这种事,只是主子不在家,我们做下人的,不知道待客之道,怕怠慢了贵客。您如果不嫌弃,就坐下喝杯茶。”

    三当家沉思了一下,说:“既然王老爷和王太太都不在家,是我来的不巧了。我以为今天既然是小姐新婚回门,太太和老爷一定在家的。既然是这样,王某就不叨扰了,还麻烦姑娘给太太和老爷说一声,就说我是奉了家母之命,特意为了小姐的婚事道歉来的。”

    春儿唇角一抿,说:“三当家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家小姐和姑爷之所以能喜结良缘,还多亏了当初三当家亲自跑到我们家里做媒人,这种恩情,我们怎么敢忘了呢。”

    王青原本笑着,听到这话那眼神就变了味道,只是那英俊的脸依然笑着,说:“我多亏了家兄扶持,才有今时今日的样子,家兄的命令,我实在不愿意违抗。为了这事,我已经挨了家母的训斥,今日亲自登门,也是为了致歉。还请姑娘把我的心意转达给太太老爷,改天我一定再亲自登门致歉。”

    春儿作揖,说:“那春儿先代小姐谢谢三当家了。”

    王青就要往外走,却突然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还高喊道:“先生,请等一等!”

    宋安非也担心外头的情况,见春儿总是不会来,心里就有点担心,于是就推开门,陆啸昆也要出来,他说:“你在这屋子里坐着,哪儿都不许去。我等会就回来。”

    他关上门,偷偷走到角门旁往前院看,看见王青在前厅里坐着,院子里站着七八个王家的下人,却不见春儿的影子。

    他就把头探出来,却突然听见女人的笑声,他愣了一下,朝前厅里仔细一看,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不是别人,正是王玉燕本人。

    他一惊,赶紧又躲了起来。

    王玉燕怎么出来了,她不是被锁在后院里头了么?

    宋安非不敢出声,只好在墙后头躲着,听见王玉燕银铃一样的笑声。他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如今王玉燕出来了,是不是自己就要躲起来了?

    他正胡思乱想着,探头的时候就被春儿给看见了,春儿赶紧走了出来,佯装镇静地走过角门,一把抓住宋安非的手,说:“快走。”

    “到底怎么回事,她怎么……”

    “回屋再说,可别让人看见你了。”

    两人快步走到屋里,一推门,坐着的陆啸昆立即站了起来。

    春儿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朝宋安非使了一个颜色,宋安非知道这是也得瞒着陆啸昆,于是就对陆啸昆说:“你先到后面走走,记住,不准到前面去,如果有人问你我在那儿,你记得说我在前厅呢。”

    陆啸昆看了看她们,一看就知道这主仆俩要说悄悄话呢,于是也没多问,就走了出去。春儿将房门一关,立即捂住胸口坐了下来:“唉呀妈呀,吓死我了。”

    “快跟我说,到底怎么回事。”

    “刚才可真是惊险。我正跟三当家客套着,心想如今这情形,你又不能见他,太太和老爷又都不在家,家里一个做主的人都没有,倒不如把他赶出去,哪怕是得罪了他,也比事情穿帮了要好。可是眼看着三当家就要告辞走了,不知道小姐怎么从后院跑出来了,也不知道谁跟她说的消息,说三当家来了。我看她八成是听说三当家来了,忍不住跑出来非要见他。我家小姐,也真是太任性了,现在这种时候,不老老实实躲着,还凭着自己的喜恶做事,太太不在家,我也不能拿她怎么样。幸亏她也知道厉害,编起谎话来一套一套的,竟然将三当家给瞒住了。现在你可不能出去,要不家里两个王小姐,可不就乱套了!”

    “这么说,你说她喜欢三当家,是真的了?”

    “这么任性才是我家小姐呢。”春儿也不知道是夸是贬:“你在屋里躲着吧,小姐说了,让你在屋里躲着别出来。你就在这呆着吧,等三当家走了,在从长计议。”

    宋安非在板凳上坐着沉思了一会,忽然说:“我有办法解决当下这局面。”

    春儿看向他:“什么办法?”

    “你等会去前厅,给你家小姐带句话。”宋安非眼睛往下看着,似乎在沉思:“你就说,她如果不想被卧虎山知道她找人代嫁的事,就老老实实给我回去呆着。”

    春儿有些看着宋安非,宋安非原本耷拉着的眼皮抬起来,黑白分明的眼珠看着她:“她要知道,我们俩见不得人的是谁,该躲着的又是谁。我给她时间跟三当家告别,不然要是我们俩个同时出现在前厅里,她可不要怪我心狠。”

    春儿愣了一下,张嘴想要说话,宋安非却站了起来:“你去吧。”他回过头来,看着春儿:“凭什么我们俩个,受委屈的总是我。我成为王家的大小姐,不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可是既然你们已经将我顶上来,想要我什么时候下去就让我什么时候下去,那也是不可能的。什么时候上去,要不要上去,我做不了主,可是什么时候下来,要不要下来,我说了算。”

    春儿张了张嘴,眼神说不出的复杂,看了一眼,推门走了出去。

    宋安非并不只是想要报复一下王玉燕,出出自己心里的喷怒怨恨。这只是一口气的问题,他想得更为深远。

    他发现,身边没个卧虎山的人在,王家就不会将他放在眼里。他得找个卧虎山的人在身边,时时刻刻提醒着张桂芳他们。

    第049章 落花有意

    找一个卧虎山人在身边,还有第三个好处,就是无形之中加强他的力量,以后不管他代嫁这件事是继续以一个秘密的方式存在下去,还是大白于天下,王家在做选择的时候,都要更多地考虑到他。

    这要是他自保的途径之一,而卧虎山的人,与他来说简直是两个世界的人,他想搭上话并不容易,如今看起来,唯一可能的人选,就是相对绅士的三当家王青。

    春儿领了宋安非的话,就去了前厅。刚走到门口她就有些不满了,她觉得她家小姐越来越不叫人省心了,看她跟三当家聊的那么欢,完全忘了自己所处的麻烦。她跟三当家,怎么可能有结果呀。只图一时乐趣,却埋下无穷祸患,说不好还要连累整个王家,甚至包括她。

    春儿想到这,就有些不高兴了。拿王玉燕跟宋安非一对比,谁性格好,谁脾气差,一眼见分晓。她就有心要为宋安非说话,于是就走到王玉燕身边,趁着喝茶的空,对王玉燕说了宋安非的话。

    王玉燕原本还笑着的一张脸,立即沉了下来,冷笑一声,说:“他亲口说的?”

    旁边的王青放下茶杯,看着她们。春儿笑了笑,站到了一边。

    王玉燕沉默了一会,冲着王青笑了笑。王青问说:“说了那么久,怎么没见新姑爷?”

    “他一个庄稼汉,上不了台面,三当家见了也是笑话。”王玉燕语气颇为鄙夷:“说句不好听的,也不是埋汰他,给他一杯茶,他都不知道怎么喝,肯定跟喝水似的。”

    她说着便站了起来:“这两天身上一直不舒服,我就不陪三当家说话了,以后一定约三当家出来,三当家也是省城上过学的,不知道你喝过咖啡么,我听说县城里开了一家咖啡馆,不知道味道怎么样呢,哪天跟三当家一起去?”

    王青笑了出来,说:“这样不好吧,我怕新姑爷吃醋。”

    “他敢。”王玉燕说:“我跟他结婚,纯粹是被逼无奈,别人不知道,三当家难道还不知道么。我跟他一点话都没有,没有共同语言,我说的这些,他都听不懂,只有跟三当家这样的人在一起,我才觉得愉快。”

    王青笑的很绅士,说:“王小姐这么说,我心里就更愧疚了。不管怎么说,你们既然已经成了亲,就该好好过日子。陆啸昆那人我见过一次,看着是个老实人,我跟小姐都是读过书的人,他克老婆那种迷信的说法,想必小姐跟我一样是不信的……”

    “那怎么会有假呢?!”王玉燕一听就瞪大了眼睛:“他克死了三个老婆,那是事实,又不是别人冤枉他!这种生死攸关的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再说了,他就算不克妻,我王玉燕嫁给他,难道就般配么?”

    王青问:“那小姐想找什么样的人才觉得般配呢?”

    王玉燕看着王青,沉默了一会,说:“我要找什么样的人,干吗要告诉你。”

    她的语气,颇有些骄纵的意思。王青笑了笑,说:“时候不早了,既然王老爷和王太太不在,姑爷也不肯出来,小姐和我都年轻,处久了也不方便,我就回去了,还请小姐向老爷太太转达我的意思。”

    可能是听了刚才春儿转达的话,王玉燕并没有挽留,她将王青送到院门口,看着几个人远去,这才回身。

    春儿见她有些不舍的意思,劝慰道:“小姐,难道你还没放弃这念头。你跟三当家,怎么可能有结果呢,他可是王老虎的亲弟弟。哥哥想娶没有娶了的女人,弟弟怎么会娶呢。何况现在明面上,那个宋安非才是王家的大小姐,你这样跟三当家来往过密,被他知道了可怎么办?”

    王玉燕轻蔑地一笑,说:“你不用担心,我都想好了。凭着我的脸蛋和智慧,想要拿下他,还不是轻而易举地事,你没发现他对我也很感兴趣么?等到他彻底爱上我的时候,我再告诉他真相,我不相信他会不帮我。到时候由他出面去跟王老虎说,说不定什么都解决了,我妈不用怕卧虎山的人了,也满足了她原来想要跟卧虎山结亲的愿望。至于那个宋安非,他也自由了,想干什么干什么。这难道不是两全其美的办法么?”

    春儿但心地朝外看了一眼,看着王青骑着马和那几个随从走远。等出了大门,来到了外头的街上,王青忽然笑了。

    “三当家笑什么?”

    “原本我这心里,还有些愧疚,今天跟王小姐聊了几句,心里倒觉得坦然了。”

    身旁的随从说:“三当家有什么好愧疚的,从头到尾这些主意,都是大当家拿的,您不过是跑个腿,传达个意思。如果不是您将这件事又告诉了老太太,老太太训斥了大当家,不知道大当家还会怎么为难王家小姐呢,她这新婚日子,也过不了这么好。”

    “说来说去,她也是个可怜人。不过今天王家倒是奇怪。没见着王家老爷太太不说,他们家不是还有个儿子么,叫宋安非的,上次王老爷亲自接他回去,怎么他今天也不在家?”

    他微微皱起眉头,摇了摇头,骑着马走远了。阳光照着他挺拔英武的身影,这段理不清的几人纠葛的情缘,他才刚刚登场。

    第050章 终生不忘

    王青走了之后,王玉燕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对春儿说:“走吧,咱们去瞧瞧新媳妇去。”

    春儿跟在身后,小声说:“小姐,宋安非可不像他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老实巴交,小姐过去之后,说话可要客气点。”

    王玉燕点头:“你放心,不管怎么说,他都算是我半个哥哥,又替我担了那么大的祸,我肯定不会亏待他。”

    为了防止下人知道的太多,走漏了消息,春儿特意屏退了众人,只她一个人陪着王玉燕去了偏院。还没进门,王玉燕却一眼看见了远处的一个身影,立即站在原地。

    她看到一个男人,一个气宇轩昂的男人,看穿着打扮,似乎是富家子,她们王家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一个客人,她倒是不知道。

    “那是……”

    春儿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哦,那就是陆啸昆,新姑爷。”

    王玉燕眼前一亮:“他是陆啸昆?你没认错人吧?”

    春儿嘴角微微咧开:“小姐是不是也觉得,他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王玉燕点头,眼神里露出几分称赞的神色:“果然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这打扮打扮,果然大不一样。猛地一看,你要告诉人家说他只是个粗野农夫,恐怕没人会相信呢。”

    春儿抿着嘴笑了笑,说:“再有好一副皮囊,也只是个乡下人,除了放羊种庄稼,大字恐怕都不认识一个。”

    王玉燕就笑了,回头敲了一下春儿的脑袋:“新姑爷的坏话,你也敢讲,看来你在陆家,没少耍威风吧。”

    “我可不敢,宋安非那人的脾气,你是不知道。老实人要是惹急了,那才叫厉害呢,小姐赶紧走,别让陆啸昆看见你了,他跟宋安非相处了那么久,一看到你,恐怕就认出你俩不是一个人了。”

    王玉燕拿手绢遮挡了半张脸,笑着说:“是不能让他看见我,看见了要是爱上我,我甩都甩不掉,他要是拿这些来威胁我,要我跟着他,那我就真是不如死了算了。”

    春儿推着王玉燕往屋里走,走到门口,敲了一下门,说:“我家小姐来了。”

    房门打开,宋安非就坐在里面。即便早就知道他们两个想死,可是看到的那一刻,王玉燕还是愣了一下。

    春儿说:“你们在里头聊,我在外头守着。”

    王玉燕却没有坐下,绕着他转了一圈,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转了一圈了,才坐到板凳上,笑着说:“果然是像,连我看了都免不了要晃神。”

    “我听春儿说,太太要送你出去暂避风头,你没答应?”

    王玉燕点头:“我不想走。”

    “因为三当家?”

    王玉燕一愣,笑着问道:“什么三当家?”

    “你也不用瞒着我,我听说,你之所以留下来,是因为喜欢三当家王青。”

    “是春儿这小蹄子告诉你的吧?”王玉燕倒了一杯茶,拿在手里:“她的话,你也信?”

    “那是什么缘故呢?”

    “我说了,就是因为我不想走。”

    “可是你不走,留在这里,府里的人早晚都会知道。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卧虎山早晚也会知道。你这么做,知道有多危险么?难道前些天土匪袭击王家大院的情景,还不足够让你心惊?那些被欺凌的丫头,被杀死的男人,还不够你还怕?”

    王玉燕将茶杯放在桌子上:“我说了我会走的,但不是现在。”

    “那你现在又在干什么。我来了,在这里坐着,你却突然跑出来。府里头这些人的眼睛难道都是瞎的么,他们会一点都看不出来?”

    谁知道他这么严肃认真地讨论这个问题,王玉燕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从怀里掏出手绢来,捂着嘴一直笑。宋安非脸色微红:“你笑什么?”

    “几天不见,你不光打扮像女人了,连声音举止,也像女人了。我见你第一面的时候,就觉得你托生错了男人, 你不该当我哥,该当我姐姐。”

    宋安非臊的满脸通红:“你……你这是在笑话我么,我,我为了谁变成现在这样。”

    “你为了你妈啊,又不是为了我。”

    宋安非生性软弱怯懦,即便被仇恨驱使着变狠,也太多只是一时的,很多时候,都是旁人的不轻易的话不断提醒着他,鞭策着他,让他慢慢做出了改变。就好像这时候,他听见王玉燕提到他妈,心里头一紧,那股恨意登时又涌了上来。

    他提了提嘴角,说:“这么说,你觉得我现在这样,是咎由自取的么?”

    “话也不能说的这么难听,什么叫咎由自取,我看你现在这样挺好的啊。你这种人啊,我以前见过。我在外头上学的时候,跟着同学一起去过戏楼。有个很有名的男人,唱青衣的,叫宋玉良,他跟你一样,比女人还温柔妩媚,我同学说他是托生错了男儿身,身体里住着的啊,其实是个女人,他也爱男人,他的相好,是有名的茶商刘……”

    “你想多了!”宋安非早已经听的满脸通红,立即打断了她:“我装女人,是迫于无奈。”

    他似乎很在意别人说他娘娘腔之类的话,脸色涨得通红,声音也粗了很多:“你别拿那些戏子跟我比!”

    王玉燕抿了抿嘴角,说:“你看看你,我不过是随口一说,打个比喻,你看你激动成这样。你这副样子,还是捏着嗓子说话比较好,不然看着好奇怪。”

    宋安非羞愤无比,立即站了起来,说:“请你回到后院去,我在这王家的时候,希望不要看到你。”

    王玉燕可是骄纵惯了的千金小姐,做事可没有她母亲那么周全,但是却有她母亲张桂芳的脾气:“你倒真把你当成王家的大小姐了。就算你是我爸的孩子,那也是私生子,我敬重你,喊你一声哥,可是你要知道,王家根本就不承认你。我可是王家正儿八经的大小姐,我在我自己家,难道还要听你的差遣?!我还能怕你?”

    宋安非冷着一张脸,后退了两步,忽然转身,一把将房门打开,然后回头,看着王玉燕:“好啊,那咱们就看看,你到底怕不怕我。”

    春儿正在廊下站着,听见里头好像吵起来,正要打算推门进来看看,结果就看见宋安非面色潮红地推开门,直接走了出来。她慌忙拦住宋安非,问道:“好好的说这话,怎么吵起来了。”

    “你问她,是不是欺负人。”宋安非指着王玉燕说:“她跟她妈一样,无情无义。”

    “这话可得说清楚了,”王玉燕脸色不好看:“谁无情无义?要不是我们家,你妈早死了。你代替我出嫁,那是你自己心甘情愿交换的条件,我就看不惯你一直装的很委屈的样子。你要是不图回报,只是为了救我才嫁给陆啸昆,我王玉燕二话不说,当下就给你磕两个头!可是如今一命换一命,谁欠谁还不好说呢。我妈可不像我这么好说话,你有本事,当着她的面骂她去,骂我无情无义,算什么男人!”

    “小姐也少说两句吧,再吵,就真把人引过来了!”春儿着急地把宋安非往屋里推:“还有你,别冲动,要真闹大了,谁也落不了好处!”

    宋安非满脸通红,朝外看了一眼,看见陆啸昆朝这里看了过来,心里一紧,身体本能地就闪到了屋里面。春儿将房门关上喊道:“两位祖宗,一个个怎么都这么沉不住气,两个人都稍微收敛一点自己的脾气行不行。”她说着看向王玉燕:“别怪我说你,小姐也太任性了,太太知道了也肯定生气。难道小姐想嫁给陆啸昆,然后被他克死么!”

    她说完扭头又看向宋安非:“还有你,这事儿要是泄露了,王家就大祸临头了,王家遭了殃,你能落什么好处,你妈的病,你还治不治了?”

    宋安非紧紧抿着嘴唇,一语不发。王玉燕往床上一坐,说:“他逼我的,我好心好意过来看他,他还给我摆脸色。叫他给我道歉!”

    “小姐……”

    王玉燕却不听劝,瞪着宋安非看。宋安非脸色通红,胸口起伏着,一句话不说。春儿左右为难,正不知道怎么劝解的时候,忽然看见宋安非走到王玉燕跟前。王玉燕以为他要动手,吓的往床上一躲:“你干嘛?”

    宋安非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是我错了,”他脸上的红潮渐渐地退去:“是我太冲动了,我向你道歉。”

    春儿愣了一下,随即就笑了起来,伸手捉住宋安非的胳膊,对王玉燕说:“好了好了,小姐也别生气了,这就握手言欢。”

    王玉燕这才心满意足地伸出手来,但是宋安非却没有伸手,只是淡淡地说:“不过你也得收敛一点。现在的情势,你也不用我来解释给你听,你现在的行为,有百害而无一利,就算太太在这里,想必也跟我一样的看法。小姐以后还是不要这么任性的好,你难道不知道你之所以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就是任性的结果,卧虎山那群土匪毫无人性,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都做得粗来,那次的惨祸,你难道还想再在王家大院里上演么?”

    他说的动情,连春儿想起来都心有戚戚,王玉燕脸上虽然有些不以为然,嘴巴动了动,却没有再说话。宋安非接着说:“我刚才也是心里有些着急,才那么跟你说话。不关你是怎么想的,我如今到这个地步,总不能算是如意的吧。我也有我的可怜之处,小姐何必那样说我呢。我再怎么像女人,也不是女人。都是老爷的孩子,我虽然只是个私生子,但心里头也不想给老爷丢人。如今这不男不女的样子,也不是我愿意的。现在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你们为了王家,为了你,我为了我妈,不管以前关系是什么样,现在已经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了,小姐不为了我,就为了自己的未来,做事也多考虑点吧。”

    王玉燕站起来,说:“行了行了,我回去呆着,可以了吧?”

    可是王玉燕这样闹了一场,家里凡是看到过她和宋安非两个人的人,心里头都有些疑惑了。

    宋安非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对春儿说:“既然太太和老爷都不在家,刚才大小姐又露面说了那么多话,我如果还在这里呆着,只会让怀疑的人更多,我就不多呆了,这就走了。”

    “现在就走?”

    宋安非点头:“太太和老爷不愿意见我,呆在这里又有害无益,我跟陆啸昆,这就走了,不过有一句话,还想请大小姐转达给太太,”

    她说着看了王玉燕一眼,有垂下头来,默默地说:“我知道太太不待见我,心里头可能也觉得我对王家的人都心怀仇恨。不管你信不信,我跟我妈日子虽然一直过的很苦,但是我从来都没有埋怨过王老爷和王太太,对你更没有什么仇恨了。现在我妈的病,也多亏了你们善心,她才活下来。这种恩情,我怎么能忘呢?”

    他说着抬起头来,眼睛里已经泛起了泪光:“终生不敢忘。”

    他说完,就推开门,走了出去,然后随手将房门轻轻关上,对远处的陆啸昆说:“咱们回家了。”

    第051章 大宰一顿

    不过张桂芳看不起他,他也不是头一回知道。回门这种事,他也是迫于礼数,不然的话他也不愿意来。宋安非上了马车,他紧跟着上来,马车一路从王家出来,陆啸昆忽然说:“现在回去也不好,有人看见了又要多想,咱们就在这镇上逛一天,等到傍晚的时候再回去吧。”

    宋安非想了想,就同意了:“也好。”

    回去了也没事干,和陆啸昆两个大眼瞪小眼,想想也就尴尬的。

    可是很快他就后悔陆啸昆的这个提议了。

    因为他没来集市上,竟然不知道他的事,已经传遍了整个乡镇。或许就是他的事并不准确,更确切地说,是王玉燕和陆啸昆的事。

    为了怕人看见,其实他特意找了一个比较僻静的,客人也少的饭馆吃饭,可是从马车上下来到进入饭馆的这个时间,还是有人看到了他们。这些人可能并不认识他,但是陆啸昆,他们却都认识。他往二楼一坐,正在等吃饭的时候,忽然听到楼下有人在议论。他恍惚听见陆啸昆的名字,就多了一分注意,结果就听见那人说:“刚才上楼的,是不是王家的大小姐,跟新郎官陆啸昆两个?”

    “可不是,今儿正好是他们回门的日子,估计这才来镇上吃饭。不过怎么没见王老爷和王太太上来?”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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