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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9节

    摄政王 作者:胶东大葱蝎子兰

    第29节

    转城时邬双樨骑着皇家御马,走在关宁军前头。他的爱马死在子午谷。原本不能这么矫情, 他那么多兄弟同袍都折在子午谷,可他就是很想念自己的马。它是他的兄弟,驮着他征战连年,一直那么温顺,任劳任怨。百姓欢呼,僧道念经,鼓音嘹亮,邬双樨面无表情地骑着御马,想念自己的爱马。

    转完城,邬双樨去星鹤楼买了一只大食盒,可着最好的菜摆上。摄政王巨马黑甲长枪的打扮轰动京城,尤其是那把实在是太长的枪,当真是横扫千军如卷席,据说是根据当年太祖的帝王枪仿造的,太祖匹马单戈,日行千里,当世神勇无双。摄政王那一身黑甲是太宗皇帝的,这又来一把太祖皇帝的帝王枪,星鹤楼里有压低嗓子扯淡的:那位,回来了。

    哪位?不可说。

    邬双樨被沙场磨砺得五感极度敏锐,听力极佳。他等食盒的时候,面带笑容,听食客真真假假心领神会侃大山。太祖还是太宗回来了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摄政王要回太祖太宗的时代。太祖和太宗都是骑枪兵,尚武好战。太祖并不信重文抑武那一套,在他老人家看来,文官搞不好更可恶一点。太祖规定文官封爵不过伯,文官能有个伯爵算到头了。武官不一样,真正能凭军功觅封公侯。

    邬双樨坐在星鹤楼三楼,低头往外看。转城完毕,法会还没真正散,随着法会有庙会。百姓们喜欢热闹是天性,国丧期间这个不准那个不准,难得法会能高兴一下。接近傍晚,西面随风而来的赤金云霞仿佛圣光,铺天摇曳,丹彩煌煌。京城已经很久没出现过这种昭示晴空万里的天气,邬双樨都不得不恍惚一下,难道真的是李家列祖列宗显灵保佑?

    食盒准备妥当。星鹤楼作为京城第一酒楼,任何事物都拿得出手。三层红黑漆食盒里菜品荤素得当,菜盘码得ji,ng彩悦目。价格自然是不菲,邬双樨痛快结账,拎着食盒慢慢下楼,默默穿过热闹的大街。京城繁华,辽东凛冽的风声却令人想念。

    不知道方督师,想不想辽东冬天的风声。

    邬双樨拎着食盒站在诏狱外面,对锦衣卫指挥使司谦笑笑:“司指挥,多谢你肯帮忙。”

    司谦道:“送个东西而已。”

    “他……还好么?”

    “不上刑不提审。”

    邬双樨把沉重的食盒交给司谦,司谦没想到这么沉,差点没拎住。

    “劳烦司指挥跟方督师说,关宁铁骑三千人进关,拼杀向前,从不后退,并未给他丢脸。还有今日关宁铁骑跟着摄政王殿下转城,百姓欢呼。”

    司谦拎着食盒道:“邬将军有情有义,我佩服。”

    邬双樨抿着嘴一笑:“同袍之谊罢了。”

    旭阳穿着麒麟赐服去挑水,李在德拽都拽不住。旭阳很少笑,也很少说话,严肃而沉默,李在德在辽东一直有点怕他。旭阳其实是个特别英气勃勃的年轻人,只是心事总是很重。李在德听旭阳吟唱那些苍凉的蒙古场长调,听得潸然。他听不懂词是什么意思,旭阳说那是英雄史诗——旭阳本身就像一首英雄诗,悲壮而肃穆。李在德感觉有点奇妙,邬双樨是传奇里的将军,旭阳是史诗里的豪杰,这俩人突然从天地间声声不歇的传唱中一步迈出来,立在他面前。

    就是旭阳显得特别不好亲近,一天说不了两句话。李在德一直以为旭阳挺烦自己的,毕竟在辽东几无生存经验事儿还多,只不过自己是个皇族,旭阳没办法必须应付。突然旭阳就这么威武地立在自家院子里 袖子干活,李在德简直肝儿颤了。他抓住旭阳的袖子,瞪着两只茫然的大眼睛一脸汗:“旗总,旗总,您别干了……”

    论力气他哪儿是旭阳的对手,旭阳拖着他照样干活。胡同邻居们没去承天门的都扒在门后头呲牙咧嘴看奇景,威风凛凛的军爷穿着火红麒麟赐服扛着大扁担挑着两只大木桶拖着一只傻狍子脚步生风如履平地。

    完了完了这不知道要怎么被编排了,李在德一脸绝望。旭阳把水挑满,门口敲门。旭阳上前一开门,硕大牛车差点就卡在胡同里,牛车上堆着水果蔬菜各种r_ou_。旭阳y着脸不悦:“怎么这么晚才来。”

    赶车的士兵赔笑:“旗总,法会不杀生,新鲜r_ou_出京城才有一点,再说这地儿实在是不太好找……”

    旭阳一闪身,几个士兵开始卸货。老王爷其实还是不舒服,一个麒麟赐服在外面干活他躺着也不踏实,一听又有喧哗只好起身,看院子里几个兵爷来回穿梭搬东西,老王爷真没见过这阵仗,傻了:“兵爷!这是干什么?”

    旭阳看他:“没有空着手上门的道理。”

    李在德用袖子一抹脸,事到如今,让这些兵爷把东西装回牛车拉走已经不现实,只好慌手慌脚打开杂物棚,先把东西搁进去,再归置。

    老王爷脸上冒着跟儿子一模一样的傻气儿:“来就来呗,客气什么……这么多啊?”

    东西卸完,旭阳扔给士兵们一只钱袋:“去吃一顿好的。”

    旭阳旗总一贯出手大方,士兵们笑嘻嘻谢了旗总,拿着钱袋赶着牛车离开。旭阳随手抄起砍刀要剁排骨,李在德头发都竖起来了:“等等等等,围裙!”

    李在德追着旭阳套围裙,大门又一响,李在德着急:“还有东西?……月致?”

    邬双樨站在门口往里看,旭阳站在院子里往外看。两个人面无表情对视,老王爷突然觉得大夏天的哪儿来一阵飕飕的小冷风。

    旭阳似笑非笑看邬双樨:“月致?”

    邬双樨温和地对李在德笑:“是还有东西,放哪儿?”

    李在德脚底一软,奔出大门探着身子往外瞧,邬双樨拉回一牛车的东西,还是那么大的牛车,严严实实挡在胡同中间。

    “没地方了……”

    老王爷矫健地窜出来:“有地方有地方,小邬来进来,我跟你介绍,这位是旭旗总,在辽东很照顾在德……”

    院子又兵荒马乱卸东西,李在德百忙之中一捂脸,这乱的:“爹人家不姓旭……”

    邬双樨微微一笑:“哦,旗总。”

    “格日勒图。”旭阳转看李在德一指自己,“哈布格钦氏。”

    李在德傻乎乎点头:“哦,哦哦哦……”

    院子里两位炽火麒麟肃立对瞪,老王爷把李在德悄悄拉到一旁:“这两位军爷是不是有仇……”

    李在德哭笑不得:“应该……没有?”

    院子里的两位懒得再看对方,分头干活。劈柴剁排骨,刀砍斧斫,老王爷尾巴骨微微发凉,他觉得这两位军爷简直要手刃对方。

    两个军官在院子里干活,李在德眼神再差也感觉到院子外面四面八方s,he过来偷窥的小眼神,这么多年老邻居了谁不了解谁的臭德行。邬双樨和旭阳甩开膀子忙碌,李在德震惊地发现他俩都会做饭!院中露天的灶台两个人轮值似的掌勺,老王爷站在里屋门口扒着门心惊r_ou_跳:“你去看着他俩。”

    李在德迷茫:“为啥?”

    老王爷挥舞胳膊:你让他们别把对方杀了!”

    军营里的伙食,色不要提,香和味都足够,大盆的r_ou_配上大盆的菜,吃饱才有力气打仗。老王爷破败的院落里蒸腾着兵戎气息,还是那种辉煌帝国的兵戎,粮草充足的热热乎乎的结实的力道。邬双樨和旭阳就那么一站,居然就有羽旄扬蕤,雄戟耀芒的雄浑气势。

    老王爷乐呵呵:“咱开饭,李在德你去拿碗筷。”

    邬双樨和旭阳默默跟着李在德进入狭小的厨房,再跟出来。老王爷在院中摆放矮桌马扎,旭阳邬双樨腰背挺直坐马扎,两膝向外,双手放在膝上,目不斜视。老王爷小心翼翼:“吃……吧?”

    李在德赶紧盛饭:“来来来爹你别管,你先吃。”

    两位军爷盯着老王爷等他先动筷,老王爷沉重地夹了个什么玩意儿慌忙塞进嘴里,两位军爷这才同时举起饭碗开吃。

    老王爷皱着脸硬着头皮咀嚼,嗬,没留神夹了块炖排骨的姜……

    李在德一拍手:“家里正好有酒。”他起身去倒酒。酒是好酒,老王爷虽然杀了半天价没杀下多少,还是一咬牙买了一小壶。旭阳和邬双樨一人捏着一只小酒盅沉默,老王爷热情:“来来来,咱爷们走一个,小邬你上次来就是这个酒,还记得吧!”

    李在德翻个白眼,上回哪里有什么酒,死要面子。

    旭阳眼神瞬间锐利,邬双樨不动声色,举杯道:“当然记得,多谢上次来老叔热情招待。”

    老王爷发现旭阳真是不太能说话的性格,为了活跃气氛,老王爷笑道:“旭旗总是广宁卫的?这出了山海关了吧,太远了!”

    李在德懒得纠正他爹人家不姓旭,旭阳一本正经举杯:“卫国守关,只是尽本分。”

    邬双樨多情的眼睛看李在德笑道:“大好河山,总有狼子野心之人觊觎。”

    旭阳也看李在德:“寸土必争,两军对垒,不奋力拼杀就算是退败。这些年一路从极北的兀的河卫一路向南退守,就是最大的教训。无论如何,奋力一争,死而无憾。”

    邬双樨淡定:“拼杀争先理所当然,固土守城也不可缺。大好河山,无双宝贝,世人眼馋都来夺,我偏能守得住。”

    老王爷举着酒杯胳膊都酸了,这是针锋相对的聊什么呢?李在德一拍桌子:“喝!”

    邬双樨和旭阳一饮而尽,老王爷还尴尬地举着杯子,只好自己不动声色也喝了:“来大家放开肚皮吃,这么多呢。”

    旭阳和邬双樨的饭量不容小觑,吃得老王爷欣慰。这人一上年纪,就爱看小伙子如狼似虎吃东西,看得自己胃口都好。两个军官带来雄烈蓬勃的朝气,老王爷壮怀激烈不能自已,豪爽一抹眼泪:“前段时间听说了右玉,李在德从辽东回来跟我讲了沈阳卫。国家有你们,我哪天去见太祖了,也有话说。”

    旭阳热烈地看李在德:“你……还记得?”

    李在德哪里能不记得。旭阳告诉李在德,沈阳卫无一人后退,十三岁的旭阳独自一人单枪匹马送信,最后在千里之外得知沈阳卫已经沦陷。英雄史诗多悲歌,李在德那时才懂。

    邬双樨长长一叹:“敬……誓死不退的沈阳卫,以及,为国战亡的所有同泽。”

    四个人终于认认真真地碰了杯。旭阳手指蘸酒,一敬天,二敬地,三敬自己的兄弟。

    邬双樨又举杯,郑重其事地敬李在德:“当然,也要敬你。你让火器更具威力,你自己都不能明白当兵的会多感激你。火器并非只能杀生,更是守护。守天子,守国门,守军队,也守自己。火器威披天下,所以福泽四方。多谢李巡检,我代所有命贱的士兵,敬李巡检一杯。”

    旭阳眼圈发红,跟着举杯,却苦于口讷,只好道:“我也敬李巡检。多谢,多谢。”

    李在德一愣又一惊,心绪被邬双樨说得慷慨激昂起来,举杯道:“我只是为大晏火器的改进尽绵薄之力。若能于国于军有用,于我便是无上荣耀。月致,旭阳,我也敬你们奉国厮杀,冲锋陷阵,不惧不怕。为了大晏,多谢你们。”

    老王爷在一边神来一句:“您二位这名字起的,敢情是一个太阳一个月亮啊?”

    李在德酒喷一地。

    第120章

    李奉恕睡觉有个毛病, 必须得搂个什么。

    王修以前不知道, 后来……就知道了,给老李箍得夜夜做恶梦。冬天也就算了,夏天太热了。李奉恕本身体温就比常人高,夏天往边上一躺跟个火炉似的,还得搂着!王修热得实在受不了, 声明今天晚上搬回自己的卧房:“老李你也不怕起痱子!”

    李奉恕忍耐力超出凡人, 转城的时候头顶烈日, 一身黑甲, 怀里抱着小皇帝, 还得拎着长枪,小皇帝最后都觉得黑甲滚烫,不过倒是一样一声不吭。

    因此李奉恕理直气壮:“不热。”

    王修瘦成窄窄一片,谁知道为什么那么怕热。他不再跟李奉恕理论, 专心整理研武堂的文书。下午李奉恕要进宫,上午之前得把所有文书处理完。一开始不觉得有什么, 现在研武堂文书渐渐多了起来, 王修开始吃力,建议李奉恕在研武堂里加入一个代笔。李奉恕正不悦,希望王修发现呢,拉着脸半天王修愣是没看出来。

    李奉恕硬邦邦道:“加谁。”

    王修道:“赵盈锐, 你看行么。”

    “那谁的外甥。”

    王修轻轻吸一口气, 再慢慢吐出来,在心里酝酿。这话只有他能跟李奉恕说, 别人都不行:“老李,你还真的跟内阁翻脸么……”

    李奉恕到最后都没杀何首辅,当然是因为内阁还有用。

    “不听话的换掉,听话的留下,不就行了?”王修慢慢劝李奉恕,“内阁已经实行快三百年,就算你想裁撤,也得慢慢来,而且裁了内阁,总要有人干活,谁来干,还不又是个内阁?”

    王修感觉到了文臣的焦虑和不安。李奉恕晾着内阁晾到现在,火候正好,不到正式翻脸的时候。他摩挲着李奉恕的背,把他的气儿理顺了,李奉恕蹙眉:“赵盈锐怎么样。”

    王修笑道:“很不错的年轻人,虽然是有点丧。”

    李奉恕哼一声:“你看着吧,试用两天,不行就滚蛋。”

    下午李奉恕进宫,陛下在大本堂读书。李奉恕站在大本堂外听,今天的讲师正好是何首辅。何首辅出身贫寒,科举出身,读书上很有两把刷子,讲经通俗易懂,幽默诙谐。摄政王烦的人,从来没在皇帝陛下面前有所表现。王修发现李奉恕默认皇帝亲近内阁文臣,尤其是何首辅。

    治国仍需文人。王修默默地想,老李是知道的,雷霆手段,虎狼之药,只在扫除障碍,却非长久之计。长治久安,还得看宽和仁政的守成之君。李奉恕低头听何首辅讲《论语》,王修从槅扇雕花往里瞧,圆圆的小皇帝听得挺认真。王修恍惚,这小小一团,总有一天真的会长大,会成为守成之君么?

    何首辅讲完,对皇帝陛下一揖,退出大本堂。摄政王站在门外,何首辅早看见了。他对摄政王拱手:“殿下。”

    摄政王点头:“何卿辛苦。”

    何首辅不卑不亢,礼节周到,眼睛垂着,并不去直视摄政王:“能为陛下讲经,是臣的荣幸。”

    “陛下近日读书如何?”

    “陛下聪慧刻苦,国家之兴。”

    李奉恕点头:“曾森呢?”

    何首辅笑道:“亦是十分刻苦,只是时常语出惊人,臣等有些头痛。”

    王修又从槅扇往里望,刚才看到没看着曾森。曾森跳下座椅,蹬蹬蹬跑到陛下跟前,不知道在说什么,兴高采烈的。

    何首辅告退,摄政王走进大本堂:“聊什么呢。”

    陛下一看摄政王,很高兴:“曾森说看了军队转城很羡慕,也想参军。”

    摄政王一笑:“人小心不小,五岁参什么军。”

    曾森就又郁闷了。王修想到什么,一动,没有说话。李奉恕倒是觉得,有个小伴读不错,自从有了曾森,小皇帝的想法没那么拧了,以前还笑嘻嘻地问辽宋夏几个“衍圣公”,现在大概要给曾森做表率,言行非常注意。有了曾森,小皇帝开朗不少,吃东西也痛快,看着喜人,连带着太后和大长公主也喜欢曾森。王修心里笑,曾芝龙是想拿大儿子当表诚意的质子呢,这眼看着小家伙又胖了。

    小皇帝坐在摄政王怀里,喈喈呱呱地说他看到的军队如何如何威武,曾森站在旁边,攥住摄政王的衣襟急急忙忙补充。小胖子就是挺想参军的,不知道谁告诉他文官爵位顶天伯爵,武官可不一定。

    摄政王捏曾森的脸:“你以后也是水师,当水师得离开北京。”

    曾森没想过这个问题,瞬间遭到巨大打击,不能置信。摄政王道:“不信问你爹去。”

    胖墩儿郁闷了,不吭声了。

    摄政王略略开心了。

    从大本堂出来,李奉恕龙骧虎步地走着,王修差点跟不上他,心里骂你逞什么能!李奉恕道:“想说什么,就说吧。”

    王修装傻:“啊?”

    “刚才在大本堂琢磨什么呢,说。”

    王修乐呵呵:“曾森那小胖子说想参军,我倒是想起之前翻中书省文书,翻到从南京带来的老档,太祖曾经命所有藩王子弟到凤阳一起读书习武,以备太子幼军选拔。太祖之后,这事便没再有了。”

    摄政王大步走着,若有所思。

    王修岔开话题:“小花在山东肯定跳脚,军队转城,没山东兵什么事。明明是第一个进皇极门的。”

    宗政鸢跳是跳了,不过听着白敬被晋升,又喜笑颜开,拍着桌子叫好:“读书人带兵果然就是比我们老粗厉害!小样儿的现在就二品大员金章紫绶了!”

    莱州陈佥事给他送礼,送了一只猫。不得不说送礼也是有天赋的,一个不小心拍马蹄子上,让上官尥一蹶子。陈佥事在送礼这事上天赋异禀,也不知是不是祖上积德把他这技能给磨炼得炉火纯青,不然怎么就想起来给一个封疆大吏送一只小猫崽。

    一只鸳鸯眼儿的小白猫,顺序一模一样,也是左蓝右碧,一击正中宗政鸢心口。

    陈佥事心里瘆瘆的,小心翼翼介绍:“临清配出来的稀罕猫,总共没几只,公猫成年之后一圈鬃毛活似雪狮子,双眼异色,所以也叫鸳鸯狮子猫,送给上官看个新奇……”

    小白猫刚断奶,怯生生地看着宗政鸢,嗲嗲地一张嘴:“喵~”

    宗政鸢站起,一拍陈佥事的肩,差点把陈佥事拍地上:“你很好,你,很好。”

    宗政鸢特地找会伺候猫的专门照顾小白猫。小白猫有点粘他,一对水汪汪的眼睛,眼神都软软的。宗政鸢点点小鼻头:“你真能长成狮子样,嗯?”

    小猫打个哈欠,宗政鸢嘻嘻笑:“小白。”

    小猫团着睡觉,宗政鸢戳戳它:“这个爱答不理的小样子,嗯?小白?你变成只猫了?”

    宗政鸢还想戳小白,被小白啃了一口。宗政鸢揉揉手指,小牙啃着还挺疼。小白呀。正想着,研武堂驿马冲进帅府。摄政王令,天下一应人事皆不能阻挡研武堂驿马,否则杀无赦。已经有人暗戳戳管研武堂驿马叫“阎王堂驿马”。宗政鸢抽抽鼻子,阎王堂送什么来了?结果一看信封,心肝肺脾胃齐声尖叫:白敬!

    小白还团着,打个哈欠,宗政鸢让人安排驿马去吃饭休息,自己哆嗦着拆开驿信。抬头是“伐恶兄见字如晤”,如晤如晤,这小字儿写得清隽秀气又铁骨铮铮的,就是白敬本人站在那儿。白敬写了关于他那个《屯田议种疏》的读后感,想根据陕西地形因势利导作为屯田之用,某些地方不太明白,跟宗政鸢进一步讨教。宗政鸢愣是把干巴巴的公文看出柔情蜜意,用两根手指戳戳小白的屁屁:“真正的小白来信了。”

    小白又啃他一口。

    宗政鸢原地蹦跶几下,端正心情,十分严肃地提笔给白敬回信,更加详细地回答他的疑惑。孜孜奉国的金章紫绶,这才是白敬。

    晚上王修真的搬回自己的卧室,难得能睡个好觉。他惦记着白敬上书要立刻启程去陕北的事情,还有西安羁押的那两万人。白敬郑重对王修道,我研究了高若峰,发现有两点很重要,高若峰喊出来的口号通俗易懂,‘跟着闯王不纳粮’这一类的,我们晏军非常缺失。我们一定也要喊点什么。还有就是言出必行,说不s_ao扰百姓就不s_ao扰百姓,这一点高若峰竟然做得比朝廷好。

    王修睡着了还在想要喊点什么,朦胧觉得自己床边坐着个人,瞬间吓醒。他一身白毛汗地看着李奉恕:“老李……你大晚上的干什么?”

    月色足,清辉打在李奉恕的脸上,表情落寞孤寂:“我哪里……分得了白天黑夜。”

    王修几乎抽自己,愧疚不已:“老李你……”

    李奉恕幽幽道:“你在,我还能听个响动。身边没人,我连自己都看不到。”

    王修一边知道老李又开始了,一边又真的心疼得半死:“你,要不你在我这儿挤一挤?”

    李奉恕把王修往床里一推,转身一抬腿就躺下。王修感觉扑面的热浪,心里后悔。李奉恕要求王修靠坐在床头搂着他,王修热得半死,又不得不照办。这姿势搂着老李没法儿看了,而且其实老李挺沉的压死他了。还不如被老李箍着呢!他捋着老李的后背,渐渐感觉李奉恕似乎是睡着了,想悄悄地把李奉恕放平到枕头上,李奉恕一睁眼:“我没睡着。”王修被他吓一跳,李奉恕指出:“这姿势其实挺不舒服的,而且你身上又那么硌。”

    王修濒临炸毛,李奉恕安然地靠回他怀里,示意:“继续捋。”

    王修恨不得咬他一口。

    李奉恕闭着眼:“反正我看不见。”

    王修叹气:“白敬着急去陕北。”

    李奉恕沉默良久:“这才是国之肱骨。”

    七月底,白敬率领叛贼两万俘虏到达陕北。白敬下马,站在苍凉的黄土地上,一撩前襟,下跪叩首。那两万人默默看着面无血色病恹恹的白巡抚虔诚地跪拜他们脚下的土地。白敬心里默默地发誓,皇天后土作证,白敬麾下之人,绝不再挨饿。

    绝不再挨饿!白敬的心在东南风中怒吼,天地怜世人。若是天地不怜,世人自己挣命!

    他站起,从马鞍上取下一只罐子,打开罐子一扬,骨灰乘着东南风飞奔回曾经生养他的西北大地。一阵过去,渺渺地溶入朗朗寰宇。

    “高若峰——高迎祥!你回家了!”

    第121章

    两位军爷在老李家干活都干出名了, 老街坊没事儿还问问:金眼睛那个来了没?脸上有疤的来了没?完了还讨论一下哪个比较帅。

    旭阳和邬双樨拉来的两车“粮草”被老王爷分给街坊了。实在是很r_ou_痛, 也实在是放不了,尤其是r_ou_类。早年间法会吃r_ou_是要挨板子的,现在当然没人管。老王爷眉头突突跳,深感好歹阔绰一回,东西还在手上留不住。

    老王爷上街看着个新鲜玩意儿, 回来跟李在德学:“拿枝杆子, 吞云吐雾的。”

    李在德正在琢磨打样, 一听立刻道:“那玩意儿您可别沾, 有害没害不知道, 实打实真耗钱。”

    老王爷一竖眉毛:“你爹我什么时候乱花钱过?我是看着好奇。”

    李在德用鹅毛笔写写画画:“还有一个,摄政王死讨厌那个烟雾的味道,听说御前听政的时候谁身上有味道就站在武英殿门口散味儿,散到干净才让走。头一个被逮的居然是都察院的李至和, 官员们出来进去地参观他老人家。”

    老王爷一听有可能损害自己儿子的仕途,立刻表态:“我不抽。说起来, 咱家该熏艾了。”

    李在德想把老父轰出书房:“旭阳昨儿来熏过了。”

    老王爷一听面色整肃:“我正想问你, 那两个人到底怎么回事。”

    李在德一愣:“啊?”

    老王爷神色冷峻:“我这两天思量着,别是外地来的不知道京城底细,觉得你是个什么皇族就可这劲儿巴结咱家。那俩小伙子我真心喜欢,你找个机会跟他俩解释解释, 京城皇族满地走, 巴结咱家一点用处都没有,别耽误人家。”

    李在德一愣:“这样吗?”

    老王爷一副盐吃得比你多的沧桑表情:“这你就不懂了, 你虽然四六不着,但是能见着皇帝和摄政王。有时候你这样随驾的人无心一句话,能决定一个人一辈子的命运。你是我儿子,我当然了解你,你夸人夸不到点上,损人也损不到点上,跟你,白使劲儿。你快去跟人解释解释,或者你能帮人寻摸个门路?”

    李在德伸手把老王爷往门外一推:“知道啦!我有事儿!”

    门板拍老王爷一脸灰,老王爷嘟囔:“没大没小。”

    法会之后,旭阳和邬双樨其实都在忙。

    旭阳在广宁卫接到进京见驾的命令,心里惊疑不定。他只是个旗总,进京做什么?可是他又一想,进京也好,见见书呆子,穿着炽火色的武官赐服。书呆子问过他有没有武官赐服,他记着。进武英殿,皇帝陛下和摄政王殿下让他讲沈阳卫。沈阳卫……

    他无数次做梦梦到的地方。

    讲完沈阳卫,他如释重负,这趟京城没白来,沈阳卫的兄弟们,我总算对得起你们了。

    旭阳给沈阳卫正名,以为事情就这样了。没想到接下来还有人要见他,让他在驿馆等着。旭阳没事就去李在德家闷头干活,干完就走,老王爷看他总是欲言又止,旭阳不是很在乎。

    想那么多呢。旭阳想对李在德好而已。

    这天没来得及去李在德家帮忙,有个特别彬彬有礼的锦衣卫请他:“旗总,我们上官请旗总过去一叙。”

    旭阳初来乍到哪里认识锦衣卫,非常谨慎:“你们上官是哪位?”

    那个锦衣卫用眼睛估量了一下,旭阳揍五六个锦衣卫没问题。他微笑:“我们上官说,请旗总过去,聊聊鲁山君。”

    旭阳一顿,沉默地跟着锦衣卫上了马车,被遮上眼睛。

    马车走了很久才停。旭阳脸上的面罩被人解下,他眯着眼眨一眨,跟着那锦衣卫下车,来到一处不太起眼的房屋。一开门,旭阳惊一下,里里外外全是锦衣卫。跟着他来的那个锦衣卫级别应该不低,所有锦衣卫看见他都立正。他跟着锦衣卫往里走,推开内堂门,里面坐着个俊秀的年轻人,微微笑道:“旗总,终于见面了。请坐。”

    旭阳没坐,蹙眉站在罩格外面,他感觉这个年轻人好像在哪儿见过。在哪儿呢。年轻人不着急,面前摆着茶具,双手却戴着光亮如铁的皮质手套。夏天戴这种手套?旭阳轻轻歪脸,他的记性一向很好,所以他冒出一句:“你不是武英殿上……写字那个?”

    年轻人大笑:“旗总眼力记性都远胜常人。在下王修,是中书省的都事,平时就负责伴驾记录拟旨,本职可不就是写字。”他收了笑意,不容置疑一比手势,“旗总,请坐。”

    旭阳环顾四周,王修知道他在看等会儿如果动手往哪跑,只是微笑,并不拆穿。旭阳坐在王修对面,一旁侍立的锦衣卫帮忙倒茶。旭阳喝茶都一个味儿,顶多解渴,所以他干脆利落一饮,放下茶杯:“王都事,你知道谁是鲁山君?”

    旭阳开门见山,把王修弄得一愣,随即道:“我倒是想问旗总,你从哪儿知道这三个字的?李巡检到处打听。”

    旭阳沉默一会儿:“我母亲。母亲临死说的,让我告诉鲁山君,她想大儿子。”

    王修动容:“原来如此。”

    “那鲁山君是谁?我哥呢?”

    王修也养成了个习惯动作,思索的时候手指点桌面。

    真的去找,未必找得着。多赖王修惊人的记忆力,在翻阅太祖时期马政的时候歪打正着翻到一个“乌力吉”。

    长子伊特格勒,汉名崇信,十一岁殁。幼子格日勒图,汉名,旭阳。

    李奉恕向王修敞开了皇家黄册库,李家于王修再无秘密。王修凭着蛛丝马迹终于在景庙延昌三年找到了乌力吉大儿子确切的记录。

    西宁卫,乌力吉,长子,伊特格勒,汉名崇信,年十一,入京。

    这个伊特格勒,或者说崇信,他没死。那他去哪儿了呢。

    根据李在德从辽东回京的述职,和派去山海关外的锦衣卫打探,王修大致了解旭阳。那日在武英殿上,旭阳真正一出现,还是让王修觉得视野一亮。王修真的喜欢这样懒得掩饰锋芒的年轻军人,如果不是够锋利,如何成为帝国的刀剑,所向披靡。

    王修面上云淡风轻:“原来你打听鲁山君,是为了你大哥。你大哥不是病殁的么。”

    旭阳冷笑一声,唰地站起,转身就走。王修一愣,这人一点弯都不拐?

    侍立一旁的锦衣卫喝一声,门口涌进带刀侍卫,钢刀林立,旭阳伸手掰了罩格旁边顶帐子用的竹竿,舞得虎虎生风,杀气腾腾。

    王修叹气,要是老李坐在这儿,这愣头青还敢这么干?他放下茶杯,不咸不淡:“旭阳旗总要走,你们拦什么,客客气气送走。”

    旭阳看王修,这个年轻人让他心里发寒,不知道为什么。

    “旗总要走便走,就此别过。”

    旭阳一伸手,扔了竹竿,顿一顿,对着王修一揖:“是我造次,上官恕罪。”

    没看出来,还能屈能伸的。旭阳长长一叹:“家母遗愿,希望我见一见兄长。”

    王修一指自己对面:“坐。”

    旭阳没看那些锦衣卫,进罩格,坐在王修对面,直板板:“我哥没死。”

    王修点头:“是没死。”

    旭阳追问:“那他在哪儿?”

    王修怅然:“你哥……得你去找回来了。”

    旭阳吃一惊:“什么意思?”

    王修手上还带着皮手套,不知道什么皮,光亮亮硬邦邦,活像铁爪,旭阳就一直往“心狠手辣”联想。王修长得俊秀而单薄,眼睛又大,看面相又不是凶狠之人。王修平静:“的确,是得你去找回来。我们只知道你哥没死,但是这么多年了,他还是不是你哥,还是不是世沐皇恩乌恩奇的子孙,我们就不知道了。”

    旭阳一副灵魂出窍的样子,王修不着急,慢慢啜一口茶。

    “旗总善驭马,关外闻名,马上功夫一定也了得,摄政王想找一个骑术师傅,旗总你看呢?”

    旭阳稀里糊涂点头:“不胜荣幸……摄政王的骑术师傅?”

    王修保持微笑:“是啊,研武堂的骑术师傅。”

    李奉恕竭尽全力恢复太祖太宗时候骑枪兵的辉煌。太祖凭着骑枪兵横扫天下,后来骑枪兵便没落了。骑枪兵不同于普通骑兵,枪极长。枪的长度有记载,但是c,ao练阵法也就那么两句。更头痛的是要想c,ao枪平稳,驭马功夫必须扎实。太祖时期皇子皇孙各个善骑s,he,现在京营里真正善骑s,he的都不多。

    又有士兵坠马,摄政王不悦:“又摔了?”

    周烈在旁边看得冒汗。骑枪兵练好了天下无敌,练不好对练时坠马都有被马踩死之忧,何况真正战时。研武堂里的沙盘抬了过来,立在前面。自从摄政王目盲,大家就都不提这东西,因为殿下他看不见。摄政王倒是不在意,来京营检阅还让人搬着沙盘。周烈呆呆看着沙盘,恍然大悟一捶拳:“殿下,帝国倒是真有骑枪兵遗风的军队,怎么就把她给忘了!”

    摄政王听着似乎又有坠马的,心里急躁:“到底是谁?”

    “秦赫云秦将军!她手底下的白杆兵至现在未有败绩!”

    摄政王揉着眉头的手一顿。秦赫云。帝国唯二让高若峰吃过大亏的两个人,另一个就是白敬。

    周烈道:“说来有缘,秦赫云亡夫马千里就是‘聚米为谷’用大米标识地形的马援将军直系后人。”

    白杆兵不是纯骑枪兵,但到底是有太祖时期遗风。把秦赫云宣进京?四川石砫,太远了。

    摄政王烦躁地继续捏鼻梁,听到个带笑的声音:“我请来个好师傅,让他给京营指导指导?”

    周烈眼见着摄政王一脸火气被王修的声音吹得烟消云散。王修身后跟着个人高马大的小伙子,板着脸十分严肃。这不是上殿讲沈阳卫的旭阳旗总么。旭阳对着摄政王一抱拳:“殿下,您让我当研武堂骑术师傅,我就真的要指点他们了。”

    摄政王一愣,王修把旭阳找来的?他点头:“请吧。”

    旭阳似乎是早就忍不了一帮爷们儿骑马的熊样,伸手折跟树枝冲过去照着一个骑兵的腿就抽:“你往哪儿使劲,往哪儿使劲!你要坐死这匹马?大腿用力,腰别晃!”

    王修笑眯眯:“这就见效了。”

    摄政王虚握着拳,用食指指节顶顶下巴:“我怎么不知道研武堂还有个骑术师傅的职务?”

    王修还是很云淡风轻:“我这不就加上了么。”

    周烈赞叹:“这位旗总看样子是很ji,ng通驭马术。”

    王修一仰下巴,从鼻子里哼一声。

    旭阳得了份摄政王的差事,找了大哥这么多年也终于有了点眉目,他甚至难得的面露喜色,跑去李在德家准备一气儿劈几天用的柴。李在德鼻梁上架着眼镜迎出来,旭阳第一次见他戴眼镜,斯斯文文秀秀气气。李在德也是第一次全面观察旭阳,心里也赞叹。旭阳想感激李在德帮他打听鲁山君的事,他已经有眉目了。李在德握住他的上臂,胳膊上结实的肌r_ou_硬得像铁。李在德心想,爹说得对,这样好的人,怎么能耽误他。

    “旭阳你听我说,我必须跟你说清楚。”

    旭阳手一颤:“什么?”

    李在德认真:“我爹骂我了,我觉得也是该骂,我们家占你太多便宜了。京城皇族满地走,我们家就是属于满地走的那种。但是你放心,你这么好的人才,绝对不能委屈。我已经琢磨出一个向摄政王举荐你的好思路,虽然我们家什么都不是,我想了想,我的长处就是能跟摄政王说得上话。从今往后,我家就是你家,我爹可喜欢你了,你肯来就是自家人,不用这么拼命干活,这样让我很汗颜。”

    李在德很不解地发现旭阳脸好像白了,为什么?旭阳吞咽一声:“你……误会了。”

    李在德向上伸手拍旭阳的肩:“我知道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你只是缺个途径。”

    旭阳直勾勾地看李在德,伸手顶着李在德身后的墙。他恨自己口讷,不擅长说话!李在德眨眨眼:“你怎么了?中暑了?”

    旭阳一顿,僵硬地放下手臂,艰难一笑:“那……咱们是自家人。”

    李在德很高兴:“等着瞧好吧,我计划着,德铳最新的改进已经出来了,到时候摄政王一高兴,我再提你的事,一准儿成。”

    旭阳几乎什么都没听进去。他就看着李在德张张合合的嘴,看了很久。最后拼尽全力一转身,发疯地劈光了院子里垒的所有柴。

    第122章

    邬双樨探望了老父。邬湘在北京“优养”, 可是邬双樨第一眼看见他, 吓一跳。

    头发几乎全白,苍老佝偻。不是他记忆里那永远魁梧的父亲。

    邬双樨眼睛一酸,平板着声音:“父亲。”

    邬湘曾经的意气全无,眼睛眍?着,迟缓地看着邬双樨一眨, 又一眨:“来了……就好。”他伸手摸摸邬双樨脸上的大疤, 忽然哽咽:“为父拖累你了。”

    金兵围城时邬湘丢了蓟州, 于是彻底失掉君王的心。邬双樨一撩前襟跪下:“父亲折煞我了, 哪里有什么拖累不拖累?”

    邬湘反应特别的慢, 停了好一会儿才握住邬双樨的肩,什么都说不出来,长长一叹。

    这个儿子,是他毕生的骄傲。邬双樨出生在十五的晚上, 冷光流连的月亮中出现两株桂影。大家都说这是个好兆头,蟾宫双桂, 即便折桂, 也比别人多一棵桂树可选,折哪枝都行。邬湘大喜,给儿子取名双樨,等到取字, 取“月致”。邬双樨从不辜负他的期望, 聪慧而耐苦,一日一日长大, 一日一日磨砺,及至风采卓然。那年回京述职,刚把邬双樨带回来,京城轰动。高门大户遮遮掩掩问邬双樨有无定亲,世家都来结交。邬湘很是自得,他的儿子,一手培养的好孩子,芝兰玉树,谁也配不上。

    就在金兵围城之后,所有骄傲烟消云散。方督师被捕,关宁铁骑失去圣心,邬湘方寸大乱,丢了蓟州。邬湘清楚,方督师嫡系全完了,李家都是什么人。邬湘仿佛是有点傻了,虽然在北京优养,足不出户,谁都不见。

    半生戎马,付诸东流,甚至赔上了儿子的前途。

    邬湘艰难地对邬双樨一笑,邬双樨跪着,仰脸看父亲,心酸不已:“此次伐高若峰,关宁铁骑奋勇当先,被摄政王获准法会转城,已是又回圣上眼中。失掉王心,就一点一点往回找,儿子豁出性命,总能找到立功的机会……”

    邬湘低声道:“好好活着。”

    邬双樨一愣:“什么?”

    邬湘重复:“好好活着,记着,好好活着。我儿卓尔孤秀,哪株桂树都可折,一株不行,总还有一株……”

    邬双樨都头一盆冷水:“父亲你在说什么?你跟别人这么说过么?”

    邬湘摇头:“没有,为父只跟你说。记着你的名字,你出生时,蟾宫里,有两株桂树。”

    邬双樨浑浑噩噩在街上走,漫无目的,竟然就走进李在德家的胡同。李在德家所处的胡同曲里拐弯,堪比迷宫,邬双樨心里放空,双腿就带着他站在李在德家门口。这个时间,李在德当值……老邻居看见邬双樨来了,乐呵呵:“将军又来了?”

    不知道谁家做饭,柴禾的焦香浸润着米粥shi润的甜香,人间烟火厚厚地填进邬双樨的心。他强笑:“一日不来,怪想你们。”

    老邻居吃了老李家两位军爷的“粮草”,对他们非常亲切:“那敢情好,家里炖r_ou_呢。军爷来尝尝吧?”

    邬双樨摇头:“不了,多谢。”

    老王爷一开门,看见邬双樨:“哟邬将军来了,快请快请。”

    邬双樨一愣:“老叔出门?”

    老王爷蒲扇一拍肚子:“也没什么事,出门遛弯儿。邬将军你这脸色怎么了?”

    邬双樨进门,看庭院里柴禾劈完码得整整齐齐,水缸里水是满的,心里怅然若失,怎么连傻狍子家都不需要他?老王爷拉着邬双樨进门:“正好有好茶。李在德的改进听说让殿下大悦,所以赐了一些茶,邬将军来品品。”

    老王爷实在弄不来功夫茶,就是大茶壶直接开水泡,闷一闷大碗喝。老王爷其实也有点赧然:“实在是弄不来那雅致的。”

    邬双樨一嗅就知道是顶级贡茶,惊蛰的建宁芽茶。他笑道:“太祖怜茶农制作茶团费工耗时苦不堪言,特令贡茶全部改成炒茶,返璞归真。太祖真知灼见,茶既然是‘木荫’,大晏幸而得天眷顾才独有的珍贵饮品,自然要饮其最不造作的纯粹甘甜,弄那么些个洗来洗去的步骤,矫揉造作,岂不辜负太祖他老人家的苦心?”

    老王爷就爱听邬双樨说话,说话怎么就这么熨帖,说得对,李家子孙就该做什么都体恤民情反璞……那什么归真。旭阳那孩子也不错,进门就干活,半天没一句话,问他一句就回一两个字。

    邬双樨陪老王爷聊天,终于是出国丧了,最近嫁娶特别多。只是还是不能特别热闹,鼓吹就免了,请个客就行。街坊有婚宴,请老王爷去,老王爷送了礼金,没去吃。李在德不知道哪天能有个着落,四六不着的混蛋玩意儿不如只猪,猪还能拱白菜,老王爷看别人家热闹心里泛酸。

    又有谁家喧哗,老王爷灌口茶:“邬将军……”

    邬双樨连忙:“老叔还如以前称呼我就好了,叫得我不好意思。”

    老王爷改口:“小邬啊,辽东嫁娶有什么特别么?”

    邬双樨笑:“辽东汉人和中原无异,只是辽东其他族裔颇多,老叔问哪个?”

    老王爷想起旭阳:“就鞑靼的?”

    “那倒是没汉人礼节那么繁琐,给情郎送个定情信物即可。”

    老王爷好奇:“送什么?”

    邬双樨神情不动,继续微笑:“以往多是送刀,后来殷实人家送个火铳也可。”

    老王爷大笑:“那以后给送旭阳点什么东西得注意了,不能乱送。”

    邬双樨笑着点头:“是,不能乱送。”

    老王爷和邬双樨一顿胡侃下来,李在德落衙回来:“爹啊有吃的么,饿死了!”

    老王爷听着他的声音就头痛:“没有,你去别人家吧。”

    李在德不当回事,站在院子舀一瓢水就喝。邬双樨站在门口:“怎么喝生水?”

    李在德满不在乎:“没事啦,以前穷得没柴的时候都喝生水。”

    李在德喝爽了一抹嘴,看邬双樨怎么还在笑:“你笑什么啊?”

    老王爷还在屋里,邬双樨只是笑着摇头:“我捡了个大宝贝,别人求都求不来,心里忍不住乐。”

    李在德没戴眼镜,两眼漏神:“什么宝贝?”

    邬双樨没回答。

    我也不是非要折哪棵桂树的枝子。邬双樨心想,我已经有了人间至宝,是不是?

    旭阳训练士兵驭马,初见成效。摄政王问他关于骑枪兵的问题,旭阳回答干脆:短期内不要想。

    摄政王挺久没遇上说话这么不拐弯的人了,笑一声:“为什么?”

    旭阳回答认真:“骑枪兵贵在方阵,枪之所指,一往无前。那么大的方阵,一旦有跌落,马上就会被后面的人马踩死,造成减员,所以必须驭马娴熟,还不要说c,ao枪的问题,必须和同袍之间配合默契,自己人打到自己人就丢脸了。”

    太祖时期骑枪兵方阵运动,长枪林立,势如破竹。

    旭阳又道:“骑枪兵阵没落也有原因,首要是训练时间太长,再者……现在马匹数量又不够。兵阵要求人和马都要万里挑一,大晏没有那么多马可挑。所以白杆兵纵有太祖时期遗风,也不能完全重现当年的雄风。”

    摄政王一听,心里不快。这倒是真的,人都吃不饱,各地马场早都荒废了。宗政带了马种回山东,想要重建益都马场,哪里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旭阳又道:“臣这几日研究,不能完全恢复太祖时期骑枪兵的风采,咱们现在也有长处。”

    周烈一直听着,这时候才出声:“火器?”

    旭阳点头:“是。太祖时期火铳还叫火筒,前装火药前面点,不小心还能炸着自己。现在李巡检做出来火药后装燧发铳。三百年啦,殿下。”

    摄政王神情略有舒展。李在德这小家伙当真也是国士,德铳越改威力越大,造价也在往下调,小范围配备军队也不是不可能。

    旭阳垂着眼睛,看摄政王的右手。被德铳炸得疤痕斑驳,仿佛握着火荆棘,也并没有怪罪书呆子。摄政王笑道:“李在德昨天跟我举荐你了。”

    旭阳沉默半天,回答:“多谢李巡检。”

    周烈道:“我一直看着,旭阳旗总腰里的火铳眼熟,是不是最早的那把德铳?”

    摄政王捻捻手:“那个炸了。”

    周烈一压嘴角:“应该是最早的那一批里的。李巡检送人也不送个好的。”

    旭阳按着腰上的火铳,低声道:“这把就很好。”

    我就要这把。

    锦衣卫指挥使司谦急匆匆找到王修,将塘报递给他。这种事交给王修,比他告诉摄政王合适,他不想倒霉。

    王修翻着塘报:“怎么……”

    司谦急道:“研武堂驿马还没到河南,目前只有两京,山东,山西。白巡抚从陕西上奏还得官驿转山西研武堂驿。”

    王修叹道:“我去跟他说。”

    李奉恕早回鲁王府,难得有些踔厉风发的感觉。他心急骑枪兵的事,今天终于有些头绪。这个旭阳有点真本事。李奉恕听王修站在书房门口,和颜悦色:“站那里做什么?进来。”

    第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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