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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2节

    摄政王 作者:胶东大葱蝎子兰

    第32节

    第131章 二更

    曾芝龙准备离开北京, 扬帆南下, 先回福建就职,然后去吕宋转一转。都是老地方老熟人了,他都知道西班牙哪个混蛋在吕宋当总督。

    海都头很高兴,终于要离开北京,海盗就要飘在海上, 死了扔进海里喂鱼, 整天窝在北京的小院里, 不像话!他热切:“老大!咱什么时候回?”

    曾芝龙一拍他脑袋:“我现在是朝廷命官, 福建海防水师指挥使, 荡寇将军。如今十八芝也改编为大晏水师,你该叫我什么?”

    海都头一愣:“大帅?”

    曾芝龙满意地给了他一个眼神。

    海都头起一身ji皮疙瘩,以前他们就是杀“大帅”的,现在居然就当上大帅了。

    噫。

    朝廷正式的任命终于下来, 曾芝龙接旨,换上武官的火红斗牛赐服, 一片火色衬得曾芝龙眼神潋滟面色如玉。海都头嘟囔:“我还以为斗牛赐服是补子上绣头牛呢, 怎么看着像龙?”

    曾芝龙自己都以为斗牛赐服是牛……赐服四个等级,蟒服最高,其次飞鱼,斗牛, 麒麟。这四件其实乍一看都跟龙袍差得不大, 曾芝龙也觉得稀奇。他穿着斗牛赐服在镜前一照,怪不得都喜欢穿赐服, 威武赫赫的,于是穿着赐服就去鲁王府谢恩了。

    摄政王眼瞎,自己站他面前就可以了。

    曾芝龙一进鲁王府,鲁王府上下都有种瞠目结舌的气息。他穿过前庭,径直走进研武堂。摄政王正在听王修念折子,曾芝龙站在烈阳下,仿佛烈火中的红莲,美得妖异战栗。王修一顿,摄政王一偏脸:“曾芝龙来了。”

    曾芝龙微笑:“臣来谢恩,顺便辞行。”

    摄政王道:“曾卿进来吧。”

    曾芝龙踩着泰西硬底靴,脚步清楚地由远及近,站在摄政王案前:“臣此去南洋,定不负摄政王所托。”

    摄政王叹息:“曾卿率领水师远涉海洋,朝廷能提供的帮助却有限……”

    曾芝龙打断李奉恕的客套:“殿下允许臣去解决自己的麻烦,就已经是给了莫大支持。”

    摄政王一怔,曾芝龙呈上奏本:“臣写的关于南洋晏商的条陈,都在这里。当初都跟王都事商讨过,呈给殿下。”

    摄政王点头:“多劳曾卿。”

    曾芝龙低头专心致志看摄政王,谁都不在意。

    “臣在海面上野生也长惯了,不懂规矩。再说海面完全不必陆地,估计手段会不讨巧。到时候参臣的折子,殿下帮臣留着,臣想看。”

    摄政王笑了:“你倒是真敢讲。”

    “臣此行,并不是去结交朋友的。考察福建赈灾情况,督察福建两广卫所,厘清海面商船,保护南洋晏商,必然得罪人。得罪福建官场,得罪两广卫所,得罪背后有靠山的走私船队,政军商,都不容臣了。”

    摄政王表情温和:“所以,你跟孤讨后路?”

    “臣不要后路。臣要殿下信任。”

    夏日午后涌进一股穿堂风,吹散摄政王身上醇厚的气息,迎面扑向曾芝龙。曾芝龙认输,的确是无法抵抗。无法抵抗,便不抵抗。

    虽然李奉恕他瞎。

    “那孤便信任你。”

    “殿下一言九鼎,臣就放心了。”

    总算摄政王想起曾森:“孤亦会好好照顾你的儿子。”

    曾芝龙倒是不担心曾森,海盗的儿子,命如蜉蝣,微不足道,倒也杀不绝,承浪破风,纵横海上。

    曾芝龙一抱拳,对着眼瞎的摄政王道:“臣,这便去就职了。”

    摄政王道:“卿多保重。”

    曾芝龙直直看向王修,王修吓一跳。曾芝龙忽而凑上去在王修身边一嗅,低声笑:“我终于想起来,你身上到底是什么味道了。方于鲁的玄香先生,他亲手制作的墨,冰片梅片香料调配都与别家不同。你是常年累月用玄香先生写字,味道都浸润入骨了。可是方于鲁亲手制作的玄香先生,世存不足三枚,省着点用吧。”

    王修还没说话,曾芝龙一转身,大步离开研武堂。

    太阳刺得他眯眼,曾芝龙不在乎。

    反正自己不瞎。

    李奉恕对王修笑道:“你过来,我闻闻,你身上到底什么味儿?”

    王修笑一声:“我自己都不知道,你不也没闻到过?曾将军鼻子灵。”

    李奉恕当真凑上去:“曾芝龙一说,我好像真的闻到了……果然有香气。”

    王修推开他:“别闹,刚刚念到白敬的折子,继续吧。”

    李奉恕一想白敬,心里沉重:“白卿着实不易。”

    白敬在陕北整顿卫所。也没什么好整顿的,他沿途检查卫所,卫所士兵逃得七七八八。剩下的看白敬过来,以为要拿他们问罪,更要跑。白敬无法,只好打出一面大旗,“守则无罪”,以防卫所剩下不多的士兵看见他就跑。

    那哪叫士兵。

    白敬骑在马上,看着那几个又干又瘦又小又佝偻的人,只好下马,问他们:“你们卫所旗总呢?”

    那几个人似乎听不懂白敬说什么,只是张皇地看他,仿佛受惊的羊。白敬索性进卫所看,不大的卫所驻地荒芜不堪,武库粮库空空如也。

    白敬愤怒:“管事儿的人呢?”

    跑进来个小孩子,又脏又笑,搂着其中一个士兵的腰,咬着嘴唇看白敬。

    太祖里卫所,有世代耕种守卫之意。如今陕北的卫所田地几乎都被侵吞,在籍卫所士兵要么沦为农奴,要么逃荒跑到外地乞讨,别无他法营生。

    白敬眼上缚着黑纱,小孩子怕他。也看不出来是个男孩女孩,小动物一样活着。白敬伸手摸小孩子,小孩子一躲。

    白敬吐口气,在被俘虏的闯军里找个翻译,问卫所士兵:“你们的田呢?”

    卫所士兵伸手,一指脚下。

    白敬一愣,卫所士兵道:“只有脚下这块地了。”

    白敬气得浑身发抖。他攥紧镇寇斩马剑,剑鞘咯咯响。他面色肃整:“那卫所外面的地,都在谁那儿。”

    卫所士兵看他,他微笑:“我代天巡牧,就要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卫所田地都敢占,都敢买卖。你且给我指个方向,我自己去看看。”

    卫所士兵抬起手,指向一个方向。

    白都督到达陕北延安府第一天,镇寇斩马剑就开了刃。人血顺着剑刃往下淌,迅速渗入土地。斩马剑可以劈开战马,何况人的脖子。白敬把“圣上钦裁”的斩马剑cha入陕北的土地,斩马剑冷峻的光在烈阳下偏如寒冰,冒着森森寒气。

    “太祖设立卫所,钦定卫所屯田自给,镇守边疆,传递消息,平定内乱。侵占卫所田地,奴役卫所士兵,鱼r_ou_乡里百姓,视同谋反叛国!杀无赦!”

    一身素服,身形羸弱的白都督衣袍上被jian了血,眼上缚着黑纱,一手仗剑,一手拎着人头,仿佛地狱中踩着人命的修罗——这修罗,是来救命的。

    被俘虏的闯军大多数是陕北人,甚至是延安府人,他们齐声大喊:“督爷!救命啊!”

    救命啊!

    喊了这么多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朝廷比天还远,谁来救救他们啊!

    到底谁能听见他们的哀嚎啊!

    白督爷,您听见了吗?救命啊!

    白敬翻身上马:“去延安府。”

    闯军被俘虏的有两万人,曾经都是士兵,突然睁大眼睛,按不住的杀气腾腾,杀去延安府!

    从京营里出来跟着白敬的薛清泉很着急,他怕这些农民军失控。邹钟辕拉住他,摇摇头:“白督爷心里有数。”

    白敬心里真的有数。那就是,时间不够了。

    跟老天抢时间,就要来不及了。

    必要时刻,雷霆手段吧!

    白敬领着两万多人浩浩荡荡杀进延安府,延安府总兵以为是闯军来了,闻风而逃。知府也想跑,被邹钟辕一马当先抓个正着。邹钟辕拎着延安府魏知府,往白敬马前一扔,咚一声响。干巴瘦的魏知府一脸土,傻乎乎地两股战战:“闯王换换换人了?”

    薛清泉骂道:“滚你娘闯王!这位是陛下钦点的中军都督府大都督兼陕西巡抚白都督。我们这一路上,竟然没看到几个卫所里有士兵!卫所田地都不归卫所了!怎么回事!”他一想到自己家原先竟也占了京营的地,便面红耳赤,恨得不行。如今一见陕北卫所惨状,气得发疯。

    卫所土地隐失当然有错综复杂的原因。王公贵族乞请的“赐田”一划就划到卫所,要么就是卫所私下卖地。当然是杀头的罪,可是没人举报官不究谁管?那些卫所士兵种谁的田不是种。

    魏知府眼睛一亮:“原来是白巡抚!乡里准备了接风宴,没想到白巡抚来得突然,没好好地欢迎!”

    白敬骑在马上,俯下身来,伸手勾下黑纱,左蓝右碧的眼睛冷冷地盯魏知府:“我问你,田地都在谁那儿。还有记录土地的鱼鳞册页,在哪里。”

    魏知府一句也答不出来。他腰带在挣扎时断了,只好双手提着裤子。官帽找不着了,官府滚了一身土。邹钟辕都有点可怜他了。

    白敬一字一句重复:“鱼鳞册页,在哪儿。”

    魏知府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领路的闯军士兵特别有经验地从知府衙门后院逮着个婆娘,一并拖到大门前:“这是魏知府的婆娘,要跑。”

    年轻女子抱着个小布包,薛清泉劈手拿来一看,都是些金银钗环。

    魏知府一把搂住年轻女子:“这是我女儿,这是我女儿,那包里面是下官给她攒的嫁妆,嫁妆……”

    闯军士兵大怒:“放你的屁!你们这些狗官!从来只会临阵而逃,平时作威作福喝血吃r_ou_!”那闯军士兵双手揪住魏知府的领子,左右开弓打耳光。年轻女子上前扯住他的手,放声痛哭:“放过我爹!放过我爹!”

    白敬看着荒唐闹剧,勃然变色。邹钟辕一脚踹开闯军士兵怒喝:“行了!打朝廷命官轮得到你!”

    魏知府被扇得脸肿,说不出话。

    年轻女子一抹眼泪,扶着魏知府:“你看那一包钗环里有张单子,都是列的我的嫁妆。我爹给我攒了这么些年,添名录的字迹墨色都不一样了。大官人明察!”

    薛清泉捏着是有一张纸,半新不旧的,一项一项仔仔细细列着嫁妆。

    魏知府当官当了多少年,就受了多少年的夹板气,如今给人甩耳光,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京中来人,什么巡抚按察使,要伺候着,咬牙置办一桌有r_ou_的酒席,上官看不上眼,懒得赴宴,魏知府一个人对着一桌子r_ou_菜胸口痛。乡里士绅也不能得罪,收租全靠他们,得笼络巴结着他们才交税。否则京察考评时他们告自己一状,反正朝廷也不问缘由,自己仕途完蛋。偏偏魏知府还是个苦出身,真的同情被租子逼迫的农户。魏知府没有银子上供,都布按都觉得魏知府不懂事。所以在这山穷水恶的地方不上不下的知府干了十数年,什么都没捞着,临了一顿大嘴巴。

    魏知府说不出话,他有个伶牙俐齿的女儿。魏姑娘这些年也受够了,她尖声问白敬:“白都督以为只有农户受盘剥?我听着您又是巡抚,巡到陕北这地界儿,想捞多少?”

    邹钟辕听白敬喘气声不对,他担心白敬昏过去。白敬重新缚上黑纱,亲自下马,扶着马鞍喘息几下,走上前去扶干巴瘦的魏知府。

    “衙门口痛哭,成何体统。”

    邹钟辕和薛清泉立刻上前半架半拖地把魏知府拖进府衙,魏知府双手顾不上裤子,嘴里大叫:“裤子裤子裤子!”

    进了衙门,白敬坐下,拄着膝盖,冷着脸:“虽然我并不是闯军,但临阵逃脱,也是大罪,魏知府知道么。”

    魏姑娘一仰下巴:“既然白都督不是闯军,我爹跑也是被什么巡抚按察给盘剥怕了。见了上官跑,顶多也是失仪,谈不上罪!”

    邹钟辕被魏姑娘给惊住。边疆地区缺乏教化他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知府千金也能泼辣无礼至此!

    魏知府一抹老脸,一手提着裤子,两腮肿着:“白都督,没有鱼鳞册页。”

    白敬眉毛一立,魏知府响亮一抽泣:“事到如今,我也不怕了。延安府就没有鱼鳞册页,我在任上十七年,上任前鱼鳞册页就丢了。三次上报朝廷,全都杳无音信,我这不就明白了么?糊涂着来吧,要不然乡绅谁给府衙交租子,没人交租子我怎么应付朝廷每年的加派?”

    白敬端坐,半天没说话。

    “所以,其实你也知道,卫所没有士兵,根本挡不住闯军?”

    魏知府沉默。

    “闯军来过了,被我爹挡回去了。”魏姑娘冷笑,“反正要钱要粮么,他们打出旗号说不盘剥农户,就来敲诈官府。我爹把今年秋天要缴给京运年例的赋税都给闯军了,闯军着急南下说是要烧什么龙窝,倒是就走了,没进城杀人。可笑,这些赋税最后不还得加派给农户!”

    府衙内寂静无声。

    许久,白敬笑了。

    “鱼鳞册页丢了,便不要了。再造一个新的吧。”

    第132章 三更

    参白敬的折子暴风雪一样冲向北京。王修总结总结, 若不是白敬自己的折子跟着暴风雪抵京, 看上去简直像白都督在延安府造反,当另一个闯王,要“均田免粮”了。

    延安府总兵不知去向,所以白敬将其除名。卫所买卖土地的黑帐被白敬给翻了出来,杀了十数人。白敬按照张首辅创立税收办法时丈量的土地数据恢复土地规划, 卫所田产全部厘清。霸占田产者案律死, 乡绅又被白敬处死十数人。被俘虏的闯军被白敬改编成秦军, 按照卫所分编, 抄没的土地依卫所分配。白敬竟然敢用闯军俘虏作第一代秦军, 王修都佩服他的胆魄。参白敬的折子骂他是“白闯王”“白修罗”,说他是大逆不道,谋反。

    李奉恕笑道:“开个架阁库,分门别类, 白敬啊周烈啊宗政啊曾芝龙啊陆相晟啊,一个人一个架阁, 把参他们的折子都给归置好。”

    王修叹气:“白都督手段太烈。可是手段不烈, 难治顽疾。”他观察李奉恕的表情,完全不像生气的样子。李奉恕最恨揽权,现在倒不反感白敬。

    “我让他们放开手脚去做,君无戏言。”李奉恕敲着桌案, “国士也是需要慢慢培养的。”

    王修沉默一下, 感动道:“老李,只要你肯护着他们, 他们就是你手中的剑。”

    李奉恕半开玩笑:“那我可要活得久一点。”

    王修握住李奉恕的手。过一会儿,王修道:“小花也上折子了,念吗?”

    李奉恕道:“你念一早上,嗓子都哑了。歇会儿。”

    王修拿起折子,非常严肃:“马场的事。这是大事。”

    宗政鸢在山东着手恢复益都马场,京郊牧马场的仁善跟着他来到山东,专管益都马场。这几天宗政鸢又下马场去看看,刚回济南的帅府,一小团白色的影子软乎乎地冲出来欢迎他。

    宗政鸢累得够呛,一见小白,什么疲惫都没了。小家伙平时对他爱答不理的,居然还会冲出来迎接他,左蓝右碧的眼睛软软地看着他。

    宗政鸢抱起小白。小家伙还是没长多大,宗政鸢着急看狮子猫的鬃毛,现在小白只有奶毛。养猫的小厮跟在后面行礼:“大帅。”

    宗政鸢点头好。他揉揉小白,就把猫崽交给小厮,他还有军务处理。

    他收到了研武堂内部的邸报,白敬在西北干得惊天动地,比陆相晟都彻底。陆相晟去右玉时右玉几乎是空城,白敬是直接动手清理延安府。

    白敬上书:臣从不考虑生前身后之事,只祈求大晏兵强马壮,四境安宁。

    宗政鸢是真的没看出来,白敬比他还狠。菩萨心肠,雷霆手段,他早该料到的。白敬跟他讨论《屯田议种疏》,其实上疏之后他就没打算能有个什么后续。这么多年过去,来了个白敬。

    当时,老李是把他的上疏看进去了。先是陆相晟,后是白敬,几乎都在按照他奶奶的那个路线,抢地,分地,种地——屯田。

    宗政早就想这么干了,但是王修千叮万嘱,山东一定不能乱,起码近几年不能乱。宗政鸢烦躁地在院子里溜达,小白狂辇一只比它小不了多少的大耗子从他眼前蹿过去。

    宗政鸢愣半天,叫来养猫小厮:“小白怎么回事?”

    小厮道:“小白会捉老鼠了。”

    宗政鸢着急:“小白才多大点儿,还没个巴掌大,怎么会捉老鼠了?”

    小厮回答:“小白可凶了,每天要在帅府巡逻捉老鼠。我们乡下说这种猫守家守财,招福的,不能拘着。”

    宗政鸢张着嘴,他都担心小白被耗子给咬了,合着小白平时还挺凶?

    小白从什么地方钻出来,悠悠踩着宗政鸢脚面溜达过去。宗政鸢弯腰一伸手抄起小白,小小的猫咪鼻头上蹭着灰,软嘟嘟的。

    “就你还挺凶?”

    “喵呀。”

    “守家守财撕咬硕鼠,嗯?”

    “喵呀~”

    宗政鸢用拇指蹭蹭小白的鼻头,小白左蓝右碧水汪汪的眼睛眯了一下。他捏捏猫崽的脸:“真不愧小白之名。”

    小白懒洋洋打个哈欠。

    白敬在延安府重新规划土地,所有士兵必须下地干活抢收。延安府的麦子要死不活,冬天太冷,夏天又太旱,加上来回兵乱属于照顾,再不收没东西了。白敬也下地一起抢收,脸色苍白,摇摇晃晃。

    旁边干活的士兵心惊r_ou_跳的,总觉得这位督爷马上要过去了。

    邹钟辕和薛清泉两个心里有气,只能低头拼命干活。卫所的土地被侵占这事看来全国都很严重,士兵被驱逐,或者形同农奴,根本无法打仗。一旦外军来袭,毫无抵抗之力,任人宰杀。

    边关破了,大晏境内的富贵繁华,又岂能保得住?

    白敬眼前一阵黑一阵白,薛清泉去扶他:“都督,您去y凉地歇一会儿。热过劲儿了发痧不是开玩笑的。再说抢收有我们,您要是热出个好歹,不是耽误军政正事?”

    白敬勉强笑一笑。

    昨天他接到了周烈的给他的信,字字句句全是感激。周烈说他总领九边这些年,简直愧对朝廷信任,什么都没做成。百姓苦,边关百姓最苦,兵事外族都不说,还要被盘剥。百姓喊救命都不知道冲谁喊,不知道谁能救他们。如今白都督巡抚陕西,正是去救命去了。周烈代西北百姓感谢白都督,无以为报。

    白敬闭上眼,喘息一声,睁开眼,继续咬牙干活。他和周烈都知道,他们在跟老天争时间。

    赌一把吧。白敬心想,不就是拼命。

    曾芝龙的船停泊了几个月后,离开天津港。曾芝龙终于搞清楚斗牛赐服上的斗牛是个什么意思,是传说中的海中虬龙,可下吉祥雨。曾芝龙简直大笑,海中龙,吉祥雨,这个斗牛赐服是故意的么。他穿着斗牛赐服离开北京,离开天津,扬帆南下。曾芝龙没什么离别的愁绪,所有的心绪都被野心占据,反正,他还是要回来的。

    海都头不解:“大帅,你怎么这么急?”

    咱们去福建解决麻烦,之后还要下南洋去吕宋,把葡萄牙的船队给捞回来。葡萄牙船队必须趁着季风到达长崎,否则海运链就断了。同时还得去看看吕宋城内的晏商,肯定要跟西班牙舰队干一仗。你说我为什么急?”

    海都头一听,两眼放光:“终于要跟那些番鬼打了?把十八芝都召集起来!”

    曾芝龙叹气:“先看福建的灾情如何了吧。”

    海都头一愣:“啊?”

    曾芝龙严肃:“奉国奉民,哉啵?”

    海都头打个寒噤,老大说奉国奉民,怎么这么冷。

    曾芝龙表情淡淡:“我还真是说认真的。奉国,奉民。以为我曾芝龙真的无法无天无国无家么?”

    海都头挠挠头。

    其实这艘船并不是十八芝里的多好的船,甚至够不上小队舰船的等级。曾芝龙进京是准备随时跑的,大不了这艘船不要了从路上逃跑,都琢磨了好几条路线——可惜他没跑,还成了荡寇将军。

    曾芝龙微微一笑。

    船停靠在泉州港口,又是“曾芝龙”三个字,几个月前桃花盛开时,海妖携着一身桃花雪一脚踏在岸上,那么多人压着恐惧悄悄地跑来看海妖到底长什么样。他们听说海妖要进京,八成是有去无回,朝廷要杀他。几个月后,海妖又回来了。穿着烈火的斗牛赐服,带一身霞光,一脚踏在岸上。

    他身后的命贱的海盗一个一个下船,登岸,大摇大摆跟着他。新任的福建海防指挥使兼荡寇将军,回福建,就职了。

    福建总兵余子豪惴惴不安,他启用徐信肃这个海盗头子就是因为徐信肃招降了不少海盗,能给他添点政绩。更何况徐信肃是个荷兰买办,余子豪没少拿好处。余子豪收钱收得红光满面,一边心想这帮死打渔佬就是有钱,所以提拔徐信肃为福建水师把总。可是海上最大的“十八芝”徐信肃没法招降,十八芝的老大曾芝龙和徐信肃是死对头。余子豪曾经想过招降曾芝龙,被徐信肃进了谗言劝下了。余子豪知道那是谗言,只不过他也确实没把曾芝龙当回事,毕竟西班牙和荷兰都要杀他。谁知道曾芝龙玩了把大的,直接——进京去了!

    进京也没被杀,成了摄政王近前人物,还得了官职有了将军封号,一转脸穿着斗牛赐服“荣归故里”。

    徐信肃咬牙切齿,风闻摄政王好男色曾芝龙才自荐给宁一麟的,姓宁的还真把他献上去。徐信肃在官署气得打转。余子豪显然是个靠不住的,就是条恶狗,拿荷兰人给的好处能套住,关键时刻指望不上。徐信肃决定立刻离开福建,刚要走出官署值房,门口突然蹿出个人。矮胖矮胖,镶个大金牙。

    海都头咧嘴笑:“徐把总去哪儿。”

    徐信肃一惊,在官署他为了官威从来不带手下那些人,连忙扯着嗓子叫:“卫兵!卫兵!”

    海都头闪开,修长的人影分去了阳光。徐信肃眼前一暗,看到曾芝龙那双贪婪凶恶的漂亮的眼睛。

    徐信肃就不信他敢当堂砍朝廷命官:“曾芝龙,你想干什么?”

    曾芝龙微笑:“不想干什么。”

    徐信肃拔出佩刀对着曾芝龙疯砍,他工于心计可惜武力实在不行。曾芝龙闪了两下,抽出佩剑,两下打掉徐信肃手里的刀。徐信肃狞笑:“皮囊好就是好,入了摄政王的眼。李丹那时候也是……”

    曾芝龙闪到徐信肃身后,一剑抹了他的脖子,血喷到房梁上。徐信肃徒劳地捂着脖子,曾芝龙等到血喷得差不多了,才弯腰对着徐信肃已经浑浊的眼睛,微微一笑。

    “记着我吧。不要做个糊涂鬼。”

    他看着徐信肃逐渐散开的瞳仁中倒影着自己火红的影子。

    海妖杀你。

    第133章

    曾芝龙从福建海防的值房往外走, 提着剑, 剑一路淌血。炽火色斗牛赐服看不出血迹,只飘着血腥。

    值房来来回回的人都知道徐信肃被曾芝龙给砍了,没人吭声。

    海都头还觉得这么干有点冒险,曾芝龙一声冷笑:“哪天我在值房里被砍了,一样没人吭声。”

    海都头只好点头:“老大……大帅, 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曾芝龙用手帕擦剑, 缓缓一抹, 抹尽血迹, 剑身雪亮如旧。他随手扔了手帕, 收剑入鞘:“福船还在漳州港停着?”

    海都头应:“福船在,让十八芝都去漳州找您的福船?”

    “在漳州港集结,把‘芝’字旗换成‘曾’字旗,要红底金字, 全部去福州港待命。咱们先去福州。”

    海都头眨眼:“去福州干嘛?”

    曾芝龙懒得看他:“福建总兵驻福州。”

    海都头炸毛:“咱们不会隶属余子豪吧?”

    曾芝龙快步走出府衙,翻身上马, 纵马去港口。十八芝现在大号福建海防军, 却是卫所性质,直接隶属北京中军都督府。怎么说也是隶属白敬,余子豪是个什么虾皮。

    曾芝龙骑着马英姿勃发地驰骋,飞速穿过泉州的街巷。四面八方的视线粘着他, 他心里大笑, 你们看,海妖就长这样!泉州日落, 金色余晖笼着迅如流星飞驰过去的一抹红,海中龙,归海了。

    海都头领着海盗们追赶老大追得气喘吁吁,他们不是很习惯骑马……海都头回头一看,还特么有掉下去的!丢人现眼!

    曾芝龙跑回港口,跳下马,登上舢板,回到停泊的巨船上。陈春耘作为福建海防军同知,并没有跟曾芝龙下船,甚至都没问曾芝龙在泉州干嘛。曾芝龙上船,来到船舷,陈春耘正在翻看弗拉维尔的上书,一见曾芝龙上来,起身一揖:“曾将军。”

    曾芝龙刚想张嘴,陈春耘竖起手掌往前一推:“下官毫不知情,下官完全不想问。”

    曾芝龙呵呵两声:“陈同知,我是想告诉你咱们今夜启程去福州。”

    陈春耘心里默默擦把冷汗:“多谢曾将军。”

    夜幕降临,陈春耘默默看着渺茫如渊的海面,心里疑惑,曾芝龙怎么看上去就一艘船……只是面上不显,就着灯读书。水手在甲板上吆喝,十分清亮。陈春耘打定主意装傻到底。他知道自己这个“同知”是做什么的,让摄政王一同知道……只是历来监军钦差都不好做,他陈春耘先前就是个广州市舶司小吏,官场上毫无根基,现在是彻底掉海盗窝里,先保命,活着才能谈理想。每次一见曾芝龙他心里就咯噔咯噔的,久闻大名,在海上代表死亡和杀戮的“海妖”言笑晏晏地站在自己对面,陈春耘总得扶着个什么东西,只好板着脸推说天气炎热自己有点晕船,不严重。

    陈春耘捏捏鼻梁,叹口苦气,再打起ji,ng神,虽万难而不辞,现在就是他所求的。他提着灯,照耀不小的大晏地图。从东南沿海,到东北森林,山河海洋,疆域广大。

    如果各地皆殷富而上下交足,女有馀布,男有余粟,那该多好。

    陈春耘放下灯,遥遥地冲北京一揖。

    此去万里,臣心系大晏,此志不改。

    海都头路过,一乐,陈同知又开始拜神了。读书人就是有趣,站着发半天呆就又流泪又鞠躬的,不知道拜谁呢。

    旭阳站在北京鲁王府院中抬头看天。夏日夜空星河璀璨,王修帮李奉恕批折子批得肩膀酸痛抬不起胳膊,出来溜达,看见旭阳站着,笑道:“旗总还没睡?”

    旭阳转头,笑一笑:“王都事。我不怎么困。”

    王修站在旭阳身边一抬头,嘎拉拉一阵响。王修一只手扶着脖子:“是很久没抬头看看了。旗总对星象有研究?”

    “没有。只是经常仰望星空,常存敬畏之心。”

    王修抬头看,今夜天特别晴,月色不足,所以星辉灿烂。

    “在辽东看星空要更清楚些。”旭阳低声道,“北京看银河都很费劲。”

    王修笑道:“旗总喜欢那个星宿?”

    旭阳对着夜空出神。他其实一个星宿也认不出来,只记得以前大哥特别喜欢抬头看星空,一看一晚上。

    “若此时他也在看星空,那就好了。”

    王修费劲地低下头,脖子酸痛得如同生锈。旭阳是想家了,也想他大哥。可是他大哥崇信在哪儿?先帝去后所有暗卫所都断了联系,崇信还是那个崇信么?

    王修抬起手,轻轻一拍旭阳的肩背:“天覆地载,你与你大哥同立于天地间。”

    旭阳沉默半天,问道:“王都事,真的没有我大哥的消息了么?”

    “先帝……走得太急,不光你大哥,好几个暗卫都只知存在,不知姓名。我试过所有办法全力寻找,全都没找着。”

    旭阳右手食指转着帽子,迎面一阵青草木的香气裹着蛐蛐叫,肃穆安宁的夜空下是盛大的生生不息永不低头地活着的力量。

    “我什么时候返回去找他?”

    “不到时候。”王修轻笑,“不到时候。旗总不要着急。现在王府安心住下,训练京营骑s,he。事情总会有转机,该做的事,该出现的人,老天都会告诉你。”

    旭阳手里转着帽子,越转越快,王修留他一个人安静地沉思。

    “旗总别站太久,最近蚊子猖獗,明儿全府熏艾。”

    经过一个酷烈的冬天,谢绅差点冻死在辽东。他以为辽东夏天能凉快点,没想到……一样热。

    刚开春那会儿,谢绅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深刻体会到什么叫“万物复苏”,真的从死亡边缘复活过来。春天来得太晚,三月份雪才化干净。温暖shi润的东南风熏熏然一吹来,一冬天没怎么洗的皮肤感受到了润泽。谢绅发疯地想洗个澡。

    这事儿还是伊勒德帮了他大忙,鼓捣一顿劈柴打水解决了烧热水的关键大问题。谢绅已经顾不得谦让,抱着小馒头就泡进大桶去,瞬间觉得自己身上的泥壳子融化在水里。让他先把小馒头一顿刷洗,水都浑了。小馒头泡澡泡得舒服,眯着眼睛,丝毫没有不好意思。谢绅开始搓自己,一搓皮肤上密密好几缕。伊勒德出拉进去加热水,看谢绅那个德性就笑。谢绅狂搓半天,感觉一顿澡下来轻了好几斤。水已经都……厚了。

    小馒头洗得舒服,被谢绅报出浴桶时已经睡着了。春寒料峭还是挺凉,谢绅把小馒头擦赶紧塞进被褥,自己找干净衣服换上。伊勒德站在门口用食指转帽子:“舒服了?”

    谢绅清清嗓子:“多谢多谢。”

    伊勒德用手指挠挠脸:“感觉你不大像个落魄书生,倒是很有官老爷气派。”

    谢绅心里一惊,镇定自若:“我当你夸我,毕竟一直是个生员。”

    伊勒德笑一声,不再提这事。他无意中说起来,鞑靼有人要到沈阳,他负责接待。伊勒德在大金的官职是会同馆都尉,隶属礼部,大概就是个迎宾的活儿。谢绅很奇怪他到底什么身份,鞑靼人跑女真人这里来做官,还在会同馆。伊勒德的确看着粗中有细挺长袖善舞的,偶尔聊天能从他嘴里套出些重要消息。

    “那……那你有的忙了。”

    伊勒德不耐烦:“鞑靼来还不是说土默特九娘子的事儿。鞑靼跟土默特打了这么多年,九娘子心向大晏都不是秘密了。如今北方难捱,大汗担心如果土默特真的跟大晏开互市,诸部落的人心又不稳。”

    谢绅帮小馒头套衣服,默默记着。

    “蒙古诸部谁都不服谁,结果都没个女人看得长远。去年鞑靼刚屠了右玉,想跟大晏谈互市没门儿。”伊勒德烦躁挠头,“大晏千万不能答应九娘子,要不然……”

    谢绅清清嗓子:“九娘子谁啊?”

    伊勒德看他一眼:“土默特汗的小老婆,土默特汗死了以后儿子太小,他小老婆九娘子摄政。”

    谢绅挑起一边眉毛,又放下。合着这个九娘子也是个摄政王,还是个女王。九娘子如果真的打算跟大晏修好开互市,倒真是个奇女子。

    问题是……大晏这关难过。摄政王不知道在北京跟内阁斗得如何了,内阁能同意土默特的请求才有鬼,土默特也围过北京,九十年前的事儿了。

    谢绅也烦躁地挠挠头,一摸摸到头皮。他连忙放下手,跟伊勒德一起把浴桶拖出去倒污水。

    自此,谢绅跟伊勒德倒有一些情谊。伊勒德爱聊天,谢绅就默默听着。关键是伊勒德经常拿一些吃的来谢绅的小小学堂,谢绅的主家阿灵阿对伊勒德挺客气,不怎么管。小孩子们很欢迎伊勒德,他一来就表示可以吃饱。谢绅和伊勒德用附近一间没主的破屋改造成小学堂,谢绅没事就出门捡石头和木料,伊勒德帮他修补破屋。除了阿灵阿的子女,剩下的都是小孤儿,全部住进小学堂。阿灵阿提供一些帮助,其余的谢绅自己想办法。这个谢绅倒不怕,苦中作乐当孩子王当得乐淘淘的,他自己女真话蒙古话也长足进步。除了,吃的总是不够。

    学堂里开春夭折了两个孩子。太小了,一直吃不饱,一睡不醒。谢绅去叫他们,一下在被子下面摸到冰凉的小手。

    谢绅直接懵了,发呆很久。伊勒德叹着气套马车,把两个小孩子放上去,驾着车出了门。谢绅真的不敢问伊勒德把两具小小的尸体送去了哪里。伊勒德回来,谢绅还是瞪着眼睛。伊勒德拍他一下,谢绅迷茫地看伊勒德:“为什么冬天都熬过去了,会在春天夭折?”

    半晌之后,伊勒德回答:“死在春天总比死在冬天好。”

    小馒头搂着谢绅的大腿,难过得一声不吭。

    他是个聪明的孩子,汉话进步神速,他理解死亡的意思。每年春天总会回来,花儿总会再开,长眠的人,再也回不来。

    伊勒德告诉谢绅,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森林里很多困顿一冬天的动物在春天醒来,为了生存寻觅食物。在春天离开的人,能更好地回到长生天主宰的生命轮回中去。

    “他们回归了长生天的怀抱。”伊勒德抱着谢绅拍拍他的背。

    谢绅突然缓过劲儿来,抱头蹲下。

    春天也离开,到了夏天,谢绅热得崩溃。怎么冬天那么冷,夏天也不凉快?小馒头能跟谢绅用汉语对话,叽叽喳喳成了个话痨。谢绅白天要务农干活,阿灵阿允许他下午可以提前回家教习汉字。小馒头很热衷于写汉字,一笔一划写得特别工整。小学堂里千字文总算有点进展,从前两句奋斗到第十句。谢绅端坐在炕上默写千字文,小馒头扒在旁边看。他喜欢看谢绅写字,用柔软的毛毛写出仿佛雕凿的字体,真是神奇。谢绅写着写着,小馒头问:“这两个字是什么?”

    谢绅刚刚写到“都邑华夏,东西二京”,小馒头的手指指在“华夏”两个字上。

    “华夏。”

    小馒头问:“什么意思啊?”

    谢绅一瞬间涌起的思绪堵在心口,华夏,什么意思?小馒头纯净的眼睛看着他,他轻声回答:“人的意思。”

    小馒头眨眨眼,谢绅问他:“人字怎么写?”

    小馒头用小手指在桌面划:“一撇一捺,顶天立地。”

    谢绅捏捏他的脸:“说得对。”

    小馒头趴在桌上歪着脸无邪地看谢绅:“那我是华夏吗?”

    谢绅微笑:“是,你是。”

    伊勒德夏天开始狩猎,偶尔能带回一些r_ou_。谢绅突然冒一句:“春天也有r_ou_就好了。”

    伊勒德知道他是无心的,他在想那两个孩子:“蒙古人忌讳春天打猎。”

    谢绅面有愧色:“对不起。”

    小屁孩儿围着两个人打转。谢绅原来在山西十指不沾阳春水,现在他收拾皮r_ou_骨血眼都不眨。就是技术不太好,伊勒德赶走他,自己来。

    “你那双手,是写字的。”

    傍晚谢绅远远看着伊勒德盛怒地拎着小馒头走回来,拎着擀面杖就要冲出来。小馒头不怕伊勒德,在他手里奋力挣扎。伊勒德那手跟钳子似的,小馒头挣扎半天放弃,沮丧地被伊勒德甩给谢绅。谢绅接着小馒头,自己差点坐地上:“你干嘛!”

    伊勒德关上学堂的门,瞪着眼睛怒道:“你让他在外面乱写什么?”

    谢绅也愤怒,用擀面杖比划伊勒德:“写便写了!难道写到阿灵阿脸上去了不成!”

    伊勒德压着嗓子咆哮:“还不如写那个墩子脸上!你问他!他在外面乱写什么!”

    小馒头抱着谢绅的腿,怯怯的:“华……夏。”

    谢绅一愣,小馒头委屈:“我教他们写。”

    小馒头在外面疯玩的时候教附近的小孩子写字,写华夏。

    繁华而盛大,人。

    谢绅一闭眼睛,吸一口气:“……不要在外面乱写,记住了么。”

    小馒头不理解:“为什么?先生说我也是华夏。”

    谢绅几乎不敢去看伊勒德的脸色。他虽然会些功夫,但没信心打得过伊勒德,再说门外面还有那么多人……

    伊勒德一听小馒头的话,面色一动,似乎在一瞬间想起许多。他突然异常疲惫:“你家先生教你们学问是收了阿灵阿的束脩的,你到处乱教你家先生可什么都没收到。”

    小馒头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伊勒德轰走小馒头,搓搓脸,对谢绅道:“咱俩得谈一下,关于你教书的事情。阿灵阿的意思是让你教他们认字,能听懂看懂就行了。不要乱教,你不想惹麻烦吧。”

    谢绅绷着嘴,伊勒德生气,又来了,又来这种表情!

    伊勒德长长一叹:“要不你……先从三字经开始吧。千字文难了点,几个月了没什么进展。”

    谢绅只好点头。

    晚上伊勒德在小学堂帮忙弄晚饭。小孩子们欢呼,伊勒德一来吃的就能很丰盛。谢绅情绪低落,伊勒德也没说什么。

    吃完晚饭,伊勒德站在小学堂门口,抬头看星空。谢绅沉默地跟着看。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伊勒德笑一声,“还生闷气呢。生闷气就看看星空,一看星空就觉得都不算什么了。”

    伊勒德笑:“我从小就爱仰头看星空,其实是在发呆。我弟每次都来捣乱,非问我认不认识哪个星宿。我哪儿认识星宿,对着星空出神而已。后来只要我站在院子里,我弟也凑过来傻乎乎跟着看。”

    谢绅问道:“你弟在哪儿?”

    伊勒德沉默一下:“很久……不见了。我少时离家,就算现在面对面,他应该也认不出我来了。”

    谢绅表情更怅然,伊勒德笑:“他现在说不定也在哪处院子里仰个脑袋发傻出神,只这一想,就跟他还在我身边一样。”

    “你想你弟么。”

    伊勒德一愣,许久:“肯定想,我父母去世我没在跟前,就剩他一个了……”

    谢绅心里更加难过。他也想山西,想北京。太久不回去,他怕把家乡给忘了。谢绅心绪上来,难免愁肠百结的。可是这心绪下去得也快,谢绅突然疑惑,伊勒德是个鞑靼军官,他在阿灵阿那里见过伊勒德的名册,他明明是刚从家乡来金国,为什么说得自己跟从小与家人离散一般?

    谢绅转脸看伊勒德,只有伊勒德一个侧面。伊勒德依旧温柔地看星空:“谢先生困了?早点睡吧。”

    小馒头和几个小孩子胡打乱闹越皮越ji,ng神,晚上这要睡不着了。谢绅拖着小馒头去睡觉。小馒头是这群小坏蛋的头头,只要捉住他,其余小坏蛋都跟着就来了。

    谢绅回头看立在星空下的伊勒德。

    伊勒德微微一笑。

    曾芝龙的船进入福州港。曾芝龙曾经是福建海防游击,可从来没到过福州。福建总兵余子豪来迎接海防军曾将军,表情讪讪的。余子豪曾经想要弄死曾芝龙,没弄死,现在曾芝龙的官比他还大一点。这官场上的事,风浪颠倒,只要一瞬间了。

    曾芝龙没笑:“余总兵。”

    余子豪一慎:“曾……将军。”

    曾芝龙沉痛:“徐把总殉职了,可歌可泣!”

    余子豪应付:“可歌可泣,徐把总可歌可泣……”个屁!你杀的!

    曾芝龙就那么一艘不大的船丧眉搭眼停在福州港,余子豪心里稍稍踏实。阎王堂的人都不讲理,白敬在陕北出名了,陆相晟和宗政鸢,这曾芝龙……余子豪简直想哭。

    曾芝龙看着余子豪的脸,心里琢磨,杀?不杀?不杀的话麻烦小一点。

    陈春耘站在曾芝龙身边,看他那个眼神,心里一紧。

    麻烦你杀也别在我面前杀啊啊啊!

    下官没看见,下官不知道!

    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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