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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断阳春 作者:白日梦0号

    屋宇,却因是外祖母旧时闺房,反觉亲切。

    他此时心境已不同于初离平京之时,虽不似旧日般飞扬跳脱,却也恢复了几分开朗的性子,不似先前愁眉不展的模样,进了屋便东摸西看,面带好奇。

    「舅公,你和外祖母是怎生遇见太师祖的?」

    姜独活坐在床边,摸着师妹旧日用过的枕头被褥,神驰天际。

    「我是湖州人,小时家乡闹水灾,十里八村没几个活人,恰好师父经过我住的村子,救下我性命,又见我双亲都死了,便带在身边,本打算寻个厚道的人家送养了事,后来见我聪明,便起了收徒的心思,带我到了这出岫谷居住。我那时还小,不记得自己父母姓氏,便随了师父姓姜,师父说那村子里只活了我一个,又说我是天生学医的料子,便给我取名独活。我八岁那年跟师父出谷行医,在一片野地里捡着了你外祖母。薇薇那时才只四岁,身上一件破袄烂的不成样子,手脚上都是冻疮,想是家里养活不下去,扔了她出来。」

    说到这里,眼中俱是温柔笑意,「薇薇小时便生的讨喜,一双眼睛大大的,小脸蛋让风嗖的通红,红苹果似。我一抱起她,她便管我叫哥哥,声音脆脆的,叫人舍不得放手,师父也极喜欢,便带了回来养育,待她大些,自然也就跟着师父学医识药了。」

    姜独活许久不曾对人说起旧事,讲完,好一阵儿不能回神,良久,方抹去眼角泪花,起身道:「把行李收拾好,下厨烧水去,打今儿起我教你做饭,日后咱爷儿俩的饭食可都着落在你身上。莫指望舅公伺候你。」

    怀风暗里吐一吐舌头,扔下行囊到床上,跟着姜独活出门去。

    这屋子除了三间卧房外,最右边便是药室和厨房。一推门,便见西面两只锅灶,余下三面墙俱是一人多高的药柜,满室药香。

    闻见这药气,怀风蓦地忆起母亲气息,也是这般药香袅袅的味道,刹那间心念一动,问道:「舅公,我想学医,你教我好不好?」

    姜独活瞥他一眼,「我出岫谷门人岂可不会医道,你便不说我也是要逼你学的,你既自愿,那是最好。你太师祖一代奇才,医术兵法武学无所不通,似慕江源在武林中得了那般大名头,还不是照样跑来向你太师祖请教。你舅公不才,只学得了他老人家皮毛,不过教你也尽够了。小子想学什么只管说便是,舅公自然不会藏私。」

    怀风大喜,「谢舅公!」

    山中阴冷,到了晚间,屋里冷得厉害,怀风毫无内力,纵是盖了棉被亦不觉暖和,冻得缩成一团。这时已是初冬,若在平京,他屋里已生起地龙,出岫谷却连取暖的炭火也未准备,更不用说锦褥狐裘,躺了半天仍旧手脚冰凉,便是合了眼也一时冷得睡不着,不免胡思乱想,忆起王府中的日子,想到往日里银翘必然已给他翻出大毛的衣裳备下,入睡前怀舟定然要到他房中坐上片刻,摸摸他手脚是否暖和,不知不觉间泪水夺眶而出。

    他以往在怀舟面前装哭撒赖不知凡几,每一流泪定然换得兄长心软,不是免了惩戒便是软语哄慰,这时黑漆漆屋子里只得他一人,泪水流得再多亦无人将他搂在怀里疼惜。姜独活便在隔壁,怀风不敢惊动,拿被子蒙了头,缩在里头悄无声息泪流不止,脑子里尽是同怀舟在一起时的情景。草原上为他疗伤,回府后教他练武,他先前对这兄长惧恨不已,怨他强逼自己乱伦败德,这时突然省起怀舟诸般好处,疼爱自己的点点滴滴倏地塞满胸臆,一颗心突然憋闷得喘不过气。

    他哭了半宿方迷迷糊糊睡着,天亮时两只眼睛肿得桃子似,姜独活见了一愣,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拿了盒药膏让他敷上。

    怀风接了药膏,羞愧的头都抬不起来,痛恨自己软弱,暗自骂道:「日后切切不可再做那等哭哭啼啼的小儿女态,没的丢了男人脸面,叫人看了笑话。」

    怀风立定心思学医,自这日起便跟着姜独活自《黄帝内经》学起。

    他天性聪明,又是自小跟在母亲身边耳濡目染的,辨识药草诊脉开方上进境极快。两三月功夫,数百种草药便是闭了眼都嗅得出不同气味来,喜得姜独活连连称赞,「不愧是我出岫谷传人,天生便是学医的根苗。」

    怀风听了只淡淡一笑。

    他现下已不是安王府中的小侯爷,除了行囊中剩下的几十两银子,再无长物,若非遇上姜独活,连如何谋生都不知道,如今有名师在侧,自然需学得一技之长才好。这一番心思,又怎么好意思直言相告。

    姜独活一身本事,以医术为最佳,除此之外武学亦足称道,得了怀风这样一个聪明伶俐的弟子,自是恨不能倾囊相授。教完医术,便教怀风打坐练气,教他内息运行之法。

    怀风自知习不得内功,却又不便申明缘由,只是吱吱唔唔道自己不宜习练。

    姜独活大是诧异,捉住他手腕把脉半晌,觉出有异,再看怀风脸色惨白,知道必有难言之隐,也就不再勉强,只是不免暗暗惋惜。

    便在这一教一学中,转眼已到年根儿,两人去谷外村镇上采买了诸般年货回来预备过节。

    谷中没有仆役,万事皆需自己动手,怀风这数月中已让姜独活操练的烧水煮饭洗衣打柴无所不会,虽仍不时干出些菜炒焦粥烧糊的糗事,比之以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款儿无疑已是大为长进。

    姜独活似是精神头儿在西域这几年用尽了,回到谷中后越发懒怠动弹,只动动嘴皮子,将怀风指使得滴溜儿乱转,炸年糕、炖猪肉、制腊肠……一个光说不做从旁指点,一个手忙脚乱满头大汗,着实忙活几天,竟也收拾出满桌菜肴,除夕夜爷儿两个举杯对饮,喝了个酣畅。

    清幽山谷中一片寂静,只木屋中透出一点灯光。

    姜独活喝醉了,躺到床上打鼾,怀风收拾了残羹剩饭,回到自己屋中点起火盆,因今日累过了头,一时睡不着,便拾起一包银针对着具铜人认穴习练。

    他适才饮了小半坛酒,又吃了许多油腻之物,口中燥得厉害,这时只想吃些清甜爽口之物,似桃子那般鲜果才好。

    他一念才动,蓦地便忆起去年过节时那五只桃子来,一下便怔住了,举着银针发呆,脸上一时铁青,一时煞白,渐渐身子都抖起来,心里乱糟糟扭成一团,也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

    这般呆坐半晌,却是连一根银针也没扎准,索性也不练了,熄了灯,扯开被子蒙头便睡,只是又怎么睡得着,脑海中翻来覆去尽是那些与怀舟□颠倒的场景,更兼酒气上涌,身子一阵发烫,恨不能有人抱紧自己抚慰一番,渐渐忍耐不住,终于伸出手摸到下面去,抚弄两下,却只有更形难受。

    他这般辗转反侧到后半夜,方朦朦胧胧睡了,只是睡梦中犹自难安,梦里只听见一声声叹息,「怀风……怀风……」,又是缠绵又是酸楚,不禁痛彻心扉,睡梦中流下两行清泪。

    第三十五章 最新更新:20100506 20:15:00

    暮春时节接连下了几场雨,浇得出岫谷一片青翠。一大早,怀风便背了药箱到韩家村里看诊,路上泥泞的很,走到村子时,两只鞋子上已糊了几层泥。

    正是田事正忙的时候,村中壮丁俱已下地干活去,只剩了老人妇孺在家,见怀风来了,一个个都迎出来叫,「阴大夫来了,快请屋里坐。」

    自诈死离开平京,怀风已不能再用雍姓,有人问起,便自称姓阴,他这一年多跟着姜独活在附近几个村镇行医,是以人人都唤他一声阴大夫。

    走到韩老四家门口,怀风进到院子里歇脚,韩老四的媳妇儿齐氏赶忙搬出几张凳子,又端来热水请他喝。

    不多时,村中老少便都得了信儿,那些等着看病的便都赶了过来,另有一些没病的大姑娘小媳妇,听闻那长得俊气的阴大夫来了,也都凑过来看热闹,小院儿转瞬便挤满了人。

    正所谓名师出高徒,有姜独活从旁指点,才一年多功夫,怀风已然在医术上小有所成,寻常病症已可独自问诊开方。

    这两个月天气仍有些湿冷,姜独活懒怠出谷,便叫他去个村子给人看病,权作习练。怀风人长得俊秀,开的方子又灵验,短短数月功夫,这「小阴大夫」的名气便已传了开来。

    给韩家村的几位老人孕妇诊完脉,又有一些邻村病人闻讯赶来,小院子里煞是热闹,到得临近午时才渐渐消停下来。

    齐氏在堂屋里收拾出一桌菜肴,有张婶家送来的一只鸡,三叔家拿来的几条鱼,另有自家炒的一盘鸡蛋和新鲜菜蔬,见病人走得差不多了,便请怀风到屋里吃饭。

    怀风见韩老四还未回来,忙道:「我还不饿,等四哥回来一起吃吧。」

    见菜色丰盛,又道:「嫂子怎么做这许多,太破费了。」

    齐氏为人爽利泼辣,拉着他坐下,笑道:「都是各家送来的东西,托我整治给你吃。鸡是张家养的,鱼是三叔钓的,都费不了几个钱。你跟姜先生每次来看诊都不收钱,连药都是白送,要是连顿好饭都请不起你吃,大伙儿心里也都过意不去。」

    怀风笑笑,不再说什么,只是不肯动筷,仍旧等韩老四回来。

    待日头升到正中,韩老四从外头进门,撂下家伙什,见怀风在屋里坐着,十分欢喜,「阴大夫来啦,正好,我才打了坛酒,咱两个好好喝一顿。」

    又问:「姜先生呢?」

    「舅公今日没出谷,只我来村里看诊。」

    齐氏盛上饭来,韩老四倒出两碗酒,同怀风吃起来,齐氏领着儿子自去厨房用饭。

    韩老四这日是去邻村给人打家具,席中讲起今日见闻,道:「方才我在李沟村干活,正巧撞上一个人打听出岫谷,说是来求医,那男的五十出头,穿的衣裳骑的马都挺气派,就是不知为什么,一个下人也没有,我见他提起姜先生时挺是恭敬,就告诉了他路程,想必这时分也快到了。」

    姜独活回谷之后已有不少人前来求医,且多是武林中人,怀风颇见了些来历不凡的江湖人物,见怪不怪,也就不以为意,同韩老四推杯换盏,将一小坛酒喝个见底,方背起村人送的米菜等物施施然回谷去。

    太阳照了一上午,来时的泥路已然见干,怀风脚程快了不少,半个时辰也就到了,入谷一看,空地上散放着一匹枣红骏马,正悠闲吃草,屋里传来隐隐语声。

    先回房换过一双干净鞋袜,怀风便要去厨房卸下背篓,经过房门时听得姜独活叫道:「怀风回来了?进来。」

    推门进去,果见一个半百男子在座,鹰鼻虎目,不怒自威,一看便是久居高位之人,只是不似朝廷中人的金尊玉贵,倒更多几分桀骜不羁的狷狂英武,显见是位江湖人物,不是一派掌门便是一帮之主了。

    原来草莽之中还有这等人物,怀风暗自称奇。

    「舅公叫我?」

    姜独活两根指头正搭在男子腕上,这时收了回来,指一指道:「你来看一看这脉象。」

    姜独活生性孤僻,一生从未收徒,这时身边突然冒出个疑似徒弟的年轻后生,男子大为惊奇,看了怀风两眼,见他年纪轻轻,却自有一派淡然清贵的气度,不敢小觑,笑道:「敢问这位小哥儿如何称呼?」

    「这是我甥孙阴怀风,我的医术他已学得有七八分了,待我死了,这出岫谷便是他来当家。」

    出岫谷在武林中大有名头,怀风不知,还不觉如何,男子却是肃然起敬。

    「原来是姜神医传人,失敬失敬。」

    「不敢当,」怀风微笑回礼,「先生贵姓,身上有何不适?」

    「鄙人何不归,因近日内息有些不调,特来请神医诊治。」

    「先生请坐。」

    何不归坐下,伸出左腕,怀风搭上三根手指,细细把了一阵儿,本来平静如水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先生小腹上气海、关元两穴最近几年可是时常疼痛?」

    何不归神色一凛,「小神医明见,正是这般。」

    「可是常于午时发作,前后疼约一个时辰?」

    「不错。」

    何不归因所习内功出了岔子,十年前渐渐现出这些症候,先前症状轻微还不觉什么,最近几年发作却是越来越剧,每日午时这两个穴位便如万针攒刺一般,痛入骨髓,只觉生不如死。

    他一早便到出岫谷求医,却正逢姜独活外出西游,无奈之下遍请中原名医,却无一个说得出甚名堂,喝的药不下数十缸,绝无见效,正是绝望之际,不久前忽听说姜独活重返出岫谷,便急急寻来,此刻见怀风所说句句中的,不由大是钦服,恭恭敬敬问道:「神医,我这病因何而起,可能治吗?」

    怀风面带犹豫望向姜独活,姜独活瞥他一眼,「你诊出什么,详详细细讲一遍我听。」

    竟是借此考校怀风医术了。

    怀风略作沉吟,缓缓道:「何先生,你丹田之中内力充沛,宛如江河不绝,所练应是一门极之高深的内功心法。只是这内劲似乎阳刚太盛,过于霸道,养生之道在乎阴阳相济,先生经脉之中却是只有阳没有阴,调和失法,每日正午正是阳气最盛之时,身有所感,自然便现出这等症状。除此之外,想来先生近几年还常有舌干、心燥等症,那也是因阳盛伤津之故了。」

    说完,望一望姜独活,见舅公捻须微笑,便知说对了,想到自己医术又进一层,不禁暗自欢喜。

    「何先生,你习练内功多年,练到这般地步,早已伤及根本,你现下足少阴经、手少阴经皆已呈现焦灼之象,丹田处常觉内力激荡不能抑制,待你手少阳经、足少阳经呈此象之时,那便是……」

    他说到这里,倏地住口不言,底下话虽没出口,那却是傻子也猜得出来了。

    何不归此刻桀骜之气全无,颤声道:「求神医救我。」

    一面说一面打开随身携带的一只包袱推到两人跟前,只见满满一堆金珠玉饰,件件精美绝伦,其中一串珊瑚手珠,颗颗珊瑚有指头大小,色如牛血,端的是难得一见的上品。怀风在皇宫之时也仅在太后处见过一串一般大小的,尚不及这串色泽艳丽。

    他是见惯了宝贝的,姜独活人到暮年,于这些身外之物更是不放在心上,何不归呈上的这些东西,两人见了却同看一堆石头也没多大分别。

    姜独活眼皮也不抬一下,「何先生,你这病已入膏肓,放任不管的话,只有三个月好活罢了,要想续命,只有一个法子,只是这法子你却未必愿意用。」

    听闻只有三个月好活,何不归本已心如死灰,待知尚可续命,立时又燃起一线希望,「什么法子,神医请讲。」

    「自宫。」

    一语甫出,怀风已是愣了,几疑自己听错,何不归却是面色大变,脸上肌肉都抽搐起来。

    姜独活瞥他一眼,仍旧慢条斯理道:「何先生,你虽不说,老夫却也猜得出你练的是何功夫。《断阳经》可是?嘿嘿,这部内功心法独出蹊径自成一家,所练内力为纯阳之气,霸道无伦,寻常人习练之后,因阳气过盛,不免阳炽阴衰,丹田之中始终如火烤炙,久之便要经脉爆裂而亡,若想活命,练此心法前需先行自宫,身为阉人,经脉偏阴,再练这纯阳之气,方不致阴阳失衡而亡。你现下再行自宫已是晚了,颐养天年自不能够,不过再活个三年倒也不是难事,调养得法,五年也未可知。」

    说完,屋中一片沉寂,何不归好似呆了一般,好半晌不能言语,良久,方涩声道:「再无它法了吗?」

    姜独活一声嗤笑,「若有它法,这门功夫还叫甚《断阳经》。」

    何不归自知死期将至,顷刻间似老了十年一般,恨恨道:「我现下便是死了,也是顶天立地一条汉子,若是成了阉人,莫说三年五载,便是三五十年,又有什么乐趣,不若死了的好。」

    姜独活见他心意已决,也不再说什么,指一指门道:「既如此,先生请便。」

    已是逐客之意。

    恋生畏死乃人之常情,何不归尚有三月可活,要他立时自尽绝了每日折磨自是不能,只是一想到余下日子里那万针加身之痛,死也不能死的轻松,却也胆寒心怯,不由哀哀求道:「临死之人,要这些金银也无甚用,便请神医收了吧,只是求神医千万想个法子,止住我每日疼痛,让我莫要死的这般难受。」

    姜独活本已起身要走,听了这话站住,「这倒不难,每日服药针灸即可。」

    想一想,问他,「你是每日进谷来让我施针,还是想住在谷里?」

    求医问药,自然是离大夫越近越好,何不归当即道:「还请神医容我在此借宿一段时日。」

    姜独活漫不经意点点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既收了你这许多诊金,少不得与你行个方便。」

    转头吩咐怀风,「收拾出一间屋来与他吧。」

    第三十六章 最新更新:20100509 15:02:00

    当晚,何不归便在谷中住下,姜独活开出一道方子叫怀风煎好了药送去,又用银针扎了何不归百会等穴封住他痛感。一切安置妥当,怀风到舅公房中去,好奇问道:「舅公,那断阳经到底是什么功夫,怎的修炼的法门这般诡异?」

    姜独活正翻看师父留下的手札,闻言一笑:「这可说来话长了。」

    顿了一顿,问,「何不归已睡下?」

    「睡了,他药中加了安眠之物,这时分应已睡熟了。」

    「嗯,去拿些蜜饯来,咱们边吃边说。」

    姜独活同怀风一般嗜甜,爷儿俩口味相近,怀风便照着母亲留下的法子腌了许多蜜饯出来,俩人聊天之时配茶来吃,其乐融融。

    怀风答应着去了,不多会儿端来一壶清茶一盘蜜饯。

    姜独活拈颗梅子扔进口中,想一想,道:「要说起断阳经,需得从本朝立国之时讲起了。昔日太祖雍无涯起兵于江北,历经十数年征战杀伐,终于一统中原。雍无涯领兵之能世所公认,至于私底下见不得光的诸般手段,那也是无人能出其右者。暗杀离间等事不知做了多少。当日逐鹿中原的其余几名枭雄,至少大半是死于雍无涯派去的刺客之手,便是北燕名将铁布达亦是如此死法。」

    这些太祖轶闻民间流传甚广,怀风也曾听闻,却不明这与断阳经有何关系,又不好打断舅公询问,只得耐着性子静静听下去。

    「这雍无涯身边专司刺杀的一队人马名唤暗卫,统帅暗卫之人乃是一名太监,名叫厉九霄。」

    说到这里,姜独活住口不言,笑眯眯瞅着怀风,怀风心念一动,「啊」的惊呼出声,「这人同断阳经有何干系?」

    姜独活见他一猜便中,呵呵一笑,「这厉九霄幼时家贫,被卖入南齐王宫做了阉奴,因得罪六宫总管,被打个半死逐出了宫门,濒死之际被神机侯苏枫染收留,见他伶俐,便授予武功,做了鞍前一名亲卫。厉九霄天资聪颖,武学天分犹高,没过两年便将苏枫染所授武艺尽数学会。苏枫染虽未收他为徒,却也当他是半个入室弟子,委以重任,后来更是荐他到雍无涯身边当差。雍无涯见他武艺出众,便叫他统领一队人马,专司暗杀之事,用以铲除异己。」

    厉九霄之名怀风也是听过的,知道这人是太祖身边得力之人,却从未听闻他练过什么断阳经,不觉纳罕,疑问脱口而出。

    「莫急莫急,且听我慢慢说。」

    姜独活抿一口茶润润喉咙,继续道:「那时厉九霄不过二十出头,武艺虽高,却远未到登峰造极之境,只是他心性坚韧,出手从未尝败,由此渐得重用。后来雍无涯一统江北,马上便要越江而下直取南齐,便在这时神机侯苏枫染突然失踪,当时盛传苏枫染是往昆仑山求仙问道去,却也有人私下传言苏枫染被雍无涯毒害而死。这等秘事距今年代久远,早已不可考证,事关雍无涯声名,本朝正史上自然是写神机侯求仙去了,只是当日苏枫染失踪不久,厉九霄便突然刺杀雍无涯。他得苏枫染救命之恩,苏枫染同雍无涯又是同门师兄弟,情好弥笃,厉九霄因何有此一举,耐人寻味之极。雍无涯亦是武功高手,如何能死在厉九霄剑下,只是猝不及防让他伤了右臂。此等弑主之举无异大逆不道,雍无涯震怒之下命人围杀,厉九霄身负重伤,却仍是逃了出去,就此隐姓埋名遁入江湖。他当年武艺已有小成,受伤之后隐居二十余载,潜心修炼,久而久之,竟成一代宗师,自创出一套内功心法,便是这断阳经了。」

    熙朝正史中于姜独活所提这些人物均有记载,怀风也是读过开国列传的,读到厉九霄时,只见寥寥数语,说此人谋逆弑主,死于乱箭之中,却不料背后竟有这许多隐情,更不知厉九霄大难不死,竟又成了武林中一段传奇。

    姜独活讲了这半日,忽地叹道:「这厉九霄当真是位武学奇才,他一介阉人,本是习不得内功的,偏他独出心裁另辟蹊径,竟从偏门入手,创出部内功心法来,这断阳经霸道无伦,练成之后说是独步武林亦不为过,不过他对江湖称雄一事倒无多大兴趣,一门心思只想再行刺杀雍无涯,只是待他再入皇宫行刺之时,正是雍无涯驾崩之日。厉九霄失意而归,其后不久便创门立派,自称厉冤阁,想来是他伤心神机侯没的不明不白,是以始终心怀怨愤,连起的名字也这样凄厉诡异。这厉冤阁专做暗杀的买卖,他手段既高,□出的手下也各个狠辣,但凡厉冤阁接下的生意从无差错,一时间武林人人自危,几大门派欲联手杀他,厉九霄与各大掌门打了一架,技压群雄,狂笑而去,这下江湖便似炸了锅般,正惶乱无措之时,厉九霄却突然带着一众门人消失无踪。初时有人传言厉九霄死了,厉冤阁风流云散,不过不久武林中便相继有数人死于暗杀,手法与厉冤阁如出一辙,这才知厉冤阁只是藏匿起来,防人上门找茬。直至现在,江湖上每年均有几桩无头命案,凡破解不了的便均算在厉冤阁头上。这厉冤阁主传了几代,门人藏在何处,却是至今无人知晓。」

    「如今熙朝皇帝都已传了四代,厉九霄想来也早死了,本来谁也说不准这断阳经是否传了下来,如今看来,厉九霄倒确是收了衣钵传人,又或者他死前将这部心经录出流传下来,只是得了这心经的后人不愿自宫做那太监,亦或根本不知这练功的法门,强行修炼,不免便要似那何不归一般,神功大成之日便是命丧黄泉之时。」

    怀风再想不到世上还有这等功夫,遥想厉九霄聪明才智,钦佩万分之余又觉好奇,「舅公,这等秘事你又如何知晓?」

    姜独活哈哈一笑,扬一扬手边那本册子,「你太师祖生平最喜听人讲故事,那些来求医的人但凡讲的故事让你太师祖欢喜,诊费便分文不收,这厉九霄之事便是从求医之人口中得来,你太师祖将听来的故事均记在他手札当中,一看便知。」

    怀风着实想不到太师祖还有这等喜好,一双眼盯着那手札,好奇非常。

    他爷儿俩闲谈半宿,转眼已是夜深,怀风收拾了茶点出来,回自己房中睡下。直至躺到床上,脑中仍是厉九霄生平,念及那部断阳经,不由微微出神,躺下好一会儿方合了眼慢慢睡去。

    翌日一早,怀风下厨烧饭,端了粥饼给姜独活与何不归端去,收拾停当后便去药室炮制药材按方配药,没做多久便听姜独活唤他,过去一看,何不归正脱了上衣坐在屋中,姜独活手中拈着银针道:「你仔细看我手法,哪根针何时下,下在何处,入几分深均记清楚了。」

    怀风知道这是借机传他医术,忙答应了,凝神细看。

    姜独活将针在火上过了一遍,一根根寻穴扎入。他手法独到,如行云流水,何不归受了一身扎却不觉疼,前后不过一个时辰,已觉内息平缓许多,不似往日那般焦灼沸涌,待姜独活收去银针,沉声谢道:「多谢神医!」

    洗干净手,姜独活端茶轻抿,缓缓道:「以后每日辰时施针,再辅以汤剂,当可暂时压制住你内息,不致苦痛,只是此法治标不治本,老夫全力施为,也不过多延你半月性命而已。」

    「如此已足承神医之情。」

    姜独活点点头,「怀风,以后便由你施针吧。」

    「是,舅公。」

    姜独活确是医术称神,当日午时,何不归气海、关元两穴果未觉疼。他十年间受尽折磨,今日突然解脱,顿觉说不出的轻松,明知死期将至,精神反觉健旺。

    转眼之间由春入夏,外面天气渐渐燥热起来,出岫谷里却仍一派幽静清凉。

    何不归自入谷起便再未发作,住得很是惬意,每日里吃过药行过针便捡那清幽可人的去处四处游逛,又或同姜独活品茶谈天,闲话些江湖逸事武林掌故。

    他两个俱是见闻广博之人,所说均是些不为人知的隐逸之事,怀风有时听得兴起,好奇何不归如何知晓这许多隐秘,何不归便微微一笑岔开话头。怀风是极有眼色的,知他必是不肯由此暴露自己身份,也就不再追问。姜独活饱经世事,更不会探问这何不归来历,只看在那一堆银钱的份上嘱怀风悉心诊治,爷孙两个便只当他寻常病人一般。

    如此这般,三个月倏忽而逝,何不归内息已渐渐压制不住,隐隐有破体而出之象,姜独活将方子和药量调了又调,虽未明说,三个人却均知大限便在眼前。

    这一日晚上,怀风端来药看着何不归服下,正要同他商量明日再加一剂药量,何不归却摆了摆手,「小神医不必费心,何不归自知大限便在这一两日间,这药吃与不吃已是不打紧了。」

    他既自己说开,怀风也就不再遮掩,只道:「先生既这样说,想来已是堪破生死,心中宁定,实是一桩幸事。」

    「什么幸不幸,事已至此,便是堪不破又能怎样。」

    何不归一脸苦笑,从怀中掏出一方薄绢递与怀风。

    「这些时日多得小神医相助,我是将死之人,再留这样东西也无甚用处,今日便送与你吧。虽说此物不吉,不过到底有些用处,亦或者小神医日后研习医术时用得着它,若是随我入了土,不免糟践了。」

    那薄绢色作月华,乃是上好的一方宫纱,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只右上角的字体稍大一些,用小篆写就,赫然便是「断阳经」三字。

    第三十七章 最新更新:20100512 20:26:00

    怀风吃了一惊,「何先生,这件东西……」

    「这便是断阳经了,」何不归将心经递到怀风手中,退后几步坐下,「这心经修练起来的法门甚是诡异,我初时虽艳羡不已,却也犹豫不决,后来听那人说不用这法门亦可练成,又见他练了之后并无异常,便再无犹疑,处心积虑弄到手中。嘿嘿,我自诩聪明绝顶,却不知人家才是老谋深算,他知我心性高傲,绝不肯做那阉人,又料定我定会忍不住习练,只在一旁冷眼旁观,也不必与我真刀实枪的比拼,只待我练成之日内力反噬,他便是赢了。我这些年苦心经营的一干基业如今也已都落到他的掌中,哼,忙忙碌碌二十年,却是为他人做嫁衣裳,何其可笑。」

    一面说一面望过来,看着那薄绢的眼神中又是悔恨又是懊恼,却又夹杂几分不舍,几番变幻之后终于慢慢淡了下来,一脸倦色,平静道:「我虽死在这心经之上,说到底却是贪心不足所致,平心而论,这经上所载功夫精奇绝妙,比之少林易筋经亦不逊色,只我无福消受,便请小神医替我给了哪个有缘人吧。」

    何不归话语中诸多隐晦,想来这断阳经亦原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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