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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卿妖葬书(26)

    他病地很重,治不好的那种。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终于放弃了求救,怔怔地看着天空流泪。
    这个时候,来了另一个人,穿了一身黑,手上拿着一截铁链,是个凡人看不到的鬼差,但我却可以看到。
    他看上去很冷漠,周身戾气遍布,所到之处,生灵退散,没有来由地让生灵们感到畏惧。
    鬼差走到那人面前,那人也看不见他,他便随意蹲坐在一个坟碑上等人咽气。
    其实我当时也害怕极了,他就蹲坐在我树底下的一座新碑之上,发了会儿呆,就这么一小段时间,把我吓得,掉了百来张树叶!
    夜晚无风,秋日未到,而鬼差头顶上的这棵树,莫名其妙的掉这么多树叶,自然也就引起他的注意。
    但那鬼差也就抬头朝他看了看,什么也没说。
    他是个很有耐心的鬼差,等到人类咽下最后一口气,便用锁魂链系好生魂,像拴狗一样,链条的另一头绑在树上。
    鬼差腾出手,在生魂的注视下,卷起衣袖,挖了个坑。
    他的手臂很白净!贺舒霆着重强调。
    与人类不同,甚至避开了贺舒霆所有的根须,没让他感到疼痛。
    鬼差将那人埋好,又找来一块石碑,问了那生魂的名字,为他刻字立碑。
    那生魂看见自己死后被妥善对待,甚至还有一座属于自己的坟,已然感动地泪流满面,任由鬼差锁着他的魂,带他离开。
    贺舒霆觉得,他是个称职的鬼差。
    从那天开始,贺舒霆发现,那个鬼差在空闲时,总喜欢到他树下乘凉。
    我那时候胆子小,他一来我就害怕,我一害怕就掉树叶,那鬼差心眼儿特别坏,有时候几天来一趟,有时候一天来三趟,来了也不干什么也别的事,要么就是靠在我身上睡觉,要么就是蹲坐在坟碑上发呆。
    偶尔他也带别的鬼差来这里休息,贺舒霆甚至还听到别的鬼差与他抱怨。
    这地方树荫稀疏,你看看,这棵树叶子都快掉光了,头顶的光都挡不住,乘个凉能凉掉半条命!
    鬼差是阴寒体质,不能晒太多太阳,而贺舒霆显然不是一棵出色的乘凉树。
    贺舒霆在心里回应,我树叶都快掉光了,是谁害的!既然不能乘凉了,能麻烦你劝这位换个地方乘凉么?
    只可惜,那鬼差对好友的抱怨无动于衷。
    我先告辞了,晒死我了,你在这乘凉你图什么?
    另一个鬼差顶着大太阳骂骂咧咧走了。
    图什么?他在树底下喃喃,可能是觉得,每每躺在这里,都像是有人陪伴,不那么孤单吧。
    贺舒霆朝着树底下望去,那人背靠着他,面朝大片孤坟。
    艳阳下,一座座林立在此处的墓碑,绵延至半座山丘。
    歪七扭八的墓碑上还刻着每一个人的名字。
    他在万千坟茔的环绕中安睡。
    遗骨长埋地底虽寒,但烈日下那一座座写着名字的石碑,尚且温暖。
    第40章 鬼当差(三)
    那鬼差无论春夏秋冬,在贺舒霆的树下一躺就是十年,时间长到,贺舒霆早已习惯他的存在了。
    偶尔他不来时,贺舒霆甚至会觉得有些寂寞。
    疫病横行的那几年,山上的树木越来越少,坟茔越来越多,贺舒霆被困在这里的那些年,无法说话,也不能动弹,整座山像是一座巨大的坟冢,困住了他,也困住了那个和他一样孤独的鬼差。
    鬼差躺在坟冢中,而贺舒霆,是唯一挺立在坟冢上的一棵树,好似一块没有刻下名字的墓碑。
    后来有一天,有人上山伐木做棺,在荒山上转了几圈,看中了我,我害怕极了
    贺舒霆只需要再修炼十几年,便能脱离这片土地,独立行走于世间,眼看着即将药脱离这片牢狱,一旦被砍伐,他又得从头来过。
    他虽有灵智,却无法言语,更无法阻止他们砍伐自己。
    他有些绝望地抖了抖树干,落下无数片叶子。
    太阳即将落下,山脊的最高处,夕阳鲜艳灿烂,鬼差踏着墓碑,远远地朝他走来。
    喂,这是我的树。
    他显露身形,在人类的眼里,他似凭空出现,又是一身诡异的黑,手执链条仿佛随时要来索命。
    你们没看到,他吓得发抖了么?还不快滚?
    贺舒霆:!!!他竟然知道自己一发抖就掉树叶敢情我抖了十年,怕了你十年,你都知道,却还无动于衷是吧
    鬼差一出现,那些来砍树的人抖地比贺舒霆还厉害,丢下东西拔腿就跑。
    鬼差捡起一把斧子,对着贺舒霆的树干比了比,贺舒霆吓了一跳,怎么,他是要亲自砍我?
    见到头顶接二连三地又开始掉树叶,鬼差笑了笑,怎么,就这点儿胆子?
    他拍了拍树干,对贺舒霆道:我的时间到了,没法看到你化成人形的那一天了,谢谢你这么多年来的陪伴,明日我便要去投胎了。
    他竟然一直都知道,贺舒霆是一棵开启了灵智的树,会思考,有情绪,唯独不能说话。
    十年相伴,时间于他们来说,不长也不短。
    贺舒霆心里闷闷的,他与鬼差在这里,看了无数次日升日落,若他往后再也不来了,贺舒霆的枝叶倒是可以长得比从前更加茂密些,但心里终究不舍。
    鬼差像往常一样,捡了棵狗尾巴草叼在嘴里,靠在贺舒霆的树干上,面朝山脊,和那数不尽的坟茔。
    他指着石碑上残留的日光,对贺舒霆道:等我投了胎,终于又能重新站在阳光下了。
    等他投了胎,就再也不需要贺舒霆这颗遮阳树了。
    贺舒霆很难过,他有许多话憋在心底,无法对他表达。
    比如临别时的一句再见,又或者拍拍他的肩,说一句各自珍重。
    其实我那时候,更想开口求他留下,可我看到他谈及明天,眼里有光,有期望,有向往,与那些相比,我又算什么呢?不过是他暂时用来遮阳的一棵树
    贺舒霆说到这里,有些伤感,他是我遇见的第一个朋友,对,我把他当朋友,那天之后,他便真的再也没有来过了,也不知道他投了胎,在人间过得怎么样,面目大改后,我与他即便是相见,也不相识了吧。
    贺舒霆的第一个故事说完,众人听地意犹未尽。
    长夜漫漫,那些年憋在心底的一些话,让死去的贺舒霆倾诉的欲望越来越强烈。
    他几乎是没有停歇地,又说起了第二个故事。
    这第二个故事,就来说说我喜欢的那个人吧。
    贺舒霆孤独地在荒冢修炼了十几年,终于修得人形,根须脱离土地,化为双脚,可行走人间。
    我第一次下山,就遇到他在河边寻死。
    贺舒霆与孤坟相伴,知道生命可贵,初次下山,便看到有人寻死,当然不会坐视不管。
    天蒙蒙亮,我独自在山中赶路,远远地看见他一步步向湖里走,我与他离得太远,张了张嘴想让他三思而后行,却发不出声音,那个时候湖水已经没过他的腰了。
    等到我跑过去的时候,他已经完全沉下去了,水面上就只能看见些许波纹。
    贺舒霆没来得及多想,也跟着入了水,远远地看见一人慢慢沉入水底,也不挣扎,更不反抗,是铁了心要寻死。
    贺舒霆迅速游到那人身边,抓住了他。
    那人沉水有一会儿了,已经无法呼吸了,贺舒霆不敢耽搁,动用了些妖力,飞快地将人从水里捞了出来。
    我见他都没有呼吸了,赶紧给他渡气。
    白文星这时候不合时宜地插嘴,什么叫渡气?
    渡气就是贺舒霆刚想解释,就被姜染打断,在孩子面前,就不需要解释地这么清楚了,继续往下说。
    我给他渡气渡了好久,他才醒,初醒时对我态度特别不好,还推我,让我不要多管闲事。
    没过多久,他家里的仆人就找来了,贺舒霆就在一旁听他们吵,大致了解了事情的始末。
    他救的这位,是仓溪镇赫赫有名的储家独子,储邑。
    储邑的父母给他订了个娃娃亲,如今看双方年纪都合适,就想完婚,岂料出嫁前日,新娘突发疾病,没了。
    再后来,储家先后又给儿子说了两门亲事,也都是一个样子,总而言之那新娘就是嫁不进他储家。
    不是突发疾病,就是突发意外。
    久而久之,仓溪镇的人就开始传言,说这储家独子克妻,晦气地很。
    说的人多了,储邑走到哪里都被指指点点,堂堂男子汉大丈夫,被人指着鼻子骂。他心气高,哪里能受得了这份气?
    一时想不开,就来寻死了。
    储家的人对他是千恩万谢,给了他一袋银子,便将少爷搀走了。
    贺舒霆一开始对储邑的印象其实很不好,觉得这人心高气傲,还不知恩图报。
    第二次见他,便是他被家里人强逼着结阴亲的时候。
    听说储家的人找人给储邑算了算命,确实算出来是个克妻命,这辈子恐怕孤寡无后。
    储家人塞了好多钱,那算命的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为他破局。
    说是让储邑先结一门阴亲,取一个死人进门,你想啊,无论再发生什么,新娘都已经是个死的了,最坏还能是什么结果?
    储邑一旦结了一门阴亲,有了妻子,便算是过了这个坎儿。
    再往后娶别的人,就不会有问题了。
    储家人为了能留个后,也算是绞尽脑汁了,竟然当场答应了这门亲事,没跟储邑商量,就强行让他娶个死人进门。
    储邑自然是不干的,闹到最后,竟站在了高高的城墙上。
    城墙底下围了许多人,基本上都是看热闹的。
    有人让储邑赶紧往下跳,别装模作样。
    也有人说,怎么叫你娶个死人回家就为难成这样?多大的事儿啊,给我我就娶了,用得着这么矫揉造作寻死觅活么?
    也有个别有良心的,让储邑想想自己的父母,含辛茹苦把他养大,白发人送黑发人,千万不要想不开。
    贺舒霆也站在城墙底下,他努力地仰头,想要看清那个站在太阳底下的人。
    正午时分,日光灿烂。
    储邑个子很高,不胖也不瘦,身量正好,长得很好看,至少比我好看,我是泯然众人,那储邑就是耀眼夺目。
    他穿了一身白,但我觉得那颜色不适合他,他适合穿黑,会有一种英勇遒劲的感觉,比起读书,他更适合习武。
    那些人对他恶言相向,我都听在耳里,只可惜彼时我无法说话,更无法为他辩解,我不明白,这个镇子的人,包括储邑的父母,为什么要这样逼迫他。换个角度去想,若我是储邑,我也不愿意结这门阴亲,不仅毫无尊严可言,还会沦为一个笑话,这辈子都无法抬起头来。
    所以储邑执着地用自己的生命与众人抗争。
    他在城墙上没有停留多久,因为日光炙热,晒地他头脑发昏。
    他朝我看了一眼,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但我觉得他看我那一眼,似乎是在警告我别多管闲事。
    贺舒霆抿了抿嘴,说出了当时内心的真实想法,其实我当时站在那里的时候,就是奔着救他去的,倒不是储邑有多讨喜,而是我缺钱了
    他初次下山,救过储邑,得了一袋银钱,在镇上体验了一番,知道了银钱的好处。
    对于凡人来说,没钱的日子不好过,眼看着自己囊中羞涩,恰好今日储邑又要寻死,贺舒霆觉得,这是个挣钱的好机会。
    他一跳下来,底下的人赶紧都避开了,只有我,我捞他捞地最起劲,他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来,我也是拿命去接的他,我把他横抱在怀里的时候,左臂的骨头已经断了,疼得很,储邑一时之间没骂我,我估摸着他被我吓到了,因为我哭得险些昏过去。
    贺舒霆很怕疼,先前人家挖坑埋死人的时候,碰到他的根须,他都疼得发抖。
    如今断了条手,太痛了,贺舒霆咬着嘴唇,面色惨白,眼泪大颗大颗掉下来。
    储邑看着无声痛哭的贺舒霆,皱了皱眉,拉着他就走。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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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苍溪镇(一)
    储邑把我带到了医馆,接好了我的骨头。大概是觉得有愧于我,明明是他自己要寻死,却害我断了骨头
    贺舒霆说起这些的时候,神情颇为沉醉。
    姜染撑着脑袋,略略偏头,烛光在银眷的脸上镀上一层暖光。
    与他一起听故事的人,眉头紧锁,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不对,他在说谎。
    我们遇到他时,他分明说想找的那个人,不知道名字,亦不知道地址,可你看他说的第二个故事,他知道那个寻死的人叫储邑,也知道储邑的住处
    银眷在姜染身边的时候,总是谨小慎微,他不断怀疑着姜染遇到的每一个人,每一只妖。
    仿佛在他的眼里,这些素昧平生的人和妖,最终都是要伤害姜染的。
    他把自己视为姜染身边的最后一道防线,防范着他周遭的一切。
    贺舒霆的故事还没讲完,银眷便已经对他有所防备,他的手从刚才开始,就没有离开过剑柄。
    姜染将一切看在眼里,他知道银眷之所以会这样,可能是跟自己上一世的死有关,那是银眷的心结。
    而他能为他做的,只是替他舒展眉头,拉过他的手,小声解释,贺舒霆如今只剩下一颗脑袋,记忆难免出现混乱,前言不搭后语,你应该能感受得到,他对所有人都没有恶意,更不会伤害我。
    被姜染安慰了几句后,银眷紧绷的身体才逐渐放松下来。
    贺舒霆的故事还在继续。
    储邑的抗争最终还是起到了作用,储家人同意后退一步,阴亲还是要结,但娶的不是死人,而是一个纸人。
    那天过后,贺舒霆被视为储家的恩人,以宾客的身份被邀请到了储家宅院住下。
    储家人让我闲来无事时,多与储邑走动走动,要是发现他又有了自裁的念头,要及时阻止,务必确保这次的阴婚能正式进行。
    贺舒霆在储家的待遇不错,吃的好喝的好,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倒是往储邑那里跑地很勤快。
    储邑虽然上次跳城墙没死成,但也积郁成疾,身体状况一天比一天差。
    阴婚的事情因此一拖再拖。
    贺舒霆觉得,储邑每天吃那么多药,却不起任何作用,还不如多出来晒晒太阳。
    于是他隔三差五就将躺在病床上的储邑扶起来,逼着他去庭院里晒太阳,赏春光。
    储邑这个人,起初话不多,我也是花了很长时间,才让他慢慢开口。我不会说话,他就喊我小哑巴,我想说什么,做什么,都用手比划。储邑很有耐心,看我比划地多了,就知道我想表达什么。
    有一次储邑午后醒来,忽然跟我说,他做了一个无趣的梦,梦里的他也在一棵树下睡着了。
    我当时心里想,他得是个多无聊的人啊,连梦也这么无聊,梦外的自己在睡觉,梦里的自己也在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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