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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节

    红楼小地主 作者:八爷党

    第3节

    赖嬷嬷静静听着赖尚荣的话,最后才沉吟说道:“林姑老爷既然如此器重尚荣,那我们自然也得知恩图报。只是林姑老爷如今官居二品,想来政途上我们人微言轻,也帮不了什么。只好仔细照顾着林姑娘。赖大,赖大媳妇,你们两个今后在荣府办差的时候要多多注意,万万不能让府上那起子眼皮浅的婆子丫头冲撞了林姑娘。”

    赖大夫妇两个齐声应是。

    赖瑾不由得开口问道:“林姑娘进了荣府之后,老太太怎么将人安排到碧纱橱了?难道荣府上那么多套房舍,都收整不出来吗?”

    赖嬷嬷闻言,立刻接口说道:“傻小子,你懂什么。这是老太太真心看重孙女儿,方才有这样的安排。”

    赖瑾闻言,越发狐疑的问道:“太祖母为何这么说?”

    赖嬷嬷放下筷箸,耐心给重孙子解释道:“咱们荣宁二府的规矩究竟是什么样,你也清楚。林姑娘千里迢迢而来,除了老太太之外,谁还能真心疼她。想必老太太是怕自己一时照管不到,被府中下人作践了姑娘,越性将人放在自己个儿的眼皮子底下。家里下人总不会当着老太太的面儿给姑娘难堪吧?”

    “可是碧纱橱外还住着宝玉呢。老太太若真为姑娘着想,怎么……”赖瑾没往下说,却也不耽误赖嬷嬷理解赖瑾未尽之意。当下有些好笑的摇了摇头,开口解释道:“他们两个才多大的娃娃,谁能讲究出什么来。何况老太太不是说了,等明年开春儿之后再给姑娘安置房舍的吗?届时林姑娘在府上也熟了,老太太的威也立下了,也不怕下人敢作践姑娘了。”

    赖嬷嬷还有一句话没说,正是因为宝玉和林姑娘里间外间的住着,方才应了青梅竹马之意。他日即便将两个孩子分开了,届时两人习惯了同吃同睡,自然亲密处也就非同于旁人。若再有个什么念想也就顺理成章了。

    老太太精明着呢!

    赖瑾闻言,颇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怪道读原著的时候,王熙凤只说了要安排林黛玉带来的下人,却丝毫不问及林黛玉的安排。他原本还狐疑着哪怕王夫人瞧不上林黛玉,这向来八面玲珑又最会讨老太太欢心的凤姐儿也不至于什么声响都没有。却原来当中还有贾母的意思。

    细想想贾母可不是说了明年开春再给黛玉收拾屋舍吗?等明年的时候宝玉可不是正好七岁。且原著中贾母给林黛玉还指了紫鹃做丫头,那紫鹃本就是府上的家生子,父母又都在府上管事儿,府中那些个鸡毛蒜皮的琐事儿自然是能摆明白的,这半年时间只要林黛玉降服了紫鹃,哪怕之后搬出去别住,也不会被下人欺生了。

    且这林姑娘孤身一人千里迢迢骤然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所见所闻具不同以往,必然有些无所适从。兼之王夫人在荣喜堂那一番堪称敲打的话语,恐怕也晓得府上二太太对自己态度淡漠,甚至排斥不满。如此一来,对于真心实意替自己着想的贾母自然也多了七分亲近。所以听到贾母将自己安排在身边的时候,才会露出安心的神色。

    赖瑾这么想着,越发唏嘘感慨。一时念叨着贾母的悉心周全,一时又可怜这林黛玉——好好儿的仕宦嫡女,本是得了外祖母的再三央请接过来教养的,结果竟被人弄得像是上门投靠的穷亲戚。花了人家的钱还嫌弃人家这个那个,也难怪她想不开,自己憋屈出了抑郁症了。

    作者有话要说:看百家讲坛的时候,马瑞芳教授在《古今中外一祖母》的论文中写了这么一段话,觉得很对——“贾母安排的黛玉居住处是什么形势?是贾母、宝玉同时充当黛玉护卫、是宝玉黛玉青梅竹马的条件。林黛玉初进贾府居住的条件就是:她住最里边的碧纱橱,碧纱橱外住宝玉,贾母在宝玉外的暖阁住。这样一来,贾府两个最尊贵的人物,贾母和贾宝玉,就成林黛玉的双层护卫了。而宝玉住在黛玉的碧纱橱外,宝黛间就有了青梅竹马的条件,“宝玉和黛玉二人亲密友爱,亦自较别个不同。日则同行同坐,夜则同息同止,真是言和意顺,略无参商。”  那么,除贾宝玉和林黛玉外,还有哪个人住过贾母的碧纱橱?贾元春、史湘云、薛宝琴、王熙凤。”也就是但凡能住在碧纱橱里头的人,都是贾母真正放在心上疼的人。因为碧纱橱是贾母管制最为严密的“领地”所以贾母希望能把自己看中的人都划拉到自己身边保护起来,奈何世事变幻,终究还是事与愿违,红楼一叹。

    第13章 意拉拢雨村做西席

    一时吃过了晚饭,赖尚荣便以考校学问为借口将赖瑾唤到劝学斋。细细说了当日在药王庙遍寻沈二而不得的事儿。赖瑾听闻此讯,越发惦念儿时玩伴,奈何沈二一出京城便杳无音讯,行动机密,他又不敢动作大了惹人怀疑,便也无可奈何了。

    父子两人又一一叙过别时情绪,或谈一路风土人情,或诉学上先生讲义。赖尚荣生平仅得一子,平日教养悉心精致,生怕教条迂腐反而移了孩童本性,便总是有意无意给赖瑾灌输一些民间实事抑或朝廷举措,也不拘赖瑾是否能听懂。倏忽间天色已过二更,孙氏打发人来请两人回去安置,父子两个相视一笑,各自归房休息暂且不提。

    次日一早,赖瑾起身梳洗后照例去正房给赖嬷嬷和几位长辈请安。彼时丫鬟婆子已经安置了桌椅,开始摆饭。寂然饭毕,陡然听见外头小子传报说有人来访。众人不免狐疑。

    赖尚荣开口问道:“打听清楚了是什么人?“

    那小子摇头说道:“不认得,他自称姓贾,暂且住在荣府后面的兴隆街,说和大爷有同行之缘,今探得大爷住所,特来拜访。”

    赖尚荣恍然,冲着赖嬷嬷等人笑道:“我知道是谁。这人姓贾名雨村,乃是林姑爷聘的教习,此番随着姑娘上京。听说和荣宁二府有些远亲。”

    赖嬷嬷闻言,立刻说道:“既然是林姑老爷看重的人,必定是有真才实学的。快请快请。”

    那小子应了一声,转身下去。这厢赖嬷嬷又指使着丫鬟撤去杯盘碗筷。赖尚荣则跟着赖大赖二去了前厅接待不提。

    因林姑娘昨儿才来府上,老太太一时高兴便免了宝玉今儿的学。赖瑾自然也不必进府请安,便陪着赖嬷嬷和孙氏在内厅闲话聊天。赖大媳妇和赖二媳妇略歇了歇便入府上工不提。

    少顷,前头伺候的下丫头子便过来传话道:“大爷让小少爷去前头见客。”

    赖瑾略有些诧异的眨了眨眼睛,赖嬷嬷立刻说道:“那你快去吧。听尚荣说这位贾大爷也是进士出身,你过去了正好和他请教请教学问。”

    赖瑾低声应是,先是回房换了见客的正经衣裳,这才迈着步子施施然前往正厅。

    彼时赖尚荣和贾雨村两个相谈契合,并不见赖大和赖二的身影,想是去荣宁二府上工去了。赖瑾走到两人跟前,躬身见礼道:“给父亲请安,见过贾先生。”

    赖尚荣暂且停了话语,冲着赖瑾颔首微笑。赖瑾乖乖的站在赖尚荣身旁,笑容浅淡,神情从容。衬着那粉雕玉琢的脸面,一身精致的华服,越发显出两分玉团可爱。那贾雨村细细打量半晌,又携手问赖瑾几岁,读何书。赖瑾一一答应。贾雨村见赖瑾言语清楚,谈吐有致,不免开口赞道:“令郎真乃龙驹凤雏。非雨村在兄长面前唐突,将来‘雏凤清于老凤声’,未可量也。”

    赖尚荣闻言,面上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骄傲自得,口中却十分谦逊的说道:“雨村兄谬赞,不过是小儿家家童言童语罢了。”

    贾雨村沉吟片刻,突然开口说道:“弟今次陪同女学生前来京都,倒也是另有别事。如今弟所求之事略有眉目,想来不过一二月间便可成事。这一二个月弟左右无事,若尚荣兄不嫌弃,弟怜爱令郎之质,倒可在闲暇之时教导一二。”

    赖尚荣闻言,略有诧异。面上却滴水不漏的笑应道:“雨村兄若有此意,那边是再好不过的事情。瑾儿,快来拜见先生。”

    赖瑾闻言,虽然心中略有不愿,但只是拜先生又不是拜师,自觉无妨。便立刻端起茶几上未饮过的茶水见礼道:“赖瑾见过先生。”

    贾雨村含笑接过赖瑾手上的茶盏,又略微试探了赖瑾的进学程度,但觉赖瑾虽然年纪尚小,但功课扎实,且言语间略有一二者惊人之语,可见天资优渥,心中越发满意。

    他本就是进士出身,至大比之期,又十分得意,会了进士,选入外班。次后顺风顺水径自升了一府知府,自然称得上是才干优长。只不过生性贪酷,兼且那时年轻气盛,少不得有些恃才辱上,最后闹得众叛亲离,被上司摆了一道,触怒龙颜,即刻革职。

    他心中虽有惭恨,但自知大局已定,再添怨怼也是无用,便十分配合的交代了手上公事,此后辗转成了巡盐御史林大人家的西席,又精心钻营走了贾府的门路不日赴任金陵知府。那贾雨村吸取前番教训,还没上任便开始拉拢一些有实力有才学者,只想他日功成名就,可以互为盟友,不至再有前番遭人排斥构陷之举。挑来选去,便选到了赖尚荣的头上。

    这赖尚荣本就出自贾府门下,论关系自然比自己这个一表三千里的远亲要热络得多。且他自身才学优上,兼之更得了林如海的青眼提拔。据他所知,此番回京,林如海不仅将自己当年科考之时的手稿悉数送与赖尚荣,更写了几封荐书将他引荐给几位久负盛名的当世大儒。这样的优厚待遇可是连自己都艳羡非常的。贾雨村自知,虽然林海此举当中固有拉拢赖家照料黛玉的心思,但若不是赖尚荣自身有才干能力,想必林如海也不会费事罢。

    如此一来,贾雨村更存了交好赖尚荣,他日互为朋党的心思。

    贾雨村的心思,赖尚荣自然了如明镜。但来时林姑老爷便和他细细说了这贾雨村的情况,虽然才干优长,但性格钻营偏执,恐将来非得善终,只吩咐自己尽量斡旋便是,切不可将之引为知己好友。赖尚荣倾慕林如海的学问见识,自然将林如海的话引为圭臬。所以这一路上赖尚荣和贾雨村只谈风月诗书,倒也不提旁个。

    如今贾雨村骤然提出要教导赖瑾学习,赖尚荣便以拜先生之礼堵了贾雨村要收徒的借口。贾雨村本来只想着与赖尚荣交好,教导赖瑾也不过是示好的举动罢了。因此倒也不以为意,只是此后赖瑾在贾家义学下学之后,还要抽出一个时辰的时间来聆听贾雨村的教诲。赖瑾虽然不齿贾雨村的为人,但圣人云三人行必有我师。贾雨村恃才傲物,骄矜狂傲,果然也是有真本事。或侃谈经史深入浅出,或分析应试文章犀利详尽,这一两个月的学习竟让赖瑾进步飞速。此意外之喜,倒让赖瑾越发高兴,对待贾雨村时也不免多了三分真心敬重。毕竟古往今来,身有大本事者不拘英雄枭雄,总是令人敬佩的。

    而之后贾政从赖瑾只言片语中获悉此等消息,他本是爱好诗书之人,当年也曾雄心勃勃势要下场科举,挣出个清流名声。怎料自己名讳上犯了祖先的忌讳,此生再无科考之机遇。虽然先父逝前替自己谋了主事之衔,但贾政不以为是自己才学平庸,反而觉得是先父怜惜稍作补偿,每每思及自己只因一个名字,生平大业便付诸东流,贾政更是懊悔的心如淌血一般。次后自己有了子嗣越发吸取教训。在起名的时候不拘俗雅,定得不犯忌讳,此后又悉心教导,那大哥儿珠儿不负众望,小小年纪就中了举子,岂料天妒英才,早早的便去了。二儿子虽然也有个大造化的名头在外,但从小便鼓捣脂粉,流连内帏,毫无世家子弟应有的刚性果毅。闹得最后贾政每每看到宝玉更思及贾珠,越发抑郁的丢开手不管。

    贾政自己如此经历,更是越发敬重贾雨村的才识学问,便倾心相谈请贾雨村在教导赖瑾的时候不妨多多提点宝玉一番。贾雨村乐得巴结荣府之势,自然是再无不可的应承下来。那贾宝玉生平最厌烦贾雨村这等积极钻营的国贼禄鬼之流,只慑于贾政之威,不敢悖驳。只好扭股儿糖似的又求到了贾母的头上,贾母一来心疼宝玉既要上学又要补课辛苦极了,二来也确实满意贾雨村的手段学问,竟免了宝玉和赖瑾两个的下午之课,吩咐两人只需上午去学堂读书,下午去贾雨村跟前聆听教诲,晚间倒可不必再研习学问,只顾顽耍罢了。

    贾宝玉满心想着是求贾母驳了贾政要他去贾雨村那里离读书的要求。岂料偷鸡不成蚀把米,求退不成反而加了一个时辰的学习。其中多少垂头丧气扼腕嗟叹不必细说。好在平日里还有赖瑾这个相契的伙伴陪着,日渐习惯之后倒也觉得日子不那么难熬了。

    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这厢贾雨村吃过赖瑾的见礼之茶,又和赖尚荣约了此后教习的时间,便借口还有要事告辞不提。这厢赖尚荣殷勤热络的将贾雨村送出门外,方才回转劝学斋勤学苦读。他此番回京,虽然不能和林姑老爷当面讨教,但林姑老爷爱惜他之天资,竟然将自己当年进学准备科考之时所观看的书籍和笔记手稿等悉数送给了赖尚荣。不光如此,还细心查阅了这几年的科考之题,又揣度圣上刚登大宝之心理,撰写了无数科考之题吩咐赖尚荣答卷。并让他将所答之题分次报快马送下维扬,自己一一判阅之后再送回给赖尚荣品读。此等高恩,赖尚荣岂敢辜负。自然是抓紧每分每秒来学习这应试之功。

    不光如此,他还以赖瑾已然进学,须得增长见识为由吩咐赖瑾在书房中替他抄写林姑老爷的手稿。一来让赖瑾临摹着林姑老爷的字体练字,二来也是想让赖瑾对于应试科考之规矩范文有个了解。赖瑾自思此种机会实属难得,况且他也不是那真正的五岁孩童,便也无可无不可的应了。

    于是秋日爽朗,云淡风轻。父子两个坐于书房之中,窗外是姹紫嫣红芳香浮动的百花百草,屋内是墨色雅致,书香怡人的恬然安宁,一大一小略有五分相似的两人静静俯首于案前,认真品读的模样叫赶来送茶水的孙氏嫣然一笑。静悄悄的看窗外打量半晌,孙氏终究不愿意惊了父子两个认真学习的思绪,便蹑手蹑脚的远路返回。

    一阵秋风拂过,院中层层叠叠的花草随风招摇,香气弥漫,岁月静好。

    第14章 有心示好赖瑾出招

    这日一早,赖瑾省过赖嬷嬷并家中长辈之后,便往荣府里来。刚刚进了荣庆堂,便听见院里院外的丫头婆子交头接耳,细碎闲聊。赖家静静听了半晌,恰好遇见过来请安的迎春姊妹并黛玉等。瞧见赖瑾如此狐疑茫然的模样,探春凑过来悄声说道:“听说是太太未出阁的姊妹,金陵薛家姨母之子薛蟠在金陵打死了人,太太正要将人接到京城来避难呢!”

    一旁的迎春接口说道:“听说这姨母家有个大姐名叫宝钗的,是最和气不过的。”

    坐在下首的惜春撇了撇嘴,摇头说道:“我看不然。这姨表兄可是打死了人的。家学渊源——”

    探春看了惜春一眼,惜春转过脸去没有多话。

    一时间厅内的气氛有些压抑,少顷,盥洗已毕换了衣裳的贾宝玉也出来跟着大家笑道:“怎么都呆坐着不说话?”

    无人应答,赖瑾只得摇头笑道:“正说着二太太要接姨太太上京的事情,你便出来了。”

    贾宝玉听完,不以为然的点了点头。顺势坐到林黛玉的身边,看着形容娴静的林黛玉嘘寒问暖。“今儿觉得怎么样,我昨儿晚上在外间睡觉的时候,听见你有些咳嗽。别是天气骤然转凉,风寒了吧?”

    林黛玉闻言,摇了摇头,刚要说话,只听里间传来一个声音问道:“怎么我的玉儿身上不好?快去请太医来,千万别病着了。”

    众人一时间起身给贾母见礼。贾母漫不经心的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坐下,全部心神依旧还放在林黛玉的身上。将小姑娘招到自己身边坐下,一叠声儿的问道:“什么时候开始咳嗽的,怎么也不见你提起,若是拖下去病重了该如何是好?”

    众人瞧见贾母待黛玉如此细心,赖瑾无可无不可,贾宝玉一脸的欣喜关切,唯独三春脸上闪过一抹黯然和不自在。那厢林黛玉也未注意,只顾着低声回贾母道:“并不碍事,不过是我惯常体弱罢了。熬过了这会子换季的功夫,也就好了。”

    贾母依旧有些担心,一旁的赖瑾开口说道:“回老太太的话。我听父亲说这维扬地面的气候较之京都别有不同,要更为和暖湿润一些。如今已然立秋,这天气越发的干燥寒凉,想来林姑娘在南方温润之地住惯了,一时间水土不服也是有的。”

    贾母听毕,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贾宝玉眼前一亮,忍不住开口说道:“我前日里读医术,看上面写到燕窝最是滋阴补气,不若给林妹妹每日熬些冰糖燕窝粥吃了,想是比人参肉桂一类燥热进补的东西要好多了。”

    探春开口笑赞道:“二哥哥每日家杂学旁收的,果然要比其他人懂得多。”

    惜春也接口说道:“二哥哥旁的不说,唯有这细心周到最是叫人喜欢。”

    贾母看了众人一眼,立刻回头吩咐鸳鸯道:“去吩咐厨房,每日给林姑娘炖一碗冰糖燕窝粥来。那燕窝要上等的血燕。”

    鸳鸯低声应了,立刻转身吩咐一个小丫头子去厨房传话。一旁的三春见状,越发将注意力都放在贾母和林黛玉的身上。

    赖瑾立刻说道:“我也听母亲说,这燕窝一类的东西对于女孩子是最好不过的。既能滋阴补气,又能美容养颜。”

    说着,看了看对面坐着的三春但笑不语。

    贾母生就一颗七窍玲珑心,岂能不懂赖瑾这一番话的道理。不禁看了看端坐于椅上的三春,又看了看怀中略微有些忐忑的林黛玉,心中暗叹一声,颔首说道:“瑾儿这话倒也对。那就再吩咐厨房一声,今后给三位姑娘也每日炖一碗燕窝滋补滋补。”

    顿了顿,又道:“不拘血燕,白燕也是可以的。”

    赖瑾连忙接口道:“老祖宗果然见识渊博。我听母亲说,这燕窝当中,血燕最补血,果然适合有些体弱的林姑娘。白燕最滋润,给三位姑娘滋补是最好不过的。唯有黄燕最是养身。老太太年岁大了,论理也该吃些燕窝补身才是。知道老太太是心中惦念着孙女儿们,可也要仔细着自己的身子。唯有您老人家福寿安康,长命百岁,晚辈们才有福气庇佑在老太太的羽翼之下承欢孝顺。”

    贾母颇为赞赏的看了一眼赖瑾,随口吩咐鸳鸯道:“既然每日要给姑娘们炖燕窝,倒也不嫌费事,也给我这个老太婆炖一碗黄燕罢了。”

    沉吟须臾,遂开口补充道:“给宝玉和瑾儿两个每日间也送碗燕窝粥。既要补身,大家一起补才是。”

    说完,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坐上的三春。三位姑娘立刻起身道谢,她们原不过是有些艳羡贾母对待黛玉的精心周到,倒也没有旁的心思。况之后赖瑾随意一说,自己能得到一碗白燕已经是意外之喜。没看见老祖宗自己都指明了要吃黄燕,她们又岂敢再说什么?

    趴在贾母怀中的林黛玉见状,颇为感念的看了赖瑾一眼。赖瑾微微一笑,不过是举口之劳慷他人之慨,又不花费自己什么。他倒也乐意做个顺水人情。

    果然,此后一段时间,府上主子奴才思及赖瑾在贾母跟前儿的得意以及其人八面玲珑,与人为善,小小年纪便能圆滑周到,对待赖瑾的态度越发恭敬热络不提。

    闲话少续,赖瑾和宝玉两个在贾母跟前说笑一回,便起身上学念书。至晚间下学,赖瑾少不得又回荣府给老太太问安。彼时老太太正和一群有脸面的管事婆子在花厅里抹骨牌。赖瑾和宝玉两个便去了里间儿闲话等待贾母。

    因赖尚荣刚从维扬地面转回,贾宝玉少不得问了一番外头的风土人情。赖瑾便将昨日间赖尚荣同自己说过的一些闲话复述给宝玉听。宝玉听了半晌,越发感叹赖家父子的父慈子孝,言语中颇为艳羡倾慕。赖瑾知晓他是在唏嘘他和贾政始终有些隔阂的关系,倒也不以为意。说笑了一会子,只听碧纱橱里传来一阵压抑的呜咽之声,赖瑾和贾宝玉面面相觑,起身转入碧纱橱,却见林黛玉右手托腮,直直的看着窗外,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姣好的弧度滚滚落下,面上哀思想念呼之欲出。

    贾宝玉心下大慌,立刻凑上去一叠声儿的问道:“妹妹这是怎么了?谁招惹你了?缘何哭的这般伤心?”

    林黛玉只顾着低头呜咽,也不理会贾宝玉。赖瑾看了半晌,开口轻叹道:“林姑娘莫不是想家了吧?”

    林黛玉哭声一顿,这才留意到赖瑾也跟了进来。随后有些赧然的摸了摸腮边泪珠,低声说道:“按理说来京城之后,外祖母对我这般掏心掏肺的好。我是不该想家的——”

    “林姑娘此言差矣。父母之恩,乃是授予身体发肤。古人尚有父母在,不远游之说,何况姑娘?姑娘在外,思念家中老父也是人之常情——我父亲去了维扬不过两三个月,我想他便想的不行了。何况林姑娘这番前来京都,还说不上什么时候能回转扬州探望林大人。因此心中或有担忧思念,或触景伤情也是再寻常不过的。”

    林黛玉轻叹一声,幽幽说道:“父亲腿脚不好,江南湿气重,如今又到了深秋寒凉,不知道父亲还是不是每夜疼痛的辗转难眠。女儿不孝,甚至不能在旁服侍。”

    赖瑾心中一动,沉吟片刻,开口笑道:“我父亲目下正在备考科举,此间每多仰仗林姑老爷的盛情,间或一两个月便会将写过的策论文章快马送到扬州请林姑老爷品评。若林姑娘不嫌弃的话,可以每个月给林姑老爷送些信笺,并我父亲的策论一同送往扬州。如此往来,想必可聊解思念父母之情。”

    林黛玉闻言大喜,不由得追问道:“真的吗?”

    赖瑾颔首笑道:“举手之劳矣。”

    林黛玉越发感恩戴德的谢过,次后每日间或题两首诗词,或写一些思念劝慰的话,赖瑾便将之送到赖尚荣的案上,积攒差不多了与他的策论一起发往扬州不提。

    他此番举动,除了真心怜惜林黛玉小小年纪便离开父母之外,也有一点子私心。果然那林如海再接到林黛玉的信笺后,越发感念赖家的照顾之情。兼之林黛玉为宽父亲之心,少不得说一些“在此处过的甚好,祖母长辈等分外怜惜,精心照顾”之语,期间每多提及赖家上下之悉心,林如海阅后少不得投桃报李,指点赖尚荣越发上心。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时光荏苒,倏忽间又过了一个两月。

    这日早间,赖瑾并贾宝玉拜过了贾母、王夫人之后,便来前院儿辞别贾政然后上学。恰好听见贾政同身边下人吩咐道:“你去和二太太说,就说是我说的。姨太太已有了春秋,外甥年轻,不知世路,在外住着,恐有人生事。咱们东北角上梨香院一所十来间,白空闲着,打扫了,请姨太太和哥儿姐儿住了甚好。”

    赖瑾闻言,少不得又是一阵诧异。不是说这贾政因薛蟠在金陵为争风吃醋打死人的事儿最不待见薛家吗?怎地如今又这般殷勤的请人留住?

    这厢贾宝玉则忍不住开口问道:“怎么薛姨妈并姨表兄妹已经到了吗?”

    贾政不咸不淡的看了贾宝玉一眼,沉声说道:“下人报说刚刚到了京畿地界儿罢了,离进府还有约莫两三个时辰。你在学上仔细念你的书,多揣度揣度经济学问,别总是想一想家长里短闲言碎语的事儿。这不该是爷儿们家考虑的。”

    贾宝玉听贾政疾言厉色的一番话,少不得缩头缩脑的噤声不语。一时拜过贾政,两个少年坐着马车上学不提。

    赖瑾因始终疑惑着贾政之举措,一路上未免沉默了一些。贾宝玉少不得开口问道:“瑾弟弟在想什么,怎么今儿这般安静?”

    赖瑾回过神来,摇头笑道:“我每日间替父抄书,因思及林姑娘想念父亲,便多抄录了一份给她睹物思人,聊解想念。不过今儿早上走得急,竟忘了。”

    贾宝玉闻言,少不得叹道:“今儿薛姨妈带着表兄表姐入府,只怕林妹妹看了人家一家子团圆,又该伤心了。”

    赖瑾心中一动,陡然明白了贾政适才之举。想来这薛家一家子乃是王子腾率先提出要接进京的。只不过世事无常,王子腾突然被今上点了九省统制奉旨出都查边,以致无法安置。贾政为了讨王子腾的欢心,兼之要尽亲戚地主之宜,少不得要代为周全安排。可又担心薛蟠生性暴虐纨绔带累坏了宝玉,只好将人远远的放着罢了。

    那梨香院说的好听,乃是当日荣国公暮年养静之所,院中小小巧巧,倒也精致。但只因是当初要静养之故,离荣国府主院倒是最偏远的,且另有一门通街,可以单独行动。说穿了就和目下大老爷贾赦独辟别门居住一个道理。

    贾政既想要周全细致风光体面,又不想薛家众人碍着府中的事,便将人架到了东北角偏远之地,还叫人说不出名目来。细细思之,果然也有一两分世家子弟的虚与委蛇。

    又想到当日林黛玉入府之时,他和贾赦都没“拨冗相见”。那大老爷好歹还顾及体统,说了两三句体面话来安慰林黛玉,这贾政倒好,一句话没有,最后竟干脆推脱不知情。其人做作虚伪,可见一斑。

    第15章 贾存周觍颜讨手稿

    因之前贾雨村在京都替贾宝玉和赖瑾两个教习的时候,贾母特特地免了两人下午的义学。次后贾雨村上金陵赴任应天府尹,也无人想起这么个茬儿,所以贾宝玉和赖瑾两个目下仍只上头午的学。下午各自回家或读书温习或与姊妹们玩笑暂且不提。更何况今日是王夫人姊妹登门拜访的日子,早间拜别王夫人的时候王夫人特特嘱咐两人早点回家,不要失礼于人前。

    因此宝玉和赖瑾两个等夫子讲学已毕,留下课业散学的时候,便匆匆忙忙坐了马车往荣府来——那赖瑾原借口府上接客恐一时去了反倒不便想转回家中,结果被贾宝玉一把拽住衣袖拦了下来,口中还条条是道的辩驳道:“当日林妹妹来府上的时候,你可是跟我回去了的。如今薛姨妈一家子来了,你又不肯过去了。倘或传将出去,叫外人看着也不像。”

    赖瑾哑然失笑,开口反驳道:“有什么不像的?当日林姑娘孤身一人前来荣府,况且还有我父亲那么一层关系,我去厮见一番也是无妨。可今日来的薛家却是阖府登门,我是个什么身份,岂有凑过去的道理?”

    “那你也得给老祖宗问安之后才好回去。”

    语毕,贾宝玉不由分说的吩咐茗烟儿道:“呆愣愣的干什么,还不快把车直接驾到府里头。”

    茗烟儿闻言,脆生生的应了。赖瑾无法,只得跟着贾宝玉一起去了荣庆堂见客。

    彼时荣庆堂的小花厅里乌压压站了一地的人,上首贾母和一个穿戴富贵慈眉善目的陌生妇人相对坐着闲话,那妇人眉眼间和宝玉之母王夫人有五分相似,想来定是薛姨妈无疑。下首左面椅子上分别坐着邢、王两位夫人,三春和林黛玉以及另一位不认得的姑娘依次坐在右面的椅子上。李纨和凤姐儿两个则分别站在贾母和薛姨妈的身侧伺候杯盏。一屋子身裹绫罗、头插珠翠的丫头们束着双手静悄悄的站着。

    贾宝玉和赖瑾两个走到贾母跟前儿施礼道:“给老祖宗(老太太)请安。”

    贾母含笑点了点头,给两人引见道:“这位就是你远道而来的薛姨妈,还不快见过。”

    转头又冲着薛姨妈笑道:“姨太太见笑,这便是我家那个混世魔胎宝玉。他身边儿的是赖家的大哥儿瑾儿,最妥帖稳重不过的一个人。”

    薛姨妈闻言,略有疑惑的看了赖瑾一眼,面上依旧笑容可掬的说道:“怪道坊间都传言宝玉是有大造化的哥儿。如此钟灵毓秀的模样,叫人看着就爱的不得了呢!”

    说着,立刻吩咐身后的同贵给了相见的表礼。原是四匹上用宫缎的尺头,两个荷包里头分别装着八个状元及第的金锞子,以及一人一套的上好的笔墨纸砚。

    倒是很大的手笔。只是薛家虽是皇商,与人厮见头一次便送出这样的大礼……真不知是惯性如此还是有意的炫耀些什么。

    赖瑾心中略有不适,不过想想薛家原本身份比照国公府就太低了些,若是不在财力上显示出雄厚资本,恐怕府上那些个黑心烂嘴的丫鬟婆子还不知得怎么说。这么一想,便也觉得好笑之余有些怜悯。

    贾宝玉和赖瑾两个一一的谢过。王夫人又指着端坐于下首的薛宝钗道:“这是你宝姐姐。”

    贾宝玉和赖瑾两个少不得又上前厮见一番。贾母开口笑道:“你姨妈家还有个大表哥——如今已长到十三四岁了,他是外男,不好跟进来与你们厮见。等会子给你们老爷请安的时候再去相见吧!”

    贾宝玉和赖瑾两个点头不语。

    一时外面的丫鬟进来问贾母何处摆饭,贾母随口说道:“就在正堂吧!”

    那小丫头低声应了。贾母回头冲着薛姨妈笑道:“姨太太一路舟车劳顿,十分辛苦。暂且吃些便饭也好休息。”

    薛姨妈少不得欠身应了,口中不断说着“多谢老太太费心”等语。

    寂然饭毕,贾母吩咐王夫人好好招待薛姨妈一家,自己则借口年老体乏想要休息将众人打发出去。众人见状,立刻起身拜别。贾宝玉和赖瑾两个则去前头书房给贾政请安。彼时薛蟠已经由贾琏引着去拜见贾赦以及东府的贾珍等。贾政少不得又一一嘱咐贾宝玉道:“家里来了外客,你更要做出一番世家子弟的规矩体统来。不要叫外人笑话我们贾家的子弟一代不如一代,要好好念书,争取早日赚个前程才好。”

    贾宝玉唯唯诺诺的应了。贾政依旧有些担心薛蟠的人品德行,但他为人迂腐方正,心里即便有意见,倒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不断提点赖瑾道:“你每日间同宝玉一起读书。你的为人向来稳重得体,且家教森严,断然不会行那荒唐之事。我是最信得过的。今后有劳你多看着宝玉一些——府上如今也只有这么一个祸根孽胎,倘或你能劝着他好了,别说是我,即便是老太太太太都感激不尽。”

    赖瑾心中无奈,面上却显出一番受宠若惊的表情回道:“二老爷实在客气,直叫瑾无所适从。我本就是老太太吩咐陪着宝玉读书的,劝宝玉上进是我的本分。何况宝玉天资聪颖,连夫子都赞他实在资质卓越,平日进学读书举一反三,过目不忘。实不需我言语累赘。”

    贾政见状,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开口问道:“你父亲如今在家温习的怎么样了?”

    赖瑾恭敬回道:“每日间卯时起身,直至晚间三更方才歇息。神疲劳累时或去外间散淡散淡,很是辛苦。”

    贾政闻言,点头赞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父亲向来上进好学,来年春闱,定然是胸有成竹。”

    赖瑾闻言,少不得躬身替父谢了。贾政又似漫不经心地问道:“听说你父亲每日在书房看书,曾交代让你执笔为他抄写扬州林姑爷的手稿并笔记?”

    赖瑾心中略微有些了悟,面上却越发谦逊的说道:“父亲不过是想我照着林姑老爷的字体临摹罢了。我小小年纪,又哪里懂得那么深奥的学问。”

    贾政深以为然。

    “读书进学自然是要循序渐进的。你父亲也是为了你好,难得你也懂得他的苦心。想你小小年纪,便知道用功读书,宝玉比你还大了一岁,成日间放学了就想着厮玩疯闹,他要是有你一半上进,我此生再无遗憾。”说着,越发严厉的瞪了贾宝玉一眼。

    贾宝玉躺着也中枪,畏畏缩缩的向后退了半步。

    赖瑾见状,心中越发无奈。

    贾政又夸了赖瑾几句,方才将自己的要求说出。

    “林姑爷当年高中探花,其文采学识贾某身为敬佩。奈何山迢路远,一时也不能相见。听说此番尚荣回京带了许多林姑爷的手稿回来。贾某十分倾慕,倒也想观之一二。”贾政说着,略有难为情的看了赖瑾一眼。他倒是不想和赖瑾说,奈何赖尚荣以考前温书为由,基本上是死宅在家里,而他自恃身份,又不好去仆人家里登门拜访,思来想去,最终也只好由赖瑾做这中间的传话人了。

    赖瑾闻言,面上虽说没什么表情,心中却甚是为难。不过贾政也知道自己这要求挺心虚的,一个身挂虚职相当于闲赋在家的国公府老爷竟和门下明年即将春闱的莘莘学子抢书看,倘或传将出去他也怕自己得个以势压人的名声。便立刻接口说道:“并不需要林姑爷的亲笔手稿。我想着你每日间替父抄书,想来也写了不少,暂且拿过来借我观阅一番可好?”

    赖瑾松了一口气,立刻躬身应道:“承蒙二老爷不弃,小子明日便将那些书稿搬过来。”

    贾政满意的点了点头,再无别话,遂摆手示意宝玉两个离开了。

    至晚间归家的时候,赖瑾少不得将贾政的话一一转告给赖尚荣。赖尚荣闻言,有些不满的皱了皱眉,转身走到书架旁,将一摞摞精心珍藏的赖瑾版手稿搬到桌案上,恋恋不舍的抚摸着——自赖瑾会写字那天起,赖尚荣便突发奇想将赖瑾每日练字的手稿或信手涂鸦的画稿攒了下来订成册子,还想着留待以后做个纪念。如今竟要交给别人了,一时真有些舍不得。只是……

    赖尚荣的视线扫过书架上林如海的手稿,情不自禁的抽了抽嘴角——若让他将林如海的手稿交出去,他更舍不得。

    赖瑾见状,不免摇头轻笑道:“我正想着林姑老爷学问太过渊博,我抄了两遍竟还没明白一两分。如今天赐良机,让我能再抄一遍,真是甚合我意。”

    赖尚荣闻言,只得轻叹一声,开口说道:“既如此,明日你过府的时候便将这些书籍手稿送过去罢。”

    赖瑾低声应诺,随口笑道:“正好我前几日还给林姑娘抄了一些手稿,就一同送过去了。”

    赖尚荣皱眉问道:“你好不好的给林姑娘送什么东西?”

    虽然两个孩子如今都小,但毕竟男女有别,荣府里头人多口杂,黑心肠嚼舌根儿的鼠辈数不胜数。倘或为这么点子事儿闹出个私相授受的罪名就不好了。

    赖瑾深知赖尚荣的心思,立刻开口笑道:“我是想着林姑娘只身在荣国府,平日间未免思念父亲,倘或时日长了落下个忧思焦虑的毛病该如何是好?便想着将林姑老爷的手稿抄写一遍送给林姑娘,让林姑娘在思乡情切的时候睹物思人也是好的。”

    顿了顿,又明确的说道:“我明儿直接将手稿送给老太太,让老太太转交给林姑娘就是了。”

    赖尚荣这才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

    父子两个又说了一会子闲话,赖尚荣继续挑灯夜战,赖瑾则回房休息暂且不提。

    第16章 进学日结交学霸王

    至次日早上,赖瑾果然吩咐家下小子将抄写的书稿装了两大箱子分别送往贾政的书房和贾母的荣庆堂。贾母看着赖瑾认认真真抄写的手稿,又看了看身旁一脸激动的黛玉,不由欣慰的赞道:“瑾儿小子有心了。”

    贾宝玉则无所事事的翻着其余的手稿,摇头晃脑的说道:“瑾弟弟的字越发的好了——怎么竟写的怎么好了?你我同桌这许多时间,我竟没发现。”

    赖瑾淡然笑道:“不过是熟能生巧罢了——这些日子抄书有些多,况且林姑老爷的字本就翩若惊鸿,矫若游龙,是最有风骨的。有林姑老爷珠玉在前,我不过是东施效颦邯郸学步,实在当不得如此夸奖。”

    贾母闻言,细细打量着手中的书稿,不由得点头赞道:“你的字果然写的更好了。虽年纪尚小笔锋不到,但已然渐渐有了风骨。想必来日间又是个驰名遐迩的大书法家也未可知。”

    赖瑾知道贾母这话是凑趣,倒也不以为意。一旁的林黛玉摩挲着手里的书稿,仿佛看见了江南烟雨之中林如海伏案挥墨的情景,忍不住开口谢道:“多谢瑾弟弟这么细致妥帖,看了这些手稿,我竟觉得父亲一直陪在我身边了。”

    赖瑾微微一笑,颔首说道:“林姑娘若能宽心,便是再好不过的。”

    说话间外面丫头通传道:“梨香院的宝姑娘来给老太太请安。”

    贾母立刻叫人进来。少顷,一身蜜合色棉袄,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比肩褂,葱黄绫绵裙的宝钗袅娜而来。她头上只挽了一个寻常的缵儿,周身并不像国公府其他小姐姑娘们带着簪环珠玉,却越发显出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的绝代风姿。周身的气质沉和娴静,缓缓走到贾母跟前,躬身见礼道:“给老太太请安。”

    贾母随意让座,开口问道:“怎么不见你母亲也跟着来?”

    薛宝钗低声回道:“母亲正打点着哥哥的行装,等送出了哥哥即刻便过来。”

    贾母狐疑的挑了挑眉,开口问道:“薛家大哥儿是要出行?”

    薛宝钗抬眼看了看贾宝玉和赖瑾两个,含笑应道:“母亲昨儿和姨母商量过,哥哥原本十三四岁大的孩子,正是读书进学的好时候。兼之早就耳闻贾家私塾的严厉正风,便想着将哥哥送去私塾好生调教一番。倒不指着他高中如何,只盼着他能读两句书,识两个字,早点明白事理才是。”

    贾母听见王夫人和薛姨妈两个不经过自己便私自决定了让薛蟠去义学念书,心中略有不快。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点头笑道:“薛家大哥儿确实该学习些规矩事理。”

    薛宝钗听贾母这么一说,只觉得脸颊热热的,遂低头不语。

    而这厢赖瑾却略微忧心的皱了皱眉。当日赖大为了给自己安排个清静读书的去处,自告奋勇接了照看义学的责任。如今一番恩威并施,好容易让义学上那起子调三逗四的纨绔们收敛了一些,这会子又塞进个霸王进去……

    赖瑾轻叹一声,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真不知道那王夫人究竟是精还是蠢,那样一个惹祸的混世霸王,平日里谁家有子弟恨不得藏着掖着往后躲,他倒好,自己往前凑。暂且不说老太太这厢如何作想,只看着昨儿下午贾政对薛蟠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甚至连表兄弟两个头次相见都给折了过去,也该心里有点成算才是。

    怪道贾政宁可宠着粗鄙浅薄的赵姨娘,也不怎么待见大家出身的王夫人。就这么个木胎泥塑不解风情的脾性应对,哪家恋俏儿的爷儿们会喜欢?

    一旁的薛宝钗待贾母说过话后,转过头来冲着宝玉和赖瑾两个含笑说道:“我哥哥脾气虽然鲁直一些,但到底本性还好。只是太过淘气放纵了一些。日后学上念书,还请宝兄弟和瑾弟弟照看一二。倘或他一时言语不妨头得罪了二位,还请二位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同他计较。宝钗在此谢过两位兄弟。”

    贾宝玉眨了眨眼睛,悄么声的用手肘捅了捅赖瑾。一时间想的有些偏远的赖瑾回过神来,立刻笑道:“薛姑娘言重了。既然是进学念书,当然就不会如早先一般。何况薛大爷如今已长到十三四岁,和我们两个的岁数加起来差不多。我们又岂敢说照看一词。”

    薛宝钗碰了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倒也不再强求,微微一笑,随口说道:“是我说错话,该是相互讨教共同进益才是。”

    赖瑾微微一笑,没有答话。

    贾母见状,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满意,随口说道:“时候不早了,你们快上学去罢。”

    贾宝玉和赖瑾两个立刻起身,躬身告退。

    一路无话到了义学,果然平日里朗朗书声不绝于耳的学舍异常的喧嚣吵闹。赖瑾和贾宝玉两个一路进了学堂,只见当地站着一个华服美冠,容色与宝钗有五六分相像的骄纵少年,正指挥着小厮给众学生们分发见面礼,口里还豪气万千的要请众人去祥云楼吃顿好的去。

    因天色还早,并不见贾代儒的身影。唯有他的长孙贾瑞代为管理学舍。那贾瑞此刻正站在薛蟠身边好一阵巴结,瞧见薛蟠出手大方,更是嘴上抹蜜一般的赞叹个不停,喜得薛蟠立刻从荷包里掏出一把金瓜子送给贾瑞把玩。其余子弟见了,越发吵嚷着簇拥上来,你一口我一口的夸着,场面果是热闹不堪。

    赖瑾皱着眉头轻咳两声,沉声问道:“什么时辰了,今儿怎么没有晨读?”

    众人这才瞧见了贾宝玉和赖瑾的身影。一时间心下一突,口里下意识喊着“宝玉来了,赖家小子来了”,一面如潮水般散去,各自归坐装模作样的拿起书本不提。

    那薛蟠适才还被人簇拥巴结的头昏脑胀,只因赖瑾一句话就被扔在当地尴尬的站着。不免好奇的看了两人一眼。想起昨儿晚上妈和妹妹耳提面命的介绍,心中恍然,朗声笑道:“可是宝兄弟和赖家弟弟,我是你薛大哥。这是给你们的见面礼。”

    说着,吩咐小厮从褡裢里拿出两个包装精美的锦盒递过来,面上憨憨笑道:“当年和父亲交好的海商从西海沿子那边带过来的西洋机括玩意儿,并不值几个钱,就是挺好玩儿的。”

    贾宝玉和赖瑾两个相视一笑,上前接过锦盒。道谢过后,领着人在自己身边坐了。这时贾瑞才讪讪的走上前来,低声赔罪道:“因薛家大爷今日头一次进学,不免领着大家迎接一番。一时捣乱了课堂秩序,还请赖小相公待见些个。千万别和赖爷爷并家祖提起。”

    赖瑾神色淡淡的点了点头,随口说道:“倒也不值当一说。只是这课堂本就是大家读书进学的地方,岂可像菜市场一般乱糟糟的。若叫外人看了成什么了?”

    贾瑞嘻嘻哈哈的点头应了。见赖瑾果然没有追究告发之意,这才走回前面领着众学生温书晨读不提。

    少顷,年岁老迈的贾代儒捧着书稿过来上课,学上的秩序终于恢复以往。

    学海无涯,倏忽间两个时辰匆匆而过。直等到贾代儒布置了课业起身离开之后,赖瑾提着的一颗心才缓缓放回肚子里。他原本还以为以薛蟠的霸王性子,非要将学舍闹个天翻地覆才肯善罢甘休。岂料除了早上那一番见面礼引起的风波之外,这人便是趴在桌子上将书本往脑袋上一扣呼呼的睡了好一觉。

    虽然有些骄纵蛮横,但也并不像外间传言的那般无恶不作。虽然鲁直粗俗一些,但倒也率真的可爱。那直来直往的个性一时间倒让赖瑾想起后世那些同学朋友来,不免将心中的戒备疏离去了三五分。

    不过是个被家人骄纵坏了的孩子罢了,本质倒还是不坏的。

    而薛蟠这厢并不晓得赖瑾和贾宝玉的转变。因得了薛姨妈和宝钗两人的嘱咐告诫,薛蟠虽然不耐烦上学读书,但也捏着鼻子过来了。早上还受了学上众人一番亲亲热热的对待,倒把他心底的排斥和不喜去了一二分。尤其是这贾家私塾上的学生们个个长得容色清秀,更有一二个品貌妍丽,性子柔顺的,倒也勾得他起了三分兴致。正乐不思蜀之时,碰上了前来读书的贾宝玉和赖瑾两个。薛蟠早得了嘱咐知道这二人目下是他得罪不起的,一时倒也按捺住心思老实呆着。不过呆了半日就觉得眉眼饧涩,渐渐困起觉来。

    直等到贾宝玉和赖瑾两个在下课后死命推醒了他,薛蟠方才迷迷糊糊的擦了擦腮边的口水,开口问道:“吃饭了?”

    贾宝玉和赖瑾两个忍俊不住的勾了勾嘴角,贾宝玉颔首笑道:“可不是正午了。薛大哥哥睡的可好?”

    薛蟠满不在乎的摸了摸脸,随口说道:“还行,就是桌子硬了点。”

    赖瑾、贾宝玉:“……”

    因贾宝玉两个告知薛蟠下午并不上课,薛蟠自己想了又想,起身吩咐外头守着的小厮收拾东西,拉着两人说道:“那我下午也不上课了。请你们出去吃饭罢!”

    贾宝玉两个略有为难的摇了摇头,开口说道:“老祖宗吩咐我们下学了就立刻回家,不可随意外出走动。”

    薛蟠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粗声粗气的说道:“终日家厮混内帏有什么意趣。再说也不过是吃顿午饭罢了,你们天天吃家里厨子做的东西,难道也不觉得腻歪?”

    贾宝玉有些心动的说道:“可是老祖宗说世风日下——”

    薛蟠不耐烦的打断贾宝玉的话:“你家下小厮七八个,我家下小厮五六个,前后簇拥着,哪个不长眼的混账敢招惹你我?”

    贾宝玉一想,果然如此。遂开口说道:“那就依薛大哥哥的话。”

    赖瑾闻言,则赶快吩咐跟着宝玉的一个三等小厮回府告知贾母宝玉要在外头吃饭的事儿,也免得贾母在家苦等着,担心焦虑。当然,也顺便嘱托那小厮转道去赖家告诉一声。毕竟自己太祖母年事也高,不能叫她为自己担心不是?

    第17章 口无遮拦窥探风波

    既然是薛蟠请人吃饭,自然寻的是京城内最富盛名的酒肆一品堂。据说这家酒肆背后是某位闲散王爷在做靠山,听说这位王爷醉心诗书玩乐,开此酒楼也只是想要寻两三个才学渊博的知己同好。所以酒楼每个月都会出上一副绝对,或者一副珍珑,供人把玩。只要有人能破解此中绝妙,除了之后的酒菜全免之外,也定然会被那位王爷引为上宾。

    虽然坊间言语未必可信,但功名利禄醉人心,这里也渐渐吸引了一批妄图趋炎附势抑或喜好卖弄学问的仕宦学子们流连忘返。

    直至两年前,一品堂突兀且高调的宣布不再做寻常白丁的生意。并且将来往的客官分成贵人、富人以及才人三类,规定除公侯亲贵世家之外,非品官员以上不可进,腰缠万贯者非皇商不可进,饱读诗书者非名士大儒或少年扬名者不可进。

    此等标准一经推出,霎时引起一片哗然。众多酒肆掌柜纷纷嗤笑一品堂的轻狂浅薄,纷纷断言一品堂此举非但不能彰显高雅,反而会将自己陷入难堪尴尬的境地。更有甚者竟然在坊间开堂聚赌,纷纷猜测一品堂什么时候会倒闭关门。岂料一品堂的生意非但没受影响,反而更上一层楼,如今京都大半世家子弟以及仕宦富户对此趋之若鹜,且将进入一品堂的资格视作某种范围的延伸。

    这样的经营理念到让赖瑾一时间想起后世那些非会员不能进入的各种休闲娱乐俱乐部。想来这一品堂的幕后老板也是看中了这样做之后能经营到的人脉和势力。毕竟,能花一百两银子买一道菜的人,绝不怕花两百两银子买同一道菜。他们只会关心这多花费的一百两能让他们收获什么。

    比如说,更为亲近的人脉关系和更为便利的结识渠道。

    不得不说,即便是没有后世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理论和历史经验,古人的智慧和城府也绝不容人小觑。

    闲言少叙,且说拥有国公府尊贵身份的贾宝玉和拥有皇商薛家雄厚财力的薛蟠顺理成章的进了一品堂三楼的雅间儿。不说里间装饰的如何优雅精致,也不说其中的酒菜如何鲜美可口。只说众人刚刚落座动筷,门外便传来一阵从容有礼的敲门声。

    赖瑾三人面面相觑,只听外头有人朗声笑问:“敢问里间用膳的可是荣国公府的小公子宝二爷?”

    贾宝玉越发茫然的眨了眨眼睛,起身开门,见到外头站着的一个十五六岁风度翩翩华服美冠的少年郎。少年气质风流,契阔爽朗,叫人观之便觉如沐春风。贾宝玉惊喜的叫道:“冯大哥,怎么是你?”

    “我还想说你怎么到这种地方来了?”冯紫英温润笑道:“你们家管你管的那么严,恨不得每日拘在绣楼里。怎么今日竟这般出息,晓得出来逛逛?”

    贾宝玉来不及回答,只是将人让到雅间儿里头随意坐下,又十分殷勤的给倒了酒水,方才开口笑道:“是薛大哥哥说要请我吃饭,我想着左右家中的厨子也吃腻了,不妨出来逛逛。”

    冯紫英颔首微笑,视线扫过对面静坐的赖家和薛蟠两人。

    贾宝玉立刻介绍道:“这是我姨妈家的表兄薛蟠,刚刚从金陵过来京都,目下正在贾家义学上念书。这是我兄弟赖瑾,同在义学念书。”

    又道:“这是神武将军之子冯紫英。你们别看冯大哥年纪轻轻,如今已经是御林军的校尉了。曾经也随着冯老将军在西北边境打过好几场胜仗。可是实打实的军功封赏。”

    冯紫英开口问道:“可是金陵皇商的那个薛家?”

    薛蟠立刻接口笑道:“正是正是。”

    说着,起身给冯紫英已经空了的酒樽中倒满酒水,冯紫英也不在意,又是举杯饮尽。

    一时间众人起身厮见。各自落座后,冯紫英打量着身形娇小,一个团子似的赖瑾,开口笑道:“你们也太粗心了一些。这娃娃好小的年纪,也随着你们吃酒不成?”

    说着,摆手吩咐外头站着的小厮另拿了两壶西域产的葡萄汁子来。口中说道:“此番在外,宝玉也少喝酒水,免得回去遭长辈数落。”

    又态度热络的冲着薛蟠道:“咱们哥儿两个倒是无妨,可好生喝上两杯。”

    薛蟠自然是乐呵呵的应了。

    冯紫英如此体贴周全,赖瑾少不得又是起身谢过。冯紫英不以为然的摆手笑道:“你不必客气,你既然是宝兄弟的好友,便也是我的好友。如此客气,倒是见外了。”

    话说到此,赖瑾只得坐下陪着冯紫英饮了两盅果汁,就听外头又有人笑道:“我还以为冯大哥是借尿遁跑了,结果是跑到这边来赶场子?”

    众人回头,只见又是一个十三四岁眉清目秀的爽朗少年推门而入,朗声说道:“若不是在外头经过的时候听到你们说话的声音,我还真走过去了。”

    众人不免又是起身相见,依旧是贾宝玉开口介绍道:“这是卫若兰卫大哥。”

    又将薛蟠、赖瑾两个为卫若兰一一介绍。

    厮见已毕,各自落座。卫若兰开口笑道:“正该多出来逛逛。你我俱都是男儿身,平日间应多练练骑射弓马,也不辜负你我武将世家的名头。总是拘在闺阁里效女儿形状作甚。”

    “若说到骑射弓马,我倒是想起上个月围场射圃一事,只可惜宝玉年纪尚小,没看到当日的情景,那才叫一个豪情万丈。我还射了一头梅花鹿呢。”

    卫若兰也叹息说道:“只可惜当今通读文墨,倒是弓马方面不怎么娴熟。论之风采豪情,比当年那位差之远矣。”

    冯紫英刚要符合,就见赖瑾故意将筷箸遗落在地面上,其后声音不大不小的吩咐道:“我的筷子掉地上了,小二,再拿一副新的来。”

    众人看的面面相觑,半晌也无人答话。贾宝玉刚要开口说什么,只见赖瑾摆了摆手,笑着指了指门外。众人顺着望去,只见天色正好,日光饱满,透过门上雕花镂空蒙着轻柔窗纱的细碎空洞射入地上,形成一幅较为完整的图画。然而却有一部分孔洞却被阴影挡住,未曾透过光来,众人脸色一变,冯紫英立刻笑道:“此番好容易出来一趟,大家不谈政治,只论风月。”

    卫若兰也举杯笑道:“大家喝酒,喝酒。”

    贾宝玉笑道:“听我说来,如此滥饮,易醉而无味。莫不如行一酒令,大家也有趣味不是?”

    薛蟠虽然有些迷茫,但也察觉到众人的古怪情绪,只悄悄闷着不说话。赖瑾身量最小,蹑手蹑足的走到房门前,豁的一声打开门,外头偷听的人猝不及防跌了进来。赖瑾看着趴在自己面前的书生,含笑问道:“阁下这是干什么?”

    贾宝玉等也起身走过来,冯紫英细细打量半晌,开口笑道:“这不是梅翰林家的公子,岂不闻君子行事,非礼勿听,非礼勿看。你这般举动又是为何?”

    卫若兰一脸鄙夷的讽刺道:“我听闻梅翰林在科考之前,家中寒微,困顿不已。曾也仿照先贤有凿壁偷光之举,怎么梅兄也想仿照父辈,效此举动?”

    冯紫英一脸轻笑道:“只怕是画虎不成反类犬罢。”

    那姓梅的书生迅速爬起身来,恶狠狠的瞪了赖瑾一眼,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说道:“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我不过是随意路过罢了。难不成这一品堂是你们家开的,只许你们在里头吃酒吃菜,就不许旁人经过?”

    冯紫英拉长音的“哦”了一声,意味深长的说道:“原来是路过啊!”

    卫若兰接口嘲笑道:“那你这走路的方式定然不对。不然怎么我们一开门,你就摔了进来?”

    那姓梅的书生被冯紫英和卫若兰两个一唱一和取笑的面色通红,默默不语。他倒也没说谎话,今日恰逢国子监轮休,他正约了几个知己好友来一品堂饮酒赋诗,此番出来也不过是饮酒多了,有些不雅的反应罢了。便借口尿遁出来散淡散淡,结果路过雅间儿的时候隐约听到冯紫英的声音,还听他们好似在讨论圣上如何如何。刚要站下来细听听,就被人给发现了。

    想到此处,姓梅的书生又瞪了赖瑾一眼。要不是他多事……

    “我说你既然是‘路过’,又是‘不小心’跌了进来,此番站起来后是不是也该出去了。难不成是想让我们请你吃杯酒水,好不辜负进来一趟……”卫若兰说到这里,突然回头问道:“那句话是怎么形容来着?”

    未等冯紫英接口,薛蟠好不容易听明白一点儿,立刻抢先笑道:“贼不走空。”

    说着,颇为自得的摇了摇脑袋。众人见状,又是忍俊不禁的哈哈大笑。

    姓梅的书生勃然大怒,却又顾忌什么不敢发火的样子,只得冷冷看了众人一眼,转身离去。

    待姓梅的走后,众人关上房门相继落座,气氛一时间有些压抑。

    半日,冯紫英率先回过神来,冲着赖瑾柔声笑道:“倒没想到你一个小小的奶娃子,行事倒很是机警。”

    赖瑾微微一笑,故作赧然的说道:“以前我在书房背书的时候,父亲担心我年幼贪玩,总是躲在门后静静听着。我有时淘气,便故意收敛动静去吓父亲一吓。时日长了,我便习惯了。不拘在哪儿,总是想看看门后或者窗下有没有人。”

    众人闻言轻笑出声,卫若兰含笑打趣道:“看来有个严父关爱也是好的。至少今日之事,竟靠你机警。不然的话,虽然无甚大事,但被他听了去,总是有麻烦的。”

    贾宝玉不由得开口问道:“那姓梅的书生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专和冯大哥你们过不去的样子?”

    冯紫英一脸鄙夷的说道:“不过是个寒门乍富的穷酸书生罢了。会巴结会奉承投了当今的眼缘,如今很是器重他。”

    其实这话说的倒也有些亏心。那梅翰林除了品性方面受人置喙之外,学识才干倒是实打实的,不然也不会爬的这么快了。只是他们一家与冯紫英早就有了嫌隙,冯紫英又向来高傲骄矜,自然也不会替他们遮掩美言贾宝玉了然。他本人虽然不介意寒门世家之区别,但也明白两者之间的巨大差距,当然也不会在此处说些什么寒门世家无差别的话。何况他对于适才梅书生偷窥猥琐的举动也甚为鄙夷。

    这厢冯紫英有些郁郁的倒了几杯酒水一饮而尽。自圣上登基之后,颇为提拔寒门子弟,这对于他们这些仕宦大家来说,是一个非常不好的信号。若是在军中也就罢了,大多苦寒子弟很有刚性,忠厚老实,且武艺娴熟,一群大老爷们喝酒吃肉也很爽快,冯紫英倒也不以为然。

    可是那些骤然得意的寒酸腐儒们,只不过得了圣上一两分示下,便跳骚蚱蜢一般盯着他们不放,间或便要告上一本,什么“打架斗殴,喝酒滋事,言语放诞,家宅不宁,纵容奴下惹是生非……”,就像嗡嗡乱叫的苍蝇一般,真是叫人烦不胜烦。

    而这厢,赖瑾偷偷打量着因想起梅翰林一事而显得面色有些疏离寡淡的冯紫英和卫若兰两人,笑眯眯的眨了眨眼睛,掩去眸中一闪而逝的精光——

    他好像无意间……窥探了些许事情!

    第18章 金玉缘赖家巧应对

    因之前出了梅书生窥探众人说话一事,冯紫英和卫若兰两个不免也想到了如今朝堂上寒门子弟和世家官宦之间的倾轧暗斗,一时间喝酒取乐的心思倒也去了三五分。草草喝了三五杯酒之后,便借口身上有事告辞离开。临走之前冯紫英一叠声儿的赔罪,说因自己之故扰了宝玉几人吃饭闲聊的情趣甚为不安,下次定要特特地治一东道,给众人赔罪才是。

    这厢贾宝玉虽然不喜与外人勾当,但他平时最敬服冯紫英的风采气度,倒也难得应了下来。而那厢薛蟠更是最爱热闹吃酒的,只听说还有机会大伙儿聚上一聚,便也懒怠想别的,满口无不是的应了下来。至于赖瑾虽人小言轻,但冯紫英感念赖瑾适才机警谨慎之举,倒是认认真真的邀请了一番,赖瑾自然也是无可无不可的应了。

    一时间冯紫英和卫若兰两个起身离去,薛蟠等人草草吃过了饭食,也各自归家不提。

    且说赖瑾陪着贾宝玉进荣府给贾母请安。贾母对赖瑾之前细心报讯之事大为赞赏,恰逢凤姐儿来给贾母送府上新做的冬季衣裳,贾母便冲着凤姐吩咐道:“我瞧着瑾儿身上的衣裳有些旧了,且风毛也不是很好。咱们府上不是刚得了北边孝敬的几块好皮子吗?挑出来一些颜色鲜艳又不显轻佻的,给瑾儿做两套衣裳。”

    顿了顿,特地嘱咐道:“我记得有两块上好的火狐皮子吧?左右也不够做一件儿成人衣裳的。莫不如裁了给宝玉瑾儿两个做件儿小斗篷,年节穿上也好看。剩下的那块给玉儿留着,等着她出孝了给她裁衣裳。”

    赖瑾闻言,立刻起身推辞。贾母摆手笑道:“老话儿说的好,长者赐,不可辞。你若是真心敬重我,就该欢欢喜喜应下才是。”

    赖瑾见状,只得叩头谢恩不提。

    贾母越发高兴的招了招手,将宝玉和赖瑾两个揽在怀里不断摩挲。

    一旁站着的王熙凤看着贾母脸上几欲溢出的慈爱宠溺,开口调笑道:“我原是最羡慕老太太对宝玉的上心。凭府上外头有的没有的东西不管多珍贵,只要宝玉张口定然就是有的。后来又来了个林姑娘,老太太更是嘘寒问暖万般体贴叫我看着眼热。到如今又多出个瑾相公,我瞧我这醋是越发的吃不过来了。”

    贾母闻言,哈哈笑道:“就你个促狭鬼,拈酸吃醋的话都让你说的这么理直气壮的,倒也不害臊。那不是还有块白狐子皮嘛,送你做衣裳就是了,也省得在背后埋怨我偏心。”

    王熙凤闻言,也哈哈的逗趣说道:“哎呦那我可是要谢谢老太太了,那块皮子我可盯着好久了。”

    于是又和贾母说笑了好一会子,见贾母隐隐约约露出两分疲态,方才起身告退,欢欢喜喜的找皮子去了。

    这厢赖瑾见贾母有些精神不济,便也起身告辞。贾母遂回房歇觉,宝玉则去碧纱橱找黛玉说话不提。

    一路悠然惬意的回了赖家,赖嬷嬷和孙氏两个正坐在小花厅里收拾东西。赖瑾看着摆满了一桌子的动物皮毛和几匹上好的尺头,开口笑道:“琏二奶奶的手脚好快,刚从老太太屋里出来就把皮子送过来了。”

    顿了顿,视线扫过桌案上面的一块白狐皮子和几块貂鼠皮子和银鼠皮子,狐疑问道:“不是说只有一块火狐皮子吗,怎么如今送过来这许多杂色的?”

    赖嬷嬷抬头笑道:“不知道你嘀嘀咕咕说什么疯话儿呢!这是薛家姨太太派人送来的皮子,说是早上薛大姑娘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看你身上穿的单薄,给你做冬衣穿的。”

    顿了顿,又调笑道:“早上叫你换了新做的大毛衣服你偏嫌热,如今倒弄得咱们家穿不起衣裳似的。怎么老太太也打点你衣裳了?”

    赖瑾恍然,看着桌上的各色皮子随口笑道:“听说是外头孝敬的两块火狐皮子,老太太说做成人衣裳恐怕不大够,便叫琏二奶奶给我和宝玉裁衣裳了——剩下的皮子说给林姑娘留着,等林姑娘出孝了做衣裳穿。”

    赖嬷嬷一愣,随即开口笑道:“老太太对你这心可真是没话说,如今也快赶上宝玉了吧?这可是府里头一等二等主子都没有的福分,你可得惜福。更要记得好好陪着宝玉念书,将他哄成才了,你也算不辜负老太太对你的好儿。”

    赖瑾胡乱点了点头,看着桌上的皮子皱眉说道:“怎么又是薛家姨太太送来的东西?这两天他们可没少往咱们家送东西,昨儿我还得了一套上等的笔墨纸砚呢!”

    赖嬷嬷低头将收拾好的皮子递到孙氏的手上,随意接话儿道:“不拘咱们家,府上大大小小稍有体面的管事家里都收到了。如今阖府上下包括东面府里,谁不夸薛家行事大方,待人和蔼。就连没见过几面的薛家大姑娘都被他们夸的天上有,地下无。什么‘品格端方,容貌丰美,行为豁达……’这架势,别说国公府里如今的几位姑娘了,就连老太太最在意的林姑娘都给比下去了。”

    赖瑾听得有些瞠目结舌,不免惊叹道:“这薛家也太性急了吧。这可才进府第二天,就他们家这打点的势头,今后府上的管事、媳妇还不把薛家当肥肉似的盯上?”

    别人不晓得府里人的脾性,赖瑾作为赖家四代嫡孙,可是心如明镜的。平日里贪污成性,恨不得连皇上买马的钱都刮下来几分。当初他在外头不懂事,还撺掇着赖尚荣和赖大谈话,以读书人的清誉为由劝赖大在府里少伸手。结果后来见识了府里大大小小的利益纠结,自然晓得“独善其身”便是和所有人过不去,倒也不再执着了。

    这般蝗虫马蜂的性子,你不给他蜜吃他还自己寻味儿呢。何况薛家如今露出此等财势,养惯了这帮饿狼们,将来想要抽身可就难了。

    赖嬷嬷闻言,嗤笑一声,摇头说道:“这才哪儿到哪儿,依我看那薛家母女的性子……你等着瞧吧,日后还有的热闹呢!”

    虽后又慎重的嘱咐道:“如今你离宝玉最近,又是最得老太太的意,可千万不能搅合到其中去。你可别忘了咱们家还承着林姑老爷的提携呢!做人要守本分,你可不能做对不起人林姑娘的事儿。”

    赖瑾点头笑道:“太祖母放心,孙儿岂是那样眼皮子浅的人?”

    赖嬷嬷闻言,满意的说道:“这才对。不拘什么眼皮子深浅的事儿,只是我们家断然不能出那种忘恩负义的人。”

    赖瑾一怔,复又想到原著中贾家势颓之后赖家上下卖主求荣的事儿。不免轻叹一声,只希望这辈子再无此种境况罢了。

    这厢孙氏可不知自己儿子心里想什么,只看着手里的上好皮子,略微忐忑的问道:“可是太婆婆,我听古人讲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又有无功不受禄之语。我们如今收了薛家的东西。倘或来日薛家叫我们做什么事儿……可该如何是好?”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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