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节
寂寞的爱人ABO 作者:三花酒
第13节
这样想着，他就给老妈这样说了。李越一听，怎么你还要跟程家纠缠不清？有点儿生气，语气里就不大情愿。唐觐笑笑，哄她说，我这是在给宋世明下绊子呢，不关程潜的事，你别这么草木皆兵好不好？一通好说歹说，才把李越给说动了，答应这次请程家人来。
挂了电话，被这般提醒着想到程潜，唐觐婆娑着手机，忍不住又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短暂的等待之后，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传了过来：“喂——今天又想问什么啊？”
那是一个女生的声音，音量有点儿大，一旁的季雪寒都听了个一清二楚。以往这样的私人电话唐觐会到露台那儿去打，今天估计是忘记了。悄悄撇一眼正专心打电话的老大，季秘书按捺着好奇心，小心翼翼地又挪近了一些。唐觐没察觉，依旧自顾自地说着：“他最近怎么样，打工没有太累吧？”
“还好，就那样呗……不过心情不知怎么回事，这两天变差了，回来也不爱说话。我问他是不是哪个师傅欺负了他，他说不是，但具体原因也不跟我说，真郁闷……”
“他心情不好？”
“对啊！”
“是不是他爸或者他弟弟去找过他？”
“没可能吧，这个他会跟我说的，应该不是。”
沉默下来，唐觐垂下视线，心里有些担忧了。对面郦予初等了一会儿，见他没声音，就叹口气，道：“……今晚等他回来我再问问吧，你也别瞎操心了，程潜挺好的。”
“嗯，谢谢你了。”想了想，又说：“你们快开学了吧？”
“是啊，再过两天就上课，烦死了。”
“上学其实挺好的，比工作强，你们要好好珍惜。”安慰她一句，唐觐叹息一声，低声道：“他学习有点儿吃力，听说你比较能干，以后要麻烦你帮着他点儿……哎，他开学了还打算打工么？”
唐觐不知道程潜的状况，所以只以为他是打工赚点零花钱，并不清楚他是在赚生活费和学费。郦予初那边明显顿了一会儿，半晌才回答说不打工了，累得要死，别把学习耽误了。唐觐点点头，挂电话之前又客套了几句，拜托她照顾程潜之类，还被郦予初骂“不用你教，我自会照顾！”
耳中被吼得嗡嗡的，唐觐无奈地把手机拿开点儿，随即慢吞吞地放到桌面上。心中正想着程潜究竟是遇见了什么事儿心情不好，不经意间一扭头，却见季雪寒眼睛瞪得溜儿圆地正望着这边。见偷听被发现，季秘书赶紧回身，欲盖弥彰地绷直了腰背佯装收拾东西。唐觐动作一顿，眼睛眯起来看着她，手指暗暗搓动一忽儿，视线里头透出了些许思量。
……他怎么忘记了，自己这秘书，可是跟程大哥相过亲的啊？
“季雪寒，”凉凉地喊了她的名字，唐觐抬起下巴，眼神斜睨着那动作僵硬的女性beta，“你跟程家大少……发展得怎么样啊？”
“啊？”没料到他会问起这个，季雪寒尴尬地转过身，怀里搂着几个文件夹傻笑：“还，还不错……老大，你问这个干嘛？”
“没干嘛，就是想让你帮我打探一点事情。”说着，唐觐倾身撑到桌面上，十指交叉，不紧不慢地抵住嘴唇：“你跟程匀下次约会在什么时候？”
“那个……星期六。”
“好。你帮我问问他，最近他家里头发生了什么事情——尤其是关于他那两个弟弟。”
看着自家老大突然间诡谲起来的眼神，季雪寒绷直了后背，总觉得有些寒毛直竖。她干笑两声，支支吾吾地说：“这个的话，我稍微知道一些……那个，程匀之前跟他爸闹翻了，差不多是断绝了关系，现在住在外公家呢。”
“这个我听说了，”眨眨眼，唐觐脸上的表情很是平静，“我想知道的，是关于他那两个弟弟的事。”
“哦……这样啊。那，那下次约会，我帮你打探一下吧。”
“谢了。”
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家秘书因为受不了自己的平静盯视而匆匆走出了门，唐觐撑在桌上，突然有一种自娱自乐的凄凉感。
自己都已经堕落到这个程度了啊……
约莫是晚上九点，程潜顶着夜风一身寒气地回来了。郦予初从床上跑下来迎接他，见他面无表情，依旧是之前那副兴致不高的模样，心里不禁也有些沉郁：“你回来啦……”
“嗯。”仓促地抬头看她一眼，程潜脱了鞋走进来，停在她面前，这时候脸上才总算露出了一丝笑意：“吴师傅见我不错，决定一直用我了，不过开学之后得扣点儿钱。”
“是嘛！那也够不错的，我跟老板娘没白套交情～”见他露出笑容，郦予初心里轻松些许，手里把他一揽，拖着就往浴室去：“这时候回来冷不冷啊，快泡脚去，你看你身上冷飕飕的。”
顺从地被拖到浴室打了一盆热水，又端到房间里。程潜坐在床边，不紧不慢地拧毛巾洗脸，郦予初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着他，不吭声。一直到他洗完了脸，换个盆儿泡脚了，郦姑娘才慢吞吞地问：“程潜，你最近……到底怎么了，见你蔫蔫儿的，一副没精神的样子。”
程潜垂着脑袋静静泡脚，好一会儿才说：“我真没事，你也知道，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的。”
“嘿你——”气不过地抓过桌上的书扔过去，程潜笑着躲闪开，那笑容却进不到眼底去。见他这样，郦予初也没心情再逼问了，只得翻个白眼，转身把他电脑打开。
每天晚上睡觉之前，他们俩都会去申城论坛上看那照片有消息了没有，可一次次都失望而归。后来，程潜就不愿意再巴巴地等了，只郦予初日日查看，再把情况告诉给他听。而今天也是一样——打开帖子，见回复的那些依旧不知所云，郦予初叹口气，回身冲程潜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结果猜也能猜到，程潜心里已经麻木了。垂下头静静地看着自己的脚丫子，两个脚掌相互搓洗摩擦，程潜沉默一会儿，突然说：“再过两天就上课了吧？”
“对啊。”郁闷地趴到椅背上，郦予初抬眼睨着他，问：“你真打算用oga的身份去上课么？学校那边该怎么交代啊？”
“我又不住校，性别问题不是很大，去学生档案处修改一下就好。”关于这个，程潜心里很是平静，根本没觉得担心。唐觐有一句话其实说对了，只要不在乎，那些闲言碎语就伤不到人——以前他有所怀疑，那也只是他自己层次不够高的原因吧。
有些错误可以弥补，有些错过可以挽回，但他却只能这样了。如果自己无耻一点、厚脸皮一点，不必在乎身世、能力、匹配与否，也许现在还能跟唐觐在一起。但是没有办法，他就是这么个怯懦又瞻前顾后的性子，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脾气，改不掉的。
……就这样吧。
两日后，早上上课，程潜跟郦予初一进教室，里头的学生就逐渐骚动了起来。那天气温颇高，oga被标记过后的气息随着走动一路被人所察觉，大家不禁开始议论纷纷，或躲闪或光明正大地看他。
程潜坐到座位上，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当他们不存在一般。见他这表现，郦予初在一旁，莫名觉得很得意，小下巴仰着，往他身旁靠得紧紧，给他打气似的。
王静和张子威他们就坐在前面，惊讶过后不由得瞪着眼睛圆溜溜地看他。程潜淡淡地垂眼瞟向他们，见到这样的表情，不禁轻笑出声：“你们干嘛？”
“你……是oga来的？”还被标记了？！后面那句没说出口，但程潜已然意会了出来：“嗯，我是oga，是不是觉得长得三大五粗的不够像？”
“呃，是有点儿……”张子威傻兮兮地抓抓脑袋，冷不丁被郦予初扇一巴掌：“说什么呢，程潜比你好看多了好么！人家是oga也比你好看！”
“好好好比我好看，我最丑！”忙不迭地揶揄一句，张子威不敢再招惹这护仔母狮，转过身兀自消化去了。倒是王静滴溜溜地打量程潜一阵，随即笑眯眯地道：“是挺好看的，要是没有那疤就更好看了。”
意外地得了个夸赞，程潜垂下眼帘笑起来，倒显得更柔和了些。
但不待见的声音也是有的。
上学期年级里就有那些拿他和唐觐开玩笑的难听话，现在知道他是oga，还是被别人标记了的，那些难听的流言立即又升了好几个等级。程潜之前就不怎么在意，现在更是懒得搭理，自顾自地听课做笔记，中午又去了一趟行政楼把档案改过来。倒是那赵智宁，不知道他发什么疯，一直恶狠狠地瞪着自己，好像自己抢了他恋人似的。
“想不到你是个oga！”料到他肯定会寻个机会来说难听话，果不其然，下午上专业课时，他出去上厕所，就被赵智宁给拦住了。两人身高差着半个头，容貌也天差地别，一个精致，一个冷酷。赵智宁斜着眼睛打量他一会儿，冷笑道：“怎么，唐大少玩儿你玩腻了？是不是以前觉得挺新鲜，后来看你这丑样看厌了，所以把你抛弃了呀？啧啧，你也不问他要个戒断费，带着这个标记……想以后再扑上去吗？”
程潜居高临下地拧眉看着他，眼神冷淡，声音亦是冰凉：“……关你屁事，滚。”
估计没想到他这么无动于衷，赵智宁被气得噎在当场，一时间竟不知道回什么话，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程潜往厕所去了。他在原地气鼓鼓地钉了好一会儿，但又想不出该怎么羞辱他，只得扭身回到教室，跟自己那伙拥趸说程潜坏话。
年级里这些人说的难听话，郦予初自然是预料到了。没来学校前，程潜就叮嘱她不要冲动、不要在意，她一开始憋着，后来渐渐憋不住了。这不，开学第五天，这姑娘就在专教里跟赵智宁那一伙对骂了起来，声音尖利得楼下都能听见。程潜刚好给她买咖啡上来，听到声音，赶紧冲进教室把她拉开。郦予初气得火冒三丈的，差点儿就挽袖子上去干架了，把那赵智宁吓得直往班里alpha身后藏。程潜无奈的拉住她，低声劝慰：“好了，别吵了，他们爱怎么想随他们想去，流言蜚语又杀不死人。”
“可我听着不舒服，我听着火大！”失控地大叫一声，郦予初扭脸狠瞪着那赵智宁，手里把三角尺用力一砸，随即闷头坐了下来。经她这么一闹，本来专教里闹哄哄的，这时安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见她这又气又委屈的模样，程潜窝心得很，胸膛里热乎乎的，但也只得拍拍她肩膀，说两声“不气了不气了”。可这大小姐哪是那么好哄的？小嘴撇着，扭过脸不发一语，显然是准备继续气。程潜无法，只能乖乖地待在她边上，不时宽慰一声，希望她能舒服些。
一直到了晚上，郦予初的脸色都还有些臭，也不跟他好好说话，爱答不理的样子。程潜就当哄个小孩儿，做了好吃的给她，晚上泡脚，又给她把热水毛巾都准备好，就差帮她脱袜搓脚了。郦予初白他一眼，默默地洗了脸，然后泡脚，手里照例是打开电脑看论坛。
就在程潜收拾好毛巾和脸盆准备拿出去时，这本以为要生气到明天的大小姐突然发出一声惊叫，拍着桌子大喊起来：“程潜，程潜程潜程潜！——你妈妈这儿有消息了！”
念念不忘
帖子发出去的第四十四天，苦苦的等待终于有了回音——在被歪楼了十几页之后，郦予初眼尖地在回复中发现了这样一条：“这个oga是我大学时的学妹，在学校里碰见过，不过没跟她说过话。你找她是有什么重要事么？我应该可以帮得到你。”
电脑前，两人瞪着四只眼睛死死盯着那行字，心说没看错吧，真是有认识的人来了？相互对视一眼，郦予初当机立断，快速地给那个用户发了一封私密消息，祈求他留下联系方式，方便私下详谈。但对方估计不在线，他们等了十来分钟，都还没有回音。
“应该没在线上吧，咱们明天再来看看。”转脸看着满眼失落的程潜，郦予初无奈地撇撇嘴，伸手摸摸他头，安慰道：“好歹有线索了，你也不要太心急啦，总比之前好了不是？”
点点头，垂下脑袋长叹一口气，程潜强拧出一个笑容，端起脸盆看她一眼，随即走了出去。郦予初巴巴地瞅着他，一会儿转身又盯住了屏幕，不停刷新，希望得到对方的回音。不过想也知道，若这人是程潜妈妈的学长学姐，现在估计也四十多岁了，基本上不会这么晚了还上网。无法，还是只能等到明天。
心里装着这件事，郦予初到学校里倒是平心静气很多，也不管那些人怎么说程潜坏话了。程潜则更加夸张，一整天都失魂落魄的，埋头拿着手机不停地刷新论坛，就等着对方的回音。
一直到了下午四五点的时候，信箱里终于有了动静。迫不及待地打开，就见对方发了个□□号来，说可以用□□联系。程潜赶忙加了对方的号码，好友申请发过去，紧张得手心都要出汗。那人很快通过了验证，还发了一句话来：“你好快啊，是一直在等么？”
手指僵硬地握着手机，程潜颤颤地深吸一口气，磕磕绊绊地打了一行字发过去：“是的，我一直在等……请问您怎么称呼？”
对方也很快回过来：“哦，我姓郭，你叫我郭先生就好。你找我那个学妹是有什么重要事情么？我可以帮你联系我的校友，找一找她现在的联系方式。”
现在的联系方式……看见这几个字，程潜心里一酸，难受得几乎掉下泪来！妈妈的同学是不是都不知道她已经去世了？当年她半途离开学校，跟着程余远到程家去，难道就没有一个人在意么？咬住嘴唇，程潜吸吸鼻子，慢慢地回复他：“郭叔叔，你的学妹已经去世了，我是她的儿子。因为一些原因，我对她知之甚少，在网上放她的照片，也是因为没有办法了，只能这样来寻找当年熟悉她的人。郭叔叔，你能帮我联系到她的同班同学或者舍友么？我想跟他们聊一聊，问一些关于我妈妈的事情。”
这话发过去，对面沉寂了好一会儿，才回复过来：“原来是这样。好，我帮你联系一下校友，有消息的话就告诉你，你别着急。”
“谢谢……谢谢。”终于松一口气，程潜喘息着躬下身子，额头抵在手机屏幕上，眼中热热地弥漫出了湿意。
联系旧人总得花一些时间，人家自己也有工作和日常事，程潜心里有准备，就那么乖乖地等着。过了三五日，他这边还没有音讯，唐觐那边，慈善晚会倒是先开起来了。
这慈善晚会是唐氏主办的，每年开一次，都是由李越主持，今年也不例外。申城的富家太太们多以被邀请参加为荣，且不说李越在慈善界的知名程度，单冲着唐家的面儿，他们也得忙不迭地跑着去。
以往没程家的份儿，姜西娜都只能干看着。这次来了请柬，这程家太太当即乐疯了似的拿着请柬在家里客厅来回转悠，兴奋不已。程余远虽然心里不乐意，但出席这样的活动，不带夫人也确实不妥，便只得压抑着心中的烦躁，叮嘱她打扮得体，最好先去美容沙龙做个美体美发什么的。姜西娜早就被软禁疯了，这时候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包包一甩外套一穿，立即迫不及待地冲出了家门。
没过半日，程深回来听说了这事儿，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更加阴沉了。程余远上次被他在公司里骂了那么一句，现在对这儿子是又气又怕，现下见他大步流星地走到自己身前，一时间竟有些瑟缩。程深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冷声问：“以往唐家的慈善晚会都不会叫你去，这次怎么发了请柬来？”
“……我怎么知道！”烫手地把那请柬往茶几上一丢，程余远偏开脸，心里一边窝火一边犯嘀咕。这儿子是越来越不听话了……一个个都这样，先是程匀，然后是他！仓促地抬起眼，见程深拿了那请柬在细细地看，皱紧眉头的表情显得很是严肃迫切，程余远忿忿地撇开视线，心里愈发恼恨了。
以前他一直不清楚，这小儿子的脾气怎么这么差，尤其喜欢跟自己和姜西娜顶嘴，直到那天在公司里他才反应过来——呵，这小子，居然是喜欢程潜！
他早就知道程潜不是他亲哥，这心思……估计是一早就起了！见自己老妈和老爸对心上人不好，可不就脾气大么！恍然大悟过后，程余远咬牙切齿的，恨得五脏六腑都要疼起来。当年文樱把他给迷住了，二十多年后，她儿子又把自己儿子给迷住了……这简直就是孽缘，是诅咒！那个女人……早知如此，自己当初就不该看上她！
正忿忿着，程深研究完了那请帖，瞟眼见他表情古怪，手上那帖子就“啪”地砸了下来。程余远被吓了一跳，抬眼见着不孝子冷瞪着自己，不由气得大喊：“程深！你干什么，你别忘了我是你老子！”
“……你别忘了我现在是你唯一的儿子。”不疾不徐地给他当头这么一棒，程深冷笑一声，嘲讽道：“程余远，是你把自己逼到这个地步的——除了我，你没有别的继承人了，你也不会舍得把远程给二叔或者三叔……所以别怪我有恃无恐。你最好也别动再程潜，他被你从出租房赶出去后吃了多少苦，我都给你记着，念在你是我老子的份上，我才没有弄你。但你给我听好了，别再动程潜——也别怨他，你本来就是自作自受，怨不得别人。”
冷冷地收回视线，程深转过身，不紧不慢地往楼上去了。程余远颤抖着身子坐在沙发上，气得喉咙都破了音：“你别以为我不敢废你——老子还年轻着呢，我找别人再生一个alpha！”
“能生的话你就生——”头也不回地回这么一句，程深在楼梯上顿一下，随即冷笑着继续往楼上走：“恐怕你现在，连硬起来都做不到了吧。”
被他狠狠戳中伤心事，程余远只觉得脸上被打了一拳，身体颤抖着靠进沙发里，全身都开始发冷。作为一家之主，最荒凉的莫过于此——年岁渐长，威严不再，连身体机能都开始衰颓。老婆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稍有不满便大吼大叫、撒泼耍横，儿子也堂而皇之地爬到了自己头上……以后这家，他还怎么管，还有谁会听他的！
程余远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身体隐疾带给他的不仅是烦闷，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怯懦感，好像低人一等似的。之前他还可以用脾气吓着姜西娜，关着她不让出门，而在去过慈善晚宴之后，姜西娜便再也不顾忌他了，每日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往外跑，也不知道去做什么下贱的事。远程的员工们不大清楚，但能感觉得出来，这程总的精神气是一日不如一日，眼下时时青黑，面色也苍白，就跟透支了好几年的精力似的。
这样的情况，若程潜知道，他也许会冷笑着赞一声好。只不过他的注意力不在那上头，人家惦记着更重要的事——那位郭叔叔在周六的晚上回消息给他了，说找到了文樱当年的舍友，其中的一个正好在申城，说着还把联系方式给了他。程潜赶紧记下那电话号码，马上拨了过去。
不一会儿，那头接了起来，是个挺温柔的阿姨的声音。怕唐突了阿姨，程潜一开始张口结舌的，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倒是对方温和地安抚他几声，说我听学长说了，你妈妈……哎，我们都不知道居然这样了。你别着急，慢慢来——哎，你不是想问我文樱以前的事吗？在电话里不好说，要不明天周天，咱们约个地方？
程潜听了，感激得喉头一酸，差点儿哭了出来。一边吸鼻子一边直说好，又说阿姨，这么晚打扰您，实在不好意思……您定个地方吧，定了之后短信告诉我，我一定准时到。
哎，好好，你别着急啊，明早我就把地址发给你……
……
那天晚上，程潜一晚都没睡好。郦予初过来陪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睁着，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便也不敢打扰。昏暗之中，两个人面对面侧躺着，都不发一语。一个心中想着对方，另外一个……心思也许从来就不曾在这里。
耿耿于怀
星期天早上，程潜起了个大早，先去吴记饭馆把该做事做完了，随即请了下午的假，匆匆赶往约定的咖啡馆。
见面的时间定在下午两点，程潜一点半就到了。订了座儿之后，把座号发给那位阿姨，他心里紧张，不得已先要了杯咖啡喝着。焦虑地等了约莫半个小时，一位气质端庄的中年女性oga走进咖啡馆，左右张望一会儿之后便不疾不徐地往这边走来。程潜紧张地站起身，双眼望着那阿姨，一会儿还深深地鞠了一个躬：“董阿姨好。”
“哎，你好你好，先坐吧。”两人坐下，那位董女士放下手包，抬眼起来和善地看着他，打量一会儿道：“你长得……不大像你妈妈。”
“……我倒是希望自己长得像妈妈，只可惜没能继承到她的样貌。”失落地笑笑，程潜抬起眼帘，一时间也不知从何说起，只得再次苦笑：“阿姨，我……我不知道该怎么问你，我对我妈妈，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她是生我的时候难产而死的，我现在，也就只有她一张照片，一个名字，其他的一概不清楚，估计需要您跟我说很久了。”
“你这情况……哎，我也搞不懂了，文樱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叹口气，董女士沉思一会儿，这才慢慢说起来：“你妈妈，当年是我隔壁床的，我们宿舍八个人，她是脾气最大的那个。当时她长得漂亮，人也聪明，在学校里很是扎眼，好多人追求，可她一个也看不上。她总在宿舍里说，那些人不过就见她长得好看而已，根本不是真心喜欢她。我们那时还笑话她，说她纯情……后来吧，好像是她大三的时候，有个有钱的人追求她，天天在学校门口等着。她一开始也是不屑的，可过了一两个月，不知怎的，她突然就跟我们说，要跟那有钱人在一起，还要办休学……我们劝不住，没过两天，她就收拾东西走了，再没跟我们联系过。那之后，我们也曾试着联络她，但都找不到人……时间长了，我们就逐渐淡忘了，可没想到，她居然已经去世了。”
长长地叹一口气，董女士垂着眼摇摇头，眼神里很是不解。程潜呆呆地听着，心中也是一阵阵的疼。两人沉默地坐着，一会儿，程潜低声问：“我妈妈她……她的家庭如何，阿姨你知道么？”
“这个我知道一些，文樱曾经跟我们说过，她家有三个孩子，她是最大的那个。她家出身乡镇，父母古板，当年本想让她上完高中就嫁人，还好她考上了我们学校。宗族里头觉得她有出息，这才说动她父母，让她继续读书。”
“那……阿姨，你们大学是哪一所？”
“哦，我和你妈妈的母校啊，后来跟另外一所外文大学合并了，就是现在的k大。”
k大……心中默念着，程潜默默地坐直身子，心中更加难受了。k大是申城有名的大学，是由十几年前的师范大学和外国语大学合并而来，这两个专业在全国都是排得上名号的。想不到……想不到妈妈当年居然那么优秀，而自己这般愚钝平庸，真是没遗传到她一点儿长处！
自己不像妈妈，估计……就是像爸爸吧？想着，程潜不禁又问：“那，阿姨，当年我妈妈在大学没有男朋友吗？”
“男朋友……好像是没有的，你妈妈事儿多着呢，又是忙社团又是忙学习，我们从没见她跟哪个人出双入对过。所以那时候她突然说要跟那富家公子哥儿在一起，我们才那么惊讶，觉得她怎么突然间转了性子，跟人谈情说爱起来了。”说到这儿，董女士也是拧着眉，依旧百思不得其解：“当时年级里有眼红的，说她嫌贫爱富，是看上了人家有钱。可那些人不清楚，我们这些舍友们难道不明白吗？她根本就不喜欢那人！那时候她说话也很奇怪，平常那么爱说笑的，那天脸上却严肃得跟什么似的……小程啊，不是我夸张，我当时心里就有个感觉，觉得她就好像……要去寻仇一样！”
“寻仇？”脑中某个念头一闪而过，程潜猛地坐直了，眼中也专注起来：“阿姨，您再想想，当年我妈妈真的没有男朋友吗？或者……比较亲密的人，她只是没有跟你们挑明？”
“这个……我再想想。”说着，董女士拧起了眉，低下头仔细想着。程潜屏着呼吸，一丝一毫也不敢惊扰她。过了好一会儿，董女士好像想到了什么，突然间“哎”一声，抬起眼来：“我记得，你妈妈当初跟学校里一个老师走得挺近的……那个老师在大二上学期教过我们一门课，文樱上那课时还跟他有过争论。那老师姓什么来着……哎呀，我有些忘了，只记得温温吞吞的，不过蛮有学识。结课之后，文樱还经常问他些问题，有时候在宿舍里跟我们说，言语之间好像蛮熟悉……不过他们是师生，我们也没有多想。哎，你为什么一直觉得你妈妈当年有男朋友呢？”
“呃……”迟疑地低下头，程潜支吾一声，表情有些为难：“个中原因我不方便告诉您，不过，那应该是我生父，所以我想找到他。”
“……是这样啊！”被这话惊到，董女士惊愕一阵，随即又陷入了沉思。程潜踌躇着望她，忍不住小心地问：“阿姨……当年那个老师，现在还在k大么？您能不能帮我问问你的同学，那老师叫什么名字？我想去找他。”
“那个老师……”提到这个，董女士迟疑一会儿，眼神里露出些许复杂：“你确定他有可能是你的父亲吗？他……德行好像不大好啊？”
“德行不大好？”程潜一怔，有些惊讶：“这个怎么说？”
“哎，我也不瞒你，那老师在你妈妈休学前犯了事，涉嫌斗殴和迷女干未成年少女，被抓起来关了，现在也不知出狱没有。”
听她这样说，程潜睁着双眼，一下子怔在当场，说不出话了。
周末时候天气晴朗，气温难得回升，可到了周一，一场暴雨降下来，又将这早春逼成了深冬。
唐觐早早地去了公司，到达办公室的时候，季雪寒都还没来。用仅剩下的一点儿桂花酱冲了杯茶，唐大少掏出三明治慢吞吞吃着，手里拿过最近策划部的企划案，不紧不慢地看了起来。
一会儿到了九点，季雪寒踩着准点走进办公室，见他坐在那儿好似有段时间了，后颈皮不禁默默紧了起来。
“老大，你来了呀……”
“嗯，来了。”头也不抬，唐觐将文件往桌上一扔，眼帘倏地抬起来，平淡地盯住她：“之前叫你做的事，你做了没？”
“啊？”直起身子怔住，季雪寒扭头迷茫地望他，两秒之后才猛地记起：“哦——那个事啊，做了做了！你不说我还差点儿忘了……一则有钱人的八卦，好听得很，我昨晚还记着要跟老大你汇报来着。”从包里拿出豆浆包子兴致勃勃地跑过来，拖过一张凳子坐下，季雪寒一边吃一边眉飞色舞地开始八卦：“前天我跟程匀去约会，吃饭的时候我问了他家里的事。他一开始不想说，后来被我磨得没办法，这才说了——他家老爸，就那程余远，被老情人摆了一道，喜当爹二十多年，前段时间才爆出来，气得整个人都老了十岁！”
“喜当爹？”唐觐一听，脑中霎时空了一瞬，还在反应那人是谁，是程深还是程潜，季雪寒就继续说了：“对啊，就那程二少嘛！他妈妈原来不是程余远情妇嘛，结果前阵子做了dna检验，发现压根不是他的种，是别人的！程二少的妈妈摆了他一道，让他帮养儿子养了二十多年！哎呀这事儿真是太丢人啦，程余远还严令家里人不准跟外人说，怕扫了他的颜面！”
“你说……程潜不是程余远的孩子？”僵坐在座位里，唐觐等着双眼，一时间有些难以置信。季雪寒眨眨眼，心说程潜？哦，程二少！“对呀，程二少不是他的种，应该是他那情妇跟以前情人的孩子，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就来找他做冤大头了。”
程潜不是程余远的孩子……怎么会，怎么会这样？那岂不是……程潜本来就因为自己是私生子而感觉低人一等，现在知道自己母亲欺骗程余远，岂不更加难受自卑？脑中乱糟糟的，唐觐怔怔地靠在椅子里，一时间回不过神来。季雪寒眨眨眼，回想一下那天程匀说的话，就又道：“我那时还问他呢，这事儿怎么爆出来的。他跟我说，他那三弟早就知道二哥的血缘不对，可硬是拖到前阵子才告诉给爸妈听。然后呀，按照这段时间的反应来看，那程家三少……估计是喜欢程二少的。以前不说，可能是怕二哥年纪太小，被赶出去的话没地方安身吧？现在年岁差不多了，就想着拨清关系，日后好追求……”
听着季雪寒说的话，唐觐沉沉地喘息着，倒没觉得程深跟程潜会怎样。他此时心中不停盘桓的，是元旦他从英国回来，程潜说分手时那决绝冰冷的面容。
不是不喜欢，也不是犯恶心……他是被吓到了，被这隐瞒多年的身世吓到了。别人不懂程潜，他还不明白吗？一有风吹草动就会心生动摇……况且这不是风吹草动，根本就是天崩地裂般的打击！他不好，他一点儿也不好……躲到同学家里，根本就是无处可去了，自己当时是怎么觉得他心情不错的！
程潜……你究竟受了多少折磨？
雨后
众所周知，唐家二爷是个工作狂，每日都早早来公司，晚上也常常很晚才走。这天一大早的，市场部来了事儿，唐二爷琢磨着这是自家大侄子的负责范围，就领了人慢悠悠地往电梯那儿走。一会儿出了电梯门，迎面急匆匆地撞上一个人。唐慎吓一跳，定睛一看，发现正是自己要找的侄儿唐觐！他行色匆匆，好像要去办一件很紧急的事：“……叔？呃，我出去有事，公司这边你先顶着！”说完就要往电梯里冲。唐慎将他一把拽住，板着脸问：“你去有什么事？”
为难地看一眼边上跟着的那些下属，唐觐犹豫一瞬，随即拖了唐慎走到一旁，低声说：“叔，我刚刚才知道，程潜不是程家的孩子。他之所以跟我分手，根本就是自卑的缘故！”
听了这话，唐慎拧起眉思虑两秒，深凝的视线随即抬起来，盯住唐觐的面容：“你现在是要去找他么？”
“对……我要去找他。”有些看不懂叔叔的眼神，唐觐语调里不由沉了些，脑子里的热度也降了点儿。唐慎双手插兜，面容沉郁地沉吟一会儿，喉咙里轻哼一声，道：“你急什么，他在哪儿你不知道么，还会跑了不成！匆匆忙忙的像什么样子……你先回去，跟你爸妈说说这事儿。跟他们报备之后再去找程潜，别莽莽撞撞地就跑过去！”
“……好。”郁郁地答应下来，唐觐看着他领着那几个人转身走了，心中这才感觉有些不妙。
程潜不是程家的儿子——这个事实所代表的意义，自己也许不在乎，但并不意味着……家里人也不在乎。
李越和唐闯经常是在家里处理事务的，十点多到了家里，唐觐从玄关走出来，就见李越正靠在落地窗前，一边听雨一边翻书。拍拍肩上的水珠，踌躇着走到妈妈身前，唐觐寻了个南瓜软座坐下，低声喊：“妈。”
“嗯？怎么了，这个点儿你不上班？”淡淡瞥他一眼，李越很闲适地缩在南瓜小棉窝中，并不以为意。唐觐欲言又止地抬着眼帘看她，心中半是欣喜半是担忧。回头望一下，还好老爸和爷爷都不在一楼，这事儿不用被他们听见……犹豫一会儿，他才叹口气，哑着声音道：“妈，我刚刚知道，程潜……不是程家的孩子。”
“什么？”猛地放下手里的东西，李越坐直了身子，双眼惊愕地瞪得溜圆。唐觐有些勉强地对她笑一下，都不知道这事对他们而言究竟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程潜的妈妈……当年应该是骗了程余远，就是让他帮养儿子的。直到元旦的时候，他们才知道真相，然后把程潜赶了出去——而那次我从伦敦回来，刚好是元旦过后。”
“这……”想到这些事之间的关联，李越一下子明白了那大男生突变的态度是为何。那么决绝地说分手，还把孩子打掉……难以置信地眨眨眼，李越松下腰背靠回去，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唐觐深深地看着她，低声道：“我本来打算立即去找程潜，但叔叔让我先回来跟你商量……妈，你们会顾忌这个吗，顾忌程潜的出身？”
被这话问住，李越拧着眉叹口气，犹豫一会儿，才慢慢回他：“……要说不在乎，那肯定是不可能的。之前他虽然是私生子，但好歹有个明面上的身份，事实如何，圈子里的人知道也就罢了。可现在……他妈妈居然是骗程余远的！阿觐，这话传出去可不好听啊，别人不说，你爷爷第一个就不高兴。他虽然不强求门当户对，但好歹要家世清白吧？”
“……我明白，刚刚回来时我也仔细想了想这个事。”颓然松下肩膀，唐觐撇开脸，心中只觉一阵又一阵的为难：“可我真的好想程潜，我想要他……我一想到他之前是骗我的，是故意让我寒心，我就高兴得想立刻去找他。妈，我是真的喜欢他，他未必也不喜欢我……我没办法因为这样的原因放弃他，你明白吗？”
望着儿子痛苦的面容，李越蹙着眉，脸上也逐渐露出了忧色：“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沉吟一会儿，她抬头往楼上看看，见没有唐老爷子的影子，便低声说：“要不这样，这段时间，你偷偷地去找程潜，先把你们俩之间的问题解决了。其他事情……以后再说，老爷子那边我们慢慢劝，程潜的身世我也想想办法，看怎么样能好听一点儿。”
“……好，妈，谢谢你。”得了允准，唐觐有些抑制不住激动地站起来，急匆匆就要往外走，不想又被李越喊住：“哎！你也别这么仓促。你不是有程潜那同学的电话么，先打电话问问人家，程潜现在怎么样，好歹心里有个数嘛。”
“哦，好！”忙不迭地掏出手机，唐觐走到窗户的另一头，拨通了郦予初的电话。
不多时，那头有人接了起来，依旧是那个不耐烦的声音：“喂？又有什么事啊。”
深吸一口气，唐觐凝起眼神，试探地沉声说：“郦予初，程潜的身世我已经知道了。”
“你知道了？！”电话那头传来这样的惊叫，看来那郦姑娘也是清楚的。唐觐嗯一声，又道：“他对自己的身世……是不是很在意，很难受？”
“你不是废话嘛！”对面“哐”一声，好像是摔了什么东西，听起来气呼呼的：“换你在这样的境遇试试！刚来时他还跟我哭，说为什么他会有这样一个妈妈，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不过，他现在不相信那些事是真的，正在想办法追查。”说到这儿，郦予初停顿一下，犹疑地放低了声音：“你……你准备帮他吗？”
程潜在查自己的身世么？眉头不由自主地拧一下，唐觐想着，自己来查肯定会快一点，但是……程潜会不会不高兴自己插手？
“我当然可以帮忙查，只是，程潜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告诉我，可我现在不仅知道了，还要帮他查……我怕他不愿意。”
“也是……”小姑娘的声音有些丧气了，在那头哎一声，一会儿又说：“你还是先别插手的好。虽然他觉得他妈妈肯定有隐情，但这事到底还没有定论，如果查出来的事实很不堪……算了算了算了，你别帮了！反正程潜现在已经有了眉目，就让他自己来吧。”
沉默地听着，唐觐心里慢慢又沉了下来：“那，我大概什么时候可以去找他？”
“他如今的心思都在那上头，你来要分他的心，还是过段时间吧。而且……唐大少，我跟你说实话，之前我问过程潜，他说，现在对你已经没有那种心动的感觉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心里被她这一句话又扯紧了，唐觐睁大双眼，牙关都咬了起来：“他和我分开才两个多月，就……不喜欢我了？”
“我也不清楚啊！不过，他在我面前确实很少提起你嘛……哎我说你急什么呀，不喜欢了就再追呗，他能喜欢你一次，就能喜欢上第二次，你唐家大少爷，还这么没自信呀！”提高音调臭骂这么几句，郦姑娘又哼哼两声，说：“好了，我要去买菜了，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慢慢地放下手机，唐觐沉默不语地看着窗外的雨，心中的激动早已消散。李越关切地歪头望着他，轻声问：“程潜他……在追查自己的身世么？”
“嗯，”垂眸坐下来，唐觐郁郁地盯着窗台边的木地板，“他觉得他妈妈当年的决定有隐情，所以一直在查，最近好像有些眉目了。”
“啊，这样……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我还是先回公司吧。最近程潜忙着那件事，估计我去找他，他也没心思跟我好好说话……我再等等。”呆坐一会儿，无声地叹口气，唐觐站起身来，跟妈妈摆了摆手：“妈，我走了。”
“好，路上小心啊。”伸长脖子看着他穿上鞋往门那边走了，李越这才窝回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外头还在下雨。
开着车回到市区里，原本的大雨变成了小雨，淅淅沥沥地洒在道路上。唐觐开着窗户，冷风呼呼地灌进来，他也不觉得冷，就直直地望着外头，机械地开着车。
虽然还是被郦予初那句“他对你已经没有心动的感觉了”打击到一下，但总比之前要好了，不是么？知道他有隐情，知道他是因为受到打击才会做出当时的选择……唐觐苦涩地笑笑，心中是又心疼又愧疚。
设想一下当时程潜被赶出来的处境，没有地方住，没有钱，也找不到人依靠……甚至，刚刚堕胎，身子还那么虚，就要那样拖着行李在雪地里走，也不知道他受了多大的罪。如果没有碰上郦予初施以援手，程潜他……估计早就落下病根了吧？更别提他心里头还难受……
与他相比，自己也不过是受了些心理上的打击而已，居然就这般心灰意冷、自怨自艾，真是白长这他五年的岁数！老爸的优点没学到，缺点倒像了个十足十……双手不禁握紧了，唐觐忍不住自嘲地苦笑一声，那瞬间差点儿想把头往方向盘上磕几下！
淅淅沥沥的毛毛雨中，前方的十字路口变成了红灯，车子们慢慢停下，唐觐要转弯，所以停在边上的车道。他静静地靠在椅背上，眼帘无意识地抬起，望向一旁的非机动车道。这天气，电动车和摩托车都不多，两三辆，就停在左前方。他心不在焉地看着，见有一辆小绵羊是在送外卖，外卖箱上还写着“吴记餐馆”几个字。下意识地抬起手腕看时间，啊，十一点半了，难怪……
再看那送外卖的小哥，好像是觉得雨快没了，所以脱下了雨衣，冲锋衣上刚被蒙上一层细碎雨珠。他穿着牛仔裤，长腿撑在地上，脚上一双旧得有些褪色的牛皮靴子，看起来……有点儿眼熟。
唐觐靠在那儿傻看着，良久，脑中茫茫地一闪，突然才发觉，这人的背影也很熟悉！这腰身，这姿态，以及头盔下面露出来的脖颈发尾……忍不住拧起眉，唐觐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用力地盯着那人。对方微仰着头在等红灯，小绵羊的后视镜里，虚虚地映着他的面容，被雨幕糊花了，所以看不清。红灯还剩十秒，唐觐欺上车窗，不由自主地心急了……他心中默念着，转过脸来，让我看看你，看看你的脸……转过来，好不好？
估计是他这眼神太过强烈，对方垂下头，犹豫一会儿，随即疑惑地转过了脸来。
尖削的脸，目光懵懂的眼眸，左脸上浅色的伤疤，以及那微微抿着的薄唇……是程潜，就是程潜！他没有猜错……这个背影，这个姿态，这样的身体和面容，他在心里描摹了无数遍，怎么看得错！那瞬间，唐觐直勾勾地看着他，心绪翻涌、思念澎湃，让他不由自主地低喊出声：“程潜……”
稀落的毛毛雨里，对方亦怔怔地盯着他，似乎不明白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可就在他喊出名字的时候，程潜猛地收回视线，惊慌失措回过头，发动车子转弯而去。唐觐心里一急，正好红灯完了，他便把车子一转弯，不管不顾地追了上去。
飞驰的车轮在道路上溅起一长串水花，小绵羊在前头跑，奥迪在后头赶着。望着前面那个仓皇的背影，唐觐用力睁着双眼，心跳得异常剧烈，好像就要从嘴里跳出来。他脑中哄哄地想着好多东西，各种各样的画面、曾经的对话、恋人的轻笑的面容，而一个念头在这纷乱中越来越清晰，一目了然得让唐觐差点儿在车里放声大笑。
怎么会不喜欢……怎么可能不喜欢？！程潜一定还喜欢自己……喜欢得要命吧？不然怎么会一看见就逃！失控地勾起唇，唐觐灼灼地睁着双眼，喉咙里低哑地笑几声，随即将车子追得更紧了。两辆车越来越近，隔着绿化带，几乎要平行了……这时，程潜突然把小绵羊一转，开到了街旁的一条小商业街里。唐觐心里一惊，赶紧调转车头，从刚刚路过的路口转过去。
商业街窄小，幸亏是下雨，没多少人，所以唐觐的车算得上畅行无阻。扭头见他还跟着，程潜开着小绵羊，钻到了更小的一条道里。无法，唐觐只得将车子停在街里头，自己下车来追。雨还在蒙蒙地下，唐觐的胸膛热得发烫，脚下也像吃了兴奋剂一般，追得飞快。前头，程潜的身影慢慢远了些，但在拐过一个弯之后，路突然没了，尽头是一间仓库，再无去处。
“程潜！”大喊一声，唐觐疾冲过去，一把抓住正要弃车逃跑的程潜，将他用力推到了墙上。两人的身体重重挤挨到一起，急促的呼吸彼此交融……两个多月来，终于在这么近的距离看到他，唐觐压抑着自己的喘息，不禁伸出手，慢慢抚上了他冰凉的脸庞。
程潜垂着头缩在那儿，身体僵硬。头盔遮盖住了他的眼眸，只能看得见他窄瘦的鼻子和颤抖的嘴唇。他的脸好凉……应该是被风吹的，上面还有湿意。而嘴唇泛着异样的红色，不知是太激动了，还是身体不舒服……近乎着魔地看着他，唐觐喉咙里战栗地泄出一口气，随即忍不住将他搂进怀里，低哑地呼唤：“程潜……”
怀中人的身体好僵硬，还不停地颤抖，好像快哭了……唐觐紧紧搂着他，也不管他会不会觉得疼，反正要他再也逃不掉。脸颊挨着他冰凉的耳朵，想到这傻瓜在这么冷的天气送外卖，唐觐心里就疼得像刀割似的。忍不住偏过头，用自己烫热的嘴唇一下下亲吻他的耳畔，唐觐一边亲一边情不自禁地哑声道：“程潜……程潜，我好想你……”
被他亲得心中酸胀，程潜忍不住缩起肩膀，闭紧眼睛用力推他：“你别……唐觐……”
“别怎么样？……别亲你吗，别搂着你吗？！”猛地直起身子，双眼灼灼地看着他，唐觐脑中一阵接一阵的，全是要把这小混账掳回去的狂热念头：“……我们分开两个多月，我忍了两个多月，你现在叫我怎么忍得住！”
被他吼得动也不敢动，程潜急促地喘息着，眼帘低垂，里头尽是瑟缩哀求的神情：“唐觐……我，我还有事，还要送餐，你放开我好不好？”
“放开你？然后你又不理我了吗？”低下头来，双眼紧紧地看着他，唐觐抓着他的肩膀，简直像一只猛兽制着自己的猎物一般：“你难受，你觉得自己的身世不好，所以就要把我们的宝宝打掉，然后跟我分手？……程潜，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顾忌你的身世呢？你要追查你妈妈的事，怎么就没想过要让我帮忙呢？”
“我……”终于抬起了脸庞，程潜眼睛红了，难堪又苦涩地望着他：“我不知道，你别问了，我不知道……”混乱地摇摇头，又垂下脸去，程潜缩着身子，明显是不想面对。唐觐忍不住又搂紧他，火热的呼吸喷在他的颈间：“好，你不知道——那你至少知道，你现在还喜不喜欢我吧？”
被他问得一僵，程潜被桎梏在他怀里，随即一下下颤抖了起来。他应该是哭了，脸闷在唐觐肩膀上，哑着声音哭了：“我……我不知道……”
料到他会这么答，唐觐叹口气，伸手抚着他的脊背，心反倒是定了下来：“好，你不知道——那我告诉你，我现在还好喜欢你，天天想着你……想着怎么解决这些事情，把你娶回我家里去，再好好疼你。所以……你呢，现在你知道了吗？你还喜欢我吗？”
“呜……”在他怀中不禁哭得更剧烈，程潜紧咬着牙关，快要恨死自己了。为什么不喜欢，明明是喜欢得要死了，刚刚看见他的那一瞬，理智就已经灰飞烟灭了——自己不知道为什么要躲，为什么会怕，可是看见他，心里就揪成一团……被他抓住了是会死的，要吓死了，要悔死了！
“好，不哭，不哭了，乖……”伸手抚摸他的脸庞，一下下擦去他的泪水，唐觐心里早就被他哭软了。忍不住低下头轻轻吻他，冰凉的皮肤、烫热的嘴唇，薄薄的泪水带着咸味儿，好像被自己欺负得狠了……情不自禁地闭上眼，唐觐一路吻下去，迫切地覆上他的嘴唇，湿热的舌头往他唇缝里挤。程潜流着泪“嗯”一声，往后躲了一下，却又被他搂紧，灵活而狂热的舌更霸道地钻进了嘴里面，凭着本能尽情掠夺。程潜的呜咽全都被堵在喉咙里，哭不出来，也躲不开，只能仰着头与他缠绵亲吻，眼睛还紧闭着，承受不住似的。
久违的吻一旦开始就很难结束，唐觐痴迷地纠缠他，一时间没了思绪。他记得……他的大脑和身体都记得，程潜的舌头软软的，胆小又生涩，接吻的时候，只会被他狂热地追逐。但是这样也很好……很乖，自己掌握主动权，可以尽情欺负他……缠着程潜的舌头用力吸吮，唐觐的手不自觉揉捏他的身体，下shen亦死死地抵住他，不愿留出一丝缝隙。
缠绵地吻好一会儿，一直到程潜的嘴唇都有些麻了，唐觐才喘息着，恋恋不舍地松开他。程潜早就被亲得懵掉了，现在眼睛里没了焦距，只会傻傻地垂着，盯着唐觐的胸膛。忍不住又低头啄他一下，唐觐慢慢抚摸着他的脸，哑声问：“跟我回去好不好……你妈妈的事，我帮你查，工作也先别做了，我照顾你，我供你上学……”
被他这话唤回一丝心神，程潜晕晕地摇摇头，低声道：“不要……你不用这样，我妈妈……我自己来，你别管……我要打工的，我得还钱，你不用这样……”
“可你让我怎么能不管你！这么冷的天，你说在饭店里帮炒菜也就罢了，出来送外卖算什么！你妈妈的事那么久远，你一个人，既没关系又没财力……怎么查？！”忍不住低吼出声，唐觐心里急得快要烧了起来，可程潜依旧是咬着唇摇头：“我不打工，难道要你帮我还钱吗？唐觐，就算你我要在一起，可那是我欠的债，是我妈欠的债，你让我自己来行不行？我已经没什么脸面可言了，你还要我被你养着吗？”
抬起头来，程潜红着眼眶看着他，嘴里低低喘息，眼中满是祈求：“唐觐，让我自己来好不好……我妈妈的事已经有眉目了，我找到了她的舍友，再过几天，我就能知道我爸的名字……你至少等我把这件事做完，好不好？你别插手……”
“那我要等你多久？”见他这般苦苦哀求，唐觐抿紧唇，眼里一瞬间颓败了下来：“我还要等多久？你告诉我一个期限，让我心里有个数，我好有个盼头……程潜，我还要等多久？”
“我……”望着他失落的表情，程潜张口结舌，心中揪揪地痛了起来：“不会很久的，再过几天……再过几天就是了。”
“再过几天，你就跟我在一起，让我照顾你，是吗？”
“不、不是，我……”
“那你什么时候才会回来，程潜，什么时候……有没有期限——你会吗？”一连串的发问，唐觐一动不动地紧盯着他，眼神里快要魔怔了。程潜手足无措地站在他身前，慌乱地摇摇头，又抿着唇点头，眼底又要红了：“我会的……唐觐，我会的，你让我把自己弄好，我不能……我不能这样跟你在一起，你让我把自己弄好……我得心安理得一些，至少别这么不堪，好不好？我一定会的……”
“——无论你查出什么结果，都会乖乖回来，老老实实地跟我在一起，是不是？”
“是……是，我会乖乖的……”
“好，”看着眼前惶然无措的心上人，唐觐沉沉地道出这么一声，眼中的神色这才逐渐清明，“那我等你，等你把事情解决好——这一次，你不要再反悔了。”
“……我不反悔了。”认命地应下来，程潜咬住唇，眼里愧疚又难受地望着他，乖得像一只小梅花鹿。伸手摸摸他的脸，唐觐静静地凝视他一会儿，随即拉起他的手往外走：“我送你回去。”
“我，我还要送外卖……”壮着胆子拽他一下，程潜钉在原地，期期艾艾地望了望边上的小电动车。唐觐停下脚步，扭脸盯着他，眼中透出无言的威逼意味，显然是心里还有情绪。程潜瑟缩一下，可依旧执拗地低声说：“人家付了钱的，饭菜都在里面，不送怎么好……”
“是哪儿的？”拗不过他，唐大少只好耐着性子问了这么一句。
“你……你们唐氏的。”
双眼瞪一下，刚刚才平和一些的情绪倏地又窜起来，唐觐差点儿就忍不住把这小混账拖过来扇一巴掌屁股：“——全部都是吗？”
“嗯。”脑袋垂得更低，程潜缩着肩膀，总感觉自己要被打了。唐觐瞪着他，沉沉地“哼”一声，突然间松开手，转身去推那小绵羊。程潜绷着头皮小跑着跟上去，一会儿到了巷口，唐觐走到自己的车旁，把后备箱打开，卸了那外卖箱子，随即把电动车给塞了进去。
“上车。”低沉地命令一声，唐觐打开门坐进车里，程潜随即乖乖地坐到了副驾驶上。
转脸瞥他一眼，唐觐沉默地发动车子，将车开出了商业街。不紧不慢地往唐氏走时，唐大少一手开车，一手攥过那蠢蛋的手腕子，冷着脸低声道：“……还好我今天开的是suv，不然你那车我放哪儿去。”
程潜垂着脑袋，老老实实地把手伸在那儿让他搓揉：“我……可以自己开过去。”
“……你闭嘴！”简直想胖揍他一顿屁股，唐觐沉沉喘息几声，第一次觉得，自己以后有可能被这傻瓜蛋给活活气死！
回暖
到达唐氏的时候，外面的雨已经完全停了。把车开到地下停车场去，转脸仔细看，见程潜头上衣服上都有水珠，唐觐忍不住瞪他一下，随即拿出车上的毛巾给他擦头发。程潜闷头闷脑地坐在那儿，被他用毛巾罩着头脸一通乱揉，也不吭声，就乖乖的。擦干净了，唐觐又瞪他一下，随即走下车，打开后备箱把那小电动车扛了出来。
见他把小绵羊锁好了，程潜就抱着外卖箱跟在后头，一路小媳妇儿似的到了电梯里。在电梯壁上看见他傻傻杵着的身影，唐觐脸上虽然板着，可心里还是忍不住默默叹口气，伸手捞过他的肩膀，把他揽到了自己身侧。
“以后要回我短信。”
“嗯……”
“要接我电话。”
“嗯。”
“我去找你你要见我。”
“好……”
转瞬间，电梯到了十二楼，唐觐扭头看他：“你这外卖是送到几楼的？”
程潜傻愣愣地顿一下，忙不迭打开外卖箱子看订单：“……七楼的。”
危险地眯起眼，唐觐森森地盯着他，随即猛地一巴掌，狠狠扇在他屁股上：“都过了你才想起来，我不提醒你，你是不是准备跟着我在十二楼下啊？”
“……唔！”狼狈地捂着屁股躲开一些，程潜垂着脸站到角落里，抱着外卖箱怯怯的不答话。唐觐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一边走出电梯一边道：“行了，我先走了，下雨路滑，你回去的时候小心些。”
“哦。”蔫蔫地应一声，抬眼见他停在电梯口瞪自己，程潜赶忙上前一步关上电梯，摁了个七层。电梯门缓缓关上，唐觐在外头眯着眼看他，末了，手里做了个开枪的姿势。程潜在里面身子一震、眼睛一眨，默默有种心有余悸的感觉……
电梯缓缓下降了，程潜靠在角落里，思绪总算逐渐清明了些。从在十字路口看见唐觐的那一刻起，他整个脑袋就是乱糟糟的，说话行事全没了主张，只能跟着唐觐的步调走。现在回想起刚才发生的种种，他心里不禁是又懊恼，又甜蜜——本以为唐觐心里已经没有他了，原来，他还想着自己……
正兀自抿着唇胡思乱想，七楼就到了。程潜赶忙定了定心神，抱着外卖箱出去送饭菜。
这两日，吴记餐馆的生意是越来越好，想来是之前订餐的人帮打了免费广告。且唐氏的人都精，总是在十一点前就把订单全下完，搞得吴师傅想暂停接单都不成。这不，怀里满满的一箱子，抱一会儿都感觉手臂发酸。到了前台喊一嗓子：“吴记的饭菜到了！”那些个白领们便会争先恐后地冲过来，跟抢食的小猴子似的。
“唉唉唉我的茄子肉末！”“豆腐烧鱼！”“黄焖鸡！”十几双手在面前疯狂挥舞，程潜习惯了，倒也不慌不忙。有几个老主顾已经拿到了饭菜，就在边上打开吃起来，一边吃还一边瞅：“这小哥，之前还被这阵仗吓到，现在已然习惯了～”
“可不是嘛。不过他们家的饭菜确实好吃，分量也足，往后估计得加派人手，不然哪儿送得完。”
“话说回来，这外卖小哥，我刚刚才发现他是个oga！”
“哎哎，我也是！之前裹得好，我还当他是beta呢，今儿把领口敞开了，才闻出是oga来……”
“你说他家alpha也真是，这么冷的天，居然舍得自家小宝贝儿出来挨冻，真不懂怜香惜玉！”
“就是就是……”
程潜在一旁收拾东西呢，听见他们这样嘀咕，心中不禁有些哭笑不得。看看时间，已经十二点了，他闷着脑袋把东西收好背到背上，小老鼠似的钻到了电梯里。
晚上九点多，郦予初做完了调研的ppt，正横在沙发上吃果冻，门锁那边一阵响动，程潜带着一身寒气回来了。见他呆头呆脑的在玄关那儿换鞋子，郦姑娘不禁好奇地盯了一阵，问：“你咋了，这么没精神。”
趿着拖鞋，眼帘低垂着走过来，程潜默默地在她身旁坐下，脸颊上有些不自然的发红。觉出他这模样有些不同寻常，郦予初拧起眉，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凑到他身前：“……你碰见谁了啊这个表情？”
“我……”讷讷地呢喃一声，程潜眼神闪烁地抬起来，眼底有些雀跃，又有点儿哀求：“我今天在街上，碰见唐觐了。”
郦予初一听，心中大惊：“然后呢！”
“然后……”抿起嘴唇，一脸羞涩难堪地低下头，程潜本就不大的声音更小了：“他，他亲了我。”
“谁t问你这个啦！”郦予初一屁股跌坐下去，气得心底泛酸、白眼直翻：“我是问……你、你们有没有说什么！难道光打啵儿没说话啊！”
“话还是有说的，”红着脸挠挠头，程潜忸怩一下，哼哼着道：“我，我跟他……应该算是和好了。我答应他，等我把我妈妈的事儿彻底查清楚了，就重新跟他在一起……”
郦予初坐在沙发上，一双眼有些绝望地瞪着他：“你不是说不喜欢他了吗？”
程潜一怔，随即惭愧地抿抿唇，不好意思地答：“是我想当然了。真正见了他才知道，心里面还是喜欢的。”
听得无话可说，郦予初闷在那儿，一时间垂下眼帘，没了开口的心思。程潜坐在那儿兀自回味一阵，才发现这姑娘闷闷不乐的，脸上好像有些难受。他心里微微一紧，总算觉出了些不对劲来——
平常郦予初是表现得太熟稔正常了，搞得程潜以为他俩之间真就变成了兄妹情谊，可喜欢一个人，那种感情怎么可能说变就变的？她平日里与自己嬉笑打闹，有多少分隐忍的真情藏在这亲友般的表象下，想来……也是被自己的迟钝疏忽掉了。沉吟一会儿，程潜伸出手，把她微凉的小手拉过来，低声说：“只是跟他和好罢了，平日里都还会跟你在一起的啊，咱们还有两年的学要上呢。”
寂寂地抬眼看他，郦予初苦笑一下，道：“我知道你之后肯定要跟唐觐在一起的，只不过……没想到会这么快。”说着，她长叹一声，身子靠到程潜身上，声音喃喃的：“我还以为，你能在我这儿待久一点，好歹待个半年吧……谁知道唐觐那么心急，这才刚开春呢，就把你给要了回去。”
“我又不是什么物件，哪来要回去这个说法？”摸摸她滑溜溜的长头发，程潜不由自主地在上面亲一亲，一时间只觉得周围静谧安好。遇见这样一个美丽又机灵的女孩子，自己竟然还拥有她的喜欢……以往每次想起，他都会想到一个词，暴殄天物，而今他也释然，只惭愧于自己无法回应。
静静地看着天花板，郦予初弯一弯唇，伸手抓过他的手掌，拍拍，不答话了。没法让程潜做自己的男朋友，但至少，赚到了他做哥哥不是？况且，这“亲友”的位置，一直都是比“恋人”要更为安全的，自己就知足吧。
想着，郦予初转身拍拍他的脸，扯着唇道：“去，给我做个宵夜～”
程潜眼中带笑地盯了她一会儿，随即站起身，乖乖地鞠了个躬：“遵命，大小姐。”
那天晚上，郦予初搂着枕头，还是来跟程潜睡了。俩人缩在一个被窝里，额头抵着额头，小声地说悄悄话。郦予初就说呀，你那相好，痴情种似的，现在和好了，那我也不瞒你。之前你吃的那些补品，全是他送来的，还老给我打电话问你的情况，我都快烦死了。程潜听了，自然是吃惊不小。一会儿又说，哎，你还没把他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啊？我可告诉你啊，以后他再打电话到我手机上来，我可不接！程潜连连点头，赶紧摸出手机把唐觐给放了出来。操作完，想一想，又把唐喻和杨老放出来，心里那罪恶感这才减轻了一些。
见他眼里神采奕奕的，郦予初瞅了半晌，又问，你妈妈的事怎么样了？
把手机收好，程潜在被子里缩了缩，低声回答，那时候有个老师跟我妈妈走得很近，董阿姨帮我去问他的名字了。她说，那个老师因为斗殴和□□少女坐过牢……我怀疑那些事是程余远陷害的，不然那时候我去远程问他，他不可能那么慌张。
最好是那样……闷声嘀咕一句，郦予初抬眼盯着他，说，要不然啊，唐家的人估计会忌讳你这身世，你跟唐觐，岂不又要被拆散了么。
浅笑一下，程潜垂下眼帘，声音淡淡的，那样我就没办法了，只能怪造化弄人，有缘无分呗。郦予初听得难受，撇着嘴一巴掌拍到他唇上，又打自己的嘴巴，说呸呸呸，不乱讲这种丧气话！你跟唐觐赶紧结婚，然后生个小孩儿出来，我要当干妈！说到了这个，她一转念，又想起程潜之前打胎的事儿来。不由得问，你之前那个宝宝的事……准不准备跟他说啊？
……看看吧。等那件事查清楚了，我跟唐觐真的在一起了，再找个机会跟他说。
伸手揉一下她的脑袋，程潜笑笑，心里一片宁静平和。虽然有时还是会为那个无法出世的孩子而心痛懊悔，但发生的已然发生，过去的终究过去……宝宝要一直怪他，那就怪吧，毕竟是他做错了，怨不得谁的。
第二天早上有课。程潜一大早起来，跟郦予初一起去了学校，走进教室，里头投来的目光多是鄙夷不善的。他跟在郦姑娘后头，淡然地寻了个位置坐下，对这情形已经习惯了。如今在这些人眼中，自己就是个脾气不好又被alpha抛弃的oga形象，若不是郦予初护着，也许早就被孤立了。
换做前一天，程潜也许根本就不在乎，但此时此刻，他想到唐觐，心里还是无可避免地起了些忧虑。看出他心事重重，郦予初便靠过来低声宽慰他：“你怕什么呀，等你跟唐觐在一起了，谈婚论嫁了，直接叫他来学校接送你就是，到时候看谁还乱说话。”
“什么谈婚论嫁，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呢，哪有那么快……”不知真心还是假意地这般顶回去，程潜埋着头，一边听课一边做笔记。郦予初听得不爽，忍不住瞪他一眼，轻哼一句：“装模作样！”随即也专心听课了。
早上的这建筑构造算得上是大课，枯燥又繁冗的，连上四节，上得学生们怨声载道、叫苦不迭，程潜和郦予初自然也不例外。好不容易熬过去，下课铃一响，郦予初就蹿起来，嚷嚷着要去吴记吃顿好的，胸都饿缩水了。程潜听着好笑，就哄她说行啊，正好我去上工，亲手给你做几个菜。
两人有说有笑地往教室外头走，不经意地瞅见外面好像起了些骚动。好些人在小声嘀咕，哎，那alpha是谁啊，西装革履的，好帅啊！好像有点儿眼熟……是不是上过电视？他站在那儿，是在等谁呢？
程潜和郦予初听见，都是一惊，心说别是唐觐来了吧？！不禁紧张地往外头挤过去，程潜长得高些，脚尖稍微一垫，就见一个男性alpha穿着黑西装立在树下，气质高傲面目冷峻，不是唐觐，居然是程深！
嫉妒心
被这么多人看着，那程少爷好似根本不关他事一般，依旧目不斜视地盯着教室门口。一看清是他，程潜当时就想停下来往回走，无奈身后的人推着他往外去，他只得被生生挤到了外头。
怕被程深看见，程潜垂下脸，拉住郦予初就要跑。可这姑娘八卦之心起来了，一边挣扎一边不满地道：“哎哎，我还没看清那是谁呢，让我看看让我看看。”这时，程深也看见他们了，扬头喊一声：“程潜！”随即走了过来。
“卧槽，居然是他……”看着这酷炫狂霸拽富家少爷面无表情地朝着这边走，郦予初猛地抓紧程潜的手，惊得脸都白了。周围人也随之都望过来，神情各异地议论纷纷。程潜木着脸，颇尴尬地立在墙边看他，一时间也是不知该怎么办：“……你找我干嘛。”
走到他身前，程深腰板挺直地站住，眼睛直直地看着他，嘴唇不自在地抿一下，手里还调整了一番衣服下摆：“我……找你，一起吃个饭，地方你选，我请你。”
诧异地拧起眉，程潜一动不动地瞪着他，心里在想，这家伙闹什么幺蛾子？他没做声，依旧跟郦予初一起警惕地瞪着眼，把程深看得怪不自在：“咳……就吃个饭，你去不去？”
四周算得上是鸦雀无声，都在盯着他们，好像在等下文似的。程潜四下里望了望，表情生疏而拘谨：“我可以拒绝吗？”他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周围人听了，一下子又议论纷纷起来。程深从未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这样下面子，脸上不禁有些不好看。但他今儿不知是怎么了，不仅没发火，反而努力地压抑了下来：“好，你不想吃饭，那说个地方吧，我们聊聊。”
有什么可聊的？程潜自认为自己说话够狠绝，可拒绝他已经三两次了，这人怎么还要咬着不放？心中不禁有些崩溃，程潜低头看向郦予初，眼里透着些求助的意味。郦姑娘眼珠子一转，想了想，朗声道：“在这儿说话不方便，你过来，咱们边走边说。”
程深沉默地盯着她，眼神里还是有些不满，但确实不愿被这么多人看着，也就点点头，跟着她往校外走。程潜和郦予初在前头绷着脸，一副严肃的表情，脚下机械地往外走着，程深就一语不发地跟在后头。这气氛诡异得很，程潜总感觉后颈皮有些发紧，就忍不住跟郦予初悄声嘀咕：“他想干嘛啊？”
“我怎么知道！以前都走狂放路线的，怎么今儿阴阳怪气起来了？”压低声音说着，郦予初拽着他快快地走到了校外。见外头没多少学生，她这才双手一叉腰，扭过身子朝程深厉声问：“你！到底想干嘛，有什么事儿就说，吃什么饭！”
程深冷着脸，面无表情：“跟你无关，我是要和程潜吃饭。”
被点到名，程潜往周围看一看，确定没有熟悉的人在，这才为难着走到他身前，犹豫着道：“你……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么？”
程深盯着他，眉尾微微抽搐：“没有。”
“那你这是……”
“是你说的，”程深的视线撇向一边，脸上露出些许不自在的神色，就跟中学生见了喜欢的人似的，“追求人要有追求人的样子……你喜欢吃什么，我请你吃。”
“……”被他噎得无话可说，程潜站在那儿，一时间都不知该怎么回应了。他是真没想到，在感情方面，程深居然就跟个三岁小孩儿似的，一窍不通！望着眼前这绷着脸皮兀自耍酷的年轻男人，程潜抿紧唇，一瞬间有点儿忍俊不禁。也许是因为他昨天刚见过唐觐的关系，心里比以往轻松许多，所以现在也笑得出来了：“你这是在追求我么？……算了，不用了，我喜欢的不是你，你再努力也是白费力气。至于吃饭嘛……要不这样，我请你吃顿饭，以后你就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一句话把程深噎得脸色发白，身子僵立着，眼神中也显露出愤懑低落的神色来。这模样让程潜莫名地有些怜悯，他定定地看了程深一阵，随即道：“程深，其实你没有那么喜欢我的，我本来也没有什么地方值得喜欢……别暗示自己了。你如果对我平常相待，也许我们还能做朋友，但你若这样一意孤行，那我就只能当你是陌路了。”
听了他这一席话，程深沉着脸，眼中已近绝望。他情商是太低了，心中只是埋怨着，明明程潜说的自己都一一照做了，为什么他还是不肯给自己机会？他还要我怎么做？眼睛难受不满地瞪着，程深站在那儿，好一会儿没有说话。郦予初跟程潜在边上看着，默默地都有些心疼他了——究竟得怎么教，才能教出这么傻的孩子，嗯？姜西娜也是厉害，从来都只教他谁是贱人谁是□□你别跟他玩，却没教他要怎样去爱一个人。
忍不住叹口气，程潜淡淡地收回视线，低声道：“我和她去吃饭，你要跟着来么？算我请你，以后……你就不要说那些话了。”说着，他拉过郦予初，不紧不慢地往前走去。程深在后头看着他，一如既往的高瘦身影，腰背却好像比以前直挺了些，看上去像秀颀的绿竹，挺拔而坚韧。
……他早已不是那个寄人篱下的私生子了。以前都是自己怜悯他，可如今他反了过来，开始怜悯自己。
晚上从饭馆回到郦家，郦予初在追剧，没心思跟他聊天闲扯，程潜便洗了个澡缩到床上，打开手机看看有没有新的短信——董阿姨平日里要工作，打探那老师的信息应该没有那么快，但他就是忍不住，每隔一两个小时便要查看，心里记挂得很。
中午时候在吴记，程深吃了他做的两个菜便沉默地离去了，那背影颇有些失魂落魄的。老板娘一直在边上瞅着，后来还忍不住问他，这个就是你的alpha？吵什么架啦，都不搭理人家。程潜无奈地一撇嘴，小声说他跟我没关系，你别乱想。老板娘立即讳莫如深地坏笑起来，哎哟害羞了害羞了，还说没关系，你这样答就不可能没关系～
解释无用，程潜便也懒得再说了，径直搬了莴苣削皮去。现下回想起来，那句回话，旁人听着确实有点儿嘴硬的味道。放下手机，程潜悠悠叹一口气，默默地有点儿头疼。这时候，冷不丁一条短信进来，他精神一凛，赶忙拿起来看。本以为是董阿姨的消息，没想到……是昨天刚照过面的唐觐。
心里不禁一股热流缓缓淌出来，手脚都被晕染得热乎乎的，程潜有些紧张地抿抿唇，逐字逐句地小声念起来：“测试短信，看看你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没。”
忍不住轻笑出声，程潜咬着下唇，压抑着心里的激动回过去：“放出来啦，昨天就放了。”
没过几秒，唐觐的电话就来了。看着屏幕上熟悉的那两个字，程潜抿着笑容，先钻啊钻地缩进了被子里，这才小心地接起来。那边传来的声音低沉黯哑的，好像气还没消一般：“昨晚上光顾着跟我妈骂你了，都忘了给你打电话。”
“……阿姨她知道啦。”眼里怔住，程潜咽一下喉咙，不自觉地有些心虚。
唐觐轻哼一声：“只有她知道，你不用担心。在事情都弄清楚之前，我不打算把我俩的事情跟全家人说……要是以前倒还可以，现在我爷爷来了，行事还是得小心些。”
“你爷爷，很讨厌出身不明的人么？”
“也算不上讨厌，就是……要成为自家人的话，还是会计较。”
“哦……”想想也是，唐氏好歹是个世家，就算再亲和再不讲究，该有的规矩也还是得有。讷讷地收了声，程潜窝在被子里，不说话了。听着他谨小慎微的呼吸声，唐觐轻叹一口气，低声道：“好了，先不跟你说这个，反正现在也不急着跟爷爷报备……倒是你啊，我真是要被你气死。我不给你打电话，难道你不知道打给我的？”
“……我不清楚你高不高兴，不敢随便打。”况且昨天分别时被你打了那么重一巴掌，谁知道你是不是还生气啊。心里犯嘀咕，程潜有些怨念地鼓起嘴，下意识地在屁股上揉了揉。这抱怨听得唐觐在那头忍不住气得笑出来：“这两个月我都快被你折磨疯了，你现在跟我说不知道我高不高兴？！程潜，你以前是不是忍着不气我，现在倒把顾忌都丢了？”
“哪里气你了……”又嘀咕一句，程潜翻个身，在被窝里蜷起了腿脚。听他声音嘟嘟囔囔的，唐觐低笑一声，也不为难他了：“昨天见你，气色好像还行，有没有胖一点？”
被他这么一提醒，程潜便想起昨天郦予初说，他吃的那些补品都是唐觐给的。心里头不禁软绵绵的，程潜握着手机，突然好希望此刻他就在自己身边：“有你买的那些东西养着，我想不胖也难啊……”
“郦予初都告诉你了？”
“嗯……”喉咙里梗一会儿，程潜咬着唇揉揉眼睛，低声问：“你怎么样，最近有好好吃饭吗？”他工作起来就会犯强迫症，别又跟手下人置气，硬扛着不下班。感觉到他好像心疼了，唐觐不禁一阵快慰，随即装起可怜来：“我早饭都不知道吃什么，就吃面包，抹点儿你之前给我的桂花酱，中饭晚饭也是随便吃外卖，都没有你做的好吃。”
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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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
这样想着，他就给老妈这样说了。李越一听，怎么你还要跟程家纠缠不清？有点儿生气，语气里就不大情愿。唐觐笑笑，哄她说，我这是在给宋世明下绊子呢，不关程潜的事，你别这么草木皆兵好不好？一通好说歹说，才把李越给说动了，答应这次请程家人来。
挂了电话，被这般提醒着想到程潜，唐觐婆娑着手机，忍不住又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短暂的等待之后，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传了过来：“喂——今天又想问什么啊？”
那是一个女生的声音，音量有点儿大，一旁的季雪寒都听了个一清二楚。以往这样的私人电话唐觐会到露台那儿去打，今天估计是忘记了。悄悄撇一眼正专心打电话的老大，季秘书按捺着好奇心，小心翼翼地又挪近了一些。唐觐没察觉，依旧自顾自地说着：“他最近怎么样，打工没有太累吧？”
“还好，就那样呗……不过心情不知怎么回事，这两天变差了，回来也不爱说话。我问他是不是哪个师傅欺负了他，他说不是，但具体原因也不跟我说，真郁闷……”
“他心情不好？”
“对啊！”
“是不是他爸或者他弟弟去找过他？”
“没可能吧，这个他会跟我说的，应该不是。”
沉默下来，唐觐垂下视线，心里有些担忧了。对面郦予初等了一会儿，见他没声音，就叹口气，道：“……今晚等他回来我再问问吧，你也别瞎操心了，程潜挺好的。”
“嗯，谢谢你了。”想了想，又说：“你们快开学了吧？”
“是啊，再过两天就上课，烦死了。”
“上学其实挺好的，比工作强，你们要好好珍惜。”安慰她一句，唐觐叹息一声，低声道：“他学习有点儿吃力，听说你比较能干，以后要麻烦你帮着他点儿……哎，他开学了还打算打工么？”
唐觐不知道程潜的状况，所以只以为他是打工赚点零花钱，并不清楚他是在赚生活费和学费。郦予初那边明显顿了一会儿，半晌才回答说不打工了，累得要死，别把学习耽误了。唐觐点点头，挂电话之前又客套了几句，拜托她照顾程潜之类，还被郦予初骂“不用你教，我自会照顾！”
耳中被吼得嗡嗡的，唐觐无奈地把手机拿开点儿，随即慢吞吞地放到桌面上。心中正想着程潜究竟是遇见了什么事儿心情不好，不经意间一扭头，却见季雪寒眼睛瞪得溜儿圆地正望着这边。见偷听被发现，季秘书赶紧回身，欲盖弥彰地绷直了腰背佯装收拾东西。唐觐动作一顿，眼睛眯起来看着她，手指暗暗搓动一忽儿，视线里头透出了些许思量。
……他怎么忘记了，自己这秘书，可是跟程大哥相过亲的啊？
“季雪寒，”凉凉地喊了她的名字，唐觐抬起下巴，眼神斜睨着那动作僵硬的女性beta，“你跟程家大少……发展得怎么样啊？”
“啊？”没料到他会问起这个，季雪寒尴尬地转过身，怀里搂着几个文件夹傻笑：“还，还不错……老大，你问这个干嘛？”
“没干嘛，就是想让你帮我打探一点事情。”说着，唐觐倾身撑到桌面上，十指交叉，不紧不慢地抵住嘴唇：“你跟程匀下次约会在什么时候？”
“那个……星期六。”
“好。你帮我问问他，最近他家里头发生了什么事情——尤其是关于他那两个弟弟。”
看着自家老大突然间诡谲起来的眼神，季雪寒绷直了后背，总觉得有些寒毛直竖。她干笑两声，支支吾吾地说：“这个的话，我稍微知道一些……那个，程匀之前跟他爸闹翻了，差不多是断绝了关系，现在住在外公家呢。”
“这个我听说了，”眨眨眼，唐觐脸上的表情很是平静，“我想知道的，是关于他那两个弟弟的事。”
“哦……这样啊。那，那下次约会，我帮你打探一下吧。”
“谢了。”
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家秘书因为受不了自己的平静盯视而匆匆走出了门，唐觐撑在桌上，突然有一种自娱自乐的凄凉感。
自己都已经堕落到这个程度了啊……
约莫是晚上九点，程潜顶着夜风一身寒气地回来了。郦予初从床上跑下来迎接他，见他面无表情，依旧是之前那副兴致不高的模样，心里不禁也有些沉郁：“你回来啦……”
“嗯。”仓促地抬头看她一眼，程潜脱了鞋走进来，停在她面前，这时候脸上才总算露出了一丝笑意：“吴师傅见我不错，决定一直用我了，不过开学之后得扣点儿钱。”
“是嘛！那也够不错的，我跟老板娘没白套交情～”见他露出笑容，郦予初心里轻松些许，手里把他一揽，拖着就往浴室去：“这时候回来冷不冷啊，快泡脚去，你看你身上冷飕飕的。”
顺从地被拖到浴室打了一盆热水，又端到房间里。程潜坐在床边，不紧不慢地拧毛巾洗脸，郦予初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着他，不吭声。一直到他洗完了脸，换个盆儿泡脚了，郦姑娘才慢吞吞地问：“程潜，你最近……到底怎么了，见你蔫蔫儿的，一副没精神的样子。”
程潜垂着脑袋静静泡脚，好一会儿才说：“我真没事，你也知道，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的。”
“嘿你——”气不过地抓过桌上的书扔过去，程潜笑着躲闪开，那笑容却进不到眼底去。见他这样，郦予初也没心情再逼问了，只得翻个白眼，转身把他电脑打开。
每天晚上睡觉之前，他们俩都会去申城论坛上看那照片有消息了没有，可一次次都失望而归。后来，程潜就不愿意再巴巴地等了，只郦予初日日查看，再把情况告诉给他听。而今天也是一样——打开帖子，见回复的那些依旧不知所云，郦予初叹口气，回身冲程潜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结果猜也能猜到，程潜心里已经麻木了。垂下头静静地看着自己的脚丫子，两个脚掌相互搓洗摩擦，程潜沉默一会儿，突然说：“再过两天就上课了吧？”
“对啊。”郁闷地趴到椅背上，郦予初抬眼睨着他，问：“你真打算用oga的身份去上课么？学校那边该怎么交代啊？”
“我又不住校，性别问题不是很大，去学生档案处修改一下就好。”关于这个，程潜心里很是平静，根本没觉得担心。唐觐有一句话其实说对了，只要不在乎，那些闲言碎语就伤不到人——以前他有所怀疑，那也只是他自己层次不够高的原因吧。
有些错误可以弥补，有些错过可以挽回，但他却只能这样了。如果自己无耻一点、厚脸皮一点，不必在乎身世、能力、匹配与否，也许现在还能跟唐觐在一起。但是没有办法，他就是这么个怯懦又瞻前顾后的性子，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脾气，改不掉的。
……就这样吧。
两日后，早上上课，程潜跟郦予初一进教室，里头的学生就逐渐骚动了起来。那天气温颇高，oga被标记过后的气息随着走动一路被人所察觉，大家不禁开始议论纷纷，或躲闪或光明正大地看他。
程潜坐到座位上，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当他们不存在一般。见他这表现，郦予初在一旁，莫名觉得很得意，小下巴仰着，往他身旁靠得紧紧，给他打气似的。
王静和张子威他们就坐在前面，惊讶过后不由得瞪着眼睛圆溜溜地看他。程潜淡淡地垂眼瞟向他们，见到这样的表情，不禁轻笑出声：“你们干嘛？”
“你……是oga来的？”还被标记了？！后面那句没说出口，但程潜已然意会了出来：“嗯，我是oga，是不是觉得长得三大五粗的不够像？”
“呃，是有点儿……”张子威傻兮兮地抓抓脑袋，冷不丁被郦予初扇一巴掌：“说什么呢，程潜比你好看多了好么！人家是oga也比你好看！”
“好好好比我好看，我最丑！”忙不迭地揶揄一句，张子威不敢再招惹这护仔母狮，转过身兀自消化去了。倒是王静滴溜溜地打量程潜一阵，随即笑眯眯地道：“是挺好看的，要是没有那疤就更好看了。”
意外地得了个夸赞，程潜垂下眼帘笑起来，倒显得更柔和了些。
但不待见的声音也是有的。
上学期年级里就有那些拿他和唐觐开玩笑的难听话，现在知道他是oga，还是被别人标记了的，那些难听的流言立即又升了好几个等级。程潜之前就不怎么在意，现在更是懒得搭理，自顾自地听课做笔记，中午又去了一趟行政楼把档案改过来。倒是那赵智宁，不知道他发什么疯，一直恶狠狠地瞪着自己，好像自己抢了他恋人似的。
“想不到你是个oga！”料到他肯定会寻个机会来说难听话，果不其然，下午上专业课时，他出去上厕所，就被赵智宁给拦住了。两人身高差着半个头，容貌也天差地别，一个精致，一个冷酷。赵智宁斜着眼睛打量他一会儿，冷笑道：“怎么，唐大少玩儿你玩腻了？是不是以前觉得挺新鲜，后来看你这丑样看厌了，所以把你抛弃了呀？啧啧，你也不问他要个戒断费，带着这个标记……想以后再扑上去吗？”
程潜居高临下地拧眉看着他，眼神冷淡，声音亦是冰凉：“……关你屁事，滚。”
估计没想到他这么无动于衷，赵智宁被气得噎在当场，一时间竟不知道回什么话，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程潜往厕所去了。他在原地气鼓鼓地钉了好一会儿，但又想不出该怎么羞辱他，只得扭身回到教室，跟自己那伙拥趸说程潜坏话。
年级里这些人说的难听话，郦予初自然是预料到了。没来学校前，程潜就叮嘱她不要冲动、不要在意，她一开始憋着，后来渐渐憋不住了。这不，开学第五天，这姑娘就在专教里跟赵智宁那一伙对骂了起来，声音尖利得楼下都能听见。程潜刚好给她买咖啡上来，听到声音，赶紧冲进教室把她拉开。郦予初气得火冒三丈的，差点儿就挽袖子上去干架了，把那赵智宁吓得直往班里alpha身后藏。程潜无奈的拉住她，低声劝慰：“好了，别吵了，他们爱怎么想随他们想去，流言蜚语又杀不死人。”
“可我听着不舒服，我听着火大！”失控地大叫一声，郦予初扭脸狠瞪着那赵智宁，手里把三角尺用力一砸，随即闷头坐了下来。经她这么一闹，本来专教里闹哄哄的，这时安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见她这又气又委屈的模样，程潜窝心得很，胸膛里热乎乎的，但也只得拍拍她肩膀，说两声“不气了不气了”。可这大小姐哪是那么好哄的？小嘴撇着，扭过脸不发一语，显然是准备继续气。程潜无法，只能乖乖地待在她边上，不时宽慰一声，希望她能舒服些。
一直到了晚上，郦予初的脸色都还有些臭，也不跟他好好说话，爱答不理的样子。程潜就当哄个小孩儿，做了好吃的给她，晚上泡脚，又给她把热水毛巾都准备好，就差帮她脱袜搓脚了。郦予初白他一眼，默默地洗了脸，然后泡脚，手里照例是打开电脑看论坛。
就在程潜收拾好毛巾和脸盆准备拿出去时，这本以为要生气到明天的大小姐突然发出一声惊叫，拍着桌子大喊起来：“程潜，程潜程潜程潜！——你妈妈这儿有消息了！”
念念不忘
帖子发出去的第四十四天，苦苦的等待终于有了回音——在被歪楼了十几页之后，郦予初眼尖地在回复中发现了这样一条：“这个oga是我大学时的学妹，在学校里碰见过，不过没跟她说过话。你找她是有什么重要事么？我应该可以帮得到你。”
电脑前，两人瞪着四只眼睛死死盯着那行字，心说没看错吧，真是有认识的人来了？相互对视一眼，郦予初当机立断，快速地给那个用户发了一封私密消息，祈求他留下联系方式，方便私下详谈。但对方估计不在线，他们等了十来分钟，都还没有回音。
“应该没在线上吧，咱们明天再来看看。”转脸看着满眼失落的程潜，郦予初无奈地撇撇嘴，伸手摸摸他头，安慰道：“好歹有线索了，你也不要太心急啦，总比之前好了不是？”
点点头，垂下脑袋长叹一口气，程潜强拧出一个笑容，端起脸盆看她一眼，随即走了出去。郦予初巴巴地瞅着他，一会儿转身又盯住了屏幕，不停刷新，希望得到对方的回音。不过想也知道，若这人是程潜妈妈的学长学姐，现在估计也四十多岁了，基本上不会这么晚了还上网。无法，还是只能等到明天。
心里装着这件事，郦予初到学校里倒是平心静气很多，也不管那些人怎么说程潜坏话了。程潜则更加夸张，一整天都失魂落魄的，埋头拿着手机不停地刷新论坛，就等着对方的回音。
一直到了下午四五点的时候，信箱里终于有了动静。迫不及待地打开，就见对方发了个□□号来，说可以用□□联系。程潜赶忙加了对方的号码，好友申请发过去，紧张得手心都要出汗。那人很快通过了验证，还发了一句话来：“你好快啊，是一直在等么？”
手指僵硬地握着手机，程潜颤颤地深吸一口气，磕磕绊绊地打了一行字发过去：“是的，我一直在等……请问您怎么称呼？”
对方也很快回过来：“哦，我姓郭，你叫我郭先生就好。你找我那个学妹是有什么重要事情么？我可以帮你联系我的校友，找一找她现在的联系方式。”
现在的联系方式……看见这几个字，程潜心里一酸，难受得几乎掉下泪来！妈妈的同学是不是都不知道她已经去世了？当年她半途离开学校，跟着程余远到程家去，难道就没有一个人在意么？咬住嘴唇，程潜吸吸鼻子，慢慢地回复他：“郭叔叔，你的学妹已经去世了，我是她的儿子。因为一些原因，我对她知之甚少，在网上放她的照片，也是因为没有办法了，只能这样来寻找当年熟悉她的人。郭叔叔，你能帮我联系到她的同班同学或者舍友么？我想跟他们聊一聊，问一些关于我妈妈的事情。”
这话发过去，对面沉寂了好一会儿，才回复过来：“原来是这样。好，我帮你联系一下校友，有消息的话就告诉你，你别着急。”
“谢谢……谢谢。”终于松一口气，程潜喘息着躬下身子，额头抵在手机屏幕上，眼中热热地弥漫出了湿意。
联系旧人总得花一些时间，人家自己也有工作和日常事，程潜心里有准备，就那么乖乖地等着。过了三五日，他这边还没有音讯，唐觐那边，慈善晚会倒是先开起来了。
这慈善晚会是唐氏主办的，每年开一次，都是由李越主持，今年也不例外。申城的富家太太们多以被邀请参加为荣，且不说李越在慈善界的知名程度，单冲着唐家的面儿，他们也得忙不迭地跑着去。
以往没程家的份儿，姜西娜都只能干看着。这次来了请柬，这程家太太当即乐疯了似的拿着请柬在家里客厅来回转悠，兴奋不已。程余远虽然心里不乐意，但出席这样的活动，不带夫人也确实不妥，便只得压抑着心中的烦躁，叮嘱她打扮得体，最好先去美容沙龙做个美体美发什么的。姜西娜早就被软禁疯了，这时候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包包一甩外套一穿，立即迫不及待地冲出了家门。
没过半日，程深回来听说了这事儿，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更加阴沉了。程余远上次被他在公司里骂了那么一句，现在对这儿子是又气又怕，现下见他大步流星地走到自己身前，一时间竟有些瑟缩。程深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冷声问：“以往唐家的慈善晚会都不会叫你去，这次怎么发了请柬来？”
“……我怎么知道！”烫手地把那请柬往茶几上一丢，程余远偏开脸，心里一边窝火一边犯嘀咕。这儿子是越来越不听话了……一个个都这样，先是程匀，然后是他！仓促地抬起眼，见程深拿了那请柬在细细地看，皱紧眉头的表情显得很是严肃迫切，程余远忿忿地撇开视线，心里愈发恼恨了。
以前他一直不清楚，这小儿子的脾气怎么这么差，尤其喜欢跟自己和姜西娜顶嘴，直到那天在公司里他才反应过来——呵，这小子，居然是喜欢程潜！
他早就知道程潜不是他亲哥，这心思……估计是一早就起了！见自己老妈和老爸对心上人不好，可不就脾气大么！恍然大悟过后，程余远咬牙切齿的，恨得五脏六腑都要疼起来。当年文樱把他给迷住了，二十多年后，她儿子又把自己儿子给迷住了……这简直就是孽缘，是诅咒！那个女人……早知如此，自己当初就不该看上她！
正忿忿着，程深研究完了那请帖，瞟眼见他表情古怪，手上那帖子就“啪”地砸了下来。程余远被吓了一跳，抬眼见着不孝子冷瞪着自己，不由气得大喊：“程深！你干什么，你别忘了我是你老子！”
“……你别忘了我现在是你唯一的儿子。”不疾不徐地给他当头这么一棒，程深冷笑一声，嘲讽道：“程余远，是你把自己逼到这个地步的——除了我，你没有别的继承人了，你也不会舍得把远程给二叔或者三叔……所以别怪我有恃无恐。你最好也别动再程潜，他被你从出租房赶出去后吃了多少苦，我都给你记着，念在你是我老子的份上，我才没有弄你。但你给我听好了，别再动程潜——也别怨他，你本来就是自作自受，怨不得别人。”
冷冷地收回视线，程深转过身，不紧不慢地往楼上去了。程余远颤抖着身子坐在沙发上，气得喉咙都破了音：“你别以为我不敢废你——老子还年轻着呢，我找别人再生一个alpha！”
“能生的话你就生——”头也不回地回这么一句，程深在楼梯上顿一下，随即冷笑着继续往楼上走：“恐怕你现在，连硬起来都做不到了吧。”
被他狠狠戳中伤心事，程余远只觉得脸上被打了一拳，身体颤抖着靠进沙发里，全身都开始发冷。作为一家之主，最荒凉的莫过于此——年岁渐长，威严不再，连身体机能都开始衰颓。老婆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稍有不满便大吼大叫、撒泼耍横，儿子也堂而皇之地爬到了自己头上……以后这家，他还怎么管，还有谁会听他的！
程余远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身体隐疾带给他的不仅是烦闷，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怯懦感，好像低人一等似的。之前他还可以用脾气吓着姜西娜，关着她不让出门，而在去过慈善晚宴之后，姜西娜便再也不顾忌他了，每日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往外跑，也不知道去做什么下贱的事。远程的员工们不大清楚，但能感觉得出来，这程总的精神气是一日不如一日，眼下时时青黑，面色也苍白，就跟透支了好几年的精力似的。
这样的情况，若程潜知道，他也许会冷笑着赞一声好。只不过他的注意力不在那上头，人家惦记着更重要的事——那位郭叔叔在周六的晚上回消息给他了，说找到了文樱当年的舍友，其中的一个正好在申城，说着还把联系方式给了他。程潜赶紧记下那电话号码，马上拨了过去。
不一会儿，那头接了起来，是个挺温柔的阿姨的声音。怕唐突了阿姨，程潜一开始张口结舌的，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倒是对方温和地安抚他几声，说我听学长说了，你妈妈……哎，我们都不知道居然这样了。你别着急，慢慢来——哎，你不是想问我文樱以前的事吗？在电话里不好说，要不明天周天，咱们约个地方？
程潜听了，感激得喉头一酸，差点儿哭了出来。一边吸鼻子一边直说好，又说阿姨，这么晚打扰您，实在不好意思……您定个地方吧，定了之后短信告诉我，我一定准时到。
哎，好好，你别着急啊，明早我就把地址发给你……
……
那天晚上，程潜一晚都没睡好。郦予初过来陪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睁着，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便也不敢打扰。昏暗之中，两个人面对面侧躺着，都不发一语。一个心中想着对方，另外一个……心思也许从来就不曾在这里。
耿耿于怀
星期天早上，程潜起了个大早，先去吴记饭馆把该做事做完了，随即请了下午的假，匆匆赶往约定的咖啡馆。
见面的时间定在下午两点，程潜一点半就到了。订了座儿之后，把座号发给那位阿姨，他心里紧张，不得已先要了杯咖啡喝着。焦虑地等了约莫半个小时，一位气质端庄的中年女性oga走进咖啡馆，左右张望一会儿之后便不疾不徐地往这边走来。程潜紧张地站起身，双眼望着那阿姨，一会儿还深深地鞠了一个躬：“董阿姨好。”
“哎，你好你好，先坐吧。”两人坐下，那位董女士放下手包，抬眼起来和善地看着他，打量一会儿道：“你长得……不大像你妈妈。”
“……我倒是希望自己长得像妈妈，只可惜没能继承到她的样貌。”失落地笑笑，程潜抬起眼帘，一时间也不知从何说起，只得再次苦笑：“阿姨，我……我不知道该怎么问你，我对我妈妈，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她是生我的时候难产而死的，我现在，也就只有她一张照片，一个名字，其他的一概不清楚，估计需要您跟我说很久了。”
“你这情况……哎，我也搞不懂了，文樱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叹口气，董女士沉思一会儿，这才慢慢说起来：“你妈妈，当年是我隔壁床的，我们宿舍八个人，她是脾气最大的那个。当时她长得漂亮，人也聪明，在学校里很是扎眼，好多人追求，可她一个也看不上。她总在宿舍里说，那些人不过就见她长得好看而已，根本不是真心喜欢她。我们那时还笑话她，说她纯情……后来吧，好像是她大三的时候，有个有钱的人追求她，天天在学校门口等着。她一开始也是不屑的，可过了一两个月，不知怎的，她突然就跟我们说，要跟那有钱人在一起，还要办休学……我们劝不住，没过两天，她就收拾东西走了，再没跟我们联系过。那之后，我们也曾试着联络她，但都找不到人……时间长了，我们就逐渐淡忘了，可没想到，她居然已经去世了。”
长长地叹一口气，董女士垂着眼摇摇头，眼神里很是不解。程潜呆呆地听着，心中也是一阵阵的疼。两人沉默地坐着，一会儿，程潜低声问：“我妈妈她……她的家庭如何，阿姨你知道么？”
“这个我知道一些，文樱曾经跟我们说过，她家有三个孩子，她是最大的那个。她家出身乡镇，父母古板，当年本想让她上完高中就嫁人，还好她考上了我们学校。宗族里头觉得她有出息，这才说动她父母，让她继续读书。”
“那……阿姨，你们大学是哪一所？”
“哦，我和你妈妈的母校啊，后来跟另外一所外文大学合并了，就是现在的k大。”
k大……心中默念着，程潜默默地坐直身子，心中更加难受了。k大是申城有名的大学，是由十几年前的师范大学和外国语大学合并而来，这两个专业在全国都是排得上名号的。想不到……想不到妈妈当年居然那么优秀，而自己这般愚钝平庸，真是没遗传到她一点儿长处！
自己不像妈妈，估计……就是像爸爸吧？想着，程潜不禁又问：“那，阿姨，当年我妈妈在大学没有男朋友吗？”
“男朋友……好像是没有的，你妈妈事儿多着呢，又是忙社团又是忙学习，我们从没见她跟哪个人出双入对过。所以那时候她突然说要跟那富家公子哥儿在一起，我们才那么惊讶，觉得她怎么突然间转了性子，跟人谈情说爱起来了。”说到这儿，董女士也是拧着眉，依旧百思不得其解：“当时年级里有眼红的，说她嫌贫爱富，是看上了人家有钱。可那些人不清楚，我们这些舍友们难道不明白吗？她根本就不喜欢那人！那时候她说话也很奇怪，平常那么爱说笑的，那天脸上却严肃得跟什么似的……小程啊，不是我夸张，我当时心里就有个感觉，觉得她就好像……要去寻仇一样！”
“寻仇？”脑中某个念头一闪而过，程潜猛地坐直了，眼中也专注起来：“阿姨，您再想想，当年我妈妈真的没有男朋友吗？或者……比较亲密的人，她只是没有跟你们挑明？”
“这个……我再想想。”说着，董女士拧起了眉，低下头仔细想着。程潜屏着呼吸，一丝一毫也不敢惊扰她。过了好一会儿，董女士好像想到了什么，突然间“哎”一声，抬起眼来：“我记得，你妈妈当初跟学校里一个老师走得挺近的……那个老师在大二上学期教过我们一门课，文樱上那课时还跟他有过争论。那老师姓什么来着……哎呀，我有些忘了，只记得温温吞吞的，不过蛮有学识。结课之后，文樱还经常问他些问题，有时候在宿舍里跟我们说，言语之间好像蛮熟悉……不过他们是师生，我们也没有多想。哎，你为什么一直觉得你妈妈当年有男朋友呢？”
“呃……”迟疑地低下头，程潜支吾一声，表情有些为难：“个中原因我不方便告诉您，不过，那应该是我生父，所以我想找到他。”
“……是这样啊！”被这话惊到，董女士惊愕一阵，随即又陷入了沉思。程潜踌躇着望她，忍不住小心地问：“阿姨……当年那个老师，现在还在k大么？您能不能帮我问问你的同学，那老师叫什么名字？我想去找他。”
“那个老师……”提到这个，董女士迟疑一会儿，眼神里露出些许复杂：“你确定他有可能是你的父亲吗？他……德行好像不大好啊？”
“德行不大好？”程潜一怔，有些惊讶：“这个怎么说？”
“哎，我也不瞒你，那老师在你妈妈休学前犯了事，涉嫌斗殴和迷女干未成年少女，被抓起来关了，现在也不知出狱没有。”
听她这样说，程潜睁着双眼，一下子怔在当场，说不出话了。
周末时候天气晴朗，气温难得回升，可到了周一，一场暴雨降下来，又将这早春逼成了深冬。
唐觐早早地去了公司，到达办公室的时候，季雪寒都还没来。用仅剩下的一点儿桂花酱冲了杯茶，唐大少掏出三明治慢吞吞吃着，手里拿过最近策划部的企划案，不紧不慢地看了起来。
一会儿到了九点，季雪寒踩着准点走进办公室，见他坐在那儿好似有段时间了，后颈皮不禁默默紧了起来。
“老大，你来了呀……”
“嗯，来了。”头也不抬，唐觐将文件往桌上一扔，眼帘倏地抬起来，平淡地盯住她：“之前叫你做的事，你做了没？”
“啊？”直起身子怔住，季雪寒扭头迷茫地望他，两秒之后才猛地记起：“哦——那个事啊，做了做了！你不说我还差点儿忘了……一则有钱人的八卦，好听得很，我昨晚还记着要跟老大你汇报来着。”从包里拿出豆浆包子兴致勃勃地跑过来，拖过一张凳子坐下，季雪寒一边吃一边眉飞色舞地开始八卦：“前天我跟程匀去约会，吃饭的时候我问了他家里的事。他一开始不想说，后来被我磨得没办法，这才说了——他家老爸，就那程余远，被老情人摆了一道，喜当爹二十多年，前段时间才爆出来，气得整个人都老了十岁！”
“喜当爹？”唐觐一听，脑中霎时空了一瞬，还在反应那人是谁，是程深还是程潜，季雪寒就继续说了：“对啊，就那程二少嘛！他妈妈原来不是程余远情妇嘛，结果前阵子做了dna检验，发现压根不是他的种，是别人的！程二少的妈妈摆了他一道，让他帮养儿子养了二十多年！哎呀这事儿真是太丢人啦，程余远还严令家里人不准跟外人说，怕扫了他的颜面！”
“你说……程潜不是程余远的孩子？”僵坐在座位里，唐觐等着双眼，一时间有些难以置信。季雪寒眨眨眼，心说程潜？哦，程二少！“对呀，程二少不是他的种，应该是他那情妇跟以前情人的孩子，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就来找他做冤大头了。”
程潜不是程余远的孩子……怎么会，怎么会这样？那岂不是……程潜本来就因为自己是私生子而感觉低人一等，现在知道自己母亲欺骗程余远，岂不更加难受自卑？脑中乱糟糟的，唐觐怔怔地靠在椅子里，一时间回不过神来。季雪寒眨眨眼，回想一下那天程匀说的话，就又道：“我那时还问他呢，这事儿怎么爆出来的。他跟我说，他那三弟早就知道二哥的血缘不对，可硬是拖到前阵子才告诉给爸妈听。然后呀，按照这段时间的反应来看，那程家三少……估计是喜欢程二少的。以前不说，可能是怕二哥年纪太小，被赶出去的话没地方安身吧？现在年岁差不多了，就想着拨清关系，日后好追求……”
听着季雪寒说的话，唐觐沉沉地喘息着，倒没觉得程深跟程潜会怎样。他此时心中不停盘桓的，是元旦他从英国回来，程潜说分手时那决绝冰冷的面容。
不是不喜欢，也不是犯恶心……他是被吓到了，被这隐瞒多年的身世吓到了。别人不懂程潜，他还不明白吗？一有风吹草动就会心生动摇……况且这不是风吹草动，根本就是天崩地裂般的打击！他不好，他一点儿也不好……躲到同学家里，根本就是无处可去了，自己当时是怎么觉得他心情不错的！
程潜……你究竟受了多少折磨？
雨后
众所周知，唐家二爷是个工作狂，每日都早早来公司，晚上也常常很晚才走。这天一大早的，市场部来了事儿，唐二爷琢磨着这是自家大侄子的负责范围，就领了人慢悠悠地往电梯那儿走。一会儿出了电梯门，迎面急匆匆地撞上一个人。唐慎吓一跳，定睛一看，发现正是自己要找的侄儿唐觐！他行色匆匆，好像要去办一件很紧急的事：“……叔？呃，我出去有事，公司这边你先顶着！”说完就要往电梯里冲。唐慎将他一把拽住，板着脸问：“你去有什么事？”
为难地看一眼边上跟着的那些下属，唐觐犹豫一瞬，随即拖了唐慎走到一旁，低声说：“叔，我刚刚才知道，程潜不是程家的孩子。他之所以跟我分手，根本就是自卑的缘故！”
听了这话，唐慎拧起眉思虑两秒，深凝的视线随即抬起来，盯住唐觐的面容：“你现在是要去找他么？”
“对……我要去找他。”有些看不懂叔叔的眼神，唐觐语调里不由沉了些，脑子里的热度也降了点儿。唐慎双手插兜，面容沉郁地沉吟一会儿，喉咙里轻哼一声，道：“你急什么，他在哪儿你不知道么，还会跑了不成！匆匆忙忙的像什么样子……你先回去，跟你爸妈说说这事儿。跟他们报备之后再去找程潜，别莽莽撞撞地就跑过去！”
“……好。”郁郁地答应下来，唐觐看着他领着那几个人转身走了，心中这才感觉有些不妙。
程潜不是程家的儿子——这个事实所代表的意义，自己也许不在乎，但并不意味着……家里人也不在乎。
李越和唐闯经常是在家里处理事务的，十点多到了家里，唐觐从玄关走出来，就见李越正靠在落地窗前，一边听雨一边翻书。拍拍肩上的水珠，踌躇着走到妈妈身前，唐觐寻了个南瓜软座坐下，低声喊：“妈。”
“嗯？怎么了，这个点儿你不上班？”淡淡瞥他一眼，李越很闲适地缩在南瓜小棉窝中，并不以为意。唐觐欲言又止地抬着眼帘看她，心中半是欣喜半是担忧。回头望一下，还好老爸和爷爷都不在一楼，这事儿不用被他们听见……犹豫一会儿，他才叹口气，哑着声音道：“妈，我刚刚知道，程潜……不是程家的孩子。”
“什么？”猛地放下手里的东西，李越坐直了身子，双眼惊愕地瞪得溜圆。唐觐有些勉强地对她笑一下，都不知道这事对他们而言究竟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程潜的妈妈……当年应该是骗了程余远，就是让他帮养儿子的。直到元旦的时候，他们才知道真相，然后把程潜赶了出去——而那次我从伦敦回来，刚好是元旦过后。”
“这……”想到这些事之间的关联，李越一下子明白了那大男生突变的态度是为何。那么决绝地说分手，还把孩子打掉……难以置信地眨眨眼，李越松下腰背靠回去，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唐觐深深地看着她，低声道：“我本来打算立即去找程潜，但叔叔让我先回来跟你商量……妈，你们会顾忌这个吗，顾忌程潜的出身？”
被这话问住，李越拧着眉叹口气，犹豫一会儿，才慢慢回他：“……要说不在乎，那肯定是不可能的。之前他虽然是私生子，但好歹有个明面上的身份，事实如何，圈子里的人知道也就罢了。可现在……他妈妈居然是骗程余远的！阿觐，这话传出去可不好听啊，别人不说，你爷爷第一个就不高兴。他虽然不强求门当户对，但好歹要家世清白吧？”
“……我明白，刚刚回来时我也仔细想了想这个事。”颓然松下肩膀，唐觐撇开脸，心中只觉一阵又一阵的为难：“可我真的好想程潜，我想要他……我一想到他之前是骗我的，是故意让我寒心，我就高兴得想立刻去找他。妈，我是真的喜欢他，他未必也不喜欢我……我没办法因为这样的原因放弃他，你明白吗？”
望着儿子痛苦的面容，李越蹙着眉，脸上也逐渐露出了忧色：“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沉吟一会儿，她抬头往楼上看看，见没有唐老爷子的影子，便低声说：“要不这样，这段时间，你偷偷地去找程潜，先把你们俩之间的问题解决了。其他事情……以后再说，老爷子那边我们慢慢劝，程潜的身世我也想想办法，看怎么样能好听一点儿。”
“……好，妈，谢谢你。”得了允准，唐觐有些抑制不住激动地站起来，急匆匆就要往外走，不想又被李越喊住：“哎！你也别这么仓促。你不是有程潜那同学的电话么，先打电话问问人家，程潜现在怎么样，好歹心里有个数嘛。”
“哦，好！”忙不迭地掏出手机，唐觐走到窗户的另一头，拨通了郦予初的电话。
不多时，那头有人接了起来，依旧是那个不耐烦的声音：“喂？又有什么事啊。”
深吸一口气，唐觐凝起眼神，试探地沉声说：“郦予初，程潜的身世我已经知道了。”
“你知道了？！”电话那头传来这样的惊叫，看来那郦姑娘也是清楚的。唐觐嗯一声，又道：“他对自己的身世……是不是很在意，很难受？”
“你不是废话嘛！”对面“哐”一声，好像是摔了什么东西，听起来气呼呼的：“换你在这样的境遇试试！刚来时他还跟我哭，说为什么他会有这样一个妈妈，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不过，他现在不相信那些事是真的，正在想办法追查。”说到这儿，郦予初停顿一下，犹疑地放低了声音：“你……你准备帮他吗？”
程潜在查自己的身世么？眉头不由自主地拧一下，唐觐想着，自己来查肯定会快一点，但是……程潜会不会不高兴自己插手？
“我当然可以帮忙查，只是，程潜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告诉我，可我现在不仅知道了，还要帮他查……我怕他不愿意。”
“也是……”小姑娘的声音有些丧气了，在那头哎一声，一会儿又说：“你还是先别插手的好。虽然他觉得他妈妈肯定有隐情，但这事到底还没有定论，如果查出来的事实很不堪……算了算了算了，你别帮了！反正程潜现在已经有了眉目，就让他自己来吧。”
沉默地听着，唐觐心里慢慢又沉了下来：“那，我大概什么时候可以去找他？”
“他如今的心思都在那上头，你来要分他的心，还是过段时间吧。而且……唐大少，我跟你说实话，之前我问过程潜，他说，现在对你已经没有那种心动的感觉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心里被她这一句话又扯紧了，唐觐睁大双眼，牙关都咬了起来：“他和我分开才两个多月，就……不喜欢我了？”
“我也不清楚啊！不过，他在我面前确实很少提起你嘛……哎我说你急什么呀，不喜欢了就再追呗，他能喜欢你一次，就能喜欢上第二次，你唐家大少爷，还这么没自信呀！”提高音调臭骂这么几句，郦姑娘又哼哼两声，说：“好了，我要去买菜了，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慢慢地放下手机，唐觐沉默不语地看着窗外的雨，心中的激动早已消散。李越关切地歪头望着他，轻声问：“程潜他……在追查自己的身世么？”
“嗯，”垂眸坐下来，唐觐郁郁地盯着窗台边的木地板，“他觉得他妈妈当年的决定有隐情，所以一直在查，最近好像有些眉目了。”
“啊，这样……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我还是先回公司吧。最近程潜忙着那件事，估计我去找他，他也没心思跟我好好说话……我再等等。”呆坐一会儿，无声地叹口气，唐觐站起身来，跟妈妈摆了摆手：“妈，我走了。”
“好，路上小心啊。”伸长脖子看着他穿上鞋往门那边走了，李越这才窝回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外头还在下雨。
开着车回到市区里，原本的大雨变成了小雨，淅淅沥沥地洒在道路上。唐觐开着窗户，冷风呼呼地灌进来，他也不觉得冷，就直直地望着外头，机械地开着车。
虽然还是被郦予初那句“他对你已经没有心动的感觉了”打击到一下，但总比之前要好了，不是么？知道他有隐情，知道他是因为受到打击才会做出当时的选择……唐觐苦涩地笑笑，心中是又心疼又愧疚。
设想一下当时程潜被赶出来的处境，没有地方住，没有钱，也找不到人依靠……甚至，刚刚堕胎，身子还那么虚，就要那样拖着行李在雪地里走，也不知道他受了多大的罪。如果没有碰上郦予初施以援手，程潜他……估计早就落下病根了吧？更别提他心里头还难受……
与他相比，自己也不过是受了些心理上的打击而已，居然就这般心灰意冷、自怨自艾，真是白长这他五年的岁数！老爸的优点没学到，缺点倒像了个十足十……双手不禁握紧了，唐觐忍不住自嘲地苦笑一声，那瞬间差点儿想把头往方向盘上磕几下！
淅淅沥沥的毛毛雨中，前方的十字路口变成了红灯，车子们慢慢停下，唐觐要转弯，所以停在边上的车道。他静静地靠在椅背上，眼帘无意识地抬起，望向一旁的非机动车道。这天气，电动车和摩托车都不多，两三辆，就停在左前方。他心不在焉地看着，见有一辆小绵羊是在送外卖，外卖箱上还写着“吴记餐馆”几个字。下意识地抬起手腕看时间，啊，十一点半了，难怪……
再看那送外卖的小哥，好像是觉得雨快没了，所以脱下了雨衣，冲锋衣上刚被蒙上一层细碎雨珠。他穿着牛仔裤，长腿撑在地上，脚上一双旧得有些褪色的牛皮靴子，看起来……有点儿眼熟。
唐觐靠在那儿傻看着，良久，脑中茫茫地一闪，突然才发觉，这人的背影也很熟悉！这腰身，这姿态，以及头盔下面露出来的脖颈发尾……忍不住拧起眉，唐觐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用力地盯着那人。对方微仰着头在等红灯，小绵羊的后视镜里，虚虚地映着他的面容，被雨幕糊花了，所以看不清。红灯还剩十秒，唐觐欺上车窗，不由自主地心急了……他心中默念着，转过脸来，让我看看你，看看你的脸……转过来，好不好？
估计是他这眼神太过强烈，对方垂下头，犹豫一会儿，随即疑惑地转过了脸来。
尖削的脸，目光懵懂的眼眸，左脸上浅色的伤疤，以及那微微抿着的薄唇……是程潜，就是程潜！他没有猜错……这个背影，这个姿态，这样的身体和面容，他在心里描摹了无数遍，怎么看得错！那瞬间，唐觐直勾勾地看着他，心绪翻涌、思念澎湃，让他不由自主地低喊出声：“程潜……”
稀落的毛毛雨里，对方亦怔怔地盯着他，似乎不明白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可就在他喊出名字的时候，程潜猛地收回视线，惊慌失措回过头，发动车子转弯而去。唐觐心里一急，正好红灯完了，他便把车子一转弯，不管不顾地追了上去。
飞驰的车轮在道路上溅起一长串水花，小绵羊在前头跑，奥迪在后头赶着。望着前面那个仓皇的背影，唐觐用力睁着双眼，心跳得异常剧烈，好像就要从嘴里跳出来。他脑中哄哄地想着好多东西，各种各样的画面、曾经的对话、恋人的轻笑的面容，而一个念头在这纷乱中越来越清晰，一目了然得让唐觐差点儿在车里放声大笑。
怎么会不喜欢……怎么可能不喜欢？！程潜一定还喜欢自己……喜欢得要命吧？不然怎么会一看见就逃！失控地勾起唇，唐觐灼灼地睁着双眼，喉咙里低哑地笑几声，随即将车子追得更紧了。两辆车越来越近，隔着绿化带，几乎要平行了……这时，程潜突然把小绵羊一转，开到了街旁的一条小商业街里。唐觐心里一惊，赶紧调转车头，从刚刚路过的路口转过去。
商业街窄小，幸亏是下雨，没多少人，所以唐觐的车算得上畅行无阻。扭头见他还跟着，程潜开着小绵羊，钻到了更小的一条道里。无法，唐觐只得将车子停在街里头，自己下车来追。雨还在蒙蒙地下，唐觐的胸膛热得发烫，脚下也像吃了兴奋剂一般，追得飞快。前头，程潜的身影慢慢远了些，但在拐过一个弯之后，路突然没了，尽头是一间仓库，再无去处。
“程潜！”大喊一声，唐觐疾冲过去，一把抓住正要弃车逃跑的程潜，将他用力推到了墙上。两人的身体重重挤挨到一起，急促的呼吸彼此交融……两个多月来，终于在这么近的距离看到他，唐觐压抑着自己的喘息，不禁伸出手，慢慢抚上了他冰凉的脸庞。
程潜垂着头缩在那儿，身体僵硬。头盔遮盖住了他的眼眸，只能看得见他窄瘦的鼻子和颤抖的嘴唇。他的脸好凉……应该是被风吹的，上面还有湿意。而嘴唇泛着异样的红色，不知是太激动了，还是身体不舒服……近乎着魔地看着他，唐觐喉咙里战栗地泄出一口气，随即忍不住将他搂进怀里，低哑地呼唤：“程潜……”
怀中人的身体好僵硬，还不停地颤抖，好像快哭了……唐觐紧紧搂着他，也不管他会不会觉得疼，反正要他再也逃不掉。脸颊挨着他冰凉的耳朵，想到这傻瓜在这么冷的天气送外卖，唐觐心里就疼得像刀割似的。忍不住偏过头，用自己烫热的嘴唇一下下亲吻他的耳畔，唐觐一边亲一边情不自禁地哑声道：“程潜……程潜，我好想你……”
被他亲得心中酸胀，程潜忍不住缩起肩膀，闭紧眼睛用力推他：“你别……唐觐……”
“别怎么样？……别亲你吗，别搂着你吗？！”猛地直起身子，双眼灼灼地看着他，唐觐脑中一阵接一阵的，全是要把这小混账掳回去的狂热念头：“……我们分开两个多月，我忍了两个多月，你现在叫我怎么忍得住！”
被他吼得动也不敢动，程潜急促地喘息着，眼帘低垂，里头尽是瑟缩哀求的神情：“唐觐……我，我还有事，还要送餐，你放开我好不好？”
“放开你？然后你又不理我了吗？”低下头来，双眼紧紧地看着他，唐觐抓着他的肩膀，简直像一只猛兽制着自己的猎物一般：“你难受，你觉得自己的身世不好，所以就要把我们的宝宝打掉，然后跟我分手？……程潜，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顾忌你的身世呢？你要追查你妈妈的事，怎么就没想过要让我帮忙呢？”
“我……”终于抬起了脸庞，程潜眼睛红了，难堪又苦涩地望着他：“我不知道，你别问了，我不知道……”混乱地摇摇头，又垂下脸去，程潜缩着身子，明显是不想面对。唐觐忍不住又搂紧他，火热的呼吸喷在他的颈间：“好，你不知道——那你至少知道，你现在还喜不喜欢我吧？”
被他问得一僵，程潜被桎梏在他怀里，随即一下下颤抖了起来。他应该是哭了，脸闷在唐觐肩膀上，哑着声音哭了：“我……我不知道……”
料到他会这么答，唐觐叹口气，伸手抚着他的脊背，心反倒是定了下来：“好，你不知道——那我告诉你，我现在还好喜欢你，天天想着你……想着怎么解决这些事情，把你娶回我家里去，再好好疼你。所以……你呢，现在你知道了吗？你还喜欢我吗？”
“呜……”在他怀中不禁哭得更剧烈，程潜紧咬着牙关，快要恨死自己了。为什么不喜欢，明明是喜欢得要死了，刚刚看见他的那一瞬，理智就已经灰飞烟灭了——自己不知道为什么要躲，为什么会怕，可是看见他，心里就揪成一团……被他抓住了是会死的，要吓死了，要悔死了！
“好，不哭，不哭了，乖……”伸手抚摸他的脸庞，一下下擦去他的泪水，唐觐心里早就被他哭软了。忍不住低下头轻轻吻他，冰凉的皮肤、烫热的嘴唇，薄薄的泪水带着咸味儿，好像被自己欺负得狠了……情不自禁地闭上眼，唐觐一路吻下去，迫切地覆上他的嘴唇，湿热的舌头往他唇缝里挤。程潜流着泪“嗯”一声，往后躲了一下，却又被他搂紧，灵活而狂热的舌更霸道地钻进了嘴里面，凭着本能尽情掠夺。程潜的呜咽全都被堵在喉咙里，哭不出来，也躲不开，只能仰着头与他缠绵亲吻，眼睛还紧闭着，承受不住似的。
久违的吻一旦开始就很难结束，唐觐痴迷地纠缠他，一时间没了思绪。他记得……他的大脑和身体都记得，程潜的舌头软软的，胆小又生涩，接吻的时候，只会被他狂热地追逐。但是这样也很好……很乖，自己掌握主动权，可以尽情欺负他……缠着程潜的舌头用力吸吮，唐觐的手不自觉揉捏他的身体，下shen亦死死地抵住他，不愿留出一丝缝隙。
缠绵地吻好一会儿，一直到程潜的嘴唇都有些麻了，唐觐才喘息着，恋恋不舍地松开他。程潜早就被亲得懵掉了，现在眼睛里没了焦距，只会傻傻地垂着，盯着唐觐的胸膛。忍不住又低头啄他一下，唐觐慢慢抚摸着他的脸，哑声问：“跟我回去好不好……你妈妈的事，我帮你查，工作也先别做了，我照顾你，我供你上学……”
被他这话唤回一丝心神，程潜晕晕地摇摇头，低声道：“不要……你不用这样，我妈妈……我自己来，你别管……我要打工的，我得还钱，你不用这样……”
“可你让我怎么能不管你！这么冷的天，你说在饭店里帮炒菜也就罢了，出来送外卖算什么！你妈妈的事那么久远，你一个人，既没关系又没财力……怎么查？！”忍不住低吼出声，唐觐心里急得快要烧了起来，可程潜依旧是咬着唇摇头：“我不打工，难道要你帮我还钱吗？唐觐，就算你我要在一起，可那是我欠的债，是我妈欠的债，你让我自己来行不行？我已经没什么脸面可言了，你还要我被你养着吗？”
抬起头来，程潜红着眼眶看着他，嘴里低低喘息，眼中满是祈求：“唐觐，让我自己来好不好……我妈妈的事已经有眉目了，我找到了她的舍友，再过几天，我就能知道我爸的名字……你至少等我把这件事做完，好不好？你别插手……”
“那我要等你多久？”见他这般苦苦哀求，唐觐抿紧唇，眼里一瞬间颓败了下来：“我还要等多久？你告诉我一个期限，让我心里有个数，我好有个盼头……程潜，我还要等多久？”
“我……”望着他失落的表情，程潜张口结舌，心中揪揪地痛了起来：“不会很久的，再过几天……再过几天就是了。”
“再过几天，你就跟我在一起，让我照顾你，是吗？”
“不、不是，我……”
“那你什么时候才会回来，程潜，什么时候……有没有期限——你会吗？”一连串的发问，唐觐一动不动地紧盯着他，眼神里快要魔怔了。程潜手足无措地站在他身前，慌乱地摇摇头，又抿着唇点头，眼底又要红了：“我会的……唐觐，我会的，你让我把自己弄好，我不能……我不能这样跟你在一起，你让我把自己弄好……我得心安理得一些，至少别这么不堪，好不好？我一定会的……”
“——无论你查出什么结果，都会乖乖回来，老老实实地跟我在一起，是不是？”
“是……是，我会乖乖的……”
“好，”看着眼前惶然无措的心上人，唐觐沉沉地道出这么一声，眼中的神色这才逐渐清明，“那我等你，等你把事情解决好——这一次，你不要再反悔了。”
“……我不反悔了。”认命地应下来，程潜咬住唇，眼里愧疚又难受地望着他，乖得像一只小梅花鹿。伸手摸摸他的脸，唐觐静静地凝视他一会儿，随即拉起他的手往外走：“我送你回去。”
“我，我还要送外卖……”壮着胆子拽他一下，程潜钉在原地，期期艾艾地望了望边上的小电动车。唐觐停下脚步，扭脸盯着他，眼中透出无言的威逼意味，显然是心里还有情绪。程潜瑟缩一下，可依旧执拗地低声说：“人家付了钱的，饭菜都在里面，不送怎么好……”
“是哪儿的？”拗不过他，唐大少只好耐着性子问了这么一句。
“你……你们唐氏的。”
双眼瞪一下，刚刚才平和一些的情绪倏地又窜起来，唐觐差点儿就忍不住把这小混账拖过来扇一巴掌屁股：“——全部都是吗？”
“嗯。”脑袋垂得更低，程潜缩着肩膀，总感觉自己要被打了。唐觐瞪着他，沉沉地“哼”一声，突然间松开手，转身去推那小绵羊。程潜绷着头皮小跑着跟上去，一会儿到了巷口，唐觐走到自己的车旁，把后备箱打开，卸了那外卖箱子，随即把电动车给塞了进去。
“上车。”低沉地命令一声，唐觐打开门坐进车里，程潜随即乖乖地坐到了副驾驶上。
转脸瞥他一眼，唐觐沉默地发动车子，将车开出了商业街。不紧不慢地往唐氏走时，唐大少一手开车，一手攥过那蠢蛋的手腕子，冷着脸低声道：“……还好我今天开的是suv，不然你那车我放哪儿去。”
程潜垂着脑袋，老老实实地把手伸在那儿让他搓揉：“我……可以自己开过去。”
“……你闭嘴！”简直想胖揍他一顿屁股，唐觐沉沉喘息几声，第一次觉得，自己以后有可能被这傻瓜蛋给活活气死！
回暖
到达唐氏的时候，外面的雨已经完全停了。把车开到地下停车场去，转脸仔细看，见程潜头上衣服上都有水珠，唐觐忍不住瞪他一下，随即拿出车上的毛巾给他擦头发。程潜闷头闷脑地坐在那儿，被他用毛巾罩着头脸一通乱揉，也不吭声，就乖乖的。擦干净了，唐觐又瞪他一下，随即走下车，打开后备箱把那小电动车扛了出来。
见他把小绵羊锁好了，程潜就抱着外卖箱跟在后头，一路小媳妇儿似的到了电梯里。在电梯壁上看见他傻傻杵着的身影，唐觐脸上虽然板着，可心里还是忍不住默默叹口气，伸手捞过他的肩膀，把他揽到了自己身侧。
“以后要回我短信。”
“嗯……”
“要接我电话。”
“嗯。”
“我去找你你要见我。”
“好……”
转瞬间，电梯到了十二楼，唐觐扭头看他：“你这外卖是送到几楼的？”
程潜傻愣愣地顿一下，忙不迭打开外卖箱子看订单：“……七楼的。”
危险地眯起眼，唐觐森森地盯着他，随即猛地一巴掌，狠狠扇在他屁股上：“都过了你才想起来，我不提醒你，你是不是准备跟着我在十二楼下啊？”
“……唔！”狼狈地捂着屁股躲开一些，程潜垂着脸站到角落里，抱着外卖箱怯怯的不答话。唐觐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一边走出电梯一边道：“行了，我先走了，下雨路滑，你回去的时候小心些。”
“哦。”蔫蔫地应一声，抬眼见他停在电梯口瞪自己，程潜赶忙上前一步关上电梯，摁了个七层。电梯门缓缓关上，唐觐在外头眯着眼看他，末了，手里做了个开枪的姿势。程潜在里面身子一震、眼睛一眨，默默有种心有余悸的感觉……
电梯缓缓下降了，程潜靠在角落里，思绪总算逐渐清明了些。从在十字路口看见唐觐的那一刻起，他整个脑袋就是乱糟糟的，说话行事全没了主张，只能跟着唐觐的步调走。现在回想起刚才发生的种种，他心里不禁是又懊恼，又甜蜜——本以为唐觐心里已经没有他了，原来，他还想着自己……
正兀自抿着唇胡思乱想，七楼就到了。程潜赶忙定了定心神，抱着外卖箱出去送饭菜。
这两日，吴记餐馆的生意是越来越好，想来是之前订餐的人帮打了免费广告。且唐氏的人都精，总是在十一点前就把订单全下完，搞得吴师傅想暂停接单都不成。这不，怀里满满的一箱子，抱一会儿都感觉手臂发酸。到了前台喊一嗓子：“吴记的饭菜到了！”那些个白领们便会争先恐后地冲过来，跟抢食的小猴子似的。
“唉唉唉我的茄子肉末！”“豆腐烧鱼！”“黄焖鸡！”十几双手在面前疯狂挥舞，程潜习惯了，倒也不慌不忙。有几个老主顾已经拿到了饭菜，就在边上打开吃起来，一边吃还一边瞅：“这小哥，之前还被这阵仗吓到，现在已然习惯了～”
“可不是嘛。不过他们家的饭菜确实好吃，分量也足，往后估计得加派人手，不然哪儿送得完。”
“话说回来，这外卖小哥，我刚刚才发现他是个oga！”
“哎哎，我也是！之前裹得好，我还当他是beta呢，今儿把领口敞开了，才闻出是oga来……”
“你说他家alpha也真是，这么冷的天，居然舍得自家小宝贝儿出来挨冻，真不懂怜香惜玉！”
“就是就是……”
程潜在一旁收拾东西呢，听见他们这样嘀咕，心中不禁有些哭笑不得。看看时间，已经十二点了，他闷着脑袋把东西收好背到背上，小老鼠似的钻到了电梯里。
晚上九点多，郦予初做完了调研的ppt，正横在沙发上吃果冻，门锁那边一阵响动，程潜带着一身寒气回来了。见他呆头呆脑的在玄关那儿换鞋子，郦姑娘不禁好奇地盯了一阵，问：“你咋了，这么没精神。”
趿着拖鞋，眼帘低垂着走过来，程潜默默地在她身旁坐下，脸颊上有些不自然的发红。觉出他这模样有些不同寻常，郦予初拧起眉，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凑到他身前：“……你碰见谁了啊这个表情？”
“我……”讷讷地呢喃一声，程潜眼神闪烁地抬起来，眼底有些雀跃，又有点儿哀求：“我今天在街上，碰见唐觐了。”
郦予初一听，心中大惊：“然后呢！”
“然后……”抿起嘴唇，一脸羞涩难堪地低下头，程潜本就不大的声音更小了：“他，他亲了我。”
“谁t问你这个啦！”郦予初一屁股跌坐下去，气得心底泛酸、白眼直翻：“我是问……你、你们有没有说什么！难道光打啵儿没说话啊！”
“话还是有说的，”红着脸挠挠头，程潜忸怩一下，哼哼着道：“我，我跟他……应该算是和好了。我答应他，等我把我妈妈的事儿彻底查清楚了，就重新跟他在一起……”
郦予初坐在沙发上，一双眼有些绝望地瞪着他：“你不是说不喜欢他了吗？”
程潜一怔，随即惭愧地抿抿唇，不好意思地答：“是我想当然了。真正见了他才知道，心里面还是喜欢的。”
听得无话可说，郦予初闷在那儿，一时间垂下眼帘，没了开口的心思。程潜坐在那儿兀自回味一阵，才发现这姑娘闷闷不乐的，脸上好像有些难受。他心里微微一紧，总算觉出了些不对劲来——
平常郦予初是表现得太熟稔正常了，搞得程潜以为他俩之间真就变成了兄妹情谊，可喜欢一个人，那种感情怎么可能说变就变的？她平日里与自己嬉笑打闹，有多少分隐忍的真情藏在这亲友般的表象下，想来……也是被自己的迟钝疏忽掉了。沉吟一会儿，程潜伸出手，把她微凉的小手拉过来，低声说：“只是跟他和好罢了，平日里都还会跟你在一起的啊，咱们还有两年的学要上呢。”
寂寂地抬眼看他，郦予初苦笑一下，道：“我知道你之后肯定要跟唐觐在一起的，只不过……没想到会这么快。”说着，她长叹一声，身子靠到程潜身上，声音喃喃的：“我还以为，你能在我这儿待久一点，好歹待个半年吧……谁知道唐觐那么心急，这才刚开春呢，就把你给要了回去。”
“我又不是什么物件，哪来要回去这个说法？”摸摸她滑溜溜的长头发，程潜不由自主地在上面亲一亲，一时间只觉得周围静谧安好。遇见这样一个美丽又机灵的女孩子，自己竟然还拥有她的喜欢……以往每次想起，他都会想到一个词，暴殄天物，而今他也释然，只惭愧于自己无法回应。
静静地看着天花板，郦予初弯一弯唇，伸手抓过他的手掌，拍拍，不答话了。没法让程潜做自己的男朋友，但至少，赚到了他做哥哥不是？况且，这“亲友”的位置，一直都是比“恋人”要更为安全的，自己就知足吧。
想着，郦予初转身拍拍他的脸，扯着唇道：“去，给我做个宵夜～”
程潜眼中带笑地盯了她一会儿，随即站起身，乖乖地鞠了个躬：“遵命，大小姐。”
那天晚上，郦予初搂着枕头，还是来跟程潜睡了。俩人缩在一个被窝里，额头抵着额头，小声地说悄悄话。郦予初就说呀，你那相好，痴情种似的，现在和好了，那我也不瞒你。之前你吃的那些补品，全是他送来的，还老给我打电话问你的情况，我都快烦死了。程潜听了，自然是吃惊不小。一会儿又说，哎，你还没把他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啊？我可告诉你啊，以后他再打电话到我手机上来，我可不接！程潜连连点头，赶紧摸出手机把唐觐给放了出来。操作完，想一想，又把唐喻和杨老放出来，心里那罪恶感这才减轻了一些。
见他眼里神采奕奕的，郦予初瞅了半晌，又问，你妈妈的事怎么样了？
把手机收好，程潜在被子里缩了缩，低声回答，那时候有个老师跟我妈妈走得很近，董阿姨帮我去问他的名字了。她说，那个老师因为斗殴和□□少女坐过牢……我怀疑那些事是程余远陷害的，不然那时候我去远程问他，他不可能那么慌张。
最好是那样……闷声嘀咕一句，郦予初抬眼盯着他，说，要不然啊，唐家的人估计会忌讳你这身世，你跟唐觐，岂不又要被拆散了么。
浅笑一下，程潜垂下眼帘，声音淡淡的，那样我就没办法了，只能怪造化弄人，有缘无分呗。郦予初听得难受，撇着嘴一巴掌拍到他唇上，又打自己的嘴巴，说呸呸呸，不乱讲这种丧气话！你跟唐觐赶紧结婚，然后生个小孩儿出来，我要当干妈！说到了这个，她一转念，又想起程潜之前打胎的事儿来。不由得问，你之前那个宝宝的事……准不准备跟他说啊？
……看看吧。等那件事查清楚了，我跟唐觐真的在一起了，再找个机会跟他说。
伸手揉一下她的脑袋，程潜笑笑，心里一片宁静平和。虽然有时还是会为那个无法出世的孩子而心痛懊悔，但发生的已然发生，过去的终究过去……宝宝要一直怪他，那就怪吧，毕竟是他做错了，怨不得谁的。
第二天早上有课。程潜一大早起来，跟郦予初一起去了学校，走进教室，里头投来的目光多是鄙夷不善的。他跟在郦姑娘后头，淡然地寻了个位置坐下，对这情形已经习惯了。如今在这些人眼中，自己就是个脾气不好又被alpha抛弃的oga形象，若不是郦予初护着，也许早就被孤立了。
换做前一天，程潜也许根本就不在乎，但此时此刻，他想到唐觐，心里还是无可避免地起了些忧虑。看出他心事重重，郦予初便靠过来低声宽慰他：“你怕什么呀，等你跟唐觐在一起了，谈婚论嫁了，直接叫他来学校接送你就是，到时候看谁还乱说话。”
“什么谈婚论嫁，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呢，哪有那么快……”不知真心还是假意地这般顶回去，程潜埋着头，一边听课一边做笔记。郦予初听得不爽，忍不住瞪他一眼，轻哼一句：“装模作样！”随即也专心听课了。
早上的这建筑构造算得上是大课，枯燥又繁冗的，连上四节，上得学生们怨声载道、叫苦不迭，程潜和郦予初自然也不例外。好不容易熬过去，下课铃一响，郦予初就蹿起来，嚷嚷着要去吴记吃顿好的，胸都饿缩水了。程潜听着好笑，就哄她说行啊，正好我去上工，亲手给你做几个菜。
两人有说有笑地往教室外头走，不经意地瞅见外面好像起了些骚动。好些人在小声嘀咕，哎，那alpha是谁啊，西装革履的，好帅啊！好像有点儿眼熟……是不是上过电视？他站在那儿，是在等谁呢？
程潜和郦予初听见，都是一惊，心说别是唐觐来了吧？！不禁紧张地往外头挤过去，程潜长得高些，脚尖稍微一垫，就见一个男性alpha穿着黑西装立在树下，气质高傲面目冷峻，不是唐觐，居然是程深！
嫉妒心
被这么多人看着，那程少爷好似根本不关他事一般，依旧目不斜视地盯着教室门口。一看清是他，程潜当时就想停下来往回走，无奈身后的人推着他往外去，他只得被生生挤到了外头。
怕被程深看见，程潜垂下脸，拉住郦予初就要跑。可这姑娘八卦之心起来了，一边挣扎一边不满地道：“哎哎，我还没看清那是谁呢，让我看看让我看看。”这时，程深也看见他们了，扬头喊一声：“程潜！”随即走了过来。
“卧槽，居然是他……”看着这酷炫狂霸拽富家少爷面无表情地朝着这边走，郦予初猛地抓紧程潜的手，惊得脸都白了。周围人也随之都望过来，神情各异地议论纷纷。程潜木着脸，颇尴尬地立在墙边看他，一时间也是不知该怎么办：“……你找我干嘛。”
走到他身前，程深腰板挺直地站住，眼睛直直地看着他，嘴唇不自在地抿一下，手里还调整了一番衣服下摆：“我……找你，一起吃个饭，地方你选，我请你。”
诧异地拧起眉，程潜一动不动地瞪着他，心里在想，这家伙闹什么幺蛾子？他没做声，依旧跟郦予初一起警惕地瞪着眼，把程深看得怪不自在：“咳……就吃个饭，你去不去？”
四周算得上是鸦雀无声，都在盯着他们，好像在等下文似的。程潜四下里望了望，表情生疏而拘谨：“我可以拒绝吗？”他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周围人听了，一下子又议论纷纷起来。程深从未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这样下面子，脸上不禁有些不好看。但他今儿不知是怎么了，不仅没发火，反而努力地压抑了下来：“好，你不想吃饭，那说个地方吧，我们聊聊。”
有什么可聊的？程潜自认为自己说话够狠绝，可拒绝他已经三两次了，这人怎么还要咬着不放？心中不禁有些崩溃，程潜低头看向郦予初，眼里透着些求助的意味。郦姑娘眼珠子一转，想了想，朗声道：“在这儿说话不方便，你过来，咱们边走边说。”
程深沉默地盯着她，眼神里还是有些不满，但确实不愿被这么多人看着，也就点点头，跟着她往校外走。程潜和郦予初在前头绷着脸，一副严肃的表情，脚下机械地往外走着，程深就一语不发地跟在后头。这气氛诡异得很，程潜总感觉后颈皮有些发紧，就忍不住跟郦予初悄声嘀咕：“他想干嘛啊？”
“我怎么知道！以前都走狂放路线的，怎么今儿阴阳怪气起来了？”压低声音说着，郦予初拽着他快快地走到了校外。见外头没多少学生，她这才双手一叉腰，扭过身子朝程深厉声问：“你！到底想干嘛，有什么事儿就说，吃什么饭！”
程深冷着脸，面无表情：“跟你无关，我是要和程潜吃饭。”
被点到名，程潜往周围看一看，确定没有熟悉的人在，这才为难着走到他身前，犹豫着道：“你……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么？”
程深盯着他，眉尾微微抽搐：“没有。”
“那你这是……”
“是你说的，”程深的视线撇向一边，脸上露出些许不自在的神色，就跟中学生见了喜欢的人似的，“追求人要有追求人的样子……你喜欢吃什么，我请你吃。”
“……”被他噎得无话可说，程潜站在那儿，一时间都不知该怎么回应了。他是真没想到，在感情方面，程深居然就跟个三岁小孩儿似的，一窍不通！望着眼前这绷着脸皮兀自耍酷的年轻男人，程潜抿紧唇，一瞬间有点儿忍俊不禁。也许是因为他昨天刚见过唐觐的关系，心里比以往轻松许多，所以现在也笑得出来了：“你这是在追求我么？……算了，不用了，我喜欢的不是你，你再努力也是白费力气。至于吃饭嘛……要不这样，我请你吃顿饭，以后你就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一句话把程深噎得脸色发白，身子僵立着，眼神中也显露出愤懑低落的神色来。这模样让程潜莫名地有些怜悯，他定定地看了程深一阵，随即道：“程深，其实你没有那么喜欢我的，我本来也没有什么地方值得喜欢……别暗示自己了。你如果对我平常相待，也许我们还能做朋友，但你若这样一意孤行，那我就只能当你是陌路了。”
听了他这一席话，程深沉着脸，眼中已近绝望。他情商是太低了，心中只是埋怨着，明明程潜说的自己都一一照做了，为什么他还是不肯给自己机会？他还要我怎么做？眼睛难受不满地瞪着，程深站在那儿，好一会儿没有说话。郦予初跟程潜在边上看着，默默地都有些心疼他了——究竟得怎么教，才能教出这么傻的孩子，嗯？姜西娜也是厉害，从来都只教他谁是贱人谁是□□你别跟他玩，却没教他要怎样去爱一个人。
忍不住叹口气，程潜淡淡地收回视线，低声道：“我和她去吃饭，你要跟着来么？算我请你，以后……你就不要说那些话了。”说着，他拉过郦予初，不紧不慢地往前走去。程深在后头看着他，一如既往的高瘦身影，腰背却好像比以前直挺了些，看上去像秀颀的绿竹，挺拔而坚韧。
……他早已不是那个寄人篱下的私生子了。以前都是自己怜悯他，可如今他反了过来，开始怜悯自己。
晚上从饭馆回到郦家，郦予初在追剧，没心思跟他聊天闲扯，程潜便洗了个澡缩到床上，打开手机看看有没有新的短信——董阿姨平日里要工作，打探那老师的信息应该没有那么快，但他就是忍不住，每隔一两个小时便要查看，心里记挂得很。
中午时候在吴记，程深吃了他做的两个菜便沉默地离去了，那背影颇有些失魂落魄的。老板娘一直在边上瞅着，后来还忍不住问他，这个就是你的alpha？吵什么架啦，都不搭理人家。程潜无奈地一撇嘴，小声说他跟我没关系，你别乱想。老板娘立即讳莫如深地坏笑起来，哎哟害羞了害羞了，还说没关系，你这样答就不可能没关系～
解释无用，程潜便也懒得再说了，径直搬了莴苣削皮去。现下回想起来，那句回话，旁人听着确实有点儿嘴硬的味道。放下手机，程潜悠悠叹一口气，默默地有点儿头疼。这时候，冷不丁一条短信进来，他精神一凛，赶忙拿起来看。本以为是董阿姨的消息，没想到……是昨天刚照过面的唐觐。
心里不禁一股热流缓缓淌出来，手脚都被晕染得热乎乎的，程潜有些紧张地抿抿唇，逐字逐句地小声念起来：“测试短信，看看你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没。”
忍不住轻笑出声，程潜咬着下唇，压抑着心里的激动回过去：“放出来啦，昨天就放了。”
没过几秒，唐觐的电话就来了。看着屏幕上熟悉的那两个字，程潜抿着笑容，先钻啊钻地缩进了被子里，这才小心地接起来。那边传来的声音低沉黯哑的，好像气还没消一般：“昨晚上光顾着跟我妈骂你了，都忘了给你打电话。”
“……阿姨她知道啦。”眼里怔住，程潜咽一下喉咙，不自觉地有些心虚。
唐觐轻哼一声：“只有她知道，你不用担心。在事情都弄清楚之前，我不打算把我俩的事情跟全家人说……要是以前倒还可以，现在我爷爷来了，行事还是得小心些。”
“你爷爷，很讨厌出身不明的人么？”
“也算不上讨厌，就是……要成为自家人的话，还是会计较。”
“哦……”想想也是，唐氏好歹是个世家，就算再亲和再不讲究，该有的规矩也还是得有。讷讷地收了声，程潜窝在被子里，不说话了。听着他谨小慎微的呼吸声，唐觐轻叹一口气，低声道：“好了，先不跟你说这个，反正现在也不急着跟爷爷报备……倒是你啊，我真是要被你气死。我不给你打电话，难道你不知道打给我的？”
“……我不清楚你高不高兴，不敢随便打。”况且昨天分别时被你打了那么重一巴掌，谁知道你是不是还生气啊。心里犯嘀咕，程潜有些怨念地鼓起嘴，下意识地在屁股上揉了揉。这抱怨听得唐觐在那头忍不住气得笑出来：“这两个月我都快被你折磨疯了，你现在跟我说不知道我高不高兴？！程潜，你以前是不是忍着不气我，现在倒把顾忌都丢了？”
“哪里气你了……”又嘀咕一句，程潜翻个身，在被窝里蜷起了腿脚。听他声音嘟嘟囔囔的，唐觐低笑一声，也不为难他了：“昨天见你，气色好像还行，有没有胖一点？”
被他这么一提醒，程潜便想起昨天郦予初说，他吃的那些补品都是唐觐给的。心里头不禁软绵绵的，程潜握着手机，突然好希望此刻他就在自己身边：“有你买的那些东西养着，我想不胖也难啊……”
“郦予初都告诉你了？”
“嗯……”喉咙里梗一会儿，程潜咬着唇揉揉眼睛，低声问：“你怎么样，最近有好好吃饭吗？”他工作起来就会犯强迫症，别又跟手下人置气，硬扛着不下班。感觉到他好像心疼了，唐觐不禁一阵快慰，随即装起可怜来：“我早饭都不知道吃什么，就吃面包，抹点儿你之前给我的桂花酱，中饭晚饭也是随便吃外卖，都没有你做的好吃。”
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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