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节
寂寞的爱人ABO 作者:三花酒
第14节
“……以后，我天天给你做好吃的。”一时心疼，程潜想也没想，就许下了这样的承诺，唐觐自然是听得心里暗爽，可嘴里还要可怜唧唧：“你说的啊，不准反悔。我前几天称体重，轻了七、八斤，你可要帮我补回来。”
“好。”程潜一听，当然是满口答应，心里还觉得疼惜呢。之后，两人窝在被子里又叽叽咕咕地说了许久，虽然是些没营养的悄悄话，但也聊得津津有味的，连郦予初在外头喊他都没听见。
自从跟自家亲亲宝贝和好之后，唐觐的精神气那是一天比一天足，变化大得季雪寒都有些诧异了。她私下底悄悄跟唐慎说过，唐家二爷眯眯眼睛，看着好像不大高兴，但也没说什么，只让她继续盯着。季秘书疑惑地趴到桌上，抬眼瞅着那正跟市场部经理侃侃而谈的老大，心中的疑虑不禁越来越深。
这变化好像是那天自己跟他汇报了程家家事之后发生的……而那家事之中，最出人意料的部分是程家二少的身世。难道，老大跟程二少有仇，所以听说他身世不明、被赶出家门，才会这么高兴？
不禁扭头看看唐觐，他正神采奕奕地跟市场部经理说话，脸上都是漫溢的朝气，也不像是被他人悲惨的事实所激励的。想不明白，季雪寒暗暗叹一口气，坐正身体，乖乖做事了。正一项项确认老大今天的行程，桌上电话突然响了。接起电话，发现是几日没来的罗伊人，问她唐觐是不是正在忙，怎么不接她电话？
“呃……”犹疑地拖延一声，季雪寒想起昨天老大的叮嘱，便说：“老大现在要跟市场部的人开会，可能没听见吧。罗小姐是找他有事么？”
“也没什么事……他什么时候有空？”
“今天都要忙，估计得明天才能腾得出空闲时间。”
“好吧，那我就不上去找他了，让他先忙吧。”
“嗯，好，罗小姐再见。”干净利落地挂掉电话，抬起头，见唐觐正要和经理一起出门。估计是听见了她跟罗伊人刚才的谈话，那厮穿着外套，还有闲情逸致给她比了个大拇指。
忍不住翻个白眼，季雪寒的手藏在桌子下面，默默地比了个中指。
此时，唐氏楼下——
“今天都要忙？哼，怕是不想见我吧。”鄙夷地斜一眼手中的手机，罗伊人不是滋味儿地攥紧了甜甜圈的包装袋，心中猛地一恼，忍不住把那袋子狠狠往垃圾桶那儿砸过去。
压抑着脾气讨好他这么久，又是做菜又是送早餐，连不苟言笑的唐老爷子她都耐着性子前去讨好，这唐觐却依旧不领情！之前药厂的事儿没完时还好，两人必须要见面，他对自己还算客气。现在呢，事情结了，他立刻变成以前的模式，不联络，不见面，自己的请求能推则推，当她是蛇蝎似的！
恼火地大步往回走，罗伊人恼得把唇都咬红了，一双手攥得紧紧。正这时，兜里的手机响了。不禁怀疑是唐觐打给自己的，她掏出来，却发现是一段时间没联络的宋世明！他打给自己干什么？
虽然心中厌恶，但想到他爸跟自家老爹的交情，罗伊人还是接了起来：“喂，你有什么事。”
“哟，罗大小姐，咱们这么久没联系，你别这个口气嘛。”宋世明一开口，便是这个阴阳怪气的语调，听得罗伊人不禁皱起了眉。可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罗小姐立刻精神大震：“我这次打电话给你，可是有好事情相告呢——你知不知道你家唐觐原来的那小情儿，根本连私生子都算不上？”
“程潜？你说他不是私生子？”
“说私生子还抬举了他。他呀，就是个野种，不知他妈在哪儿怀上的，硬要赖给程家。这事儿程余远觉得丢脸，不让往外传，所以圈子里都没听到风声……听说这段时间你粘唐觐粘得紧，可也没点儿成效啊？我怀疑啊，他还记挂着那程潜，你抓到这个把柄，难道不做做文章？”
听他冷笑着把话说完，罗伊人脚下不由自主地停住了。她立在街边，眼前紧盯着街上的车水马龙，心中一个念头慢慢地开始浮现轮廓，同时也生出了些疑惑：“既然程余远不让外传，那你怎么知道的？”
“我？哎，呵呵……你问这个干嘛？我自然有我的门路，你啊，得到了消息，好好发挥就是，还管那么多。”宋世明哂笑一声，话语间莫名有些尴尬，好像不愿她细究。不过罗伊人也不在乎这个，就随口一问，他不答那就罢了。无声地冷笑一会儿，她不紧不慢地道：“好——那我就谢谢你宋大少了。如果这事对我真有助益，那事成之后我请你吃饭。”
“好说好说～不过那程潜啊，他现在什么背景靠山都没了，你能整他多惨，顺手就整整，也算是给我出出气，好吧？”
“给你出气？”嘲讽地一声冷笑，罗伊人眯起眼，心中对宋世明那点儿看不起的情绪忍不住又冒了出来：“你得了吧，要整你自己整，我不会帮你动手。还有啊，宋大少，你有闲情逸致搜刮小道消息给别人使绊子，不如好好操心自己的事？听说你爸最近有点儿冷落你和你妈，是不是真的？”
“……这个不用你管！”冷冷地回她一句，宋世明哼一声，随即挂了电话。罗伊人不屑地笑笑，把手机收进包里，伸手招了辆的士过来。
正好后天跟唐老爷子约了去秦教授家做客。有些事情，唐觐是不会告诉老爷子的……那，就由她来敲打一二吧。细细地审视一遍自己修得平平整整的指甲，罗伊人坐在车里，嘴边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预防针
往年里，唐老爷子和唐奶奶过完十五便会回瑞士，但几年前唐奶奶离世后，老爷子在申城就越发不想回去了。这不，都已经过了二月二龙抬头，他还岿然不动地镇在家中，闲时拖陈叔跟自己下下棋，又或者逮住唐喻聊会儿天，端的是悠然自在。
这两日，老爷子发现自家大孙子精神上的变化，心中有些不解，但只当他是工作顺利，也没太往心里去。这唐家的太上皇啊，心里装着人，对其他事情自然是没法深究——心不在焉地从庭院里把视线收回来，听着身后陈叔指挥人把新买的画儿扛进来的声音，老爷子欲言又止地瘪了瘪嘴，沉默地缓步走过去。
“小心些，扛到二楼……对，把这边角抬起来点儿，不着急啊……”那画又大又重，陈叔一边后退一边指挥，看得额角都要沁出薄汗来。唐老爷子走到他身后，瞅着他，嘴里犹豫地道：“博平啊……”
这冷不丁的，陈叔被他吓一跳，脸上不禁露出了紧张而逃避的情绪：“老爷子……怎么了？”
“啧，”不满地发出一声气音，唐老爷子瞪起眼，那表情倒真有点儿嗔怒的意思：“都说几次了，叫我景刑，别叫什么老爷子。”责备完了，神态随即温和下来，又有些讨好了：“今下午我去见秦教授，就是原来……你大学的那个导师，你跟不跟我去？”
“秦老师啊……还是算了，作为学生我也没能给他脸上添光，况且你是跟罗小姐一起去，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讪笑一声，陈叔垂下头，忙不迭地跟着搬运工人往楼上去了。唐老爷子失落地站在楼梯底下，郁郁地望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才长叹一声，背着手慢慢走到沙发那儿坐下。
这个陈博平……总是躲他，总是顾忌，顾忌身份年纪，顾忌门当户对。他总说，自己是坐过牢的人，有前科，又只是个管家，哪儿好答应……可雨芙生前都说过的，她身子不好，哪天要是去了，叫自己追求博平看看。她当时说，博平性子平和细致，正好治得住你这又蛮又冷的脾气，若是他能答应你，我也就放心了。可如今，雨芙都走了三年多，那犟驴却还是死咬着不松口，就是不同意！
越想越头疼，眼见着时间不早，老爷子索性也不想了，叹口气站起身，摇着脑袋出门去。背着手慢慢踱到院子门口，罗伊人穿着春装裙子，正好从车上下来。见了他，立即笑眯眯地迎上前搀住他的胳膊：“爷爷，您怎么先出来了呀？我还说去屋里接您呢。”
“屋里头闷，干脆就出来了。哎，咱们走吧，别让秦教授等急了。”正好车子没走，唐老爷子就走过去打开车门，招呼罗伊人坐了进去。坐稳之后出发了，老爷子百无聊赖地左看右看，瞅着她身上的裙子道：“伊人，你现在就穿裙子了，冷不冷啊？”
“不冷，我春天都这样穿，好看嘛。”笑眯眯地这样回答，罗伊人还不好意思似的低下了头，一副小女儿情态。见她这副灵巧模样，唐老爷子如此不苟言笑的一个人，竟也微微地笑了起来。
唐家里头甚少女性后辈，但凡生了女儿，不管是alpha还是beta、oga，必定会被全家人捧在手心里宠着。现下看着罗伊人，唐老爷子心里不禁想起了自己那个没有福气的小女儿……雨芙生她时难产，两个只能保一个。他保了妻子，而那个可怜的beta小姑娘，还没来得及看这个世界一眼，就失去了生的机会。雨芙也是在那时落下病根，从那之后便一直体弱多病，用汤药养着，直到几年前逝世。
那个小姑娘若是还活着，如今也快四十岁了吧？轻叹着摇摇头，老爷子敛了心神，抬头望着前面的路，不愿再回想了。
老爷子有闲情逸致去拜访老朋友，唐大少则依旧在公司里忙得团团转。刚开年的时候事情总是多的，以往都这样，只是今年心态好了些，所以没觉得太难受。更别提这两日有了某人的爱心饭菜，唐觐的干劲愈发足了，往往是下属们已经头昏脑涨，他都还神采飞扬。
中午时候去会议室开了个会，回到办公室，季雪寒说那外卖小哥今儿也来了，菜放在桌上。唐觐一听，脸上立即露出个控制不住的微笑，把手上的文件放了，径直朝着饭菜走去。打开饭盒，里头的菜是炸藕圆子和腊肉炒花椰菜，香得要命。迫不及待地掰了筷子开始扒饭，唐大少一边吃一边眯着眼睛乐，幸福之情溢于言表。
程潜一直都挺讲信用的，那天答应了以后都给自己做饭吃，第二天就真的送饭来了。唐觐正埋头看东西呢，门口小秘书喊，老大，你定了外卖啊，怎么不叫上我们一起？唐觐还愣了下，心说自己什么时候叫了外卖？两秒之后，脑袋里头一激灵，他赶紧喊：“让他进来！”没一会儿，那戴着头盔的外卖小哥就灰溜溜地钻进来了。
彼时季雪寒不在，所以唐觐根本无所顾忌，冲过去就把程潜给搂进了怀里面。抱完了还低下头亲一亲，黏糊糊地小声问：“这么讲信用？给我做了什么菜啊？”
“就做了个尖椒牛肉和西芹百合……”脸垂得低低的，程潜把饭菜拿出来，一边嘟囔还一边打开了。唐觐被他惹得发笑，心说我才不在乎你做了什么，我这是想跟你调情你不知道吗？哎，罢了罢了，这傻家伙应该是不知道的，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认命地把饭菜接过来，正要再说什么，季雪寒就蹬着高跟鞋闯了进来：“老大……”
程潜一惊，飞快地从唐觐怀里退出来，一转身就往外走。季雪寒见这外卖小哥匆匆离去，还觉得奇怪呢，暗道外卖送到门口就好了啊，为什么要拿进来？想不通，她一抬头，就见自家老大正眯着眼睛没好气地瞪着自己，好像坏了他什么好事似的。
“老大……你怎么了？”
“没什么！”不想让她知道，唐觐心里再不爽，也只得生生咽下去。肚子里头气鼓鼓的，所幸程潜做的菜足够美妙，他吃着吃着，胸中郁闷的感觉才慢慢消散了。
……昨天那尖椒牛肉好吃，今天的腊肉花椰菜也好吃，又香又够味。满足万分地把饭菜全塞到肚子里，唐觐叹口气，慢吞吞地把饭盒扔进垃圾桶里，闭上眼靠到椅子里稍作休息。没过几分钟，觉得有些不对，他睁开眼，赫然看见季雪寒就在他身前，正一副筹谋的模样盯着自己，好像要做什么坏事。
“你干什么？”
被他吓一跳，季秘书讨好地勾起嘴角，笑眯眯地说：“啊，没什么。我就想问问，老大呀，你吃这外卖是哪家的，闻着好香啊，我打算明天也订他家的。”
“不准。”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她，唐觐冷着脸闭上眼，继续休息了。季雪寒被他两个字噎回来，一时间满眼的难以理喻。本想再问，可见他那副冷漠的模样，季秘书不禁脚下一跺，气哼哼地转身走人了。
这天晚上，事情比预计的早些完成，唐觐也乐得清闲，下了班就开车回家了。
如今已是三月中旬，天气慢慢回暖，道路旁种的花树也逐渐开放。到得家里，花园里的樱花都打了朵儿，车库入口处的梨花已经开败，只剩点儿残蕊挂在枝头。房屋门口的桃花倒是开得正艳，夜晚看上去暗光红影，就跟古代里情人幽会的氛围似的，看得人不禁心生骚动。
想到昨天程潜那羞答答的姿态，唐觐就不禁一阵心荡神驰。这小蠢蛋，还在吴记打着工呢，就偷偷做菜给自己送来，估计那外卖的钱也是他付的……怎么这么傻。可这傻又傻得令他怜惜，尤其是想到他是为自己而傻，唐觐那心里头受用的感觉，就别提多美了。
嘴角边噙着一抹笑打开门走进去，在玄关那换了鞋，刚走到客厅，唐觐就发现里头的气氛不大对劲。往沙发那儿一看，自家爷爷表情严峻地正坐在沙发中间，双手端正地扶着膝盖，一旁坐着李越和易慧文，神情都有些微妙。见他回来，两个妈妈不约而同地给他使了个“不妙”的眼神，给他打了记预防针。
飘忽的心情迫不得已沉定下来，唐觐缓缓站定身子，低声问：“爷爷，怎么了？”
“你过来，我有事问你。”老爷子声音低沉雄浑，模样看上去还蛮平静，可听着总有些风雨欲来的感觉。不紧不慢地走过去，坐下，唐觐微垂着头不说话，显然不准备主动挑起话题。唐老爷子缓缓转过头盯住他，沉吟一会儿，道：“之前你们都跟我说那个程潜甩了你，现在呢，你是不是又跟他在一起了？”
腰背挺直着坐在那儿，唐觐眼神平静，一动不动：“……是。”
“好，你至少还有胆量跟我说实话。那我问你，那个程潜，他根本不是程家的子女，对吗？”沉缓的声音中透出了些许严厉，唐老爷子亦不动声色，但眼神中却沉重了几分。沉默一会儿，唐觐眨一下眼，心中思索几秒，缓缓地答：“对，他不是程余远的儿子。”
闻言，老爷子转过头，眼神里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阿觐，你知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你在跟一个身世不堪的人谈恋爱，也许他的为人不受这个影响，但唐氏的形象却会因此而受到损伤，你明白吗？”
“我明白，”唐觐坐在那儿定定地说着，眼神逐渐有些直了，“爷爷，我很喜欢他，非常喜欢……不然也不会不顾家族形象跟他在一起。他的身世不大好听，我知道，可是我没办法了，我放不下他。”说着，他站起身，平静地跪在了老爷子身前：“爷爷，我从小到大都没什么喜欢的东西，这是唯一一次……你让我跟他在一起好不好，我会努力把这事处理好的，公关问题我来负责，好吗？”
“你怎么负责，阿觐，你先跟我说说看，你准备怎么负责？！”语调忍不住起了波澜，老爷子用力地看着他，呼吸有些沉重了：“你忘了咱们家的家训了？婚配对象无论贫富，品德言行当为先！那个程潜是这样的家世，你让我怎么相信他的品行？”
“程潜的品行没问题！爷爷，你相信我，这方面他一点儿问题都没有！他只是摊上这样的身世罢了……而且当年的事实如何都还不清楚，他在追查，再过两天就会有结果了，我相信肯定有隐情的！”
“隐情……”呼吸不稳地咽咽喉头，老爷子的胸膛起伏着，把视线撇向了一边：“监狱里的罪犯都说自己有隐情呢，谁知道到底有没有！”
“爷爷！”不禁低喊一声，唐觐用力盯住老爷子，语气也强硬了起来：“陈叔也进过监狱，但你相信他的品行有问题吗？！当初是谁说要追查的，若不是陈叔拦着，你恐怕早就查得水落石出了！”
“阿觐，怎么跟爷爷说话的！”听他越说越逾矩，李越在边上不禁沉着脸厉喝一句，生怕他把老爷子惹出个好歹来。这时，一直在饭厅关注着这边的陈叔忍不住走了过来，低声宽慰唐老爷子：“景刑，你先别生气。程潜那孩子，我们都看过，是个懂事的……说不定他妈妈的事儿真有隐情呢？阿觐也说再过几天就有结果了，你就等等嘛，别这样急吼吼的，伤了感情啊。”
老爷子本来沉着脸硬邦邦地坐在那儿，被他宽慰这么几句，脸色还真就逐渐缓了下来。他抿紧嘴角，用力沉一下呼吸，心中的烦躁之感慢慢消散了些。转过脸，见这大孙子还跪着，表情虽然恭敬，但眼神却执拗无比，好像自己一逼着他跟那程潜拆伙他就要拼命似的。心里不禁有些无奈，可想想他，再想想自己，唐老爷子又慢慢释怀了。
关心则乱啊……程潜于他，估计就像博平于自己吧。若博平真的答应了自己，外界知道唐家老爷子找了个进过监狱的人当续弦，这不也会损伤唐家的名声吗？念及这一层，老爷子沉沉地叹口气，终于是平息了。
“罢了，起来吧……我也没资格说你。你好不容易碰上个喜欢的，我如果真要拆散，那也太不心疼后辈了。这事儿，你看着办吧……处理好了，你跟他感情稳定了，就带来给我见见，让我也有个数。不然我一说程潜怎样怎样，你们几个就都跳出来唱反调，不就是欺负我没见过他吗？真是……”
嘟囔着站起身，老爷子背着手，默默地上楼去了。唐觐跪在那儿，跟老妈和陈叔两相对视一阵，都忍不住抿着唇笑了起来。尹慧文还转身去拍陈叔扶在沙发上的手，调侃道：“哎呀，博平，你看老爷子都为了你不跟阿觐发脾气了，你就从了他嘛！”
陈叔老脸一红，这时候才发觉自己刚刚叫了老爷子的名字：“你们别乱说，我哪儿好跟他……”话没说完，他就匆匆忙忙地抽回手，忙不迭地跑回了房间里。客厅里头，三个人一阵低低的哄笑，刚才那紧张的气氛也随之消散了。
山穷水尽
唐家里头发生的这个小插曲，唐觐没有跟程潜说，怕他胡思乱想。晚上跟他通电话只是问些寻常事，比如每天的外卖帮忙垫了多少钱等等，又或者调调情，说你还是太瘦，那天抱着怀里空荡荡的，你个小竹竿儿。每逢这些时候，程潜多是不顺从他的意，把话题支支吾吾地岔开去。说前两天发工资啦，有三千五……后天周六，董阿姨那边应该有消息了，到时候我告诉你。
提到这事儿，唐觐那口花花的心思也就歇了下来，转而认真地问他：“你自己有把握能查清楚么？真的不需要我帮忙？”
“我先看看吧，实在不行，我再跟你说。”知道他最后一定会帮助自己，程潜之前的患得患失感一下子消散殆尽。自己能力不够，要查一件二十三年前的事怕是不容易。之前他是想着，若查不到，那就算了……而现在，有了唐觐，他便不需要担心这个问题了。
挂了电话，程潜缩在被窝里，嘴角不由自主地弯了起来。他也没有预料到，自己竟然能从山穷水尽走到如今的柳暗花明——近二十三年来，此时此刻，他是最最舒坦的，仿佛未来的一切都已明晰，不用再去彷徨什么。
有了恋人，有了挚友，有了经济来源——现在，他就只等着自己耿耿于怀的事情揭晓答案，接下来……就顺其自然吧。
接到董阿姨电话是下午时分，程潜正在吴记里做事，两手冷冰冰的，连屏幕也点不开。无法，他只得拿着手机到柜台那儿让老板娘帮他划了接听键，随后走开些接起来：“喂，董阿姨。”
“哎，程潜啊，之前那事情我问到啦。那个教授啊，叫陈博平，当年是考了我们那学校的本硕博连读，那时候是博士在读，我给记混了，以为他是老师，其实只是助教罢了。不过我的同学里没有熟悉他的，我也帮你找了我当年的老师，说他被关起来之后就没有音信了，应该是跟他们断了联络，所以我也不清楚他现在在哪儿。”
“是这样……那，董阿姨，你的老师，知道他老家在哪儿吗？能不能联络到他的父母？”
“他的父母？哎哟，更不可能了。当年那事儿闹得大，都上了报纸，听说他的父母立刻跟他断绝了亲子关系，一点儿回旋余地都不给！那时候学校里还说呢，好歹帮儿子找个律师啊……如果那俩老人家肯上心，陈老师也不至于被判了十年多！”
听了这话，程潜抿紧唇，心里倏地凉了下来。他并不是觉得追查之事变得棘手，而是……董阿姨说陈老师是个文质彬彬的人，这样的人突然被爆出犯罪，难道他的父母不曾怀疑么？这可是他们亲自教养长大的儿子啊！发生了这样的事，两个老人竟想也不想，就与自己的孩子断绝关系，任由他被判了刑。想到这个可能是自己父亲的人被父母这般对待，程潜心里难受至极，话也说不出。垂下眼帘，他吸吸鼻子，不愿细想当时的情形，匆匆道过谢就挂了电话。
陈博平……陈博平，很普通的名字，听来却有种异样的亲切感。原来他姓陈……也好，这样自己若要改名，那就是陈潜，都不需要重新适应了。
苦笑一下，程潜收起手机，站在饭馆外头吹了一会儿风，随即转身走回了操作间。
此时此刻，八站路之外的唐氏大楼，唐觐还并未得知这个消息，程潜是打算晚上俩人煲电话粥的时候再告诉他。在两项事务交接的间隙之间，唐大少一边揉着眉心一边靠在沙发上稍作休憩。身体虽然很累，但精神依旧活泛，只等休息好了，就能干劲满满地继续工作。季秘书在边上小声地敲击键盘，听她击打的节奏，估计不是在录入资料，而是在给自家叔叔打小报告。
季雪寒一开始便是唐慎配给他的，自信又干练的大学毕业生，别看年纪轻，能力却是杠杠的，更难得的是懂看人脸色——这也是唐觐纵容她在自己身边监视了那么久的原因。若把她辞了，要再找个这么能干的秘书，可是不大容易了。
要说这唐氏里头，最关心他工作状态的，那非唐慎莫属。他这叔叔是个工作狂，他作为唐氏接班人，自然被唐慎寄予厚望。前几天发生的那些事，唐二爷多多少少也牵涉其中……估计老爷子从秦教授那儿回来，第一个就是找叔叔问的话吧？想到唐慎平常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唐觐就不禁有些头疼——而每到这个时候，他就会忍不住怨念，为什么唐喻不肯跟他一起接管唐氏！如果他是接班人之一，那么叔叔就不会只盯着自己了！
不禁一巴掌拍在沙发扶手上，唐觐“啧”一声，眉头深深地拧了起来。在心里狠骂那没心没肺的唐小鱼儿一阵，他突然又一顿，心说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情？哦……是了，把程潜的事儿捅给老爷子的那罪魁祸首还没警告呢。
罗伊人……哼，你这举动倒是透漏了点儿消息给我。慢慢睁开眼，盯着茶几上的茶杯，唐觐不紧不慢地勾起了嘴角。程潜这事……程余远不让人说，而你知道了，那就说明，姜西娜那大嘴巴守不住了。至于她漏给了谁——除了宋大少，其他人还需要怀疑么？这狗男狗女，终于是勾搭到了一起。
不紧不慢地摸出手机，唐觐思索一下，随即拨通了罗伊人的电话。没过五秒，那边就接了起来，声音很迫不及待似的：“唐觐，你找我有什么事？”
“罗小姐，”他语气里带着瘆人的平淡笑意，就像在说什么喜事似的，“谢谢你前几天跟我爷爷说了程潜的身世。若不是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对他提起，真是麻烦你了。”
没料到他一开口便是这件事，罗伊人在那边怔忪了好长一会儿，才张口结舌地道：“你……爷爷他接受了？”
“对，我爷爷接受了，虽然也骂了我几句，但那都不算什么。啊，还有，罗小姐，虽然你父亲跟我爷爷有些私交，但我还是得提醒你，爷爷这个称呼，应该是只有我和小喻能喊的。以后即使要再多一个人，那也是程潜，而不是你，知道么？”
说到这儿，唐觐定定地抬起眼帘，刚刚还悠闲自在的眼神倏地冷漠了起来：“我一直以为你知道我的态度，罗小姐，可我没想到你这么执迷不悟。我们在一起四年多，即使分手，我也不想闹得太僵，毕竟以后还要碰面——但到了这一步，我不得不再次跟你撇清关系。”
“罗小姐，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不管是因为公事还是私事，你也不要在年节时去我家里造访，说真的那实在很不礼貌。以后唐氏在政府那边……会由我叔叔出面，你们去找他就好。从今往后，我不会接你的电话，不会回信息，不会见你，你最好也别借着别人的面子来见我，不然我会当场走掉，到时候你别怪我不留情面——明白了吗？”
好整以暇地收了尾，唐觐在茶几上翘着双腿，平静地等着她的回复——罗伊人这姑娘，犟是犟，可形势如何，她还是懂得判断的。
过了好久，估计有一分多钟，对面才终于传来一声哽咽的低语：“好……唐觐，你好……”她没说完，就“哐”一声挂了电话，估计是把手机重重放在茶几上了。轻闲地把手机挂掉，扔到沙发上，唐觐抬眼，看见对面的季雪寒正从电脑屏幕后面露出半张脸瞅着他。轻笑一声，问：“你看什么？”
季秘书默默地摇摇头，低声道：“老大……你好残酷。”
“不残酷能怎样，继续被她纠缠么？”浅浅地白她一眼，唐觐站起身，整整衣服，摆出了张冷酷无情的脸：“八卦时间结束，给我好好工作！”
“好……”蔫蔫儿地答应一声，季雪寒讪讪地把脸缩了回去。
接下来的时间里，唐觐依旧是精神百倍地努力工作。可不止为何，时间越接近夜晚，他的心里就越奇怪……有点儿慌慌的，好像心跳的速度太快了，喘不过气似的。右眼皮也不时跳动一下，弄得他额头一紧，精神不禁愈发紧绷。
感觉不对劲儿，他不安地拨通了郑毅的电话，让他去查查罗伊人和宋世明此时在干什么。大半个小时后，郑毅回了过来，说罗伊人在酒吧喝酒，喝得还挺大，差不多醉了；宋世明刚从外面回家，看上去挺累的样子，应该是要休息。唐觐听了，心中放下一些，可还是不敢松懈，赶忙又打了个电话给程潜。
“喂？”这个时候接到他的电话，程潜有些惊讶：“怎么了，你现在打电话给我。”
“没什么事，就问问你在哪儿，在干嘛。”
“哦，我在饭馆里，客人差不多都走了，待会儿就打扫一下卫生，准备回去。”
“好……你小心点儿，我今天心里有些怪怪的，总感觉要出事。”
“嗯，好。”低声答应下来，程潜想着，要不要告诉他陈老师的事？可听唐觐语调里头坐立不安的，他也就犹豫一会儿，把话咽了回去，只说不要胡思乱想，我一会儿就回去了，你放心。唐觐立在落地窗前头，看着外面街上的车水马龙，低哑地嗯一声，随即挂了电话。
……最好不要出事吧。
晚上九点，唐觐终于收工，一边揉脖子一边下班了。坐电梯从十二楼到负二楼，偌大的地下二层只有两个保安在巡夜，停车场空了一大半。找到自己的车坐进去，把车子缓缓驶向出口，在经过两个盘旋上升的车道之后，引道就在眼前——这时，道边上一辆车慢慢开动，正好拦在道中央，将他严严实实地堵住了。唐觐眉头一拧，迅速地把车停好，车门也锁紧了。
不甚明晰的夜色中，那辆车上摇摇晃晃地走下来一个人。对方穿着裙子，好像是个女人……等她走近了，映着路灯的灯光，唐觐才看清她是罗伊人。
她喝了酒，现在应该醉得差不多了，脚下的高跟鞋都蹬得歪歪扭扭的。摇晃着走到唐觐的车前，罗伊人伸手撑住车头，双眼迷离地看着他，脸颊酡红：“唐觐……你给我下来！”
虽然知道对面这人跟自己比起来就是个弱女子，但唐觐依旧坐在那儿，不为所动：“有什么事就这样说吧，我还急着回去。”
“你……就连当面跟我说话都不肯？唐觐，你是不是这么瞧不起我？我倒贴也不要，低三下四地求你你也不要……那个程潜，那个程潜有什么好！”失控地大吼着，她猛地推开身子，手里不知什么东西甩了出去，“哐”地砸碎了。愤怒地呜咽着，罗伊人摇摇晃晃地后退几步，踉跄着坐到了地上：“他不过是个oga罢了，又比我强在哪里！一个骗子！一个贱人！他都被宋世明摸过了，早就标记过了，凭什么还要缠着你——凭什么！”
“罗伊人，注意你的言行！”忍不住低沉地大吼出声，唐觐死死地瞪着她，面色可怖。透过挡风玻璃看见他的表情，罗伊人坐在那儿怔了一下，随即癫狂地吃吃笑了出来：“我的言行……如果不是跟他有关，想必你也不会在乎我的言行吧！？我算是看透了……你铁了心是不是？你就要选那程潜了是不是？”
崩溃的质问没有得到答案，唐觐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看到他这样的眼神，罗伊人失魂落魄地低笑几声，随即撑着地面，东倒西歪地站了起来：“我知道了……你中了他的蛊了，那个小贱人……哈哈，小贱人……”她轻声呢喃着，游魂似的荡向道中央的车子，摇晃着坐了进去。见她缓缓发动车子，驶进大路中的车流里，唐觐紧盯着她，一颗心诡异地又提了起来——
不由自主地跟上去，唐觐追在她后头，右眼皮抑制不住地跳动了起来。前面，罗伊人虽然醉了，但车子开得还算平稳，只是……她的速度，不知为何，越来越快，越来越疯狂，连超过两辆车，向着大学城的方向飞驰而去！
程潜……难道，她知道程潜在吴记打工？紧张地踩下油门，唐觐一边追着她的车一边在心里祈祷，程潜最好走了，他应该回去了，他……会不会正好在路边上？被自己的猜想吓得浑身冷汗，唐觐紧咬着牙关，右手在方向盘上猛地一锤，差点儿就失控地吼了出来！
这个罗伊人……她疯了，她就是个疯子！紧咬着她追到大学城边上，唐觐粗重地呼吸着，双手紧握方向盘，脸上目眦欲裂。吴记餐馆逐渐映入眼帘——大大的落地玻璃窗里透出明亮的灯光，里面应该还有人。这个时间，程潜本该走了，然而……然而，窗户边上，有个人在那儿坐着，好像在看什么东西，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那瞬间，唐觐想喊，喊他快走开。可就在那时，罗伊人的车错到他前面，猛地又加速，失控地撞向了那片玻璃窗户——
柳暗花明
“哐啷——”一声巨响，玻璃窗被撞成无数块碎片，往店里头飞迸过去。撞碎玻璃之后，罗伊人的车没冲进去，而是猛地砸在了窗框上。车头立即撞变了形，安全气囊随即弹出，“嘭”的一声。唐觐在后头看得傻了，他大睁着眼把车在道旁停下，打开门浑浑噩噩地冲过去。周围有人在喊叫，店里面有人跑动的身影……而那一片狼藉之中，程潜跌坐在地上，一手捂着脸，身旁尽是玻璃碴子。
“程潜……程潜！”急慌慌地冲进去将他搂到怀里，唐觐脑袋空空的，害怕得手掌都有些颤抖：“你受伤了吗，有没有事？”
“好像没有……”哑着声音低喃一句，程潜显然也吓到了。他抬起脸，手里下意识地一抚，半个手掌都是血迹。那瞬间唐觐呼吸都要停了，赶紧倾过身子去查看——程潜右脸上长长的一道划伤，约莫五六厘米，虽然不深，但却在不停地流血，看上去令人心惊。
身后，老板娘惊慌地跑过来：“小程，你受伤啦？哎呀这个口子……我给你找些纸巾啊！”
“痛不痛……你别摸，来，我看看。”把他的脸轻轻偏过来，唐觐后怕地仔细查看着，见他身上除了这道划伤之外便再没有其他伤痕，心里才总算放下来一些。这时老板娘拿来了纸巾，唐觐接过来，小心地按到他的伤口上，轻轻擦拭。程潜惊魂未定地坐在那儿，眼神有些发直，任他处理自己的伤。地上，一大片玻璃碴子堆叠在那儿，而在碎片下面，一张黑白照片被划出一个大口子，显然是破损了。
伸出手，将玻璃片轻轻拨开，程潜抽出那张被割坏的照片，心里木木地痛起来。注意到他眼神中的异样，唐觐撇过眼，看见了他手中的相片……一个大大的口子，正好从人物的脸上划开，整张照片几乎被割成了两半。
原本清丽骄傲的美丽面庞，现在却变成了这样。程潜抿紧唇，手指僵硬笨拙地想要把断裂的地方拼好，手上的血却不小心蹭到了上面，糊出一片血污。唐觐看得心疼，连忙把他的手抓住，攥到自己的手心里：“程潜，别弄了，去我家，我帮你贴好……别弄了。”
“我只有一张她的照片……”
“没事，我帮你贴好，你先起来，我们回去……”
一片狼藉的餐馆中，两人相互搀扶着站起来，缓缓向外走去。跨过窗口时，程潜下意识地往旁边那辆车里看了一眼。罗伊人趴在安全气囊上，已经昏迷了，吴老板在柜台那儿打120，打完120又打110，语气里很是郁闷。慢慢走到唐觐车边，程潜停顿一下，扭头向后望去——老板娘站在门口，眼神担忧地望着他。程潜笑笑，说：“老板娘，我可以先走么？”
“啊，可以可以，你先走吧。回去记得处理伤口啊，别留了疤。”忙不迭地喊着，老板娘朝他挥挥手，又小心地看了几眼他身旁的唐觐。这人眼熟得很……刚刚又那么着急小程，难道，他就是小程的alpha？垂下头思索一会儿，抬眼再望，两人已经坐上车子，在黑暗中远去了。
顺着车流一路往家的方向驶过去，唐觐一边小心开车，一边偏头查看坐在副驾驶上的人。程潜微微垂着脸坐在那儿，沉默无言。他手里拿着那张照片，右手缓缓婆娑，似乎根本不想知道刚才为何发生那样的事。一直到车子开出市区，他才低哑地开口：“刚刚那个……是罗小姐吧？她怎么了。”
“没事，”唐觐看着前方路况，语气淡淡的：“我今天跟她摊牌了，让她不要再来找我。刚才她喝醉了酒，又来堵我。我们一言不合，她就去找你了……如果不是车子太偏撞到窗户边上，你恐怕……”
听他声音压抑，程潜抬起头看向他，正好见到唐觐用力抿了一下嘴唇。伸过手去覆上他紧握着方向盘的僵硬大掌，程潜歪着头，低声道：“我没事，你不要胡思乱想。”
心中隐隐一震，唐觐扭头望向他，只见昏暗的车厢中，程潜的脸晦暗不清，但他的眼神好像带着温度，令人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僵冷的手掌也倏地暖和了。不禁抓过他的手掌按在方向盘上，两只手就这样交叠着，在昏暗中胶着地发热。
过了十多分钟，唐家终于出现在眼前。车子缓缓驶入花园，开进车库里，唐觐停下车，手掌反手一抓，将程潜的手握在手心里用力地攥了攥，好像在给他安心似的：“到了，下车吧。”
“嗯。”各自打开车门走出来，唐觐锁了车，立即走到程潜身边，揽着他的肩膀把他搂到了身侧。两人走向宅子，经过开满花树的小路，打开门进到了屋子里面。客厅里好像大家都在，正有说有笑的，传来热闹的声音。程潜有些紧张地跟着唐觐，突然间，玄关边上“喵”的一声，小白发现了他们，在墙边露出个脑袋，探究地看着这边。
“小白，怎么了？”李越的声音随之响起，里头还带着未尽的笑意。唐觐一边给程潜换鞋一边答：“妈，是我，我把程潜带回来了。”
“程潜？”一句话让客厅里瞬间骚动起来，唐觐拉着程潜的手走出玄关，刚到边上，就见沙发那儿家人都在，茶几上堆着卤味瓜子，应该是在吃夜宵。看到这么多人望着自己，唐闯唐慎，连唐老爷子都在……程潜僵硬地咽一口唾沫，下意识地深深一鞠躬，哑着嗓子打了个招呼：“叔叔阿姨好，爷爷好。”
“嘿，程潜！”欢喜地喊出声，唐喻嘴里叼着个兔脑壳儿，十分积极地打招呼。唐老爷子没做声，依旧岿然不动地坐在那儿，视线挑剔地仔细打量他。唐觐没在意爷爷的目光，拉着程潜径直走了过来，还对李越说：“妈，你有没有什么红药水之类的，程潜脸上受伤了，得给他擦一擦。”
经他这么一说，大家伙儿才注意到他脸侧那痕细长的伤口。李越“啊”一声站起来，忙不迭地去看：“怎么会受伤了啊？”
“被罗伊人弄的。”拉着他在沙发上坐下，唐觐查看着他的伤口，在桌上抽了张纸巾，将多余的血痂轻轻擦去：“我对她说了些狠话，她就发酒疯，开着车子去撞饭馆的落地窗，程潜坐在里头，被碎玻璃划伤的。”
“怎么会这样！”易慧文忍不住叫出声来，一脸的不可理喻。唐慎跟哥哥对视一眼，转脸又见老爷子面色克制而专注，神情不禁有些微妙。李越在边上躬身看了看，见伤口不严重，而且已经结痂，就说：“好像没什么大问题，我去拿我的薰衣草精油，那个促进伤口愈合的，还不留疤。”随即往楼上去了。
这时候，小白从沙发背后不满地“喵喵”叫着走过来，似乎觉得自己是第一个发现程潜，却没得到应有的待遇，很不高兴。见了他，程潜不禁微笑出来，伸手对他招了招。小白鄙夷地甩甩尾巴，随即慢慢踱到他身前，轻轻一跃，窝到了他的腿上。这举动看得老爷子眉毛一挑，脸上有些不可思议了。
不一会儿，精油拿下来了。唐觐接过来，倒出一点儿，小心地抹到程潜的伤口上，轻轻按揉。看着儿子这么专心，唐闯轻咳一声，打断了他的动作：“阿觐，你说罗伊人去撞玻璃，那她现在怎么样？”
“她撞到窗边上，被安全气囊撞晕过去了。店里的人叫了120，没事的。”
“嗯，那应该没什么问题……我再叫个人去处理一下。”说着，唐闯摸出手机站起身走开了。其他几人依旧坐在沙发上，一个个都盯着程潜，目不转睛的。其中老爷子看得最专注，眼睛一眨不眨。他瞅着程潜低敛的眉眼，心中越看越觉得奇怪……这孩子很面善似的，好像在哪儿见过，可自己这是第一次见他呀，怎么会觉得这么熟悉？
把精油抹好了，唐觐扶着他的脸颊细细查看一下，这才放下心来。被这么多人盯着，程潜有些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视线躲闪地抬起来，嘴边笑笑，可还是一副没底气的样子。见他这小媳妇样，唐觐也有点儿乐了。伸手摸摸他的脑袋，唐大少低声说：“我帮你去找透明胶，你在这儿跟他们说说话，嗯？”
“好……”不得已地应下来，程潜紧张地看看眼前这一溜儿人，条件反射似的咽了口唾沫：“那个，不好意思，今天突然间来，也没带见面礼什么的……”
唐老爷子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明明心里觉得还行，却硬要冷哼一声，言不由衷地挑剔道：“我们家又不缺东西，不需要什么见面礼。”
被他这一句话堵回来，程潜讷讷地闭紧嘴巴，说不出话了。陈叔站在沙发背后听见，赶忙宽慰：“你刚碰见这么惊险的事儿，赶紧休息是正经，见面礼就以后再说了，啊？”
“嗯……”低声应一句，程潜垂着眼帘，没有再说话。见他被爷爷吓成这样，唐小鱼儿有些不满了：“爷爷，你不喜欢程潜，可也没必要这样吧……一点儿风度没有，也不慈祥！”
被孙子这般吐槽，老爷子板起脸，沉默地偏向一边，看着也是知错了。这时唐觐从楼上跑了下来，手里拿着一卷透明胶和一把剪刀：“程潜，东西我找到了，你把相片拿出来吧，我帮你补。”程潜如蒙大赦一般抬脸看他，神情大为放松，忙不迭地答应下来：“嗯，好。”
相片被收在口袋里，拿出来的时候有点儿皱了。程潜把它在茶几上展展平，手指用力抚着，想把破损的地方拼对好些。沙发上的众人都被那张黑白照片吸引过去，倾着身子去看。尹慧文靠得近些，一看之下，不禁称赞出声来：“哎呀，这是谁呀，长得真漂亮，气质也好！”
唐小鱼儿一听，在边上坐不住了，从老爷子身前挤过去，蹲到茶几和沙发之间伸着脖子看。听见妈妈被人称赞，程潜心里有点儿开心，但又有些忧虑——如果他们知道了妈妈做过那些事，会不会看不起她？
正忧心着，身后，陈叔的声音有些颤抖地响了起来：“程潜……你，你从哪儿得到的这张相片？”
“嗯？”转过头怔忪地看着他，程潜犹豫一瞬，道：“这相片里的人，是我妈妈啊。陈叔，你是……认识她吗？”
“我……”张口欲言，但又说不出话，陈叔傻傻地站在那儿，眼神中逐渐露出了疑惑而痛苦的神色。众人都呆愣着，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还是老爷子最先反应过来：“博平，难道他妈妈就是……你一直记挂着的初恋？”
“博平？”听到这两个字，程潜身子一震，脑袋一瞬间空了：“陈叔的名字，是博平？”
见他这样的反应，唐觐终于是回过味儿来了，但一时间也震惊得无法思考：“程潜，你……你和陈叔？”
呆呆地转脸看向他，一会儿又看向双目湿润的陈叔，程潜空茫地摇摇头，哑声道：“董阿姨说，我妈妈大学时有一个走得很近的人，是个在读博士，叫陈博平……他可能是我的爸爸。”
这话说出来，客厅里登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话中隐藏的曲折事实给震住了。陈叔眼里抑制不住地涌出泪来，心中一瞬间痛楚无比——他不知道，他不知道原来自己一直听闻的程余远家情妇，竟然就是自己念念不忘的文樱。这两日又听夫人他们说，程潜不是程家的孩子，他还感慨了一番世事无常……哪知这无常之中竟也有自己的一个席位！
“怎么会这样……文樱怎么会，怎么会跟程余远在一起？她呢，她现在在哪儿？她什么都没有跟你说吗？”一边哽咽着一边问他，陈叔撑在沙发背上，几乎要摇摇欲坠了。程潜眼里发直地看着他，茫茫地呓语道：“她去世了……说是生我时难产而死，我也没见过她……这张照片，是赶我出来那天，程余远扔给我的，我不知道……”
“怎么会这样……”崩溃地滑坐在地，陈叔捂着脸，不禁老泪纵横。他不敢去想这其中隐藏的真相，也没有心思看这有可能是自己孩子的人。他脑中不断反复的，是文樱已经去世的这个事实——曾经骄傲而明艳的那个姑娘，像火一般吸引自己的那个人，居然已经不在人世了。
“博平，你先起来，我扶你回房去……”一室的空寂之中，老爷子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伸手将他搀扶了起来。看着两个老人依偎离去的身影，程潜坐在沙发上，空茫的眼中倏地掉出了泪水。他眨一下眼，遮掩地回过身，伸手揉了揉眼睛。唐觐沉默地坐在他身边，伸手把他揽到怀中，抱着他，轻轻地拍抚安慰。
刚刚打完电话的唐闯在客厅边上目睹这一幕，不禁长长地叹口气，随即又拨了个电话出去：“喂，徐朗，你现在有空么，过来一趟吧……带上采血的工具，家里有人要做dna亲子鉴定。嗯，快点儿啊。”
挂掉电话，他走到沙发边上，躬下身小声地对儿子道：“阿觐，你先带程潜到楼上去休息，有什么事等dna鉴定出来再说。程潜，你也别太难受，当年事情如何，我们会帮你查清楚的，你先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嗯？”
“嗯……谢谢叔叔。”吸吸鼻子，程潜点点头，被唐觐扶着肩膀站了起来。小白轻盈地跳到地上，喵喵叫着跟随他的脚步一起往楼上走，片刻不离。唐小鱼儿蹲在那，双眼傻呆呆地盯着他们，魂游天外地道：“我总算知道小白为什么那么亲程潜了……原来他是陈叔的儿子。”
难得赞同地看一眼自家傻儿子，唐慎和尹慧文相互对视上，随后，同时感慨地叹了一口气。
而李越……这位阿姨站在茶几边上，眯起来的大眼睛隐隐一闪，思虑之中露出了些许期待的笑意。
给郦予初打电话报备了今晚的事情，没心情跟她解释太多，程潜说一声“我有点累，想休息”便挂了电话。唐觐让他坐在自己房间的桌前，他则去浴室里给程潜放热水：“……你泡个澡，放松一下，我给你找换洗的衣服。”
“嗯。”低声答应下来，程潜站起身走到浴室门口，就见他在仔细地排列置物架上的沐浴露和洗发水，又把浴巾和洗脸帕子都一一抻平了，挂到低一点儿的地方。歪着头静静地看他，程潜纷乱的心终于逐渐平静下来，身体也随之松懈。把水里放好浴盐和精油，唐觐一回身，就见他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走过去疼惜地摸摸他的脸，唐觐低声说：“水快放好了，开关就在浴缸边上。你慢慢泡，我去给你找衣服换，嗯？”
“嗯。”轻轻地答应一声，程潜看着他，忍不住伸出手，用力抱住了他：“唐觐……谢谢。”
微微笑起来，唐觐环住他的腰背，埋首在他颈间用力吸了一口气：“跟我还说什么谢谢。以后不准说了，再说我要惩罚你。”
松开手，程潜深深地望着他，定定地点了一下头。被他这神态触动心弦，唐觐忍不住在他脸上啄一下，又亲昵地搓搓他的头发，随即把他推进了浴室里面：“好好泡个澡，出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嗯。”恋恋不舍地最后看他一眼，程潜垂下脸，把浴室的门缓缓关上了。隔着磨砂玻璃，只看得见一个隐约的人影，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随后才转身离去。
脱下衣裤，慢慢泡进水里，程潜静静地靠在浴缸里，闭上眼，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刚才发生的事。现在一切都还没有定论，陈叔是不是你的父亲，还不得而知……然而条条线索都指向这个事实，程潜拧紧眉头，忍不住猛地沉进了水里。
如果陈叔真的是爸爸，那以后自己会怎么样？他成年了，对父爱已经没什么奢望，这个父亲的到来，也许只能证明妈妈当年的决定有隐情而已，于自己根本没么意义……在水里哽咽一声，呛咳几下，程潜狼狈地冒出水面，痛苦地剧烈咳嗽，脑袋里嗡嗡的，又乱成了一片。
浑浑噩噩地洗了头，洗了身子，程潜泡在一缸的泡沫热水里，突然有些不敢出去了。外头隐隐绰绰的，唐觐好像回来过，随即又离开了。过了一会儿，一个人影进了房间，慢慢走到浴室门外，手里好像拿着什么东西。他站在那儿，无声地立了半晌，随即沙哑地道：“程潜……之前你来，是穿我的衣服，今天也这样吧。我……我先不打扰你，你好好休息。”
是陈叔。程潜身子隐隐一僵，在浴缸里没出声。又立了一会儿，陈叔放下东西，吸一下鼻子，转身离去了。听着房门关上的声音，程潜眼底突然一酸，无端地开始后悔，刚才自己为何没有答他的话。
陈叔……想必比自己更震惊难受吧？可他还要操心地送衣服过来……伸手撑住额头，程潜咬着唇，终于无声地痛哭了起来。
乍为父子
那天晚上，程潜睡在唐家客房里。睡前，有个年轻的beta男人来帮他抽了一小管血，一边操作还一边饶有兴致地打量他，嘴里贱贱地调戏：“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呀，跟唐觐是什么关系？”
程潜面无表情地看他，没答话。唐觐在一旁坐着，眯起眼睛冷冷地斜过去：“徐朗，你想挨揍是不是？”
“怎么了怎么了，我是医生，当然要了解我病人的情况啊，有问题嘛？”睁大眼一副天真正直的模样，徐朗无邪地望着他，眼底却分明透着些“你来打我呀来打我呀”的嚣张情绪。懒得跟他一般见识，唐觐揽住程潜的肩膀，凑过去低声说：“别理他，他就是个神经病来的。”
“啧啧……”意味深长地咂两下嘴，徐朗抽出支棉签摁住程潜手臂上的创口，退出针尖，从容地放进箱子里，随即摇摇摆摆地走出去了。唐觐也懒得再理他，收回视线看向程潜，声音一瞬间放轻了，怕吓到他似的：“累了吗？要不先睡觉吧。”
侧过脸看向他，程潜顺从地点点头：“嗯。”
“那……你明天还要去上课吗？”唐觐是希望程潜先休息两天的，但依他这个性子，估计不会答应。果然，程潜垂着眼帘想一会儿，随即抬眸道：“要去，明天有专业课，请假不太好。”
“这样……”低声犹豫一瞬，唐觐抬起眼担忧地看着他，心中的疼惜情绪抑制不住地汩汩而出。伸手抚上他被划伤的面庞，唐觐看着他平缓之中带着点儿躲闪的眼神，忍不住凑过去抵住他的额头，哑声道：“程潜……你别怕。陈叔是个很好的人，如果你真是他儿子，我想他会很高兴的。也许你没期望要一个父亲，但是他有可能是这世上与你最亲的人了，你给他一个机会，好么？让他疼疼你……也让他心里有个牵挂。”
是啊……他身世可怜，陈叔这二十多年又何尝不苦呢？突如其来的罪名和牢狱之灾，好不容易熬到头出了狱，心心念念的爱人又不知去向……而今，突然冒出来的儿子告知他爱人的现状，却是去世多年，程潜都难以想象，陈叔究竟遭受到了多大的打击。想起刚才在浴室外头，他欲言又止的那句话，再低头看看，自己身上陈叔干净的旧睡衣，程潜咬住嘴唇，忍不住埋头靠进唐觐的颈窝里，带着鼻音说：“好……如果陈叔真是我父亲，我会好好跟他相处的。”
“嗯，真乖。”摸摸他的后脑勺，又在他额头上啄一下，唐觐抚了好一会儿爱人的手臂，这才站起身，恋恋不舍地与他道晚安。
第二天一大早，程潜就起床去学校了。车子慢慢向花园外头驶去时，程潜从后视镜里看见，唐家一层大大的落地窗里头，陈叔正立在那儿，望眼欲穿地看着他这边。
“听说陈叔昨天很晚才睡，”唐觐开着车，见他心神不宁，就这样说了一句，“早上你起来了，他听见动静，就也醒了，可又不敢出门见你。我看到他躲在门背后，见了我还问你怎么样。”
“嗯。”闷闷地应一声，程潜有些颤抖地长长吁一口气，心中也是十分触动。半小时后，车子到了大学城。唐觐特意看了一眼昨天被撞坏玻璃的吴记——虽然空了一面遮挡，但昨晚的狼藉已收拾干净。而且老板仗着今天天晴，温度颇高，竟然没有停业，直接空着玻璃开张了！程潜见了，也有些失笑：“吴老板还真舍不得我们休息啊。”
“做生意的嘛。”嘴边笑笑，唐觐拉过程潜的手，低声说：“今天就不用给我做饭了，你好好休息一天。”
“不说出具体原因，吴老板是不会让我休息的，我的工作重要得很。反正都是要送的，不如把你的也一起做好送过去，一顿饭而已。”反捏一下他的手指，程潜淡然地笑笑，随即下了车：“我上课去了，你好好工作——小心开车啊。”
“好。”侧着头见他沿着道路慢慢远去，脚步好像还算轻松，唐觐便稍微放心些，听话地往公司去了。好好工作，好好工作……媳妇儿吩咐的话，他哪儿敢不听呢？
再说程潜。他一进教室，就被蹲守多时的郦予初给逮住了。神情迫切地将他拖到走廊尽头，郦姑娘瞪着双眼，眼底好像有些委屈：“昨晚你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是真的，”经过一晚上，他心里终于也能平静了，说这话时脸上还带着浅笑，“现在就等明天亲子鉴定出来。如果dna吻合，我就有个爸爸了。”
听他这样说，郦予初急急的想问什么，可嘴里一噎，又咽了下去。她满脸不情愿的委屈之色，又硬要憋着，难受死了的模样：“那，那你是不是就要从我家搬走了？”
“这个……我还不知道呢。”拉起她的手慢慢往教室走过去，程潜说得慢悠悠的，语气中带着点儿宽慰，也带着点儿怅然：“不过那也没什么啊，就算搬走了，我也可以经常找你你玩儿。我们还要一起上课呢，接下来的调研也要一起做，你不用计较这个的。”
“怎么会不一样？住在一起，是亲人！你搬出去，那就只是朋友了！”说这话时，两人正好走到教室门口。里头的同学们听见声音，都不由得望过来——程潜轻咳一声，拖着郦予初走到座位上坐下，掩着脸低声说：“就算是兄妹，以后也得各自成家的呀，哪儿能一直在一起呢？”
“可我就是不舒服啊！我昨天想了一晚上，都没睡好觉……”小声地嘟囔着，郦予初扁着嘴，忍不住伸手抹起泪来。周围人看见都惊了，心说这姑娘，当年被冤枉被辱骂都不掉一滴泪水，今儿却哭了？！程潜也是手忙脚乱，赶紧把她搂进怀里，手里不停地拍抚：“好了好了不哭了，我就算搬出去也会经常来看你的，不哭了……”
郦予初低低地呜咽着，没搭理他的话，只是伸手把他搂紧了，眼泪止也止不住。
第二天早上，当唐觐打来电话时，程潜正在洗脸。郦予初在他房间里，见手机响了，就帮他接了起来：“喂？”
听见是个姑娘的声音，对面一愣，随即说：“哦，郦予初，我唐觐。我找程潜有事，你能把手机给他么？”
“他在洗脸，你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吧，我都知道。”心里还有怨气，郦予初就没按照他说的做。唐觐沉默一瞬，语气缓了些下来：“好……那你跟他说，dna报告出来了。他跟陈叔，确实是父子。如果今晚他有时间，就让他过来一趟吧，陈叔想跟他说说话。”
“……知道了。”面无表情地挂了电话，郦予初站在床边，眼神有些空茫。预料之中的结果……面对如此现实，她又能怎样呢？吸吸鼻子，郦姑娘眨眨眼，做出一个轻松的表情，走出房间大喊：“程潜，刚刚唐觐来电话啦，说dna结果出来了，陈叔是你爸爸！今晚让你去一趟唐家！”
将脸上捂着的毛巾猛地放下来，程潜脸上湿漉漉的，双眼有些怔愣：“是我爸爸……”
“对，是你爸，那你以后可要改名喽。”不着边际地拿他打趣儿，郦予初话里轻松，眼睛却紧盯着他。程潜在那儿静静站了一会儿，随即低下头继续洗脸了。见他不答话，郦予初抿抿唇，转身回了房间。
陈叔是自己的父亲，那就意味着，妈妈跟程余远在一起这个行为很可能是报复性质的。当年陈叔是在读博士，同时也是老师，聪明刻苦且文质彬彬，按理说是前途无量。可那桩斗殴案件却莫名其妙地把他卷入其中，之后他又犯了所谓的□□案……只是听来就已经奇怪无比，可当年却无人为他申辩。
“我家境一般，家中排行老二。当年考上本硕博连读，我父母是很骄傲的，经常向邻里炫耀……那天，我是跟教授他们去吃饭，喝了点儿酒，有些醉了。回到学校，看见有人在围栏外头闹事，我看见被打的人好像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一时脑热，就去帮了他。现在回想，那情境是奇怪得很……三两下就被我打跑了，怎么可能呢？可那时根本顾不上细想，只觉得自己干了件有血性的事。那个学生说送我回教师公寓，我没在意，就跟他去了。一路过去，也不知怎地，头越来越晕……之后一觉醒来，身边就躺了个女生。”
说到这儿，陈叔抹把脸，端起茶几上的酒喝了一口，眼睛里隐隐有泪：“那时候没人来看我，我就在监狱里一直等着。我还以为，那肯定是误会，之后弄清楚了，我就能出去……一直到开庭了，我才终于反应过来，是有人要整我。”
“说实话，我一直没想到是程余远，因为我只见过他一面而已，也不知道他确切身份。那天他是在学校大门口拦着文樱，我气得要命，当时就过去训斥了他一顿。之后文樱还说我，骂我多管闲事，她自己就能搞定，我还以为她真是嫌我多余呢……原来，原来是怕我被人报复……”
双手掩住脸庞，陈叔垂下头，抑制不住地哭了起来。程潜在一旁看着他，心中一跳一跳地疼，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哭了一会儿，陈叔吸吸鼻子，继续道：“我跟你妈妈，也是有点儿不清不楚的……她对我有好感，我也喜欢她。那时候她拉我去操场表白，我没敢答应，毕竟那时候师生恋还是挺惊世骇俗的……她那个脾气，自然是不高兴了，还把我晾了半个多月。她啊，性子傲得很，自己又有主意……估计你也奇怪吧，我这么懦弱，怎么会跟她有了你？”
看着陈叔怆然的眼神，程潜直直地坐在那儿，不知如何应他。陈叔含着泪笑了，好像是想起了那时候的荒唐事：“……是你妈妈，以搬东西为由把我诓到她的宿舍里，把我给办了。”
“我真是要被她吓死了，说她怎么这么大胆，不怕被人议论么？你猜她说什么……她说，我才不怕，反正你是个beta，别人也闻不出味道。”捂着脸哑声笑着，陈叔哽咽几下，笑声逐渐变作了哭声：“程潜……你知道你妈妈当年多优秀么？她真的很能干，人又聪明，也有才华。那时候，她是报社的骨干，又是足球队的后卫……你也喜欢踢球是不是？那应该就是像她了……每次她有比赛，我都去看。你知道吗，她是个oga，可踢得比alpha还好，观众席上的人，一多半儿都是来看她的。我现在，只要稍微想一想她的样子，再想一想，她决定跟程余远在一起时的心情，我就难受得不得了……”
“我跟她都是普通人，家里面保守得很，出了什么事，父母撇清关系都来不及，更别提为我们出头了……程余远是富家公子，他的手段和人脉，我们怎么拼得过？文樱是没办法了，只能用这种方式报复……她不能正大光明地扳倒程余远，就用另外一种方式，让他偿还回来，文樱当时一定是那样想的，一定是！”
或许偏激，或许孤注一掷，但她就决定这样做了——而时至今日，看看程家的现状，她也成功了。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个决定，会搭上自己的命。
“程家告诉你说，文樱是死于难产……这个说法我不信。她算半个运动员，身体素质这么好，而且又年轻，怎么会难产！我不信……”哑声说着，陈叔抓住程潜的手，已经干瘪的眼睛突然迸发出了执着执拗的光：“我受的罪，我可以不在乎，但文樱……她的死，我没办法不在乎！不管用什么方式，我都要查清楚这件事……程家与此相关的人，都要伏法！”
看着他灼灼的眼神，程潜心中的悲恸也无法再抑制，手指逐渐紧握起来，声音沙哑哽咽了：“……好，让他们罪有应得。”
露台上，晴夜的寒风吹着，刚刚相认的父子并排坐在一起，都为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而沉痛哀愤。人都说世事无常，可他们一家人如此的悲剧难道不是人为的吗？有人制造了无常，而被陷害的人又制造了另一桩无常……若不是被逼无奈，谁愿如此殚精竭虑？如果当初没有程余远横插那么一脚，陈家与程家各自安闲，又怎么会是今天的模样？
应得的……程余远，都是你自找的。
温柔
那天晚上，程潜是跟陈叔在一楼睡的。父子俩窝在那不大的房间里，一起坐在床边，头顶着头，分享自己所知道的关于文樱的消息。程潜第一次见到了母亲其他的照片，黑白色的老照片，里面的妈妈却是多姿多彩的——有踢足球的，有班级聚会的，还有参加学校诗朗诵比赛的。妈妈有着一头乌黑的长发，或披散，或束成马尾，都非常漂亮。她那顾盼神飞的眉眼，身上压抑不住的蓬勃朝气，程潜看着，心里忍不住地发酸。
临睡前，陈叔把相片收好，见程潜刷好牙回来了，便也躺到床上，问他：“你现在，是在同学家住吧？”
“嗯。”大概想到他要说什么，程潜侧着身，眼神里透出点儿紧张。看着自己这安静的儿子，陈叔蹙着眉，眼角的鱼尾纹愈发深了：“阿潜……我这父亲，当得失职，但现在，我想弥补，你愿不愿？”
“陈叔，你别这样说……毕竟，你也是受害者，不能怪你的。”下意识地回了这么一句，程潜看着他，却见陈叔脸上露出了深深的苦涩：“阿潜，你……不愿意叫我爸爸吗？”
恍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还是叫他“陈叔”，程潜张了张着嘴，一下子没说出话。陈叔眼里几近祈求地看着他，年近五十的老人，就像最最卑微的人那样，向另一个人乞讨着自己最渴求之物。程潜喉咙里酸得有些说不出话，嘴唇开合好几次，才勉强找回点儿声音，强作积极地道：“那，那我明天先把姓给改了，才好堂堂正正地叫你啊。”
“……你要改跟我姓么？”没想到他会提出改姓，陈叔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眼里一下子涌出了泪水。程潜被他哭得也是眼底酸涩，赶忙点头：“对啊，要不然呢，你是我爸嘛。”
“好，好……明天我陪你去改，马上改！”用力攥住他的手，陈叔情绪激动地抿唇哭着，低头缓和了好一会儿，才又抬起来，望着他道：“改好了名儿，你看看，就从你同学那儿搬出来吧。这些年我也攒了点儿钱，咱们爷儿俩，租个小房子一起住，你说好不好？”
“一起住？那……你不是唐家的管家么？”管家不都是在跟雇主住在一起的么？
“这个……”似乎想到什么，陈叔犹豫一下，脸上有些为难：“实在不行，我就辞职好了，总还是找得到其他工作的。”
“不是……”没想到他为了自己，竟要从唐家辞职，程潜都有点儿哭笑不得了：“陈……呃，爸！我不是要你辞职，你在唐家做得好好的，突然辞职，唐叔叔他们没个准备，那也不好啊。这事儿以后再说吧，你先别做决定。再说，我以前一个人住得挺好的，等我从同学家搬出去了，你不时来看看我就行。”
听了他的话，陈叔又犹豫半晌，随即长长地叹了口气：“哎……也是，唐家这边，我要走，还不一定走得成呢。”
既然说了要改名，第二天一大早，程潜就跟陈叔起了床，准备去郦予初家拿上户口本身份证什么的去公安局。唐觐怕那边人办事不利索，还想跟着去，但被老爸唐闯拦了下来——这家伙，关心则乱，还没定下来呢就这么高调，怕别人不知道怎的？后来是李慕跟着去的。看着那三人坐上车开出花园，唐觐立在宅子前的阶梯那儿，眼巴巴的，一直望了好半晌。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叹息，唐觐转过身，就见自家爷爷立在后边儿，也静静地望着陈叔他们离开的方向。想到那天爷爷的反应，唐觐不禁走到他身旁，伸手扶住了他拄着拐杖的手：“爷爷，这儿风大，咱们先进去吧。”
抬眼深深地看他一会儿，老爷子点点头，跟着他走了进去。
屋里温暖怡人，但没有人声，又显得有些清冷。唐家的佣人少，能不请就不请，现下就爷孙俩坐在客厅里，一时间相顾无言，不知该说什么。过了许久，老爷子缓缓开口，沉声道：“……现在，阿潜他是博平的儿子，我也不可能再说什么。你要跟他在一起，谈恋爱也好，结婚也好，我都没意见，就是……博平他啊，这样一来，他不就成我儿子辈了吗？”
默默垂下头，唐觐心想，人陈叔本来就是你儿子辈啊，儿子的学弟呢！但嘴上肯定不能这么说，就含糊地道：“那关系不大的嘛，陈叔也不是死板的人，法律也没规定跨辈儿不能打结婚证……”
可我死板啊！心中暗暗嘟囔一句，老爷子叹一口气，抿紧唇，又不说话了。唐觐小心地瞅瞅他，一会儿放轻了声音恭敬地道：“爷爷，快九点了，我先去公司了啊。”
“……你去吧。”摆摆手，老爷子垂着眼帘，心里显然还在想事儿。唐觐站起身，从茶几上摸了手机和钱包，思虑地看看他，随即低着头往玄关那边走过去了。之后听见开关门的声音，可没过一分钟，门又开了。唐觐面无表情地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人，一张胡茬拉杂的脸上满是沉痛的表情：“唐叔……！我来给您赔罪了！”
老爷子疑惑地定睛一看，才看清楚是罗伊人她爸，罗五明。这中年人似乎是最近为女儿的事情操碎了心，现下看起来十分憔悴，眼睛下头青黑一片。他几乎是小跑着冲到老爷子身前，深深地鞠了好几个躬，痛苦万分地道：“唐叔，是我教女无方，让她做出那种事，实在是对不起，我给您赔罪！”
那天唐闯特意叫人去处理了那起车祸，把所有的□□全给压了下来。等罗五明后知后觉地跑到医院时，罗伊人早已经在病床上悠悠转醒。他虽然溺爱女儿，但毕竟是个当官的，也爱面子，罗伊人犯了这等事儿，他再护着就说不过去了。这不，那边事情一处理干净，他就忙不迭地跑来赔罪了。
双眼沉沉地望着他，一想到这人的女儿差点把博平的儿子伤了，老爷子就有些愠怒。面色难看地沉默一阵，老爷子把视线撇开，沉缓地低声道：“罗五明，你这赔罪的对象搞错了吧。程潜是我孙子的男朋友，你跑来跟我赔罪干什么？”
得了这句话，罗五明歇口气，立刻转过身，又朝唐觐深深鞠一躬：“唐觐啊，是罗叔不好，没劝住伊人，让她给你造成这么大的麻烦……叔叔给你赔罪！希望你看在叔叔的面子上，别责怪伊人……”
“我本来就没打算为难她。”冷冷地撇他一眼，唐觐伸手拿过茶几上忘带的钥匙，嘴里说着话，转身却欲走：“——只要她以后别在我面前出现就行。”
语毕，唐觐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径直出门了。罗五明立在那儿，脸上一时间有些尴尬，眼睛又为难地望向老爷子。唐老爷子不动声色坐在沙发上看着他，眼神淡淡的，心如明镜一般。这人，估计也没太多反省的心思，不过是给自家女儿扫尾，同时避免与唐家为敌的可能罢了。可怜天下父母心啊！不过，作为爷爷，这烂桃花肯定也得帮他撇干净了——
“五明，你这女儿，实在是疏于管教了。你要知道，民间多的是眼睛，就等着揪住你们这些官员的小尾巴。阿闯帮她把那些报道压下去了，可知道的人还是知道——你这面子可不好看呐。”
“哎，是是……”罗五明忙不迭地连声称是，额角紧绷着，隐隐渗出冷汗。眼睛淡淡地盯着他，老爷子缓一会儿，沉沉地又道：“伊人这孩子，执念太深，行事太过莽撞，这性子带到以后，对她可不好。你实在要是为她着想，这几年就把她先送到外头去，对别人说是去学习充电，实际上，磨磨她的性子，让她歇一歇心思。你觉得如何？”
“哎，好好好！”唐老爷子出的主意，罗五明哪儿敢当场驳面子。叠声应下来，他又痛心疾首地赔罪一阵，随即被老爷子不耐地打发出门了。心有余悸地走在唐家院子里，罗五明擦擦额角的冷汗，嘴里长吁一阵，脑子这才有空当细细思索起老爷子的那个建议。如今伊人的精神状态不好，再让她在职也不是办法……索性就听老爷子的，让她出国去安定一阵！即使反省不出东西，好歹也别再去招惹唐觐了！
虽然心疼自家女儿，可为了她的前途，罗五明也不得不做了这个决定。
下午时候，唐觐在办公室里头刚刚跟程潜通完电话，知道他在办理新身份证，门口那儿锁声一响，鲜少出现在公司的唐闯面色从容坦然地走了进来。唐觐手里还拿着电话，眉毛一挑，有些意外：“爸，你怎么来了。”
见他拿着手机，唐闯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说：“郑毅给你打电话了？”
“郑毅？”有些不解，唐觐下意识地望向手里的手机，没想到，铃声立即响了起来，上面显示的正是郑毅的名字。疑惑地想接起来，唐闯淡定地伸手一按，把电话忽略了：“叫雪寒给他回一个电话，那事儿我来跟你说。”
“……好。”郑重地放下手机，唐觐正坐好，心中有点儿紧张。许久没来，唐闯叹口气，闲闲地先四下看了一圈儿，随后再坐下，不紧不慢地道：“刚刚郑毅告诉我，程家那边爆发了。”
“程余远那老婆，不知怎的跟宋世明搞到了一起，在美容店幽会时正好被程余远撞上，当即打了起来。这倒不算什么，重要的是，宋世明把他下巴打脱臼了。好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还拍了照片发到网上，估计再过半天那势头就要压不住了，还不知道宋家准备怎么收场。”
听了老爸这话，唐觐定定地坐在那儿，眼神若有所思的，心中只觉可笑。对于这种局面，如今他只有一句“罪有应得”。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程潜妈妈多年前埋下的种子，今天终于长成大树，将程家绞碎了。哦不对，已经不是程潜了，自家小男友的名字，是“陈潜”，与程家再无一丝瓜葛。
见儿子脸上露出冷笑，唐闯挑挑眉，好整以暇地问：“到这地步，你觉得，以前那事情还要查么？即使不用我们出手，程余远也已经一败涂地了，姜西娜也不会好过……你回去问问陈潜，想不想要他们再倒霉一些。如果想，我就叫人去搜集证据，到时候提起诉讼就是。”
“不用问他，直接往下运作吧。”陈潜恨他们入骨，不过他心软，一时糊涂放他们一马也不是没可能。这事儿自己做主就好……那些人，造了孽迟早是要还的，陈潜妈妈当年是报复了一次，可他还没解气呢。
唐闯靠在椅子里，眼里睨着儿子，有点儿好笑的意思。唐觐不经意地瞅见，脸上一顿，不由问：“怎了么？”
“没什么。”笑着摇摇头，唐大爷站起来，悠闲地整整衣领，笑眯眯地道：“现在到这一步了，往后呢？什么时候让我和你妈抱孙子？”
“……没那么快呢，陈潜都还没毕业。”脸上有些尴尬，但又藏着点儿暗爽的情绪，唐大少的表情那叫一个言不由衷。“啧啧”两声，唐闯摇头晃脑地走出去了，关门之前嘱咐一句：“晚上他们回来，你跟陈潜好好合计啊。”
“好好好，你就放心——”揶揄地应一声，唐觐斜睨着眼似笑非笑的，被自家老爸这突然婆妈起来的性子给逗乐了。平常看着是一副放任不管的放心模样，可真的事儿摆在眼前了，还是忍不住叮嘱一两句。至于陈潜……那个傻小子，晚上要真的跟他提起结婚，估计会把他直接吓跑吧？所以啊，不急，慢慢来，温水煮青蛙……反正他已经在锅里了，什么时候吃掉，不还是看自己么？
眼睛微挑着望向办公室墙壁上的钟，唐觐弯起嘴唇，脸上露出了一个微妙的笑。
晚上，约莫八点，李慕带着陈叔和陈潜回来了。唐觐就等在花园里头，站在花树下，映着灯光。
见他立在那儿，李慕和陈叔在前边走着，都忍不住嘴边含笑，回头意味深长地望了陈潜一眼。陈潜一开始没看见他，还莫名其妙，可待他们二人快两步走进了屋里，他才看见等在路边的唐觐，正微笑着望他。
暗暗地深吸一口气，陈潜顿了一会儿，随即缓缓地走到了他身前。
暖黄色的灯光下，唐觐穿着休闲衣裤，头发闲适地蓬散着，没了平日里那副精英模样，反而显得分外亲和。陈潜有些躲闪地抬眼看他，小心地低声问：“晚上风大，你等在这儿干什么？”
“怕你走夜路绊到脚呗。”声音沙哑地这么调笑他一句，唐觐垂下头，暧昧地靠近了些：“……事情都办完了么？”
“办完了。”不禁向后微仰一下身子，陈潜偏过脸，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身份证什么时候能拿到？”
“过……过半个月吧。”
“住处呢？你从郦予初那儿搬出来了么，搬到了哪儿？”
“搬出来了，回了九安街。不过，越姨不让我爸跟着来，说他常去看我就好……你们这儿，不能没管家的。”
“嗯，我妈说得对。这儿不能没管家，你那里，多个电灯泡也不好。”
“……啊？”一时没反应过来，陈潜抬起头，茫然地看向了唐觐微微眯起的眼睛。见他一副怔忪的表情，唐觐伸出手，轻轻掐住他的腰肢，上身倾过去，亲昵而危险地贴在他耳边呢喃：“我们还要谈恋爱的嘛，你原来那屋子那么小，陈叔被闪到了怎么办？到时候万一你顾忌着他不跟我亲嘴儿，那我不是得憋坏啊？”
被他的话臊得脸颊烫热，陈潜紧抿着唇，憋着呼吸，一时间没敢出声。唐觐被他这反应逗得低哑地笑出来，沉沉的笑声钻进陈潜的耳朵里，让他无措地攥紧了恋人的衣服下摆。感觉到那股克制的小小力量，唐觐再也忍不住，伸手搂住他的身子，轻柔地吻了过去。
总算——能好好地谈恋爱了。
猎物
被标记的oga在他家alpha闻起来像什么呢？就像……从小一直盖到大的被子，或者是多年来难以割舍的某种美味，以及那种经常在自己衣服上头能闻见的味道。难以言喻的气息，亲切、熟悉、舒服，标志着这个人已经是自己的一部分，从气味上讲，两人已无你我之分。
回想着那晚在陈潜颈间嗅到的气息，唐觐出神地探出舌尖轻舔嘴唇，又有些想亲他了。怀里搂着一个人的感觉真好啊，很充实、很满足……这个人是他的，他可以拥抱，可以亲吻，可以搂在怀里好好疼惜，不用在意什么礼节克制——他们是恋人，是情侣，所以这些动作都不需要事先打招呼了。光滑温热的皮肤，与嘴唇接触的感觉非常惹人骚动，如若自己用力一些，则可以感觉到唇下那富有弹性的肉体，鲜活而温顺的模样，让他简直想……
“老大，要出发了。”清亮的声音打断他旖旎的遐思，唐觐猛地正坐好，眼神凝起来，紧绷着嘴角一副正直模样，直直地站起身往外走：“嗯，那走吧。”季雪寒在后头滴溜溜地望着他，小眼神儿鬼鬼的，已然是看透了自家老大那仓促的变脸。
恋爱的人是掩饰不了的，可能他自己不觉得，但其实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有在告诉别人，我在恋爱哦！不过嘛，老大心情好，作为秘书，季雪寒自然喜闻乐见，只是……她真的很好奇，老大的夫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这两日事情不多，估计是唐闯和唐慎考虑到他跟陈潜正式确立关系，所以特意给他减了负。唐觐自然是感激涕零，第一天晚上回去还专门跑到老爸的书房道了谢。唐慎正好在旁边，嘴里发出一声冷笑，斜着眼睛道：“这谢意也太不走心了。真要谢，抱个小孙子小孙女来再说。”
唐闯淡淡地斜弟弟一眼，随即看向儿子，笑笑说：“别听你叔的。这段时间你得空就多去找陈潜玩儿，多粘着他。虽然嘛，孙子的事儿不急，但你好歹得早点把他以媳妇的身份带进门来吧。”
“好！是！”被老爸这般罕见地鼓励了，唐觐怎么可能不行动？这不，第二天傍晚一下班，他开着车就往九安街去了。
……话说回来，其实要租房子，陈潜也不必再在这里。九安街的房子毕竟年久失修，用着多少会有些不方便不舒服。陈潜之所以会再选在这儿，估计是惦记着那个倩倩小姑娘……哎，也罢，这儿也不错，邻里和气，交通方便，自己也熟悉，就放他在这儿住一阵子吧。
反正，等结了婚，他还是得老老实实搬到唐家大宅里去的。
第14节
恋耽美
第14节
“……以后，我天天给你做好吃的。”一时心疼，程潜想也没想，就许下了这样的承诺，唐觐自然是听得心里暗爽，可嘴里还要可怜唧唧：“你说的啊，不准反悔。我前几天称体重，轻了七、八斤，你可要帮我补回来。”
“好。”程潜一听，当然是满口答应，心里还觉得疼惜呢。之后，两人窝在被子里又叽叽咕咕地说了许久，虽然是些没营养的悄悄话，但也聊得津津有味的，连郦予初在外头喊他都没听见。
自从跟自家亲亲宝贝和好之后，唐觐的精神气那是一天比一天足，变化大得季雪寒都有些诧异了。她私下底悄悄跟唐慎说过，唐家二爷眯眯眼睛，看着好像不大高兴，但也没说什么，只让她继续盯着。季秘书疑惑地趴到桌上，抬眼瞅着那正跟市场部经理侃侃而谈的老大，心中的疑虑不禁越来越深。
这变化好像是那天自己跟他汇报了程家家事之后发生的……而那家事之中，最出人意料的部分是程家二少的身世。难道，老大跟程二少有仇，所以听说他身世不明、被赶出家门，才会这么高兴？
不禁扭头看看唐觐，他正神采奕奕地跟市场部经理说话，脸上都是漫溢的朝气，也不像是被他人悲惨的事实所激励的。想不明白，季雪寒暗暗叹一口气，坐正身体，乖乖做事了。正一项项确认老大今天的行程，桌上电话突然响了。接起电话，发现是几日没来的罗伊人，问她唐觐是不是正在忙，怎么不接她电话？
“呃……”犹疑地拖延一声，季雪寒想起昨天老大的叮嘱，便说：“老大现在要跟市场部的人开会，可能没听见吧。罗小姐是找他有事么？”
“也没什么事……他什么时候有空？”
“今天都要忙，估计得明天才能腾得出空闲时间。”
“好吧，那我就不上去找他了，让他先忙吧。”
“嗯，好，罗小姐再见。”干净利落地挂掉电话，抬起头，见唐觐正要和经理一起出门。估计是听见了她跟罗伊人刚才的谈话，那厮穿着外套，还有闲情逸致给她比了个大拇指。
忍不住翻个白眼，季雪寒的手藏在桌子下面，默默地比了个中指。
此时，唐氏楼下——
“今天都要忙？哼，怕是不想见我吧。”鄙夷地斜一眼手中的手机，罗伊人不是滋味儿地攥紧了甜甜圈的包装袋，心中猛地一恼，忍不住把那袋子狠狠往垃圾桶那儿砸过去。
压抑着脾气讨好他这么久，又是做菜又是送早餐，连不苟言笑的唐老爷子她都耐着性子前去讨好，这唐觐却依旧不领情！之前药厂的事儿没完时还好，两人必须要见面，他对自己还算客气。现在呢，事情结了，他立刻变成以前的模式，不联络，不见面，自己的请求能推则推，当她是蛇蝎似的！
恼火地大步往回走，罗伊人恼得把唇都咬红了，一双手攥得紧紧。正这时，兜里的手机响了。不禁怀疑是唐觐打给自己的，她掏出来，却发现是一段时间没联络的宋世明！他打给自己干什么？
虽然心中厌恶，但想到他爸跟自家老爹的交情，罗伊人还是接了起来：“喂，你有什么事。”
“哟，罗大小姐，咱们这么久没联系，你别这个口气嘛。”宋世明一开口，便是这个阴阳怪气的语调，听得罗伊人不禁皱起了眉。可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罗小姐立刻精神大震：“我这次打电话给你，可是有好事情相告呢——你知不知道你家唐觐原来的那小情儿，根本连私生子都算不上？”
“程潜？你说他不是私生子？”
“说私生子还抬举了他。他呀，就是个野种，不知他妈在哪儿怀上的，硬要赖给程家。这事儿程余远觉得丢脸，不让往外传，所以圈子里都没听到风声……听说这段时间你粘唐觐粘得紧，可也没点儿成效啊？我怀疑啊，他还记挂着那程潜，你抓到这个把柄，难道不做做文章？”
听他冷笑着把话说完，罗伊人脚下不由自主地停住了。她立在街边，眼前紧盯着街上的车水马龙，心中一个念头慢慢地开始浮现轮廓，同时也生出了些疑惑：“既然程余远不让外传，那你怎么知道的？”
“我？哎，呵呵……你问这个干嘛？我自然有我的门路，你啊，得到了消息，好好发挥就是，还管那么多。”宋世明哂笑一声，话语间莫名有些尴尬，好像不愿她细究。不过罗伊人也不在乎这个，就随口一问，他不答那就罢了。无声地冷笑一会儿，她不紧不慢地道：“好——那我就谢谢你宋大少了。如果这事对我真有助益，那事成之后我请你吃饭。”
“好说好说～不过那程潜啊，他现在什么背景靠山都没了，你能整他多惨，顺手就整整，也算是给我出出气，好吧？”
“给你出气？”嘲讽地一声冷笑，罗伊人眯起眼，心中对宋世明那点儿看不起的情绪忍不住又冒了出来：“你得了吧，要整你自己整，我不会帮你动手。还有啊，宋大少，你有闲情逸致搜刮小道消息给别人使绊子，不如好好操心自己的事？听说你爸最近有点儿冷落你和你妈，是不是真的？”
“……这个不用你管！”冷冷地回她一句，宋世明哼一声，随即挂了电话。罗伊人不屑地笑笑，把手机收进包里，伸手招了辆的士过来。
正好后天跟唐老爷子约了去秦教授家做客。有些事情，唐觐是不会告诉老爷子的……那，就由她来敲打一二吧。细细地审视一遍自己修得平平整整的指甲，罗伊人坐在车里，嘴边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预防针
往年里，唐老爷子和唐奶奶过完十五便会回瑞士，但几年前唐奶奶离世后，老爷子在申城就越发不想回去了。这不，都已经过了二月二龙抬头，他还岿然不动地镇在家中，闲时拖陈叔跟自己下下棋，又或者逮住唐喻聊会儿天，端的是悠然自在。
这两日，老爷子发现自家大孙子精神上的变化，心中有些不解，但只当他是工作顺利，也没太往心里去。这唐家的太上皇啊，心里装着人，对其他事情自然是没法深究——心不在焉地从庭院里把视线收回来，听着身后陈叔指挥人把新买的画儿扛进来的声音，老爷子欲言又止地瘪了瘪嘴，沉默地缓步走过去。
“小心些，扛到二楼……对，把这边角抬起来点儿，不着急啊……”那画又大又重，陈叔一边后退一边指挥，看得额角都要沁出薄汗来。唐老爷子走到他身后，瞅着他，嘴里犹豫地道：“博平啊……”
这冷不丁的，陈叔被他吓一跳，脸上不禁露出了紧张而逃避的情绪：“老爷子……怎么了？”
“啧，”不满地发出一声气音，唐老爷子瞪起眼，那表情倒真有点儿嗔怒的意思：“都说几次了，叫我景刑，别叫什么老爷子。”责备完了，神态随即温和下来，又有些讨好了：“今下午我去见秦教授，就是原来……你大学的那个导师，你跟不跟我去？”
“秦老师啊……还是算了，作为学生我也没能给他脸上添光，况且你是跟罗小姐一起去，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讪笑一声，陈叔垂下头，忙不迭地跟着搬运工人往楼上去了。唐老爷子失落地站在楼梯底下，郁郁地望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才长叹一声，背着手慢慢走到沙发那儿坐下。
这个陈博平……总是躲他，总是顾忌，顾忌身份年纪，顾忌门当户对。他总说，自己是坐过牢的人，有前科，又只是个管家，哪儿好答应……可雨芙生前都说过的，她身子不好，哪天要是去了，叫自己追求博平看看。她当时说，博平性子平和细致，正好治得住你这又蛮又冷的脾气，若是他能答应你，我也就放心了。可如今，雨芙都走了三年多，那犟驴却还是死咬着不松口，就是不同意！
越想越头疼，眼见着时间不早，老爷子索性也不想了，叹口气站起身，摇着脑袋出门去。背着手慢慢踱到院子门口，罗伊人穿着春装裙子，正好从车上下来。见了他，立即笑眯眯地迎上前搀住他的胳膊：“爷爷，您怎么先出来了呀？我还说去屋里接您呢。”
“屋里头闷，干脆就出来了。哎，咱们走吧，别让秦教授等急了。”正好车子没走，唐老爷子就走过去打开车门，招呼罗伊人坐了进去。坐稳之后出发了，老爷子百无聊赖地左看右看，瞅着她身上的裙子道：“伊人，你现在就穿裙子了，冷不冷啊？”
“不冷，我春天都这样穿，好看嘛。”笑眯眯地这样回答，罗伊人还不好意思似的低下了头，一副小女儿情态。见她这副灵巧模样，唐老爷子如此不苟言笑的一个人，竟也微微地笑了起来。
唐家里头甚少女性后辈，但凡生了女儿，不管是alpha还是beta、oga，必定会被全家人捧在手心里宠着。现下看着罗伊人，唐老爷子心里不禁想起了自己那个没有福气的小女儿……雨芙生她时难产，两个只能保一个。他保了妻子，而那个可怜的beta小姑娘，还没来得及看这个世界一眼，就失去了生的机会。雨芙也是在那时落下病根，从那之后便一直体弱多病，用汤药养着，直到几年前逝世。
那个小姑娘若是还活着，如今也快四十岁了吧？轻叹着摇摇头，老爷子敛了心神，抬头望着前面的路，不愿再回想了。
老爷子有闲情逸致去拜访老朋友，唐大少则依旧在公司里忙得团团转。刚开年的时候事情总是多的，以往都这样，只是今年心态好了些，所以没觉得太难受。更别提这两日有了某人的爱心饭菜，唐觐的干劲愈发足了，往往是下属们已经头昏脑涨，他都还神采飞扬。
中午时候去会议室开了个会，回到办公室，季雪寒说那外卖小哥今儿也来了，菜放在桌上。唐觐一听，脸上立即露出个控制不住的微笑，把手上的文件放了，径直朝着饭菜走去。打开饭盒，里头的菜是炸藕圆子和腊肉炒花椰菜，香得要命。迫不及待地掰了筷子开始扒饭，唐大少一边吃一边眯着眼睛乐，幸福之情溢于言表。
程潜一直都挺讲信用的，那天答应了以后都给自己做饭吃，第二天就真的送饭来了。唐觐正埋头看东西呢，门口小秘书喊，老大，你定了外卖啊，怎么不叫上我们一起？唐觐还愣了下，心说自己什么时候叫了外卖？两秒之后，脑袋里头一激灵，他赶紧喊：“让他进来！”没一会儿，那戴着头盔的外卖小哥就灰溜溜地钻进来了。
彼时季雪寒不在，所以唐觐根本无所顾忌，冲过去就把程潜给搂进了怀里面。抱完了还低下头亲一亲，黏糊糊地小声问：“这么讲信用？给我做了什么菜啊？”
“就做了个尖椒牛肉和西芹百合……”脸垂得低低的，程潜把饭菜拿出来，一边嘟囔还一边打开了。唐觐被他惹得发笑，心说我才不在乎你做了什么，我这是想跟你调情你不知道吗？哎，罢了罢了，这傻家伙应该是不知道的，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认命地把饭菜接过来，正要再说什么，季雪寒就蹬着高跟鞋闯了进来：“老大……”
程潜一惊，飞快地从唐觐怀里退出来，一转身就往外走。季雪寒见这外卖小哥匆匆离去，还觉得奇怪呢，暗道外卖送到门口就好了啊，为什么要拿进来？想不通，她一抬头，就见自家老大正眯着眼睛没好气地瞪着自己，好像坏了他什么好事似的。
“老大……你怎么了？”
“没什么！”不想让她知道，唐觐心里再不爽，也只得生生咽下去。肚子里头气鼓鼓的，所幸程潜做的菜足够美妙，他吃着吃着，胸中郁闷的感觉才慢慢消散了。
……昨天那尖椒牛肉好吃，今天的腊肉花椰菜也好吃，又香又够味。满足万分地把饭菜全塞到肚子里，唐觐叹口气，慢吞吞地把饭盒扔进垃圾桶里，闭上眼靠到椅子里稍作休息。没过几分钟，觉得有些不对，他睁开眼，赫然看见季雪寒就在他身前，正一副筹谋的模样盯着自己，好像要做什么坏事。
“你干什么？”
被他吓一跳，季秘书讨好地勾起嘴角，笑眯眯地说：“啊，没什么。我就想问问，老大呀，你吃这外卖是哪家的，闻着好香啊，我打算明天也订他家的。”
“不准。”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她，唐觐冷着脸闭上眼，继续休息了。季雪寒被他两个字噎回来，一时间满眼的难以理喻。本想再问，可见他那副冷漠的模样，季秘书不禁脚下一跺，气哼哼地转身走人了。
这天晚上，事情比预计的早些完成，唐觐也乐得清闲，下了班就开车回家了。
如今已是三月中旬，天气慢慢回暖，道路旁种的花树也逐渐开放。到得家里，花园里的樱花都打了朵儿，车库入口处的梨花已经开败，只剩点儿残蕊挂在枝头。房屋门口的桃花倒是开得正艳，夜晚看上去暗光红影，就跟古代里情人幽会的氛围似的，看得人不禁心生骚动。
想到昨天程潜那羞答答的姿态，唐觐就不禁一阵心荡神驰。这小蠢蛋，还在吴记打着工呢，就偷偷做菜给自己送来，估计那外卖的钱也是他付的……怎么这么傻。可这傻又傻得令他怜惜，尤其是想到他是为自己而傻，唐觐那心里头受用的感觉，就别提多美了。
嘴角边噙着一抹笑打开门走进去，在玄关那换了鞋，刚走到客厅，唐觐就发现里头的气氛不大对劲。往沙发那儿一看，自家爷爷表情严峻地正坐在沙发中间，双手端正地扶着膝盖，一旁坐着李越和易慧文，神情都有些微妙。见他回来，两个妈妈不约而同地给他使了个“不妙”的眼神，给他打了记预防针。
飘忽的心情迫不得已沉定下来，唐觐缓缓站定身子，低声问：“爷爷，怎么了？”
“你过来，我有事问你。”老爷子声音低沉雄浑，模样看上去还蛮平静，可听着总有些风雨欲来的感觉。不紧不慢地走过去，坐下，唐觐微垂着头不说话，显然不准备主动挑起话题。唐老爷子缓缓转过头盯住他，沉吟一会儿，道：“之前你们都跟我说那个程潜甩了你，现在呢，你是不是又跟他在一起了？”
腰背挺直着坐在那儿，唐觐眼神平静，一动不动：“……是。”
“好，你至少还有胆量跟我说实话。那我问你，那个程潜，他根本不是程家的子女，对吗？”沉缓的声音中透出了些许严厉，唐老爷子亦不动声色，但眼神中却沉重了几分。沉默一会儿，唐觐眨一下眼，心中思索几秒，缓缓地答：“对，他不是程余远的儿子。”
闻言，老爷子转过头，眼神里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阿觐，你知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你在跟一个身世不堪的人谈恋爱，也许他的为人不受这个影响，但唐氏的形象却会因此而受到损伤，你明白吗？”
“我明白，”唐觐坐在那儿定定地说着，眼神逐渐有些直了，“爷爷，我很喜欢他，非常喜欢……不然也不会不顾家族形象跟他在一起。他的身世不大好听，我知道，可是我没办法了，我放不下他。”说着，他站起身，平静地跪在了老爷子身前：“爷爷，我从小到大都没什么喜欢的东西，这是唯一一次……你让我跟他在一起好不好，我会努力把这事处理好的，公关问题我来负责，好吗？”
“你怎么负责，阿觐，你先跟我说说看，你准备怎么负责？！”语调忍不住起了波澜，老爷子用力地看着他，呼吸有些沉重了：“你忘了咱们家的家训了？婚配对象无论贫富，品德言行当为先！那个程潜是这样的家世，你让我怎么相信他的品行？”
“程潜的品行没问题！爷爷，你相信我，这方面他一点儿问题都没有！他只是摊上这样的身世罢了……而且当年的事实如何都还不清楚，他在追查，再过两天就会有结果了，我相信肯定有隐情的！”
“隐情……”呼吸不稳地咽咽喉头，老爷子的胸膛起伏着，把视线撇向了一边：“监狱里的罪犯都说自己有隐情呢，谁知道到底有没有！”
“爷爷！”不禁低喊一声，唐觐用力盯住老爷子，语气也强硬了起来：“陈叔也进过监狱，但你相信他的品行有问题吗？！当初是谁说要追查的，若不是陈叔拦着，你恐怕早就查得水落石出了！”
“阿觐，怎么跟爷爷说话的！”听他越说越逾矩，李越在边上不禁沉着脸厉喝一句，生怕他把老爷子惹出个好歹来。这时，一直在饭厅关注着这边的陈叔忍不住走了过来，低声宽慰唐老爷子：“景刑，你先别生气。程潜那孩子，我们都看过，是个懂事的……说不定他妈妈的事儿真有隐情呢？阿觐也说再过几天就有结果了，你就等等嘛，别这样急吼吼的，伤了感情啊。”
老爷子本来沉着脸硬邦邦地坐在那儿，被他宽慰这么几句，脸色还真就逐渐缓了下来。他抿紧嘴角，用力沉一下呼吸，心中的烦躁之感慢慢消散了些。转过脸，见这大孙子还跪着，表情虽然恭敬，但眼神却执拗无比，好像自己一逼着他跟那程潜拆伙他就要拼命似的。心里不禁有些无奈，可想想他，再想想自己，唐老爷子又慢慢释怀了。
关心则乱啊……程潜于他，估计就像博平于自己吧。若博平真的答应了自己，外界知道唐家老爷子找了个进过监狱的人当续弦，这不也会损伤唐家的名声吗？念及这一层，老爷子沉沉地叹口气，终于是平息了。
“罢了，起来吧……我也没资格说你。你好不容易碰上个喜欢的，我如果真要拆散，那也太不心疼后辈了。这事儿，你看着办吧……处理好了，你跟他感情稳定了，就带来给我见见，让我也有个数。不然我一说程潜怎样怎样，你们几个就都跳出来唱反调，不就是欺负我没见过他吗？真是……”
嘟囔着站起身，老爷子背着手，默默地上楼去了。唐觐跪在那儿，跟老妈和陈叔两相对视一阵，都忍不住抿着唇笑了起来。尹慧文还转身去拍陈叔扶在沙发上的手，调侃道：“哎呀，博平，你看老爷子都为了你不跟阿觐发脾气了，你就从了他嘛！”
陈叔老脸一红，这时候才发觉自己刚刚叫了老爷子的名字：“你们别乱说，我哪儿好跟他……”话没说完，他就匆匆忙忙地抽回手，忙不迭地跑回了房间里。客厅里头，三个人一阵低低的哄笑，刚才那紧张的气氛也随之消散了。
山穷水尽
唐家里头发生的这个小插曲，唐觐没有跟程潜说，怕他胡思乱想。晚上跟他通电话只是问些寻常事，比如每天的外卖帮忙垫了多少钱等等，又或者调调情，说你还是太瘦，那天抱着怀里空荡荡的，你个小竹竿儿。每逢这些时候，程潜多是不顺从他的意，把话题支支吾吾地岔开去。说前两天发工资啦，有三千五……后天周六，董阿姨那边应该有消息了，到时候我告诉你。
提到这事儿，唐觐那口花花的心思也就歇了下来，转而认真地问他：“你自己有把握能查清楚么？真的不需要我帮忙？”
“我先看看吧，实在不行，我再跟你说。”知道他最后一定会帮助自己，程潜之前的患得患失感一下子消散殆尽。自己能力不够，要查一件二十三年前的事怕是不容易。之前他是想着，若查不到，那就算了……而现在，有了唐觐，他便不需要担心这个问题了。
挂了电话，程潜缩在被窝里，嘴角不由自主地弯了起来。他也没有预料到，自己竟然能从山穷水尽走到如今的柳暗花明——近二十三年来，此时此刻，他是最最舒坦的，仿佛未来的一切都已明晰，不用再去彷徨什么。
有了恋人，有了挚友，有了经济来源——现在，他就只等着自己耿耿于怀的事情揭晓答案，接下来……就顺其自然吧。
接到董阿姨电话是下午时分，程潜正在吴记里做事，两手冷冰冰的，连屏幕也点不开。无法，他只得拿着手机到柜台那儿让老板娘帮他划了接听键，随后走开些接起来：“喂，董阿姨。”
“哎，程潜啊，之前那事情我问到啦。那个教授啊，叫陈博平，当年是考了我们那学校的本硕博连读，那时候是博士在读，我给记混了，以为他是老师，其实只是助教罢了。不过我的同学里没有熟悉他的，我也帮你找了我当年的老师，说他被关起来之后就没有音信了，应该是跟他们断了联络，所以我也不清楚他现在在哪儿。”
“是这样……那，董阿姨，你的老师，知道他老家在哪儿吗？能不能联络到他的父母？”
“他的父母？哎哟，更不可能了。当年那事儿闹得大，都上了报纸，听说他的父母立刻跟他断绝了亲子关系，一点儿回旋余地都不给！那时候学校里还说呢，好歹帮儿子找个律师啊……如果那俩老人家肯上心，陈老师也不至于被判了十年多！”
听了这话，程潜抿紧唇，心里倏地凉了下来。他并不是觉得追查之事变得棘手，而是……董阿姨说陈老师是个文质彬彬的人，这样的人突然被爆出犯罪，难道他的父母不曾怀疑么？这可是他们亲自教养长大的儿子啊！发生了这样的事，两个老人竟想也不想，就与自己的孩子断绝关系，任由他被判了刑。想到这个可能是自己父亲的人被父母这般对待，程潜心里难受至极，话也说不出。垂下眼帘，他吸吸鼻子，不愿细想当时的情形，匆匆道过谢就挂了电话。
陈博平……陈博平，很普通的名字，听来却有种异样的亲切感。原来他姓陈……也好，这样自己若要改名，那就是陈潜，都不需要重新适应了。
苦笑一下，程潜收起手机，站在饭馆外头吹了一会儿风，随即转身走回了操作间。
此时此刻，八站路之外的唐氏大楼，唐觐还并未得知这个消息，程潜是打算晚上俩人煲电话粥的时候再告诉他。在两项事务交接的间隙之间，唐大少一边揉着眉心一边靠在沙发上稍作休憩。身体虽然很累，但精神依旧活泛，只等休息好了，就能干劲满满地继续工作。季秘书在边上小声地敲击键盘，听她击打的节奏，估计不是在录入资料，而是在给自家叔叔打小报告。
季雪寒一开始便是唐慎配给他的，自信又干练的大学毕业生，别看年纪轻，能力却是杠杠的，更难得的是懂看人脸色——这也是唐觐纵容她在自己身边监视了那么久的原因。若把她辞了，要再找个这么能干的秘书，可是不大容易了。
要说这唐氏里头，最关心他工作状态的，那非唐慎莫属。他这叔叔是个工作狂，他作为唐氏接班人，自然被唐慎寄予厚望。前几天发生的那些事，唐二爷多多少少也牵涉其中……估计老爷子从秦教授那儿回来，第一个就是找叔叔问的话吧？想到唐慎平常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唐觐就不禁有些头疼——而每到这个时候，他就会忍不住怨念，为什么唐喻不肯跟他一起接管唐氏！如果他是接班人之一，那么叔叔就不会只盯着自己了！
不禁一巴掌拍在沙发扶手上，唐觐“啧”一声，眉头深深地拧了起来。在心里狠骂那没心没肺的唐小鱼儿一阵，他突然又一顿，心说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情？哦……是了，把程潜的事儿捅给老爷子的那罪魁祸首还没警告呢。
罗伊人……哼，你这举动倒是透漏了点儿消息给我。慢慢睁开眼，盯着茶几上的茶杯，唐觐不紧不慢地勾起了嘴角。程潜这事……程余远不让人说，而你知道了，那就说明，姜西娜那大嘴巴守不住了。至于她漏给了谁——除了宋大少，其他人还需要怀疑么？这狗男狗女，终于是勾搭到了一起。
不紧不慢地摸出手机，唐觐思索一下，随即拨通了罗伊人的电话。没过五秒，那边就接了起来，声音很迫不及待似的：“唐觐，你找我有什么事？”
“罗小姐，”他语气里带着瘆人的平淡笑意，就像在说什么喜事似的，“谢谢你前几天跟我爷爷说了程潜的身世。若不是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对他提起，真是麻烦你了。”
没料到他一开口便是这件事，罗伊人在那边怔忪了好长一会儿，才张口结舌地道：“你……爷爷他接受了？”
“对，我爷爷接受了，虽然也骂了我几句，但那都不算什么。啊，还有，罗小姐，虽然你父亲跟我爷爷有些私交，但我还是得提醒你，爷爷这个称呼，应该是只有我和小喻能喊的。以后即使要再多一个人，那也是程潜，而不是你，知道么？”
说到这儿，唐觐定定地抬起眼帘，刚刚还悠闲自在的眼神倏地冷漠了起来：“我一直以为你知道我的态度，罗小姐，可我没想到你这么执迷不悟。我们在一起四年多，即使分手，我也不想闹得太僵，毕竟以后还要碰面——但到了这一步，我不得不再次跟你撇清关系。”
“罗小姐，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不管是因为公事还是私事，你也不要在年节时去我家里造访，说真的那实在很不礼貌。以后唐氏在政府那边……会由我叔叔出面，你们去找他就好。从今往后，我不会接你的电话，不会回信息，不会见你，你最好也别借着别人的面子来见我，不然我会当场走掉，到时候你别怪我不留情面——明白了吗？”
好整以暇地收了尾，唐觐在茶几上翘着双腿，平静地等着她的回复——罗伊人这姑娘，犟是犟，可形势如何，她还是懂得判断的。
过了好久，估计有一分多钟，对面才终于传来一声哽咽的低语：“好……唐觐，你好……”她没说完，就“哐”一声挂了电话，估计是把手机重重放在茶几上了。轻闲地把手机挂掉，扔到沙发上，唐觐抬眼，看见对面的季雪寒正从电脑屏幕后面露出半张脸瞅着他。轻笑一声，问：“你看什么？”
季秘书默默地摇摇头，低声道：“老大……你好残酷。”
“不残酷能怎样，继续被她纠缠么？”浅浅地白她一眼，唐觐站起身，整整衣服，摆出了张冷酷无情的脸：“八卦时间结束，给我好好工作！”
“好……”蔫蔫儿地答应一声，季雪寒讪讪地把脸缩了回去。
接下来的时间里，唐觐依旧是精神百倍地努力工作。可不止为何，时间越接近夜晚，他的心里就越奇怪……有点儿慌慌的，好像心跳的速度太快了，喘不过气似的。右眼皮也不时跳动一下，弄得他额头一紧，精神不禁愈发紧绷。
感觉不对劲儿，他不安地拨通了郑毅的电话，让他去查查罗伊人和宋世明此时在干什么。大半个小时后，郑毅回了过来，说罗伊人在酒吧喝酒，喝得还挺大，差不多醉了；宋世明刚从外面回家，看上去挺累的样子，应该是要休息。唐觐听了，心中放下一些，可还是不敢松懈，赶忙又打了个电话给程潜。
“喂？”这个时候接到他的电话，程潜有些惊讶：“怎么了，你现在打电话给我。”
“没什么事，就问问你在哪儿，在干嘛。”
“哦，我在饭馆里，客人差不多都走了，待会儿就打扫一下卫生，准备回去。”
“好……你小心点儿，我今天心里有些怪怪的，总感觉要出事。”
“嗯，好。”低声答应下来，程潜想着，要不要告诉他陈老师的事？可听唐觐语调里头坐立不安的，他也就犹豫一会儿，把话咽了回去，只说不要胡思乱想，我一会儿就回去了，你放心。唐觐立在落地窗前头，看着外面街上的车水马龙，低哑地嗯一声，随即挂了电话。
……最好不要出事吧。
晚上九点，唐觐终于收工，一边揉脖子一边下班了。坐电梯从十二楼到负二楼，偌大的地下二层只有两个保安在巡夜，停车场空了一大半。找到自己的车坐进去，把车子缓缓驶向出口，在经过两个盘旋上升的车道之后，引道就在眼前——这时，道边上一辆车慢慢开动，正好拦在道中央，将他严严实实地堵住了。唐觐眉头一拧，迅速地把车停好，车门也锁紧了。
不甚明晰的夜色中，那辆车上摇摇晃晃地走下来一个人。对方穿着裙子，好像是个女人……等她走近了，映着路灯的灯光，唐觐才看清她是罗伊人。
她喝了酒，现在应该醉得差不多了，脚下的高跟鞋都蹬得歪歪扭扭的。摇晃着走到唐觐的车前，罗伊人伸手撑住车头，双眼迷离地看着他，脸颊酡红：“唐觐……你给我下来！”
虽然知道对面这人跟自己比起来就是个弱女子，但唐觐依旧坐在那儿，不为所动：“有什么事就这样说吧，我还急着回去。”
“你……就连当面跟我说话都不肯？唐觐，你是不是这么瞧不起我？我倒贴也不要，低三下四地求你你也不要……那个程潜，那个程潜有什么好！”失控地大吼着，她猛地推开身子，手里不知什么东西甩了出去，“哐”地砸碎了。愤怒地呜咽着，罗伊人摇摇晃晃地后退几步，踉跄着坐到了地上：“他不过是个oga罢了，又比我强在哪里！一个骗子！一个贱人！他都被宋世明摸过了，早就标记过了，凭什么还要缠着你——凭什么！”
“罗伊人，注意你的言行！”忍不住低沉地大吼出声，唐觐死死地瞪着她，面色可怖。透过挡风玻璃看见他的表情，罗伊人坐在那儿怔了一下，随即癫狂地吃吃笑了出来：“我的言行……如果不是跟他有关，想必你也不会在乎我的言行吧！？我算是看透了……你铁了心是不是？你就要选那程潜了是不是？”
崩溃的质问没有得到答案，唐觐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看到他这样的眼神，罗伊人失魂落魄地低笑几声，随即撑着地面，东倒西歪地站了起来：“我知道了……你中了他的蛊了，那个小贱人……哈哈，小贱人……”她轻声呢喃着，游魂似的荡向道中央的车子，摇晃着坐了进去。见她缓缓发动车子，驶进大路中的车流里，唐觐紧盯着她，一颗心诡异地又提了起来——
不由自主地跟上去，唐觐追在她后头，右眼皮抑制不住地跳动了起来。前面，罗伊人虽然醉了，但车子开得还算平稳，只是……她的速度，不知为何，越来越快，越来越疯狂，连超过两辆车，向着大学城的方向飞驰而去！
程潜……难道，她知道程潜在吴记打工？紧张地踩下油门，唐觐一边追着她的车一边在心里祈祷，程潜最好走了，他应该回去了，他……会不会正好在路边上？被自己的猜想吓得浑身冷汗，唐觐紧咬着牙关，右手在方向盘上猛地一锤，差点儿就失控地吼了出来！
这个罗伊人……她疯了，她就是个疯子！紧咬着她追到大学城边上，唐觐粗重地呼吸着，双手紧握方向盘，脸上目眦欲裂。吴记餐馆逐渐映入眼帘——大大的落地玻璃窗里透出明亮的灯光，里面应该还有人。这个时间，程潜本该走了，然而……然而，窗户边上，有个人在那儿坐着，好像在看什么东西，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那瞬间，唐觐想喊，喊他快走开。可就在那时，罗伊人的车错到他前面，猛地又加速，失控地撞向了那片玻璃窗户——
柳暗花明
“哐啷——”一声巨响，玻璃窗被撞成无数块碎片，往店里头飞迸过去。撞碎玻璃之后，罗伊人的车没冲进去，而是猛地砸在了窗框上。车头立即撞变了形，安全气囊随即弹出，“嘭”的一声。唐觐在后头看得傻了，他大睁着眼把车在道旁停下，打开门浑浑噩噩地冲过去。周围有人在喊叫，店里面有人跑动的身影……而那一片狼藉之中，程潜跌坐在地上，一手捂着脸，身旁尽是玻璃碴子。
“程潜……程潜！”急慌慌地冲进去将他搂到怀里，唐觐脑袋空空的，害怕得手掌都有些颤抖：“你受伤了吗，有没有事？”
“好像没有……”哑着声音低喃一句，程潜显然也吓到了。他抬起脸，手里下意识地一抚，半个手掌都是血迹。那瞬间唐觐呼吸都要停了，赶紧倾过身子去查看——程潜右脸上长长的一道划伤，约莫五六厘米，虽然不深，但却在不停地流血，看上去令人心惊。
身后，老板娘惊慌地跑过来：“小程，你受伤啦？哎呀这个口子……我给你找些纸巾啊！”
“痛不痛……你别摸，来，我看看。”把他的脸轻轻偏过来，唐觐后怕地仔细查看着，见他身上除了这道划伤之外便再没有其他伤痕，心里才总算放下来一些。这时老板娘拿来了纸巾，唐觐接过来，小心地按到他的伤口上，轻轻擦拭。程潜惊魂未定地坐在那儿，眼神有些发直，任他处理自己的伤。地上，一大片玻璃碴子堆叠在那儿，而在碎片下面，一张黑白照片被划出一个大口子，显然是破损了。
伸出手，将玻璃片轻轻拨开，程潜抽出那张被割坏的照片，心里木木地痛起来。注意到他眼神中的异样，唐觐撇过眼，看见了他手中的相片……一个大大的口子，正好从人物的脸上划开，整张照片几乎被割成了两半。
原本清丽骄傲的美丽面庞，现在却变成了这样。程潜抿紧唇，手指僵硬笨拙地想要把断裂的地方拼好，手上的血却不小心蹭到了上面，糊出一片血污。唐觐看得心疼，连忙把他的手抓住，攥到自己的手心里：“程潜，别弄了，去我家，我帮你贴好……别弄了。”
“我只有一张她的照片……”
“没事，我帮你贴好，你先起来，我们回去……”
一片狼藉的餐馆中，两人相互搀扶着站起来，缓缓向外走去。跨过窗口时，程潜下意识地往旁边那辆车里看了一眼。罗伊人趴在安全气囊上，已经昏迷了，吴老板在柜台那儿打120，打完120又打110，语气里很是郁闷。慢慢走到唐觐车边，程潜停顿一下，扭头向后望去——老板娘站在门口，眼神担忧地望着他。程潜笑笑，说：“老板娘，我可以先走么？”
“啊，可以可以，你先走吧。回去记得处理伤口啊，别留了疤。”忙不迭地喊着，老板娘朝他挥挥手，又小心地看了几眼他身旁的唐觐。这人眼熟得很……刚刚又那么着急小程，难道，他就是小程的alpha？垂下头思索一会儿，抬眼再望，两人已经坐上车子，在黑暗中远去了。
顺着车流一路往家的方向驶过去，唐觐一边小心开车，一边偏头查看坐在副驾驶上的人。程潜微微垂着脸坐在那儿，沉默无言。他手里拿着那张照片，右手缓缓婆娑，似乎根本不想知道刚才为何发生那样的事。一直到车子开出市区，他才低哑地开口：“刚刚那个……是罗小姐吧？她怎么了。”
“没事，”唐觐看着前方路况，语气淡淡的：“我今天跟她摊牌了，让她不要再来找我。刚才她喝醉了酒，又来堵我。我们一言不合，她就去找你了……如果不是车子太偏撞到窗户边上，你恐怕……”
听他声音压抑，程潜抬起头看向他，正好见到唐觐用力抿了一下嘴唇。伸过手去覆上他紧握着方向盘的僵硬大掌，程潜歪着头，低声道：“我没事，你不要胡思乱想。”
心中隐隐一震，唐觐扭头望向他，只见昏暗的车厢中，程潜的脸晦暗不清，但他的眼神好像带着温度，令人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僵冷的手掌也倏地暖和了。不禁抓过他的手掌按在方向盘上，两只手就这样交叠着，在昏暗中胶着地发热。
过了十多分钟，唐家终于出现在眼前。车子缓缓驶入花园，开进车库里，唐觐停下车，手掌反手一抓，将程潜的手握在手心里用力地攥了攥，好像在给他安心似的：“到了，下车吧。”
“嗯。”各自打开车门走出来，唐觐锁了车，立即走到程潜身边，揽着他的肩膀把他搂到了身侧。两人走向宅子，经过开满花树的小路，打开门进到了屋子里面。客厅里好像大家都在，正有说有笑的，传来热闹的声音。程潜有些紧张地跟着唐觐，突然间，玄关边上“喵”的一声，小白发现了他们，在墙边露出个脑袋，探究地看着这边。
“小白，怎么了？”李越的声音随之响起，里头还带着未尽的笑意。唐觐一边给程潜换鞋一边答：“妈，是我，我把程潜带回来了。”
“程潜？”一句话让客厅里瞬间骚动起来，唐觐拉着程潜的手走出玄关，刚到边上，就见沙发那儿家人都在，茶几上堆着卤味瓜子，应该是在吃夜宵。看到这么多人望着自己，唐闯唐慎，连唐老爷子都在……程潜僵硬地咽一口唾沫，下意识地深深一鞠躬，哑着嗓子打了个招呼：“叔叔阿姨好，爷爷好。”
“嘿，程潜！”欢喜地喊出声，唐喻嘴里叼着个兔脑壳儿，十分积极地打招呼。唐老爷子没做声，依旧岿然不动地坐在那儿，视线挑剔地仔细打量他。唐觐没在意爷爷的目光，拉着程潜径直走了过来，还对李越说：“妈，你有没有什么红药水之类的，程潜脸上受伤了，得给他擦一擦。”
经他这么一说，大家伙儿才注意到他脸侧那痕细长的伤口。李越“啊”一声站起来，忙不迭地去看：“怎么会受伤了啊？”
“被罗伊人弄的。”拉着他在沙发上坐下，唐觐查看着他的伤口，在桌上抽了张纸巾，将多余的血痂轻轻擦去：“我对她说了些狠话，她就发酒疯，开着车子去撞饭馆的落地窗，程潜坐在里头，被碎玻璃划伤的。”
“怎么会这样！”易慧文忍不住叫出声来，一脸的不可理喻。唐慎跟哥哥对视一眼，转脸又见老爷子面色克制而专注，神情不禁有些微妙。李越在边上躬身看了看，见伤口不严重，而且已经结痂，就说：“好像没什么大问题，我去拿我的薰衣草精油，那个促进伤口愈合的，还不留疤。”随即往楼上去了。
这时候，小白从沙发背后不满地“喵喵”叫着走过来，似乎觉得自己是第一个发现程潜，却没得到应有的待遇，很不高兴。见了他，程潜不禁微笑出来，伸手对他招了招。小白鄙夷地甩甩尾巴，随即慢慢踱到他身前，轻轻一跃，窝到了他的腿上。这举动看得老爷子眉毛一挑，脸上有些不可思议了。
不一会儿，精油拿下来了。唐觐接过来，倒出一点儿，小心地抹到程潜的伤口上，轻轻按揉。看着儿子这么专心，唐闯轻咳一声，打断了他的动作：“阿觐，你说罗伊人去撞玻璃，那她现在怎么样？”
“她撞到窗边上，被安全气囊撞晕过去了。店里的人叫了120，没事的。”
“嗯，那应该没什么问题……我再叫个人去处理一下。”说着，唐闯摸出手机站起身走开了。其他几人依旧坐在沙发上，一个个都盯着程潜，目不转睛的。其中老爷子看得最专注，眼睛一眨不眨。他瞅着程潜低敛的眉眼，心中越看越觉得奇怪……这孩子很面善似的，好像在哪儿见过，可自己这是第一次见他呀，怎么会觉得这么熟悉？
把精油抹好了，唐觐扶着他的脸颊细细查看一下，这才放下心来。被这么多人盯着，程潜有些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视线躲闪地抬起来，嘴边笑笑，可还是一副没底气的样子。见他这小媳妇样，唐觐也有点儿乐了。伸手摸摸他的脑袋，唐大少低声说：“我帮你去找透明胶，你在这儿跟他们说说话，嗯？”
“好……”不得已地应下来，程潜紧张地看看眼前这一溜儿人，条件反射似的咽了口唾沫：“那个，不好意思，今天突然间来，也没带见面礼什么的……”
唐老爷子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明明心里觉得还行，却硬要冷哼一声，言不由衷地挑剔道：“我们家又不缺东西，不需要什么见面礼。”
被他这一句话堵回来，程潜讷讷地闭紧嘴巴，说不出话了。陈叔站在沙发背后听见，赶忙宽慰：“你刚碰见这么惊险的事儿，赶紧休息是正经，见面礼就以后再说了，啊？”
“嗯……”低声应一句，程潜垂着眼帘，没有再说话。见他被爷爷吓成这样，唐小鱼儿有些不满了：“爷爷，你不喜欢程潜，可也没必要这样吧……一点儿风度没有，也不慈祥！”
被孙子这般吐槽，老爷子板起脸，沉默地偏向一边，看着也是知错了。这时唐觐从楼上跑了下来，手里拿着一卷透明胶和一把剪刀：“程潜，东西我找到了，你把相片拿出来吧，我帮你补。”程潜如蒙大赦一般抬脸看他，神情大为放松，忙不迭地答应下来：“嗯，好。”
相片被收在口袋里，拿出来的时候有点儿皱了。程潜把它在茶几上展展平，手指用力抚着，想把破损的地方拼对好些。沙发上的众人都被那张黑白照片吸引过去，倾着身子去看。尹慧文靠得近些，一看之下，不禁称赞出声来：“哎呀，这是谁呀，长得真漂亮，气质也好！”
唐小鱼儿一听，在边上坐不住了，从老爷子身前挤过去，蹲到茶几和沙发之间伸着脖子看。听见妈妈被人称赞，程潜心里有点儿开心，但又有些忧虑——如果他们知道了妈妈做过那些事，会不会看不起她？
正忧心着，身后，陈叔的声音有些颤抖地响了起来：“程潜……你，你从哪儿得到的这张相片？”
“嗯？”转过头怔忪地看着他，程潜犹豫一瞬，道：“这相片里的人，是我妈妈啊。陈叔，你是……认识她吗？”
“我……”张口欲言，但又说不出话，陈叔傻傻地站在那儿，眼神中逐渐露出了疑惑而痛苦的神色。众人都呆愣着，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还是老爷子最先反应过来：“博平，难道他妈妈就是……你一直记挂着的初恋？”
“博平？”听到这两个字，程潜身子一震，脑袋一瞬间空了：“陈叔的名字，是博平？”
见他这样的反应，唐觐终于是回过味儿来了，但一时间也震惊得无法思考：“程潜，你……你和陈叔？”
呆呆地转脸看向他，一会儿又看向双目湿润的陈叔，程潜空茫地摇摇头，哑声道：“董阿姨说，我妈妈大学时有一个走得很近的人，是个在读博士，叫陈博平……他可能是我的爸爸。”
这话说出来，客厅里登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话中隐藏的曲折事实给震住了。陈叔眼里抑制不住地涌出泪来，心中一瞬间痛楚无比——他不知道，他不知道原来自己一直听闻的程余远家情妇，竟然就是自己念念不忘的文樱。这两日又听夫人他们说，程潜不是程家的孩子，他还感慨了一番世事无常……哪知这无常之中竟也有自己的一个席位！
“怎么会这样……文樱怎么会，怎么会跟程余远在一起？她呢，她现在在哪儿？她什么都没有跟你说吗？”一边哽咽着一边问他，陈叔撑在沙发背上，几乎要摇摇欲坠了。程潜眼里发直地看着他，茫茫地呓语道：“她去世了……说是生我时难产而死，我也没见过她……这张照片，是赶我出来那天，程余远扔给我的，我不知道……”
“怎么会这样……”崩溃地滑坐在地，陈叔捂着脸，不禁老泪纵横。他不敢去想这其中隐藏的真相，也没有心思看这有可能是自己孩子的人。他脑中不断反复的，是文樱已经去世的这个事实——曾经骄傲而明艳的那个姑娘，像火一般吸引自己的那个人，居然已经不在人世了。
“博平，你先起来，我扶你回房去……”一室的空寂之中，老爷子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伸手将他搀扶了起来。看着两个老人依偎离去的身影，程潜坐在沙发上，空茫的眼中倏地掉出了泪水。他眨一下眼，遮掩地回过身，伸手揉了揉眼睛。唐觐沉默地坐在他身边，伸手把他揽到怀中，抱着他，轻轻地拍抚安慰。
刚刚打完电话的唐闯在客厅边上目睹这一幕，不禁长长地叹口气，随即又拨了个电话出去：“喂，徐朗，你现在有空么，过来一趟吧……带上采血的工具，家里有人要做dna亲子鉴定。嗯，快点儿啊。”
挂掉电话，他走到沙发边上，躬下身小声地对儿子道：“阿觐，你先带程潜到楼上去休息，有什么事等dna鉴定出来再说。程潜，你也别太难受，当年事情如何，我们会帮你查清楚的，你先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嗯？”
“嗯……谢谢叔叔。”吸吸鼻子，程潜点点头，被唐觐扶着肩膀站了起来。小白轻盈地跳到地上，喵喵叫着跟随他的脚步一起往楼上走，片刻不离。唐小鱼儿蹲在那，双眼傻呆呆地盯着他们，魂游天外地道：“我总算知道小白为什么那么亲程潜了……原来他是陈叔的儿子。”
难得赞同地看一眼自家傻儿子，唐慎和尹慧文相互对视上，随后，同时感慨地叹了一口气。
而李越……这位阿姨站在茶几边上，眯起来的大眼睛隐隐一闪，思虑之中露出了些许期待的笑意。
给郦予初打电话报备了今晚的事情，没心情跟她解释太多，程潜说一声“我有点累，想休息”便挂了电话。唐觐让他坐在自己房间的桌前，他则去浴室里给程潜放热水：“……你泡个澡，放松一下，我给你找换洗的衣服。”
“嗯。”低声答应下来，程潜站起身走到浴室门口，就见他在仔细地排列置物架上的沐浴露和洗发水，又把浴巾和洗脸帕子都一一抻平了，挂到低一点儿的地方。歪着头静静地看他，程潜纷乱的心终于逐渐平静下来，身体也随之松懈。把水里放好浴盐和精油，唐觐一回身，就见他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走过去疼惜地摸摸他的脸，唐觐低声说：“水快放好了，开关就在浴缸边上。你慢慢泡，我去给你找衣服换，嗯？”
“嗯。”轻轻地答应一声，程潜看着他，忍不住伸出手，用力抱住了他：“唐觐……谢谢。”
微微笑起来，唐觐环住他的腰背，埋首在他颈间用力吸了一口气：“跟我还说什么谢谢。以后不准说了，再说我要惩罚你。”
松开手，程潜深深地望着他，定定地点了一下头。被他这神态触动心弦，唐觐忍不住在他脸上啄一下，又亲昵地搓搓他的头发，随即把他推进了浴室里面：“好好泡个澡，出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嗯。”恋恋不舍地最后看他一眼，程潜垂下脸，把浴室的门缓缓关上了。隔着磨砂玻璃，只看得见一个隐约的人影，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随后才转身离去。
脱下衣裤，慢慢泡进水里，程潜静静地靠在浴缸里，闭上眼，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刚才发生的事。现在一切都还没有定论，陈叔是不是你的父亲，还不得而知……然而条条线索都指向这个事实，程潜拧紧眉头，忍不住猛地沉进了水里。
如果陈叔真的是爸爸，那以后自己会怎么样？他成年了，对父爱已经没什么奢望，这个父亲的到来，也许只能证明妈妈当年的决定有隐情而已，于自己根本没么意义……在水里哽咽一声，呛咳几下，程潜狼狈地冒出水面，痛苦地剧烈咳嗽，脑袋里嗡嗡的，又乱成了一片。
浑浑噩噩地洗了头，洗了身子，程潜泡在一缸的泡沫热水里，突然有些不敢出去了。外头隐隐绰绰的，唐觐好像回来过，随即又离开了。过了一会儿，一个人影进了房间，慢慢走到浴室门外，手里好像拿着什么东西。他站在那儿，无声地立了半晌，随即沙哑地道：“程潜……之前你来，是穿我的衣服，今天也这样吧。我……我先不打扰你，你好好休息。”
是陈叔。程潜身子隐隐一僵，在浴缸里没出声。又立了一会儿，陈叔放下东西，吸一下鼻子，转身离去了。听着房门关上的声音，程潜眼底突然一酸，无端地开始后悔，刚才自己为何没有答他的话。
陈叔……想必比自己更震惊难受吧？可他还要操心地送衣服过来……伸手撑住额头，程潜咬着唇，终于无声地痛哭了起来。
乍为父子
那天晚上，程潜睡在唐家客房里。睡前，有个年轻的beta男人来帮他抽了一小管血，一边操作还一边饶有兴致地打量他，嘴里贱贱地调戏：“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呀，跟唐觐是什么关系？”
程潜面无表情地看他，没答话。唐觐在一旁坐着，眯起眼睛冷冷地斜过去：“徐朗，你想挨揍是不是？”
“怎么了怎么了，我是医生，当然要了解我病人的情况啊，有问题嘛？”睁大眼一副天真正直的模样，徐朗无邪地望着他，眼底却分明透着些“你来打我呀来打我呀”的嚣张情绪。懒得跟他一般见识，唐觐揽住程潜的肩膀，凑过去低声说：“别理他，他就是个神经病来的。”
“啧啧……”意味深长地咂两下嘴，徐朗抽出支棉签摁住程潜手臂上的创口，退出针尖，从容地放进箱子里，随即摇摇摆摆地走出去了。唐觐也懒得再理他，收回视线看向程潜，声音一瞬间放轻了，怕吓到他似的：“累了吗？要不先睡觉吧。”
侧过脸看向他，程潜顺从地点点头：“嗯。”
“那……你明天还要去上课吗？”唐觐是希望程潜先休息两天的，但依他这个性子，估计不会答应。果然，程潜垂着眼帘想一会儿，随即抬眸道：“要去，明天有专业课，请假不太好。”
“这样……”低声犹豫一瞬，唐觐抬起眼担忧地看着他，心中的疼惜情绪抑制不住地汩汩而出。伸手抚上他被划伤的面庞，唐觐看着他平缓之中带着点儿躲闪的眼神，忍不住凑过去抵住他的额头，哑声道：“程潜……你别怕。陈叔是个很好的人，如果你真是他儿子，我想他会很高兴的。也许你没期望要一个父亲，但是他有可能是这世上与你最亲的人了，你给他一个机会，好么？让他疼疼你……也让他心里有个牵挂。”
是啊……他身世可怜，陈叔这二十多年又何尝不苦呢？突如其来的罪名和牢狱之灾，好不容易熬到头出了狱，心心念念的爱人又不知去向……而今，突然冒出来的儿子告知他爱人的现状，却是去世多年，程潜都难以想象，陈叔究竟遭受到了多大的打击。想起刚才在浴室外头，他欲言又止的那句话，再低头看看，自己身上陈叔干净的旧睡衣，程潜咬住嘴唇，忍不住埋头靠进唐觐的颈窝里，带着鼻音说：“好……如果陈叔真是我父亲，我会好好跟他相处的。”
“嗯，真乖。”摸摸他的后脑勺，又在他额头上啄一下，唐觐抚了好一会儿爱人的手臂，这才站起身，恋恋不舍地与他道晚安。
第二天一大早，程潜就起床去学校了。车子慢慢向花园外头驶去时，程潜从后视镜里看见，唐家一层大大的落地窗里头，陈叔正立在那儿，望眼欲穿地看着他这边。
“听说陈叔昨天很晚才睡，”唐觐开着车，见他心神不宁，就这样说了一句，“早上你起来了，他听见动静，就也醒了，可又不敢出门见你。我看到他躲在门背后，见了我还问你怎么样。”
“嗯。”闷闷地应一声，程潜有些颤抖地长长吁一口气，心中也是十分触动。半小时后，车子到了大学城。唐觐特意看了一眼昨天被撞坏玻璃的吴记——虽然空了一面遮挡，但昨晚的狼藉已收拾干净。而且老板仗着今天天晴，温度颇高，竟然没有停业，直接空着玻璃开张了！程潜见了，也有些失笑：“吴老板还真舍不得我们休息啊。”
“做生意的嘛。”嘴边笑笑，唐觐拉过程潜的手，低声说：“今天就不用给我做饭了，你好好休息一天。”
“不说出具体原因，吴老板是不会让我休息的，我的工作重要得很。反正都是要送的，不如把你的也一起做好送过去，一顿饭而已。”反捏一下他的手指，程潜淡然地笑笑，随即下了车：“我上课去了，你好好工作——小心开车啊。”
“好。”侧着头见他沿着道路慢慢远去，脚步好像还算轻松，唐觐便稍微放心些，听话地往公司去了。好好工作，好好工作……媳妇儿吩咐的话，他哪儿敢不听呢？
再说程潜。他一进教室，就被蹲守多时的郦予初给逮住了。神情迫切地将他拖到走廊尽头，郦姑娘瞪着双眼，眼底好像有些委屈：“昨晚你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是真的，”经过一晚上，他心里终于也能平静了，说这话时脸上还带着浅笑，“现在就等明天亲子鉴定出来。如果dna吻合，我就有个爸爸了。”
听他这样说，郦予初急急的想问什么，可嘴里一噎，又咽了下去。她满脸不情愿的委屈之色，又硬要憋着，难受死了的模样：“那，那你是不是就要从我家搬走了？”
“这个……我还不知道呢。”拉起她的手慢慢往教室走过去，程潜说得慢悠悠的，语气中带着点儿宽慰，也带着点儿怅然：“不过那也没什么啊，就算搬走了，我也可以经常找你你玩儿。我们还要一起上课呢，接下来的调研也要一起做，你不用计较这个的。”
“怎么会不一样？住在一起，是亲人！你搬出去，那就只是朋友了！”说这话时，两人正好走到教室门口。里头的同学们听见声音，都不由得望过来——程潜轻咳一声，拖着郦予初走到座位上坐下，掩着脸低声说：“就算是兄妹，以后也得各自成家的呀，哪儿能一直在一起呢？”
“可我就是不舒服啊！我昨天想了一晚上，都没睡好觉……”小声地嘟囔着，郦予初扁着嘴，忍不住伸手抹起泪来。周围人看见都惊了，心说这姑娘，当年被冤枉被辱骂都不掉一滴泪水，今儿却哭了？！程潜也是手忙脚乱，赶紧把她搂进怀里，手里不停地拍抚：“好了好了不哭了，我就算搬出去也会经常来看你的，不哭了……”
郦予初低低地呜咽着，没搭理他的话，只是伸手把他搂紧了，眼泪止也止不住。
第二天早上，当唐觐打来电话时，程潜正在洗脸。郦予初在他房间里，见手机响了，就帮他接了起来：“喂？”
听见是个姑娘的声音，对面一愣，随即说：“哦，郦予初，我唐觐。我找程潜有事，你能把手机给他么？”
“他在洗脸，你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吧，我都知道。”心里还有怨气，郦予初就没按照他说的做。唐觐沉默一瞬，语气缓了些下来：“好……那你跟他说，dna报告出来了。他跟陈叔，确实是父子。如果今晚他有时间，就让他过来一趟吧，陈叔想跟他说说话。”
“……知道了。”面无表情地挂了电话，郦予初站在床边，眼神有些空茫。预料之中的结果……面对如此现实，她又能怎样呢？吸吸鼻子，郦姑娘眨眨眼，做出一个轻松的表情，走出房间大喊：“程潜，刚刚唐觐来电话啦，说dna结果出来了，陈叔是你爸爸！今晚让你去一趟唐家！”
将脸上捂着的毛巾猛地放下来，程潜脸上湿漉漉的，双眼有些怔愣：“是我爸爸……”
“对，是你爸，那你以后可要改名喽。”不着边际地拿他打趣儿，郦予初话里轻松，眼睛却紧盯着他。程潜在那儿静静站了一会儿，随即低下头继续洗脸了。见他不答话，郦予初抿抿唇，转身回了房间。
陈叔是自己的父亲，那就意味着，妈妈跟程余远在一起这个行为很可能是报复性质的。当年陈叔是在读博士，同时也是老师，聪明刻苦且文质彬彬，按理说是前途无量。可那桩斗殴案件却莫名其妙地把他卷入其中，之后他又犯了所谓的□□案……只是听来就已经奇怪无比，可当年却无人为他申辩。
“我家境一般，家中排行老二。当年考上本硕博连读，我父母是很骄傲的，经常向邻里炫耀……那天，我是跟教授他们去吃饭，喝了点儿酒，有些醉了。回到学校，看见有人在围栏外头闹事，我看见被打的人好像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一时脑热，就去帮了他。现在回想，那情境是奇怪得很……三两下就被我打跑了，怎么可能呢？可那时根本顾不上细想，只觉得自己干了件有血性的事。那个学生说送我回教师公寓，我没在意，就跟他去了。一路过去，也不知怎地，头越来越晕……之后一觉醒来，身边就躺了个女生。”
说到这儿，陈叔抹把脸，端起茶几上的酒喝了一口，眼睛里隐隐有泪：“那时候没人来看我，我就在监狱里一直等着。我还以为，那肯定是误会，之后弄清楚了，我就能出去……一直到开庭了，我才终于反应过来，是有人要整我。”
“说实话，我一直没想到是程余远，因为我只见过他一面而已，也不知道他确切身份。那天他是在学校大门口拦着文樱，我气得要命，当时就过去训斥了他一顿。之后文樱还说我，骂我多管闲事，她自己就能搞定，我还以为她真是嫌我多余呢……原来，原来是怕我被人报复……”
双手掩住脸庞，陈叔垂下头，抑制不住地哭了起来。程潜在一旁看着他，心中一跳一跳地疼，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哭了一会儿，陈叔吸吸鼻子，继续道：“我跟你妈妈，也是有点儿不清不楚的……她对我有好感，我也喜欢她。那时候她拉我去操场表白，我没敢答应，毕竟那时候师生恋还是挺惊世骇俗的……她那个脾气，自然是不高兴了，还把我晾了半个多月。她啊，性子傲得很，自己又有主意……估计你也奇怪吧，我这么懦弱，怎么会跟她有了你？”
看着陈叔怆然的眼神，程潜直直地坐在那儿，不知如何应他。陈叔含着泪笑了，好像是想起了那时候的荒唐事：“……是你妈妈，以搬东西为由把我诓到她的宿舍里，把我给办了。”
“我真是要被她吓死了，说她怎么这么大胆，不怕被人议论么？你猜她说什么……她说，我才不怕，反正你是个beta，别人也闻不出味道。”捂着脸哑声笑着，陈叔哽咽几下，笑声逐渐变作了哭声：“程潜……你知道你妈妈当年多优秀么？她真的很能干，人又聪明，也有才华。那时候，她是报社的骨干，又是足球队的后卫……你也喜欢踢球是不是？那应该就是像她了……每次她有比赛，我都去看。你知道吗，她是个oga，可踢得比alpha还好，观众席上的人，一多半儿都是来看她的。我现在，只要稍微想一想她的样子，再想一想，她决定跟程余远在一起时的心情，我就难受得不得了……”
“我跟她都是普通人，家里面保守得很，出了什么事，父母撇清关系都来不及，更别提为我们出头了……程余远是富家公子，他的手段和人脉，我们怎么拼得过？文樱是没办法了，只能用这种方式报复……她不能正大光明地扳倒程余远，就用另外一种方式，让他偿还回来，文樱当时一定是那样想的，一定是！”
或许偏激，或许孤注一掷，但她就决定这样做了——而时至今日，看看程家的现状，她也成功了。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个决定，会搭上自己的命。
“程家告诉你说，文樱是死于难产……这个说法我不信。她算半个运动员，身体素质这么好，而且又年轻，怎么会难产！我不信……”哑声说着，陈叔抓住程潜的手，已经干瘪的眼睛突然迸发出了执着执拗的光：“我受的罪，我可以不在乎，但文樱……她的死，我没办法不在乎！不管用什么方式，我都要查清楚这件事……程家与此相关的人，都要伏法！”
看着他灼灼的眼神，程潜心中的悲恸也无法再抑制，手指逐渐紧握起来，声音沙哑哽咽了：“……好，让他们罪有应得。”
露台上，晴夜的寒风吹着，刚刚相认的父子并排坐在一起，都为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而沉痛哀愤。人都说世事无常，可他们一家人如此的悲剧难道不是人为的吗？有人制造了无常，而被陷害的人又制造了另一桩无常……若不是被逼无奈，谁愿如此殚精竭虑？如果当初没有程余远横插那么一脚，陈家与程家各自安闲，又怎么会是今天的模样？
应得的……程余远，都是你自找的。
温柔
那天晚上，程潜是跟陈叔在一楼睡的。父子俩窝在那不大的房间里，一起坐在床边，头顶着头，分享自己所知道的关于文樱的消息。程潜第一次见到了母亲其他的照片，黑白色的老照片，里面的妈妈却是多姿多彩的——有踢足球的，有班级聚会的，还有参加学校诗朗诵比赛的。妈妈有着一头乌黑的长发，或披散，或束成马尾，都非常漂亮。她那顾盼神飞的眉眼，身上压抑不住的蓬勃朝气，程潜看着，心里忍不住地发酸。
临睡前，陈叔把相片收好，见程潜刷好牙回来了，便也躺到床上，问他：“你现在，是在同学家住吧？”
“嗯。”大概想到他要说什么，程潜侧着身，眼神里透出点儿紧张。看着自己这安静的儿子，陈叔蹙着眉，眼角的鱼尾纹愈发深了：“阿潜……我这父亲，当得失职，但现在，我想弥补，你愿不愿？”
“陈叔，你别这样说……毕竟，你也是受害者，不能怪你的。”下意识地回了这么一句，程潜看着他，却见陈叔脸上露出了深深的苦涩：“阿潜，你……不愿意叫我爸爸吗？”
恍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还是叫他“陈叔”，程潜张了张着嘴，一下子没说出话。陈叔眼里几近祈求地看着他，年近五十的老人，就像最最卑微的人那样，向另一个人乞讨着自己最渴求之物。程潜喉咙里酸得有些说不出话，嘴唇开合好几次，才勉强找回点儿声音，强作积极地道：“那，那我明天先把姓给改了，才好堂堂正正地叫你啊。”
“……你要改跟我姓么？”没想到他会提出改姓，陈叔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眼里一下子涌出了泪水。程潜被他哭得也是眼底酸涩，赶忙点头：“对啊，要不然呢，你是我爸嘛。”
“好，好……明天我陪你去改，马上改！”用力攥住他的手，陈叔情绪激动地抿唇哭着，低头缓和了好一会儿，才又抬起来，望着他道：“改好了名儿，你看看，就从你同学那儿搬出来吧。这些年我也攒了点儿钱，咱们爷儿俩，租个小房子一起住，你说好不好？”
“一起住？那……你不是唐家的管家么？”管家不都是在跟雇主住在一起的么？
“这个……”似乎想到什么，陈叔犹豫一下，脸上有些为难：“实在不行，我就辞职好了，总还是找得到其他工作的。”
“不是……”没想到他为了自己，竟要从唐家辞职，程潜都有点儿哭笑不得了：“陈……呃，爸！我不是要你辞职，你在唐家做得好好的，突然辞职，唐叔叔他们没个准备，那也不好啊。这事儿以后再说吧，你先别做决定。再说，我以前一个人住得挺好的，等我从同学家搬出去了，你不时来看看我就行。”
听了他的话，陈叔又犹豫半晌，随即长长地叹了口气：“哎……也是，唐家这边，我要走，还不一定走得成呢。”
既然说了要改名，第二天一大早，程潜就跟陈叔起了床，准备去郦予初家拿上户口本身份证什么的去公安局。唐觐怕那边人办事不利索，还想跟着去，但被老爸唐闯拦了下来——这家伙，关心则乱，还没定下来呢就这么高调，怕别人不知道怎的？后来是李慕跟着去的。看着那三人坐上车开出花园，唐觐立在宅子前的阶梯那儿，眼巴巴的，一直望了好半晌。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叹息，唐觐转过身，就见自家爷爷立在后边儿，也静静地望着陈叔他们离开的方向。想到那天爷爷的反应，唐觐不禁走到他身旁，伸手扶住了他拄着拐杖的手：“爷爷，这儿风大，咱们先进去吧。”
抬眼深深地看他一会儿，老爷子点点头，跟着他走了进去。
屋里温暖怡人，但没有人声，又显得有些清冷。唐家的佣人少，能不请就不请，现下就爷孙俩坐在客厅里，一时间相顾无言，不知该说什么。过了许久，老爷子缓缓开口，沉声道：“……现在，阿潜他是博平的儿子，我也不可能再说什么。你要跟他在一起，谈恋爱也好，结婚也好，我都没意见，就是……博平他啊，这样一来，他不就成我儿子辈了吗？”
默默垂下头，唐觐心想，人陈叔本来就是你儿子辈啊，儿子的学弟呢！但嘴上肯定不能这么说，就含糊地道：“那关系不大的嘛，陈叔也不是死板的人，法律也没规定跨辈儿不能打结婚证……”
可我死板啊！心中暗暗嘟囔一句，老爷子叹一口气，抿紧唇，又不说话了。唐觐小心地瞅瞅他，一会儿放轻了声音恭敬地道：“爷爷，快九点了，我先去公司了啊。”
“……你去吧。”摆摆手，老爷子垂着眼帘，心里显然还在想事儿。唐觐站起身，从茶几上摸了手机和钱包，思虑地看看他，随即低着头往玄关那边走过去了。之后听见开关门的声音，可没过一分钟，门又开了。唐觐面无表情地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人，一张胡茬拉杂的脸上满是沉痛的表情：“唐叔……！我来给您赔罪了！”
老爷子疑惑地定睛一看，才看清楚是罗伊人她爸，罗五明。这中年人似乎是最近为女儿的事情操碎了心，现下看起来十分憔悴，眼睛下头青黑一片。他几乎是小跑着冲到老爷子身前，深深地鞠了好几个躬，痛苦万分地道：“唐叔，是我教女无方，让她做出那种事，实在是对不起，我给您赔罪！”
那天唐闯特意叫人去处理了那起车祸，把所有的□□全给压了下来。等罗五明后知后觉地跑到医院时，罗伊人早已经在病床上悠悠转醒。他虽然溺爱女儿，但毕竟是个当官的，也爱面子，罗伊人犯了这等事儿，他再护着就说不过去了。这不，那边事情一处理干净，他就忙不迭地跑来赔罪了。
双眼沉沉地望着他，一想到这人的女儿差点把博平的儿子伤了，老爷子就有些愠怒。面色难看地沉默一阵，老爷子把视线撇开，沉缓地低声道：“罗五明，你这赔罪的对象搞错了吧。程潜是我孙子的男朋友，你跑来跟我赔罪干什么？”
得了这句话，罗五明歇口气，立刻转过身，又朝唐觐深深鞠一躬：“唐觐啊，是罗叔不好，没劝住伊人，让她给你造成这么大的麻烦……叔叔给你赔罪！希望你看在叔叔的面子上，别责怪伊人……”
“我本来就没打算为难她。”冷冷地撇他一眼，唐觐伸手拿过茶几上忘带的钥匙，嘴里说着话，转身却欲走：“——只要她以后别在我面前出现就行。”
语毕，唐觐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径直出门了。罗五明立在那儿，脸上一时间有些尴尬，眼睛又为难地望向老爷子。唐老爷子不动声色坐在沙发上看着他，眼神淡淡的，心如明镜一般。这人，估计也没太多反省的心思，不过是给自家女儿扫尾，同时避免与唐家为敌的可能罢了。可怜天下父母心啊！不过，作为爷爷，这烂桃花肯定也得帮他撇干净了——
“五明，你这女儿，实在是疏于管教了。你要知道，民间多的是眼睛，就等着揪住你们这些官员的小尾巴。阿闯帮她把那些报道压下去了，可知道的人还是知道——你这面子可不好看呐。”
“哎，是是……”罗五明忙不迭地连声称是，额角紧绷着，隐隐渗出冷汗。眼睛淡淡地盯着他，老爷子缓一会儿，沉沉地又道：“伊人这孩子，执念太深，行事太过莽撞，这性子带到以后，对她可不好。你实在要是为她着想，这几年就把她先送到外头去，对别人说是去学习充电，实际上，磨磨她的性子，让她歇一歇心思。你觉得如何？”
“哎，好好好！”唐老爷子出的主意，罗五明哪儿敢当场驳面子。叠声应下来，他又痛心疾首地赔罪一阵，随即被老爷子不耐地打发出门了。心有余悸地走在唐家院子里，罗五明擦擦额角的冷汗，嘴里长吁一阵，脑子这才有空当细细思索起老爷子的那个建议。如今伊人的精神状态不好，再让她在职也不是办法……索性就听老爷子的，让她出国去安定一阵！即使反省不出东西，好歹也别再去招惹唐觐了！
虽然心疼自家女儿，可为了她的前途，罗五明也不得不做了这个决定。
下午时候，唐觐在办公室里头刚刚跟程潜通完电话，知道他在办理新身份证，门口那儿锁声一响，鲜少出现在公司的唐闯面色从容坦然地走了进来。唐觐手里还拿着电话，眉毛一挑，有些意外：“爸，你怎么来了。”
见他拿着手机，唐闯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说：“郑毅给你打电话了？”
“郑毅？”有些不解，唐觐下意识地望向手里的手机，没想到，铃声立即响了起来，上面显示的正是郑毅的名字。疑惑地想接起来，唐闯淡定地伸手一按，把电话忽略了：“叫雪寒给他回一个电话，那事儿我来跟你说。”
“……好。”郑重地放下手机，唐觐正坐好，心中有点儿紧张。许久没来，唐闯叹口气，闲闲地先四下看了一圈儿，随后再坐下，不紧不慢地道：“刚刚郑毅告诉我，程家那边爆发了。”
“程余远那老婆，不知怎的跟宋世明搞到了一起，在美容店幽会时正好被程余远撞上，当即打了起来。这倒不算什么，重要的是，宋世明把他下巴打脱臼了。好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还拍了照片发到网上，估计再过半天那势头就要压不住了，还不知道宋家准备怎么收场。”
听了老爸这话，唐觐定定地坐在那儿，眼神若有所思的，心中只觉可笑。对于这种局面，如今他只有一句“罪有应得”。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程潜妈妈多年前埋下的种子，今天终于长成大树，将程家绞碎了。哦不对，已经不是程潜了，自家小男友的名字，是“陈潜”，与程家再无一丝瓜葛。
见儿子脸上露出冷笑，唐闯挑挑眉，好整以暇地问：“到这地步，你觉得，以前那事情还要查么？即使不用我们出手，程余远也已经一败涂地了，姜西娜也不会好过……你回去问问陈潜，想不想要他们再倒霉一些。如果想，我就叫人去搜集证据，到时候提起诉讼就是。”
“不用问他，直接往下运作吧。”陈潜恨他们入骨，不过他心软，一时糊涂放他们一马也不是没可能。这事儿自己做主就好……那些人，造了孽迟早是要还的，陈潜妈妈当年是报复了一次，可他还没解气呢。
唐闯靠在椅子里，眼里睨着儿子，有点儿好笑的意思。唐觐不经意地瞅见，脸上一顿，不由问：“怎了么？”
“没什么。”笑着摇摇头，唐大爷站起来，悠闲地整整衣领，笑眯眯地道：“现在到这一步了，往后呢？什么时候让我和你妈抱孙子？”
“……没那么快呢，陈潜都还没毕业。”脸上有些尴尬，但又藏着点儿暗爽的情绪，唐大少的表情那叫一个言不由衷。“啧啧”两声，唐闯摇头晃脑地走出去了，关门之前嘱咐一句：“晚上他们回来，你跟陈潜好好合计啊。”
“好好好，你就放心——”揶揄地应一声，唐觐斜睨着眼似笑非笑的，被自家老爸这突然婆妈起来的性子给逗乐了。平常看着是一副放任不管的放心模样，可真的事儿摆在眼前了，还是忍不住叮嘱一两句。至于陈潜……那个傻小子，晚上要真的跟他提起结婚，估计会把他直接吓跑吧？所以啊，不急，慢慢来，温水煮青蛙……反正他已经在锅里了，什么时候吃掉，不还是看自己么？
眼睛微挑着望向办公室墙壁上的钟，唐觐弯起嘴唇，脸上露出了一个微妙的笑。
晚上，约莫八点，李慕带着陈叔和陈潜回来了。唐觐就等在花园里头，站在花树下，映着灯光。
见他立在那儿，李慕和陈叔在前边走着，都忍不住嘴边含笑，回头意味深长地望了陈潜一眼。陈潜一开始没看见他，还莫名其妙，可待他们二人快两步走进了屋里，他才看见等在路边的唐觐，正微笑着望他。
暗暗地深吸一口气，陈潜顿了一会儿，随即缓缓地走到了他身前。
暖黄色的灯光下，唐觐穿着休闲衣裤，头发闲适地蓬散着，没了平日里那副精英模样，反而显得分外亲和。陈潜有些躲闪地抬眼看他，小心地低声问：“晚上风大，你等在这儿干什么？”
“怕你走夜路绊到脚呗。”声音沙哑地这么调笑他一句，唐觐垂下头，暧昧地靠近了些：“……事情都办完了么？”
“办完了。”不禁向后微仰一下身子，陈潜偏过脸，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身份证什么时候能拿到？”
“过……过半个月吧。”
“住处呢？你从郦予初那儿搬出来了么，搬到了哪儿？”
“搬出来了，回了九安街。不过，越姨不让我爸跟着来，说他常去看我就好……你们这儿，不能没管家的。”
“嗯，我妈说得对。这儿不能没管家，你那里，多个电灯泡也不好。”
“……啊？”一时没反应过来，陈潜抬起头，茫然地看向了唐觐微微眯起的眼睛。见他一副怔忪的表情，唐觐伸出手，轻轻掐住他的腰肢，上身倾过去，亲昵而危险地贴在他耳边呢喃：“我们还要谈恋爱的嘛，你原来那屋子那么小，陈叔被闪到了怎么办？到时候万一你顾忌着他不跟我亲嘴儿，那我不是得憋坏啊？”
被他的话臊得脸颊烫热，陈潜紧抿着唇，憋着呼吸，一时间没敢出声。唐觐被他这反应逗得低哑地笑出来，沉沉的笑声钻进陈潜的耳朵里，让他无措地攥紧了恋人的衣服下摆。感觉到那股克制的小小力量，唐觐再也忍不住，伸手搂住他的身子，轻柔地吻了过去。
总算——能好好地谈恋爱了。
猎物
被标记的oga在他家alpha闻起来像什么呢？就像……从小一直盖到大的被子，或者是多年来难以割舍的某种美味，以及那种经常在自己衣服上头能闻见的味道。难以言喻的气息，亲切、熟悉、舒服，标志着这个人已经是自己的一部分，从气味上讲，两人已无你我之分。
回想着那晚在陈潜颈间嗅到的气息，唐觐出神地探出舌尖轻舔嘴唇，又有些想亲他了。怀里搂着一个人的感觉真好啊，很充实、很满足……这个人是他的，他可以拥抱，可以亲吻，可以搂在怀里好好疼惜，不用在意什么礼节克制——他们是恋人，是情侣，所以这些动作都不需要事先打招呼了。光滑温热的皮肤，与嘴唇接触的感觉非常惹人骚动，如若自己用力一些，则可以感觉到唇下那富有弹性的肉体，鲜活而温顺的模样，让他简直想……
“老大，要出发了。”清亮的声音打断他旖旎的遐思，唐觐猛地正坐好，眼神凝起来，紧绷着嘴角一副正直模样，直直地站起身往外走：“嗯，那走吧。”季雪寒在后头滴溜溜地望着他，小眼神儿鬼鬼的，已然是看透了自家老大那仓促的变脸。
恋爱的人是掩饰不了的，可能他自己不觉得，但其实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有在告诉别人，我在恋爱哦！不过嘛，老大心情好，作为秘书，季雪寒自然喜闻乐见，只是……她真的很好奇，老大的夫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这两日事情不多，估计是唐闯和唐慎考虑到他跟陈潜正式确立关系，所以特意给他减了负。唐觐自然是感激涕零，第一天晚上回去还专门跑到老爸的书房道了谢。唐慎正好在旁边，嘴里发出一声冷笑，斜着眼睛道：“这谢意也太不走心了。真要谢，抱个小孙子小孙女来再说。”
唐闯淡淡地斜弟弟一眼，随即看向儿子，笑笑说：“别听你叔的。这段时间你得空就多去找陈潜玩儿，多粘着他。虽然嘛，孙子的事儿不急，但你好歹得早点把他以媳妇的身份带进门来吧。”
“好！是！”被老爸这般罕见地鼓励了，唐觐怎么可能不行动？这不，第二天傍晚一下班，他开着车就往九安街去了。
……话说回来，其实要租房子，陈潜也不必再在这里。九安街的房子毕竟年久失修，用着多少会有些不方便不舒服。陈潜之所以会再选在这儿，估计是惦记着那个倩倩小姑娘……哎，也罢，这儿也不错，邻里和气，交通方便，自己也熟悉，就放他在这儿住一阵子吧。
反正，等结了婚，他还是得老老实实搬到唐家大宅里去的。
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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